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捡来的官人TXT下载捡来的官人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捡来的官人全文阅读

作者:西渡汉唐     捡来的官人txt下载     捡来的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外事

    因为康三元爱吃小零食,她的房间里四处都有散放的糕饼、坚果之类的,日子久了便招来了老鼠,康三元于前几日在自己房间的墙角床下惊见了几个鼠洞之后,便叮嘱景年买些老鼠夹子来捕鼠。

    景年今日去后山买牛羊肉时便顺手买了,不但有老鼠夹,还有老鼠药。全下在了康三元的房间里。

    因此,他拦住康三元道:“捕鼠师傅有言,这药下过后要关门闭户的闷三五天才可生效,不然就白费了功夫,如今里面药味正浓,你不可进去——”

    康三元闻言隔着门缝,似乎隐隐闻到了里面浓烈的药味,便不满的道:“你下药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呐!我里面的衣服什么的都没有拿出来,岂不是要熏坏了?”

    景年微转头道:“你睡觉那会儿我都替你拿出来了,现在床上放着——这几晚我委屈些,你就先同我一起睡罢”说着似有怨艾之色,转身负手自去了。

    康三元站在自己房门口,一时进退两难。

    摸一摸肚子,末了便转身去了正屋。

    这晚,景年据理力争,死活不肯睡地铺。更不许康三元睡地铺。

    其实康三元也不想睡那又硬又冷的地铺,于是,两个人一番较量之后,最终各抱各的被筒在屏风后那张精雕细刻的大床上,并头而眠了。

    康三元裹着被子在这大床上翻了几个身,心中感叹:景年真是会享受,这床软的……于是沉沉睡去……

    康三元如今身体沉重,然而晚上睡觉还是喜欢侧着身子睡。因头一夜睡得晚,康三元第二天便起得迟,这一天她醒了现景年早起来了,正就着院子里的小炉子,颇为熟练的熬粥。

    第二天,康三元醒得早,想来现景年半条腿压在自己的腿上,十分沉重,康三元一脚将其踹开,继续沉睡。

    第三天,康三元朦胧中觉有一只大手在自己的肚子上游移,她睡意正浓,嫌烦的翻了个身将那手推到了一边,早上醒来,见景年还在酣睡,一条胳膊搭在自己的腰上,头埋在自己的颈窝里。康三元费力的将他掀开,便自己下床梳洗去了。

    第四天,康三元睡梦中一直觉得有个烫人的怀抱在后面紧抱着自己,她在睡梦中嘟囔了几句,又觉有温热的软软的东西在自己的脸上,脖子里,胳膊腿上游移,她愤怒的蹬了一下腿,脚好像叫人握住了,她潜意识的又挣了挣,便挣醒了。

    迷茫的一睁眼,眼前漆黑一片,微微动了动,现自己正侧着身子蜷着腿,被身后的人呈半包围式的圈在怀里,更有一双滚烫的唇,在自己的后背上缓缓的流连,康三元全身仿佛通了一阵电流,又麻又酥,俄而感到一只大手抚上了自己的细腿,不一时寸寸磨过肚皮,就抚到了胸。上……康三元没有动,突然沉声道:“你做什么?!”

    康三元自觉这一声景年要立即住手了,没想到他只是轻笑了一声,将自己圈的更紧了些,大手仿佛更放肆了了一些,在肌肤上寸寸抚。摸着,道:“佳人在侧,焉能安寝?”

    康三元沉重的翻过身来,举手就要推他,景年一把握住了她的拳头,道:“莫急,大夫说这样更有利于婴孩的长成,我这几日熟读了许多医书,绝不会有差——良宵苦短,娘子安心高卧,待为夫服侍你便可……”

    说着,人已经欺了上来,舌吐香兰,轻轻探进康三元的口里,唇舌一交。接,康三元顿觉身子软了半边,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景年的功夫比先强了许多——

    不但吻的好,撩。拨的四更天的康三元浑身无力;更做的好,轻重缓急,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让康三元在他身下婉转求饶,渐至呻吟出声。

    因为康三元有孕,景年小心翼翼,并未尽兴,看看康三元已经娇汗淋漓了,也便放了她。

    知道康三元歇过来定有一场聒噪要生,因此,他细致的安放好她之后,便自觉的去搬了一只大澡盆来,注满温水,又来至床边,将浑身软绵绵的康三元抱起来,光溜溜的就放进了澡盆里,康三元闭着眼,任他摆弄。

    景年稳健又温柔的替她洗刷了个干净,只顺手拿了一件自己的干净的内衫,将人松松一裹,便又送回被窝里。

    康三元一直没有声音。

    景年收拾完了这些,看看天际也出了鱼肚白,便不打算再睡了,轻手轻脚的出门。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一边担心着康三元起来后要怎样疯,一边又觉身体轻健,舒泰的很——他健步去了后面冰窖里拿羊肉,准备到小灶房做饺子去了……

    康三元又是在日上三竿的时候才起来的,起来犹觉浑身无力,头也懒得梳,她一声不吭的洗漱完了之后,便将头随意的绑了个松散的马尾辫,怔忪的望着外面的爽朗的天呆——其时,小灶房里已经传来了一阵香味儿。

    不一时,只见景年端着一只玉白的冒着腾腾热气的大碗从小灶房出来了,宝贝似的捧到了康三元的面前,往桌上一放,讨好的道:“三元,我做了馄饨,你尝尝滋味可好?”

    康三元一脸慵懒相的歪头向碗里望了一眼,吆,还挺有模有样的,就是皮厚了点,不像馄饨,倒像汤圆了……

    不过那层漂浮的透明的虾仁和香菜看起来很诱人,康三元的肚子响了一声——她接过了景年递过来的汤勺,舀起一个放进嘴里,果然是汤圆啊,牛肉汤圆,这皮厚的。

    不过滋味倒也还好,就是盐大概放少了。康三元不说话,默默无言的吃着,景年见她肯吃,便顿觉轻松和欢喜,起身找了个更大的碗,将锅里剩下的全盛出来了,放在桌上凉着。

    介于今天康三元心里肯定有气,景年在看阿九来玩之后,便决定去后山,也好暂时叫康三元眼不见心不烦,平复一下心情。

    一边在路上掐算日子,康三元大概再过四个月左右也就要临产了,京里的大夫也应该来了。府中应该无事,只是再过几个月便是年关,田亩地租之类的,现在就要着人盘查,以免到时忙乱。西北张也的信也该到了。

    后山,张齐霍顿处,如今就是景年小小的办事处,所有的书信来往,里外的大事,全都通报到这里,等景年来买菜的时候,一一解决……

    现在,那御医和两个产婆都已经等在了后山,除了往常例有的一摞书信之外,景年刚在两人院子的偏厅坐下,张齐便拿来一张礼单并一个锦盒,景年一扫那锦盒上的鹅黄缎面封贴,便知是宫里之物,心里便猜着了七分。

    张齐将礼单呈上来道:“这是昨晚宫里的张公公送来的,说皇上说了不叫谢恩”

    打开来看,见是水晶金丝之类的团成的四支菊花,是宫造妇女的头饰。景年看礼单,并无别话,只有贺重阳的几句平常话。便问张齐公公可曾说了什么,张齐道:“也没什么,公公只在这用了一盏茶也就走了,只说皇上说:‘不必谢恩,爱卿离京远游,孤十分挂念,殷切盼望爱卿早日回京’,其他就没有了——”

    景年便点头,命张齐将这盒菊花并以前的赏赐一起,拿到正厅供起来吧。

    一边拿起案上的书折,慢慢细看,该办的便命霍顿即刻着人去办,一盏茶的功夫,看到了张也的折子。

    张也的折子很简短,只有些微几句话,大意是:“西北太平,莫儿墨国王自大婚后,勤谨奉守条约,并无滋事扰边之事”

    景年将折子烧了,沉思了一会儿,便叫张齐:“给张也将军去封信,叫他以后莫要再寄信来了。你们也将手下使的人裁减些,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还是避嫌一些的好——”

    张齐便道:“侯爷,您一日不回京,皇上怕是要惦记一日,您瞧,那正厅条案上都叫皇上的赏赐给堆满了——”

    景年拿折子敲着:“正是有这些人三日一来五日一到的送赏赐,皇上方才对我放心些,三元的身子日见沉重,如今是哪里也不能去的,想来这些皇上也都知道,他不过是在给我个警醒,叫我明白他的人时刻在我身边也就是了——”

    张齐便也点头:“也是,不过,虽如此说。属下也还是替侯爷忧心——您当初就不应该交出帅印,如今要是哪天皇上又眼红您封地广沃富庶了,岂不是又要有害于侯爷,那时节侯爷也没有什么能震慑的住的了——”

    景年微微一笑道:“无妨,只要莫儿墨不死,我,就还能安富尊荣的活着——”说着,他又展开了一本折子,道:“莫儿墨是个人物,他的志气大着呐,没那么容易死。皇上知道他还有用得到我的时候——”

    张齐闻言知道自家侯爷早就筹划好了,便也就不再说什么,景年看着折子,忽又想起一事来,问:“张齐,你可记得今年的三甲都分到何处了?”

    张齐不明白侯爷为什么忽然问这个,细想了想才道:“属下记得状元是分在了中书省袁大人手下,榜眼和探花均进了枢密院,在枢密使云大人治下,其他进士一半入翰林院,一半在门下、尚书两省内历练。侯爷为何问这些?”

    景年点头道:“我记得这榜的探花是姓王,叫王什么来着?”

    张齐想了想道:“王冕知,渝州人士。”

    景年摸了摸额角道:“对,就是这个名字,前几天我听三元念叨了一回,惦记着这孩子考上了没有——”说着一笑道:“过会儿回去我告诉她,叫她高兴高兴。他是她以前的邻居——”一边心里想着康三元因这个消了气,可能就不怪自己昨夜的冒犯了。

    想到这里心情舒畅。又想起明泽加恩科的事来,心里明白明泽是在尽快的培养自己的亲信近臣。

    中书省、枢密院,此二处非等闲之地,乃是国家的大政军机要处,能入此二处者,将来前景不可限量。

    十年寒窗苦,有人能出头,有人却总是不能展志,景年忽然决定帮阿离一把——比他年少的人都出头了,阿离这样胸怀大志又人品端正、博学广识者,理应有展志的机会。另外,更何况,阿离还是阵亡老将的后人。

    更更何况,三元还老在自己面前夸他,叫自己十分不爽……

锦夜城的年关

    自从被景年循序渐进的欺负了之后,在西厢房能睡人之前的日子里,景年便睡了地铺,不过他不是很服从康三元的安排——地铺虽然铺着,他的人却常常的忽然到了床上,赖皮又熟练的搂着康三元睡。

    天越来越冷了,天冷之后的康三元有个毛病,就是浑身冰凉,尤其是屁股和大腿,一到了冬天简直冷的毫无温度,像块冰。所以在有些个夜晚康三元感到景年滚热的胸膛贴过来的时候,也会任他将自己揽在怀里,而自己冰冷的屁股,则正好贴在他结实又温暖的子造的不好,所以老鼠才能在墙角打洞,而鼠患不绝,康三元住进去是万万不可的——所以,他在雇人挖暖窖的同时,还找了一批匠人重新翻盖西厢房,另外增加□、暖阁等房舍。

    康三元家的小院子拆了又盖,在景年的指挥下逐步扩张,竟变的和康三元步云街的宅子差不多轩敞精致了,康三元开始很不乐意景年的扩建,奈何景年巧言善辩,列举了若干条理由来说服康三元,待康三元被说服,该拆的也已经拆了,既然拆了,那自然得建了,所以,新房舍在一个月之内渐渐建成,这期间康三元就一直和景年蜗居在正屋,轮流共享那张大床和地铺。

    之所以是轮流,乃是因为每次康三元赶景年紧了,景年便要斗牌或者下棋论输赢,谁赢谁睡床——毫无疑问,这个时候总是景年睡床,康三元自便……

    房子建好之后,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天很见出寒冷了,这期间阿离离开了小桃源,赴京去了,康三元颇为不舍。庭院造好之后,景年也离开了一次,说是要去收租——康三元顿觉他是黄世仁的翻版,在家郁郁不乐。

    景年望着她略带忧怨的眼睛,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不收些钱粮,我们两个可怎么过年呢?”言罢一笑,明显是在撒谎。

    景年走,命张齐霍顿二人每日来康三元处应卯,日夜跟随,夜里就宿在康三元家重建的西厢房内。

    这样的情景倒给了康三元一丝恍惚的感觉,仿若这许多的日子都没有过过,如今还是在步云街那会儿一般,相比于那时,只少了夏风。

    无论如何,康三元很想知道夏风的消息。

    康三元在小桃源居住的本意就是想悠闲的过普通百姓的小日子,可是自景年来,她日渐觉得自己这里还是和周围太格格不入了,尤其随着院子的越变越大,及至突然出现的张齐霍顿——康三元感到邻居们开始对自家这个小院子敬而远之了。

    似乎有句俗话说“富不居乡”,自己住这里是正好的,但挂带着个景年也住在这里就显得有些扎眼了……简直要破坏小桃源如诗如画的古朴环境。

    康三元为此有些郁郁,更兼随着产期临近,康三元十分惧怕,潜意识中总觉得在这里不够有安全感——叫大夫抓药什么的,总是不很方便吧,万一大雪封山,出点事出去叫人也出不去……

    是以,她想着要不要再换个地方住呢……

    康三元最终决定去锦夜城住算了。

    她知道自己甩不掉张齐霍顿两个,于是商之于两人,张齐等闻言先是惊讶,末了想及侯爷早有将康三元搬出此处之意,且他们在此处也待得颇有负罪感,深觉自己这几人就是小桃源这副清水淡墨画上的两笔浓重的涂鸦,破坏了这里淳朴清淡的景致。

    更兼侯爷临走时有命,叫不可违拗了三元的意思,那么就先住锦夜城也好,住了锦夜城,顺着水路,以后就可以直接到侯爷的封地了……

    小桃源所处的地方落雪早,康三元与张齐等人搬家是在十二月初,其时康三元已经颇大腹便便了。趁着天还没有下雪,康三元辞别了阿九及前后邻居,告诉他们自己要去锦夜城住段日子,阿九很不舍,愁眉道:“先是阿离走了,现在你们也走了,这个桑树行里就只剩了我们一家了——”又问康三元什么时候回来,康三元想了想道:“要回来也得等年后了,生完孩子之后罢”——她现在也还没想好生完孩子是直接回渝州呢,还是先在小桃源住两年,小桃源什么都好,就是缺教书先生。锦夜城倒是好的,但又人生地不熟。渝州城也好,就是流言蜚语多了些……

    张齐雇了轿子,在小桃源外等着,他骑着马,康三元和那个请来的章御医一人一乘轿子,先去了锦夜城,霍顿在宅子里替康三元收拾行李——主要是衣服之类的。

    锦夜城繁华依旧,康三元乘轿,从早上歇歇停停的一直走到天擦黑才到了。

    其间路上的景致与康三元来时不同,到处是枯草衰菱,丛林寂寂,落叶铺满四野,也有一些不怕寒冷的乔木,细碎的叶子全是苍翠甚至青黛的色泽,夹杂在寒瘦伶仃的枯枝间,三五成丛,使得这冬景也不是那么的寂寞了。

    张齐早替康三元在一条干净的巷子里租下了一个小院,规整的两层小楼房,院子里又有些四合院的样式,看起来甚是干净整齐。

    房子里面大体也都收拾好了,被褥有一半是从小桃源拿来的,一半是新购置的,康三元在室内环顾了一圈,觉得自己甚是败家……

    当晚虽然劳乏,但因为搬了新家,众人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小桃源和锦夜城在繁华上是不能比的,锦夜城,城如其名。康三元坐着轿子进城的时候已经观望过这里的夜景了,真真正正的游人如织、佳丽云集,世间百货齐全的。

    很符合康三元在物质上的需求。

    连老御医看了都十分惊叹,摸着胡子说:“老朽只知京都富甲天下,看来竟是大错了,这区区一个沿江小城,竟能繁华若此,实在可叹!”

    张齐霍顿只对街上的佳丽感兴趣,眼睛只留神着哪家的门头热闹,肚里打算着过几天轮流值班,挨个去尽兴。

    在新院子里小做安顿之后,张齐便出去叫了现成的酒菜,搬到院子里大家一同庆贺一下搬了新居。

    康三元攥着甜酒杯子,屈指算来自己已经住过四座宅子了……当晚大家累极,吃过饭便都洗洗睡了,大夫和张齐霍顿都在楼下,康三元在楼上。

    刚躺下外面便簌簌的下起了雪,康三元躺在柔软干燥的枕头上,十分庆幸自己搬来了这里,不然困在山里可就有的烦恼了。

    康三元在小桃源与张齐等人共处的时间,已经大体了解了景年现在的状况:一是不再带兵了;二是还是个侯爷,封地以渝州为中心,延连万户;三是景家府第还是在京师,景年已经在封地之北,新造了府第,已近完工;四是皇上赐嫁的那个公主,不知怎么的后来就嫁到塞外去了,嫁的就是当初和景年打仗的那个莫儿墨国王,现在这位国王年年给清乾上岁贡……

    然后张齐总结了一下言道:“如今,侯爷就等着您生完孩子好完婚呐,一应的东西——大到宅子小到喜联,都已经预备妥当了,连媒人都找好了。另外还有一件,请客的喜帖早出去了,朝里的王公贵族世家公卿们人手一份,咱清乾三品以上的官儿如今都等着这件喜事呐——”

    康三元闻言忽然觉得有些腿软……

    总之,搬到锦夜城之后,事事都更顺心了些,康三元也不再觉得无可释闷了,无事时常常站在二楼隔着窗帘瞧一瞧街景——街上是不能去的,张齐这一点不容她辩驳,另外这里也不比在小桃源或者渝州时,可以随意走出来见人。

    锦夜城的良家女子,大概因为普遍比较富裕,大都足不出户,更不能直接的站在楼上到处观望,让街上陌生的男子窥见真面目。

    所以,入乡随俗,康三元不得不端雅起来。只有关上大门,与张齐等人对坐时,才一切随意。

    转眼搬到锦夜城已经过了十几天,除夕在望了,这期间康三元自己虽然不便去街上,但每日轮流派张齐和霍顿上街找吃的,基本上也做到了“吃遍三街六巷”了,康三元照镜子时觉得自己的脸庞又丰润了些……

    现在章大夫每日晚饭后都替她把脉,习惯了康三元不避嫌的行事风格后,这位家学渊源礼数周到的大夫也就见怪不怪了,平日无事还常常告诉她一些养生之道。

    另外,章大夫告诉康三元:她怀的是位公子。

    康三元一心盼望的粉雕玉琢的小粉团落空,竟然是个小子!

    从此她再胎教的时候,便将那些描写风花雪月、阳春盛夏景致的诗文去了,全部改成了励志、诡辩类的教材——不过,大概是以前读那些辞藻艳丽的诗句读多了,尽管康三元现在竭力纠正,仍然大势不可挽回。

    这孩子出生以后,随着一天一天的长大,一天一天的颠覆了康三元的想象……

    这些是后话,先说现在,马上年关将近,康三元已经开始准备着选购年货了,她问张齐霍顿两人可愿意回自己家过年,两人都摇头,康三元才知道原来两人都是大家子出身,虽然不是当官做宰的人家,但也是富裕的大户,人丁兴旺少两个人倒也还过得去。张齐道:“像我们从军的,常有三五年不回家的,家里人也习惯了,待服完役一起回去也是一样的——”

    康三元遂罢了,章大夫家在京城,他此来专为替康三元把脉的,想来叫他回去也是不可能的事,于是康三元便用心准备过年之物,力求大家都过的高兴。

    至于景年,他是家里的长子,应该在京里过吧,又要祭祖又要朝拜还要走亲访友的,定然不能来这里了。

    康三元虽然不愿意这样想,但依然觉得自己挺像那些大家子置的外室……

    景年秉承他一贯言而无信的行事风格,这一去京师就到了年关,康三元虽然知道他不会回来的,但真真到了大年夜,四五个人(康三元无法下厨,请了一个失了家口的妇人李嫂帮忙)围桌一坐,她还是觉得有些寂寥。

    好在李嫂好手艺,尤其是炖的鱼汤肉羹,简直是美味至极,康三元将心情化为食欲之后,也就又活泼了起来,依着张齐的意思,还要叫几个唱曲儿的来,大家吃晚饭听听曲子作乐,康三元想从来没有年夜饭还要有人在边上唱曲的规矩,所以不许,张齐只好多买了许多花色各异的鞭炮,拿这个来助兴。

    年夜饭中,霍顿也忍不住抱怨:“侯爷明明说年前一定回来,如何延误至今不见人来?”

    景年为何还不回来,这里的人只有张齐知道,只是他不敢说,怕康三元担忧——景年回京倒无别事,不过是年关近了,家事虽有林夫人料理,但也不能全部张给她,另一个还要见见明泽,叫他放心,更要安排一下年关府中的事,提前会一会亲友等。

    这一会就由不得他了,他因为和康三元耳鬓厮磨,同一个院子住了这么久,心情舒畅,因此被尚云摩王章明褚等几个要好的拉住,说:“得了佳人就忘了旧友,今日不能放过,趁着你如今还未娶,先同我们去霭香楼尽尽兴,明日再去城外打一回猎去,难得的大雪——”

    于是,景年先在霭香楼醉卧了一夜,次日清早又匹马拉长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西山围猎。

    人家说景年像玉尚理的,至少在打猎这种场合就看得出来——一进丛林就忘了情,不仅纵马狂追,强弓硬弩,且更置危险于不顾,什么悬崖小径,笔直的高坡,有他在就没有别人在前头的理——虽然这可以显出他马技好,但,人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他便是在猎一只花豹时赶得太急了,只顾着射箭又忘了看脚下,没控好马,在一个巨大的鼠洞前踩了个空,连人带马从坡上滚下来,这次,是真正的带动剑伤作了,不但作了这个要命的剑伤,还在胳膊腿包括那张俊雅又清贵的玉脸上添了好几处新伤,整个人包的跟个粽子似的躺在景府里养伤,一时轰动了京师,连明泽都亲来景府看他,待见到他的模样,放心之余,又似有遗憾之意,抚慰了一番便回宫了。

    景年躺在榻上,听御医说这伤复不是小事,要至少养个三五个月,不禁又急又后悔,尚云摩明褚等人来望了他几次,见他看见自己,都是一副毫不隐瞒的恼怒,便都纷纷忍着坏笑和声相劝。

    景年再三的嘱咐大夫:脸上的伤一定不能留疤!

    大夫很为难……——

好丑的孩子

    景年人虽然在京城耽搁下了,但康三元这里的一举一动他可都没落下,并从京城源源不断的送了各色年货,先顺河再顺江而下,直达锦夜城。害的张齐霍顿两个顶着寒风,踩着大雪一次次的去接,只能在肚子里抱怨。

    康三元听从章大夫的指导,产期越近越不敢每日躺着,天冷不能到院子里,便每日在饭前饭后在楼下暖的和阳春一般的厅堂里遛弯儿,不时看看景年从京里送来的好东西,以解烦闷。

    现在,根据景年遥遥的指示,张齐等人已经将产婆、丫鬟、奶娘全部雇齐,都分配在楼下的若干个房间内待命,这院子里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每天都很热闹。

    康三元觉得这样坐着等待一件事的时光,太过于漫长和煎熬了,夜里天又长,于是她重操旧业,晚饭后无事时,又恢复了全家围炉夜话的习惯,有时候是她讲书,有时候是章大夫讲些宫里的旧事,末了,就一直是章大夫讲旧事了……

    宫里的旧事,又是御医知道的,大多不仅神秘,且多带着些可怕和惊心。并且听知情人讲掌故,那传言和事实真相之间的差距,便总使人会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因此,康三元听着听着,心,便一节一节的下沉——天下的事,道理大体都差不多,宫里能有的事,平常的官宦人家自然也不缺,甚至连民间的小小的富户家里,那些事也是一样一样的……

    身为女人,生活在这个可以共夫的社会,命运都是不容乐观的。

    尤其是她康三元,如今,景年已经在她左右前后的埋伏下了人手,将来,自己和这孩子的命运,就只有任他摆布了——想到此处,康三元有些夜不能寐了。

    康三元院子里的新人:管饭食的李嫂、奶娘顾嫂、丫鬟青布、产婆赵婆婆、朱妈妈等人,俱没有见过主家的男人的模样,因此十分的好奇,闲谈时也常问张齐等人,这些人中也只有张齐肯分神回答一下她们这方面的疑问——

    霍顿对于这些话多的女人们避之唯恐不及,更兼认为她们乱打听自家侯爷的尊容就是冒犯,因此从不敷衍。而章大夫有些年纪了,人又尊重,除了吃饭或者晚上康三元请他来聚谈,他平日一般不怎么出房门,只在自己房间里读书,写字,偶尔出来溜溜,自然也不会和丫鬟养娘之类的女人站在一处叽叽喳喳的说这些。

    因此,这个院子里数张齐人缘最好。康三元已经注意到,水灵灵的丫鬟青布姑娘,每次见到张齐的身影,双眼都会亮亮的光。康三元知道张齐霍顿这样的人是胡闹惯了的,杀人放火、眠花卧柳样样都来的的,因此颇为良善的想,要不要提醒一下青布,不要爱上张齐才好呢?

    转而又瞥见霍顿虽然对这些妇人们比较冷淡,但,似乎看青布的眼神还算得上温和,有那么一二瞬,甚至有些炽热。

    康三元顿时不打算管这个闲事了——与其挥棒打鸳鸯,不如养神等看戏……

    这样过了年,一展眼,又过了十五元宵佳节——元宵节锦夜城的繁华热闹可以用人山人海,琉璃世界来形容,但身体沉重的康三元也只能自己坐在二楼上,一个人下棋为乐——院子里除了霍顿,所有的人都散出去了,看花灯去了,连章大夫在诊脉之后,也放心的出了门,去看这个江城的元宵景致去了。

    霍顿在楼下放烟花给康三元看。

    烟花解不了康三元的寂寞,她看着自己的肚子叹了一口气,内心嘶喊:“怎么还不生啊,怎么还不生啊啊~~~~~~~~”

    低头看霍顿,霍顿在烟花之外站立,神情也有些寂寞——因为青布姑娘和张齐都去了街上。

    康三元想起去年在银姐家过的那个年——那时候好像心情也很不舒爽来着,不过那时候还是有件惊奇的事的,就是景年在她南城区小院子的梧桐树下留下的那几个脚印子。

    康三元当时确定了是他的脚印没什么反应,现在经过了一系列的事之后,再想这件事,便忍不住满面含笑了,想:他还是记得来看我的啊——

    可是,今年,如果他真像他嬉皮赖脸的说的那些话是一个心的话,那也不应该一去不回,连个信儿也没有——虽然有许多礼物,可是谁稀罕这些礼物呢!

    所以,理了一遍思绪之后,康三元明白了自己的心——还是信不过景年。

    不论柔情蜜意也好,既成事实也好,但,现实存在的差距和问题是实实在在的,不容人去忽略的,有这些现实的问题在,康三元觉得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前途不可预测——是她自己的前途不可预测……

    康三元开始完全陷入了女人的患得患失、谨慎自私的盘算中,一心一意的替自己打起了算盘,当然,也替自己的儿子……

    景年不写信,其实不能怪景年,他的两只胳膊现在还都包着呢……他又不肯叫别人代笔,这是由于他内心邪恶的想法导致的——他想,要给康三元写信,自然要写的柔情蜜意声情并茂,让康三元读了如在眼前嘛,但这种信,怎么好叫别人代笔,占了便宜去呢(他认为康三元读的是别人的笔迹,那个人就占了便宜……)。

    那么如果只是写一封平常的信呢?——平常的信又太生硬了,不足以表达他的心情,还不如不写,以免康三元看不出自己的真情来,还要枉生别的猜疑(他也算了解康三元的好猜疑……)。

    所以思来想去,只好“以物表相思”,不停的给康三元寄好东西了。

    若干年后,通航南北的京机运河上流传着这样的一个故事:xx年前的那个年关前后,这运河上曾生过几次罕见的大拥堵,那时节,隔不了一天就能看到挂着贴着“镇国侯府”字样的大红灯笼的货船从河面上经过,开的又快,船又大,有时候还是好几只。别人家的船为了给它让路,常常堵成一片,连江连岸的,几个时辰都解不开。啧啧,有时候一天能看到几条这样的货船呐,据说是镇国侯给他的小情人送年货的,年货哪有送这么些的吆,啧啧……

    其实景年给康三元送的年货也不多,大多是随时想起来的好东西,比如有一次,就是专门封了应景的富贵花——牡丹,连花带盆的用棉布罩子包好了,放在船上,文火熏养着,等到了锦夜城张齐抱回家的时候,那富贵牡丹正好怒放——正好摆在厅上过新年。

    牡丹花容易得,难得的品种好;品种也还罢了,更难得的是牡丹花恰好在新春这一天怒放——

    这主要是船上的花匠火候掌握的好——景年说了,如果送到了锦夜城花儿不是恰好开,就叫花匠不要回来了,可怜小花匠生在京师长在京师,刚娶的小媳妇还没亲热几天呐,自然不敢错一天……

    康三元的预产期是正月二十一,这信儿章大夫把准了之后,早就修书一封命张齐着人飞马送回京师了。

    信到京师的时候,正是正月十五,景年也刚开始拆脸上的绷带,手脚尤其是胸腹处的还都不能动,吃饭也还得人喂着。

    他一听近侍念完信,肚子里掐指一算,便急的饭也不要吃了,这就命人叫大夫来拆绷带,他要南下。林夫人不知道他在外面到底留恋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就挂心成了这般,想来一定是非等闲之辈了,便也不多说,只劝他先听听大夫怎么说。

    其时恰好张方等人在侧,知道景年之伤的严重性,便纷纷相劝,景年自是不肯听——他一边咕咚一声迈下床来,一边挑眉睁眼的道:“你们哪里知道三元的性子,如果我再去晚一步,等她生完了孩子,身体也养结实了,保不住又去哪里躲起来了,到那时再找可就更难了!府里的喜帖都出去了,可拖延不起——”

    一边也顾不上等御医来了,自己用嘴扯着就开始解绷带。慌得旁边的侍从忙忙的上前帮忙——等御医来了时,景年已经拆完绷带,换了出门的衣裳坐在厅上自己端着碗喝茶了,一边满脸不耐的等着打点轿马的人收拾好。

    御医看看无法,只得叮嘱了些注意事项,比如:不可纵马狂奔,不能过于颠簸劳累了等语,又再三的叮嘱他胸口那块绷带一定要等到了日子再拆。

    景年摸了摸胸腹处那个鼓鼓的包,虽然嫌弃它有碍自己华美的仪表,但还是决定先凑合一下再说吧——如今,自己可不是一个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还有三元母子呢,做事情不能太任性了……

    这样,一番忙乱之后,景年也不拜别亲友,只辞了林夫人,趁着天黑,便在京城漫天的烟花中,乘着四轮马车,带着随从、银票、草药包什么的,雪沫横飞的南下了……

    而此时的康三元,正在自家小楼上看烟花,盘算怎么离开景年——与景年所猜测的一样。

    十五一过,康三元这个新院子里便一片紧张的气氛,康三元行走坐卧都有产婆并青布看护服侍,一举一动都有人在后面张着,生怕出什么差错——张齐已经在背地里给众人上过课了,说:侯爷说了,夫人和小侯爷母子平安我们大家才都平安,侯爷回来自会有重赏。不过,如若出一点半星的差错,咱们大家一样,都没得活!各人粉身碎骨那是小的!所以,接下来的日子诸位看着办吧……

    威胁,向来是景年张齐辈的所长,这些本就没见过大阵仗的小妇人们具被张齐的话震慑住。于是每日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服侍着,弄得康三元也紧张了起来。

    康三元没有生育的经验,根据上一世观摩电视剧的所得,只知道生孩子是个生不如死的活,因此日夜担忧,李嫂顾嫂等人的安慰话她也一句听不进去。以至于饮食渐减。

    煎煎熬熬的好不容易等到了章大夫预测的产期,这一天楼上楼下所有的人都坐立不安,作为孕妇的康三元更是紧张十足,躺在二楼卧房的床上,觉得自己像刑台上的羔羊。

    她一辈子再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当妈了,而且是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当妈,她不由得十分怀念上一世那个医术达的社会,不禁对着在床前排排站在产婆们暗暗叹气。

    阵痛的来临是毫无预兆的,康三元等的日头落山了还不见动静,正下楼在厅里吃晚饭,忽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袭击了她,疼的她顿时扔下碗筷,瘫下了椅子,周围一片惊叫声,身影晃动,灯影重重,接二连三的剧痛随即一波一波的袭来,康三元疼的顿时汗水眼泪一起往下流,险些晕过去——

    原来生孩子是这样的啊,除了痛还是痛,痛的绵绵无绝期,康三元觉得自己的身子都要裂成两半了,她绝望之中抓住谁掐谁,听到青布一声尖锐的尖叫,她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扒了下来,有一只温热的大手伸到了她的爪下,康三元仿若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死命的掐住——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康三元终于脱力,一阵更加剧烈的疼痛之后,她恍惚听得有人惊喜的一声道:“下来了”便晕了过去。

    烛火摇曳,一切仿佛都已经远去,她只有无尽的疲倦和虚弱,沉沉睡去。

    这天夜里她也没有醒过,一直到了第二天中午方才醒来,一醒来便见房间里帘子拉紧,密不透风,青布端着奶粥正推门进来。

    而她的枕头边,多了一个包裹严实的锦囊——锦囊的头上露出一个红红的小肉团,皱巴巴的不知何物。

    康三元勉力的撑着身子,俯在锦囊上细细观察——这就是我的儿子么?

    真的好丑啊……

    康三元不胜失望,这样皱巴巴红彤彤眉毛鼻子眼都看不清啊——

    她颓然的倒在了床上,看着青布手里的奶粥道:“我饿了,青布,换些肉粥来——”

    青布喜气洋洋的将端着粥在床边坐下,道“夫人,果然是个公子呐,章大夫说您现在体虚,先吃些这个顺一顺才能吃大补的东西”

    一边舀起一勺送进康三元嘴里,一边看了看锦包内的肉团道:“对了,还有一件喜事呐——听说侯爷已经下船了,张管家刚刚去接人了——

    一句话刚说完,康三元口里的粥便不设防的咕噜一下滑进了喉咙里,她顿时大咳起来,而与此同时,旁边的锦包内也出了一声嘹亮的婴啼。

    楼下的奶娘等人闻声连忙上楼帮忙,卧房内一时人仰马翻……

    作者有话要说:祝所有的亲们:中秋快乐!好事成双!我爱乃们~~么么么么

    汉唐的专栏:点这里点这里

求婚

    景年是拄着一根拐在张齐的引领下进了康三元在锦夜城的新居的,他一进来,后头还呼啦啦跟进来一班整齐的跟随,个个脸上都带着好奇和兴奋。

    院子内迎接的只有李嫂霍顿和章大夫,三人各各行礼,李嫂不敢抬头,景年仿若无视,嘴里只含糊的应着“唔唔”,人已经拄着拐杖,一歪一歪而又健步如飞的奔厅里去了——目光急切,满面红光,一张玉脸仿若那迎春怒放的牡丹花……

    张齐在一侧紧紧跟随,一张黝黝的小黑脸笑的也仿若一朵盛开的黑玫瑰花。

    康三元在床上大咳之下,将刚喝下去的奶粥又呕出来了一半,正歪在枕上大喘气,床上的锦囊现在正抱在奶娘顾嫂怀里,锦囊里的小人正蹬腿蹬脚的哇哇大哭,顾嫂一边拍哄一边解着胸襟上的扣子,准备喂奶。青布则正在弯腰收拾地上的污秽。一边问康三元是不是奶粥不合口,要不要叫章大夫上来瞧一瞧。

    康三元神昏力竭的靠在床栏上,听儿子在顾嫂怀里哭得声嘶力竭,在烦恼之余不由得有一丝心痛,正想叫顾嫂抱过来自己瞧瞧,却听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响,一转头,只见门已经被霍的一下被推开了,随光而入的是景年一道明晃晃喜洋洋的身影——紫金的冠儿,月白底子的锦袍,玉带金靴。衣服耀人眼目,但他那张脸更加的耀人眼目——是一副傻傻而笑,红光满面的模样……

    康三元瞟了一眼,略带失望的转回了目光——几个月不见,景年竟然成了这么一副傻样。

    傻样的景年一进来便直奔床边,毫无风度的一撩袍摆直接坐在了康三元的床边,弯腰低头在康三元脸上细细的打量了一遍,眉目含笑,他拉起了她的双手,道:“三元——”一边神色带些紧张的瞄着她的神情。

    康三元十分呆板的应了一声:“嗯”,眼睛也不看他。

    景年便低了头,目光往身后一溜,顾嫂连忙将怀里哭声渐小的孩子抱过来放在床边,拉着青布悄悄的退出去了。

    身后的门一关,景年立即站起来,绕到床的另一侧,将锦囊抱在了怀里,低头审视——这孩子这会儿竟安详了,腿脚蹬蹬,竟一声也不哭了。

    景年抱着孩子,一双润墨的眸子消失了平常惯有的刀锋之气,变得,有点像个好奇的孩童,就那么颇为无邪的和襁褓中的娃娃对视了半晌——他眉头舒展,五官柔和起来,竟颇有几分为人父派头的拍了拍锦囊,饱含宠溺的唤了一声:“景熙——”

    景熙?!

    康三元大惊,本来一直做无视他状的,此时也忍不住回过脸来,问道:“你说什么?!”

    景年将孩子合在胸前,眼波往康三元脸上一溜,悠然的笑道:景熙,是我给他取的名,景熙——”

    康三元没想到景年已经自作主张的取好了名字,他在思索的过程中竟从没有征求过自己的意见,不禁大为不爽,道:“取名字是件大事,你不和我商量商量就草率的定了?!”

    景年一边细细的审视着怀中的儿子,一边随口道:“儿子的名当然是做父亲的来取,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这名字乃是我查阅了许久方定下的,是个万全的好名字,我已经着人去衙门里报好了——”

    入户为安。

    康三元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取了名,入了户,禁不住板下脸来问:“入在哪里了?”——她其实还是想着这孩子以后自己带,干脆跟自己姓算了的,

    景年道:“自然是京都了——”

    康三元想说什么,又觉得身上无力,说出来的话不够有气势,于是忍了忍道:“这孩子得跟着我”

    景年道:“当然”,竟然也不和她争辩,只怡然自得的逗弄孩子。

    最后,康三元给孩子取了个乳,名叫:“进儿”,景年听了只挑了挑眉毛,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话说景年自回来除了下楼和章大夫略作交谈之外,就一直窝在了楼上,他刚进来那会儿是白天,拉着窗帘康三元也没怎么看清他,等到了晚上就着烛光,康三元才现景年的腮上有几道细小的疤痕,而他走路似乎也有些不大利落,更兼他常常要摸一下胸腹处,似乎很痒一般。

    根据以前的经验,康三元生出了疑心,在景年又坐在她床边不知道第几次看小进儿的时候,便注目在那处鼓鼓的包上,问是怎么回事。

    景年摸一摸额角,有些不好意思一般,看着墙角道:“骑马摔的,把旧伤牵动了,这才耽搁了回来,你知道,我原本说好年前一定回的——”

    康三元无视他这一番解释,目光在他的脸上转了一圈,末了哼了一声,没有理他——她心里也猜到肯定是没干好事,不然平坦的大街上骑马怎么会摔出这一脸的伤来?

    景年见状,忽然欺近了一点,两只胳膊支在康三元的枕头两边俯视着她,道:“三元,下月底我们成亲吧”

    “跟我回京师成亲,拜完堂我们就回源安郡封地定居,你看如何?”

    言罢望着她,目光温润清澈,神情专注又严肃,完全不似平日的模样,康三元躺在枕上,整个人被圈在他的怀抱之下,两个人的呼吸如此之近,康三元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慢慢的热了——她相信了景年的话是真心之言。

    但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很妥帖,也说不上是什么地方叫自己不放心,总之,她还在犹疑。

    是以,康三元移开了眼睛,以免在景年这样有诱惑力的目光中失去了自己的主张,她道:“我如今只想养着进儿长大成*人,我还是…还是觉得我一个人先这样过着吧……”

    景年没有回声,康三元忽然觉得枕头上一空,头顶上的黑影也越来越小,她回过头来,见景年已经离开了床,站起了身来,并背对着她,半晌,方缓缓的道:“三元…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夏风……”

    康三元一愣,她动动嘴想反驳,然而又不想说那样的话,于是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洪度,跟夏捕头无关,是我自己的事——”

    她的这番解释似乎并不能起到解释的作用,景年似乎叹了口气一般,俯身又看了眼熟睡中的孩子,便转身下楼了。守在外面的顾嫂青布便进来了。

    随着景年的脚步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康三元的心也一点一点的空起来,她看着青布和顾嫂将孩子抱起来,放进一边的小床内,她们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只茫然的想: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排斥成亲这二字呢?

    继而便陷入了沉思内想:和夏风在一起时也是这样的吗?

    ——和夏风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排斥婚姻没有没到现在这种程度,但,对成亲这种事也不是很热烈的。

    那时候自己虽然一直觉得很喜欢夏风,但是,相对于婚姻,自己也是更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感觉。所以才会在夏风说起成亲的时候,自己总觉得还不急,再等等吧,等自己忙过铺子里的事之后吧——结果就拖成了如今的局面。

    为此,康三元始终觉得自己愧对夏风。

    这也许就叫有缘无分吧,阴差阳错的造成了两个人的无分。

    康三元思来想去,觉得夏风家如果是和表面上一样的单纯的话,自己真的是很愿意嫁他的,可惜,总有许多的意外和不如意。

    就如同现在和景年,也是因各种意外而造成的这些纠葛。

    夜渐渐的深了,青布已经睡下了,顾嫂在帐子外面伴着孩子睡。康三元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之所以这样排斥婚姻,或者说对婚姻比较悲观,追根究底,大概还是因为上一世和董清谭的关系导致的。

    有关董清谭的记忆太深了,即使她穿越了,即使她已经重生一般的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有了全新的生活,然而,上一世和董清谭的点点滴滴就像烙印,烙在她的灵魂中,叫她永远也洒脱不起来,全新不起来……

    有人说婚姻其实是两个家族的战争,这句话再正确不过。

    康三元在上一世,经过了和董清谭的爱情,使她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这句话所饱含的真谛——在与他的亲戚们的周旋中,所有的关于人的奇异和龌龊,她都一一的体会到了——这些体会使她觉得深受伤害。

    也许人和人是不同的,但,当不同的人处在相同的立场上的时候,他们往往会变得一样。

    所以,尽管世界不是一同个世界,康三元仍然明白这种“战争”,只要有男婚女嫁,它就依然存在在许许多多的大门小户中,这些外在的牵引力,会日渐的消磨掉夫妻间所谓的爱情,而她,十分不愿意再去体验第二次。或者是潜意识中,不想某一种美好的感情被毁掉。

    康三元深刻剖析了自己的心理之后,有点伤感,觉得自己拥有一颗受伤的心灵,这样的心灵是不健全的,也许正是它伤害了夏风,现在也要伤害景年吧。

    也许不论是夏风还是景年,都不会带给她像当年的董清谭所带给的一样的困扰,但,世上的事谁又说得准呢?阎王都有犯错的时候,何况凡人?

    感情好的时候当然一切都是好的,男人也肯为女人着想,为女人付出,一旦熟了,或者成了黄脸婆了,哪个男人还会如宝似玉的珍惜着你呢?大概很少吧。一个女人在夫家,如果得不到丈夫的珍惜和尊重,那么,恐怕夫家的猫猫狗狗都会比这个女人尊贵些……

    康三元深觉,一个女人不论怎么强大,一旦嫁了男人,尤其是为爱而嫁了男人,那差不多就是身心全方面的屈服,总之,既然嫁了,肯定是想融入对方的,包括融入对方的家庭。

    前者比较好做到,后者基本上做不到,至少康三元觉得,后者,自己上一世是一点都没有做到。那么这一世呢——这一世最有可能是上一世的重复。

    康三元不喜欢这样的感觉,生活在这样的一群人中的感觉。

    康三元觉得:我既敢拼搏又能养得活自己长的也不是很丑,那么为何要让自己进这样的圈套,过这样鸡零狗碎又不舒心的生活呢?为何不一个人潇潇洒洒的过日子,我说大门朝东就朝东,我说大门朝西就朝西呢?

    总而言之,康三元忽然现自己在这一世的心,其实一直很冷,蜷成一团的那种冷。

    她想:原来我是这样的自私而懦弱,罢了,就不要再自欺继而欺人了——我还是一个人过自己的本色生活的好。既不要毁了自己的一份自在,也不要毁了别人的生活。

    康三元一夜无眠。

    其实这一夜景年亦是,在与章大夫下了几盘棋,换了药之后,他在临时收拾出来的卧房内,对着豆大的一盏孤灯在椅子上坐了大半夜。

    景年卸了袍服之后是很美的——他披着家常穿的短衫,墨黑的长散开来,一半散在衣襟上,烛光朦胧,更显出他那宛若墨画的长眉,锋芒内敛的点墨的眸子,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般,浓重的阴影落在玉白的皮肤上,鼻直口方,嘴唇的弧度优美又诱人,从侧面看,让人很想用嘴唇贴上它。

    夜里独坐的他,显得有些慵懒和疲惫,不过因为喜事临门,他的眸子里时不时会闪过一丝笑意,只不过那笑意很快被墨黑的沉思淹没——他在想事情,他觉得康三元今晚的话就是默认了他的问话。

    她的心里大概还是只有那个捕头,没有自己。

    想到这里,景年一阵心痛和颓丧,他抬手唤人,低声的命人拿坛酒来。

    月上柳梢头,半坛酒没了……

    景年雪白着一张脸上床睡觉去了,他没醉。多少年练出来的千杯不醉——此刻,他很恨它。

    稍微合了合眼,转眼鸡鸣五更天了。

    这天早上,康三元的这个新院子里一片静悄悄,因为侯爷和夫人都晚起了,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仆人们轻手轻脚的洒扫着庭除,李嫂在灶房悄悄的做早点。晨光正好,积雪半消融。

    青布起来了,静悄悄的站在院子内,并悄没声的塞给了霍顿一个小瓶子——治外伤的。康三元生产的时候把青布掐的痛叫了出来,两个产婆扒都没扒开,后来是霍顿听到了,闯进来背着身子将青布的手腕抢了下来,半个手腕已经淤青了。

    后来霍顿就站在帘子外面,手伸在床前叫康三元掐了个把时辰,如今带了外伤,青布过意不去,悄悄的给他送药的——霍顿心比较实,遇上这种事他会不避嫌的出头,张齐嘴乖人也溜滑,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他是不会干的。若干天后,霍顿被景年罚扫院子兼采买一个月,天天背米背柴的干苦力。内中原因,院子里的人都明白……

    景年也只郁闷了一夜,早上起来,用过早点之后,他便将康三元昨晚的话抛在脑后,又十分神清气爽而又急切的上楼看小景熙去了——

    景熙尿了床,顾嫂正在换尿布,他哭得嘹亮又委屈,景年在楼下听了颇为心痛,脚步儿赶得不沾地一般的快……

    作者有话要说:贴贴~~活活~~这章情节进展不大,后面会很快了~~谢谢亲们支持~~么么么

婚前协议

    康三元在楼上过了五天不下床的日子,这五天景年也几乎足不下楼,赶得奶娘和小青只好睡在隔壁房间,把屏风后让给了景年——景年睡屏风后,那屏风过了一天就被撤了……

    康三元觉得屋子里一天到晚的不开窗太腌臜了,看到景年没事人一样在这里端坐,自己就觉得浑身难受,几次撵他下去,然而人要都走了她又会十分郁闷,心里一会儿莫名的想火,一会儿又不知为何的十分烦躁——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得了产后抑郁症了。

    而小景熙平日不是在奶娘怀里,就是在景年怀里,她觉得别人都是喜笑颜开的,唯有自己像个废物在床上什么也不能自主,心中又莫名其妙的十分委屈。

    所以,在五日后,章大夫隔着帘子给她把了脉说可以下床小做活动了时,康三元内心的阴霾一扫而空,鸡汤也多喝了半碗。

    当日楼上一间小小的内室中烧起了火红的炭火,房间里裹的密不透风,以供康三元下床活动之用——她的卧房她总嫌气味腌臜。所以只好另开辟了隔壁这间房间。这个房间窗户低,还可以一望街景。

    景年巡视了一遍,觉得并无不妥当之处,这才同意康三元下床来遛弯。

    自此,康三元每日来遛弯一次。

    又是五日后,她在这个房间里,洗了产后的第一个热水澡——人站在木桶里,周围放着炭火炉鼎之类的,青布拿着小舀子,舀热水替她冲洗。

    康三元简直不敢看自己的肚子,心中默默的祈祷能快点恢复“康三元”那个杨柳小细腰……一边又为被青布看到了自己这副丑样子而害羞。

    更兼被炉火烤,一个澡洗下来,她整张脸红的变成了女关公。

    产妇冬天怕着凉,这点景年已经从章大夫那里详细的了解到了,此刻,他已经手抱着一张厚厚的狐皮大氅在门外候着了,就等着青布叫。

    其实他的本意是想亲自给康三元洗澡的,但想想康三元也是宁死不肯的,故而打消了这个想法,只早早的将顾嫂和小景熙撵到了隔壁的隔壁——另一间温暖舒适的卧房里午睡。

    此刻他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抱着狐裘在这里等着了……

    果然,等不多时便听见青布在里面叫了一声“衣服”,他便毫不客气的推门而入了——

    话说康三元在温暖的木桶内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正浑身软绵绵懒洋洋无限舒畅,听到青布叫衣服,她便伸开胳膊等着穿衣,内心还在感叹:“果然有人服侍就是舒畅”

    没想到推门而进的是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刚想回头观望,便被一张柔软宽大的全是缎子一般的光滑的毛毛的大氅包裹了,接着身上一轻,再抬眼,自己已经被人抱在了怀里,而脸对着脸儿的,正是景年的那张俊脸,而他的长睫毛近的都快拂到自己的鼻尖了。

    康三元的关公脸更红了,当着青布,她更不好意思了,呐呐的还没说出一句话来,人便被景年抱着三转两转的转到了卧房里——眼前的大床已经收拾过了,焕然一新,看起来干净又温暖。康三元见景年是直奔着大床来的,不禁想起了他在小桃源时说过的话,因此又急又有些气的挣扎着道:“洪度,那个……这个,可是不行的……”

    景年置若罔闻,大步流星来到床边,到了床前却又不将她放下,反而像抱小景熙那样换了个姿势,将她合在自己的怀里,然后低下头来,将她堵了个密不透风的霭声问:“唔,娘子——不能如何呐?”

    声音略带些沙哑的低沉,说着话,一双弧度优美而惑人的眸子波光流动,促狭的向她一溜,康三元便呆了。

    继而又觉出他那炙热而芬芳的气息近在鼻端,近看的眉目更加英挺俊美、不可方物,还有嘴唇——他偏偏稍侧了头,唇吻显得十分的……性感……康三元忽然觉得浑身有些瘫软,她的脸更红了……

    景年似乎忘了她现在还未着寸缕,就那么将她合在胸前磨蹭了半晌,在康三元抗议的出声之后,这才幡然醒悟一般将人塞到了被窝里。

    康三元蒙住头,不想叫他看到自己的脸红,景年却又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的神情了,望着她又像是望着别处的弯唇一笑,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看起来很是惬意……

    如此又过了十几天,康三元觉得自己被每日的母鸡人参燕窝粥之类的养的日渐恢复,简直快体壮如牛了,于是,在一次无意中,她又一次提出了那个孩子跟着自己,以后孩他爸可以定时来望候的计划。

    康三元甚至不怕暴露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列举了自己上一世的所见所闻(其实有些也是亲历亲为),改头换面之后拿来证明:由于各种不可测的原因,造成的本来关系还可以的两个人,成亲后可能出现的种种问题,以此来说明她的决定是正确的——她不想成亲,现在来说和任何人成亲她都不想。她还是单过的好,免得到时候伤人兼自伤。

    当时景年正端着盖碗茶悠闲的读膝上的书,闻言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似乎康三元所说的他根本就没听见,康三元等了半天不见他说话,不由得有些心虚,正要问他,却见景年悠悠闲闲的扫了她一眼,轻描淡写的道:“无妨,待成亲之后你便能知道,事情全不是你想的这般——”

    言罢又拿起了书册,神游到书里了…康三元唾沫横飞的说了这么多,结果却只听到了他这样简洁到敷衍的一句回答,便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郁闷。

    于是便又补了一句道:“洪度,我是认真的——”

    这次景年给她的回答更加简洁,他连书也没有移开,目光更没有动一动的道:“唔——”

    康三元本来没气的,也被他这种敷衍的态度引起了气,她在床上默默的定了一会儿,狠道:“等我好了我就立即搬家!”

    这次景年终于不耐烦的放下了书,微皱着眉头看了看她,末了将书抛在一边,两条长腿交叉了起来,修长的身子懒懒的向椅背上一倒,望着屋顶幽幽的道:“三元,你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呐——”言罢垂眼皮溜了她一眼,见康三元睁圆了眼睛,他以手叩桌面悠然一笑接着道:“此契不可赎回,是以,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言罢神情十分无赖的瞟了她一眼,兀自起身下楼去了……

    康三元望着景年这笔直挺拔不讲理的背影,胸中宛如吞下了个烤地瓜,又热又憋气。

    景年下楼不一会儿,张齐上来,在门外传了一卷东西给青布,说是侯爷命拿给夫人看的,是个副本,原书在侯爷手里呐。

    康三元展开来看,又一次气闷的深吸了一口气:那微微泛黄的纸张她早就没多少印象了,是“康三元”当年的卖身契……他竟然还留着……

    实际上这张早不是当年景年给康三元看过的那张了,而是后来抄钱家旺的家的时候,张方等人从田产地契中巴拉出来后交给景年的,景年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当年自己从钱家旺手中赎出的那张卖身契是假的,钱家旺这个地痞加奸商,手中窝着这张真的还准备日后再行敲诈。所以,如今真的假的卖身契全在景年手里了,他觉得和康三元的缘分就是从这张卖身契上开始的,因此,便带在随身的杂物中,以为旅途之念想。

    今日的康三元十分聒噪,景年颇受不了,于是便拿出这张挡箭牌,摆出不讲理的姿态堵住康三元的嘴。

    知道康三元还会拿出什么以前的约定之类的说法来进行辩驳,反正康三元现在不能远行,所以,景年索性躲了,每日除了叫顾嫂抱孩子下来,心情舒畅的逗弄一会儿,便是出门上街找风月繁华之地去逍遥的或饮茶或听曲儿或与风流名士们清谈去了。康三元想抓住他说几句话简直也不能。

    因此,康三元十分的窝火加着急。

    在某一次大吵之后,景年最终假作妥协,道:“娘子,你看这般可好?——你我先立个字据再成亲如何?字据就说……唔:如若成亲两载之后,娘子依然对为夫不满意,娘子便可自行……休夫…且,家中人丁之去留分配等亦全凭娘子裁定,如何?”

    这话听起来还是很舒适的,景年等于是说如果你对我不满意,两年之后,我们的所有家产儿女仆从,包括我自己,都凭你落……

    不过,对于康三元这样的没打算和他展共同财产的人来说,这话的诱惑力也不是很强,所以,她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景年面对她的执拗,表面上无风无澜,内心黑暗翻涌,只说了一句话:“要么就按我以前说的办,要么就立字据,此二者请娘子择其一!”

    一个是无条件的成亲,一个是有条件的成亲。

    康三元气噎,思前想后,意识到景年不讲理起来自己还真是没办法——她一个弱女子,银子也不是很充足,还能躲到何处去呢?除非她舍弃景熙一个人单过,不然看景年稀罕景熙的那个样儿,也断然不会允许她带着孩子别寻他处的。

    两者相较择其优,康三元有些饮鸩止渴的决定立字据……

    某一晚,窗外寒月皎皎,地上冰碴犹在,紧暖的小退步间里,身上穿的里三层外三层仿若棉球一般的康三元与景年对坐在案几旁,签下了这个婚前协议……

    红烛昏昏,景年穿着家常的锦衣,在烛光中含笑端坐,笑容颇为无邪——只是点墨的眸子中偶尔泄露的那么一二丝精光,崩塌了他的纯洁表情。

    康三元神情凝重的在字据上按了一个手印,直觉的觉得自己真像那卖身的喜儿了……

    “景世人”拿到了“喜儿”康三元的新卖身契,心满意足的点了点桌面,便起身步履轻松的出门去了……

    迈出门槛了又忽然的转了回来,问康三元道:“娘子,你属相是哪一个?”

    属相?康三元以为景年是要测八字,她后来从银姐口中也知道了“康三元”的属相,当下便莫名奇妙的回道:“为什么问这个?我属牛——”

    一句话未完,眼见的景年的眼中流光一闪,脸皮也似乎抖了两下——他眯起了眼,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道:“果然,很好——”

    一边伸手拨开珠帘,去了……

    康三元独坐屋内自己转了一会儿弯,蓦然恍然大悟过来——景年这厮…难道是在嘲笑自己像黄牛一样……固执?勤奋?还是傻?!

    康三元紧紧握着刚签好的陷阱条约,一张产后大补、过于丰润的脸红了,看起来也更像一头愤怒的黄牛了……

    景年摆平了康三元的叛乱,觉得身心舒畅,天气也日渐回暖,康三元的身体也恢复的可以远行了。诸事齐备,他现在每日忙着派人采买新鲜精美的货物,打点行囊,预备船只,准备北上拜堂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贴贴贴~~活活~·

    汉唐的专栏:打滚求包养~我爱乃们

阳春三月。花好月圆

    大船顺河北上,阳春三月的天气既暖又香,一片蝶舞蜂忙的景象,康三元在船上甚至闻到了岸上菜田里油菜花的香味,暖风熏人醉,绿水照花颜。这样的天气康三元像只胖胖的花猫,每日最喜欢坐在船舱外的大太阳底下,懒懒的享受那一份暖洋洋的春意。

    而景年则别有一番意气风春风得意的模样——一张脸再也不是每日冷冰冰,有了亲和之色……

    有时候他也会在暖阳下陪康三元一会儿,不过他陪康三元与人家陪老婆与众不同——他是负着手,满足又得意的看看河面,然后像一切心满意足闲得没事干的人一样,随意的在康三元的藤椅边溜达,转圈,那神情举止,颇像是猎获了珍贵小兽的射手,在欣赏捕获物的皮毛……

    康三元常常被他看的心烦,于是,景年换了一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亲近和珍爱之情——比如偶尔上来替她盖上一件披风,或者见她对着某一处的景致呆,便命人小船上岸采了那些花花草草的献到康三元面前。

    后来,见康三元完全不是娇弱的或者悲春伤秋的女子,面对这些小殷勤她反而有嫌烦的意思,景年也就罢了——想:反正还有晚上,晚上……

    等康三元在那字据上画了押,上了船,离开锦夜城的时候,她渐渐觉得景年这厮做个父亲也定是个狠心的。

    比如晚上睡觉的时候,依着康三元的意思,景熙自然是跟自己睡的,奶不叫自己喂也就罢了,晚上睡觉总归要睡在一个房间,做妈的才放心嘛——奶娘什么的,总是没有亲妈尽心……

    但是景年不让,他早早的就指派了一间卧房,叫顾嫂带着孩子睡,而康三元的房间里,布置的温暖又舒适,一张大床两个人睡……

    康三元抗议过几次,景年却毫不让步,说:“我自小也是这么养起来的,教导儿子由做父亲的来做,教导女儿才是母亲的本分。至于服侍养育夜里照看这些琐事上,自然有家下人做,你就不要管了——”

    等等等等

    康三元细细咂摸了一下,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感情这孩子我不仅喂不得养不得,还不能教导,那我这个当妈的要干什么呢?!

    景年回答的颇为邪恶,他攥着康三元马上要扑上来的两只胳膊,挑眉一笑道:“侍夫。”

    “娘子的心思自然要无时不放在我这个夫君身上,譬如现在——”

    说着,他已经将人揽到了怀里,并温柔的解开了她的衣带,宽下了她的外衫……

    船舱里这张特意做宽大了的床上,顿时翻滚成一团,最后,气喘吁吁的康三元被景年压在了身下……

    经过了这一番扭打死缠,身上人的呼吸也有些粗重——景年一双美目亮闪闪的,里面满满的是**和腹黑,他嘴角轻扬,毫不客气的将康三元剥了个干净,身子俯下来,唇吻便落在了康三元绸缎一般光滑细腻的肌肤上……

    张齐对锦夜城里新买来的丫鬟婆子们解释过:“我们侯爷和夫人呢,是患难相交,本是成过亲的。皆因为当时侯爷太落魄了,成亲的仓促,什么也没置办齐全,甚至连酒席也没摆上几桌……这事一直是夫人心中的一块心病,为此和侯爷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侯爷如今冤案平反,又建了大功,所以,要接夫人回京,风风光光的重新拜一次堂,一来补偿夫人;二来这才是咱们侯门的风范……诸位赶上好时候了,到了侯府要小心伺候,夫人高兴了侯爷才高兴,侯爷高兴了本管家我才高兴,我高兴了大家自然不会有坏处……”等等。

    张齐当管家当的很称职。

    康三元觉得,景年在床上的时候,才最能体现出他的将军特质——体力坚韧持久……结实的胸膛,线条流畅紧绷的腰身,笔直有力的大腿等等,康三元在体力上明显不是对方的对手……

    有些人穿着衣服比脱了衣服好看,有些人脱了衣服比穿着衣服好看。

    景年显然不属于这两类中的任何一类——他穿着衣服时看起来是俊雅飘逸的,脱了衣服则是宛若大卫雕塑一般的俊美身材,又兼有着干净光滑的肌肤,在红烛的光晕中微带着些蜜色,看起来十分的诱人。略带汗湿的丝贴在脸畔,衬得一张脸庞也魅惑的让人心旌摇荡,眼底有刀锋之气,唇角却是迷乱而沉醉的笑意,康三元感到他的汗滴在自己的颈上,引靡的让人沉沦,拥抱这样紧,又叫人无法呼吸……

    都说小别胜新婚,怀胎十月自然远远过小别,康三元在船上和景年厮缠的这第一夜,便开始考虑成亲后要不要以大老婆的身份,替他纳几个小妾?

    这个打算景年不知道……

    他第二天搂着康三元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这方放她起来,也不怕家下人笑话。

    其时小景熙正哇哇哭的响亮,景年一爬起来就忙忙的穿好衣服,扣了顶家常的帽子便忙忙的推门出去看儿子了。

    康三元也想起,但是浑身散了架一般的无力,等她出来的时候,孩子已经不哭了,正趴在景年的胸口玩铃铛,顾嫂跪在一边擦眼泪。

    康三元疑惑的问怎么了,顾嫂不敢说话,问青布,青布说小侯爷那会儿哭的厉害,顾嫂就兑了些糖水喂小侯爷,结果呛着了,所以……

    景年一边摸着儿子的小胳膊,一边从眼角分出余光看了康三元一眼,只见她袅袅柔柔的一副小细腰,头随意的挽了上去,露出纤细圆润的脖子,一张小脸粉嫩之余带着些疲惫,长睫毛下的黑眼睛中却似带着些不满,看起来十分诱人,心中满足,便一抬手示意顾嫂下去。

    康三元过来接过小景熙,觉得自己的妈妈婶子们(上一世)总结的真是对:小孩子真是见风就长的——如今快三个月的儿子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刚生下来时那副皱巴巴红通通的丑样子了,而真正的变成了一个粉嘟嘟的小肉团,怎么看怎么可爱。

    康三元十分爱怜的用棉手绢擦掉景熙嘟嘟冒出来的口水,端详了一番,这才对景年不满道:“顾嫂子是好心,你好意思叫人家为这点小事跪在这里么?!”

    景年丝毫没觉得自己过分,面带不悦的道:“养过孩子的人难道不知道如何照看婴孩吗?更何况婴孩的肠胃最娇弱,她是奶娘不喂奶倒来喂糖水,糖水吃多了孩子以后要落下病根的,难道连这些她都不知?叫张齐——叫他着人把她送回原籍!”

    景年火时,一般是冷静而冰冷的,此刻这艘船宛如从阳春三月驶入了数九寒冬,船上的大小众人俱不敢应声,一个小厮便去隔壁船上叫张齐。

    康三元觉得顾嫂虽然不够十分细心,比如本来拍着孩子睡觉的,有时候她自己先睡着了;带孩子出来晒太阳也不记得拿件挡风的衣裳;晚上孩子尿床要哭很久她才醒之类的……但顾嫂毕竟三十多岁的人了,又带了景熙这样长的时间,撵她回去还是太不对了,叫人家面上怎么下的来呢?所以她便道:“奶娘哪有常换的,顾嫂又很疼他,就是有做的不合适的地方,提醒提醒她就行了,你这样叫人家以为咱们仗势欺人——”

    “咱们”二字听的景年浑身舒畅的一喜。于是又几番争论之后,景年让步,命顾嫂每日去听章大夫讲一个时辰的“育儿课”……结果,这“育儿课”康三元比任何人都有兴趣,不但自己领着顾嫂青布去听,后来渐渐展成船上所有的大丫鬟都来听了——对了,景年从锦夜城走时,不但采买了大宗的奢华之物,还购买了十几个漂亮的大小丫头,说什么“天下美人出锦贺”(锦夜城、贺州),要带回去使唤……

    康三元曾对他买的小丫头大小不一、甚至还有五六岁的尿床娃这样的,感到不解,问之,景年摸着景熙的头悠然而笑,道:“这几个么,是预备日后给景熙使唤的——”

    康三元不解。

    景年进一步解释道:“丫头么打小儿养起来的干净,人也好调教,铺床叠被什么的比现买来的好些——”

    康三元无语,是铺床还是暖床呢?

    这,这是一个当爹的该干的事么?!康三元已经可以预见自己的儿子在景年的培养和熏陶之下长成个什么样子了,不由得又气又恨。

    质问景年知不知道什么叫人,什么叫人权?

    景年一脸毫不羞愧的无知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不过,这些孩子在咱们家定然不会吃苦头,比起被她们家中的长辈卖到青楼妓馆里过活,要好许多。你说我说调教她们是不人道,这话理从何来?——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什么样的孩子从小长到大不需要大人调教?我说留她们给景熙使唤,铺床叠被总比酒楼卖唱吃糠咽菜要好许多吧……”等等。

    景年活学活用,从此将“咱们家”挂在了嘴边,此刻竟将自己蓄养家奴的行为化解成了救世主的善行……

    这一次关于人权的争辩差点促使康三元撕毁契约,就地遁走。

    不过景年与她争辩从来都是适可而止的,看她真怒了,他便让步,等她怒气过去了,他依然照旧……所以,康三元在他的委婉解劝下,还是跟他上了船。

    此时,船已经将进京都。

    这天船在墨州地面的岸头停靠,北方的气候比锦夜城要低,街上的行人穿棉的穿夹的的都有,土地也才刚刚变的松软,远望有三五成簇的野菜春芽,再远望则见一处缓坡上,有一片巨大的桃树林,此刻桃花正在怒放,红白一片锦锦重重,灼灼耀目。

    康三元便要上岸走,景年陪同,抱着小景熙,用狐裘大氅裹着。其他人等在后面跟随着先在街上逛了逛。

    康三元看中了几样油炸的面食,景年一手抱着孩子,亲掏碎银子买了。小厮上来拎着。又看到了几个精扎的小笼子小风铃之类的玩意儿,景年又一次掏银子,买了,后面的人识相的上来拎着……一条街走下来,景年临出前从张齐手里要来的碎银子袋子空了,跟随的两个小厮并青布两手拎的满满的先回了船上,康三元见顾嫂一只手里拎着一大包糖葫芦,另一手拿着景熙的衣服包暖茶篮子之类的,也颇累赘,便叫她也先回去了。

    她想去那个桃花林看看。

    于是景年锦袍玉冠的拎着衣服包,一手抱着毛团景熙,奉陪康三元去赏桃花。

    桃花林总是叫康三元感到亲切,其一是因为她上一世的家里,也有这样巨大的一片桃树林,春天开花的时候,那种颜色,那种气味,都是她所熟悉的,亲切又懒洋洋,让人留恋和怀念。其二……其二也许有很多原因……

    当站在这粉红嫩白的桃花丛里的时候,景年将景熙换了一下胳膊,合在自己怀里轻轻抚着,望着正在四处查看花枝的康三元,他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很愿意同你在这种地方像普通百姓那样终老一生……只不过,我想给你更好的生活而已…你知道,当男子爱他的夫人的时候,他愿意让她过最尊荣的生活,甚至…想让她成为国母,母仪天下……”

    这最后的一句话将康三元吓了一大跳,她听景年忽然深沉的表白,正由惊诧到不好意思,结果结尾听了这么一句,不由得疑心顿生,脸上的一点红潮忽的退去,她略带紧张的望着他道:“洪度,这样的话可不要乱说,你,你要真去争天下我现在就带景熙走——”

    景年先见她紧张,本来眼中泛上笑意的,末了听她说要带景熙走,明显是怕被自己连累,不由得内心长叹了一声,心道:“她还是没把我放在心里……”

    眼中更是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嘴里却安慰康三元道:“不要怕,我只是打个比方。定然不会是真的的——”

    康三元细想了想景年的成长历史(一半道听途说的,一半听景年自己讲的),也觉得景年不会选现在造反,要造反的最佳时机应该是他复出那会儿,或者西北大战那会儿。

    现在么,造反的条件和理由应该是一件也不具备的,所以,她又放了心,道:“不是就好,祸从口出,这样的话以后可不能如此随便的说出来——”说完给了他一记白眼。

    却见趴在景年脖子处的景熙动了动,哇哇哭起来,原来是尿了……

    两个人便在桃花树下,笨手笨脚的替景熙换尿布……景年抖开披风遮着风,康三元解开狐裘解开小锦包,捉着景熙两条粉嫩的小肉腿开始换。景年看着康三元低垂着的白皙的脖子,忍不住俯身过来啄了一口,康三元正手忙脚乱的换尿布,任他啄了。

    景年心满意足,伸手帮康三元将新垫上去的尿布塞结实了,道:“三元,明年咱们再生个女儿吧——”

    陷阱条约中的阴谋在景年情不自禁的时候暴露了——一年生一个孩子,那么两年之后,康三元带着三个姓景的孩子,还能休夫么?

    对此,康三元早有对策,她早从锦夜城里的药铺内抓了古代版的“避孕药”,按时服食,以防万一……因此,她头也不抬的道:“不可能!”

    康三元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让景年不禁起了疑心:同床共枕如许天,怎么会不可能呢?

    当天晚上,景年便到了隔壁船上,与章大夫细细的探讨了一番。

    完了黑着脸回了大船,后,康三元的药依然按时吃,但,孩子却是一年一个的生……这是后话……

    进京之后,景年带康三元先到了他在京中的别院安歇,让她养足精神预备拜堂,拜堂还是要在景府拜的,景府如今收拾齐备,焕然一新,林夫人自然早就得到了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贴贴贴~~抱歉这周更的比较慢,放假之后我会快起来滴

    下章就是成亲后了,再温馨几章就是结局了,康三元的结局,一个穿越者的一生……么么大家

康三元的醋瓶

    拜堂成亲,向来是女人一生中的盛典。康三元此时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不提那冠盖如云的拜贺者;铺天盖地的大红喜字烫金纹饰、以及那喧天的鼓乐声、鞭炮声,单是那一道道繁复的仪式,就叫人不得不生出亲临重大事件的郑重和紧张来,康三元那毫无训练的现代灵魂,在伴娘等人的指引下,挨次的上妆穿衣进食上轿等等,小心翼翼,每一步都含着迟疑……花轿抬了起来,夹道的人丛欢声笑语,人声鼎沸。

    康三元盖着沉重精美的大红盖头端坐轿中,她双手的指甲上被涂满了蔻丹,手指此刻正略带不安的交握在一起——想,不晓得下了轿之后还有哪些仪式,昨晚上那个老嬷嬷教自己的,这会儿全忘了……

    一边就颇盼着快点入洞房,入了洞房就没这么多繁冗的礼节了……

    花轿似乎在街上走了很久,反正康三元是等了许久,之后在一块铺着大红地毯的所在停了下来,鼓乐更加喧天,人声也更加的鼎沸了,康三元试探着迈出一只脚,被人搀出了花轿,其实她此时很想掀开盖头,看一看眼前的府门——景年已经告诉过她,拜堂的宅子,是他们景家的老宅子,他从小便是从这里长大的,这宅子曾经历经了王侯将相几辈人,以前只是来京小住时的别院,后来景家在京为官之后,这府便越扩越大,门口的匾额是先皇亲笔提书等。

    康三元想穿越了一回,好歹见见世面,看看王侯将相家的宅子是个神马模样,还有那个御笔……

    不过这也只是个念头而已,很快就听旁边的老嬷嬷的提醒:“夫人,抬脚——”——要迈火盆……

    如此又周转了一会儿,终于,有一只熟悉的大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小手,耳边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叫了一句:“三元——”

    终于开始拜堂了……

    今天,景年应该是穿一身红的。

    康三元一边在礼官的唱和下行叩拜之礼,一边在内心勾画了一番景年穿喜服的模样,唔,不知道这样艳乍的颜色穿在他身上是什么效果,他平日的衣裳还是素淡的居多的。

    拜堂毕,康三元在内室坐床,心里算计着景年要陪宾客喝酒,大概不到三更天是下不来的,于是,她在喝过四喜汤之后,便自己将盖头揭了。穿喜服之前已经沐浴过的,因此,她在红彤彤的房间里自己脱了脱衣服先睡下了……

    只是没有想到景年回来的这样快,她刚躺下没多久,还在考虑要不要吹灯的问题时,便听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大红华服的景年推门而入。

    人要俏三分孝,看来红也是一样。康三元在被窝里睁开一双困倦的眼,便见景年红彤彤的立在身前,长身玉面,一身大红的喜服使得那眉眼都染上了春色,在俊逸之上更添妖娆,一定是喝过不少酒了,但神采奕奕,既无酒气也不见醉态——

    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床前,在一张锦凳上坐了下来,就着烛光看了看被窝里的康三元,眉角微微一挑,带着些孩子气的无邪和不满的嘟囔道:“娘子,今夜是洞房,你怎的不等我来就揭了盖头?”

    康三元被他的神情语气弄得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拉了拉被子,道:“咳,洪度,我困了……”

    “娘子,从今以后你还是要叫我官人,来,叫一声为夫听听——”说着,他俯□来,近在咫尺的与她脸对着脸了,狭长妖娆的墨黑眸子里星光流动,是阴谋激荡的征兆。

    康三元迅的捕捉到了这道光,于是,刚刚的愧疚和温柔一扫而光,她翻了个身仰面朝天,道:“又胡闹!”

    “不叫为夫‘官人’?那也好,依着规矩,你只有叫我‘老爷’了”说着话,人已经迅的扑上床去,赶在康三元爆之前,两个人在那重重的锦被上滚做了一团,期间夹杂着景年低低的得意的笑声,和康三元打不过对方而狠的咬牙声,在力与力的较量下,弱小的康三元总是俘获物,于是,她又一次被对方笑容满面的、温柔的压在了身下……

    “娘子,你的性子竟比先时野了许多,也就是为夫,若是别个谁人招架的住——哎呀,脖子不能拧,不然明日无法见众亲友——哎呀呀——”

    “景熙?唔,顾嫂和刘嬷嬷照看着呐,你莫担心,刘嬷嬷?——是我小时的奶娘,唔?嗯,明日我再命人寻几个更妥帖的…好…都听娘子的……哎呀——好好好,我不摸……”

    一夜无别话。

    第二日,康三元在景府见了家长——景年的后妈林夫人。

    康三元虽然知道景年父母已逝,只有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后母。但真正的见了林夫人时,康三元还是大大的惊讶了,这位后母,从年龄上看简直同自己不相上下嘛,并且生的也极美,柳眉凤目长身玉立,一身家常的锦衣,看起来雍容华贵,态度倒是随和的。

    林夫人拉着康三元的手叙了几句家常,不过是约略的问她的父母安在、祖籍何方等语,一边嘱咐她在府里多住几日,看来景年已经告诉过林夫人几日后就要启程去源安郡了。康三元被林夫人握着手,感到林夫人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脸蛋身材上打转,虽然没什么好害羞的,但依然被她那刻意审视的目光看的颇不自在。

    另有两个半大的男孩子过来见礼,原来是景年的同父异母的弟弟,都是细皮嫩肉的浑身贵气,面貌上与景年有一二分厮像。

    洞房夜之后,景年拿着一打的帖子来交给康三元,说:“贺礼单子,你且收好”

    康三元这半个晚上便用来看礼单和检阅礼品了,末了感叹:“太奢华太浪费了……”问景年这些礼是不是以后都要还的,景年正在换衣裳,一边转身一边道:“约略有一半是要回礼的”说着便走过来随意的指了几张给她看。

    某大人某王某某将军这样的是要还的,某人某将这样的是不要还的等等等等。

    康三元端坐在小几前,向景年认真的核对过一番之后,大喜,除掉要还礼的,剩下的一大宗还是十分可观的,折合成银子,够康三元吃两辈子的了,可惜啊可惜,这些都不是能带回上一世的,当官就是好啊……

    景年又道:“如今闲暇,我打算同你各处游玩几日再回源安郡,你看可好?西北一些偏僻之地,风光是最好的,你觉得如何?还有便是洛阳一带,去岁尚兄大婚,曾带着他娘子去过,说山水极美——”

    竟然还有蜜月旅行这一说,且给出了康三元两个地点以供选择,康三元握着沉甸甸的礼单子,想:他们可真会享受啊……

    不过不享受白不享受,何况康三元穿越以来的愿望便是各处走走,只是因为受金钱的限制而一直未能成行,所以便爽快的答应了,定下:先去西北再去洛阳,顺道回源安郡。

    景年便命人预备车马去了。

    为旅行之便,车马很简便,车只有三辆,康三元和奶娘丫头们乘坐,景年以及其他的随从都跨刀骑马,在前后护卫。随从有四十几人,全是彪形大汉。

    康三元坐在铺陈华丽舒适的马车内,觉得景年端坐在马上太招摇了,不知为什么,自从自己历经了两次绑架之后,她总觉得这世道不是很太平,因此此时有些担心景年,一出京便着人寻了他来,说有事要问他。

    景年上了马车,看得出来神清气爽,一团高兴,问康三元有何事?

    康三元不好直言自己疑神疑鬼,怕他在前面太招摇了惹祸上身。想了想便道:“我一个人坐着闷得慌,找你来说话……”景年闻言立即喜上眉梢,润墨的眸子闪闪光——康三元主动找他解闷,这还是少有的,是一大进步。

    因此,他便将人抱在了自己膝上,十分宠溺的问:“坐车是不是累了?再有一盏茶功夫就进城了,进了城就歇息……”

    景年也日渐琐碎了起来。

    坐这样的车旅行是够劳累的,康三元怕颠着小景熙,末了叫顾嫂抱着孩子乘轿,而自己在马车内坐的腰酸背痛,便在景年的护卫下有时骑马,有时也乘轿。

    西北的风光是好,原始未开化的居多,青山隐隐,落日长河,有几次路赶得不凑巧,大家还在野地里露营了几次,好在景年带的东西齐全,营帐什么的都是军用的,很显然这群随从也是当兵的出身,麻利的扎好营帐,埋锅造饭,十分娴熟。

    露营中的某一天,景年还带了两个人进了林子狩猎,猎到了野鸡野兔若干只,又一次还猎到了鹿,当夜全体人员便吃的烤鹿肉,连小景熙都吃了米粒大的一小块。

    近六月的天,已经十分的温暖了,躺在大帐里听野兽的低吼也是十分刺激的,结果有一天早上,康三元在营帐周围现了一坨不明物的新鲜粪便。拉景年来瞧了一眼,确认是狼粪之后,康三元便再也不要在那个地方住了,也不管什么天鹅大湖丛林远山的美景了,当天便开始了新的旅程……

    话说回来,康三元和景年这对爹妈也真够可以的,景熙才不到四个月大,就要跟着他们东奔西跑的游玩,虽然不用风餐露宿,行程也是缓慢的,但到底是个小人芽,不过这个小人芽也不知道是遗传了谁的基因,体质明显高于一般的孩子,在旅途中竟没有生病一次,倒是顾嫂和袁妈,看起来明显的憔悴了两圈……

    后到了花都洛阳,一群人终于住进了像模像样的宅邸——是景家的别院,康三元对景家有这么多的别院深感怀疑,疑心是不是像那些客商一样,都是用来圈养小老婆的。问之,景年道:“唔,也可以这样说,此处别院乃是我曾祖父所造,老人家那时在此地督战,至于纳了哪个就无从查起了……”

    “那渝州的别院呢?”

    “那是祖父所留的祖产,唔,那位姨奶奶体弱,后来在回京的途中没了”

    “那京都那个,就是我第一次住的那个宅子呢?”

    “那个嘛——”景年忽然现康三元目光如刀,便顿了顿,转而十分诚挚的道:“那个是,我怕你嫌聒噪不肯住府里,特意置了这么个安静的院落咱们两个住,如今看来也用不上了,咱们以后就在源安郡常住便可,宅子已经造好了——”一边说一边从睫毛里观察康三元的神情。

    康三元闻言目光稍微缓和,拨弄了一会儿桌上的布头(她一时兴起,准备给景熙新缝一双小鞋……),末了又面带隐怒的抬起头来,问:“你造了那个宅子是不是想纳妾的?还是想纳我为妾的?”

    言罢,目光灼灼。景年摸了摸额角,更加换上万分真诚的神色道:“三元,你怎能这样想我,为夫对你从来都是一心一意——没遇见娘子之前,我从未想过成亲。遇见娘子之后,除了娘子,为夫再没想过别人——”说着,他自己也被自己的话打动了,目光愈加的深情款款……

    康三元不理,低头咬断一根丝线,没好气的看着桌面问:“那我怎么听说你以前还定过亲呢?同一个叫什么明月的公主——”言罢,为了避免吃错的嫌疑,又补充上一句:“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在我面前撒这样的谎?!”

    景年:“这个……”

    他真要打点起精神来对付康三元的质疑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会出夏风了,活活~~么么大家~我爱乃们~~我准备开新坑了,欢迎大家继续踩唐唐的新坑

    汉唐的专栏:打滚求包养

渡头见夏风

    话说康三元在洛阳游山玩水赏花品酒,日子过的飞一般的快,因天气渐渐热起来,不几日就进入了伏天,景年怕旅途劳累,便暂且不去源安郡,先在洛阳小住。

    景年也不大有男女大防的意识,比如他去船上喝花酒,如果康三元要去,他定带着;他与名士们清谈,如果康三元站在画屏后偷听,他便会邀客人到花园一叙,以便于康三元更好的观察;他去围猎,如果康三元耐烦,他便将她女扮男装扮作跟随领着等等。

    总之,外人传说,镇国侯和夫人是夫唱妇随,十分和合的。

    日子这般匆匆而过,转眼到了九月末,几场小雨之后,天气凉了下来,康三元坐在房内听着雨声,逗着儿子,觉得最近的日子过的,真是太安逸太舒适了——景熙也已经七个月大了,愈加的粉雕玉琢。

    康三元爱若珍宝,闲暇的时间便都用来带孩子玩了。

    只是有一件不足,这孩子左看右看,几乎没有像她康三元的地方。康三元从家下人的口里听到最多的也是:“小侯爷这面相忒随他父亲了”“眉眼与侯爷简直一模一样”等等评语。

    康三元也看出来了,景熙的眉毛,以及那乌溜溜的带着点妖娆弯度的眼睛,还有那鼻子嘴巴——活脱脱就是景年的可爱版……康三元自我安慰的想:好在景年不丑。

    景熙抱出去是很抢风头的,康三元带着他去洛阳城主袁大人等人家赴宴时,景熙常常会被众女眷围观。袁大人的夫人梅氏(梅氏娘家在京都门下做侍中)也有一双儿女,都才三四岁,见了景熙爱不释手,因此,在洛阳暂住的这段日子,她常常携着一双儿女来拜访康三元。

    康三元很想念银姐一家,不知道小山和铺子现在怎么样了,她想这么些日子过来了,他们应该都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了,自己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的好,只从驿道寄了一笔钱去,怕他们周转不灵,将吃饭的铺子关了。并带了一封信报平安,叫他们勿念,一切都好。

    回头景年知道了,说:“成亲的事我已经告知他们了,唔,还有他们给你的信,不知在书房的哪个箱子里封着……”原来,康三元从小桃源寄的那封信早就有回信了,只不过回信被景年接着了,那信便夹在他那一摊的杂务书信堆里,从此遗忘……

    康三元愤愤的去书房找了半日,终于在某个还未开封的箱子的底层,找到了那封署名“康三元”的回信,被压得平平整整的。打开来看,通篇是吴小山的口吻,大半的篇幅是讲自从她走后铺子的展状况,康三元一边看心中对吴小山愈加赞叹——看来吴小山比自己更擅长经商。心下又喜悦又放心。

    那铺子无论如何是她自己一手做起来的,她希望它能长长远远的开下去,如今看来,吴小山完全能做到,并且还能做的更好。

    信的另一半是问康三元如今的现状,叮嘱她外面不好就快回渝州来,银姐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孙合。还有后园子的腊梅花已经开了等语——显见的吴小山细致,将康三元所挂念的一一都说到了,唯独他自己的事没有讲多少。

    康三元看罢信长舒一口气:一切安稳就好。

    往日在渝州时,生活在东街西巷的邻里之间的那种温暖又稳妥的感觉又一次包围了她——康三元合起了信,懒洋洋的靠在躺椅里,沉入了细细的回忆。

    不过现实没容她回忆多久,不一会儿,一阵哇哇的婴啼由远而近,丫头走进来说:“小侯爷又不找人了,顾嫂抱来了,在门外等着——”

    景熙小小年纪就很不好哄,每天都有一段谁也不中他意的时候,必得康三元或者景年亲抱着,在院子里外遛弯才可。康三元为此十分头痛,曾经狠心打过景熙的屁股,结果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对,顾嫂袁妈先抢上来说:“夫人,孩子才七个月大懂什么,您要教导他也得等再大些才管用,哄哄就好了,养孩子都是从这时候过来的——”

    景熙因为那一巴掌,两天都不叫她抱,每次她一伸出手去,这小人芽就立马回头,两手抱住或顾嫂或袁妈或景年或青布的脖子,看也不看她一眼。仿佛和自己的母亲结了仇一般。当着一屋子的下人,康三元被儿子弄的颇尴尬。然而瞧着他那粉嫩嫩圆鼓鼓的小脸儿,在好气好笑之余,又十分的心疼,自己在内心誓以后再也不打他。

    这样的小插曲时有生,阔大的宅子内因有了景熙,倍加的其乐融融。

    天气转凉了,景年便命家下人打点行囊,带着家眷回源安郡自己的封地定居了。

    因为走陆路乘车比较颠簸,景年便决定走水路。大约带了十二艘大小船只,东西和人都比从京城出时多了两倍。一半的船只先走了,载着康三元和景熙的大船在后,左右有护卫的船只夹护,慢慢向源安郡方向行驶。

    一路上秋意渐浓,层林或金黄或深红,点染的江水如画。

    这日,船在一个港湾泊住,景年上岸去找哄景熙的玩物去了。秋阳高照,暖风和煦,因四下没有别的闲杂船只,康三元便出来立在船舷之内看风景,觉得自己穿越了一回,尽是坐船了,这条大河就走了有两三四遭了,两岸的景物,四季里至少也见了三季,看来看去,还是夏景最好,最繁盛,如今这个天,便让人觉得有些寂寥了。

    正这样想着,忽见岸上不远处疾驰来了几匹快马,马背上坐着的是几个劲装的男子,康三元不觉注目望向他们,这几个骑手看起来像是有急务在身,跑的非常之快,康三元在阳光下眯起了眼睛,目光掠过了领头的男子。顿时,仿若有一道闪电打在了她身上,康三元忽觉全身一震酥麻,呆在了当地——领头那个黑衣劲装,衣袂飞扬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自渝州分别之后,将近一载未见的夏风……

    马蹄扬起尘土,夏风从渡口一闪而过,康三元眼睁睁的望着他的背影没入了人流中。下意识的抬手揉了揉眼睛——街上还有未消散的烟尘,这不是梦。

    这时,船内忽然传出了景熙的啼哭声,现实又将人拉回了眼前,康三元望着岸上的街道,叹了口气,黯然神伤,转身低头注目江水——水里的人头戴朱钗,盘的是如今时兴的已婚妇女的髻,看起来宛然端庄,身上是暗花的流云百蝶图案的锦衣,如同画上画的一般工整,水里的人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从头到脚都透着奇怪的康三元了。

    就算夏风现在站在眼前,恐怕也认不出她了。康三元默默的凝目江水,心思宛在天边,随手将手里桂花蕊撕下来,一点一点的扔到了水里。

    这般出神了半日,忽听岸上又一阵马蹄声响,刚要转身,便听一个醇厚的声音远远的叫道:“三元——”

    康三元迅的回过身来,便见岸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夏风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此刻,他正翻身下马,动作依然矫健干练。

    夏风将缰绳一扔,便三步两步走上了码头,临风而立,与康三元隔着船舷相望了。康三元抬头望他,见夏风还是旧时的模样,依然的剑眉虎目,英俊挺拔。只比以前似乎更加的成熟老练了。而临着江风,衣袂飞扬,又显得他更加的从容和意气风了。

    夏风就那么望着康三元,眼神专注,似乎在等着她先开口说话。

    而康三元,此时从夏风的神情眼神等上,丝毫看不出他的情绪和喜怒——于是她握着半秃的桂花枝,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末了还是夏风又开口道:“三元,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你,你不是应该在京城的么?”他的眼神很淡,表情则像对着的是一个不甚相关的旧相识。

    康三元视听之下,顿觉浑身仿若烧了几个洞:看来,自己嫁了景年,甚至已经生了孩子的事,夏风都已经知道了,而他现在的语气神情,是在恨我吗?还是鄙视我……

    她不自觉的两手抓紧了船舷,慢慢的说:“是,我只是路过这里……”

    一阵沉默。

    夏风看着她明显泛红的面颊和因紧抓而泛白的手指,眼中忽然泛上了一层心疼之色,不过,这层颜色被他迅的掩盖住了——半晌,他换了一种温和的语气又道:“将近一载没见你了…三元,你近来可好?”

    一句话出,康三元忽然间有种崩溃的心酸,豆大的泪珠瞬间就要滚出眼角——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他的一句温柔相问?

    或者是因为从来没有受过他的冷遇,刚刚的委屈此刻被他的关怀击溃,要一泻千里了……

    康三元为自己的不能控制情绪而羞愧和恼怒,她将指甲狠狠的掐进了自己的肉里,并掩饰的抬起了头,将眼泪逼了回去,同时微笑着道:“我很好,还有我们的老街坊,孙大哥家等也都好。你…如今在忙什么呢?夏荷姊妹两个可好?”

    康三元不让自己歇气一般一口气说出这么些。眼泪终于回去了……

    夏风看着她的样子,忽然向前跨了一步,手指触到了船舷,这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他又收回了手,将手放在自己的胸腹处揉了揉,脸上也慢慢的展开一个微笑,道:“都很好,夏荷已经定了人家,明年就出阁。我…我也成亲了,就在去岁年底……”

    康三元听见了清风吹裂窗纸的破碎声……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每月送3oo分积分,1o月份的现在开始送了~先到先得~想要积分的大大们请在文下留言,**规矩:打分,留言满25字即可赠送积分~么么大家~我爱乃们

    汉唐的专栏:欢迎来逛逛

调戏

    往事如烟,物是人非与人是物非这两者相较,还是前者更令人伤感一些。

    康三元自与夏风分别后,曾多有惦念过他,如今亲见了他,并亲见了他衣冠楚楚神采更胜当日,也听他亲口说了“过得很好”,在放心之余,便又生出了些人是物非的伤感。

    晚上景年回船后,见康三元面带泪痕,问之,康三元避而不答。问张齐,知之。

    景年便命人晚饭做康三元最爱吃的糖醋鱼和油炸小鲫鱼——康三元爱吃鱼。景年曾经戏谑的称她为猫……

    吃饭时康三元看到景年在灯下神情专注的为自己拣着鱼骨头,一边数说着接下来几日的安排,她看景年兴致勃勃,也就受了影响,转而关注起接下来的事情来。

    其实和景年这样的人在一起,是永远闲不下来的,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新奇有趣的事等着去做,康三元本来是个奋斗型的人,如今在景年的带领下,也逐渐的现了吃喝玩乐的妙处——果然是妙不可言……

    如此船将近源安郡时,景年在路上道听途说,听到了不远处有一个顺仪镇,镇上有一家专卖羊杂汤的小店,据说是家几十年的老店,做的羊杂汤天上有地下无,是全清乾的第一份,一时兴起,便要带康三元去品尝。

    又不想太过招摇了,所以只带了一个跟随,三人俱换了粗布衣裳,康三元不放心儿子一个人留在船上,因此也给景熙穿好了,抱在怀里。

    顺仪镇看起来是处不是很富裕的小镇,渐入冬的天,这里四野都是干硬的田地,秋收已过,田地里只有些些几棵荒草而已,山坡丘陵的倒有很多,人家多住在缓坡上,苍翠的竹林掩映,大多数人家的院墙外俱堆着小山也似的柴堆,有的是些枯枝,有的是压得结实的松针,还有一些稻谷的秸秆,乡村气息十足。

    渐往里进,穿过一些人家,前面豁然开朗,露出小镇的模样,看来是恰逢此地的集市,不长的土街上摆满了货摊,穿着夹衣的当地居民或挎着篮子或背着布包,往来穿行,再往里进,有一个土台,土台之下是一块阔地,地上稀稀疏疏的立着几棵古槐,而古槐之下则全是货摊布棚之类的,卖茶的、卖饭食的、卖布匹的、卖棉绒的、打铁的、卖杂货的等等,百样俱全,赶集的居民也很多,看来这里算是周围的一个小小的中心。

    景年命跟来的张福前面带路,他则接过景熙,又拉住了康三元的手,在人丛中开路,康三元嫌这样走路不便利,挣了挣,景年便将她扯到了身前,微微笑道:“我牵着好——娘子如花似玉若被人家拐去了可如何是好?”一边说一边拉着她继续在拥挤的人丛中辟路。

    康三元知道景年一天不贫嘴两次这天便过不去的,因此并不理他,只任他拉着了,一边从袖子中拉出绢子,擦了擦景熙的口水——景熙合在景年的肩膀上,对集市非常的好奇,正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睛四处观望,间或盯着某一个人细细的打量,口水嘟嘟的都流到了景年的肩上了。

    嗯,景年穿布衣,看起来也很清朗。

    这样挤进了一片卖吃食的所在,康三元先闻到了浓浓的肉包子的香味,走了这么半晌的路,肚子立即饿了。

    张福在前面带着左拐右拐的,终于走到了一个灰黑色的草棚子前站定,侧身禀道:“就是这里了——”

    这个摊子前摆着一溜儿的长条石桌,桌上已经坐了五六个食客,铺子主人正站在一口嘟嘟冒着香气的大锅前搅着,一边熟练的舀起一碗,碗里面添加作料。羊杂汤这东西是闻着不怎么样,配好了料吃到嘴里香。

    景年便要了三碗,又着孙福去前面的摊子上买饼。康三元早就挑了一排位子先坐下了。

    肉汤上来,果然够香,量也够大,三个人坐下来开吃。景年只喝了几口汤。剩下的碎肉之类的全被康三元吃了。康三元当街吃饭,吃相也不甚雅观,不过景年并不介意,他还让铺子主人去买了个磁坛子,洗净了装了一大坛,又将酱料之类的配齐,准备过会儿走时叫张福扛着……

    虽然换了粗布衣裳,但一个偏僻的小镇上突然出现景年和康三元这样的两个玉人,还是很引人注目的,在康三元坐着吃饭的时候,便感到周围有食客的目光常常在自己脸上逡巡,不过她并不在意,因为只要跟景年出去,总会受人注目,这都是因为景年这厮长得太扎眼了,康三元已经习惯了……

    所以她毫不在意的喝完了汤,还惦记着刚刚过来的时候经过的那家包子铺,那里的包子她瞥了一眼,看起来又大又诱人。所以,她见张福还没吃完,便擦了擦手道:“我去前面买个包子,你们就在这里等我——”一边说着一边就伶伶俐俐的消失在了人丛中。

    景年叹了口气,难道船上还缺吃的吗,一个包子也引得她回去买?!

    康三元买了包子,又跑到一棵歪脖子槐树下买了一包现炒的南瓜子,忽然又看到不远处一个摊子在卖小糖人,又兴冲冲的挤过去准备买了给景熙玩。

    接近晌午的点,集市上人正多,康三元正挤着,忽然感到腰里被人拧了一下,她开始以为是谁拧错了,不以为意的向前挣了挣,谁知那只手却像黏在了她腰里一般,竟游移着到了她的屁股上rshǚ.net,***,难道是遇到了咸猪手?!康三元惊讶又愤怒的转过脸来,就见自己的身后正跟着四五个吊儿郎当的绸衣大少。

    也不知道是哪一个伸手摸的自己,见她回头,几个人都挤眉弄眼的调笑着,借着人丛的掩护,更向她包抄了过来,其中一个驴脸的矮个子男子伸手一勾她的下巴,张口露黄牙,灿然一笑面目可憎的道:“小娘子,一个人逛街呐?爷有件东西挂在你身上了——”说着,探手要摸她的胁下——

    康三元不动,伸手隔开他的毛茸茸的大手,道:“这位公子,光天化日之下还请你自重!”一边弹了弹袖子上的灰,扭头就走。

    这群恶少当然不会这样轻易的就让她走了,其中一个一伸手猛扯她的衣襟,康三元不防备差点跌倒,一下撞进一个的怀里,旁边几个便一阵哄笑道:“唉吆,上身了!上身了~~”

    康三元见不得这些人这副嘴脸,气的一哆嗦,反手就给了身后的人一巴掌,只听“啪”的一声巨响,周围立即一片寂静,众人大眼瞪小眼,被打的那个男子的脸上立即红起了半边,康三元感到自己的手腕子一阵剧痛——想是闪着手了。

    不过寂静只是几秒钟的事,接下来这几个恶少就炸了窝了,感情是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对待,驴脸和其中一个高大的一齐扑了上来,将康三元一扭就要拉走,驴脸还趁机摸了一下她的脸颊,道:“还是个烈货,走!见官去,敢打人!”

    康三元万没想到这个世界是这样的光天化日之下无法无天,又气又急之下,她连踢带打的使出了国骂:“x你妈的贱人!放下我自己走!呜呜——”她被堵上了嘴,塞进了马车中……

    康三元纵然没怎么经过风浪,也知道这伙人将自己塞在车子中里绝不会是为了带去官府,因此使出吃奶的劲儿踢打。一边用眼神威胁按住自己的人,正在无计可施之时,忽听外面的驴脸一声惨叫。

    车子里的人忙掀开帘子问是怎么回事?

    康三元便见前面众人围聚的空地上,景年正抱着景熙站在那里,一只脚正踏在地上那蜷成一团的驴脸身上。

    康三元一边放了心,一边又气他怎么这么晚才来。

    景年穿了一身朴素的粗布衣裳,看起来便像是一个清秀的书生,此刻他抬头一看车中的人竟然是康三元,大大的惊讶了一下,继而怒火万丈起来——他久等康三元不来,遂命张福在原地等,他则来找康三元,一到了此处,见有众人围观,且有一恶少对着马车口出脏言的在骂什么:“小娼妇,不信爷还整不了你!”问之众人,知道刚刚一个少*妇被这伙恶少调戏,如今绑在了车上,景年很看不惯这些败类的作为,于是踹倒了驴脸,勒令他放人——

    没想到车上被绑的竟然是康三元,景年在大怒之下又在心里责备自己的媳妇——你怎么就这么笨呢?逛个街也被人绑……

    很显然景年的气场虽大,奈何人靠衣裳马靠鞍,这群不识货的家伙没有看出景年的来头大,只见他一身布衣,便以为是个世家的书生,因此,另外几个人便挽挽袖子扑了上来,一副要将他生吃了的势头。

    景年护着景熙,对这群拳脚笨拙的恶少自然不放在眼里,他稳如劲松的站着,看到人扑近了这才猛然踢腿,用力生猛,角度刁钻,一脚一个竟都是踢在了颈侧的。这样的一脚下去,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几个人立即软瘫着倒下了,有两个鼻子嘴里立即出血,全身抽搐起来。

    康三元在车里看的清清楚楚,她只见过景年舞剑,还从来没见过他杀人,如今见他动作如此凌厉,不由得震惊的呆成了一座塑像。而旁边按着她并掀着帘子在观望的恶少之一,也面色惨白,抖抖索索起来。

    景年身后却还有一个穿绿绸子的恶少,刚刚一直不动声色的,此刻见几个要好的被人家几脚就揣在了地上不知死活,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从怀里掏出一把片子刀就从侧后扎向了景年的后腰,康三元在车里却是看见了,她大惊失色的用眼神提醒景年。

    景年不防备,只是突然听到背后的人群一阵惊叫,便知道不好,连忙将孩子护在胸前侧身一闪,却是没躲伶俐,背上着了一道。鲜血立即染红了衣衫。

    他侧头看了一眼持刀者,便立即一转脚跟迅的抬起了脚,自上而下的踢在了对方的后颈处,只听一声轻微的脆响,那人的喉咙里出了一声咕喽,便迅的倾颓在了地上,连抽搐也没有抽搐。

    景年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后背,又在衣襟上擦了擦手,便对着车厢里的人点了点空地,那人立即识相的解开了康三元的手脚,然后抖索索的滚了下来,两眼惊恐的看着景年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景年看他年纪小,便只踹了他一脚,然后道:“你们这里是哪位官员主事?”那人一听便知道是碰上大头了,抖索索的回道:“是,是家父,顾沄山”

    景年便冷笑了一声道:“山高皇帝远,他这官也做的太随意了吧,你回去告诉你父亲,叫他自己脱了官服,到牢里好好想几个月,想好了再来管事,也免得他忘了这为官的规矩,或者忘记了如何教导儿子——”

    说着扫了一眼地上——地上的人就算不死的,差不多也已是废人了,他满意的点了点头,从康三元的袖子里扯出棉手绢来擦了擦景熙的口水,一边问:“娘子可曾受伤?”见她摇头,便拉起了她的手,康三元又从地上捡起被踏过几脚的那包炒瓜子,跟着景年挤出了人丛,景年边走边道:“张福还在原地等着我们,得快些回去景熙还要吃奶——”

    康三元低着头穿过人丛,觉得很丢脸。

    倒是景熙是个镇定的,他只在自己的父亲被划伤的时候哭了几声,景年拍了拍他便立即好了,现在正在景年的怀里玩手指。

    康三元见景年的背上印出了血迹,不由得替他疼,拿出手绢替他按着,景年便回身望着她一笑,道:“还是娘子知道疼人,唔,看来他日再带你出来,定要扮作乞丐模样了,那样才够丑吧——”康三元在他的伤口之侧掐了一把……

    一边说着,便见张福正拎着瓷坛子,站在羊杂汤铺子前焦急的张望。

    康三元又想到被景年踢倒的那几个人,不放心的问:“洪度,那几个人会不会死啊,我看他们都不动了——”

    景年毫不在意的道:“唔,不会”

三年后

    时间将化解一切。

    按照景年的观点,他所见的夫妻成亲之前见过面的不多,能说上两句话的更少,能说上话并且还有情的更是屈指可数。

    所以,夫妻的感情还是要靠婚后来培育的。

    他相信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和康三元培育感情。

    虽然他和康三元于婚前就已经相识相知,并且小有摩擦,但,时间将会化解这一切,不是吗——景年懒洋洋的端坐在他在源安郡封地的府第里,端坐在一株盛开的月季花下的石桌旁,看着三岁半的景熙和一岁半的景沅爬在曲廊下的一张大毯上逗蛐蛐,感到自己当初先入为主,落户为安的主意实在是正确。

    孩儿他妈康三元纵然有些倔脾气,又第一眼没有看上自己,但,归根结底如今铁板钉钉是要跟他过一辈子了,如今三年下来了,康三元也没再提当年那个约定——那约定到期时她正怀着景沅……

    刚怀景沅那会儿康三元虽然十分恼怒的了一通脾气,但后来在自己的温柔攻势下也就偃旗息鼓了,嗯,三元如今越来越好哄了——随着婚龄的增长,景年也越来越体会到了为人夫为人父的乐趣了。

    诸般都渐入正轨,景年甚至希望西北的莫儿墨是个庸才了,虽然,他一直是景年留下的一枚棋子,一枚可以保自己全家一世太平的棋子。但,他如今真的很不想离开妻儿去那蛮荒之地打什么鬼仗。

    不过,莫儿墨如今还是很规矩,甚至是越规矩了,景年虽然疑心他是在韬光养晦,然而也从内心希望他是真正的臣服了。

    而明泽这几年年岁日长,也去了许多浮躁之气,将猜疑心之类的埋藏的更深了些,他见景年一直规规矩矩的,也就暂时不动他,因为那个莫儿墨,实在是规矩的也叫他疑心……

    这方,景熙与弟弟逗了一会儿蛐蛐腻了,起身跑到月季花樱桃树底下找小蚱蜢去了,翻翻找找的,忽然现头顶上毛茸茸的绿叶子间挂着个巴掌大小的毛葫芦,看起来十分好玩,于是便踮起脚来去摘。

    正在这时,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呵斥:“进儿,不许摘!”

    景熙回头,见自己的母亲忙忙的走过来,将小葫芦提了一提,挂在了更高的架子上……景熙不满了,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睫毛扑闪扑闪的问:“娘,我要玩葫芦!”

    康三元十分珍爱的将自己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硕果仅存的两颗毛葫芦一一的拎到了高高的花架子上,虎着脸回答儿子道:“现在不能摘,等大了娘摘给你玩!”

    景熙又眨巴了眨巴黑漆漆的大眼睛,不满的撅起了嘴巴,正在琢磨着是现在求娘好呢,还是过会儿叫青布来给自己摘?他父亲景年坐在石桌边却瞄到了——景年将手中的书卷一抛,负着手踱过来弯腰一伸长臂,将儿子举起来便抱回了石桌边,一边劝道:“进儿,给你母亲留两个吧,葫芦有什么好玩的,过会儿爹爹带你出去玩如何?”

    景熙对这个许诺很满意,他歪着头想了想道:“那孩儿还想去温世伯家,行吗?”

    “唔,好”

    景熙的温世伯家中有个芳龄三岁的小姐,长的粉雕玉琢的漂亮……

    景年显然了解儿子,一边答应着,一边眼睛笑眯眯起来……

    而孩子的母亲康三元则在一片花园与菜地之间心情舒畅的忙碌着——镇国侯府虽然不缺吃的,但种菜养花的,图的乃是一个乐子……

    小景沅正牙牙学语,在他父亲景年脚边的地毯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的十几遍之后,终于困了,手握着蛐蛐笼子朦胧欲睡。侍立在周围的奶娘丫鬟忙过来包上锦褥,抱回房里了。

    景年放下坐也坐不安稳的景熙,任他自己玩去,他自己则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悠闲的起身,循着□缓步找康三元——

    康三元正端着一个麦秸编织的轻巧的浅底小花盏在撷花瓣,此刻红红白白的端了一堆,景年远远的看着她像采蜜的蜜蜂一样往来穿梭的身影,便兀自眯着眼一笑。

    然后分花拂柳的走了过来,伸手接过了康三元手里的小花盏,道:“这些还不够一次使的吗?”——康三元得了个海上方,说用月季等五种花的花瓣混合在一起碾出浆,抹在脸上养颜有奇效,因此这几日她每天都来摘一次,回去涂的脸像个红鸡蛋……

    景年看的颇为有趣,却不肯打击她,每次康三元涂完他总会认真的审视一下她的脸蛋,十分诚恳的说:“唔,比先是白了好些……”

    康三元听了好像也没有喜形于色,但,却抹的更勤了……

    此刻景年亦步亦趋的跟在康三元身后,看着小花盏,脸上便常常无意识的流露出不厚道的微笑……

    同康三元在一起,总是有这种那种的出人意料的乐子……景年觉得这样很好……

    后,又某一个温馨和美的傍晚,景年在书房拆到了一封西北的来信,这封信很长,读完之后景年立即烧掉了。

    吃晚饭时他却是显得心事重重。晚上安歇,康三元见他依然神色凝重,问之,摇头不答,逼问之,景年将她揽在怀里抚慰或者敷衍道:“无事,些微杂务”

    康三元见他挑起了眉头,又恢复了平日那种毫无所谓的神情,便真的放了心——她总以为景年一切都搞的定,也总以为生活中不可能有什么惊天动地

五年后

    五年后一封五百里加急快报打破了清乾的平静,这封快报送到明泽手上的时候,厉兵秣马七十个月的莫儿墨国王的大旗已经插遍了西北广袤的草原和拢梓山脚下所有坚固的城池……

    明泽一夜之间熬红了双眼,这几年他苦心提拔豢养的将领被一拨拨派到西北前线御敌,然而莫儿墨七十个月的蛰伏不是在喝奶茶中度过的,他的铁骑宛如换了铁骨钢筋,攻城略地势不可挡,一寸寸的吃掉了西北大片的土地,直直的向京师逼来——像五年多前一样,他目标明确,一刀封喉!

    明泽大骂将帅无能,自开战以来食不甘味夜不安寝,无日无夜的聚集一班谋臣在内殿议事,有些体弱多病的老臣撑不住,在这开不完的军事会议上晕倒了好几个。

    终于,有一天中书省右谏议大夫常显上表请皇上考虑重启景年,统领三军全力破敌,明泽死死的瞅着御案不语——其时景年正在源安郡的府中负手踱步,莫儿墨如此之快又大肆举兵南下,让他十分的烦躁。康三元这时正怀着第三个孩子,将及生产……

    常显的这一封奏表没有生效,明泽又孤注一掷的增加了三万兵力,新换了将帅,等待着转机。然而又一次败了,莫儿墨得知了增兵的消息,派了一支轻骑扮作清乾军的装扮深入扶旸口,在此地将毫无防备的援军打了个落花流水,莫儿墨的军威因此而更加大震,清乾国的兵士们如今谈虎色变草木皆兵,认为莫儿墨有神助或者邪术——骑兵都是神出鬼没、从天而降的,且穿不透打不着,宛如铁人。

    当然这些都是谣传,但谣传显示出了涣散的军心,军心不稳是大忌——清乾国于是惨败的更厉害了。

    清乾宫烛火明亮气氛压抑的大殿里,兵部尚书郭子垣独站在软帘之内,低声恳请明泽:“皇上还是诏镇国侯回京罢…如今的局面还需熟悉莫儿墨出兵路数的人方可掌控……”

    明泽手里握着一块祖母绿石,眉头紧锁,紫檀宝鼎里的香篆袅袅,半晌他缓缓的回身道:“拟旨——”

    一道诏景年回京的旨意写在明黄的绫锦上,由五名传旨官护送,日夜不停的快马送到了源安郡。

    康三元挺着大肚子在青布的搀扶下笨拙的跪在地上,见那位风尘仆仆的公公气喘吁吁的念完了圣旨,也不等景年接,便急急的走上前来一把将那明黄的绫锦玉轴塞在了景年手里,阳光下,那绫锦的颜色明亮的刺眼,康三元觉得自己突然眩晕的有些喘不上气来。

    圣旨到的当日景年便随传旨官回京了,走的太过于匆忙以至于康三元还没来及想出什么话要和他说——景年拿着那象征着皇命的玉轴翻身上马前,只对她说了两句话:“莫怕,在家好好守着等我回来——”一院子的人都惊惶不安的看着他。

    康三元脑子一片茫茫然的抓住了景年的衣角问:“可,可是你不等我收拾些衣服么?”她又看了那几位满面疲惫的公公一眼:“几位公公也辛苦了,不在这里歇一天再赶路么?”

    景年扶了扶她的腰,叫青布来搀她回房,人在她耳边又叮咛了一句:“莫担心三元,好好养着便可”言罢安慰的对她笑笑,人便翻身上马,随公公们走了——两军对阵,时间从来都是分秒必争的。

    十日后,景年带着清乾最后一支精锐,日夜兼程赶往西北。

    明泽给他的任命是督军兼前锋,大将军还是由前任陈启迭担任。景年这一去若失利则是他自己的,若获胜,大功则是陈启迭的,明泽的用心明显。

    景年率军一出京师的城门,忍不住骂了一句:“妇人之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来如何,一切还未可知……

    由于五年前景年大败莫儿墨的名声远播草原内外,所以,他正带兵前来的消息一传到军前,莫儿墨的人马明显的收敛了一些,收敛并不等于不作为,只是相对于以前那种嚣张的战术,莫儿墨出兵布局显得更谨慎了,少了大意的毛病,敌人只会变得更加难以对付。

    谁知景年去西北并未按照惯例先与大军接上头,听统帅大将军陈启迭的统一调配,而是军行到半道忽然凭空消失——他凭借着对西北这一片地形的熟悉,从大道转走荒林密道,千里奔袭孤军深入,绕过前方对垒的清乾和莫儿墨的主力部队,从斜刺里迂回到了莫儿墨的后方,偷袭他的要害——大仓。

    大仓,是莫儿墨的军马粮械存放地,这个天西北渐入冬了,冬天这荒原上最怕的就是粮草不济,衣衫褴褛……

    景年孤军深入也不是一个人不知,他提前和尚云摩打过招呼的,尚云摩如今也在西北前线,正是明泽信赖的大将军陈启迭的帐下。

    景年给他的信是,他这里偷袭一成功,主力部队就全力攻打莫儿墨,一来趁热打铁好取胜,二来自己也好带着兵马回撤——烧了粮草,以莫儿墨的性子一定恨死了自己,到时候说不定会疯狂的倾力歼灭自己。

    尚云摩回信说:“已经知会了陈大将军,将士们愿鼎力相助侯爷”

    尚云摩的话透露出两个意思,一是陈启迭知情了;二是鼎力相助自己的是将士们,而非xxx。景年虽然因此有了疑虑,但在战机千载难逢,转瞬即逝的情况下,他还是一咬牙决定继续奔大仓。

    大仓果然如景年所料,因为是在莫儿墨的势力之内,所以守兵极少,景年以牙还牙,将这千把人的精兵扮作了敌军装扮,晃晃悠悠的去了大仓,竟没有引起怀疑——不费吹灰之力的攻下大仓城,火烧大仓,景年在大仓不动,直看到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连一棵草也没给莫儿墨剩下之后,他方带着兵向青庸城撤退。

    大火烧到第三天的时候,景年基本确定了陈启迭是不会给自己援兵的,此时说不定连尚云摩都性命不保了——烧掉了大仓,就等于烧掉了敌人的命脉,胜负已然一目了然,剩下的只是个时间问题。陈启迭拖个几天,拖到自己被莫儿墨的骑兵杀死,他再兵打莫儿墨也不迟,所以,自己不用等援兵了。

    景年带着完好无损的千人精锐,仿若一阵风一般步伐整齐不停不歇的向青庸城方向飞奔——只要进了青庸城就好办了,那城若要死守,也能守个个把月,实在不行还可以弃城而走,那城的官衙之下有一条通道,是五年前莫儿墨被困守在此处的时候挖下的,景年如今也打了这条道的主意。

    景年烧大仓时,缴获了上千匹的好马,此刻跟着他的将士们一人两骑还绰绰有余,一路轮番换骑,大大提高了脚力,将莫儿墨的追兵远远的抛在了身后——莫儿墨也确是如景年所预料的那般,闻听大仓被消失不见了的景年烧毁之后,气的暴跳如雷,立即调拨了最精锐的两支骑兵来灭景年——无论如何要灭掉!

    在莫儿墨的眼里,景年的存在就是对他的折辱,他从十八岁就称雄大西北,何曾败在别人手下,旧仇新恨加在一起,他双眼血红恨不得生吃了景年!

    再者景年若死了,清乾国的十几万大军在他眼里就是鱼肉:不堪一击,可以任他刀俎!中原有句话怎么说的——三军易得一将难求。没了名将,小兵小卒的有再多有何用,一盘散沙而已。

    所以,莫儿墨这样快又大举起兵是有原因的——因为他没有料到那个小皇帝,呃,就是他的小舅子会再度启用景年。根据他的贺楽王妃明月的说法,清乾国的小皇帝应该是十分忌惮这姓景的,甚至屡动杀机的。而自从五年前之战后,这姓景的也确实被搁置起来了,据说再也不参与政事的。而自己起兵前也是下了功夫的,造了不少污蔑姓景的的谣言,小皇帝不是曾经派人暗访过他多次吗?自己是觉得火候已到,小皇帝定不会复用这姓景的,才趁此机会举兵,没想到又遇上了,且这姓景的还是这样刁钻悍烈!

    莫儿墨不知道,正是由于他的存在,清乾国的小皇帝才尽管听了五年的谣言,还是不肯去杀姓景的以去心头之病……

    当然,他如今更还没有想到,这姓景的当年放他一马,就是为了留他的人头保他自己的太平。

    但说景年折损了近二百员精兵之后,打开了青庸城的大门,进城之后一口气也不敢停歇,先将俘虏集中关押,又立即布防守城事务——区区**百兵实在太少了,景年利用莫儿墨的骑兵到来之前这宝贵的一天时间,将青庸城换了防,又将城中的青壮年召集了上千名紧急的训练了一天,与自己带来的兵轮岗——打仗嘛,只要胆子大杀人是不讲究章法的,景年只命人教给他们各种器械弓弩的操作手法,并着重讲解了一下如何能一刀毙人性命,杀一人奖多少白银粮食等。

    这些青壮年一来痛恨莫儿墨的异族掠夺;二来对景年之名很是崇拜;三来奖赏的确丰厚;四来能亲手杀这些胡子真解恨。所以竟被景年动员的群情激奋、士气高昂起来。

    景年眼带红丝,神采奕奕的站在青庸城衙门的演武场内,扬手叫人先带二百个俘虏上来让这些新兵杀一杀练练手……演武场内很快血流成河……

    晚上,众人经过一番休整,景年带着几个亲随霍顿等秉烛下了衙门地下的通道探查情况,一探之下景年不由得有些心急——这条通道如今竟只剩了七八尺长,再往后也不知道是哪一块的地皮塌陷了,竟将后面的全部堵死,景年派人试着挖了挖,眼见的挖出城外去了,还是不见一丝消息,大概后面的全部被堵了。这个要重新挖开,一直挖出莫儿墨可能的包围圈,那可得一两个月的时间,如果四面受敌,莫儿墨攻城不辍,这道儿还没挖出来说不定城就破了——莫儿墨是只道这条道的,他不会不防。

    到了第二日,莫儿墨的骑兵就到了,先打头阵,开始了日夜不停的攻城,景年坚守不出,滚木雷石伺候,然而城里可用的兵卒也是一日一日的减少……

    而陈启迭和莫儿墨大军对垒的阵前,此时却像是睦邻一般,十分默契的俱按兵不动,本来应该杀气腾腾的上趾山口,此刻竟意外的显出了一丝生死之搏前的闲适……

    清乾军这边的营盘内,随军的囚车里新关押了许多将领,将领们只是被扒了军服,倒也没有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却一个个显得又气又急,焦躁不安。

    十几日后几个穿江水海牙服色的官员满面风尘而来,托着一卷明黄的卷轴进了中军大帐。半晌而出,又飞马而去了,清乾现任的三军统帅大将军陈启迭负手站在营帐前,望着绝尘而去的传旨官的背影,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远山上荒草凄凄,冬景益盛。

    康三元在家中,自从景年只身离府之后,她每日都到前庭转悠,等着被她指使去打听消息的张齐回来。

    因为她怀着孩子,张齐在外面听了消息总是往好里夸大几倍再告诉她,直到康三元稳稳妥妥的生完了孩子,月子做到一个月头上的时候,景年烧了胡人的大仓,以及被莫儿墨围困在青庸城的消息相继传来。

    张齐不能往好里说了,他很清楚孤军深入被围困在孤城对景年来说意味着什么,也很清楚没有援兵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于是,这天康三元正坐在软榻上喂小女儿妙妙时,便见张齐等不得请示的便慌慌张张的抢了进来道:“夫人,侯爷那边情形怕是有些不好——”

    康三元闻言惊得手一抖,汤碗便掉到了地上,她将孩子递给奶娘,忙问怎么了?一边觉得一颗心咚咚咚的急跳了起来。

    张齐灰着一张脸将消息细细的对康三元讲了一遍,末了道:“若是那个陈启迭再不援兵,侯爷孤立无援,那城怕是不保啊!”,张齐还是不愿说出更可怕的话,只说城会不保,城破了,将士还能活吗?

    康三元一张脸顿时雪白,她手脚软的问:“张齐,那那那,陈将军不增援的事儿,皇上不知道吗?”

    张齐皱着眉头慢慢的道:“怕就怕皇上本就是知道的……”

    一语未完,康三元顿时明白了张齐所指,心里一急,眼泪便毫无知觉的掉了出来。顿时感到一阵绝望手足无措了。

    末了,张齐向康三元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局势,说:“若是皇上的意思,咱们去求情怕是也无用,夫人知道侯爷一向有归农之心,若将此意面奏给皇上,皇上念及景家世代忠良,侯爷又曾助他登帝位除林家平西北这种种功劳上,或者改变初衷也未可知……”

    康三元听罢已经是急不可耐,连夜就要赶往京城见明泽,五岁大的景熙三岁大的景沅都懵懂的知道父亲出了大事,因此十分懂事的不来添乱,康三元临走,景熙牵着弟弟的手站在府门前安慰自己的母亲道:“娘,家里有我呢,我会照顾弟弟和妙妙”

    景年上次从家里走时正是正午,景熙和景沅还在睡午觉,父子连面也没来得及见,景年便匆匆奔赴了西北,如今,如今西北大局已定,皇上就要过河拆桥!康三元又急又怒。

    她带着几个家人,匆忙而急切的上京了,落叶纷纷,又见秋浓……

两重天

    康三元刚开始上京的时候是心慌意乱的,但随着车行辘辘,她逐渐镇定了下来,开始冷静细致的考虑如何见皇上,以及该怎样说才能救景年——她想到了景年的后母林夫人。

    林夫人怎么说也是景家的人,康三元觉得她不可能置景年的生死于不顾。而林夫人又是皇上母家的皇表姐,这层亲戚关系多少应该有些面子。如果先通过她再来见皇上的话,要比自己莽撞的去碰门要好的多。

    所以,她日夜不停的到了京城之后,先去了紫荣街景府拜见林夫人。

    而西北这边青庸城下,此时已经是一片惨烈的杀戮景象,莫儿墨的人攻城日夜不息,由于青庸城易守难攻,所以城外的一方开始时便处于劣势,伤亡惨重。呆在城里的景年这一边倒还可以勉力支撑。

    但几天之后,莫儿墨便又新派来了大批增援的骑兵,还夹杂着些攻城兵之类的,景年这里便有些吃力了,不眠不休的杀戮已经使他的战袍沾满了鲜血,眉目在紧张专注之外也添上了一抹狠色。他一边死守,一边命人在地下挖掘新的通道;另一边也寄希望于张也,张也部现在虽然也归陈启迭辖制,但驻防却不与陈启迭一起,或许他能听到自己目前的困境,前来帮助也为可知。

    十日后青庸城下成了人间地狱,到处可见的是污血和弃尸,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烧焦的气味。城里的百姓中,已经拔不出青壮年来补充守城的兵力了。破城之日已经屈指可数……

    景年一边紧盯着城防,一边仍旧命人日夜赶工的挖掘隧道,他深知这条道基本上就是唯一的生路了。正在这种胶着不下的攻防状态时,这一天正在城墙上巡视的景年却听到了城下的喊话——

    喊话的胡兵汉话稍带生疏,吐字却十分的清晰洪亮,显示出敌方的气焰还很强。他一连三天喊的内容是:“你们的皇帝不管你们了!想用我们伟大的莫儿墨国王的手杀死你们!但是,我们国王喜欢英雄,希望你们归顺他!”

    原来是来劝降的。这又说明三种可能,一是大概胡人也攻不动了,想诱降;二是莫儿墨打仗打疯了,真的想纳降他;三是纯粹为了迷惑他,降低他的防御心。景年觉得诱降继而杀掉自己的可能比较大。所以不为所动。

    劝降的胡兵喊话时一般是中午,他喊完话一撤,过不了多久新一轮的攻城就会开始,那攻城的将领口令之前会先叫一小兵到城墙底下问话:“我们xxxxx大领问候你们的将军景侯爷,愿不愿意归顺我们伟大的莫儿墨国王?”

    景年觉得胡人的喊话真啰嗦,一概不理,准备长弓硬弩伺候——景年将青庸城内能掘的守城利器全都应用起来了,府衙都拆了用作滚木雷石,就差拆城墙了……

    白天石头大棒的扔下去砸死了敌人,等晚上停战,敌人远远的退守到山脚下的时候。这里半夜城门却悄悄的打开,百十名的壮汉出去将白天扔出去的石头再搬回来,运到城墙上重新利用,因此许多石头看上去都血淋淋的,粘着许多不明之物。

    喊话的胡兵这日又来——他们如今调整了劝降的策略,将喊话时间改在了傍晚,并且话也丰富了起来,添加了许多封官加爵甚至平分天下的东西。这天胡兵来喊话时,景年正带着几个带伤的将军们在城墙上视察,忽然听到城下的人声音洪亮的喊出了“景夫人”三个字,景年一惊便停下了脚步,鹰隼一般的目光投向了城下,城下的小兵就站在护城河岸,与城墙上的人彼此能看的很清楚,因此他见景年看他,便将声音提得更大了:

    “镇国侯的夫人抱着吃奶的孩子去皇都了!走一步跪一步的向你们的皇上磕头!为了她的孩子不失去父亲,她不失去夫君!你们的皇上不见她,他要叫你们都死在这里!归顺我们伟大的莫儿墨国王吧,他至少会信任他的领和部众!他不会让一位忠诚领的妻子屈膝下跪,看着她痛哭流泪而无动于衷!”这个胡兵不是以前那个,他的口才显然要好一些,说的又多又流畅。

    景年在城墙上呆愣了一下,便迅的转身走下了城墙头,走石阶的时候,他晃了一下,伸手扶了下城墙,脑海中炸开了一样都是胡兵的喊话。

    三元上京去见明泽了?这是景年始料未及的,他相信明泽虽然多疑肚量小,但也只是希望自己死而已,并不会下作到去为难康三元母子或者林夫人母子,以来要挟自己进军或者其他。

    但康三元却主动去找明泽了——她一定是听说了自己被围困在这青庸城内孤立无援的消息,这才孤注一掷上京见明泽。

    想到康三元此时可能又急又怕,正仓皇无措的不知道该如何救自己——她可能在明泽处受了软钉子,也可能在三省六部的官员中碰了壁,或者如今一个正经人也还没见上,正因为摸不到头脑而急的搓脚流眼泪……一想到这些,景年的心中便像有几只猫在抓,疼痛不已。

    他在简陋的行军帐篷内焦躁的踱步,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煎熬中——

    他一向将康三元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保护的太好了。外面的沧海浊流、血雨腥风、明争暗斗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从来不叫她经受和沾染。

    他希望康三元嫁给自己之后,还是渝州城梧桐小院里的那个三元,而不希望任何的污秽或者繁杂的事物影响她,使她不自在。

    如今看来,因为自己竟要让她经受更大的折磨了。景年十分心痛……

    其实,康三元此时的境遇,也并不完全像那个小胡兵所说。

    康三元一进京师先去景府拜见了林夫人,然后毫不隐瞒的将自己的想法说与林夫人听,想烦她代为引见,这样她去见皇上也不至于太唐突,冒犯了圣颜于事有害而无利之类的。

    林夫人听了她的话之后,倒是略略惊讶的打量了她一眼,而后就没有说什么,只捧着茶碗长久的沉默,末了才叹了一口气,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皇上最厌人猜他的心思,若去说这事,定要犯他的忌讳,这样就不好了。若说的不好,怕还不是一条性命两条性命的事上,倒不如不见的好——至于景年,我想他原就在西北打过半年仗,应该熟悉当地的关防才是,此次能侥幸逃脱也未可知……”

    康三元一时说不出话来——怪不得听人说这个林夫人是个热面冷心的人,今儿康三元才真正亲见了。景年虽然是前室所生,不论怎么说都是景家的人,林夫人母子今日还能这般尊贵排场,还不是一直靠的景年之力?若单凭一个忠臣后裔,孤儿寡母的哪里能在这权贵云集的所在立住脚,同时还处处被人敬着、高看一眼?

    但就是如此,景年有难,林夫人却连一句话也不肯为他说,就为怕牵连了自己。人啊,真是患难见真情……康三元对林夫人这种袖手作壁上观的态度甚是气愤,继而又有些鄙视。

    但康三元在辈分上是林夫人的儿媳,所以,她还是遵礼站着听她说完了这些话,末了终是忍不住看着她道:“婆婆说的是,不过作为他的亲人,我不能袖手旁观,无论结果如何,我现在就去见皇上!”林夫人显然从康三元的神情语气中听出了不满的意思,却依然不动声色,只是眉头微微不喜的轻动了下——康三元在景府只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迅的告辞了。

    继而进宫,康三元根据以前东听一句西飘一句得来的经验,先找了掌管觐见事宜的通事舍人之长:一个薛姓的官员,这官员一听是镇国侯的夫人为西北的事儿而来的,不敢通报,敷衍康三元叫她明日再来。康三元便第二日来,来了之后这位薛大人又说皇上正在议要事不得闲又叫她等后日,后日又……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过了三日康三元明白了——人家是在拖自己,皇上对西北的情况是完全知情的……

    这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从六品的小官如今就敢敷衍正一品的侯府夫人了……康三元站在金碧辉煌又高大森严的宫墙外,急的第二次落了泪,她屏住了自己冲动的心,知道这样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局势不可挽回——这个世界也是个真实的世界,而真实的世界往往是残酷不讲理的,权力就是道理。

    铁刃也是道理,这也是皇上想置景年于死地的原因——自古以来皇位都是可以抢来的,谁的仗打得最好谁就是皇上的心病,因此历代的名将几乎没有善终的,至少仕途不会善终……

    康三元站在宫墙下百转千回不知该如何是好,定了半日忽然想起景年曾经告诉过她的,王冕知中了进士之后,是分在了这京师里枢密院内任职的,这样一想她顿时又有了一线希望。

    几番打听终于问到了王冕知——康三元抱着一丝希望亲跑到他在京师租的小院子外寻他,其时已快三更天,王冕知刚躺下,他雇的一个老仆来开的门,见康三元一个华服貌美的年轻女子,还带着些健仆站在门外,以为是走错了人家的,起先不肯放人进来,后听康三元说明了缘故,这才又惊又疑的去禀报主人。

    王冕知倒是来的很快,进来时因为匆忙衣服都还没穿整齐,两下里故人相见,自然是惊喜交加。康三元现,几年不见王冕知已经由那个青涩的少年长成了温润如玉的俊朗青年了。

    简短的叙旧之后,康三元急急的又将自己此来的目的等向王冕知详细的说了一遍,问他能不能想办法让自己见上皇上一面。

    王冕知显然对镇国侯景年如今的情况也有所了解,而康三元嫁镇国侯,是清乾朝廷内外的佳话,那天参加婚宴的云集冠盖们中,也有王冕知的一顶,只是以他当时的品级,尚坐在外三层院子内的下等席位上,穿嫁衣的康三元他没见到,只在轿子进门时见了隔着密集的人丛看了一眼轿子而已。如今见康三元万分焦急的为了镇国侯之事上京面圣,想及当日镇国侯成亲时的盛况,以及自己宴罢回家后的那一场醉酒,王冕知不禁生出些世事如浮云的感慨来,继而又为康三元目下的处境担忧。

    王冕知认真的安慰康三元道:“姐姐不要着急,我这些年在三省六部中也颇有些相得的朋友,虽然俱非位高权重者,却也各有说得上话的去处,如今姐姐先歇一歇且等我消息——”安排了康三元等在净室内安歇,他当夜便去寻人斡旋。

    如此,在王冕知的相助下,第四日时康三元奉诏入宫见驾……

险招

    阔大阴沉的武宁殿里,此刻是一片令人压抑的静谧气氛。(www.uu234.net阅读网,最快文字更新精彩小说!)

    康三元一身大妆的端坐在地下的一张小锦凳上,正在忍受难耐的等待——她刚刚婉转真诚的向这个国家的皇上陈述了景年的归隐之意,以及自己和孩子期盼景年立功之后,全家一起南山种豆的心。

    另外,她并没有说景年在西北被困后陈启迭不肯兵救援之类的话,只是巧妙的说:她听传闻说景年和将军们如今被胡兵围困,百般的救不出,如今只能指望皇上隆恩,想办法救他和一众将士们的性命……

    这一番话将该说的都说了出来,不该说的全都盖了过去,基本上是天衣无缝了,就看皇上愿不愿意放景年一马。

    皇上——那个穿着明黄服色,看起来少年老成的男子正纹风不动的端坐在御案后,他两只白皙纤长的手扶着御案两端,目光则端正的对着案上的一摞折子,一动不动,看起来是正在认真揣摩康三元方才的一番话。

    只是他揣摩的时间有点长,维持这个动作基本上已经有两盏茶的时间了,康三元颇有些耐不住,心中思量了一番,正要再开口加一把力,说些:“景年的身体也不好,这些年常有病痛,所以思归隐之心日盛,当然,若朝廷需要他,他还是会肝脑涂地报效朝廷”云云。

    却不料这个老成的皇帝先开口了。

    看起来贵气逼人又高高在上的年轻男人抬起了头,从御案后走了出来,康三元忙也依礼站起。

    皇上明泽,在那厚厚的富丽堂皇的地毯上走了两遭,目光带着些惊奇的打量了康三元一番,方缓缓的开口道:“夫人为镇国侯千里上京,其情可叹。西北之事实则也是孤心头之病——为镇国侯和将士们被困青庸城的事,孤也是夜不安眠,食不甘味。只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想必阵前的将士们如今也有力不能及的缘故,不过请夫人放心,镇国侯乃是我清乾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孤一定会着将士们全力以赴的营救,只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战场上的事一切皆不可预测,还要看三分天意……”

    “如今,夫人且先请回封地,待军前消息一来,孤定然命人送消息与你们母子,你看如何?”

    康三元闻言便明白了,自己的一番话并未起作用,这个皇上是在敷衍自己。她轻轻的咬了一下嘴唇,在退出之前放下了最后一句话:“多谢皇上隆恩体恤,镇国侯和将军们他日知道了皇上今日之言,定会为有皇上这样的明君而竭诚以侍,肝脑涂地也要为皇上守住西北、西南等蛮夷之地——”

    明泽一愣,站在殿里神情莫测的看了她一眼。

    康三元走出皇宫,觉得双脚有些软——皇上没有搞定,景年十有**是保不住了。

    她失魂落魄的向回走,一路上绞尽脑汁的思索着还有什么法子——要是张齐在就好了,张齐在还有个商量的人……

    但因康三元不放心家里,她将他留下看家了……

    这样又累又急又焦躁的状态中,康三元到了家——景年在京师的别院,就是康三元初到京师成亲前住的那一座院子。一进门,老管家却面带喜色的迎了上来,声音带着点颤抖的道:“夫人,有两位大人:韩大人和王大人正在厅里等您呐,等了小半晌了——”又压低了声音,声音掩饰不住喜悦的道:“内中的韩大人现在兵部任职,就是管西北战事这一块儿的,夫人您想想法子叫这位韩大人帮衬帮衬,咱们侯爷说不定就有救了——”说着,眼圈忽然一红,老管家便用袖子擦眼睛。

    康三元此时的心情比他更想哭,只是,她又忙又急的根本顾不上哭,这时听了老管家之言,便忙问这王大人可是枢密院的王冕知大人?

    老管家忙放下袖子回道:“正是他,夫人——”

    康三元便放了心——既然是王冕知,那么这个韩大人一定是他的至交了。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往厅里。

    一进门,果然见王冕知和一个头戴平顶冠,身穿月白缎子锦袍的男子正相对而坐,在低头谈着什么,那白衣男子是背对着她的,因此王冕知先看见了康三元,站起身来施礼问康三元:“姐姐此行如何?”

    一边指着身侧的男子对康三元道:“我给姐姐带来了一位故人,姐姐可还记得他?”

    那人便转过身来,人未说话,先就笑了,对着康三元弯腰大施一礼问:“夫人,可还记得小桃源竹林东侧的阿离否?”——竟然是小桃源一别后,多年未见的阿离!

    康三元呆了一呆,又惊又喜的上前一步道:“阿离,果然是你!”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番接着笑道:“几年未见你的模样倒还未变——”阿离和王冕知闻言便都会心一笑。

    康三元让两个人坐下,接着便又问阿离如何认识的王冕知,怎么就进了兵部之类的。

    原来,当年景年一封荐书,阿离便任了云溪开封少尹,两年后,因政绩出色,调任门下省任侍郎佐侍中,后去刑部,任职一年后,如今新调入尚书省兵部兵部司,任侍郎已有半载有余。而大臣们中拉帮结派的很多,王冕知和阿离便都属于“少壮派”,平日原有私交。

    如今,王冕知见了康三元之后,便将康三元之事说与阿离商议,却不曾想阿离也是康三元故交,且阿离也正为景年之事忧虑。于是,王冕知便约他一道悄悄的来康三元家守候,想知道康三元面圣的结果之后,再做后续的打算。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来龙去脉全部梳理一通之后,阿离从袖筒里拿出了一个折子道:“这是西北新送上来的折子,是道密折,今日恰巧只有我在,我就悄悄的拿了出来——我琢磨着这折子上倒是能做些文章——”说着递给康三元看。

    这折子不是一般常见的那种,纸质比平常的折子要厚,呈枣红色,摸起来质感像牛皮,更奇特的是写字的这一面有花纹奇特的暗色底纹,形状上看倒像异族的某种标志。

    康三元细细的看了一遍折子的内容,大意是说:西北图兰国的国王忽图尔?扎不兰,统治着西北戈壁内外除莫儿墨领土之外的疆土,这个人和莫儿墨是亲戚,现在,他见莫儿墨和清乾两败俱伤,于是提兵三十万南下,要趁机吞食莫儿墨的土地,并已和写折子的人说明了他并不想冒犯清乾国的意思。

    写折子的人建议朝廷继续按兵不动,待这个扎不兰国王和莫儿墨两败俱伤之后,再伺机逐个歼灭。

    康三元看完折子之后,便明白了阿离的意思:是想改折子的内容。

    比如将折子改为图兰国国王提兵三十万来助莫儿墨,莫儿墨许诺得清乾后两人均分天下之类的。如此,清乾的大军就不能再按兵不动了,不但要动,还要动的迅,不然两下里夹击,可就真有灭国的危险了。而举国最善打仗之人,非景年莫属,他,也就不能死了……

    康三元握着牛皮纸,脸上露出了自上京以来的第一次难得的微笑,继而又想到这事关系重大,于是又踌躇起来,为难的道:“阿离,这个虽好,只是万一被查到岂不是害了你,还是赶紧送回去吧,我再想别的法子”

    阿离还未答话,王冕知却在一边道:“姐姐莫要担心,玉廉(阿离的字)兄正是管这个的,这折子他不查无人查得”阿离便笑道:“阿元,朝廷里打马虎的事儿多的很,你放心,这个无碍,只要瞒的好谁也查不到这里,这个写折子的人这辈子怕是也回不了朝廷——我们悄悄的改一改折子,激一激皇上是再无不妥的”康三元闻言方略略放心。

    阿离一边说着一边又接过了牛皮纸,却又皱起了眉头,看着手中的折子略带为难的道:“只是有一处不妥,这折子若要改,就要大动篇幅,而与这折子类似的纸张易找,折子上的暗纹却难造,此人给皇上上密折,用的纸张都是这个——若论书文我虽善摹,画却不行,冕知兄这点与我相同。我听冕知兄说你甚善画,阿元,这种花纹你可能画得?”

    “时间颇紧,这折子明日就要呈上去,若是寻外面的画匠来作,又怕授人以柄,于事有害,是以特来寻你——”说罢,阿离和王冕知两人俱望着康三元。

    康三元闻言又细细的端详了一遍那繁复的暗纹,一言九鼎的道:“我行!”

    于是,傍晚时分,一辆不起眼的灰色马车运来了十大捆半牛皮半纸张的纸——是阿离和王冕知花了整个下半晌,好容易找到了一家浆纸小作坊,现这家造的纸纸质与那折子有些相仿,于是阿离又剪了那折子空白的一角给匠人做样本,命他依样加工了一番,看起来有九分像了。

    康三元接到了纸,便在一间小偏厅里埋头配色,用细细的花枝笔一遍一遍的试色。为避嫌疑王冕知和阿离已经回去了,等着康三元摹出假折子来,送到阿离住处他重写了明日好夹带回兵部。

    这一夜是康三元穿越以来过的最漫长又最短暂的一夜,不知道废了多少张纸之后,康三元终于摹出了一本跟原本差不多一模一样的折子——暗色的尖头丝状花纹盘桓交错,形成一个个复杂的王冠形状,均匀的铺在枣红色的牛皮纸张上,看起来华丽又朴拙,竟将那纸张原有的一分不足也补齐了,阿离看了很满意。

    第二日这折子就被呈到了清乾国的皇上手里,第三日,早上没有动静、晌午没有动静,到了下午,一道明黄的折子飞一般的被送到了西北。

    王冕知站在京都外宽敞坚硬的大道上,目光关怀的叮嘱康三元道:“姐姐快些回去吧,侯爷那里定无不妥了,在京城多留也无益,路上万事小心——”

    一边将给康三元的几个孩子的礼物细致的安放在车上,又道:“阿离叫我带话,兵部这几日忙的一团糟,他今日不能来相相送了,说等侯爷回来后,他逢着机会请个外差到你们那里住上一段日子就有了”

    王冕知这些话都是拣轻松的说的,为的是叫康三元放心上路。康三元也明白他的意思,心里想着在渝州城时王冕知的模样,不由得感叹时光荏苒。挥手道别后,康三元回源安郡。

    一路上边走边随时打听西北的消息。

    西北,这会儿也正乱成了一锅粥……

    千古风流多少事

    图兰国国王扎不兰和莫儿墨其实早在五年前就有过约定。

    扎不兰和莫儿墨论起亲戚来,还是姑表兄弟。五年前莫儿墨野心勃勃,提兵打清乾,妄图将忽布里图山南北收入囊中。但又怕后方虚弱,扎不兰会乘虚而入,因此,莫儿墨当时曾和扎不兰暗中盟约,约定两人从两翼,各出兵三十万合力灭清乾,功成之后,清乾的天下两人各分一半。

    倒正与阿离和王冕知伪造的密信上的内容一致。

    不过,由于扎不兰为人过于小人,莫儿墨已经与清乾国大军对阵了,扎不兰的人才出臧布山口,且明里是助战的姿态,暗中却是坐山观虎斗,妄图待莫儿墨和清乾国两败俱伤之后,他坐收渔翁之利。

    后见莫儿墨中了景年的计谋,扎不兰认为清乾元气正盛,不可与之为敌,于是,置莫儿墨的求援于不顾,自带大军回漠北,并内心忖度莫儿墨必死无疑,因此,北归途中一路放心大胆的将莫儿墨的几片肥沃土地收归囊中。

    莫儿墨因为此事对这个表兄既恨又厌,五年后,也就是如今,莫儿墨韬光养晦兵强马壮,要再次南下寻清乾报仇之时,扎不兰曾经摆出一副重修旧好的姿态,主动要与莫儿墨重续当年之盟,莫儿墨却只给了他一句话的答复,说:“豺狗焉能与虎豹同行?”

    定盟之事遂罢之。

    莫儿墨为防扎不兰又行当年之事,特意留了五万人马驻守后方。

    如今,莫儿墨又一次栽在了宿敌景年手里,眼见再不补充兵力给养就要断送在这上趾山口了,他依然不肯动用驻守在老营里的人。

    但莫儿墨不知道,扎不兰其实早在景年一带兵北上,就断定莫儿墨会重蹈当年的覆辙。因此他迅的率兵出戈壁,开始鲸吞蚕食莫儿墨的属地,莫儿墨留下的五万精兵是好的,但也搁不住扎不兰十万兵的不停杀伐。

    另外,扎不兰还放出了旗号,说是因见莫儿墨陷入困局,因此他不计前嫌,千里来相助,因此一路上一些不知情的小部落还主动大开辕门迎接扎不兰的大军,莫儿墨在军前听说了这等,气得当场吐血一口。誓今生来世一定要杀扎不兰以报他屡屡端自己老巢之仇!

    但莫儿墨誓归誓,他也明白自己如今是回天无力了——前有清乾后有扎不兰,他这次再也不会像五年前那样好运气,而真正的成了丧家之犬。

    但莫儿墨不是能卑躬屈膝以求苟全性命之人,他见这般大势已去,便豁出去了要和清乾国大军以及扎不兰的骑兵拼个鱼死网破。

    因此,他兵分两路,一路北归迎击扎不兰,一路则主动与清乾的大军展开了正面的交锋,其气势还是十分锐不可挡的。

    这样的形势之下,莫儿墨自然无暇顾及青庸城,只命攻城的兵士按原定的计划继续——莫儿墨原本其实颇想收服景年的,又兼听信了自己夫人明月的劝谏,认为如能将景年收为己用,定能如虎添翼,所以,他命人日日到青庸城下喊话,倒也不是诈降。

    只是如今自己大势已去,别说觊觎清乾,恐怕在荒原上也将无立足之地。那这个景年是必不会归降自己了,所以,他转而又愈恨景年,认为他不止造成了自己今日之败,还对自己的一片诚意报以冷面,明显是在侮辱自己。因此,他命攻城的领按照原定计划,无论如何,定要杀景年以泄愤。

    景年在青庸城的日子于是更加的不好过了。

    百般的法子都使尽了,手下可用的将士一日少似一日,好在在日夜不停的赶工之下,三条地道已经基本挖通——景年为了惑敌,在原有通道的基础上,挖出了三个出口。

    白天刚刚经历了一场猛烈的攻城大战,半夜时分趁着敌人疲劳入睡,景年带着剩余的人马迅的从地道撤出了青庸城。

    为了尽快的跑出莫儿墨的圈地,一行人不顾夜黑风高地形复杂等因素,纵马狂奔。

    然而好巧不巧,景年等人半道恰巧遇上了莫儿墨那支北归去抵抗扎不兰的大军,真是刚出狼窝又如虎口,这下没有了坚固的城池做堡垒,景年一行人毫无优势,很快被杀的杀,俘获的俘获——景年亦被众胡兵围住。

    众胡兵中看来有会汉话的将领,见景年被困住,便放心的提马上前喝问他是何人,景年此时已经是杀红了眼,在刀戟丛中只顾砍瓜切菜并不理他,这将领旁边一个副官倒是眼尖,一眼看见了景年腰里挂着的前锋将军的腰牌,因此指与众人看。

    那会说汉话的将领一见,便立即飞马到前头报与主帅听了,半盏茶功夫,只见他又喘吁吁的飞马奔了回来,对着众人做了个杀的手势,指着包围圈中的景年高声喊道:“主帅有令,此人乃是烧大仓的那个!杀此人者有重赏!”说着甩了个响亮的马鞭,退到一边守着了。

    因为听说了此人是烧大仓的那一个,众胡兵胡将纷纷血红了一双眼,又因为有重赏,因此一群彪悍勇猛的将领迅打马冲上前来,且摆出了要将景年砍为肉泥的架势,景年对这些视而不见,依然见兵杀兵见将杀将,招式狠辣、动作迅疾!

    众胡将虽然一时近不了他的身,但却也是胜券在握的,因此倒不急不忙的继续缠斗,寄望于用时间拖垮他。

    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景年坐下的白马渐渐显出暴躁来,而景年也略有疲态,招式上明显慢了一些,众胡将于是逮着机会一拥而上几下里夹击,想将景年立即砍为肉块。而景年其实是诈疲,见众人上当一窝蜂的扑了上来,他立即目露精光,几个闪转间,手里的剑已经劈下去了几次,周围立即倒下了好几个,众胡将于是瑟缩,又散开了一些,不远不近的缠斗,景年眼中露出一丝狡黠,竟然还心情甚好一般弯了弯唇角。

    斗了一会儿,他又呈现出了疲态,这次,众胡将不敢再贸然上前了,若即若离的观望了许久,估摸着对方确实疲乏了,这才又一声唿哨,一拥而上,然而,景年又一次得意的挑起了眉头,于是……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之后,众胡将再也不敢轻信。

    这时,在一边观战的那位会说汉话的胡将忍不住了,他转头喊来了一个跟随,命他去前头队伍中调二十个弓箭手来,准备乱箭射死这个难缠的清乾前锋将军。

    就在这紧要的关头,不远处的树林里忽然斜刺里冲来了一支清乾人马!

    领头一员大将坐下一匹黑马跑的如同风一般,转眼到了近前。众胡兵便有些慌乱,与这队清乾兵卒们很快就厮杀在了一处。这位领头的穿红袍的战将则一马当先,一路血光的扎进了几名胡将的包围圈中,一边拼杀,一边冲着那位清乾的前锋将军喊了一句:“侯爷你先走!我带的人给你殿后!”

    而那位前锋将军似乎是杀人杀上瘾了,竟不为所动,只和那位红袍战将错了个马身,依然杀得有条不紊……

    话说这位来救援的红袍将军,正是张也。

    张也之所以能在此时赶来,是受了陈启迭的委派,而陈启迭,自然是接到了朝廷的密旨。

    陈启迭其人,打仗虽然平平,但做事颇为谨慎,他知道自己资历浅,在军中威望自然远不如前镇远将军景年,因此他颇担心景年的亲信以及西北众守将等不听自己调遣,为此他想了许多法子,比如:他一上任便将原戍边的守将能换的换,不能换的则减兵,不能减兵的,则将人招至自己帐前,为的是好掌握。

    像张也,便是被他裁了军的,陈启迭以充实大军兵力为由,自作主张的抽调了张也大部的精锐,只给他留下了三千守城兵卒,是以,张也在听说了景年的困境之后,百般联络竟然无法聚集满三千人去解青庸城之围——陈启迭为了防止景年的旧人私自增援,还故意设了一次酒宴,将那些将领药倒后绑到了囚车里,罪名是“酒后滋事”

    张也等人虽然也给皇上上过奏折,陈述陈启迭的不妥之行,但奏折出去,皇上只说“如今大敌当前,将士们暂且委屈一二…还是谨慎守城戍边,鼎力协助陈将军……”

    众人便明白陈启迭是皇上的私人,皇上明显的是偏听偏信了。因不能和皇上翻脸,众人便袖手等着看陈启迭的笑话——后来陈启迭果然连连出笑话,兵败如山倒。景侯爷又被重新启用,带兵来西北。

    众人正议论说,窝心的日子终于要过去了,陈启迭终于要完蛋了。景大将军此来,我们众人今后又有了依靠了时。景侯爷却被困青庸城,而陈启迭则是一副势在必得的巍然不动——既没有增援的意思,也不见对自己的未来有担忧之色。那明显的,这是朝廷的意思了。

    众人这方明白了,五年前景侯爷为何明明的接到了皇上命他继续追击莫儿墨的旨意,却依然欲擒故纵,有意的叫莫儿墨逃脱。甚至下了严令,命所有的将士“只许追,不许杀”——那就是信不过皇上,斩草留根,以为后路啊。

    这里景年在张也所带之人的接应下,脱离了胡兵的包围,经过一夜的休整之后,又从后方包抄了莫儿墨的大营,与沃儿河南岸的陈启迭大军遥相呼应,两下夹击,将莫儿墨的一半主力消灭在了沃儿河河岸上,伏尸遍野、血染长河……莫儿墨亦在此战中死。

    而北归的那支兵也在几个月之后,被扎不兰消灭殆尽,原属于莫儿墨的大片肥沃的疆土,如今几乎尽数落入了图兰国之手。

    皇上明泽在京都听闻了消息,则有意将莫儿墨的疆土也分一半入囊中,扎不兰自是不肯,然又不肯此时与清乾为敌,扎不兰遂生一法——将自己的胞妹送与明泽为妃,允诺将同莫儿墨一般,年年进京上岁贡,两家永结盟好。

    明泽觉颇不划算,在内殿与诸重臣计议良久,诸臣俱以为这位图兰国国王远胜莫儿墨,不仅疆土更广更丰饶,兵马也更强壮,非清乾此时的兵力可以撼动,为免于两败俱伤,还是暂时相安无事的好。

    明泽也不是糊涂人,知道这内外几次的用兵已经搅得清乾家宅不宁、国库空虚了,但又担心这个扎不兰养肥了以后比莫儿墨更难对付,因此一时委决不下。

    后来,还是懒惰求全的心占了上风,决定暂时就接受扎不兰的示好,等他哪天要炸毛了,再派精兵强将的降伏他也不迟,强将,他明泽手里有个最好的。

    又是三个月之后,西北的布防之类的重新修整完善,大军也陆续回撤,这一场比上次更持久的西北之战暂时落下帷幕。

    元武年三月十五日,富丽而威严的大殿里,宝鼎中的香篆袅袅,兵部尚书郭子垣弯腰立于御案前,手里捧着一本奏章正娓娓读来:“……大国不可无利器,利器者,上将也…为君者宜善视之、善用之,方可保天下无虞……若过严则亦被有心之人利用之,为祸天下,反为不美……”

    “……君亦不可一日无忧……常怀远虑者,方可雄视西北,驾驭东南…置天下于股

    掌之间……”

    上闻,默不语,继而颔,似有感叹之意。

    上此折之人,据闻是个年轻的枢密院礼房副都承旨,几年后,其人升为枢密院副枢密使……——

    作者有话要说:贴~下章就温馨结局了~么么大家~我这几天牙疼病又犯了,脸肿了半边,一点都不能静下心来更新,所以拖了几天,抱歉。

    另:《捡来的官人》参加了悦读纪女性原创大赛的比赛,亲们有空去帮我投一票吧~地址:在第四期入围作品穿越季系列,谢谢大家^^

    大团圆

    四月末的天气暖意融融,微风过处,熏人的花香扑面绕身,尤其是这日正当午的时刻,氤氲暖香的空气烘的人直想睡觉。

    一身月白掐金服色的景侯爷正攥着折扇,亦步亦趋的跟在一个娇小柔媚的女子身后——那女子穿着一件月白湘裙,外罩着杏黄色金秀暗纹薄衫,看起来袅袅婷婷又潋滟不已。

    此时,她手里正抱着一本颇厚的、不知道什么内容的书,在凉亭子外的草地上逡巡,看起来是在品度哪块草皮更适合坐下来……

    景侯爷见女子总不理他,便有些着急,紧走了几步赶在了女子的前头,立住脚认真的问:“娘子,难道…分别了半载你已不认得为夫了不成?!”见女子只横了他一眼不语,景侯爷便摸了摸额头一笑,又皱眉道:“今早我刚到家那会儿你还不是这般模样,怎么说了几句话后你便不理我了,这却是为何?”

    万般不解的望着眼前人。

    那女子将被风吹乱的书卷卷了卷,握在背后,好看的蛾眉皱了起来,见折磨够了他便开口道:“你也知道我是刚刚才生气的,你先问问你在西北都干了些什么吧,刚刚你也说了,西北的事早在一个月前就好了,那你为何今日才到了家?不要和我说路上难行之类的话,我都问过霍顿了,你们路上好走的很——”说着面带薄嗔的瞅了他一眼。

    景侯爷闻言眉头一时紧皱一时舒展,末了心中一动,一双狭长的黑眸因欢喜而亮闪闪起来,他宠溺的揽住了女子的双肩,唇角带笑、美目含情的故意道:“唔,娘子以为我为何迟迟不归呢?”

    他怀抱中的“娘子”——康三元,闻言则疑心更加重了一层,挣开他的双臂将手中的:“谁知道你又去哪里高乐去了……你的事我也懒得管,总之不要拖累了我们就好——”

    这话倒说的景年一时又摸不着头脑了,忙又跟上来,皱眉转着手中的折扇暗自揣摩。

    康三元见景年迟迟不回答,便忍不住了,对着一堆的花花草草幽怨的道:“我生景熙那会儿你干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今日有言在先:你出去玩我不管,只是我们从此分房而居好了;如若你要纳妾,那我也不拦着,只是我就带着三个孩子搬到别处去住,那个…你每年要按时送银两给我,三个孩子养活起来花费不小,你明白吗?”

    什么?!忽然的就扯到搬出去了?!景年闻言手中的折扇便有点晃不动。

    他略带紧张的将自己在西北逗留期间的种种言行过了一遍,实在想不出康三元这番怀疑从何而来——只不知道霍顿这厮都对康三元说了些什么,景年恼恼的想。

    康三元说完了这番话,没有等来景年的解释,回头见他一副皱眉沉思的模样,便愈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测,心中又气又恼,目光如刀的在他身上切割了一会儿,便“哼”了一声,自甩袖子要走。

    这里景年盘点完了自己出门在外的所做所为,见康三元已经甩袖子要走人了,便连忙紧走几步拦在前面,眉头轻皱,万分无辜的道:“三元,我在外这些日子实在没有什么,像几年前喝花酒那一次也只是喝酒而已,醉了也就睡了,不信你可以问别人。啊,西北,我在西北确是连花酒也并没有喝过啊?”景年颇委屈。

    康三元横了他一眼,道:“我怎么听说你大半夜的还去人家小寡妇家里了,据说还不止一家,还去过不止一次,还说要带个女人回来的……”

    景年闻言面上颇为惊诧,寻思了一会儿道:“唔,当地百姓家中我是去过几次,可也不是晚上,一般是晚饭前趁着军中无事我才去,为的是采买些东西。要说带回女人来,我只见了一个颇俊俏伶俐的小丫头,原想带回来陪景熙玩,可惜她小叔父一家不乐意,也就罢了——这又是谁这般浑说?”

    康三元一听,见这两件事都对景,脸上气色便缓和了一半,斜睨了景年几眼,见他确实一脸的诚实无欺,转过脸来,便不由得面上含笑了……

    轩敞明净的锦画堂内,景年骄傲又满意的站在一只紫檀色大木箱边上,箱子大开着,露出里面一层层的锦绣布匹来,有的轻如蝉翼,有的艳若云霞,箱子另一边站着康三元,和两个丫头扯着一块绣满奇异花纹的薄纱正在品评。目光中满是惊艳之色。

    这屋子水磨的地面上还罗列着几十只巨大的木箱、藤篓之类的家伙,有打开的,也有没打开的,里面琳琅满目,全是各种珍奇之物。

    景年在一边点评康三元手中的薄纱,说是当地一位半百的女绣工耗时数载方织就的,不可多得,只此一件。

    不可多得,至此一件的东西太多了,康三元只拣自己感兴趣的那些一一浏览了一遍,天就黑了,于是留待明天再看。景年说:“我知道你平日最喜这些,家里外头的料子想必你也穿腻了,这些东西的式样颜色都是我细细选过了的,娘子看可还合意?”

    嗯,这些东西是很合康三元的意,这才像个做丈夫的嘛,在外面见了好东西先想到的是往家里拾掇(呃,这是康三元对好男人的要求标准之一……)

    晚上,全家团坐吃团圆饭,里里外外的摆了十几大桌,景年谢绝宾客,今日只先同家人共乐,席间的种种丰盛自不必说,景熙景沅许久不见父亲了,在饭桌上争着抢着的和父亲报告家中之事,景年一则十分挂念和疼爱这两个小子,二则父子久别重逢,舐犊之情更胜平日,便不苛责两个小家伙的举止,十分耐心而宠溺的任他们问东问西。倒是小女儿妙妙,尚在襁褓之中,不知父亲为何物,景年抱她,她也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观望,并没有表现出兴奋之情来。

    景年见女儿长得白白嫩嫩的,十分欢喜,吃完饭后抱在怀里逗弄了许久,看起来父子相得甚欢。

    晚上诸事皆宜,景年这才露出疲乏之色来,挽着康三元便要回房早早安歇。

    康三元觉景年回来这一天,两人也没有多少独处说话的时候,此时便从善如流的归房了,关起门来康三元方细问景年这一路平安坎坷,以及朝廷之事。

    这些事景年其实不愿让康三元过多知道的,他认为外事是男人该一力但当的,不应叫女人为这些烦难或者忧心。

    因此,他将这几个月来的情形往好里美化了几分之后,方简略的跟康三元叙述了一遍。末了,他握住了康三元的手,长眉压低了几分认真的问道:“三元,你进京时可有什么人为难过你?”

    康三元觉出景年的目光中带着隐隐的杀气,本来她还想抱怨几句林夫人或者那个故意拖延自己的掌礼官的,见状便不敢再提,只说:这个倒没有,只是我自己笨了些,摸不找门路险些耽误了时日。

    景年显然看出她的用意,但神色还是缓和了一层,他将她的小手放在手心里轻轻的抚摸着,又问:“那进宫后呢,皇上可给你委屈受了?”

    康三元认真回忆了半晌,觉得除了让自己在宫里等了许久才见人之外,那个年轻的皇上对自己倒十分客气温和,确实也没怎么委屈自己,便将进宫前后,及皇上的言语举止等细讲给景年听。

    景年听了脸上的神色倒缓和了大半,低声道:“他还算知礼的,我料他也不能难为你们母子……”

    夜里,四月末的轻风带着花香从窗缝里缓缓吹入,帘拢摇动,晕黄的烛影照出床上的一对璧人,男人汗湿的墨半拖在肩上,润墨的眸子含笑望着身下的女子,脸上的神情似乎迷茫又似乎沉醉。

    女子乌逶迤,星眸微旸,白嫩的皮肤上有些微淡红的印记,她一只手正抱在男子的腰上,另一只则轻轻的抚摸着男子柔韧有力的腰身和光滑的脊背,嘴角的神情似乎带嗔,又似乎含笑。

    那男子望着她的脸上的红云,便不自觉的显露出了迷人的笑意,腰上更使了三分的力气,汗湿的额头抵在女子的乌上,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女子的耳边轻轻的絮语:“三元……这几个月…在那里,我可真着急,想你多少次…你可有想为夫……”

    女子眼波轻启,在烛光中微微的睨了他一眼,便将搂住他腰身的手收紧了,人也抬身贴了上来,额头抵在他的咽喉处,牙齿在他的肩头上轻轻的咬了一口,道:“你说呢?”

    “那……三元…你心里可是爱着为夫的……”男子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直了下身子,与女子脸对着脸,目光却一点都不含糊,直而迫切……

    女子的美目在男子的脸上打了一个圈,接着她便“噗通”一下合着眼倒在了枕头上,半嗔半笑的沉默了半晌,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就在男子要失望时,她却忽然睁开了眼,深潭一般的眸子波光潋滟,她灿灿的笑道:“你——如今甚合我意……”

    一道喜悦的光芒照亮了男子汗湿的俊颜,他忍不住的低声一笑,长臂一身,便将女子紧紧的裹在了身下。

    小别胜新婚。

    镇国侯景年因西北一役,而重领镇远大将军衔,与陈启迭分为左右镇远大将军,共掌三军。更封其夫人康氏为望郡夫人,另增加封地博远郡、望桑郡,并赐冠带绸缎珍玩奴仆若干。镇国侯谢恩,但不接受掌军之事,皇上遂从之。

    长公主明月,自莫儿墨死后,一直流落西北各部,居无定所,曾数次要求回清乾,皇上拒之。

    又五年后,玄英皇帝明泽因国务繁杂,操心太过,缠绵病榻数月后,卒于太清殿,时年三十岁整,其时太子明昭尚年幼。玄英皇帝无奈之下,于病中设立四位辅国大臣,以御虎视眈眈的几位明姓亲王,其中辅乃镇国侯景年。

    镇国侯不奉诏,玄英皇帝愧悔无颜,抱残病之躯亲到景府再三恳请,镇国侯长叹,无奈应之。帝遂放心西归。

78、千古风流多少事

    图兰国国王扎不兰和莫儿墨其实早在五年前就有过约定。

    扎不兰和莫儿墨论起亲戚来, 还是姑表兄弟。五年前莫儿墨野心勃勃, 提兵打清乾,妄图将忽布里图山南北收入囊中。但又怕后方虚弱,扎不兰会乘虚而入, 因此,莫儿墨当时曾和扎不兰暗中盟约, 约定两人从两翼,各出兵三十万合力灭清乾, 功成之后, 清乾的天下两人各分一半。

    倒正与阿离和王冕知伪造的密信上的内容一致。

    不过,由于扎不兰为人过于小人,莫儿墨已经与清乾国大军对阵了, 扎不兰的人才出臧布山口, 且明里是助战的姿态,暗中却是坐山观虎斗, 妄图待莫儿墨和清乾国两败俱伤之后, 他坐收渔翁之利。

    后见莫儿墨中了景年的计谋,扎不兰认为清乾元气正盛,不可与之为敌,于是,置莫儿墨的求援于不顾, 自带大军回漠北,并内心忖度莫儿墨必死无疑,因此, 北归途中一路放心大胆的将莫儿墨的几片肥沃土地收归囊中。

    莫儿墨因为此事对这个表兄既恨又厌,五年后,也就是如今,莫儿墨韬光养晦兵强马壮,要再次南下寻清乾报仇之时,扎不兰曾经摆出一副重修旧好的姿态,主动要与莫儿墨重续当年之盟,莫儿墨却只给了他一句话的答复,说:“豺狗焉能与虎豹同行?”

    定盟之事遂罢之。

    莫儿墨为防扎不兰又行当年之事,特意留了五万人马驻守后方。

    如今,莫儿墨又一次栽在了宿敌景年手里,眼见再不补充兵力给养就要断送在这上趾山口了,他依然不肯动用驻守在老营里的人。

    但莫儿墨不知道,扎不兰其实早在景年一带兵北上,就断定莫儿墨会重蹈当年的覆辙。因此他迅速的率兵出戈壁,开始鲸吞蚕食莫儿墨的属地,莫儿墨留下的五万精兵是好的,但也搁不住扎不兰十万兵的不停杀伐。

    另外,扎不兰还放出了旗号,说是因见莫儿墨陷入困局,因此他不计前嫌,千里来相助,因此一路上一些不知情的小部落还主动大开辕门迎接扎不兰的大军,莫儿墨在军前听说了这等,气得当场吐血一口。发誓今生来世一定要杀扎不兰以报他屡屡端自己老巢之仇!

    但莫儿墨发誓归发誓,他也明白自己如今是回天无力了――前有清乾后有扎不兰,他这次再也不会像五年前那样好运气,而真正的成了丧家之犬。

    但莫儿墨不是能卑躬屈膝以求苟全性命之人,他见这般大势已去,便豁出去了要和清乾国大军以及扎不兰的骑兵拼个鱼死网破。

    因此,他兵分两路,一路北归迎击扎不兰,一路则主动与清乾的大军展开了正面的交锋,其气势还是十分锐不可挡的。

    这样的形势之下,莫儿墨自然无暇顾及青庸城,只命攻城的兵士按原定的计划继续――莫儿墨原本其实颇想收服景年的,又兼听信了自己夫人明月的劝谏,认为如能将景年收为己用,定能如虎添翼,所以,他命人日日到青庸城下喊话,倒也不是诈降。

    只是如今自己大势已去,别说觊觎清乾,恐怕在荒原上也将无立足之地。那这个景年是必不会归降自己了,所以,他转而又愈恨景年,认为他不止造成了自己今日之败,还对自己的一片诚意报以冷面,明显是在侮辱自己。因此,他命攻城的首领按照原定计划,无论如何,定要杀景年以泄愤。

    景年在青庸城的日子于是更加的不好过了。

    百般的法子都使尽了,手下可用的将士一日少似一日,好在在日夜不停的赶工之下,三条地道已经基本挖通――景年为了惑敌,在原有通道的基础上,挖出了三个出口。

    白天刚刚经历了一场勐烈的攻城大战,半夜时分趁着敌人疲劳入睡,景年带着剩余的人马迅速的从地道撤出了青庸城。

    为了尽快的跑出莫儿墨的圈地,一行人不顾夜黑风高地形复杂等因素,纵马狂奔。

    然而好巧不巧,景年等人半道恰巧遇上了莫儿墨那支北归去抵抗扎不兰的大军,真是刚出狼窝又如虎口,这下没有了坚固的城池做堡垒,景年一行人毫无优势,很快被杀的杀,俘获的俘获――景年亦被众胡兵围住。

    众胡兵中看来有会汉话的将领,见景年被困住,便放心的提马上前喝问他是何人,景年此时已经是杀红了眼,在刀戟丛中只顾砍瓜切菜并不理他,这将领旁边一个副官倒是眼尖,一眼看见了景年腰里挂着的前锋将军的腰牌,因此指与众人看。

    那会说汉话的将领一见,便立即飞马到前头报与主帅听了,半盏茶功夫,只见他又喘吁吁的飞马奔了回来,对着众人做了个杀的手势,指着包围圈中的景年高声喊道:“主帅有令,此人乃是烧大仓的那个!杀此人者有重赏!”说着甩了个响亮的马鞭,退到一边守着了。

    因为听说了此人是烧大仓的那一个,众胡兵胡将纷纷血红了一双眼,又因为有重赏,因此一群彪悍勇勐的将领迅速打马冲上前来,且摆出了要将景年砍为肉泥的架势,景年对这些视而不见,依然见兵杀兵见将杀将,招式狠辣、动作迅疾!

    众胡将虽然一时近不了他的身,但却也是胜券在握的,因此倒不急不忙的继续缠斗,寄望于用时间拖垮他。

    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景年坐下的白马渐渐显出暴躁来,而景年也略有疲态,招式上明显慢了一些,众胡将于是逮着机会一拥而上几下里夹击,想将景年立即砍为肉块。而景年其实是诈疲,见众人上当一窝蜂的扑了上来,他立即目露精光,几个闪转间,手里的剑已经噼下去了几次,周围立即倒下了好几个,众胡将于是瑟缩,又散开了一些,不远不近的缠斗,景年眼中露出一丝狡黠,竟然还心情甚好一般弯了弯唇角。

    斗了一会儿,他又呈现出了疲态,这次,众胡将不敢再贸然上前了,若即若离的观望了许久,估摸着对方确实疲乏了,这才又一声唿哨,一拥而上,然而,景年又一次得意的挑起了眉头,于是……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之后,众胡将再也不敢轻信。

    这时,在一边观战的那位会说汉话的胡将忍不住了,他转头喊来了一个跟随,命他去前头队伍中调二十个弓箭手来,准备乱箭射死这个难缠的清乾前锋将军。

    就在这紧要的关头,不远处的树林里忽然斜刺里冲来了一支清乾人马!

    领头一员大将坐下一匹黑马跑的如同风一般,转眼到了近前。众胡兵便有些慌乱,与这队清乾兵卒们很快就厮杀在了一处。这位领头的穿红袍的战将则一马当先,一路血光的扎进了几名胡将的包围圈中,一边拼杀,一边冲着那位清乾的前锋将军喊了一句:“侯爷你先走!我带的人给你殿后!”

    而那位前锋将军似乎是杀人杀上瘾了,竟不为所动,只和那位红袍战将错了个马身,依然杀得有条不紊……

    话说这位来救援的红袍将军,正是张也。

    张也之所以能在此时赶来,是受了陈启迭的委派,而陈启迭,自然是接到了朝廷的密旨。

    陈启迭其人,打仗虽然平平,但做事颇为谨慎,他知道自己资历浅,在军中威望自然远不如前镇远将军景年,因此他颇担心景年的亲信以及西北众守将等不听自己调遣,为此他想了许多法子,比如:他一上任便将原戍边的守将能换的换,不能换的则减兵,不能减兵的,则将人招至自己帐前,为的是好掌握。

    像张也,便是被他裁了军的,陈启迭以充实大军兵力为由,自作主张的抽调了张也大部的精锐,只给他留下了三千守城兵卒,是以,张也在听说了景年的困境之后,百般联络竟然无法聚集满三千人去解青庸城之围――陈启迭为了防止景年的旧人私自增援,还故意设了一次酒宴,将那些将领药倒后绑到了囚车里,罪名是“酒后滋事”

    张也等人虽然也给皇上上过奏折,陈述陈启迭的不妥之行,但奏折发出去,皇上只说“如今大敌当前,将士们暂且委屈一二…还是谨慎守城戍边,鼎力协助陈将军……”

    众人便明白陈启迭是皇上的私人,皇上明显的是偏听偏信了。因不能和皇上翻脸,众人便袖手等着看陈启迭的笑话――后来陈启迭果然连连出笑话,兵败如山倒。景侯爷又被重新启用,带兵来西北。

    众人正议论说,窝心的日子终于要过去了,陈启迭终于要完蛋了。景大将军此来,我们众人今后又有了依靠了时。景侯爷却被困青庸城,而陈启迭则是一副势在必得的巍然不动――既没有增援的意思,也不见对自己的未来有担忧之色。那明显的,这是朝廷的意思了。

    众人这方明白了,五年前景侯爷为何明明的接到了皇上命他继续追击莫儿墨的旨意,却依然欲擒故纵,有意的叫莫儿墨逃脱。甚至下了严令,命所有的将士“只许追,不许杀”――那就是信不过皇上,斩草留根,以为后路啊。

    这里景年在张也所带之人的接应下,脱离了胡兵的包围,经过一夜的休整之后,又从后方包抄了莫儿墨的大营,与沃儿河南岸的陈启迭大军遥相呼应,两下夹击,将莫儿墨的一半主力消灭在了沃儿河河岸上,伏尸遍野、血染长河……莫儿墨亦在此战中死。

    而北归的那支兵也在几个月之后,被扎不兰消灭殆尽,原属于莫儿墨的大片肥沃的疆土,如今几乎尽数落入了图兰国之手。

    皇上明泽在京都听闻了消息,则有意将莫儿墨的疆土也分一半入囊中,扎不兰自是不肯,然又不肯此时与清乾为敌,扎不兰遂生一法――将自己的胞妹送与明泽为妃,允诺将同莫儿墨一般,年年进京上岁贡,两家永结盟好。

    明泽觉颇不划算,在内殿与诸重臣计议良久,诸臣俱以为这位图兰国国王远胜莫儿墨,不仅疆土更广更丰饶,兵马也更强壮,非清乾此时的兵力可以撼动,为免于两败俱伤,还是暂时相安无事的好。

    明泽也不是煳涂人,知道这内外几次的用兵已经搅得清乾家宅不宁、国库空虚了,但又担心这个扎不兰养肥了以后比莫儿墨更难对付,因此一时委决不下。

    后来,还是懒惰求全的心占了上风,决定暂时就接受扎不兰的示好,等他哪天要炸毛了,再派精兵强将的降伏他也不迟,强将,他明泽手里有个最好的。

    又是三个月之后,西北的布防之类的重新修整完善,大军也陆续回撤,这一场比上次更持久的西北之战暂时落下帷幕。

    元武年三月十五日,富丽而威严的大殿里,宝鼎中的香篆袅袅,兵部尚书郭子垣弯腰立于御桉前,手里捧着一本奏章正娓娓读来:“……大国不可无利器,利器者,上将也…为君者宜善视之、善用之,方可保天下无虞……若过严则亦被有心之人利用之,为祸天下,反为不美……”

    “……君亦不可一日无忧……常怀远虑者,方可雄视西北,驾驭东南…置天下于股掌之间……”

    上闻,默不语,继而颔首,似有感叹之意。

    上此折之人,据闻是个年轻的枢密院礼房副都承旨,几年后,其人升为枢密院副枢密使……

79、大团圆

    四月末的天气暖意融融, 微风过处, 熏人的花香扑面绕身,尤其是这日正当午的时刻,氤氲暖香的空气烘的人直想睡觉。

    一身月白掐金服色的景侯爷正攥着折扇, 亦步亦趋的跟在一个娇小柔媚的女子身后――那女子穿着一件月白湘裙,外罩着杏黄色金秀暗纹薄衫, 看起来袅袅婷婷又潋滟不已。

    此时,她手里正抱着一本颇厚的、不知道什么内容的书, 在凉亭子外的草地上逡巡, 看起来是在品度哪块草皮更适合坐下来……

    景侯爷见女子总不理他,便有些着急,紧走了几步赶在了女子的前头, 立住脚认真的问:“娘子, 难道…分别了半载你已不认得为夫了不成?!”见女子只横了他一眼不语,景侯爷便摸了摸额头一笑, 又皱眉道:“今早我刚到家那会儿你还不是这般模样, 怎么说了几句话后你便不理我了,这却是为何?”

    万般不解的望着眼前人。

    那女子将被风吹乱的书卷卷了卷,握在背后,好看的蛾眉皱了起来,见折磨够了他便开口道:“你也知道我是刚刚才生气的, 你先问问你在西北都干了些什么吧,刚刚你也说了,西北的事早在一个月前就好了, 那你为何今日才到了家?不要和我说路上难行之类的话,我都问过霍顿了,你们路上好走的很――”说着面带薄嗔的瞅了他一眼。

    景侯爷闻言眉头一时紧皱一时舒展,末了心中一动,一双狭长的黑眸因欢喜而亮闪闪起来,他宠溺的揽住了女子的双肩,唇角带笑、美目含情的故意道:“唔,娘子以为我为何迟迟不归呢?”

    他怀抱中的“娘子”――康三元,闻言则疑心更加重了一层,挣开他的双臂将手中的书又紧了紧,压抑着气恼道:“谁知道你又去哪里高乐去了……你的事我也懒得管,总之不要拖累了我们就好――”

    这话倒说的景年一时又摸不着头脑了,忙又跟上来,皱眉转着手中的折扇暗自揣摩。

    康三元见景年迟迟不回答,便忍不住了,对着一堆的花花草草幽怨的道:“我生景熙那会儿你干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今日有言在先:你出去玩我不管,只是我们从此分房而居好了;如若你要纳妾,那我也不拦着,只是我就带着三个孩子搬到别处去住,那个…你每年要按时送银两给我,三个孩子养活起来花费不小,你明白吗?”

    什么?!忽然的就扯到搬出去了?!景年闻言手中的折扇便有点晃不动。

    他略带紧张的将自己在西北逗留期间的种种言行过了一遍,实在想不出康三元这番怀疑从何而来――只不知道霍顿这厮都对康三元说了些什么,景年恼恼的想。

    康三元说完了这番话,没有等来景年的解释,回头见他一副皱眉沉思的模样,便愈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测,心中又气又恼,目光如刀的在他身上切割了一会儿,便“哼”了一声,自甩袖子要走。

    这里景年盘点完了自己出门在外的所做所为,见康三元已经甩袖子要走人了,便连忙紧走几步拦在前面,眉头轻皱,万分无辜的道:“三元,我在外这些日子实在没有什么,像几年前喝花酒那一次也只是喝酒而已,醉了也就睡了,不信你可以问别人。啊,西北,我在西北确是连花酒也并没有喝过啊?”景年颇委屈。

    康三元横了他一眼,道:“我怎么听说你大半夜的还去人家小寡妇家里了,据说还不止一家,还去过不止一次,还说要带个女人回来的……”

    景年闻言面上颇为惊诧,寻思了一会儿道:“唔,当地百姓家中我是去过几次,可也不是晚上,一般是晚饭前趁着军中无事我才去,为的是采买些东西。要说带回女人来,我只见了一个颇俊俏伶俐的小丫头,原想带回来陪景熙玩,可惜她小叔父一家不乐意,也就罢了――这又是谁这般浑说?”

    康三元一听,见这两件事都对景,脸上气色便缓和了一半,斜睨了景年几眼,见他确实一脸的诚实无欺,转过脸来,便不由得面上含笑了……

    轩敞明净的锦画堂内,景年骄傲又满意的站在一只紫檀色大木箱边上,箱子大开着,露出里面一层层的锦绣布匹来,有的轻如蝉翼,有的艳若云霞,箱子另一边站着康三元,和两个丫头扯着一块绣满奇异花纹的薄纱正在品评。目光中满是惊艳之色。

    这屋子水磨的地面上还罗列着几十只巨大的木箱、藤篓之类的家伙,有打开的,也有没打开的,里面琳琅满目,全是各种珍奇之物。

    景年在一边点评康三元手中的薄纱,说是当地一位半百的女绣工耗时数载方织就的,不可多得,只此一件。

    不可多得,至此一件的东西太多了,康三元只拣自己感兴趣的那些一一浏览了一遍,天就黑了,于是留待明天再看。景年说:“我知道你平日最喜这些,家里外头的料子想必你也穿腻了,这些东西的式样颜色都是我细细选过了的,娘子看可还合意?”

    嗯,这些东西是很合康三元的意,这才像个做丈夫的嘛,在外面见了好东西首先想到的是往家里拾掇(呃,这是康三元对好男人的要求标准之一……)

    晚上,全家团坐吃团圆饭,里里外外的摆了十几大桌,景年谢绝宾客,今日只先同家人共乐,席间的种种丰盛自不必说,景熙景沅许久不见父亲了,在饭桌上争着抢着的和父亲报告家中之事,景年一则十分挂念和疼爱这两个小子,二则父子久别重逢,舐犊之情更胜平日,便不苛责两个小家伙的举止,十分耐心而宠溺的任他们问东问西。倒是小女儿妙妙,尚在襁褓之中,不知父亲为何物,景年抱她,她也只是睁着乌熘熘的大眼睛好奇观望,并没有表现出兴奋之情来。

    景年见女儿长得白白嫩嫩的,十分欢喜,吃完饭后抱在怀里逗弄了许久,看起来父子相得甚欢。

    晚上诸事皆宜,景年这才露出疲乏之色来,挽着康三元便要回房早早安歇。

    康三元觉景年回来这一天,两人也没有多少独处说话的时候,此时便从善如流的归房了,关起门来康三元方细问景年这一路平安坎坷,以及朝廷之事。

    这些事景年其实不愿让康三元过多知道的,他认为外事是男人该一力但当的,不应叫女人为这些烦难或者忧心。

    因此,他将这几个月来的情形往好里美化了几分之后,方简略的跟康三元叙述了一遍。末了,他握住了康三元的手,长眉压低了几分认真的问道:“三元,你进京时可有什么人为难过你?”

    康三元觉出景年的目光中带着隐隐的杀气,本来她还想抱怨几句林夫人或者那个故意拖延自己的掌礼官的,见状便不敢再提,只说:这个倒没有,只是我自己笨了些,摸不找门路险些耽误了时日。

    景年显然看出她的用意,但神色还是缓和了一层,他将她的小手放在手心里轻轻的抚摸着,又问:“那进宫后呢,皇上可给你委屈受了?”

    康三元认真回忆了半晌,觉得除了让自己在宫里等了许久才见人之外,那个年轻的皇上对自己倒十分客气温和,确实也没怎么委屈自己,便将进宫前后,及皇上的言语举止等细讲给景年听。

    景年听了脸上的神色倒缓和了大半,低声道:“他还算知礼的,我料他也不能难为你们母子……”

    夜里,四月末的轻风带着花香从窗缝里缓缓吹入,帘拢摇动,晕黄的烛影照出床`上的一对璧人,男人`汗`湿的墨发半拖在肩上,润墨的眸子含笑望着身`下的女子,脸上的神情似乎迷茫又似乎沉`醉。

    女子乌发逶`迤,星`眸微`d,白嫩的皮肤上有些微澹红的印记,她一只手正抱在男子的腰上,另一只则轻轻的抚`摸着男子柔韧有力的腰`身和光滑的嵴`背,嘴角的神情似乎带嗔,又似乎含笑。

    那男子望着她的脸上的红`云,便不自觉的显露出了迷人的笑意,腰`上更使了三分的力气,汗`湿的额头抵在女子的乌发上,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女子的耳边轻轻的絮语:“三元……这几个月…在那里,我可真着急,想你多少次…你可有想为夫……”

    女子眼`波轻启,在烛光中微微的睨了他一眼,便将搂住他腰`身的手收紧了,人也抬`身贴了上来,额头抵在他的咽喉处,牙齿在他的肩头上轻轻的咬了一口,道:“你说呢?”

    “那……三元…你心里可是爱着为夫的……”男子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直了下身子,与女子脸对着脸,目光却一点都不含煳,直而迫切……

    女子的美目在男子的脸上打了一个圈,接着她便“噗通”一下合着眼倒在了枕`头上,半嗔半笑的沉默了半晌,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就在男子要失望时,她却忽然睁开了眼,深潭一般的眸子波`光潋`滟,她灿灿的笑道:“你――如今甚合我意……”

    一道喜悦的光芒照亮了男子汗湿的俊颜,他忍不住的低声一笑,长臂一身,便将女子紧紧的裹`在了身下。

    小`别胜新`婚。

    镇国侯景年因西北一役,而重领镇远大将军衔,与陈启迭分为左右镇远大将军,共掌三军。更封其夫人康氏为望郡夫人,另增加封地博远郡、望桑郡,并赐冠带绸缎珍玩奴仆若干。镇国侯谢恩,但不接受掌军之事,皇上遂从之。

    长公主明月,自莫儿墨死后,一直流落西北各部,居无定所,曾数次要求回清乾,皇上拒之。

    又五年后,玄英皇帝明泽因国务繁杂,操心太过,缠绵病榻数月后,卒于太清殿,时年三十岁整,其时太子明昭尚年幼。玄英皇帝无奈之下,于病中设立四位辅国大臣,以御虎视眈眈的几位明姓亲王,其中首辅乃镇国侯景年。

    镇国侯不奉诏,玄英皇帝愧悔无颜,抱残病之躯亲到景府再三恳请,镇国侯长叹,无奈应之。帝遂放心西归。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9686/ 第一时间欣赏捡来的官人最新章节! 作者:西渡汉唐所写的《捡来的官人》为转载作品,捡来的官人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捡来的官人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捡来的官人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捡来的官人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捡来的官人介绍:
一只金尊玉贵、避祸平阳的虎,遇上了穿越而来的康三元,生了长长地一段阴差阳错、嘁哩喀喳、勤劳而欢乐的故事。
其中不乏拈酸吃醋、欲语还休等情感蜜枣粥和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的平民生活交响曲——且看市井小民康三元,怎样糊里糊涂的将冷酷帅锅拉入自己的窝棚……
本文轻松,主角勤劳的如同漂流荒岛、自力更生的鲁宾逊~且有不同风格的小白脸、小黑脸、小胖脸若干只点缀其中,只是点缀而已~捡来的官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捡来的官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捡来的官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