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说经台
“喂…你们慢点儿…慢点儿…等等我…等等我嘛!”许若兰气喘吁吁的沿着石阶一级一级费力的往上爬,蒋雨珊满头香汗地扯着她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道:“这俩……疯子,还,还跑!嘿,摔了吧,”
“快点儿,哈哈,看谁先到咯!”钱康肥胖的脸上尽是汗水,却还始终跑在五人的最前面,这会儿正从地上爬起来,笑嘻嘻的喊道。
杨剑心已经被远远的扔在身后,至于最单薄瘦弱的陈子华,更不用说,这会儿还在许若兰和蒋雨珊的后面,不紧不慢的沿着石阶一步一步的攀登。
“喂,爬不动了?把包给我吧。”许若兰和蒋雨珊刚停下来歇了口气,陈子华便跟了上来,看到俩人满头香汗的模样,陈子华笑呵呵的说道。
“看不出来啊,陈子华,”蒋雨珊一边从背包里面扯出一条雪白的丝巾擦着香汗,一边满脸诧异的打量着陈子华:“没想到你看起来瘦弱,爬起山来却一点儿也不比我们差唉。”
“那哪能比吖?”陈子华抬头望了望已经快到山巅说经台上的钱康和杨剑心:“我从小生长在山区,爬山就跟吃饭睡觉一样,落在你俩后面已经够没面子啦。”
“我俩怎么地了,便宜你给两个大美女做后卫,你还好意思叫屈?哼,就偷着乐吧你!”许若兰撇着棱角分明的唇角揶揄的笑道。
陈子华被噎得一愣,举手投降:“行,行,行,我这幸福着呢,都乐不过来了都,咱就再加把劲儿,马上就到地头儿了,免得被那俩牲口取笑,好吧?”说罢不等许若兰和蒋雨珊推辞,麻利的接过两人的背包,转身向山巅攀爬。
蒋雨珊和许若兰手牵手跟在后面,不大功夫就追到了陈子华身边,或许是歇了口气的缘故,俩人都不再喘息了,蒋雨珊扫了陈子华一眼道:“陈子华,你咋一点儿汗都没有呢?”
陈子华嘿嘿笑了两声,迎着俩美女诧异的目光,毫不在意的道:“别看我体型单薄,其实结实着呢,从七岁的时候就开始经常上山采参,整天上上下下的,已经十几年啦。”
许若兰撇了撇嘴:“你骗谁呢,真有那么厉害,你小子尾巴还不翘天上去了。”
蒋雨珊也是咯咯一笑:“咱们这会儿可正爬山着呢,是不是真的,你可别露馅儿咯。”
陈子华微微一笑,也不辩解,提着许若兰和蒋雨珊的背包快攀上了说经台。
钱康和杨剑心已经先一步抵达说经台前的广场,这会儿正像死狗似的仰躺在大树下的青石桌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许若兰笑嘻嘻的取笑道:“喂,让你们等等我,你俩偏要一个劲儿的跑,累着了吧,看看人家陈子华,还帮着我和雨珊拿背包呐,也没像你们一样。”
杨剑心道:“谁,谁跟他比?瘦猴似的,浑身也没几两肉,上山当然轻松啦。”
钱康闻言哈哈大笑:“有这么比的嘛,那你咋落我后边啦?”钱康体重要将近一百八十多斤,整整比杨剑心多了近七十斤,上山却是始终跑在最前面。
蒋雨珊道:“喂,陈子华,这附近哪儿有水啊?咱们待会儿不是还要野炊嘛。”
陈子华笑答:“看到那边的亭子没有?那儿有泉眼,山泉四季不断的。”
许若兰问陈子华道:“我可听说了哦,这里的说经台上有个道士,算卦特别准,好多人都不远千里来求卦,是不是真的?”
陈子华禁不住微微一笑:“当然是真的了,诺,你看,这不是又有人来求卦么?”顺着陈子华的目光,许若兰等人探头一看,果然山下的石阶上有几个人慢慢的向上攀爬。
蒋雨珊道:“凭什么说人家就是来求卦的?难道不能跟我们一样,来玩?”
陈子华指了指下面沿着石阶攀爬的几人道:“你看看最前面的那个人,有将近五十岁了吧,穿着一身的正装,夹着小皮包,即使是爬山,也是一板一眼的,气势从容,不用说,肯定是个做官的,后面的几个人,不是司机就是秘书,这样的组合,又是到说经台来,不是求卦是干什么?”顿了顿接道:“说经台可不是旅游胜地,还特偏僻,除了咱们几个,谁来玩?”
“你说的倒也是啊。”蒋雨珊道。
“那咱们可得去拜会拜会,看看今年能不能考上大学。”许若兰笑道。
“你呀,还是问问啥时候能找个如意郎君吧,”钱康笑闹道,随即便开始用后脑勺迎接许若兰劈头盖脸砸过来的矿泉水瓶,猫着腰捂着脑袋,边跑边大呼小叫,惹得众人大笑不止,便是许若兰也几乎笑岔了气,这才让钱康躲过了一劫。
“你呀,就是嘴上不带把门儿的。”陈子华喝了一口水,瞥了钱康一眼笑道。
钱康却叹了口气,“谁都跟你一样?才十六岁就考上大学,我要是有你这么厉害的脑瓜子就好咯,你说,咱们同样都是蒋老师的学生,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蒋雨珊撇嘴道:“就你那德行,真要跟陈子华一样的成绩,尾巴早翘天外边去了,再说了,你们俩脑瓜子好用不好用的,跟我爸可没啥关系,他还不知道天上那块云彩会下雨呢。”
蒋雨珊的老爸是市八十三中的校长,在座五人上初中的时候就在一个班,只是陈子华成绩太过出众,八五年刚初中毕业的时候就参加了高考,居然就考入了华都人民大学,其余四人则继续在八十三中读高中,今年也将参加高考,如今再有半个多月就要考试了,学校已经放假,开始了自由复习,大家便趁着陈子华回家的功夫,聚到了一起,出来爬爬山,正好轻松一下。
“怎么说话呢,你这是,什么叫‘不知道那块云彩会下雨’啊?我看啊,你爸就是偏心!”钱康理直气壮的道,“当年要是同意我们几个都去高考,还不定得多几个大学生呢。”
陈子华笑吟吟的看着几个好友闹腾,目光却不经意的瞥向远处的亭子,那里,是他当年前重生的地方。
第二章 林安东
陈子华出生在陈家坪,是土生土长的山里农民,七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高烧持续了三天三宿,几乎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被村里人抬到了说经台上祈福,一番仪式之后,不知怎么就活转了过来,只是身体始终比较单薄。
活转过来的陈子华已经不是原先的陈子华了,而是来自几十年后的一位多才多艺的双料博士的灵魂,正因为如此,他始终都与今世的父母之间有那么一层割不断的隔膜,除了唯一的妹妹,他在家里始终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样。
陈子华的妹妹,出生的时候适逢山中梅花盛放,遂取名陈梅,比陈子华小了四岁多,当年陈子华病重,若非陈梅守在跟前不离不弃,哭闹不休,陈子华恐怕就呜呼哀哉了。
这次回来,除了看望山上唯一的一个相交莫逆的朋友外,便是联系单位实习,他学的是公共管理学和农村区域经济,所以打算托托关系,先在乡镇实习一段时间。
准备找的门路是说经台上的道士。或许是因为在这里附身重生的缘故,他始终都对说经台这地方有些莫名的亲切,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经常带着妹妹跑上来玩耍。
山上与他相交莫逆的那个朋友叫吴明,是山上老道收养的孤儿,因其无名无姓之故,索性就以谐音取名吴明,跟着道士骗吃骗喝时,就叫玄明,算是道号了。
收养吴明的老道士精通人情世故,年青时曾在各地闯荡,骗吃骗喝,与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交情,很是有些古怪门道,尤其善测人心,以打卦算命蛊惑俗人,倒也是远近闻名。
令陈子华没有想到的是,许若兰却已经帮他联系好了,就在文熙市市委秘书处当秘书。
许若兰的父亲是文熙市的市委常委,兼任办公室主任、市委秘书长,所以安排陈子华这么个华都人民大学的高材生进秘书处实习,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喂,别闹了,”蒋雨珊道,“你们看这里风景秀丽,视野开阔,又这么有文化底蕴,不如咱们就在这里许个愿吧,一定很灵的。”
“我先来,我先来,”许若兰连忙站在广场边上,双手合什,向着天际虔诚的祝祷:“我希望,我今年的高考能顺利过关,还有,我会越长越漂亮!”
陈子华闻言一笑,对许若兰道:“你已经够祸国殃民的了,再漂亮可就没边啦。”随即看到杨剑心也在旁边双手合什,闭着眼睛默默祈祷,便道:“喂,你干什么呐?”
杨剑心讪讪笑道:“许愿呗,”
“那你说出来呀,说出来灵,也让我们知道你许的是什么愿呐。”许若兰道。
“不用了吧,说出来就不灵啦。”杨剑心有些不好意思,仿佛怕人看透自己秘密似地。
“该我了,该我啦,”钱康抢到广场边,对着天际大声喊道:“我希望!我长大以后!比我爸,不,是比世界富,还有钱!”
“你就贫吧,你,”蒋雨珊笑道,“比世界富还有钱,那都不是世界富了。”随即也站到广场边,抓着陈子华的肩头,娇声喊道:“我希望!我和我的家人,都平安、幸福!”
陈子华也大声喊道:“我希望!我身边的每一个朋友,都能愿望成真!今年都能考上大学!而且是重点大学!”
蒋雨珊便道:“哎呀,这个我爱听,陈子华,你可真仗义啊!”
钱康却撇嘴道:“你说他们几个考上大学还差不多,我嘛,可就悬乎咯!”
“知道悬乎你还不努力,整天吊儿郎当的,我看啊,你就活该!”许若兰转身走到青石桌边上,从背包里面抽出几张报纸,随手铺在石墩上,坐了下来。
陈子华等人也熙熙攘攘地跟着围了过来,不过除了蒋雨珊,三个男生倒是没有一个往石墩上铺报纸,直接就围着石板坐在青石墩上,随手从许若兰拿出的报纸里面抽了几张,几人边翻看边聊天,打算休息一会儿再到道观里面去瞻仰。
山下的那几个人这时候也走进了广场,现大树下只有两张石桌,几个学生正在一张石桌旁休息,便来到旁边,围着另外一张石桌坐了下来,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忙着帮领头的那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递上水瓶,还小心的递了一把折扇。
“喂,我说钱康,你们家那个建筑公司还在吧?”陈子华正翻着报纸,忽然问道:“上次跟你说的那事儿,你跟你爸说了没?”
“早说啦,”钱康的精神头儿登时就来了,“我爸可从来没像上次那样夸过我呐,现在吧,建筑公司虽然还挂着省建的牌子,不过已经跟我们家的没啥区别了,法人也改了过来。”
“那你回去可得跟你爸再说一件事儿,”陈子华看着报纸道:“我估摸着,原材料只怕要大涨价了,让你爸别心疼钱,全拿去买成钢材什么的,等下个月物价都涨了,倒倒手,也能赚不少钱,这事儿可得抓紧咯。”
“真的?”钱康狐疑的看了陈子华一眼,“你这回又是从哪儿说起的?”
陈子华摊开手中的报纸,是一张六月九日的人民日报,指着上面的一篇文章道:“看看这篇评论员文章就知道啦,你看……较之过去来说,现在物价改革的条件是比较有利的,经过过去九年的改革,我国经济有很大展,人民生活水平也有较大提高,对物价改革带来的波动有相当的承受能力,也就是说,国家要进行物价改革,而且肯定是涨价,你们几个,家里有存钱的,快拿出来换成能保值的东西,不然,家底儿肯定缩水。”
蒋雨珊忙趴过来看着陈子华说的那篇《改革有险阻苦战能过关》,边看边道:“陈子华,你估计多久能涨价呀?别到时候把我家钱全陷到里边,我们家也就几万块钱。”
陈子华笑道:“放心吧,不过一个月,国家肯定放开物价,我估摸着,这次放开的应该是名烟名酒的价格了,说不定啊,现在有的人已经开始囤积货物啦。”
许若兰道:“这个就是咱们书上说的通货膨胀吧?不是说只有资本主义社会才会有么?”
陈子华瞥了许若兰一眼,道:“引起通货膨胀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比如需求和供给的矛盾,国家为了促进基础建设的展而大量行货币,工资提升,成本推动缘故,或者经济结构的原因,都能引通货膨胀,政治书上不是都说了嘛,我们国家目前处于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还没有达到物质基础极大丰富的时候,出现通货膨胀,有什么好奇怪的?至于是不是资本主义社会独有的现象,这个嘛,总要理论联系实际不是。”
杨剑心笑道:“幸亏我家没钱,不用担心家底儿缩水。”
“那买什么东西能保值?”许若兰问道。
蒋雨珊便接过话头:“买古玩玉器吧,字画古董肯定保值。”
钱康道:“那还不如换成黄金呢,最保险了。”
“去去去,你懂个p,”杨剑心道,“买黄金饰,亏死你!”
“是啊,除非买还没有加工过的纯金,买饰,那肯定是要亏死的。”蒋雨珊也赞同道。
杨剑心却对争论不大感兴趣,插言道:“我说子华,你从这篇评论员文章看出物价要涨那不稀奇,那还能不能看出点儿别的东西?”
陈子华道:“确实不稀奇,其实从今年四月份国家就放开了粮油副食、肉、蛋、菜和糖的价格,五月份长会见外宾时又说过,理顺物价,改革才能加快步伐,这个月人民日报又表相关的评论员文章,其实已经预热了足够的时间啦,至于别的东西么,目前看来,随着物价的改革,下一步肯定面临的就是工资改革了,国家还要继续深化改革,稳定经济,理顺经济秩序,控制货币,调整金融政策,别的方面不说,工资改革恐怕是刻不容缓了。”
许若兰道:“行啊,陈子华,我看你这水平都比我爸强多了,赶明儿去跟他辩论辩论。”
钱康撇嘴道:“辩论那些有啥用?又不能顶钱花,要我说呀,你也别去做什么小秘书了,就来我爸的建筑公司,给我爸做个高参,怎么地,一个月也能赚个千儿八百块钱的,比那一个月几十块钱的小秘书强多了。”
陈子华笑道:“真要赚钱的话,我就不学公共管理和农村经济啦,随便干点啥都能成为百万富翁,你信不信?”
钱康连忙道:“我信!我信!不如这样吧,你看,我今年考大学也够呛,干脆就下海经商得了,你给我支个招,让我先尝尝做百万富翁滋味儿,怎么样啊?”
许若兰便道:“真那么邪乎的话,咱们就都去做百万富翁得了,哈,那百万富翁也太不值钱了,是吧。”
几个人都没注意到,他们聊天的时候,在旁边石桌围着的那几个人却始终一言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低着头喝水,目光时不时的在陈子华身上扫过,当听闻陈子华是某政府机构的秘书时,脸上不由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琢磨了一下,中年人方才插言道:“陈子华,是吧,你觉着下一步国家的工资改革,会怎么改?”
他旁听了好一会儿,自然从众人的聊天中知道了陈子华的名字,对陈子华的论调甚是佩服,前面的物价部分,还只是觉着陈子华目光敏锐,判断准确,但后面说到国家的改革方向,他就不仅仅是佩服,而是惊奇了,忍不住出口问了一句。
陈子华和蒋雨珊等人一愣,似乎才想起旁边还有人在旁听,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咳,那都是小子胡言乱语呢,当不得真,老先生气质华贵,举止不凡,不知道怎么称呼?”
旁边那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道:“这是咱们文熙市的林书记。”
“林书记?”
陈子华和许若兰对视了一眼,俩人都露出狐疑的神色。
虽然还没有正式上班,陈子华却对市委市政府的几个领导都做了一番了解,似乎并没有一个姓林的书记。许若兰就更不用说了,家就在市委大院,对市领导比陈子华还熟悉。
转念间,许若兰又想起父亲似乎提说过,最近有一位中央部委下来挂职的副市长,便恍然道:“是新来的副市长吧?”
中年人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道莫名的神采:“小姑娘对市委的精神了解得很清楚嘛。”
第三章 秘书
林安东这次来文熙市挂职,还是很有些曲折的,因此,一路上甚是心事重重。
早就听到传闻,这里的道观有位叫寒微子的道士,能掐会算,极为神奇,所以,趁着这次上任,林安东便提前出,专程来说经台拜访寒微子,打算过几天再去市里走马上任的,却不曾想遇到陈子华和许若兰几个。
若非听出陈子华是市政府的秘书,林安东也不会主动招呼这几个学生的,待到许若兰点出他的真实身份,林安东更是庆幸,假若今天不挑明,自己来说经台的事儿迟早会被这几个人不经意间揭穿,那可就有些被动了,政府高官求卦算命,好说不好听呐。
许若兰脑子转得极快,毕竟出身在官宦家庭,耳闻目睹了无数的政治倾轧,这会儿听了林安东的语气似乎别有意味,便看似漫不经意的道:“前几天听市委大院的人闲聊,说是有位中央部委的领导来咱们市挂职,是主管经济还是什么的副市长,咱们文熙市之前还没有姓林的领导,这几下里一印证,可不就是您了?”
陈子华扬了扬眉头,立时就把林安东划入善于内斗的政治痞子里了,虽然他没有什么从政经验,但毕竟比一般人多了几十年的见识,林安东尾巴一翘,他就知道没安啥好心,虽然不排除他有自我保护的可能,但给许若兰这样的小姑娘设置语言陷阱,还是太过卑鄙。
许若兰的回答让陈子华很是满意,并没有掉进林安东设置的陷阱里,把许若兰的父亲给陷进去,不等林安东说什么,他连忙道:“林书记可是来视察旅游资源的?”
虽然明知道林安东一行人的目的,陈子华却宁可装糊涂,给他们安了个名正言顺的名目。
林安东呵呵一笑,大有深意的道:“陈秘书心思灵动,眼光独到,很有展前途嘛。”顿了顿接道:“说经台虽然位置偏僻,但地势雄奇,风景秀丽,古意盎然,听闻这里最早的道观还是北宋时期建立的,很有文化底蕴嘛,不论是出于文物保护还是展旅游,都应该来看看,你说是不是啊?陈秘书。”
陈子华见林安东开口闭口的称呼自己陈秘书,很有些不习惯,有些尴尬的解释道:“林书记,我还没正式上班呢,就是上班了也还是实习生,您就直接称呼我名字得了。”
林安东淡淡的一笑:“哦,我看你还没有二十岁吧?哪个学校毕业?”
陈子华道:“今年十九岁,华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专业和农村区域经济专业双学士,明年才正式毕业呢,现在只是到市政府实习。”
“喔,这样啊,我看你的理论水平还是很扎实的嘛,打算什么时候去上班?”林安东满面笑容的问道,只是片刻之间,他心里已经转过了无数的念头,有了新的打算。
“大后天吧,”陈子华犹豫了一下道,“我还有些私事儿,处理完才能去上班。”
“好吧,等上班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林安东说罢,不再追问前面问过陈子华的那个问题,反而朝身边几个人摆了摆手,站起来当先朝远处的道观走去。
待到林安东一行人进了道观,许若兰才道:“这个姓林的,可不是啥好人呢。”
陈子华苦笑道:“不管是不是好人,你回去后,千万别跟许伯伯提说今天的事儿,免得他瞎想,知道么?”
许若兰犹豫了一下,道:“那要是他因为今天的事儿误会我爸呢?”
陈子华摇摇头:“不会啦,你还没听出来么,他想让我在他身边做秘书呢。”顿了顿又接道:“算了,今天看来,在这儿是玩不成了,咱们去万花山吧。”虽然嘴里没说,陈子华却对许若兰的机变甚感诧异,平时倒是没看出来,她居然这么有心计。
蒋雨珊道:“你们俩嘀咕什么呐,到底还去不去算卦呀?”
杨剑心撇嘴道:“还算什么卦?你没看见刚才那个姓林的,是子华未来的上司么,咱们呐,还是别去凑热闹了,换个地儿吧。”
陈子华苦笑了一声,道:“咱们去万花山吧,等高考完了,再到这儿来好好玩上几天。”原本还打算顺便去看看吴明,如今只好死了心,等蒋雨珊等人回去后,自己再专门上山一次了,嗯,到时候再问问老道士寒微子,看看林安东都算了些什么。
果然没出所料,转天早上刚报完到,陈子华就被秘书长许泽华叫到了办公室,开门见山就问:“你认识新来的林书记?”
许泽华就是许若兰的父亲,陈子华上初中的时候就经常去许家,两人自然熟悉,否则许泽华也不会甘冒风险,将陈子华放到市委秘书处实习,因此,问起话来也没有拐弯抹角。
“认识是认识,不过没啥关系,也不熟。”陈子华敷衍道,既没说实话,也没骗许泽华。
“哦,难怪呐,”许泽华琢磨了一下方才道:“林书记刚到咱们文熙市,一切都还不是太熟悉,你就暂时到林书记身边做一段时间秘书吧,享受副科待遇。”昨天林书记曾经跟他提说过,看秘书处有没有才参加工作的新人,给他挑一个纯洁点儿的做秘书。
要知道政府秘书处可闲着不少老油条呢,光是正、副处级的就有七八个,想必林书记不愿意用这些老油条,许泽华当时就想起女儿推荐给他的陈子华,略一犹豫就将陈子华给提了提,当然,秘书处没给别人做过专职秘书的人还不少,推荐陈子华纯粹就是看女儿的面子,没想到林安东当时就点了头,要陈子华去做专职秘书。
原本还有些奇怪,这会儿方才知道,林书记居然与陈子华是旧识,许泽华心里也就释然了,若非很早就与女儿的这个同学熟识,说不定他还会产生别的想法也说不定。
既然是林书记的旧识,许泽华干脆人情送到底,直接解决了陈子华的待遇问题,先定个副科,等林书记那边确定下来了,到时候就能顺势将陈子华的行政级别再提一级,也算是假公济私,给足了女儿的面子。
将平时应该注意的细节仔细交代了一番之后,许泽华方才亲自带着陈子华来到林安东的办公室,轻轻敲了敲门,得到示意之后推门进来,对正在翻阅文件的林安东道:“林书记,这是秘书处的小陈,暂时由他来做您的秘书。”然后将一沓文件放在林安东的桌面上。
林安东笑着点了点头,道:“许秘书长,麻烦你了。”
许泽华客气了两句,道:“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先走了。”
陈子华很快进入角色,帮着把许泽华送出办公室,然后麻利的替林安东换了茶水,将桌面上批示过的文件整理了一番,才轻轻掩上门,退出办公室。
第四章 起步
市委重新调整分工之后,林安东成为分管意识形态的副书记,市委常委,副市长,分管展改革、物价、粮食、劳动保障、统计、人事、编制、监察、民政、人民武装、打私、民族宗教、残联工作,算是排名靠前的一名常委了。
陈子华手头的工作也一下子变得繁忙起来,不过总算有条不紊,没有出什么纰漏。又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加上许秘书长的暗中提点,总算能得心应手,与林安东也配合的越来越默契,最起码在许秘书长眼里,算是一个合格的秘书了。
“小陈,上次说的那篇文章写了没有?”
林安东难得清闲下来,便把陈子华叫到办公室问起文章的事儿,自从说经台偶遇之后,他一直对陈子华充满了好奇和期待,这段时间做他的专职秘书,大小事情打理的有条不紊,尤其是几篇言稿更是写得花团锦簇,不但不落俗套,还言之有物,比那些满篇空话、套话的万金油强多了。
尤其是前几天还写了一篇关于清理固定资产投资在建项目、压缩投资规模、调整投资结构的文章,提出开展固定资产投资的清理工作,全面清理在建项目,做到大幅度压缩投资规模,调整投资结构的观点,颇有些前瞻性的大局观,林安东便署上自己的名字,以两人的名义在了内参上。
“正琢磨呢,林书记,”陈子华一边给林安东换上茶水,一边小心回道:“关于物价和工资改革,中央还没有正式的文件,现在写这样的东西合适吗?”
那天在山上谈论的话题,不知道怎么就被林安东惦记上了,让他就自己的观点写一篇关于物价和工资改革的建议,本来早就写好了,却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陈子华有着前世的记忆,他知道这个时期国家政策正处于改革派与保守派相互交叉,政经体制逐渐转换的敏感时刻,一不小心,就会成为某些政治势力相互倾轧的牺牲品,他还有着更大的目标,不想这么早就不明不白的成了炮灰,这也是他靠上林安东的原因。
“中央有关部门已经在征询这方面的意见了,你的目光还是不错的。”
林安东微笑着道,心里却微微叹了口气,自己下来挂职,更主要还是为了镀金,以这次挂职做跳板,有了地方执政的经历,在部委的展也会更顺一些,因此,来的时候便打定主意不参合地方上的勾心斗角,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一年时间,捞个好评语就成。
“上次的署名文章给您惹麻烦了。”
陈子华却不想自己“剽窃”前世的论文会挑起大范围的辩论,更成为派系倾轧的导火索,市委书记顾世平主导并关注的大型国际商城项目被有心人拿出来说事儿,表在内参上的论文,不但被省报转载,人民日报还专门了一篇回应的评论。
“这算什么麻烦?真理愈辩愈明,相信用不了多久,这场辩论就会落下帷幕。”林安东倒是很有信心,“危机与机会并存,我们又何尝不愿意被争论呢?”
想起私底下从华都传来的上层消息,林安东忍不住一阵畅快,这场辩论,最终,自己将成为最大的受益者,对自己这个秘书的敏锐眼光和精准的判断力更是惊叹,这也是他今天忍不住问陈子华,有关物价和工资改革文稿的主要原因,他很期待,陈子华能给他更大的惊喜。
“你的理论水平和眼光是足够了,但资历还是太浅,”林安东叹了口气,自己只有一年的挂职时间,到时候肯定是要回京的,若非陈子华的资历太浅,他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把陈子华带在身边,如今,只好提前为陈子华筹谋一番了,“你现在还是副科编制吧?”
陈子华点点头:“我来的时候,许秘书长给定的是副科。”
林安东道:“抓紧时间把那篇论文写出来,然后休几天假,你那几个同学的高考成绩这几天也该下来了吧?你也该回去看看了。”
自从上班后,陈子华还没有歇过一天假呢,也没有回去看过了。
“我明天就把论文拿过来让您过目,”陈子华应道,“谢谢书记关心。”
这会儿他已经多少领会到了林安东的意思,看来是想在他挂职结束前,为自己的仕途打好基础,这也算官场的某些潜规则之一吧,所有的当权者,离开前都会对自己的秘书、司机等亲近人群做一些安排的。
看林安东没有什么吩咐,陈子华便悄悄的退了出去,坐在秘书室的办公桌前,无意中瞥了一眼桌面上的台历,七月十八日,他心头微微一跳,这是原来那个时空中自己的生日,这一世自己重生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面,却始终在逃避着一个问题,这个时空当中,原来的那个自己还存在吗?
很多次,陈子华都想去自己前世的故乡看看,却又强自忍耐,那里有着他太多的恩怨情仇,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去了,不过是平添烦恼罢了。
今天,是那个时空中与她相逢的日子吧,那个让他牵肠挂肚,又让他羞愤难抑的女子。
叮铃铃,悦耳的电话铃音惊醒了正在走神的陈子华,甩了甩头,似乎要把脑海中的画面驱除干净一般,然后伸手提起话筒,“喂,您好,哪位啊?”
“陈秘书,我许泽华。”陈子华倒是没想到秘书长会打电话给他,忙应道:“您好,秘书长,我在秘书室呢。”
“那好,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陈子华小心的应道:“是,我马上过来。”
琢磨了片刻,却想不出来什么名堂,陈子华干脆不再多想,拿着包赶往许泽华的办公室,他手里的精美皮包却是许若兰在他上班那天送的,他自己是不舍得在这上面花钱的。
“小陈,坐下吧。”许泽华对陈子华还是比较客气的,否则,一般的秘书在许泽华办公室里面哪里有座位?便是副秘书长进来,也都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
陈子华也不见外,先给许泽华的茶杯里面续上开水,然后才抱着手包坐在沙上,静静的等候许泽华吩咐。
许泽华微微点了点头,他对陈子华的言行举止,胸蕴气度还是比较满意的,如此沉稳的性子,很难让人相信他还不到二十岁。
“你的组织关系已经转来了,”许泽华淡淡的说道,“这是毕业证,你自己保存吧。”
许泽华将一个牛皮纸袋递给陈子华,微微笑道:“林书记对你的工作比较满意,今后你就是林书记的专职秘书了,级别先调成正科。”
“谢谢秘书长。”陈子华接过牛皮纸袋,他还没有到毕业的时候,虽然学分什么的都已经修完,但毕业证和学位证书都要等到年后才能颁,实习结束之后还要参加学校的毕业典礼,这么早就拿到这些证书,显然是许泽华动用了某些关系。
“不用谢我,这也是工作需要嘛,”许泽华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是林书记吩咐帮你办的,不过,毕业典礼和学校的一些必要活动,你还是要按时回去参加。”
“是,秘书长。”陈子华应道。
“你去吧,”许泽华顿了顿接道:“晚上到家里来,我有事儿跟你说。”
陈子华忙不迭的应了,然后才抱着牛皮纸袋满心欢喜的回到自己的秘书室,当真是机关里面好升官,别人可能一辈子也迈不过去的坎儿,自己一个多月就走完了,眨眼功夫就从一个实习生变成了正科级秘书,方才因想起前世而产生的那丝烦闷,这会儿却已经消淡了许多。
秘书长亲自邀请,自然不可能是许若兰的主意,陈子华琢磨了半天,方才隐约猜到,可能是自己那篇引争论的论文缘故,大约涉及了一些自己还不知道的派系倾轧,许泽华多半是要提醒自己,只是办公室里面不好说,才私下让他去家里。
才做了一个多月的秘书,陈子华手里的那点儿工资早就用来置办生活用品了,就连住处,也是一直在市委值班室里面凑合,自然拿不出钱来置办礼物,但今晚又势必不能空手上门,陈子华不禁有些起愁来。
想了半天,却是实在不知道该跟谁借钱。上大学这几年,他主要靠的还是奖学金和私底下当家庭教师的收入,现在除了一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外,就再没别的收入了,不是他没有办法赚钱,而是缺少资本,同时,他也不想过多的表现出与众不同。
在市里,能够借给他钱的,除了蒋雨珊之外,就剩下钱康了,杨剑心的父亲是军分区政委,也是市委常委,那里是绝对不适合借钱的,钱康高考没考好,这会儿还不定在哪儿受罪呢,也没法借,蒋雨珊不用想了,借她的钱买礼物,然后去许若兰家?想起来就有些别扭。
林安东从办公室出来,对陈子华道:“小陈,把相关资料整理一下,明天给我送到省城来,哦,别忘了,还有那篇文稿。”
陈子华应道:“是,林书记。”
等林安东走了之后,陈子华却是接到门卫的电话:“陈秘书,有个叫陈梅的女中学生找您,您看,是不是放她进去?”
陈子华一怔,忙道:“哦,让她在门房等会儿,我马上下来。”
第五章 风起了
陈梅的到来,为陈子华解决了送礼的烦恼,她带来了几支野生丹参。
“哥,这些都是我采到的,爸妈让我全给你送来了。”
“嗯,小梅,以后不要整天上山采这些东西了,太危险,现在哥工作了,家用由哥来赚。”
“那能不能少采一点儿自己用?”陈梅睁着一双纯净的眸子看着大哥,这种野生丹参药效奇佳,尤其对于防治心脑血管类疾病具有神效,在陈子华家后山的悬崖之上,有火炕大一块地方天然生长着这种丹参,还是陈子华小时候偶然现的。
“当然能了,”陈子华微微一笑,“你和爸妈都多吃点儿,对身体还是有好处的,不过还是等哥回去给你采好了。”那块生长丹参的地方只有兄妹俩知道。
“知道了,”陈梅对大哥是很崇拜的,虽然不知道这么做的用意,却也会一丝不苟的照着大哥的吩咐去做,“哥,你是不是当官了?”
陈子华闻言“哧”的一笑:“你听谁说的?”
“好多人都说呢,”陈梅亮晶晶的目光里面满是骄傲和喜悦,“咱们县里和镇上都有人去过咱们家,送了好多的礼品呢,爸妈不敢收,又推脱不过,就都堆放在你的房子里了。”
陈子华闻言皱了皱眉头,却不好在妹妹跟前说啥,却是没想到官场的消息这么灵通,已经有人往自己家里送礼了,“对了,光顾着高兴,还没问你今天是咋来的?”陈家坪有一班通往县城的客车,不过每天只有一趟,陈子华家距离陈家坪还有十多里山路,若是乘坐县里的客车,恐怕陈梅连早饭都没吃不上。
“咱们镇上今天有人来市上办事,我坐的是顺车,”陈梅还是第一次乘坐小车,尽管是吉普车,也兴奋了好久的。
陈子华苦笑了一声,镇上有啥事能专程跑到市里来办?这个傻丫头!只是想不出来镇上那来的车,陈家坪可是全县有名的贫困镇,书记兼镇长也没得车坐的,便好奇的问道:“那车呢?刚才怎么没看见?”
“走了,”陈梅满不在乎的说,“他们明天才回去,早上八点前会在市政府外边等我。”
陈子华有点儿头痛,自己在市里还没有个落脚点,看来得快点儿想个办法了,伸手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道:“刘师傅,我陈子华,麻烦把车开过来,我用下车。”想了想又拨了蒋雨珊家的电话:“喂,蒋老师,我是雨珊同学,雨珊在家吗?”
“哦,在家呐,”随即电话里便传来蒋校长叫女儿的声音:“雨珊,电话,你同学找你。”
“谁呀,爸,”蒋雨珊穿着拖鞋从卧室出来,懒洋洋的道。
“你同学,”蒋校长把电话递给女儿,“快过来听电话!”
蒋雨珊慢腾腾把耳塞摘了下来,接过话筒:“喂,谁啊?”
“雨珊,我陈子华啊,下午有事儿没?”陈子华问道。
“哦,陈大秘书呀,这会儿才想起给我打电话啊?”蒋雨珊很是有些不满,陈子华上班都一个多月了,别说来找她,连电话也没打过一个,“我在家呐,没什么事儿,你是不是想请客呀?”
陈子华笑了笑,道:“请客没问题,不过得等我了工资再说,哦,我这儿有点儿东西给你送过去,你在家等着啊,我待会儿就到。”
刚放下电话一会儿,司机班的老刘就敲门进来了:“陈秘书,车开过来了。”
“哦,谢谢刘师傅,你把车钥匙给我就行。”陈子华笑了笑对老刘道,因为是私事儿,他不想让司机跟着,老刘也就四十左右,是退伍军人,司机班的老司机了。
先带着妹妹去商场买了一身衣服,然后到市政府招待所开了个房间,让陈梅洗澡换衣服,陈子华却到工艺店买了五个漂亮的礼品盒,把陈梅带来的五支野生丹参装了起来。
决定用野生丹参做礼物之后,陈子华就想明白了,蒋雨珊迟早会从许若兰那里知道自己今天送的礼品,与其将来尴尬,不如现在每人一份,免得蒋雨珊将来说自己势利,何况,当年破格参加高考,蒋校长可是帮了大忙了的。
至于其余几份,陈子华打算都送给林安东,一来林安东有心脏病,正好对症,二来,他可是自己今后不折不扣的靠山,得先巴结好了再说。
从浴室出来,穿着新衣服的陈梅显得喜气洋洋的,满眼兴奋,虽然没花多少钱,却胜在青春自然,以陈子华后世的审美观,自然把陈梅打扮得别具一格,尽显青春秀美,光彩照人。
把礼品盒放进后备箱,陈子华载着妹妹,先来到文艺路的蒋雨珊家。
一路上,陈梅坐在桑塔纳里面没一刻的安静,问东问西,对什么都好奇的不得了,想必是第一次进大城市的兴奋感还没有退去的缘故,抓着摇机,将车窗玻璃一会儿摇上来,一会儿又放下去,玩的不亦乐乎,看着哥哥潇洒自如的开着车,便满是崇拜的问道:“哥,你啥时候会开车啦?”
陈子华宠溺的看了妹妹一眼,笑道:“哥哥天生就会开车,信不?”他说的倒是实话,前世就是半个车迷,家里有两辆跑车,驾车技术自然没得说。
“信!”陈梅丝毫没有怀疑的意思,似乎这世上没哥不会做的事情。
陈子华好笑的同时,心里却充满了幸福,忍不住用手揉了揉陈梅的脑袋,“傻丫头!”
“中考考得怎么样?”陈子华问道。
“感觉很好,上一中应该没问题。”陈梅很是自信,“能不能被八十三中录取,还不好说。”
八十三中是文熙市的重点中学,改革开放初期建立的实验性质的学校,可以在全市范围内招生,对于特别优秀的学生基本上都是免费录取,当初陈子华就是以满分考进去的。
“只要能考进全县前三名,就没问题。”陈子华笑道,这几年八十三中的招生虽然苛刻了不少,但对郊县的招生额度却是越来越大。
到了蒋雨珊家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将礼品盒取了一个,陈子华带着陈梅上楼,按了按门铃,早已等候多时的蒋雨珊开了门,道:“欢迎陈秘书莅临指导!”随即便泯着嘴笑了起来。
上次去说经台玩的时候,蒋雨珊去过陈子华家,自然认识陈梅,一看陈子华还带着妹妹,便顾不得跟他开玩笑,先招呼起陈梅来。
因为晚上还要去许若兰家拜会秘书长,陈子华也不好在蒋雨珊家里多呆,留下野生丹参后就想告辞,蒋雨珊却道:“小梅难得来市里一趟,我带她出去逛逛吧。”
陈子华道:“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待会儿还有点事儿,得早点儿回去。”
“那要不这样吧,”蒋雨珊听陈子华说有事,便折中道:“小梅就交给我了,你啥时候忙完了,再到我家来接小梅,怎么样?”
陈子华笑道:“那可就麻烦你啦,晚上九点前我肯定回来。”
这么一耽误,从文艺路出来的时候,已经五点多了,陈子华没有回市政府,直接开着桑塔纳进了市委大院,将车停在家属楼底下,从后备箱取了一支丹参,直接进了许秘书长家院子,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许若兰家,熟门熟路的,现院子里没有秘书长的专车,陈子华便松了口气,想必秘书长还没有回来。
刚按了按门铃,便隐隐听见许若兰的母亲喊道:“若兰,看看是不是小陈来了?”
随即便听到许若兰道:“还没到下班时间呐,肯定不是,你去开门。”
“死丫头,没看我忙着嘛?快去,小心是你爸。”
“我爸才不会这么早回来呢。”
陈子华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等也不是,心里这个别扭就别提了,倒是没想到许若兰在家里是这么一副赖皮相,见还不开门,便忍不住用手在门上使劲拍了拍,就差开口喊了。
许若兰喊道:“来啦来啦,都什么人呐,也不怕把我们家门给拍烂咯。”
等拉开门,看到是陈子华,许若兰“啊”了一声,登时就有些不好意思,掩饰道:“喂,不是还没到下班时候嘛,咋这么快就学会拍领导的马p了?”
“你就让我站你家门口啊?”陈子华没有理会许若兰的胡言乱语。
“是小陈吧?还不快让小陈进来?”许若兰母亲笑呵呵的从厨房出来,“哎哟,来就来呗,还拿什么礼物啊?下次可别再买什么东西了啊,就带张嘴来就成。”
陈子华把丹参递给许若兰母亲,“这可不是买的,您呐,就别担心我行贿啦。”
“这东西城里可不出产,不是买的,难道是你们家院子里长的不成?咦,是不是家里有人来看你啦?”许若兰脑子转的挺快,转眼间就想到陈梅身上,“是小梅吧,怎么不带我家来啊?”
陈子华心里一跳,随口道:“她呀,嫌跟我一起太闷,自个儿逛街去啦。”随即岔开话题道:“阿姨,这东西是野生的,对心血管病可具有特效,刚好能给许叔叔用上。”
“行呐,待会儿我就炖到锅里去,”许若兰母亲笑道,“若兰,你陪小陈聊会儿天,妈去多做几个菜,你爸可就要回来了。”
许若兰应了一声,“子华,秘书做的还可以吧,听我爸说,你现在可是风云人物呐。”
陈子华拿着遥控器换着电视节目,随口说道:“啥风云人物?还不是被人放到火炉上烤的命?哎,叔叔在家里还跟你们说这个?”
许若兰撇嘴道:“我爸呀,他才不会主动说这些呐,都是我问的。”
陈子华心里微微一动,却不好说什么,他不是情犊初开的小孩子,已经有过一世经历,而且还在感情上载过大跟头,因此,这一世对异性始终都是避若蛇蝎,若非这些年他已经学会了很好的掩藏自己的情绪,恐怕也很难与蒋雨珊和许若兰成为朋友,在大学三年时间,就从来没交过什么异性朋友。
许若兰和蒋雨珊都还只是十**的小姑娘,对感情的事情朦朦胧胧的,可能她们自己都不怎么清楚,因此,陈子华始终都与她们适当的保持着距离。
“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八卦,哎,有没有探到什么内幕啊?”陈子华笑问。
许若兰却毫不在意,“内幕也不是没有,听我爸说了,你的那篇文章呐,被人拿来当做攻击市委顾书记的武器了,咱们文熙市的市委书记可不是一般的市委书记,你呀,小心成了人家的炮灰。”
陈子华哈哈一笑,“哎哟,你还一套一套的,说得跟真的一样。”
“什么叫跟真的一样?本来就是真的,”许若兰不满道,“都是我爸跟我说的。”
“我说什么了?”许泽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颇有些威严的样子吓了许若兰一跳,陈子华连忙站起来道:“许叔叔回来啦?”
“嗯,坐吧,等了很久了吧?”许泽华的语气缓和下来,对陈子华倒是挺客气。
陈子华道:“没,没多久,我妹妹今天来玩,我带她出去转了转,也是刚到。”
许泽华站起来道:“来,我跟你说点儿事。”说罢,当先进了书房,陈子华放下电视遥控器,跟了进去,并随手关上室门。
许若兰噘着嘴瞥了书房一眼,哼道:“假模假样的,气死我了!”
书房里,陈子华很自觉的坐到许泽华对面的沙上,等着挨训。
“知道林书记为何要急着解决你的编制问题吗?”许泽华没有拐弯抹角,刚坐下便石破天惊的说道:“林书记可能会提前结束挂职,回华都到新的国家计委任职。”
六月十五日,共和国新的国家计委(国家计划委员会)正式成立,新的国家计委实行委员会制,其职能主要是进行宏观调控、平衡、协调、服务,诸如研究提出经济、科技、社会展战略和重大的经济技术政策,从经济总量和结构上做好计划综合平衡与宏观调节和控制,对经济决策和经济运行提供服务和必要的协调等。
“听若兰说,你曾经在林书记跟前谈过改革的一些展方向?”许泽华问道。
陈子华苦笑一声,让女人保住秘密,简直比让母猪上树还难,当日答应好好地,不跟许秘书长讲,最终还不是说了?当然也不排除许泽华从蛛丝马迹中现端倪,再套女儿话的可能,“当时我还不知道林书记的身份,胡乱侃大山,谁知就被惦记上了。”
“胡乱侃大山?”许泽华叹了口气,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神色,“你那天跟若兰她们说的话,不少已经变成真的了,还有,跟林书记说过,国家这次会放开烟酒价格,是吧?可能你还不清楚,这个月,最多再有十天,国家就会放开名言名酒的价格,工资改革,可能也会提前摆上议事日程了。”
“今天林书记亲自打电话过问你的行政编制问题,而且还动用关系,不声不响地帮你把学校的手续提前给办了,我就猜到啊,可能,林书记会提前回京呢,大致估摸着,最晚年底前,就会有消息的。”许泽华目光在陈子华面上转了转,然后淡淡的说道。
陈子华琢磨了片刻,却不得要领,只好请教道:“是不是打算让我去地方上?”
许泽华赞许的点了点头:“你的那篇文章,为林书记立下了大功,却得罪了顾书记,被人当做武器拿来攻击顾书记,虽然顾书记不会拿你怎么样,但林书记走后,恐怕你在市委不能再呆下去了。”
陈子华就有些含糊:“怎么会跟顾书记扯上关系的?”
顾书记是市委书记,文熙市正儿八经的一把手,陈子华自然知道这位强势书记的厉害。
第六章 形象工程
“国际商厦,投资十个亿的形象工程,建成后,将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商厦,”许泽华淡淡的说道,“那是顾书记亲自抓的项目,也是顾书记任上最大形象工程。”
陈子华闻言,脑门上就有些冒虚汗,国际商厦正在进行大面积拆迁,已经投入了几个亿的资金,目前可以说是文熙市市委抓的主要工作之一,自己那篇关于清理在建工程,压缩固定资产投资的文章确实有含沙射影的嫌疑,被认为是对顾书记开炮,毫不过分。
“知道林书记为什么要坚持署上你的名字吗?”许泽华瞥了陈子华一眼,“这就是斗争的艺术,在官场历练的久了,你慢慢也会明白。”
陈子华心里虚,轻声道:“会不会连累许叔叔?”他是许泽华引进市委秘书处的,虽然那篇文章是他做了林安东专职秘书之后写的,但要真的追究起来,许泽华还真不好推脱。
“连累不连累的,现在说也晚了,”许泽华破堪玩味的道,“顾书记在文熙市是真正的根深蒂固,二十多年来就一直奋斗在这里,可以熙就是他的根,你得罪了他,今后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何况,林书记,终究还是要走的。”
陈子华低头思索起来,虽然有过前世的经历,却也只知道大势所趋,还有一些曾经关注过的重大事件,并没有具体的官场经验,如何面对目前的处境,他还没有理出一条思路来。
“玉石俱焚,”这是陈子华脑海里本能冒出来的思路,也是他两世的经历以及性格决定的,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冒出这么个想法,前世的他,之所以决然自尽,除了不愿苟且偷生受辱,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一旦他死了,相关人等,最终都无法逃脱国法惩治,作为一名即将颁布的诺贝尔医学奖的获奖者,无缘无故的死于狱中,国际影响是极其恶劣的,而获得该项大奖的所有针剂,都是他从实验室提炼出来的,虽然数据完整,但用以提炼针剂的真菌,却没有留下最关键的培育技术和菌种来源,这也是他自我保护的手段之一,若非如此,获得诺贝尔奖的,可能早成了别人,或者在他的名字前,加上一长串的人名。
上一世猝死狱中,关系国家颜面,已经获得世界大奖的医学成就居然无疾而终,受到牵累的人无可数计,在他死后刮起了一场风暴,虽然达到了目的,却也付出了玉石俱焚的代价。
这一世,不过是踏入官场的第一战,居然就逼得他不得不全力以赴,几欲玉石俱焚,否则,他的政治生命只怕会就此结束。
这是一场完全不对等的博弈,作为棋子,想要摆脱棋子的命运,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许叔叔,我知道怎么做了。”陈子华沉静的道,一旦有了对策,他便立时变得坦然起来,不再缩手缩脚,脸上也恢复一贯的风轻云淡,露出淡淡的笑容。
“好,不打无准备的仗就好。”许泽华虽然猜不透陈子华的想法,却也知道他有了准备,不外乎借力使力,依靠林安东,给他谋划好以后的路,最好的出路,莫过于跟林安东去京城展,这也是许泽华找他谈话的根本目的,同样也是在未雨绸缪,为自己以后的政治生涯铺路,一旦陈子华在京城站住脚,对许泽华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助力。
许泽华今年不过四十多岁,借着文熙市从地级市升格为副省级市,他也提前步入高级干部序列,成为最年青的正厅级干部之一,在此基础上,再进一步,已经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只是许泽华做梦也不会想到,陈子华的真实打算,虽然也是借力打力,却不是许泽华想的那样,跟着林安东去京城。
晚餐果然极其丰盛,许若兰母亲用野生丹参炖了一只鹌鹑,许泽华尝后大是感叹,对味道赞不绝口,陈子华便笑道:“这玩意儿可是我们陈家坪的特产,不光是好吃,最大的功效还是能防治心血管类疾病,多食,对身体却是极有益处的。”
“哦?那我可要多吃点儿了,”许泽华笑道,“若是能治好我的高血压,你可就解决了我的大麻烦了,这病看顽固得紧。”
陈子华很是肯定的说道:“没问题,喝完这窝汤,等明早上,您呐,肯定有感觉。”
“哟,要是真这么灵呀,你可就了大财了,”许若兰道,“光是采丹参,也不至于让陈家坪还像现在那么穷。”许若兰去过陈子华家里,自然知道山区的穷困,好在陈子华从来就不讳言自己的贫穷,在同学面前也向来坦然处之,许若兰说起来也就没啥好回避的了。
陈子华微微一笑,“这样的丹参也不是随手就能采到的,得凭运气,你以前没见过吧?”
“不光没见过,”许若兰母亲点头道,“听都没听过,不说防治疾病,就凭这味儿,也比最好的猴头菇要强上许多的。”
许若兰笑道:“你可别把我老爸老妈的嘴给惯上了瘾,又采不到了,那可就麻烦大了。”
“那还不至于,只要叔叔阿姨喜欢,下次我多送点儿过来。”陈子华道,“陈梅采了不少,都风干了收着呐,我这也是听许叔叔有高血压,才送点儿来让您尝尝,看效果怎么样。”
许泽华道:“感情,你当我是小白鼠啊?”说罢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样的小白鼠,想来没人不愿意做,抢还抢不来呢。”
吃完饭,陈子华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临出门时对许若兰道:“等录取通知书下来,咱们再聚聚,你跟他们几个联系联系。”
陈子华走后,许若兰母亲问丈夫:“你跟小陈说什么了?那么长时间?”
许泽华皱眉道:“问那么多干嘛?不该问的就别问。”
“哼,就你事儿多,整天都是公事儿,回到家也摆你的臭脸。”许若兰母亲不高兴了,其实她也是在职的干部,不过是在教育系统,市教委担任了个综合处的副处长。
许泽华叹道:“咱在家说说或许没啥,但要是不小心传出去,可都是是非。”
“是关于小陈的事儿还是林书记的?”
“就你好奇心多,知不知道,好奇心会害死人的?”顿了顿却还是接道:“小陈还没有正式毕业,这都已经正科了,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就得调副处,算是真真正正的青云直上了,对他,也未必就是好事儿。”
“哪有什么?人家小陈有能力就成,你们秘书处的秘书,有几个级别低于正科了?”若兰母亲撇了撇嘴,“小陈还是林书记的专职秘书,像他一样职位的,最低也是副处了吧。”
许泽华苦笑了一声,“年轻人,太锋芒毕露了不好,这不,才上班一个多月,就被人当枪用了,幸亏林书记底子硬,不然,仕途可就这么给毁了。”
“或许小陈故意的呢,”许若兰母亲琢磨了一会儿说,“我看这孩子挺有心计的,那篇文章,我们办公室可有不少人说很有水平呢。”
“当然有水平了,前几天,人民日报上不是登了一篇回应的评论文章么,没想到,这才几天功夫,风向就有些变,”许泽华叹道,“有经济学家提出,小陈文章中说的几条措施,是物价改革后的必由之路,能最有效的减轻即将爆的通货膨胀。”
许若兰母亲听丈夫说起通货膨胀,脑子便转了个弯,道:“那咱们是不是把折子上的钱取出来?让小李帮着换成金子算了。”
许泽华皱眉道:“换什么换?妇人见识!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这不是背着鼓寻槌呢么?”
从许秘书长家出来,陈子华的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把车停在路边买了一包烟,随口叼了一根,却没有点燃,这是他重生以来,买的第一包烟。
第七章 蓄势
早上送陈梅的时候,陈子华认识了陈家坪的陈大海。
陈大海是现任陈家坪书记兼镇长陈大忠的族弟,曾经在地矿研究所的地质队呆过,不知走的什么运,居然让他在陈家坪的一个偏僻的山沟里面找到了金矿,这次到市里来,便是带了一点儿原矿样品,去他以前的单位找人化验。
陈子华一琢磨,便给陈大海出了个主意,现在国家刚刚通过私营企业法规,让陈大海去注册一家矿产公司,然后到县里办理采矿手续,再跟镇上协商,把那片山沟给承包了,但采矿的时候,一定要做好安全防护工作,尤其注意环境污染。
陈大海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听陈子华一说,登时便决定去注册公司,还听从陈子华的建议,打算挂靠到原先的地矿研究所下面,随即就准备材料去了。
陈子华叫上司机班的老刘,带着准备好的文件和论文,赶往省城。
林安东要陈子华准备的文件其实就是在内参上的那篇文章的相关论证。
虽然林安东是分工很重要而且市委常委排名靠前的书记兼副市长,却也因为在文熙市的根基太浅而举步维艰,基本上就是个摆设,在常委会上几乎没有什么言权,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观察,观察文熙市的官场,若是顾世平真的能做到一手遮天,他也就认了,随大流,安安稳稳的呆上一年,镀金嘛,要的就是地方执政的经历而已。
只是,当初去说经台算命,那个神棍也似的道人给了他太多的不可思议,不容他不相信道人指点的命运,相信那天遇到的少年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贵人”,正因为如此,在少年上班的第一天,他便暗示秘书长,将少年要到身边做专职秘书。
陈子华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一篇极具前瞻性的论文,登时让他在派系之内引起关注,从上层传来的消息判断,自己的宝,押对了。
稍微有些遗憾的,便是当初署名的时候,署上了秘书的名字,在当时看来确实是一招妙棋,以他的眼光,自然看出这篇文章势必会触动顾世平的利益,难免会被顾世平的政敌利用,白白的做了炮灰,作为一个久经官场的老油条,林安东自然选择了较为稳妥的方案,把秘书的名字署上,让人觉得他光明磊落,替秘书扬名,却不知,实际上陈子华只是他的炮灰。
如今炮灰成了名人,他便不能继续让陈子华做炮灰了。
文熙市的官场,表面上看来铁板一块,实际上,市长孙铭与市委书记顾世平之间,有着难以调和的矛盾,两派势力相辅相成却又相互勾心斗角。这也是所有地方官府的通病,一、二把手之间,为着主导权,争权夺利,相互倾轧,只是程度轻重不一样罢了。
孙铭和顾世平之间,表面上势均力敌,实则顾世平占着绝对的优势,从镀金的角度来看,自然是加入顾世平的阵营,平稳过渡,但从收益来看,无疑加入孙铭的阵营更能获得良好的回报,林安东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陈子华的文章让他不由自主的站在了孙铭的阵营里面。
把内参上的文章披露到省报,随即被各大新闻每天转载,便是出自孙铭的手笔,当然,不可能是孙铭亲自赤膊上阵,手下甘愿冲锋陷阵的人,多的是,但要把矛盾上交给省委,便只有孙铭亲自出手了。
国际商厦的项目是否清理停建或者重新立项,被摆在了省委常委的桌面上,各方人马云集省城,展开了桌上桌下或阳光或阴暗的相互博弈,林安东,便是在这个敏感的时期,来到省城,加入了孙铭的阵营。
仔细翻看了一遍陈子华整理的资料和相关论述,林安东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小陈,还有那篇论文呢?”他问的,自然是陈子华答应的那篇关于物价与工资改革的若干建议。
陈子华从文件夹里面拿出一沓稿纸,轻轻放在林安东的桌面上,“林书记,国际商厦是没有专项资金的。”这句话看似无意,实则凌厉,林安东刚刚按在稿纸上的手顿时一僵,诧异的瞥了陈子华一眼,随即缓缓的收了回来。
叼了一根烟,林安东站起来走到窗边,从这里,正好能够望到远处高耸的省委大楼。
昨晚,他已经拜会了派系内一位颇具份量的省委副书记,上层的意图倾向于妥协,不欲弄得鲜血淋漓,毕竟,这里只是一块跳板,而且大西北,并不是自己派系势力占优的地方,能插上一脚,上面已经非常满意了。
但陈子华的话,却传达了一个很让他意外的信息,可以把顾世平斩于马下!
“小陈,我在省城可能要呆上十天半个月的,趁这个机会,放你几天假,回去看看吧。”林安东没有表态,却给陈子华放了几天假,指着桌面上的稿子道:“这东西先放我这里,等我看完再说,嗯,反正是休假,你下去的话,顺便到地方上看看,毕竟,我还有监察的职责嘛。”
陈子华脸上恰如其分的露出一丝笑容,“林书记,我这儿还给您准备了一点儿礼物,”转身把剩下的一支野丹参提了进来,“这是我们山里的特产,纯绿色野生丹参,最大的功用是对高血压和心脏病之类的心血管疾病有奇效,刚采的新鲜货,您也许用得上。”
“哦?是吗,那可太好了。”林安东亲手接过野生丹参,郑重其事的放在桌面上。
作为专职秘书,陈子华自然知道林安东心脏有问题,送这些野生丹参,便是应其所需。
“那我先回了,有事儿您随时呼我。”市委的专职秘书都配有寻呼机,是统一装备的,倒不用陈子华自己掏钱,所以上班不久就领了一部。
“让司机送你回去吧,我在省城不用车。”林安东对陈子华摆了摆手,随口道。
第八章 闲聊
刘师傅开车把陈子华送到蓝山县县城,就打道回府了。
从县城到陈家坪的山道年久失修,也就中巴车和拖拉机或者一些农用车辆,颠簸着还能勉强通过,小车是想都不要想了,上次蒋雨珊他们去陈家坪,还是杨剑心从部队借了一辆吉普车,三个男生轮流着开上去的,所以,一到县城,陈子华就打刘师傅回市里了。
县城往陈家坪的客车,都是下午上山,早上再返回县城,单程要两三个小时。
陈子华到县城的时候,还不到中午时分,离车时间还早,便打算先找个地方吃午饭。
蓝山县处于省城的西南,文熙市的东南,靠近秦岭山脉,有将近三分之一的辖区都在群山之中,或许是毗邻古都的缘故,文化气息十分浓郁,这几年随着经济的展,城市建设也有了极大的改善。
陈子华顺着大街边走边想着心事,林安东的态度很暧昧,既没有说查,也没有表示不让查,摆明车马就是有利了少不了他的,没有把握的话,便与他丝毫没有关系,让他下来到地方上看看,能看出什么来?若是那么简单就能抓住顾世平的把柄,那顾世平也不可能在文熙市站住脚,一手遮天的呆了这么多年。
国际商厦的资金状况还是陈子华偶然的机会听到的,应该是挪用了财政上某项专项资金,但财政系统都是顾世平的嫡系人马,基本上算是水泼不进,便是市长孙铭也不见得能从中找到蛛丝马迹,但陈子华很怀疑,挪用专项资金的事情,孙铭是否真的不清楚。
投资十亿华元,这可不是个小数字,八八年的十亿,那是真正的天文数字,顾世平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从财政上把这么大的窟窿给平上,因此,陈子华怀疑,国际商厦的资金来源,孙铭不但知道,而且也多少有参与到其中,最低程度应该是默许了的。
若真的是党政两套班子同时做出的决定,这个盖子可就不好掀了,而且,陈子华暂时还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
国际商厦的项目部陈子华也曾经去过,是陪同林安东去的,当时就曾对资金问题有过疑虑,却是听闻负责项目开的市建设局局长介绍,前期资金底垫是由市政府出面,通过向银行贷款三个亿,然后通过预售和预租的资金来支付开商的材料款,其中建筑开商还需底垫一部分,听起来似乎无懈可击,陈子华却知道,这其中肯定还有很大的水分。
最终这些费用还是得靠文熙市的财政来买单,看起来似乎最多也就是预支下一年度甚至两年的财政预算,实际上,肯定会造成其他方面的资金紧张。
陈子华摇了摇头,刀子已经递给林安东了,该怎么去做,已经不是他能做主的了。
只要林安东不倒,暂时他就是安全的,即使林安东走了,顾世平也不会把他一个小小的秘书当盘菜,要么放在秘书处养起来,既不开路也不使用,投闲散置,要么扔到某个穷乡僻壤,困上几年,至于政治生命,一个小小的秘书,在顾大书记眼里,有何政治生命可言?
一旦想开,陈子华的心情便立时轻松起来,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饮食一条街,莫名其妙的,就觉得极是温馨,或许是因为,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满足过口腹之欲了吧。
第一次进县城的时候,陈子华便是带着妹妹在这儿吃的凉皮,那是一种用秕谷晾晒之后磨成细粉,然后水洗之后蒸成的面皮,用蓝山县特产的大麮醋凉调而成,美味至极,是蓝山县最有名的小吃之一,几乎每次从华都回到蓝山,陈子华必定要来尝一碗凉皮的,似乎只有吃了凉皮,才算真正的回到了家里。
真味居,一家据说已经有了五十多年历史的凉皮老店,陈子华照例要了一大碗凉皮,一斛黄酒,独自选了个角落,有滋有味的慢慢吃了起来。
这种黄酒,也只有这种老店才有,是用那种秕谷酿制,香味儿醇正,入口绵软,是这些凉皮老店的招牌之一,陈子华甚至考虑,是不是下次去市里的时候,给林安东带点儿。
林安东虽然心脏不好,却又极喜欢饮酒,每次到了酒桌,看到白酒便馋得不行,偏偏又不能多饮,那种难受劲儿就别提了,如今市委大部分人都知道他的这个毛病,因此,只要有林安东在场,饭桌上是绝对不摆酒的。
陈子华想到这些便有些好笑,如今有了自己送的野生丹参,想必以后林安东可以敞开肚皮喝酒了吧?想到这儿,他便随口道:“老板,你们这儿的黄酒外卖么?”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蓝山本地人,一边站在门口的操作案板前抓皮子一边笑答:“卖饭的哪还有怕大肚汉的?当然外卖了,你是想带回去喝?”
陈子华道:“你没不出来啊,我也是咱蓝山人呢,想喝的话,还不会到你店里来喝呀?我是想带点儿去外地,就不知道这酒能不能出远门儿。”
老板哈哈一笑,“看你说的,我能听不出来你是本地人?咱这里有人图方便,经常灌上几斤放家里,喝着方便,”打了一个结账的客人,老板接着道:“说到出远门儿,还真有些说道,最好是用陶瓷罐儿装,简单点儿的话,塑料壶也凑合,只是长途运输的话,不能太过颠簸,不然会变酸味儿的。”
“呃,那你们这里有没有陶瓷酒罐儿?”陈子华一听,就知道人家有专门盛放黄酒的酒具,想必经常有人买来带走。
“当然有了,兄弟想要装多酒的酒罐儿?”老板看暂时没客人上门,便坐下来跟陈子华侃了起来,“拿得多的话,就是坛子了,若是一点儿,随便用个酒瓶装也成。”
陈子华想了想,还真少不了,给林安东的话,许泽华那儿是不能少的,许泽华家送了,蒋雨珊家里也不能空过,女孩子是最小气的,若是让蒋雨珊知道他给许若兰家送过黄酒却没有她的,还不定说什么呢,尽管她家人不一定喜欢这玩意儿。
“改天吧,等我上班去的时候,在你店里给我准备上几份儿,拿去送人。”陈子华不禁有些好笑,送起礼来,却也得瞻前顾后,唯恐不注意得罪了人。
凉皮店老板倒是没想到陈子华是要拿他家的黄酒送人,闻言喜道:“若是送人的话,我可以给你包装得精美点儿,咱们县土产公司专门有出售特产的包装盒儿、竹笼子什么的,都是很漂亮的手工品,用来包装礼品再合适不过。”
陈子华放下碗,让老板又打了一斛酒,问道:“咱们县什么时候,有手工工艺品能摆上土产公司里面卖了?”蓝山县的文化气氛还是很浓郁的,手工工艺品也比较有名,不过大多都是放在县城中心的工艺美术中心展览的,即便是出售,也是由工艺美术中心官方收购,统一出售,摆放到土产公司的货架上,不用说,肯定是批量销售的。
凉皮店老板从怀里掏出一包烟,递给陈子华一根,自己叼了一根,点燃,满满的吸了一口烟,方才吁了口气道:“去年就有了吧,听说是从凤凰山那边开始的,先是哪个小村子里自组织的,后来凤凰山全乡的人都开始编织草垫、小竹笼等工艺品,说是能卖大价钱。”
陈子华便笑道:“这是好事儿啊,能增加不少收入吧?”
没想到凉皮店老板却吐口烟圈,淡淡的说道:“屁,好事儿?都是被逼的没法儿了。”
“逼得?”陈子华一愣,随手给凉皮店老板也到了一碗酒,问道:“咋回事儿?”
老板倒也不客气,端起碗一口泯掉大半,美美的吸了口烟,“听说了没,凤凰山好多人今年都不愿种地了,说是划不来。”
“四儿,端盘盐水花生过来!”老板许是勾起了谈性,这会儿又过了午饭时间,没多少客人上门,便由着儿子在操作板儿前给客人抓皮子,他却跟陈子华喝上了,还让服务员端了一盘花生上来。
“去年吧,卖的公粮比往年都多,价钱却低,这几年分田到户,粮食也不咋地缺,多卖点儿也没啥,价钱还不是公家说了算?可不给钱,打白条收粮,就说不过去了,不交的话还不成,说是种地不交粮,从古到今都没这个理儿,乡上派人到家里去灌麦子。”老板磕着花生道,“今年交公粮的时候又到了,你猜怎么着?还是打白条。”
陈子华眉头一皱:“不会吧?打白条收公粮?嗯,便是晚上一段时间也是有的,又不是不给钱,怕什么?公家收粮又不是私人的事儿。”
“着啊,就是这个理儿,可去年的钱还没给呢,这不,又说是要集资盖学校,按人头集资,每人一百块,没钱的就卖粮,从粮款里面扣。”老板叹了口气,“这集资都集到啥地方去了,谁知道?也没见咱们附近的那所学校翻修或者盖新楼。”
陈子华心里微微一跳,集资盖学校,他当然知道,前世的时候也有这么回事儿,不过后来那些集资款真正用到教育上的有多少,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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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跟人学会玩开心农场,早上尽顾着偷菜了,差点儿忘了汗
第九章 回家
“去年吧,卖的公粮比往年都多,价钱却低,这几年分田到户,粮食也不咋地缺,多卖点儿也没啥,价钱还不是公家说了算?可不给钱,打白条收粮,就说不过去了,不交的话还不成,说是种地不交粮,从古到今都没这个理儿,乡上派人到家里去灌麦子。”老板磕着花生道,“今年交公粮的时候又到了,你猜怎么着?还是打白条。”
陈子华眉头一皱:“不会吧?打白条收公粮?嗯,便是晚上一段时间也是有的,又不是不给钱,怕什么?公家收粮又不是私人的事儿。”
“着啊,就是这个理儿,可去年的钱还没给呢,这不,又说是要集资盖学校,按人头集资,每人一百块,没钱的就卖粮,从粮款里面扣。”老板叹了口气,“这集资都集到啥地方去了,谁知道?也没见咱们附近的那所学校翻修或者盖新楼。”
陈子华心里微微一跳,集资盖学校,他当然知道,前世的时候也有这么回事儿,不过后来那些集资款真正用到教育上的有多少,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坐在班车上,陈子华心里总觉着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事儿,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一路上闷闷不乐的,到了陈家坪的时候,便有些提不起精神,
从陈家坪的车站到家里,还有十几里的山路,若是开着吉普车,勉强还能到陈子华家附近,可这会儿上哪儿找吉普车去?他也只好用双腿完成剩下的山路了,不过从小在山上长大,这十多里山路还真没放在心上。
下车后先到镇政府去了一趟,跟政府办公室的人打了个招呼,整个陈家坪,也就镇政府有直通山外的程控电话,他怕万一林书记有急事儿找他,山里面传呼接收不到信号的话,可以打镇上的电话。跟办公室的人打过招呼,一旦有电话的话,自然会有人去家里找他通知。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陈老爸陈老妈见到儿子回来,自然说不出的欢喜,忙着摆弄吃食,陈梅也叽叽咯咯的在屋里转来转去,一会儿帮着洗菜烧火,一会儿又缠着哥哥问东问西,像个快乐的小鸟,飞来飞去的没个空闲劲儿。
“哥,晚上住家里吧?”陈梅喜滋滋的问道。
陈老爸和陈老妈也眼巴巴的看着儿子,以前虽然儿子不大在家住,但几乎天天能见到,自从去华都读书之后,一年能看到的日子加起来也没几天,而且大部分时间都还是在山上过的,好不容易等到毕业了,没想到却跑到城里去上班,这不,又是一个多月没见人,老人倒是真没在乎儿子是不是当官的问题,只想着孩子能在跟前。
陈子华低着头,边吃饭边说:“不了,我还有点儿事去找吴明,要明天才能回来。”
“那你啥时候回来住?”陈老妈松了口气的同时,紧接着又开口问道。
“明天,”陈子华道,“要是事儿顺利的话,说不定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陈梅闻言,忙道:“我帮你把屋子拾掇好了,回来就能住。”尽管很少在家住,陈子华的卧室却一直给留着,山里人别的没有,就是地方宽敞,陈子华和陈梅兄妹俩,都是一人一间单独的屋子,做卧室兼书房。
陈老妈的神色动了一下,唇角蠕动了片刻,却没说出口,便瞥了女儿一眼。这个儿子,老两口是极心疼的,只是性子有些冷,自从大病之后,总觉着跟家里人有了那么一层隔膜,唯独面对陈梅的时候才会好点儿,所以,有什么话,大多时候都是透过女儿跟儿子沟通的。
陈梅噘着嘴瞪了母亲一眼,却正好被抬起头的陈子华瞅见,便沉下脸道:“你干什么呐?梅梅?”虽然他在这一世的父母面前总有那么一丝别扭,却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很是尊敬,不似陈梅那么无法无天,但也见不得陈梅对父母瞪眼睛。
“不识好人心!”陈梅轻哼了一声,“妈说再去采些丹参,拿出些卖给贩子,说是能卖个好价钱。”
“是啊是啊,”陈老妈这时方才接口,“就是照一般老山参的价钱,也换不少钱呢。”
陈子华闻言一愕,却是没想到母亲会有这么个想法,当即琢磨了一会儿才道:“家里是不是有些紧张?”
除了妹妹上学,似乎家里并没有什么大的开支,父亲农闲的时候跟着村里的基建队出去干活,母亲和妹妹逢上雨后,便能在山上采些野山菇,到山里来收野山菇的贩子几乎每天都有,随随便便的一个月下来,也能落几个零钱,虽然攒不了大钱,小钱还是有的。
“你呀,啥时候关心过这个?”陈梅状似不满的埋怨道,眼睛却偷偷的瞥了母亲一眼,哥哥不在家的时候,母亲背后可没少唠叨过,只是她全没想过,这种语气的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终究还是要露馅儿的。
陈子华先是忍不住一笑,在陈梅额头上敲了一下,“小大人!”,随后道:“家用的事儿爸妈就别瞎操心了,以后我来管。”他觉得是时候打点儿经济基础了,没有钱,做什么都愈外费劲儿,再说,如今成年了,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让人当妖孽看。
“那镇上收集资款的钱,你交。”陈梅连忙替妈妈把噎在喉咙里的话说了出来,“一人一百块,咱们家一下子要交五百多块呢。”
“啊?怎么会这么多?”陈子华吓了一跳,“不是应该四百么?”心里却道,四百也不少了!一般的家庭可能还真的一下子拿不出来。
陈老妈便说,“还有粮食差价、农业税、教育费、村提留、乡提留什么的,已经算是少了呢,听说今年咱们镇上的提留款都减半了,其他像道路修缮费、水利费等等,都还没收呢。”
“唉!”陈老爸叹了口气,道:“今年可遭怪了呢,基建队大多都没领到工钱,说是材料费都还欠着呐,临河乡盖的学生楼,洋灰的标号都不够。”
洋灰却是大多数人对水泥的称呼,沿革了百年前的习惯,标号不够,那就是以次充优了。
陈子华心里又是一跳,想起下午在凉皮店侃的那些话,隐隐约约的,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又一时无法想得清楚,不能把这些东西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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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章
第十章 初露端倪
带着小道士吴明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中午了,吴明跟陈家的人都认识,却也不用多费口舌介绍,只说是跟陈子华去城里找工作。
吴明下山的时候,老道士送了一个小皮包,里面除了一张身份证之外,还有一本存折和两万块钱的现金,都是给老道留给吴明的,存折上的钱自然都是老道士这些年巡游天下的时候骗来的,有十多万。
把吴明蛊弄下山,是因为陈子华太需要一个帮手,尤其是像吴明这样既能信任又有能力的心腹。
在家住了几天,陈子华和吴明专程跑了一趟陈家坪的邮电所,打算给家里装上一部程控电话,因为是镇上第一家,距离又远,花费了一万多元,还得等上半个月才能装好,陈子华不耐心等,便借了吴明两千块钱给家里留下,然后推说上班,带着吴明去镇上了,临走的时候,又带了几支野丹参,不过这次全是干透的干货。
到了镇上,陈子华找到陈家坪的书记兼镇长陈大忠,想了解一些有关公粮收购和乡镇一级所征收的税费细节,毕竟不曾在基层呆过,对其中的名堂还不太清楚。
陈大忠不同于别的乡镇书记,他是陈家坪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之所以能在辖区大小名列蓝山县第一的大镇当书记兼镇长,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这个时候的乡镇之间还没有像后世那样,书记乡长相互交叉,各乡镇轮流倒换,因此,陈大忠便在陈家坪当了二十多年的书记兼镇长。
陈家坪的辖区在整个蓝山县甚至文熙市来说,都是头一号,面积最大,但因位置特殊,几乎所有的辖区都在深山里面,地广人稀,耕地贫乏,又没有厂矿企业,土特产就更不用说了,即便是有几样,也运不出去,唯一的一条通往山外的公路还是昔年在陈家坪驻军的部队修建的,若是逢上大雪封山或者泥石流、滑坡什么的,十天半月与外界不通,也是常事。
因此,陈家坪出奇的贫困,几乎不能承受镇政府的供给,这也形成了一个奇观,全县最大的乡镇,却有着最精简的镇政府,包括勤杂工在内,镇政府的在编人员只有十九人,与动辄几十上百人的乡镇机关比,陈家坪镇政府机关简直有些寒酸。
这也是没人愿意来陈家坪当官的主要原因之一,有陈大忠这个当地人当一把手镇着,谁来也没油水可捞,做出政绩,那就更不用想了,因此,虽然县委也曾派过几任副书记和副镇长,却从来没有人能在陈家坪呆够一年的,最终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陈大忠对于陈子华那是相当的热情,不光因为他是市委的秘书,更因为陈子华是陈家坪出去的第一个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全镇的人都赶到镇政府相送,陈大忠还出面为陈子华募集了伍佰元的学费,因此,陈子华对陈大忠的感激和敬重也是不用说的。
在镇上唯一的一家小饭馆里面,陈子华恭恭敬敬的请了陈大忠上座,又把陈大海也请了过来,上次送妹妹去市里,他还没亲自谢过人家呢。
让吴明交代厨房弄几样山珍,又特意拿了两瓶从县城带回来的西凤酒,这才进来打横相陪,“陈大伯,我先敬您一杯!”陈大忠的年龄要比陈子华的父亲还要大得多,若非实在无人接班,只怕早就退下来了。
陈大忠笑眯眯的接过酒杯一口干了,道:“娃子,不用敬来敬去的,咱们一笔也写不出两个陈字,都不是外人,有啥事儿就说,没事儿就放开了喝,我老人家可有些时候没过过酒瘾了,这一喝上啊,不倒下是停不下来的。”说完就笑。
陈子华忍不住脸上一红,老人当了几十年的基层干部,心思贼着呢,当下也不忸怩,便把心里的疑惑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诚恳的向老人请教。
陈大忠泯了一口酒,叹道:“好酒哇,唉,只是眼看着,没有多少福分享用咯。”
“大哥说的甚话?您现在身子骨壮实着呢,我看啊,再活上二十年也不成问题。”陈大海在旁边接道,他是陈大忠的族弟,却比陈大忠小了近三十岁,才四十出头。
陈大忠从腰上抽出旱烟锅子,压上烟叶,慢慢的用大拇指压实,拦住凑上来准备给他点烟的陈子华,自己划了一根火柴点燃,美美的吸了一口,看着冉冉弥漫的烟圈儿,老人这才慢慢说道:“要说这种地缴公粮嘛,也算是天经地义,可打白条儿收公粮,这些年啊,还真没见过,咱们乡呐,也就是这几年才不用政府拨救济粮了,可也是仅仅够吃而已。”
“娃子在市里大衙门,应该晓得政府拨没拨购公粮的钱咯?”陈大忠随口问道。
陈子华也没掩饰:“公购粮的钱每年早几个月,财政上就应该专项拨付了的,或许临时没有转到粮食部门,也是可能的,即便打白条,也拖不了多久的。”
“那年不是这一套?衙门里的套路,断不会出现这样大的纰漏的,你娃子用心查查,不难找出根儿的。”陈大忠若有所指,却没有明说,显然他是知道一些隐情的。
“再说差价的事儿吧,咱们粮食不够吃,有些家就宁愿补上差价,也不愿去卖粮,要我想啊,这个差价,应该就是公购粮和议价粮的差价吧,再另外补上要缴纳的农业税、教育费什么的,单是差价,也没多少,可你知道,实际上是怎么收的?”陈大忠叹了口气,“实际上收的是议价粮的价钱呐,也就是说,本来用于购买这部分公购粮的钱,就这么被人吞了!”
陈子华心里一寒,没想到下面的人胆子这么肥。
陈大忠的话他听明白了,比方说,一斤公购粮的价钱是七角,议价粮是九角,差价就应该是两角,一个五口之家,按每人五十斤公购粮任务,应该是二百五十斤,若是不愿意卖粮,用补差价的办法缴钱的话,就应当补缴五十块钱,外加应当上缴的农业税和教育费等等,而实际上呢,却是按议价粮的价钱收的差价,即每斤九角,原本五十元的差价就变成了二百二十五块,税费另算,这样凭空就被吞掉一百七十五块,简直被抢人还厉害。
“至于教育集资,这里面呐,水就更深咯。”陈大忠也不掖着藏着,将一些外人看不透的东西,抽丝剥茧,一项一项的给陈子华详细肢解、指点,听得陈子华冷汗淋漓、大受启的同时,却也觉得莫名的悲哀,恐怕直到后世彻底取消农业税,开始农业补贴的时候,农民才不受这些蒙蔽吧,至少要少受些蒙蔽。
送陈大忠回去之后,又与陈大海聊了起来,得知陈大海已经办妥了采矿手续的事儿,便一再提醒他小心环境污染,因私人开采黄金的污染极其恐怖,弄不好就要危及周围的饮水安全,所以才跟陈大海专门提了提。
陈大海道:“说起污染,你还真就提醒了我,咱们这里的原矿还是很丰富的,不过大多属于鸡窝矿,开采方便,暂时也打算用锌丝收取,处理污水,倒是个大问题。”
“上次去化验的时候,结果还不错吧?”陈子华问道,原本这些都是秘密,一般人虽然关心,却不会问,即使问了,人家也不一定说。
陈大海却十分爽快,“还行,最低的也有七个品位,还是土山,最好的有一百一十多个品位,不过暂时还没能力开采。”
“这么高?!”陈子华吓了一跳,随进沉吟道:“这些话以后不要随便跟人说,尤其是矿上的详细情形,嗯,若是这样的话,你也别用锌丝收了,太麻烦,还是多投点儿本钱,用活性炭吧,提炼起来也方便。”
“没想到陈秘书对采金也这么精通,有没有兴趣合着干?”陈大海笑问。
陈子华笑道:“我倒是想,可惜分身乏术。”
陈大海却道:“没关系,那里虽然偏僻,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会被更多的人觉,不知道吧,为了承包那片荒山,我答应大堂哥,今后几年镇上一半的提留款由我出,还另外缴了承包费。”顿了顿又道:“几年时间,我一个人肯定开不完那片山区的富矿,到时候不定便宜谁呢,不如咱们合伙儿干,还能多分点儿。”
陈子华犹豫了片刻,陈大海的话不假,一旦消息走漏,还不定那片荒山归谁呢,叹了口气,“那你打算投资多少?”
“我本来也没多少钱,东拼西凑的,能有三万多块,加上从信用社贷点儿,能整五万块吧。”陈大海道,“承包费用预交了一万,其余的年底再算。”
陈子华琢磨了一会儿,方才道:“五万块是少了点儿,而且在咱们这儿开金矿,也不是长久事儿,不如这样,我再投资五万块,咱们尽快捞一笔就收手,如何?”他自然是没钱的,但吴明有啊,家里装电话和留的那两千块,都是吴明的钱。
“成交!”陈大海端起酒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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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递把刀儿给林书记
在陈家坪镇上停了两天,陈子华跟陈大海又一起去那片叫鳖岭的荒山野沟实地视察了一番,现这里确实太过偏僻,全是荒山野岭,距离有人烟的地方极远,自然无法通车,虽然艰苦,却也更容易保密,因此,两人最终商定,由陈大海到偏远地区去雇佣两个大点儿的采矿队,来这里进行全封闭式开采。
原打算让吴明在鳖岭矿上帮陈大海来着,陈大海却说暂时用不上帮什么忙,等采矿队来了以后,能正式开始采矿了再说,陈子华便带着吴明四下里搞调查去了,先是到附近的凤凰山乡,再到临河乡,将凉皮店老板和陈老爸说的情形都一一验证了,方才回到蓝山县城。
仍旧在真味居,陈子华要了凉皮和黄酒,又让老板给他准备几份精美包装的酒坛子,每个坛子装上两斤酒,坛子外面罩着细皮竹编织的网,很有几分精致的味道。
吴明便问:“你带这些东西做什么?”
“送人。”陈子华淡淡的道,这几天跑乡下,辛苦倒是不觉得,可心情极差,越是走的地方多,越是觉着闷得慌,自己又没有多少官场经验,即便掌握了不少弊病,却也不知道该从啥地方下手,这里面盘根错节的,也不知道牵涉了多少人的利益,牵一而动全身,若是不知轻重的胡乱放炮,只怕遭殃的最终还是自己。
“还是在想那些事情?”吴明便笑,陈子华在他眼里,还是学生气太重,“天下不平的事儿到处都有,你能管得几件?还是留给那些有能力的人去管吧。”
陈子华琢磨了一阵儿,轻声问道:“你说,这些事儿,会不会跟上面的某些人有牵连?”
“那还用说?”吴明撇嘴道,“要是上面没人撑着,谁那么大胆子,敢鲸吞集资?”
原来很多地方都在搞教育集资,打着义务教育的牌子,按人头摊派费用,至于随着农业税征收的教育费,却没人提说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部分地方开始着手翻修校舍,建新的教学楼,不过绝大多数地区却没啥动静,已经开始建学生楼的地方,也没有付给建筑队一分钱,全由建筑队底垫,等交付之后使用再到上级教育主管部门去结账,陈子华便有些纳闷,集资款哪里去了?
“这么几天下来,想必你也知道怎么做了吧,”陈子华道,“你到别的县市、乡镇都去看看,多收集些资料,不要局限于文熙市,也到其他地区访察一番,然后到市里来找我。”
吴明眼珠转了转,轻声问道:“要是有价值的证据,要不要也收集些?”
“当然要了。”陈子华皱着眉头瞥了吴明一眼,“你不要耍小聪明,小心把自己陷进去,这里面水混着呢,知道没?”
吴明点了点头,却不再多言。
这几天跟着陈子华走过不少地方,也听陈子华唠过市里的事情,陈子华对他也没啥隐瞒的,所以,吴明自然知道陈子华现在最需要什么,只要离开了陈子华的约束,他想弄到这些东西,还是很容易的。
刘师傅开着桑塔纳停在真味居门口的时候,吴明已经走了。
帮着陈子华把十几个精致的酒坛子搬到后备箱,刘师傅道:“陈秘书,这个是不是蓝山特产的那种黄酒?”
陈子华倒有些子好奇,“刘师傅也知道这种黄酒?”
“当然知道咯,”刘师傅忍不住咂了咂嘴,“以前来蓝山的时候,经常喝,可惜不好带,拿回去的酒,都有些酸,不好喝,听说这种酒,只能在蓝山本地喝。”
陈子华微微一笑,“今天先请你在这儿喝个够,然后再带上几坛,这回应该不会酸了。”
凉皮店的老板在门口笑道:“我说是吧,远路太过颠簸的话,回去肯定酸。”
“这酒不能颠啊?”刘师傅满脸的懊恼,“我说呢,那次买了一大塑料壶,回去全酸了,还以为是塑料壶的毛病呢,可也没人跟我说不能颠呐。”
陈子华道:“你不问,人家干嘛跟你说这个?还怕你不要了呢,谁知道你会带那么远?”
“陈秘书?”一个不大确定的声音问道。
正在说话的陈子华一愣,回头一看,认识,却是蓝山县县委常委,主管党群关系的县委副书记梁珊,曾经在市委跟陈子华见过面,因为蓝山人的缘故,陈子华还专门请梁珊在市委小食堂吃过一顿饭,帮梁珊了一些小忙。
“梁书记,也来饮食街吃饭啊?”陈子华忙笑着问候,“几天不见,您可比上次更显年轻啦。”梁珊三十五、六岁,尽管一身正装,却依然勾勒出成熟妇人特有的完美曲线,此时正是最具妇人风韵的时候,容貌又端庄清秀,让人极具好感。
梁珊露出浅浅的笑容:“陈秘书可是越来越会奉承人咯,倒是你,几天没见,似乎精神了不少啊,怎么,回蓝山了,也不去跟大姊打声招呼?”
陈子华忙道:“哪能呢,我就是回家里去看看,这不,今天也是刚到县城,要不,我请梁书记吃凉皮?您还别说,这家真味居的味道还真就不错呢。”
“行啊,我也正想买点儿凉皮回去呢,不过既然回蓝山了,还是大姊请你吧。”梁珊笑吟吟的说道,“你最近变化可不小哟,若不是看到市委的车牌,还真不敢认呢。”
“是嘛(口语),那我可得回家好好(儿)照照镜子,看看是不是真的变帅了,”陈子华夸张的语气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梁珊的秘书连忙让真味居的老板准备一小间包厢,这种小食店没有专门的包厢,却有准备好的活动屏风,只要拉开,便能形成一方小天地。
其实,梁珊倒不是真的要买凉皮,即使要买,也不会带着秘书亲自过来。
倒是梁珊的秘书张敏,极喜欢吃饮食街的凉皮,方才在街边买皮子的时候,恰好就看见刘师傅的车停到真味居门前,市委的车牌她自然认识,小姑娘倒是脑子转得挺快,连忙到电话亭打了个电话给梁珊,又适逢梁珊就在附近,坐着车拐了个弯就过来了,远远看到林安东常坐的桑塔纳,梁珊便把司机和车打走,自己走过来招呼。
真味居的老板可没想到,经常到自家店吃凉皮喝黄酒的小伙子居然是个大人物,连县委书记都凑过来请吃饭,自然殷勤的招呼,这样的大人物在自己家的店里吃过饭,真味居还不立时声名鹊起?
当然了,他是分不清县委书记和县委副书记的区别的,更不会关心蓝山县政府有哪些大人物,只是听说是蓝山县的县委书记,对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人物了。
陈子华跟梁珊进了小包厢,桌上已经摆了几样精致的小菜,一盘凉皮,一斛黄酒。
刘师傅自然有秘书张敏招呼,两人就坐在屏风外面,正好可以拦住附近的无关人等。
“陈秘书最近可是意气风啊,精彩论述便是王书记,也赞不绝口呢,这不,正组织县委各科室的人学习呢。”梁珊抢先拿起酒壶,轻巧优雅的斟上两杯酒,然后笑吟吟对陈子华道,“为陈秘书的论文表,咱们喝上一杯。”
陈子华一愣,最近净忙了调查取证的事儿,倒是没怎么关注报纸,对于他这样的秘书来说,可是犯了个大错误了,连忙拦住梁珊的酒,问道:“梁书记,您说的是啥论文表?”
梁珊闻言也是一怔:“你不知道?”
“嗨,我最近不是回家了么,在山里面,消息蔽塞,报纸都比外面晚了一个星期以上,再说了,我在家也看不到报纸啊。”陈子华苦笑着解释,“您这一说,我还真有点儿蒙。”
梁珊恍然记起,陈子华的家是陈家坪的,确实如他说的那样,信息可不是一般的蔽塞,便轻笑了一声,“《关于物价和工资改革的若干建议》,是你写的吧?”
陈子华吁了口气,“嗨,我还以为是啥呢,原来是这个,那都是些个人看法,还很不成熟,随便写写,怎么,又上报了?”上次的事情记忆犹深,他还真怕又闯出什么麻烦来,给林安东整理的资料里面,有很多东西都是不适于见诸报端的,但作为政治人物,林安东会怎么做,还不是他能够预料得到的。
“与上次那篇一样,先是内参,后是省报,现在连全国性的媒体都有不少的转载,你可成了大名人啦。”梁珊不禁有些钦佩,这次可全是正面报道,人民日报还特别专门加了编者按,对基层干部勇于改革探索,敢于尝试创新,能够调查研究的工作态度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也对文中提出的观点和方法,表示谨慎的支持。
陈子华听着梁珊的转述,半晌无语,令他没想到的是,这次林安东倒是挺大方,文章只有他一个人的署名,看来,他想不成名都难。
“陈秘书只怕是要高升了。”梁珊敏锐的分析,“听说林书记年底就会上调国家部委,陈秘书年轻才俊,多半是要跟着进部委了吧?”
陈子华狐疑的看着梁珊,“梁书记听谁说的,林书记要回部委?”若是连地方上的基层干部都能听说这样的消息,要说背后没人推波助澜,陈子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到底是谁在推动?显然是想让林安东尽早离开文熙市,能这样迫切的希望林安东这尊神走的,多半便是顾世平或者孙铭了,也或者是两人联手也说不定。
“不管是谁说的,重要的是,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梁珊若有所指的道。
陈子华琢磨了一会儿,这种情形下,对他的调查取证很不利,便是林安东,因为传闻要被挤走,在地方上再想做点儿什么动作的话,恐怕可要千难万难了,因为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配合你的,也就是说,原本支持林安东的人,也可能因为这个传言,放弃支持。
转而想起自己这几天的努力,还有吴明,对,就是吴明,这个跟寒微子游荡于三教九流之中乐此不疲的小骗子,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陈子华不是那种轻易认输的人,反而愈挫愈强,加上两世为人的经历,比所有人都宽阔得多的视野,他完全相信,在自己的运作下,只要给林书记准备一把锋利的刀,他就敢毫不犹豫的斩人,作为一方政治势力的代言人,林安东并不缺乏魄力,他缺的,是运气和机会。
考虑到这次只有自己一人署名的论文表,陈子华细细揣摩林安东的思维模式,渐渐的心里便有了清晰的脉络,面上也露出自信的笑容。
“王书记不是蓝山本地人吧?”王书记是蓝山县的一把手,为人若何,陈子华并没有概念,但从各乡镇的一些细节不难看出,此人应当是顾世平的铁杆死忠,否则也不会如此卖力的为顾世平冲锋陷阵。
梁珊脸上露出微微的诧异,却极好的掩饰过去,“王书记是从市里下来的,曾经是顾书记的秘书,市委副秘书长,办公室副主任。”
陈子华端起酒杯,“梁书记风华绝代,长袖善舞,定能在蓝山更进一步,来,我预祝梁书记一帆风顺,更上层楼!”
梁珊精致端庄的面上露出雍容优雅的笑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借陈秘书吉言。”
………
从离开省城回家到再次返回文熙市,中间过去了半个多月。
林安东依旧呆在省城,似乎要在省城住下似的,陈子华回到市里的第二天,便驱车来到省城,除了给林安东送两坛黄酒之外,还送有几支干透的野生丹参。
省委招待所,见到一别半月的陈子华,林安东满面笑容,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挫折:“小陈,你送的那个野生丹参,可真是妙品呐,我已经检查过了,效果出奇的好!”
“就知道这点儿小病小灾的难不住林书记,这不,今天我还给您带点儿好东西。”陈子华把手里的两坛竹编袋装着的黄酒放在桌面上,“这可是我们蓝山县的特产,您尝尝,包您爱喝,下次啊,还得让我给您弄来。”
林安东伸手摸了摸陶瓷酒坛子,脸上露出难得的缅怀之色,“黄酒?好东西啊,可有多少年没尝过了。”
陈子华从客房的酒柜里面取出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启开酒坛,往杯子里注了多半杯。
淡淡的酒晕,黄中透亮,带着淡淡的暗红色,一缕浓郁的酒香扑鼻而至,林安东端着酒杯,嗅味,观色,浅尝,神色中透出说不出的专注,目光似乎完全沉浸在了晕红的酒色之中。
放下酒坛和几支野生丹参,陈子华悄悄的退出客房,轻轻拉上了房门。
接下来几天,陈子华先后到蒋雨珊和许若兰家去了一趟,送上黄酒和一支干透的野生丹参,然后便是聚齐钱康和杨剑心,几人倒是好好的玩了一天。
除了钱康之外,杨剑心、蒋雨珊和许若兰都顺利的考上大学,杨剑心被华都军事学院录取,蒋雨珊被华都大学光华学院录取,许若兰则是被华清大学计算机学院录取,三个人虽然同时考入华都,却分别在三个完全不同的大学,也算是一件趣事了。
钱康不打算回学校复读,却一心想做个最有钱的人,用他的话来说,钱老爸是小学文化,可他的建筑公司里面多的是大学生、研究生给他打工,如今钱某人已经是高中文化程度,要是再进一步考上大学,就只能沦落成给别人打工了,所以,坚决不回学校复读,要下海去经商,至于具体经的什么商,还有待于考察之后再说。
陈子华便出了主意给钱康,让钱老爸多出点儿钱,送钱康去国外学金融经济,两三年之后回国,铁定赚大钱。
对于陈子华的眼光,钱康自然服的没话说,回去跟老爸一商量,还真就成了,钱老爸听说儿子愿意去国外学经济,那高兴劲儿就别提了,送礼托关系,三两下就帮钱康办妥了去日本自费留学的手续,不等蒋雨珊和许若兰等人出去华都,便先进行封闭式日语训练去了。
七月二十八日,经共和国国务院批准,全国各地放开名烟名酒价格,实行市场调节,同时适当提高部分高中档卷烟和粮食酿造的酒的价格。
八月十一日,国务院批转共和国人民银行《关于控制货币、稳定金融几项措施的报告》,并出通知指出,货币、信贷是整个国民经济活动的综合反映,货币投放是否适量,金融能否保持稳定,对于保证国民经济的稳定展,促进经济体制改革,尤其是物价改革的顺利进行,巩固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关系极大。为了促进国民经济健康展,防止出现恶性通货膨胀,要进一步加强货币、信贷的集中管理,调整信贷结构。
陈子华论文上的观点一件一件得到了验证,紧接着,在那篇《物价和工资改革的若干建议》表半个多月之后,华国中央讨论并原则通过了中央有关部门整理制定的《关于价格、工资改革的初步方案》。
有关中央领导提名并称赞了陈子华提出的部分观点,认为价格改革的总方向,应当是少数重要商品和劳务价格由国家管理,绝大多数商品价格放开,由市场调节,以转换价格形成机制,逐步实现“国家调控市场、市场引导企业”的要求。
方案提出,今后五年左右的时间,价格改革的目标是初步理顺价格关系,即解决对经济展和市场育有严重影响、突出不合理的价格问题。
工资改革总的要求是,在价格改革过程中,通过提高和调整工资、适当增加补贴,保证大多数职工实际生活水平不降低,并能随着生产的展而有所改善,同时进一步贯彻按劳分配原则,解决工资分配中一些突出不合理的问题。
同时提出,价格、工资改革实际上是改革的全面深化,还要在党内外人士和有关专家中广泛征求意见,然后讨论、审议,目前经济正处于充满活力、蓬勃展的时期,进行价格改革、工资改革,时机是有利的,尽管面临的问题不少,但克服困难的潜力和回旋余地很大。
八月十九日,人民日报详细报道了中央会议的过程和关于价格、工资改革初步方案的基本内容,有心人注意到,基本内容和部分主要观点,与陈子华之前的论文惊人的相似。
被陈子华鼓弄下山的吴明,经过近半个月的明察暗访之后,终于回到了文熙市,满面笑容地交给陈子华厚厚的一沓资料。
第二天,这沓资料和陈子华整理好的文件以及相关报告,放在了林安东的面前。
认真的翻看之后,林安东苦笑了一声,“你这是给我递了一把刀啊,唉,可惜了,”随即便满意的望着陈子华道:“很好,你果然是……很好,嗯,这段时间,你就去华都吧,正好中央党校有个培训班,我帮你要了个名额,去进修一下,算是在职培训吧。”
陈子华没有想明白林安东的未尽之言,却也无法凭空猜测,更不知道林安东若有所指的两声“很好”指的是什么,不过,他明白一点,自己找了一把好刀,并把刀递给了林安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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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看不见的硝烟
九月初,陈子华陪着蒋雨珊、许若兰和杨剑心,离开文熙市,四人一同坐上开往华都的列车,这次,他除了返校之外,还挂着文熙市在职干部的头衔,前往中央党校受训。
吴明在陈子华走之前,就回鳖岭金矿去了。
九月二十四日,共和国国务院出关于清理固定资产投资在建项目、压缩投资规模、调整投资结构的通知。
通知指出,为了抑制通货膨胀,为价格、工资改革创造条件,也为国民经济的展保持必要的后劲,国务院决定开展一次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的清理工作,通过全面清理在建项目,做到大幅度压缩投资规模,进一步调整投资结构,清理对象包括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项目。
这个通知终于为文熙市的争论画上了句号,只是,真正的硝烟却才刚刚拉开帷幕。
九月底,文熙市粮食局局长吴篪被纪委立案调查,三天后被双规,被牵涉到的基层和市县官员越来越多,陷入的部门系统也越演越烈,到年底的时候,市财政局局长被双规,教育局局长被撤职,税务局局长平调,相关系统主管的副书记、市长等,都受到不同程度的牵连。
**年初,文熙市市委书记顾世平同志调任省政协副主任;文熙市市委常委、副书记、市长孙铭同志,调任市人大副主任。
省委常委、副书记李国振同志出任文熙市市委书记,市人大常委会主任,林安东同志接任孙铭,出任文熙市代市长,许泽华同志出任市委常委、副书记、组织部部长。
龚林同志任市委副书记,市委党校校长、市社会主义学院院长协助市委书记负责市委日常工作,分管市委研究室、农村、计划生育、信访、维稳、机关事务、接待、机要、保密、关工委工作,兼任市委党校校长,联系市人大工作。
黄建东同志出任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协助市长负责市政府日常工作,并分管市政府机关、财政、审计、税务、金融、工商管理、法制、对台、机关事务、接待、驻外办事机构、重点项目工作。
叶常浓同志任市委常委,渭滨区区委书记,
杨繁斌同志担任市委常委、军分区政委,分管武装、国防后备力量建设工作。
李恒同志任市委常委、副书记,分管物价、粮食、劳动保障、统计、人事、编制、监察、民政、人民武装、打私、民族宗教、残联工作。
周济民同志担任市委常委、纪委书记,分管纪检、监察工作,兼任市纪委书记。
赵水仙同志出任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分管宣传、文化、广播电视、新闻出版、工会、青年、妇女、党史、文联、社科联工作,兼任市委宣传部部长。
彭铁山同志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市公安局局长分管政法工作,兼任市委政法委书记、市公安局局长。
接下来便是文熙市辖下的各县市乡镇的大换血,其中,蓝山县县委书记王潭被双规,县长平调到邻县,梁珊升任蓝山县县委书记,县长则由市委空降,由原市委副秘书长田云担任。
陈子华的一份调查材料,充当了林安东的利刃,文熙市从上到下,几乎被齐齐梳理了一遍,被双规的官员达到三十多位,遭到牵连被撤职查办或平调的官员更是不计其数,被批捕的基层违法人员也有一百多人。
省委一名常委受到牵连,随即被翻出陈年旧账,成为这次风暴中被双规的最高级别官员。
林安东的派系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斩获,将文熙市纳入怀中,在共和国的西北有了立足之地,稳稳的站住了脚跟。
而陈子华,在这次令人侧目的风暴中,被人私底下称为“屠夫”,挥手之间,数百名官员被斩下马,而自己却毫无伤,举重若轻。风暴之后,派系内甚至有人提出,将陈子华送入纪检系统任职,却被派系上层坚决制止。
**年春节后,尚在党校培训的陈子华,成为国家计委政研室下属的综合处挂职副处长,同时,他还报考了六月份母校华都人大的在职研究生考试,打算给自己混几本好用的文凭。
到了政研室,陈子华反而收敛了很多,在京城,像他这样勉强算得上官员的处干,简直就是个渣,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自己是官员,熟识的同学们也只知道他现今在部委上班,最多也就是个小科员罢了。
四月份,为期半年的培训班结束,陈子华顺利拿到了中央党校的一张文凭,又适逢林安东回京,他便亲自上门拜谒了一番。
林安东是京城人,拥有煊赫的政治背景,原本去文熙市挂职锻炼便是走个过程镀金,如今挂职即将结束,这次回京便是打算为自己的前途运作的,由于在文熙市取得了辉煌成果,也使得他对自己的前途有了更高的期望。
“谢谢你啊,小陈,要不是你的野生丹参,我现在还不能碰酒呢。”
能在京城见到自己的部下来拜谒,林安东还是很欣慰的。自从用了陈子华送给他的野生丹参之后,纠缠了很多年的心脏病再也没有犯过,药也已经停了,在医院复查了几次,都说身体健康,没有任何毛病。
“那里,市长本来基础就好,一点小病小灾的,自然药到病除。”陈子华恭维道,虽然在党校只呆了半年,但每天接触到的,都是滑不留手的官油子,便是再纯洁,在这么个大染缸里浸了半年,也变得圆滑了很多,没有林安东面前满口的空话套话,卖弄幽默就不错了。
林安东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虽然在部委呆了几个月,却没有染上什么坏毛病。”
陈子华腼腆的笑了笑,斟上酒,恭恭敬敬的递给林安东,“还不都是靠市长教诲?”
“是我借了你的光才对,”林安东也不讳言,笑吟吟的道,“如今党校毕业了,有没有什么打算?继续在部委熬资历还是打算去地方上涨涨见闻,干点儿实事?”
陈子华道:“我还没有基层工作的经验,想到地方基层去锻炼锻炼,您看?”
林安东笑了笑,“也好,基层的工作还是很锻炼人的,地方上的执政经历毕竟不同于在机关熬资历,动动也是正途。”顿了顿又问,“你有没有想去的地儿?”
陈子华也不客气,“作为陈家坪出来的唯一大学生,当年来华都的路费,都是镇里的乡亲给凑的,所以,我觉得,是时候回去帮助乡亲们做些什么了。”
“嗯,知恩报恩,好。”林安东琢磨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小陈,你说现在在部委好呢,还是在地方好?”
陈子华先是一怔,随即便醒悟过来,苦笑了一声,林安东这是在问他自己的选择呢,如今一年的挂职时间已满,面临着回部委的问题,但在地方仅仅一年时间,他已经走过了别人几年甚至一辈子也迈不过去的门槛,从副厅升到正厅,如今在副省级市做代市长,算是副部级实职了,级别调成副部不过早晚而已,但若是这个时候回部委,前途可就真不好说了。
陈子华琢磨了一下,“回京城吧,机会肯定会多一些,却不如地方上稳妥,”想起接下来的几个月中,共和国政坛的风云变幻,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市长不是以前说过么,危机始终与机遇并存,越是危险,机遇越大,反过来也是一样,市长若是想求稳,未来一两年之内,还是留在地方上最好。”
林安东缓缓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拜谒完林安东,陈子华便返回文熙市,半个月后接到新的任命,如他所想,被任命为蓝山县陈家坪镇委书记,副镇长。
第十三章 走马上任
若是陈子华不曾在市委担任过重要领导的秘书,没有中央党校培训的文凭,没有在部委挂职的资历,像他这么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放到地方任职,是绝对没有可能成为一把手的,莫说是全县第一大镇,便是随便一个小村子,也不会让他去指手画脚的当书记。
正是有了这些资历,他反而成了文熙市官场上的一个传奇。不知道的人,觉得陈子华是踩了狗屎运,刚上班就能被市委书记选中当秘书,后来的青云直上、一帆风顺,不用是占了现任市长林安东的光,知道底细的人呢,却无不在私底下传说陈子华的手腕高明,目光如炬,还是名副其实的官场屠夫,反而是林安东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运,居然选了这么个人物做秘书,短短一年时就传奇般的连升几级,都是占了陈子华的光。
不管怎么说,这一年的时间,陈子华已经在官场上积攒了一定的人脉,因此,去陈家坪上任的时候,是由市委常委、副书记、市委组织部部长许泽华同志亲自送到蓝山县并宣布任命的,第二天,在蓝山县县委书记梁珊同志、县委组织部部长于明光同志和县委副书记周春同志的陪同下,驱车来到陈家坪,由组织部部长于明光同志宣布了任命,老书记陈大忠早就已经到站,如今为了扶帮新书记,便勉为其难的再担任一年的镇长。
县委书记梁珊同志亲自主持了陈家坪镇全镇干部现场会,并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肯定了老班子成绩,对新班子也提出了指示和要求,相信在新的镇党委和镇政府班子的领导下,必定能带着广大陈家坪镇群众,在党的改革开放政策指引下,摘掉全县第一贫困乡镇的帽子,早日带领大家脱贫致富。
作为新上任的党委书记,陈子华即兴表了就职演说,感谢上任班子在老书记的带领下做出的成绩,新班子将继续保持党优良传统,在改革开放的旗帜下,坚持党的领导,坚持深化改革的基本国策,建设符合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新式农村。
将一众县委领导送走之后,陈子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轻轻的松了口气。
林安东还呆在京城,并没有回到文熙市,京城已经有些暗潮涌动的政治氛围,让老油条们都像闻到腥味儿的鲨鱼,林安东也有些砰然而动,他想多看看,虽然很信服陈子华的眼光和判断,他还是想证实一番,是不是真的像陈子华说的那样,风云变幻,却也有更多的人这时候看不清楚形势,身在局中的林安东,又怎么可能窥得真容?不过,无论是守在京城待价而沽也好,受人利用也好,反正都已经与陈子华无干了。
陈子华的心思已经开始转到目前的陈家坪来了,如何展陈家坪的自身优势,带动经济展,是陈子华面临的主要课题,至于别的,那都是虚的。
镇政府办公室主任屠斌,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之前已经将陈家坪的相关资料送到了陈子华的办公室,让他对镇政府的情形有了一番了解。
不同于别的乡镇,陈家坪两套班子,其实只有一套人马,大多都有兼职,部门也不是很而且分工不详细、不清楚,司法办的人都可能兼管计划生育,明显的职责不清,所以,目前第一要务,还是先理顺各部门的相互关系,分清职责,做到各负其职,职责分明。
琢磨了一会儿之后,陈子华从办公桌下面拉出一个纸箱撕开,取出两瓶酒,打算先去老书记陈大忠那边去坐坐,这酒便是他特意从县里带回来的。
镇政府的办公楼总共上下两层,一层主要是党委办和政府办、人武部、妇联、司法办、计生办、林业办等等,二楼除了财政所就是书记、镇长的办公室,还有镇上的文书,也是住在二楼的。
到陈大忠办公室的时候,现政府办主任屠斌和文书也在里面,看到陈子华进来,两人都是一怔,屠斌便有些不自然的招呼道:“陈书记,”陈大忠却摆手拦住屠斌,对陈子华招了招手,指着身边的木椅,“陈书记,这边坐。”
陈子华笑答,“陈大伯,您这不是打我脸么,怕我给你灌酒还是咋的?再这样称呼,以后可没酒喝了。”说完还特意晃了晃手里的西凤酒。
陈大忠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陈子华的肩膀,“好,上班第一天就敢在办公室引诱镇干部喝酒,比我老人家还牛叉!”随即指了指屠斌身边的女文书,对陈子华道:“跟你介绍一下,这是咱们镇上去年才来的文书,屠娜,也是屠斌家的闺女,小娜,去对街的小食馆,让厨娘弄几个凉菜送过来。”
陈子华先是满面笑容的对着屠娜点了点头,然后招呼屠斌也坐下,拧开瓶盖道:“陈大伯,您这儿不会连酒杯都没有吧?”
“有,有,我这就去拿。”刚坐下的屠斌站起来道,随即转身匆匆出去了。
陈大忠叹了口气,“屠斌在咱们镇上已经五年了,一直兢兢业业的,日常工作大多都是他在处理,女儿呢,去年毕业,也没考上大学,我就让丫头来镇上做文书,算是给屠斌解决了后顾之忧,这不,老头子马上就退了,小娜的编制问题还没解决呢。”
陈子华就有些明白,“这不小事嘛,您呐,这点儿事儿就别放心上了,直接解决了不就完了?咱们镇似乎连正式编制都不满吧。”
陈大忠就是一阵苦笑,“镇上缺编的是副书记、副镇长,可没有事业编缺的,再说了,就是事业编的,咱们镇的财政也供不起啦。”
“哦,不是有陈叔的承包费么?您不至于连这个也上交财政吧。”陈大海和陈子华的鳖岭金矿,算是陈家坪唯一的一家“企业”了,但也只是按年缴纳荒山承包费,镇上别的可就没啥收入了。
因为去年的那场风暴,不知道多少基层胡折腾的人给弄号子里去了,如今在文熙市辖内,还没有谁敢顶着风胡摊乱派,再说了,陈家坪本就是贫穷山区,摊派也得有人缴才行,陈大忠等乡镇领导,大多是本乡本土的人,还不想被人戳脊梁骨。
陈大忠一脸的尴尬,陈大海跟吴明合股开矿的事儿,自然没有瞒他,虽然用的是吴明的名字,也是吴明在经管,却是陈子华出面谈的生意,他可不认为里面没有陈子华啥事儿,“你们的承包费是不少,可现在还欠着全镇干部四个月的工资呢,这不,年后还没过工钱么,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那县财政就没拨过钱?”陈子华的眉头登时扬了起来,若是那样的话,可有得说了。
陈大忠叹道:“也是时有时无的,连几个公办老师的工资都没开够呢。”
“民办教师的工资是咱们乡上负担的吧?”说到教师,陈子华心里便是一动,虽然陈家坪处于深山僻壤,可也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啥子纰漏,便皱眉问道。
“陈书记今天刚上任,恐怕明天就有人找来了。”屠斌这时候从门外进来接过话,随手把几只晶莹的玻璃杯放在桌面上,道:“教师工资欠了又半年啦。”
“你是在小食馆要的杯子吧?”陈大忠掂起一只杯子看了看,便抓过酒瓶倒酒,“老板娘没跟你念叨那些烂帐么。”
“能不念叨?”屠斌叹了口气,却没有再提这个,侧过脸对陈子华道:“陈书记,您在县里关系硬,让财政上把欠咱们的拨款拨下来,好歹把教师的工钱了,不然,娃们在学校上学也没得安生。”
陈大忠解释道:“咱们镇上只有中学有一名公办教师,原来的公办教师因为条件太艰苦,又经常性的欠工资,所以慢慢的都找关系调走了,现如今基本上都是民办老师,乡上财政困难,县里的教育经费不拨,这些老师的工资就没得,哪还有心情上课?”
陈子华听了半天方才弄明白,乡上负担的费用是由镇上均摊到全镇每个人的身上,是随着公粮缴纳的,如今连卖粮的钱都没领到手,教育费更没影子了。
顾世平虽然倒了,原来顾系在文熙市的官僚体系也轰然倒塌,但贪污挪用的钱却没地方追了,即便追缴一部分,也都已经上缴国库,最基层的广大群众,却依然是受害者。
这是体制的问题,不是陈子华能解决的,便是找到县委,最多也是拆东墙补西墙,陈家坪的要是给了,肯定把别的地方的就又欠上了。
小食馆的厨娘端着方盘,屠娜挎着竹篮跟在后面,两人迅快的就摆了几个精致的凉菜上来,厨娘一边摆弄碟子一边问:“还有才搞回来的啤酒,几位领导要不尝尝?”
屠娜便道:“李嫂,你这会儿不怕镇上没钱给了?”
“这不陈书记今天才上任嘛,这顿算李嫂请客,给陈书记接风,总还行吧。”厨娘倒是满泼辣的,上次请陈大忠喝酒便是在她的店里,陈子华还有些印象,便接道:“哪能让李嫂请客?小娜,去帮着李嫂搬啤酒上来,顺便把帐结了。”随手便把自己的皮包递给屠娜。
这多半年下来,鳖岭金矿的收入还是相当可观的,他的包里自然不会缺钱。
第十四章 秘闻
秘闻
鳖岭金矿经陈大海与吴明两人的精心经营,半年下来倒是大有斩获。
两人按照陈子华定下的策略,以开采红铜为名,先后从外省贫困地区招募了三百多名有开采经验的硬劳力,在鳖岭之上分成十个点同时开采,光是氰化池便修建了三十多个,全部采用活性炭收取黄金。
陈大海与吴明经过商议,将鳖岭金矿的股份分成三份,陈大海和吴明各占四成,陈子华拿了两成,金矿上的经营由两人负责,对外关系和官面上的手续都由陈子华出面料理。
两人严格遵照陈子华的既定计划,矿上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在开采金矿,而从氰化池置换出黄金的活性炭,都是集中起来,带到隐秘的地方炼化的,为此,陈大海还专门在原单位学了一段时间手工提纯、炼化黄金技术。加上矿区偏僻,又是封闭管理,远离人烟,半年下来,金矿居然没有丝毫消息走漏。
三十二个氰化池,半年时间收取了四次,总共采集了一百二十八池,得纯金接近一吨,除去各种原材料费用和工钱、承包费等各项成本,半年总计纯利润七千万,陈子华分了一千四百万,这些黄金,基本上已经把鳖岭上的高品位原矿踩去了四成。
黄金全部都是吴明拿出去兑换掉的,为了安全起见,他还专门去了一趟香港,将三个人的钱分别以匿名账户的方式存入瑞士银行,另外还有一些少量的黄金则压成金条,三人分了。
这笔钱刚一分,陈大海就提出将股份全部让给吴明和陈子华,他不开金矿了,而且走得十分的干脆利落,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在将所有的手续扔给吴明后,拍拍**,带着老婆孩子直接玩起了失踪。
当时陈子华还在京城,直到回了文熙市才弄明白,陈大海居然是为了躲计划生育。
陈大海家里只有一对儿双胞胎丫头,都已经上高中了,另外还有三个闺女出生不久就送了人。为着能捞个儿子,不惜被地矿研究所开了公职,去年年底,他老婆又怀了孕,不知怎的就被驻在镇上负责督促计划生育的专干给侦察到了,愣是守在陈家坪,要强行带陈大海的老婆去做手术。
陈大海的老婆吓得躲在文熙市宾馆里面,连娘家也不敢回,待到金矿上的钱分到手,他便起心带老婆去外地生孩子,因此,将自己的股份作价二百万,扔给了陈子华和吴明,然后把所有的手续都转到吴明的名下,自己带着老婆孩子,拿着三千万现金去香港了。
陈子华回来后一琢磨,自己马上要去陈家坪任职,这金矿也没法继续采下去,何况富矿也即将才完,便跟吴明一合计,干脆,将金矿交给镇上得了。
金矿前期因为大量的准备工作,购置原材料、开采器具、修建氰化池、选择开采矿点等等,工人的熟练程度也比较低,所以采矿度受到了限制,半年时间只把探明的高品位矿区采掘了四成,如今的开采度自然不是开始的时候能够相比的,陈子华估摸着,能再有俩月的功夫,过30个品位的富矿基本上就全部采完了。
因此,他打算利用这段时间把镇上的各种关系理顺,然后把鳖岭金矿交给镇上开采,不出一年,陈家坪的经济状况就得大变样。
心里有了打算,与陈大忠胡侃的时候也就显得胸有成竹了许多。
待到屠娜和李嫂搬啤酒去了,三个人就开始边喝边聊起来,陈子华先敬了陈大忠一杯,问道:“咱们镇上是不是还有不少外债啊?”
“也不算多,”屠斌在旁边接道,“与别的乡镇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陈大忠苦笑了一声,“咱们镇本来就穷,也没有多少迎来送往的接待,采杂自然也就少了,至于送礼,就更不用说啦,咱们陈家坪,从来都没给县里的老爷送过礼。”
屠斌也是哈哈一笑,“送也没东西送啊,否则,财政局不会连最起码的政府运作资金都卡下来,陈书记不知道吧,咱老镇长已经一年没领过工资了。”
陈子华一愕,这种事情不要说见过,就连听都没听过,“上面凭什么卡咱们的?”
屠斌脸上露出一丝说不出的古怪笑容,“县里曾经给咱们镇派过副书记、副镇长,可现在一个也没有了,陈书记知道为啥?”
“不是说呆不下去了么?”陈子华狐疑的说。
屠斌嘿嘿笑道:“都是被老书记给撵走的。”
“嗯?有这样的事儿?”陈子华倒是第一次听说,大是好奇。
陈大忠砸吧了一下嘴唇,泯了口酒道:“唉,也不能说是给撵走了,主要是那几个家伙根本不是啥好玩意儿,留着也是祸害!”
陈大忠担任书记的时候,县上曾经委任了一任镇长,那家伙上任的第一年,就莫名其妙的摊派了不少费用到各家各户头上,然后用集体的钱给镇上买了一辆车,又贷款上山伐木,全镇的人齐上手,说是卖给煤矿上作矿柱。
当时陈大忠也不懂这个,以为来了个能折腾的能人,不料想此人果真能折腾,将伐来的上好木料,充作矿柱低价卖给亲戚谋取暴利,就连运往山外的运费都还是算镇上的,结果一个冬天,陈家坪伐了几片成木林,除了落了一些柴火外,卖木料的钱还不够付伐木工钱和运费,凭空欠了一**债,这家伙还迎来送往的,在县城的糖酒公司和县饭店欠了几万块的债,当然,都是以镇上的名义欠的。
诸如此类的事情层出不穷,总之,不是中饱私囊,便是利用集体的财和权,为自己创造向上爬的有利条件,后来的几个副书记、镇长、副镇长莫不是如此,短短几年时间,陈家坪就被折腾的一穷二白,还欠了信用社十几万的贷款,至于那位镇长任上买的车,镇上的大多数人都没见过。
最让人觉得气愤的是,那辆车如今还挂在陈家坪镇的名义下,每年都会从财政上拨走一大笔的养护费用和油料费用。
“知道那位镇长是谁么?”屠斌几杯酒下肚,脸上已经通红一片,“是咱们蓝山县现任的财政局局长詹鸿运,听说人家上面还有人呢,那辆车,就是送给上面那位私人用的。”
“爸,你少喝点儿!”搬啤酒上来的屠娜,有些担心的从屠斌手里夺下酒杯,给他换了一杯茶塞到手里,然后把皮包递给陈子华,“陈书记,这是票。”
陈子华倒是看也没看,随手塞进手包,对屠娜道:“我办公桌下面的纸箱里面有筒茶叶,你去拿过来,门没锁。”
“这种事儿县上就没人管?”陈子华只觉胸中又是一股邪火,忍不住扬了扬眉头问道。
“管?当然有人管。”陈大忠笑了,“王书记说啦,以后陈家坪的财政可以不上缴,用来冲抵县上该拨的预算。”咳了两声,几乎脸都要憋红了,“他***,这不放p么,在他王潭眼里,好像陈家坪都成独立王国了,妈的,活该被抓了进去!”
王潭在去年的那场官场风暴中已经被双规了,如今看来,这家伙的问题只怕会更多。
第十五章 梦魇
五月一日劳动节,镇上放假休息,吴明便跑到陈家来拜访陈子华,一来向他道喜,二来却是商议鳖岭金矿上的事情儿,从起意将金矿交给镇上开采之后,他便对鳖岭地区的所有矿点进行了一次排查,凡是过30个品位的矿点,一律加开采。
“陈书记,这段时间我又把鳖岭附近的地区都查了一遍,过30个品位的富矿应该是没有了,”吴明点了一支烟道,“咱们正在开采的矿,我看最多还能开采一个月。”自从跟着陈子华下山以后,他始终都是称呼陈子华的职务,即便是私底下也是如此。
陈子华摸了一包中华出来,自己叼了一根,给吴明扔了一根,“我还需要两个月的时间理顺各种关系,所以,咱们还能开采俩月,这段时间,除了加快开采之外,把多余的采矿工人逐渐送走吧,留下一两个品位好点儿的矿点慢慢采着就成。”
“上次分红之后,开采和提炼度都快了好几倍,”吴明从包里取出一册账簿,叹了口气道,“昨天我才从香港回来,你的那一部分,我已经打到账户里面去了,只是陈叔这次只收了一千万,多一分也不要。”
他这次到香港,顺便去看了看陈大海。
陈子华笑了笑,“陈叔在那边怎么样?”
“还行,不但落了户,还盘下了一个小市,俩闺女也进学校读书了。”陈大海在香港落脚的手续还是吴明帮着给办的,自然了解的一清二楚,“陈大婶在医院检查过了,听说这次一定是男孩,那一千万还是当给孩子的红包收的。”
陈子华点点头,“只要安稳就成,”将账册看也不看又扔给吴明,“这东西最好烧掉,以后也别再弄这些东西,知道么?”
吴明微微一笑,“以前是有陈叔在,现在么,这已经是最后一册账簿了。”随手将烟灰弹在地上,然后满是感慨的说,“其实,即便现在就把鳖岭交给镇上,咱俩的钱也够花几辈子啦,你知道么,这次的收入是上次的好几倍呢。”
“哦?这次有多少?”陈子华微微有些诧异,虽然开采度快了很多,时间却只有两个来月,便是多,也是多的有限。
吴明却道:“鳖岭上的矿属于蜂窝矿,这种矿很有意思,像鸡窝一样,一坨一坨的,咱们这两个月的运气太好,居然开采的都是品位高的原矿,几乎全是火山灰聚成,开采起来跟挖土方差不多,平均七天清理一次氰化池,两个月消耗的原矿是前面半年消耗量的两倍还多,品位又高,嗯,除过全部成本和送给陈叔的那一千万港币,咱俩的户头,每人增加了两千六百万,”看陈子华的神色似乎没啥变化,便又说了俩字,“美金。”
因为上次是在内地出的货,所以分红是按华元结算的,这次是通过特殊渠道出的货,对方直接通过国际银行划款,因此是以美金结算。
陈子华怔了怔:“这么多?!”随即有些紧张的问道:“出货安全吗?”
吴明知道他担心什么,“没问题,国内交货,通过电话银行划款,我去香港,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凭小弟的手段,还不至于露出马脚,甭担心出啥纰漏了。”
陈子华却道:“这种事情可以不可再,下次还是慢慢在国内出货吧,实在不行,就走正常渠道好了,咱不是有合法的采矿手续嘛。”
吴明撇了撇嘴:“那样的话,至少被人黑掉百分之十,损失可就大了去了,”随即却又叹息道:“反正没多少了,以后又要交给镇上开采,也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今后有啥打算?”陈子华问,当初是为了扳倒顾世平,才把吴明给弄下山给自己帮忙,如今正式踏上了官场,自然希望他能继续做帮手。
吴明沉吟了一下,“暂时还没啥打算,不过,你还是尽快找几个帮手吧,我最多给你当当耳目,官面上的事儿,却帮不上啥,而且,走得太近的话,对你以后也不是很有利。”
陈子华点了点头。
第二天,陈子华坐车到县城,先是打了个电话给梁珊,得知梁珊在市委开会,便相约晚上在锦城饭店吃饭,然后又一路赶到文熙市。
虽然离开文熙市前后不过数天功夫,身份却已经从主人转换成客人了,其间的心情变化,当真是百般滋味,纷繁复杂,说不清也道不明。
锦城饭店是文熙市最豪华的酒店之一,其奢华程度,自然不是市委的招待所可以比拟。
在三楼订了一个标准间作为临时住处,又在宴会厅订了一个小包厢,这才给梁珊的传呼机了一条信息,说了包厢位置。
百无聊赖的在街上溜达了一会儿,偶然间瞥到一副庆祝五四运动七十周年的横幅,方才恍然现,居然溜达到八十三中学附近了。
陈梅这个时候应该在学校吧?昨天放假,这丫头居然没回去,也不知道在疯些什么,陈子华唇角露出一丝微笑,随即却是一怔,望着那鲜艳的横幅,眼睛便觉得有些刺痛,前世的记忆宛若潮水一般涌入脑海,让他不自禁的有些战栗起来。
失魂落魄的靠在街边的栏杆上好久,陈子华方才从仿佛梦魇般的回忆中清醒过来,随即冲向最近的电话亭,想也不想的拨了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出去,一直等到振铃音都响了五次了,才听到蒋雨珊京韵十足的普通话:“喂,找谁呀?”
陈子华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慢慢恢复了往日的风轻云淡,“雨珊吗?我陈子华。”
话筒里面蒋雨珊的声音一顿,随即便是一阵叽叽喳喳的笑闹声,过了足足有半分钟才安静下来,蒋雨珊微微有些赧然的柔声道:“你不是回文熙了吗?咋知道我们今天没上课啊?”
陈子华暗暗苦笑了一声,道:“我现在就在文熙市啊,哦,对了,你们学校这次是不是打算停课好长时间呀?”
蒋雨珊“嗯”了一声,随即有些兴奋的道:“可惜你回去了,知道吗,明天全华都的学生都去参加纪念五四运动七十周年活动呐,我们现在正在做标语呢。”
陈子华用少有的郑重语气低声道:“你还是不要去参加了,这里面的水混得很呢,嗯,最好还是回来吧,先在家待一段时间,等学校恢复正常秩序之后再去华都。”
蒋雨珊迟疑了一下,似乎对陈子华的话有些不可思议:“什么?”
陈子华叹了口气:“言尽于此,你自己保重。”随即便挂了电话。
想了想,又分别给许若兰和杨剑心打了个相同内容的电话,三人之中,只有许若兰说考虑一下,杨剑心与蒋雨珊都觉得陈子华有些胡言乱语。
抬头望了望被乌云渐渐遮住的骄阳,陈子华叹息了一声,扔了十块钱给电话亭的老太太,转身朝八十三中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