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街上捡到的男人
那天我在大街上捡到了一个男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正赶上节气里的白露,s市刚下了今年第一场秋雨。抽屉里正山小种喝完最后一撮,倒在手里只剩茶末子——可有可无,弃之可惜。
就像我在这办公室里的地位一样,业务不行,长相不行,干嘛嘛不行,只好坐那里充人数。反正这行的特色就是富贵闲人,来点个卯混混一天就过去了,管你干多干少,月底工资永远一成不变。没有失望,却也没有指望。
我是闲,可惜我不富贵。孤身一人漂泊在s市,和同事借住在云塘路的小公寓。虽然它租金低廉、地段良好,终究不是自己名下的房产,住在里面便总是惴惴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房东不高兴,大半夜被撵出去。
他们说我缺少一个家,缺少一个人们常说的“归宿”。
归宿啊归宿,他们的意思我懂。这世界女人的归宿也就那两个:男人和钱财。当然,其实可以归结为一个:男人。
但是我烦得很。年纪轻轻就做出老气横秋的样子,拒绝一切可能的介绍或者邂逅。说到底还是矫情,不肯为了钱财来委屈自己,不委屈了又不甘心。总觉得凭那一点好颜色可以飞上枝头做凤凰。
高不成,低不就。久而久之,便成了单位里远近闻名的孤家寡人。都说单身会上瘾,这话不假。别看我面上总是恨恨的,一副明天一定要领证的便秘表情。其实心底处,我爱死了一个人的逍遥自在。
所以你想象一下,我突然把个男人带回家,是有多么不情愿啊。
他浑身都是污泥,仿佛与谁恶斗了一番。这让我下意识地瞥了四周一眼,别是有什么讨债的黑社会还躲在附近,冲出来把我当同伙补一刀就完蛋了。没人,一个人也没有。这会儿正是四点钟多一点,写字楼里的程序员还在拼命写代码,学校门口接孩子的大妈们也暂时没出动。街道上一切都是安静的,偶尔有几片树叶缓缓从树上飘落。
我走上前,警惕地盯着他。这人大概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有着薄薄的嘴唇和瘦削的侧脸。发缝间流下来的污血已经凝结,把他的脸抹得和京剧里的花脸一般,根本就看不清他原本长什么模样。
除了那双眼睛。尽管如此狼狈,那双眸却清澈如泉水,闪动着明亮的光芒。我承认,早退回家的我,就是被这双眼睛吸引过来的。
“救我。”他向我伸出手,声音嘶哑不清。
我犹豫起来,这人干嘛的?会不会给我带来麻烦?还是报警吧,警察会解决一切问题。——明哲保身,小心谨慎。这是我在机关学到最硬通的道理。于是我全然不顾他哀求的眼神,把手伸进包里,哗啦哗啦地翻起手机来。
包里怎么这么多东西啊!我越发慌乱起来。好,找到了!飞快把手伸进包的最底部,狠狠地来了个海底捞月。果然,那手机不负众望地飞了出去,咣的一声摔在地上。
我很无语地蹲下来,好在手机屏幕没碎。就在这时,原本那已经瘫做一坨的家伙一跃而起,跳起来用手捏住了我的脖子。那带着薄茧的手指修长有力,定位也是异常准确——他毫不犹豫地用指节扣住了我的喉骨,不给我一丝一毫躲避的机会。
我死定了!
然而喉间并没有传来我臆想中那种类似于饼干破碎的脆响。他的手只是轻轻地拂过我的喉咙,而后整条手臂便无力地垂了下来。只听咚的一声,他重重地向后摔倒在地。肩膀上,被剧烈动作撕裂的伤口正缓缓地流出血来。
浓烈的血腥味扩散在空气里,我惊慌失措地揉着自己的脖子。天啊,差点我就没命了!今天是什么坏运气?居然碰上这种事。这家伙现在彻底昏了过去,看来刚才那凶狠一击,已经用尽了他最后的力量。我惶然向四周望去,街上行人依旧寥寥,根本没人发现我和一具类似尸体的物体站在一起,这意味着我可以全身而退,不留任何麻烦。
我站起来,哆哆嗦嗦地拨了号码。滴滴滴,接警的人做什么去了?
等待接通的时候,地上的一张身份证引起了我的注意。画有水晶室女的白色衬衫,照片上的人笑的肆无忌惮。
那件衬衫!不会有第二件那么丑的衬衫啦。这时,电话已经通了,是接警员有礼貌的声音:”喂?“
用力把拒接键按下去。我默默地捡起了身份证。赵黎,w省y市人,27岁。
赵黎,是你吗?真是想不到,我们用这样的方式相遇了。
第二章 骗来的同桌
初三开学重新分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们按高矮个头依次排成男女两队。
太烦人了。还有一年就要毕业,大家随便坐坐不就好了?我百无聊赖,索性蹲下来,研究起地上来来回回忙碌的蚂蚁。
是早上九十点钟的光景,一道淡淡的阴影落在我的脸上。我抬头,有个很帅气的男孩子站在那里,他有着长长的睫毛,嘴角挂着一抹笑容,:“这是初三七班么?”
“是……”我有些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回答他。脸上火辣辣的,天啊,他怎么可以这么帅?突然间觉得阳光好刺眼,连对面的人都没办法看清了。
他仿佛已经对别人的仰慕习以为常,冲我微微一笑便走到男生队伍末尾。
哎呀!这么帅的男生,要是能做同桌,最后一年一定很开心吧。我飞快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老师,那个干巴老太太。她排同桌的方法很简单:队伍按高矮个排,男女生一对站好了就往教室里走。省时又费力。
我不动声色地数着数,在那个男孩子前面有三个男生。也就是说,做他的同桌,只要站在那个戴眼镜女生的后面就可以了。
“上午肯定没课,过会网吧见。”一个满脸雀斑的男生正和旁边的人商量。
”磨磨蹭蹭的,晒死了。” 另一个女生干脆从包里拿出了小镜子,对着它开始摆弄发梢。
他们还沉浸在学期开始的烦闷里,压根没人注意到我正悄悄往队伍后面溜去。
“怎么站我后面?”戴眼镜的女生惊讶地望着我,用手上下比量,“你比我矮呢。”
“哎呀,我就喜欢坐后面。”我口不择言地说道,微微斜了一眼男生那队,很好,他也刚好走到这里——
“你是不是矮点了?怎么站的队?”老太太有些不满地说道。她仔细地从眼镜后面打量着我,仿佛要看穿我的鬼心思一般。
我立刻装作乖宝宝模样,无辜地指了指戴眼镜的女生:“她眼睛度数那么深,坐我后面会看不清的。”
那女生倒还挺配合我,竟然笑着点了点头。
真是天助我也!我乐得要死,感激地望着她。老太太大概是懒了,干脆利落地指了指教室的西南角:
“你俩坐那边。”
见好就收,我飞快地冲进教室,差点被门槛绊倒。只听到扑哧一声,我惶惶然抬头,是他在笑,那笑容如同窗外的阳光一般灿烂......
我仔细地端详他。
他的相貌变了很多,只有刀削一般的侧脸能隐隐约约看出当年的模样来。依旧是如蝴蝶触角般的长长睫毛,脸上却不再有彼时的温暖笑靥,更多的是饱经世事之人脸上常见的沧桑疲惫。连眼角都出现了淡淡细纹。
十年了,在我们错过的时光里,他都经历了什么?
我脱下大衣盖在他的肩膀上,掩饰住了那道长长的伤口。原本以为他一米八的个头,肯定很沉。没想到我手臂一发力,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扶了起来。这一路上,他就和个醉汉一样东倒西歪,还没有一只麻袋听话呢。我咬着牙,拼命把他往楼上拽。我住的是老式小区,连个电梯都没有。好不容易到了自己家门口,却听到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从他腰间掉了出来,沿着楼梯一级一级地滚了下去。
我连忙松手,让他先靠墙歪着。自己飞速下楼去捡那个物件。它很小,只比我的手大一点,样子小精巧可爱,在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浅金色光芒。
如果那不是一把枪,我也觉得它很美。我一下子怔住了。真想不到我这辈子还有机会见到真枪。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很大的说话声,好像是邻居大妈们刚散了牌桌。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情急之下把手枪飞快地揣进了兜里,跌跌撞撞地往楼上跑。老天保佑赵黎有良好的用枪习惯,一个不小心走了火,我这腿可就废了。
她们已经到了过道口,再有几个楼梯就要和我们俩打照面了。我喘着粗气,拼命地扭动钥匙。一阵乱响后,门总算是开了。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他往门里一推,顺手砰地一声带上了门。就在这一刹那,那帮大妈从我的门口经过。隔着门,我还听到有个人在嘀咕:“怎么一个血气味儿?”
真是太惊险了。我撕开他的衬衫,开始检查伤势。别的还好,就是肩膀上那道大伤口,一直在往外渗着血。没看到那把手枪前,我还认真考虑过要不要把他送医院。毕竟是人命关天。
现在看来,不去也罢。这家伙说不定有什么案底留在身上。到时候把我叫去传讯,一个说不清,赵黎少不了要在看守所过夜。
思前想后,我决定还是去老杨那儿。
“老板,要点绷带酒精。”我一脚踏进杂货店。里面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一只大狗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吐着舌头。
“再不出来,我就去药监局告你啦!”我不耐烦地大声说道,扭头就往门外走。
想躲,没那么容易!我看你出不出来!
“你就不能小点声?”里屋躺椅上的老头慌忙起来,见是我,眼神笑的眯成了缝儿。“你这孩子……”
杨老头是个赤脚医生,也算我半个同乡。久病自成医,再加一点瞎猫碰上死耗子的运气,在缺医少药的农村居然也自成一家。儿子结婚后,他跟着进城来开小诊所。一没牌照,二没资格证,又赶上这几年严打,他便收了招牌,只是私下里零零星星卖点以前进的药。
“谁又打破头啦?”老头把抽屉拉出来,变魔法似的从里面掏出几卷塑料纸包着的绷带。接着蹲下来扒拉墙角的蜂窝炉,里面居然有瓶医用酒精。
“还能用?”我怀疑地瞅着他。这么不靠谱,早知道不来了!
“查的严,没办法咧。”老头嘿嘿笑着,突然变了脸,眼睛里全是怀疑,“你说老实话,谁受伤了?”
“我表哥。”我开始扯谎,后背上的汗都下来了,“他和人打架不过……哎呀,你先到我家再说!”
“你慢点儿!”老头小跑着跟在我后面,手里拎着个八十年代的那种老式医药箱,连包角的皮革都磨坏了。一路上我走的比风还快,就怕他半路上起了疑心,打退堂鼓。
不知他看到赵黎身上的伤,会不会大叫起来?
“还好,伤得不重。”老头瞅了瞅还在昏迷中的赵黎,做出了结论。接着他便不声不响地打开医药箱,拿出一个装药棉的广口瓶来。看来老狐狸私下里处理这种事也不少,早就熟门熟路了。
时针指向下午五点钟,已是大半个钟头过去了。老头还在忙活,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滑落下来,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紧张过度。屋里静悄悄的,只听见偶尔的一声脆响,那是他的镊子碰撞到不锈钢盘的声音。盘子里早就堆满了小山一般高的废弃药棉。我默默地看着他用镊子夹起一块酒精棉,用力按下去给伤口止血。待药棉吸饱了血水,再换下一块。这手速已算是很快,那血却依旧像爆裂的水管,不休不止地涌出来。这会他处理的正是赵黎肩上那道伤,口子好像还挺深,连里面的肉都翻出来了,在血水里泛着鱼肚一般的死白。
这叫伤得不重?幸亏赵黎已经昏过去了,这要是醒着,不得疼死!我心里一阵难过,眼泪便刷地流了下来。
“砍刀没伤到大血管。只要不感染,一个月包好。”老头安慰我道。这时他已经开始处理伤口的最后程序——包扎。一层一层的纱布缠上去,瞬间就被血浸湿了。
赵黎昏沉沉地躺在那里,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如同一张被火烤过的脆纸,白森森里透着枯黄。我默默地盯着他看,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毕业后考了事业编,图的就是个清闲安稳。现在,黑社会同学却找上门来......难道命中注定我不得安宁,注定要与他再续前缘?冥冥中有种预感,从前那清闲安适的日子,以后不会再有了。
成功骗到这样的一个同桌。我乐不可支,正想着怎么开口搭讪,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时。却看到他不声不响地打开书包拉链,掏出一本厚书,封面上几个醒目的大字——我在明朝当王爷。
开学第一天就看大书?这人搞哪样?我已经彻底傻了眼。整整一下午,他连头都没抬,只是不停从旁边传来哗啦哗啦的翻页声。想必在我看不见的时空里,他已经成为王爷,怀抱美人,指点天下了。
这家伙看书倒是快。临到放学,我偷偷瞥过去,600多页的小说已翻过大半。放学铃声骤然响起,只见他懒洋洋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顺手把书扔进包里,大步扬长而去。就好像他每天来这里任务就是,读完一本给一本的绩效,什么升学,考试,统统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我站在那里惊讶的不知说什么好,沮丧的心情涌上来。天啊,白白可惜他长了一张那么好看的脸,敢情是个书痴啊。早知道,罢了,天天看帅哥也是挺美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相安无事。他看他的大书,我老老实实开始初三准备中考的日子。他几乎不怎么和我说话,就连他的名字——赵黎,也是我从他的课本封面上知道的。
“我回来啦。”听到大门响,却是舍友一脸疲惫的进了客厅。我忙掩了门,若无其事地上前迎接她。
“今天单子多死了。——什么味道啊!”她使劲地嗅嗅鼻子,抱怨道,“怎么一股酒精味儿?”
“刚才在打扫房间。”我敷衍道,心里却是在打鼓。好在她也没追问下去,只是慢慢坐了下来,只是瞅着我不说话。
我的姑奶奶,你赶紧回卧室去吧,怎么在这里坐下来了?我心中暗暗叫苦。她却突然展颜一笑,喜气洋洋地向我宣布道:“我要和男朋友一起住啦。过几天就搬走。”
说好的单身阵营呢?你这叛徒。要是往常,肯定要跳起脚来将这个家伙批判一通。现在我只念着房间里的赵黎:舍友你可别去推我卧室的门啊!
“喂喂喂,你怎么一点惋惜都没有。”见我毫无反应,她有些幽怨地瞅着我。
于是我赶紧做出悲痛状:“哪有,很难过啊。”心里却是乐得很,她这一去省了我多少事啊。
“一点都不真。”她不满地说道,进自己卧室关了门,不再理我。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窗外太阳已经偏西,楼下隐约传来放学孩童欢快的笑声,清脆如同佛塔的檐角铜铃。年少的时光一定是欢乐无虑的吗?我看不见得吧。少不更事的伤害反而更加刻骨铭心。夕阳如同一只温暖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那些尘封在心底的故事一瞬间涌上心头。
是时候拿出来理一理了。
第三章 父母的呵斥
饭菜一如往常的丰盛可口,大大小小的盘子放满了长方形餐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正中的汤盅里是一道土豆烧牛腩,里面的牛肉吸饱了土豆的淀粉香,呈现好看的茶褐色。色香俱全,却让人没什么胃口。两个人的脸色比锅底还黑,时不时当的一声,是汤匙碰击餐桌的脆响。爸妈仿佛赌气般,比着谁能搞出更大的声音。窗外天色阴沉沉的,连带着室内的光线也暗下来。气氛沉闷,雷雨前的闷热让空气仿佛凝滞一般。
以我平时的经验来说,这状况很不妙。今天估计又是他或她在单位受了气,或者是在长辈前挨了刺儿,回家便要发泄出来。要么是一场男女对打,要么是我成为出气筒。我飞快往嘴里拨饭。那牛肉吃到嘴里是个什么味,根本尝不出来。
此时此刻只想飞快跑回自己房间,离远点,就安全了。
“听说你们昨天考试了。”母亲的声音骤然响起,清冷冷不带一丝暖意,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都是些什么题?”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咱们就不能好好吃个饭吗?她手中的筷子停了,显然是等着我答话。不得已,我闷闷地开口:“第一部分是选择题。”
“都考了什么?”那边穷追不舍。
“三角函数。”我求你别问了。
“还有呢?”
“一元二次方程。”
就这样她问一句,我答一句。我的声音是风中飘零的一片落叶,连我自己都感觉到了它的瑟瑟可怜。
一声暴喝在我头顶炸起:“你他妈的都在磨叽什么?有没有点礼貌!整天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玩意!”
他终于发火了,我反而松了一口气。如果一件事注定要发生,那还是爆发了更让人安心些。我有点悲哀地望着这个暴躁的中年男人,略微有点本事的人一贯有这个毛病,他们不会像庸人一般认命,他们会骂天骂地骂祖宗,把个人的失意发泄在周围人身上。就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他一百万,就像太上老君天王老子都对不住他。
父亲可能是觉察到了我的想法,一双眼睛瞪得只剩大片的眼白,整个人如地狱厉鬼般狰狞,越发阴沉可怖起来:“你看个屁!把你的眼睛给我收回去!瞧瞧你那个死样子!”
这便是训话的开端了。一旦找到廉价撒气筒,他嘴里的话便开始像鞭炮似的噼噼啪啪说个不停:“拿着父母的钱不干人事,怎么生出你这种混蛋玩意来的!你看看你那个死样子,耸肩哈腰的,你看人家杜西,回回考第一。。。。”
那厌弃的眼神,就和看街边一条癞皮狗没什么两样。天啊,为什么这种人老天会赐给他那么好的口才?都说他饱读诗书,读了那么多书,就是为了骂人的时候一泻千里吗?
眼泪滴滴答答掉下来,嘴里的米饭都带着咸涩,噎在嗓子里越发咽不下去。他还在大声呵斥着,说的不过又是那些老生常谈,偶尔还会用上比喻拟人反讽对比下定义,临时翻出一些新花样。估计旧小说里,下九堂子鸨母训斥妓女都没这么不堪。我默默地把碗放下,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就是我自己的世界,没有人可以打扰我——
“你给我把门开着!整天的鬼鬼祟祟干嘛呢!”又是一声暴喝。父亲疾步走来,指着书桌上一摞纸就对我喝道,“你看看你,就他妈的知道浪费纸,没事瞎捣鼓些什么!”
泪眼朦胧里,我看清了那摞纸是什么。——是我的画作。从小朋友们便说我在绘画上有天赋,这大概是我唯一的优点了。他斜眼瞅着我,语气里全是嘲讽:“怎么,还想当个画家!做梦吧!”
我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 这样的鬼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真的很努力,每个暑假都在各个补习班之间穿梭。从来没有一天是在玩。去找小伙伴?别逗了,我母亲早就下令,我只能蹲在家里学习,学习,学习。
我真的那么差吗?家里的争吵什么时候是个头?我越想越伤心,干脆课后作业也懒得做了。反正做多做少,分数也不会有什么改观。一头扎到床上,用被子死死地盖住头——黑暗让我觉得安全。
朦朦胧胧地睡过去,下午,我肿着桃子一样的眼睛来学校上课。赵黎把小说摊在膝盖上,桌子上放着一本数学书当掩护,他没有发现我的异样,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这个书痴。我勉强振作精神,开始听数学老头儿的唠唠叨叨。夏天的午后总是特别热,连树上的知了都是偶尔发出一声,草草敷衍了事。老师的嘴巴一张一合,渐渐地变成了一种白噪音似的东西。我的思绪又飘回了中午的呵斥。我有那么差吗?也是,学的不行就算了,关键长得也不行。要是我长着许一梵那样的脸,就算不受爹妈待见,起码现在会有全校的男生排着队来安慰我。老天对我,可真是不公啊。
“谢昭,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啥?他说啥?我目瞪口呆地站起来,今天运气太背,后半节课估计得站壁角了。
“b方减4ac。”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我也不管他说的这是什么东西,理直气壮地说道“b方减4ac。”
“下次认真听课。”老头不满地看着我,还是让我坐下了。我长吁一口气,感激地望向赵黎。而后者自始至终都在看小说,仿佛那声音是我幻听一般。要是说他在听课,真是无法置信。
“下课后发这次测验的卷子。”老头抱着书走了,大家纷纷上讲台抢卷子看分数。却听到一声惊呼:
“赵黎你居然得了满分!”
我惊讶地回头看他,后者依旧低头垂眼,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又沉浸在小说世界里了。
他只有数学很好。在数学接近满分的情况下却依旧排在全班五十多人的四十几名。这实在是偏科严重。
“我要是只学一门,也能考满分。”坐我前面的李彤酸溜溜地说道。在其他科成绩没公布时,望着赵黎可怕的数学成绩,她曾一度惊慌,生怕自己第一的江湖地位不保。当发觉是虚惊一场后,这种惶恐立刻转为嘲弄。
“他只是不学习而已,要是用心,他肯定比谁都强。”我毫不客气地为赵黎辩护。李彤朝我投来惊奇的目光,这让我一瞬间发觉了自己的失言——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替他说话了?
凭良心说,我是很羡慕赵黎的。那些公式对我来说就像天书一般,无论我怎么去尝试理解它,在上面耗费多少时间,卷子上的分数永远只有一个:76分。
听上去还挺不错是吧?满分可是150分啊!
为了补救这可怕的成绩,母亲送我去了要价高昂的补习班。然而不幸,并没有什么起色。
“她从来都不够努力。”她把一切都归咎于我的态度,而非天资。于是总在各种场合里这样当众指责,不给我一丝一毫的脸面。在座的亲戚们也很应景,纷纷地做出怒其不争的样子来。他们面上或许不会说什么,私底下,我就是个失败的范本,被他们用来教育儿女的前车之鉴。
十六岁,我的十六岁就是这样的日子,没有花季应有的缤纷多彩和憧憬,没有对自己外貌变化的欣喜。一切如此暗淡,灰败,我仿佛是什么墙角里孳生的青苔,用手一捏,全是粘手的,不堪的汁子。
第四章 赵黎藏手机
中考的成绩很关系到我们这省重点的声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随着中考逼近,学校加强了对于我们的封闭式管理,其具体表现就是禁止带一切通讯设备,尤其是那会刚兴起来的小灵通。在老师们眼里,手机就是个潘多拉盒子,拥有它的人便是十恶不赦的坏蛋,考不上中学的败类。
于是时不时地便会有一张苍白的脸默默出现在玻璃上,先把你吓一大跳,正疑心是什么鬼神之类,接着就是一个浑厚的男低音,比鬼更要叫人闻风丧胆:“某某同学,你出来。”——我们的教导主任。
人赃俱在,那个学生便只好乖乖把手机交出去。这还没完事,还有批评,叫家长,通报一系列程序要走。这期间一般会上演男女混打、双面夹击,非得把那倒霉孩子搞得痛哭流涕,重新做人,方有教育效果。
但总有学生很聪明,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顺手把手机藏教室。这样就算被教导主任叫去掏裤兜,也不会有被没收的风险。谁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们校长崇信科学,竟然亲自为教导处购置了电磁探测设备。一旦巡查发现苗头,便立刻把一整个班的人叫到操场上,让他们与外界隔绝。接着就像鬼子扫雷一样,在教室的边边角角挨个地方探测。一切有信号的东西都会被搜出来,无一漏网。甚至有时还会有额外的发现——mp3,电子词典,等等。
下午上的是我最拿手的英语课。三月底,气温已经开始慢慢回升。阳光暖暖地从窗户里投过来,晒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英语老师大段大段地念着课文,那声音枯燥又乏味,就像有人在不停按琴键上的一个音,还是三拍子的那种。
睡会儿?这就更不用想了。我们的座位紧靠走廊窗户,根本不适合休养生息。睡又睡不了,听又听不进去。在转了半节课的笔以后,我开始偷偷瞥向赵黎,欣赏他帅气的侧脸。
赵黎的腿上并没像往常那样,放一本砖头样的厚书。正疑惑间,我看到他的腿缝里闪过一道微光。那是什么?我悄悄向他那边挪了挪身体。这下我看清楚了,那是一部小灵通,密密麻麻的小字布满了单色屏幕。用手机看小说?也是,两周才放一次假,指望着租书铺看书怕是要疯。
只是这家伙胆子也太大了吧!办公室就在走廊尽头,班主任随时都有可能从那边过来,他难道就不怕吗?说起我们李老师,那可是大大地有名。别看她手臂瘦的像干柴火,个头矮小,一米五都不到,近年来还大有萎缩之势。就这么个貌不惊人的瘦干巴老太太,却有一个让学生闻风丧胆的绰号——“灭绝师太”。
灭绝师太抓手机,那真是一抓一个准,漏网之鱼接近于零。那书就那么好看?连灭绝师太都不怕。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赵黎大概已经将这个位置的危险度彻底抛在脑后。要我说啊,他恐怕连自己坐在教室都已经忘掉了吧。现在他几乎把整个头都扎进桌下,我这么明目张胆地对他行注目礼,他也毫无反应。可见已经痴迷到什么程度。
看着他全神贯注研究二次元的模样,一种淡淡的失望涌上心头。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我们俩如同身处不同的平行空间,学习的学习,看书的看书,两个人各干各的,平日里根本没有任何交集。除了刚开学那会,他曾对我嫣然一笑外,我们俩真正的面对面交谈。一次也没有过。
也许在他眼里,我就和个隐形人没什么两样吧。我歪头看着他,满心惆怅。
“你给我出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窗外冷冷响起。
这声音,,天啊,是灭绝师太!
我不就看了他一眼吗!这一声怒喝把我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埋下头去。
“还不快点拿出来!”老太太发话了,干枯无肉的手快如闪电,毫不客气地从窗口里伸了进来。
是赵黎!他被发现了!
一时间我心神大乱,居然比自己被抓还要紧张。
听到这闻风丧胆的怒吼,赵黎并没有怎么惊慌。正相反,他从容不迫地把手机收进兜里,慢慢向教室门口走去。站在窗口的灭绝可等不及了,她如同滑翔的鹰隼,在走廊上小跑着向他扑过去。她的目标是当场搜出那部手机,再顺便把赵黎带回办公室。后面的结果可想而知,赵黎走得再慢也终将人赃并获。
这一场抓捕,可以说顺利结束了。
我悲伤地垂下眼睛,仿佛看到赵黎的名字出现在宣传栏的批评通报上。却听到教室前排的同学发出一阵惊呼。
面对着走过来的灭绝师太,赵黎突然转身,扭头向走廊的另一端飞奔而去。他的两条长腿这会儿可发挥了用途。一溜烟的工夫他已经不见了。
“你给我站住!”事发突然,老太太毫不示弱地跟着追了过去,也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快退休的人了,居然能跑这么快!本来下午的课就烦闷,大家听得心不在焉,有这等好戏看,全班人都不听课了,一个个脑袋恨不得跟着赵黎飞过去,一看究竟。
“上课上课!”英语老师大声在讲台上嚷着。我心不在焉地翻着课本,赵黎会怎么样呢?会被抓嘛?这样大概过了十分钟,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我抬头,是赵黎飞快地向我们这边跑来。
他怎么又跑回来了?带着班主任绕着教学楼锻炼身体?老太太身体素质,真好。
“彭!”一个什么东西从窗外飞了进来,砸中了我的腿,进而落在脚边。我惊慌地低头望去,天啊,是那部手机!赵黎你这是要干什么!我茫然地向窗外望去,他却连一句解释都没有撂下,就又咚咚咚跑远了。鬼使神差般,我俯下身把手机揣进口袋,又面无表情地重新坐好,打开了课本。
偷偷瞥向周围,大家都在一本正经地温书,压根没人往这边看。心脏在疯狂地跳动,几乎要冲出我的胸膛。 我一定是疯了。我把自己从一个旁观者变成了共犯。
要是在往常,我会毫不犹豫地把手机交给老师了事。可是现在,我居然把它揣进了抽屉!天啊,我为什么会这么做?那个乖巧温顺的谢昭去哪里了?
“现在,所有同学马上到操场!”老太太班主任一脚跨进门,厉声宣布。她枯黄的脸上,因为刚才的剧烈奔跑浮现两团病态的淡红。我分明看到她站在那里大张着嘴巴,拼命地喘着粗气。
赵黎依旧没有回来。看来灭绝师太的抓捕失败了。
我把手伸进口袋,那坚硬冰冷的金属器件,让我心里骤然一凉。这下,赵黎的手机怕是在劫难逃了。揣在身上,我就是替罪羊,我们两个人的爸妈估计要被叫进来,说不定还会给我们俩扣上早恋的帽子;如果就这样置之不理地撂在教室。那赵黎是白跑一圈——电磁检测设备会毫不客气地探测成功,无论它在教室的什么角落。
情急之下,我一眼瞥见窗台上的不锈钢保温杯。
“赵黎真是个神人!”
“那可不,你看灭绝脸都绿了!”
“这搞法也是厉害啊!”
同学们本来就对事情的后续发展怀有兴趣,这下更是来劲。大家都很兴奋,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往教室外面走。匆忙之中,我拿起保温杯就往嘴里倒。幸好今天带的水不多,要不然这满满一大杯水,非灌死我不可。灭绝师太已经在讲台上等得不耐烦了,见大家磨磨蹭蹭的,干脆两臂叠放在胸前,大步走出了教室。
”站好队伍!“我听到她在外面大声说道。
趁此机会,我把手机飞快地从口袋里拿出来,丢进保温杯,盖上了盖子。
午后的阳光依然炽烈。除了几个刻苦的女生兀自掏出单词本念念有词,更多的人只是站在阴凉里,一边使劲用手扇着风,一边议论着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在他们看来,赵黎肯定是逃不了了, 丢在教室里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早晚要被搜出来?那电子探测设备的威势,很多人已经领教过了。
远远地灭绝师太来了,她黑着脸,嘴巴抿得紧紧的:”现在每个人都把口袋翻过来!我就不信它能长腿跑了不成!“
哈哈,探测设备失灵了!我的嘴角微微地上扬,却装出很不情愿的样子把口袋翻给她看。想必是我平时里装好孩子装的很像样,她几乎看都没看,就从我面前走了过去。
至此,搜查行动一无所获。教导主任异常恼怒,认为赵黎是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他的脸。本着疑罪从有的原则,他毫不客气地把赵黎叫进了办公室。什么朽木不可雕也,什么小时偷针大时偷金,教导主任好像把常见语词典搬进了办公室,像高音喇叭一样拼命地喋喋不休。整整一下午,赵黎都没出现。
放学后,我在教室里慢慢地擦着黑板,飞扬的粉笔灰落得满身都是。赵黎,你可要扛住敌人的严加拷打,不要出卖战友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心情变得烦躁起来,却又苦于没处发泄,只好拼命在板擦上用劲。一不小心,用劲狠了,那板擦竟直愣愣地向门口飞去,只听那边传来“哎呦”一声,好像打中了一个人的头。
天啊!我惶惶然迎上去,那人揉着脑袋,对我露出灿烂笑容:“谢谢你。”
是赵黎。虽然经过了狂风暴雨般的品德教育,他并没有我想象的泪痕满脸,反倒是施施然无所谓的样子。唉,他抗打击能力真强啊,这是身经百战,活脱脱练出来了吗?
我从不锈钢保温杯里拿出手机,不做声地递给他。他有些稀奇地瞅着我:“就这么简单?”
“我姨妈是物理老师,她在暑假给高中学生补课。”我的声音自己听来都有些颤抖,“封闭的铁质容器能阻挡电磁场。”
“你可真厉害!”他大笑起来,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衬得眼睛都明亮起来,“我绕着教学楼跑了三圈才避开那老太太。还是你聪明,下回我直接扔保温杯算了。”
他的笑声仿佛让昏暗的教室都明亮起来。那些细小的粉笔灰轻轻地绕着他回旋,迎着夕阳闪烁如金粉。居然也会有人夸我啊,我低着头,有一种温暖的东西如同植物的种子般,慢慢在心底长出了枝蔓。
第五章 苏郁芒,许一梵
没过几天,我就将那张糟糕的数学卷子忘了个干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天天中午和李彤对头坐着吃饭聊八卦。
”赵黎他天看的是鬼怪小说耶,他是不是换口味了?“我一边往嘴里填着食堂那淡而无味的饭菜,一边对李彤说道。
”我说,你是不是喜欢他?“李彤毫不客气地一语道破我的心事,”你已经连续一个月中午吃饭都提起他啦。“
”怎么可能。“我心虚地往嘴里又填了一口豆芽菜,”他是我同桌嘛。“
”是么?“李彤狐疑地瞅了我一眼,”人家已经名草有主啦,你知道的,就是咱们学校那个大名鼎鼎的许一梵。“
”这样啊,那还挺般配的。“我把心里的一丝失望奋力压下来,”他俩都挺好看。“
说起许一梵,那可是三中出了名的美女。有多美?只要她在食堂打饭,出现在食堂的学生就能比往常多一倍。每逢过节,不管是情人节,光棍节,哪怕是元宵节,她都能从自己的抽屉里找出几份情书,或者是巧克力,鲜花之类的小礼物。至于她的男友是谁,这个实在难说。每次新学期回来,我们都会发现她身边的人又换了一个。
她在学校外面仿佛也有点势力,听说我们学校有个高中部的学长认了她做干妹妹。说到这里,你肯定觉得许一梵成绩差劲,是个太妹吧?错了错了,人家学习成绩轻轻松松级部前三。碰到这样的人,你会觉得,老天真是不给普通人活路。
”你吃完了吗?“李彤无可奈何地望着我,”今天炒豆芽加了那么多醋,亏你吃得下。“
经她一打岔,我猛然发现自己嘴里全是酸溜溜的味道,大师傅是被老婆揍了所以来报复社会吗,饭做成这样!我拿起杯子猛喝了几口水,却又被呛得直咳嗽。今天真是够倒霉的!
”赵黎那种人有什么好的。“李彤安慰我道,自小是天之骄子的她,对于这种老师家长眼中的坏学生大不以为然,”上课看大书,能考上高中么他!“
“他好看啊。”我认真地回答她。我觉得这一点太重要了。学习不好可以努力,没钱大不了去挣。一切东西都有补救的机会,除了外貌。那可是天生的优势。
她怒其不争地伸过手指点了下我的额头:”你啊——不过也比我那个同桌强!“
李彤的同桌叫苏郁芒。那家伙和我们一个学习小组,却从不参与课堂讨论。每次小组互动,他总是自己看书,要么就改错题,头都不抬一下。这也就算了,谁让人家是级部前十呢?尖子生有尖子生的高傲,这个我懂。
但这个人可恶之处在于,他对不同人的态度相差太大。对李彤态度尚可,还能偶尔说上一句半句。人家毕竟是级部前三,谁也不用看不起谁。对许一梵这样的校花,态度更好,恨不得天天贴上去。至于我这种成绩中流,长相不突出的普通学生,便堆砌着一脸傲气,那下巴几乎扬到天上去。
”这个是我爸从国外带回来的歌蒂梵巧克力,y市买不到哦。”窗外,我们讨论的主角正手忙脚乱地从包里往外拿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给你吃。“
许一梵轻轻地对他展颜一笑,而后者的脸已经像秋叶般染上了淡淡的红色。“谢谢。”她轻轻说道。这一声让苏郁芒更加激动,他几乎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别理他。“我说道,瞅着苏郁芒乐不可支的一张脸,”反正再过一年咱们就上高中了,谁还认识谁啊!“
其实苏郁芒长得也挺好看的,和赵黎一样的薄嘴唇和高鼻梁,为什么我就感觉对他喜欢不起来呢?大概是因为他那个前倨后恭的鬼样子吧?还真是貌由心生啊。
下午,数学卷子发下来了。一如既往的低分。我一定是上辈子杀了数学老师,导致我现在对数字如此无能为力。
”第三节课我抽几个同学上黑板讲题,请大家做好准备。“数学老头在课间宣布道,说着他便拿起了花名册,”常菲菲,第三大题.....“
我拼命地把头低下去,暗自祈祷他不要看到我,更不要点我的名字。我们班人这么多,不缺我一个啊!
”谢昭,第五题。”靠,这是多倒霉啊!我欲哭无泪地盯着卷子。数学老师真看得起我,居然这么难的一道题托付给我!这题全班几乎是无一生还,就连一向成绩很好的李彤都没有幸免。
班上的人我熟的不多,除了自己讨论组的人还能说上几句话外,我很少和别的同学有什么来往。赵黎是不用想了,他那天干脆就没来考试,也不知道他都拿时间去干什么了。
苏郁芒?我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他。那人刷刷刷地在黑板上列出一堆函数方程式,正声嘶力竭地和几个学习尖子讨论解法,俨然是个唇枪舌剑的辩士。恰巧,讨论的也正是把大多数人难倒的第五题。
”苏郁芒......“我鼓起勇气走上前,叫他的名字。
他不耐烦地回头,看到是我,眼睛里的厌烦更加深了几层,”你有什么事?“
”我....我看你第五题好像做对了,“我的声音细弱得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都可能被吹灭,”你能不能给我讲一下这个......“
”走开走开,”他不耐烦地挥挥手,”给你讲,你也听不懂。“
”你能不能.....“我做着最后的努力,眼泪几乎涌了上来,那种不屑的表情,厌弃的眼神,多么像我爸妈。
苏郁芒压根就不打算和我纠缠下去,他转身打算继续开讲:”我觉得这个方程式。。。。“
”哼,你是不会吧。“一个不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赵黎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手里的大书,懒洋洋地站起来。他的声音很有穿透力,以至于和他距离半个教室的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刚刚喧闹的教室一下子静下来。大家诧异地望着赵黎,这个从来上课不抬头的家伙,怎么突然和尖子生杠上了? 听到他讲话,不亚于第一次听哑巴开口。
苏郁芒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你就会了?“
”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赵黎冷冷地说道,他疾步走过来,还不忘轻蔑地瞥了苏郁芒一眼,”老大妈一样墨迹半天,还不是没做出来!“
再没多一句废话,他拿起半截粉笔就开始在黑板上演算。数字飞快地在黑板上跳跃着。先是一个方程式,再是一个解。如此点描成线,线连成画,像一粒种子突然打开了花苞,结出了满树果实。教室里静悄悄的,偶尔会有粉笔划过黑板那种清脆的碰击声,仿佛是给他添加配乐一般。不一会儿功夫,那道题的答案就出现在我们面前,而且非常简洁。
赵黎嗖的一声把粉笔丢进废纸篓,扭头就往回走。
”凭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过是迈不进家门的野种。“苏郁芒突然吐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脸上全是愤恨不平。
赵黎猛然转身,对着苏郁芒的肚子就是一脚。苏郁芒也机灵,侧身躲过他的袭击,顺手抄起桌上的水杯向他扔去。一时间,好好的课堂变成了斗兽场。两个人开始疯狂地对打。女生们尖叫起来,男生见战况激烈,也从一开始的看热闹转变为拉架。太晚了。两个人打红了眼,开始对所有移动物体进行无脑攻击。别说拉架的了,连围观群众也被他们丢弃的板擦误伤了头。班长还算有责任心,冲上前去扭住了赵黎的手臂,想让他停下来。却被疯狂进攻的苏郁芒不管不顾地踹了好几脚,不得不连连退后,表情痛苦地捂着肚子。
”你们两个这是干什么!“灭绝一声断喝,跨步而入,”跟着我去办公室!“
赵黎擦了擦脸上的粉笔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苏郁芒紧跟其后,他的衬衫领子被撕破了,嘴角还带着血迹。我敢说,如果灭绝再晚来一会儿,苏郁芒一定会倒很大的霉。
我回到坐位,开始改卷子。苏郁芒那句话什么意思?他又不是赵黎的爹,进不进门的和他有什么关系?赵黎也是,居然为那么句话就动手了。两人居然为了一句话疯狂对打,是有多大仇?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时,教室门开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来。赵黎一屁股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你没事吧?“我问道。还没等到他回答,便听到教室门口的热闹。有个男生屁颠屁颠跑来了,”赵黎,你女朋友来看你啦!“
就好像人家许一梵来找的是他一样。
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长长的浅色头发垂下来,给脸的主人增添了一份妩媚甜美。除了许一梵还有谁?她手里拿着一个必胜客的披萨盒,显然是来慰问这位战斗英雄的。
”赵黎你好有口福啊!“旁边有人起哄道。赵黎没什么表情,甚至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喜悦。就这样在众人艳羡的目光里起身迎了上去。远远地男生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口哨。
是啊,人家才是正牌女友。你算做什么的呢?我默默地把创可贴收起来,扔进书包。还是老老实实改我的卷子吧。
”哇,我居然错过了这么精彩的事儿!“课外活动回来的李彤,不满地向我抱怨,”他俩居然打起来了!为了你!“
”你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啊?“我翻了个白眼,”这管我什么事?“
”你想,要不是你去问题,苏神经能发疯么?赵黎能和他打起来吗?“她一本正经的讲起了歪理,”你想想是不是?“
这什么逻辑啊。李彤突然神秘地凑过来,瞅着我坏笑起来:”喂,赵黎不会真喜欢你吧?“
”你简直是胡说八道。“我被她说的脸一红,嘴里犹自倔强道,”人家许一梵多好看,我能跟人家比吗。“
这时,赵黎已经回到了座位,我们俩的谈话骤然停止。唉,我要是有许一梵一般漂亮,该有多好?那我说不定还会去和她竞争,像我现在这样。。。我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而赵黎,仿佛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很无所谓一样,又重新低下头,开始看小说了。
第六章 大雨一直下
“大四喜!老谢家的,你真是好手气!”
“让我也沾沾喜气,下一圈来个清一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老远就听到哗啦哗啦洗牌的声音,间或还有一连串的欢笑声。这声音可真是希贵,尤其在我们家。推门进屋,一盏日光灯惨白无力,果皮糖纸在桌角堆积如山。除了三个上场的邻居姑婆,旁边还有一堆大婶站那里观战。瓜子皮不断地从她们手中飞落,零零碎碎如同头皮屑一般。从地上瓜子皮的厚度来看,麻将桌上至少已经过了八圈。空气里夹杂着坚果味、橘子皮的混杂味道,加之房间通风不畅,闹哄哄和菜市场一般,分外让人感觉窒息。
母亲瞥了我一眼,低头又去摸牌。“你今天回来?”声音是漫不经心的。
“嗯。”我默默地把书包挂在墙上。厨房里依旧冷锅冷灶,连半碗干饭都没有。她大概是忘了,今天是我们两周一次的休息日。
草草吃了晚饭,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外面正下着大雨,又刮着风,雨滴正起劲地敲打着窗玻璃。斑驳不清的树影落在墙上,仿佛是什么鬼怪的触手在晃动。偶尔一道亮光闪过,紧接着就是轰隆隆的雷神低吼。怪谈里不都说雷雨天会起尸吗?惶惶然一眼瞥到窗户上的树影飘忽不定,更像是个僵尸在探头探脑。我不由得把脑袋缩进被窝里,浑身起了颤栗。
“咣!”是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碎掉的声音。我悚然起身,光着脚跑到卧室门口。趴在地上听动静。
“你滚出去!”是父亲惯常的暴怒。这次,他更是声嘶力竭地扯着嗓子吼,几乎可以和外面的雷声相提并论。
“你才滚!你几回管过这个家!”母亲尖叫道,她的声音高亢而有穿透力,刺得我耳膜轰轰作响。
接着就是什么东西重重撞上桌子的声音,好像有人摔倒了。是母亲吧,她的哭喊回荡在夜里,是那么凄苦绝望。我惊恐地跪在地上,被这变故吓呆了。然而并没完,另外一个人好像给这哭喊声彻底激起了怒意。如同拳击手连击沙袋的声音骤然响起,如此沉闷有力。我先是疑惑,而后领悟,他是在踹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终于停止。沉重如巨人一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接着就是砰的一声,主卧室的门被甩上。那人泄了怒气,便可以愉悦地继续好眠。
死一般的沉寂缓缓扩散开来,只有母亲细微的啜泣伶仃如秋虫,断断续续地听不清楚。我蜷缩在那里,一动不敢动。雨点落在窗玻璃的声音仿佛更大声了。
只听门锁咔塔扭动的声音,有人轻轻走出了门。听那跌跌撞撞的声音,应该是母亲了。这么晚了,外面还下着大雨,她要去哪?城中的河水正因为雨天而暴涨,她会有危险嘛?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对母亲的牵挂克服了对黑夜的恐惧。拿起床头的手电筒,我紧走几步跟了出去。雨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我只穿着睡衣和凉拖,连个伞都没拿。成股的水流从脚趾间趟过,刺骨的寒意让我全身打了个冷战。是后半夜了,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黑夜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在路边仿佛有无数的鬼影在窥视,它们嘲笑着,它们在窃窃私语。
我只是茫然地向前走着。雨水从头上缓缓流下,几乎都让我看不清路了。你们嘲笑吧,你们窥探吧,我也是你们的同类啊,我是迷失方向的孤魂野鬼,要去的地方在奈何桥畔。
母亲在前面趔趔趄趄地走着,她大概是太伤心,压根没注意到后面还有个人紧紧跟随。我也不知道我这样的跟随有什么用,简直就是个马后炮一般的存在。我在她争执时不能上前帮忙,更不能替她挨过父亲的暴击。
我成绩差,长得难看,根本不可能成为任何人的骄傲。父亲的话是对的,像我这样的狗东西,老天生我是做什么呢?
恍恍惚惚地想着,冷不防被路上突起的石头狠狠地绊了一下,我一个趔趄摔倒在泥坑里。
怎么这么倒霉啊!我赶紧爬起来,全然不顾膝盖上传来的剧痛。太晚了,等我再抬起头来,前面的母亲已然消失不见。身上的睡衣不仅浸透了雨水,更连同泥巴搅和在一起。整个人仿佛在泥坑地打过滚一般。这世界上大概没有比我更凄惨的人了。万籁俱寂,周围一片黯淡。唯有不远处的一个地方灯火通明,时不时地传来欢笑声,带着青春特有的肆意。
那是酒吧凉棚下的台球台。一帮俊男美女,在嬉笑着打台球。他们有他们的快乐,而我,却只有我自己。眼泪和着雨水缓缓而下,原先没觉得怎样,此时乐景衬哀情,分明发现了自己的凄惨。为什么人家的青春就是那样神采飞扬,我的只是这样暗淡无光,孤苦伶仃?
我再也无法遏止内心的悲伤,蹲下来用手捂住脸开始哭泣。
“谢昭?”有个人撑着伞,在我面前停住了脚。
我抹着眼睛抬头,是赵黎。他惊讶地看着我,而后向我伸出手来。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道。在这里碰到他真是够意外。
“唔,我在那里打球。”他嘴里叼着一根烟,顺手脱下外套递给我,“倒是你,大半晚上的怎么外面乱逛?”
我哆哆嗦嗦地接过外套,用手使劲抹干脸上的眼泪:“我在找我妈,可是我把她跟丢了。”
“你这样她更担心。”他猛吸了一口烟,半截烟灰散落在泥水里,“走,跟我去避雨。”
他的声音温暖有力,莫名地让我觉得信任。就这样,我鬼使神差地跟在他后面,走进那个小酒吧。后半夜的酒吧压根没人,只有一个酒保在打着哈欠擦桌子。见我们进来,他也不多问什么,回头配了一杯热可可递给我。
“擦擦头。”赵黎从吧台上跳过来,一条大厚毛巾落在我手里,”干净的,我在这里打工。“
用毛巾使劲拧着发梢的水,我心里还是有些焦急:“我妈,我妈怎么办?她会不会想不开投水?”
“他们也不是十六七了,管那么多做什么?”他漫不经心地掐灭烟头,戏谑地瞅着我,“倒是你啊,大晚上的,小心人贩子把你拐去做媳妇!”
“那是我妈,我怎么能不管她?”他的冷幽默并未让我轻松一分,甚至还在一定程度上激怒了我,“像你,肯定是家庭和睦父母恩爱,怎么会理解我的感受!“
”我七岁爸妈就离婚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起身抄起墙边立着的台球杆,对着那个白球就是一下,当当当,四球全中。
听了他的话,我微微地一愣。想说点道歉的话,却又一时想不起来。窘迫里只好端起热可可,喝了一大口。那温暖滑腻的味道充斥喉间,身上被淋湿的地方仿佛也不那么冷了。
门口传来一阵喧闹,打台球的几个人三三两两地走进来。见我们俩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只是默默地不说话。其中一个穿红衬衫的家伙便开始挤眉弄眼:”呦,吵架了?“
”少胡说八道。“赵黎抬头,没好气地对着他吼了一嗓子。那帮人顿时哑口无声。看来他在这里还蛮有威信的。红衬衫却毫不害怕,撇撇嘴一屁股坐下来:”要老婆不要兄弟。“
”滚滚滚。“赵黎一把拉起他,推推搡搡地把他往门外赶,”乔骁来,你就坏在这张嘴上。“
红衬衫作委屈状,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回头向我告饶:”你倒是帮我说一句啊!喂!“
我被他逗得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觉得心里也没有刚才那么难过了。是啊,赵黎说得有理,我能做什么?要是他们想离婚,也不用我多说一句。既然他们自己乐得这样过,我又有什么好说?
“他们的事,你管不了。等你长大了就好了,别害怕,都是这么过来的。”赵黎又去点了一杯热牛奶,轻轻放在我手里,“过会儿雨停了就回去吧,再怎样你也是他们的儿女,他们一定很担心你。”
会担心吗?他们何曾管我死活。我非常地不以为然。雨声渐渐小了,赵黎从杂物间推出一辆电动车:”来,我送你。“
这还是我第一次坐男生的车子呢,我要不要伸手扶住他的后背呢?我心里乱七八糟的,犹豫地伸出了手。
”喂,抓紧我。“他等的有些不耐烦,扭头盯着我,“摔下来我可不管。”
”嗯。“我默默地抱住了他的后背,温暖隔着衬衫沁到手里。我突然就不害怕了。没关系,你们吵去吧。你们闹去吧,我谢昭自有人来关心我,这一点暖意已经足够让我有勇气去面对以后的生活,无论多么艰难。
两边的树木依旧在风中摇曳着枝干,却再没有刚才的恐怖阴森。路边的油条店隐隐约约透出一点子灯光,是那个憨厚的老板在准备食材吗?
赵黎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我家楼下。我从车子上跳下来,正想着该怎么对他道谢,那人早已加速远去。
”路上小心啊。“我对着他大喊道。他的背影在雨幕里渐渐消失成小点,直到看不见了,我才慢慢地上楼。
果然如赵黎所说,父亲在等我,他压根没睡,估计我一出门他就发现了。也不知他在这里等了多久。我只是感到无比疲惫,扭头就往屋里走。
后半夜睡得并不稳当。老觉得自己在赶路,一会儿在街上狂奔,一会儿坐在赵黎车后座上,真真假假分不清楚。闹钟响了,母亲丁丁当当做早饭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和以前的每个早晨并无不同。昨天的一切难道是场梦?却一眼瞥到赵黎的蓝色长袖外套,它无声无息地躺在椅背上,提醒我曾发生的一切。
第七章 谢昭找工作
母亲一怒之下搬回了单位宿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父亲依旧忙他的工作,也是整天不着家。他俩算是眼不见心不烦,捞了个清净。只苦了我无人照应,只好天天跑到外婆家去蹭饭。
父母的战斗史由来已久,最早可以追溯到我刚出生一个月。他们俩一打架,就把我撂到外婆那里。少则三两天,多则一个月。只是可怜了外婆。老人家没有固定收入,本来日子就过得紧巴巴。我的频频到访更是给她增添了一笔不小的开支。为了补贴家用,外婆会去镇办工厂里领一些手工活来做,缝制毛绒玩具,糊火柴盒,等等。挣的也实在少得可怜——做一个,五厘钱。
她坐在小院里粘火柴盒,我就在一边玩儿。我有自己的工作,剔扫把上的高粱米。就这样一天天从日上三竿到日头偏西,一老一小,安静的小院子,成为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在父母的战火连天里,还有那么一个桃花源般的地方为我保留。
父母不和睦,我不知道这个事她知道多少。虽然那两位一直遮遮掩掩,老人家想必心中也是有数的。傍晚时分,我狼狈地拖着书包出现在她的小院门口,外婆并没有表现得多么惊讶。她一声不响地拉亮了电灯,打开煤气灶为我煮夜宵。
晚饭很快端了上来,是我爱吃的卤肉饭。卤肉吸饱了汁水,色泽鲜亮。米饭粒粒金黄,香气扑鼻。很久没有人这样顾及我的口味了。这几天的饭菜,不是糊的,就是焦的。苦了舌头不说,还得小心翼翼地应对两位的脸色,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成为他们殃及的池鱼。
这两人已经打破了头,一纸离婚协议估计也是早晚的事。让我以后靠谁讨生活呢?跟着我爸,那脾气早晚得逼着我跳河不可。跟着我妈,她的工资又太少,一个人根本养不起我。 借住在外婆这里,老人家倒是乐意。可我们祖孙二人吃什么,用什么?外婆粘多少火柴盒才能凑够我一学期的费用?
都说这世界广阔无边,为什么就没有我的落脚之处?是把我看做他们所有人的累赘和废物吗。既然这样对我,当时为什么又选择生下我!拿起勺子,我发狠似的大口大口往嘴里倒着饭,也不管能不能咽下去。直到两腮都鼓起,噎得眼前一片空白。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沮丧,自卑,愤恨.......我索性丢下勺子,呜呜地趴在桌子上哭起来。
哭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乏味起来。索性走到院子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夜风习习,我的心情好了许多,却看到厨房里还闪着微弱的灯光。
是外婆,她还没有休息。是又在借着油灯糊火柴盒吗?我心一酸,眼泪又簌簌地流下来。
说到底不就是缺钱嘛,找份工作不就行了?一个声音悄悄地在我耳畔响起。
兼职一般都有中间人做介绍的,叫我去找谁好呢?我谁都不认识......
赵黎怎么样?那个声音晃悠悠地提点我。顿时,酒吧的那一幕浮现在我眼前。他仿佛在那里吃的挺开,让他帮我找个周末兼职应该不难吧?我谢昭虽然洗衣做饭不行,但一些基本的家务活,比如扫地擦桌子什么的,还是做得来的。
这个想法让我异常激动,几乎对着星空大喊起来。打工帮衬外婆,自力更生,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一早,我揉着发青的眼圈,一脸憔悴地来上课。和往常一样,赵黎还是在忙着,今天他看的是什么,修仙?玄幻?反正他从来不看言情。窗外的斑驳树影零星地点缀在他的睫毛上,让他整个人都有一种不真实的美感。这样帅气的一个人,像天神一样美好的人。如果他知道我的事情,又会说些什么?我不安地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呼吸急促。真是该死,想了一晚上的话,关键时刻居然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他仿佛察觉了什么,突然停下手中翻动的书页,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有事情?”
我慌乱地摇头。强烈的自尊在我心里占了上风。那天我的狼狈模样,已经被他彻头彻尾地看了个清楚。不要让他再发觉我的可怜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带着怜悯的眼神,我从小到大从邻居脸上看的还不够多吗?就让我在他面前保留一点脸面吧。如果赵黎,这个我喜欢的人也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宁可死去。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帮我看着老师。”
整整一上午,我都是在一种忐忑不安的情绪中度过的,直到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叮当乱响,我才猛然发现自己其实根本就没听课。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是我,实在没有勇气向他开口。
“找你们班许一梵。”我有些惴惴地站在文科三班门口。说来也是让人觉得好笑,我们理科七班在二楼,他们三班在一楼。只是一层楼的距离,拐个弯就到了。可整整两年来,埋头苦读的谢昭同学居然从来没有去过那里,一次也没有。
“你找我?”她依旧那么美,长长的挑染卷发衬得一张白皙小脸格外动人。她穿的是一件军绿色羊绒风衣,这就区别于大多数只会傻傻穿宽松校服的学生。再加上那衣服款式新颖,是当时街上流行的双排扣,小窄袖。衣带轻巧地绕到腰后,打着优雅繁复的琵琶结,既显气质,又能恰到好处地显示她优美的腰线。
相比之下,站在她面前的我,自卑又瑟缩,简直是这香草美人图中点缀的石头青苔。
“我知道你是赵黎的......好朋友,”我喏喏开口,不知怎么就结巴起来,“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找工作?”她有些好笑地看着我,语带嘲讽,“我记得你和赵黎关系不错来着?”
“找他总归不大好。”我敷衍道,越发地没有底气了,“.......他是个男生。”
她只是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直到周围的人都投过来好奇的目光。一个美如希腊女神,一个瑟瑟缩缩。这两种人本不会有交集,不是吗?我的脸开始发烫。也许因为自己丑陋的校服和运动鞋,也许因为她略带不屑的表情。
“可以啊,”她懒洋洋地开口,“下了第一节晚自习你来找我好了。只是——”
“什么?”刚刚放下来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她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拜托你到时候穿好一点,老板还是很挑人的。”
“谢昭你怎么想的?”李彤一听就大呼小叫起来,眼睛里是满满的不可思议,”你是疯了?那女的,,,你怎么想到去找她?“
“我爸妈打成那个鬼样子,我需要钱。”我轻描淡写地说道。
“她怎么说?”李彤脸上满是厌恶的表情。作为级部前十的她,对许一梵之流有着天生的洁癖。
“下了第四节课,叫我在后门等她。”我苦恼地抱着头,又可怜兮兮地盯着她看,“你到底陪不陪我?”
“陪,我陪就是了。”李彤啪地一声合上了书本,叹气,“真拿你没办法。”
第八章 灯火下楼台
“她是谁?”许一梵瞅了我身后的李彤一眼,“和你一块来的?”
“哦,我朋友....”我扯谎道,“她也想找个兼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好吧。”她似笑非笑地说道,“走,先坐37路公交到台门西路。”
千灯摇曳不绝,仿佛整条银河的星辰都坠落在这一条街上。真没想到,人迹寥寥的台门西路,晚上还有这样一番面貌。且不说两边酒吧ktv鳞次栉比,就连店门挂着铁锁,一副惨淡模样的小铺子,现在也是霓虹迷离,人影幢幢。身着黑色制服的清秀小哥,伸出戴着白手套的修长手指,俯身引导一辆辆高级轿车驶入车位。习习海风将薄雾弥散开来,将这夜晚调上了三分朦胧之色。缠绕在悬铃木上的星状坠灯,在微微地眨着狡黠的眼睛,仿佛是神秘女子的惊鸿一顾。
“你确定去的是饭店不是酒吧?”李彤悄悄对着我咬耳朵,“怎么感觉这么.....诡异。”
何止是诡异,若是突然出来个打着灯笼的妖精我都不稀奇。传说里的鬼市也莫过如此。
“到了。”走在前面的许一梵突然停下脚步,我抬头,“灯火楼台”四个字出现在眼前。
如果说刚才还算是期盼一番奇遇的精灵幻境,现在只能说是进了盘丝洞,见到了画皮蜘蛛精。几扇格子窗半开半闭,正对着东面的千寻深海。习习凉风正缓缓从海上吹来。室内灯光幽暗,并不能看清里面的具体装潢,只有盘龙柱上大朵大朵绽放的檀制牡丹花,在无声无息地昭显房间的奢侈华贵。靠墙的酸梨木桌上,仿古铜香炉幽幽地散发着浓郁甜香。墙上是一幅巨大的古画,浮世绘风格的十二时美人图。旁边还有一行瘦金体小字“远峰先生雅正。”
屋里只有几个女人。仿佛今天是什么重大的日子,桌上罗列着各式瓜果拼盘和茶点,几乎要把盘子都堆叠起来。中央一个明晃晃的盖盘,上面放着一把银质餐刀。这些女人身穿丝质长裙,裙角点缀着繁复的重工刺绣,图案或是花鸟,或是连绵不断的吉祥纹。她们懒懒地坐着,宽大的裙摆随风飘荡。衣料在她们纤细的脚踝间闪着明灭不定的光。我在外婆的旗袍上见过这种华贵轻柔的料子。那是价值千金的织锦,曾经只有后妃贵女才能拿来做衣服的高级丝织品。
见我们进来,她们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继续着之前的话题,水晶指甲敲在桌子上砰砰作响。笑声像风中银铃一般飘摇不绝。只有其中一个年长的女子微微改变了一下坐姿:“你来了?”
我一愣神儿,却听到身边的许一梵回答道:“嗯。”
那女子有点好奇地瞅了我和李彤一眼,声音依旧慵懒:“这是你带来的?”
许一梵的脸上忙挂上了笑:“是啊,我同学,说要找个工作。真是麻烦于姐了。”说着拉了我一下:“这是我们大姐大,于姐。”
“于姐姐好。”我忙说道。
她这才缓缓起身,上下打量着我,那眼光里仿佛有钩子,要将我从内到外翻个个儿来。我第一次被人这样毫不留情地打量,脸不由得红了起来。
”嗯,先坐下说话。”她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是认可了吗?我和李彤惶惶然坐下来。两个人虽然精心装扮一番,还是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的窘迫。那几个女人不说话了,纷纷地向我们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显然我们引起了她们的注意。可那话语声也只是停了一秒,接着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如同蚕吃桑叶般拂过我们的耳畔。
“等会儿老板来。今天我们有个人过生日,一起吃蛋糕吧。”于姐并不理会她们,伸手掀起了盖盘。里面有几块剩下来的点心。她拿给我一块,我亦是不好推辞,只好默默接过来,小口小口嚼着。待吃了大半块,方才敢抬眼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个大房间有点像旧时的花厅,隔断了前开着的大门和后面的走廊。门口也和别的地方一样,站着两个指挥车辆往来停放的清秀小哥。花厅中间是一溜沙发,也就是我们坐的地方。后半部左侧是个吧台,上面陈列着各种洋酒,还有倒悬着的高脚杯种种,和别处普通酒吧的布置相同。吧台右侧面是一条仿民国小洋楼的回旋长楼梯。扶手栏杆都是木质的,上面一样雕刻着大朵的牡丹花。至于后面横着的一条走廊,墙壁上挂着厚厚的壁毯,绣着不规则的几何图案;走廊每隔几米便有一盏琉璃灯,灯烛上垂着密密的水晶串子。微微带着蜜色的光芒从里面映照出来,越发显得整个前厅人影匆匆,神秘莫测。
“我觉得这气氛有点怪。”李彤悄悄地对我说,“这饭店的灯光,也太暗了吧?”
我正被奶油蛋糕的甜腻堵住喉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
她正要开口,突然听见于姐笑盈盈的声音:“吴总,您来了。”
一个约莫四十岁出头的男人踱步而来,他的半个脑袋已然谢顶,肥厚的胖脸上一对小眼睛闪着精明的光。他犀利地扫了我们一眼:“这就是新来那两个?”
我和李彤连忙起身,他洒脱地一挥手:“不必客气,坐,坐!吃饭了没?过会让厨房给你们做顿夜宵。”
“吴总客气了。”我连忙推辞道,”不知这里是怎么个工作法?“
”她没说?“他半是嗔怪地看了许一梵一眼,指了指后面的长廊,”现在客人们还不多,过会儿就都来了。“
”你们的工作就是陪他们说说话,偶尔喝个酒什么的。“他笑道,”晚上12点半下班,有车子送你们回家。很安全。“
不是打扫卫生么?这和许一梵说的不一样啊。窘迫中我灵机一动,开口道:”那我们先看看吧。“
吴远峰大概看出了我们的犹豫,也并不坚持下去。只是笑着摆摆手:”你们先坐着玩会儿。不急,不急。“
我们俩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木偶般僵在那里。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门外隐隐传来停车的声音。客人们步入前厅,清一色全是男人。他们的衣着打扮,多半是休闲装之类。仿佛纯粹是为了放松而来。想必这些人早已是轻车熟路,前厅那些华贵摆设,无论是香炉,壁画还是雕花,都根本不能引起他们的丝毫兴致。男人径直走到沙发前,对着她们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那姿态仿佛是一位土耳其皇帝驾临他的后宫。
”安总您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何止是酥人筋骨,我要是男人,定然三魂六魄都要被勾了去。这是谁啊。我寒毛遍竖地望着声音发出的地方。却见那个张姐飞快起身,小碎步奔上去挽住了他的胳膊。一改刚才对我们居高临下的傲慢之态,表情分外恭顺温柔。
“您好几天都没来了!是最近很忙吗?”
“汪总,欢迎您大驾光临。”
一时间欢声笑语连绵不绝,空气中洋溢着热闹和欢快的味道。连那一贯暗淡的琉璃灯仿佛都因此更加明亮。女人们起身,她们华贵的衣裙在地上婆娑作响,捉摸不定的甜香从袖间扩散开来。就这样,女人们一个一个地跟着他们离开了沙发,缓缓消失在长廊尽头。我和李彤瞠目结舌地看着,越发地坐立不安起来。
时间在这里过得仿佛也比别处慢些。看窗外的天色,不过是**点的光景,对我来说却像是已经过去了千百年。这是什么鬼地方!我实在忍不住了,站起来打算找许一梵问个明白,却惊异地发现她早就不见了。
这时,几声轻轻的嘀咕声传入我的耳朵,是那几个剩下的依旧坐在沙发上无聊的女人。
”好像那边那个比较好看一点......“短发女人说。
”差不多嘛,都是青果子一样的。“另一个人语带不屑。
”也不知道......呵呵呵“她巧笑着扫视我一眼,
”说不定人家没结婚呢。“另一个人懒洋洋地答道。
”那也不一定嘛,说不定像许.......“她笑着用扇子遮住半张脸,只余一双眼睛骨溜溜地向外面窥探。
我听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但直觉告诉我那肯定不是好话。”我们走吧,“我对李彤说,”这不是正经人来的地儿。“
”什么?“她还是有些懵懂,迟疑地问道,”那许一梵......“
”肯定跟他们一伙儿的!”我咬牙切齿地说。起身拉着她就往外走。
不料站在门口的小哥伸手拦住了我们:”抱歉,没有我们老板的允许,工作时间不能离开。“他的动作虽然轻柔,但语气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谁说我们要在这里工作了?“李彤对他嚷嚷。她正要发作,却看到门外几个人围了上来。那些如同鬼影一般在门前小巷里出没的人,此时不约而同地簇拥在店门口,将我们堵了个严实。他们身形魁梧高大,脸上的神情阴沉不定。其中一人脸上还带着刀疤,好像曾经有人在他脸上劈过一刀似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见情况不妙,忙把她拉了回来,强笑道:”我就是......想上个厕所。“
”厕所在后面楼梯口右拐。“小哥依旧彬彬有礼。我和李彤颓然折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硬闯是不行了。手机就在包里。可书包一进门就交给小哥了,它现在正安安稳稳地放在吧台的格子架上。我现在冲上去拨号求救,估计会被毫不客气地控制起来。怎么办?
两个人闷闷地对着头不说话。我坐在那里故作镇定地喝着茶水,突然心里有了个主意。
”咱们去厕所。一起去。“李彤茫然地望着我,我对她挤挤眼,顺手把桌上的餐刀揣进了裤兜。
李彤惶惑地跟在我后面,看着我从包里翻出一沓卫生巾,在小哥的注视下,不慌不忙地朝卫生间的方向走。
今天我穿的雪纺连衣裙袖口特别大,乍一看很像一朵开着的牵牛花。平日里我嫌弃它的拖沓,现在却成为我遮挡小哥视线的重要道具。手机已经踹在了手里,那冰凉的金属外壳让我的心也莫名其妙地静下来。
怕什么?我给自己打着气。再说了,故事里不都说卫生间是绝佳的逃生之地么?总归有个向外开着的小窗户吧?实在不行,就跳窗!
“哎呀,你们这是去哪儿啊。”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瞬间打碎我所有幻想。是许一梵,她从回旋楼梯上缓缓走了下来,一身高挑的百蝶穿花苏式长旗袍,细高跟落在台阶上嗒嗒作响。那声音在我听来格外刺耳,像是某种倒计时的秒表。
“你们还真是要好,去卫生间都一块儿。”她半开玩笑地说道,虽是满脸笑容,那双眼睛却不带丝毫笑意。
“在学校不都这样么。”李彤也学聪明了,一边说着,还轻轻牵起了我的手。
“让你们呆坐了这么久,是我的错。”她指着楼上,对我俩发出邀请,“我的休息室就在二楼,来坐会吧?”
我抬头望着楼梯尽头,那里依旧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唯有一盏小灯在壁角发着幽暗的光芒。我们要去哪里?那真的是她的房间吗? 可在这里坐着,终究不是办法。
事已至此,那就见招拆招吧。
”好。“沉默里,我开口轻轻应道。拉着李彤慢慢步上了台阶,将那些奢华迷离抛在身后。
第九章 许一梵的愤怒
她扭动门把,一个整洁的小房间出现在眼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里面的布置很简单,一张床,一个小木头桌,天蓝色厚天鹅绒窗帘。和普通女孩子的卧室没什么两样。桌子上随意地放着几个杯子,还有一大瓶橙汁。
“这里也没什么喝的,”许一梵抱歉似的对我们笑笑,“来点果汁吧。”
说着,她便去拿那个装满橙汁的透明玻璃瓶。
被刚才那两块蛋糕噎得喉咙里发腻,我没什么心情再喝饮料。加之对她的警惕心未减,我只是重重往椅子上一坐:“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
“急什么啊。这不是你想要的工作么?”许一梵盈盈一笑,依旧在徐徐地往杯子里注入果汁,“挣得多,也不会耽误你的学习。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吗?”
好你个头!我不再多话,从兜里拿出小灵通就拨了赵黎的号。我看等过会赵黎来了,你还能说什么!
她一眼瞥见屏幕上的名字,递给我杯子的手生生停在了半空。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杯果汁便劈头盖脸地向我袭来。顿时,我头发上,脸上全是那种黏糊糊的液体,带着酸味儿,沿着脖子一个劲地往下流。
我朝她怒目而视,伸出手想抓住她的袖子。却不防被她一脚揣在椅子腿上。哗啦一声,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小灵通直接从手中飞了出去,滴溜溜地在地上打转。
一旁的李彤被这变故惊呆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忙上前扶我。这一跤摔的不轻,从屁股和后背上传来剧烈的疼痛。幸好离桌子角还有段距离,要不这摔法一定能搞出个白痴来。
天杀的许一梵!我挣扎着想起来,却感觉浑身都没有力气。我已经弱鸡到这种程度了吗?摔了一跤就残了?那饮料我也没喝啊,怎么回事?眼前又是一堆火花乱溅,我不由得用手捂住了额头。
“到现在还想走?”她仿佛早就预见了这种结果,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一脸不屑。
李彤也是一脸困倦的样子。是哪里出了问题?我努力地思考着。我和李彤都碰过的东西.......
是那几块蛋糕!他们早就设计好了!
”谢昭?是你吗?“就在这时,电话接通了。那边传来赵黎低低的声音。
许一梵脸上闪过惊慌之色,劈头盖脸地就来抢手机。我拼着命地把它攥在手心,如一个将要溺死的人一样,在空中胡乱挥舞着手臂。
”快来救我们!“我不管不顾地对着小灵通大吼,也不管那边能不能听得清,”许一梵要......“
就在这时,许一梵终于成功抢到了手机。只听一声脆响,小灵通被她狠狠摔在地上。那手机本来就是个山寨货,根本不经摔。这一下早已是四分五裂,金属件乱飞。可她仿佛还不解气似的,用厚鞋底使劲碾着那些零件,一下又一下。耳边传来仿佛玻璃碎裂的声音,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瞅着它变成一堆齑粉。
此时我已经晕的不行,整个人有气无力地靠在桌角。除了对她怒目而视,用目光来表达我的愤慨之情外,我已经是毫无办法。感受到目光里的挑衅,许一梵更生气了。她抬起脚对着我就是一下:”还想着给赵黎打电话?到这会你还想着他!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那细鞋跟很有杀伤力。只那一下手上就破了口子,殷红的血飞快涌了出来。我本来就是头昏脑涨,更兼这莫名其妙的一脚,心里是满满的委屈,忍不住冲口而出:”你们俩打破头管我屁事!喜欢他的人多着呢!你是他正牌女朋友,谁又能和你比!“
最后一句带着我满心的酸涩和不甘。我算是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发疯了,还不是因为赵黎!我真倒霉!
”女朋友?一周前我们就分手了。“她的脸上划过悲伤,很快如同流星般消逝不见。接着满脸的都是愤恨与不平,”都因为你!你有什么好的?你这么丑!这么俗!他究竟是看上了你哪一点?“
我几乎被她的话逗乐了。天啊,可怜的女人,可怜的嫉妒心。她还真是看得起我,我何德何能让赵黎喜欢我啊。
此时的脑袋仿佛有千钧重,脖子早已无力承担它的重量。我把头靠在桌腿上,实在没什么力气反驳她的荒谬理论,索性虚弱地闭上了眼睛。现在的我,只能祈求赵黎快点过来,收了他家这个神经病女人,好放我们一条生路。
”赵黎宁可喜欢丑八怪都不踩你,可想而知他有多么讨厌你!“一把清泠泠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是李彤。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毫不客气地说道。
你这是夸我吗?我听了哭笑不得。许一梵的脸色变得铁青,李彤慢慢地扶起我,一脸不屑:”早就听说你这个人不干不净。就凭你,还想把我们卖了?也得看你配不配!“
趁着许一梵一愣神,李彤伸出双手,用尽所有的力气一把推开她,拖住我就往门口冲。
许一梵甚至连阻拦的动作都没有,只是那样交叉着双手放在胸前, 兴致勃勃地望着我们,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再有一步,我们就可以和这个房间告别。李彤却硬生生在门口停住了脚步,我能感觉到她整个人明显一僵。
又怎么了?我抬头向走廊望去。壁灯的阴影里站着几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他们或蹲或坐,手里的烟灰已经落了半截。像是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我就知道她不会这么轻易放我们走。
李彤显然也是被吓了一跳。她有些害怕地往后倒了几步。为首的男子轻佻地吹起了口哨,抢先一步挤进了门。
”你们放开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冲上去把李彤护在身后。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把银餐刀。
眼前的人比我高一个头,脸上的刀疤让他看上去非常像某种吃人怪物。巨大的恐惧抓住了我的心,连我自己都看到拿餐刀的手在不停颤抖。那小小的一抹银光在他面前,就像夜幕里的一颗星星。随时可能被吞噬。
那人显然没当回事。他咧嘴一笑,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刀身,几乎没怎么用力,那餐刀就成了一根麻花。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轻轻从我手里抽出刀子,用力掷向角落。
“我就喜欢你这种有脾气的。”他毫不客气地拧住我的肩膀,无论我怎么挣扎,他的两条手臂就像钢铁铸成的一般,纹丝不动。挣扎间,只听哗啦一声。雪纺的袖子断为两截。如同野兽一般的危险气息扑面而来。我向后拼命躲着,却不能阻拦那些粗野的亲吻雨点般落在我的脖颈间。
李彤还在绕着桌子左闪右躲。她惊慌的脚步回荡在我耳畔,间或还有那些人的调笑声。
”到大爷这儿来!“一个人大叫道,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别听他的,哥哥在这里等着你!“另一个人高声嚷道,我几乎能想象到他色眯眯的猥琐面相。
这么多人在这里守着,她恐怕也只是在拖延时间了。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一声压抑的闷哼自头顶传来,接着身上就是一轻。我慌不迭地起身,用破裂的衣服遮挡着身体。刀疤脸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几道血迹正从他的额头上缓缓流下。显然打他的人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周围的调笑声戛然而止。其他的人听到动静都停了手,不解地回头望向这边,看看这是哪个找死的来搅事。只听又是一声惨呼,那个调笑的家伙捂着肚子嗷嗷乱叫。一个穿红衬衫的家伙正对着他连踹带踢。李彤趁机从桌底钻了出来,紧紧地盯着新进来的几个人。
是赵黎,是他带乔骁来救我们了!直到这一刻,眼泪才止不住地流下来,我安全了。
赵黎站在那一小撮人面前,手里的甩棍上隐约还带着血迹。看来刚才他就是用这东西把刀疤脸打伤的。两个对四个,这很明显不占上风啊!我一边慌不迭地整理破了大口子的上衣,一边使劲向他那边看去,生怕他吃什么亏。
同伴一个被暴打,一个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剩下三个人脸上便很明显地浮现了愤怒的神色。甚至其中一人已经摸出了腰间的匕首,暗暗戴上了指虎。但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动手,只是站在那里紧盯着二人,仿佛是有所顾忌一般。乔骁来也并不害怕, 正相反,他跑过去从暖瓶里倒了杯热水,递给了惊魂未定的李彤。
“我自会向吴远峰解释。”赵黎冷冷地说道,语气里带着坚定和不容置疑。为首一人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一挥手走了出去,打手们默不作声地跟在他后面,不甘心地向他俩投去最后的挑衅眼神。
“快穿上。”赵黎脱下衬衫递给我,对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许一梵毫不理会,“我带你回去。”
我哆哆嗦嗦地穿上那件明显大了好几号的衬衫,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今晚的一切仿佛做了个噩梦,而赵黎是让我醒来的那束清晨阳光。
”赵黎。“许一梵紧走几步,直接横在我和赵黎之间,她紧紧地盯着赵黎的脸,“你想就这么带她走?”
“你个臭拉皮条的,还想留我们吃饭还是怎么样?”李彤没好气地插嘴道,乔骁来在她身边站着,仿佛给她添了几分底气,“这一晚上闹得还不够吗?”
“你以为赵黎是谁,吴远峰又是谁?若不是这层关系,那他俩还真是心有灵犀啊!她谢昭一打电话,他就知道找上门来。”她向我转过身,眼睛里带着刻骨的寒意,看得我浑身发冷。那心有灵犀四个字几乎是从她牙缝里挤出来的。
“少听她胡说八道。”赵黎不再理会她,拉起我就往门外走。
我有些迟疑地停住脚步。许一梵说的,也是我正疑惑的。在电话里,我根本没来得及说地址,赵黎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和李彤出来兼职,学校里根本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我胡说八道?你敢不敢承认当着她的面承认,吴远峰就是你亲舅舅?“许一梵尖声叫道,那声音几乎要刺穿我的耳膜, ”赵黎,你怎么对得起我?你答应我的,都忘记了吗?“
”我是说过会好好照顾你。但你也要适可而止。“赵黎停下脚步,语气里是深深的无奈,“不要太过分了!”
”我变成这个样子,不都是因为你吗?如果那天我没有来这个酒吧,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许一梵大叫起来,眼泪簌簌落下来。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绝望的她。人前的她永远那么甜美可爱,老天垂怜,众人爱护。眼前的这个如同垂死天鹅般哀鸣的女孩,是我熟悉的许一梵吗?
”你们刚才说我拉皮条。拉皮条怎么了?我又没偷没抢!“ 她抹着眼泪愤恨地说道,伸出手指着赵黎,”他又比我好多少?也不过是吴远峰的一条狗!“
死一般的沉默在屋里扩散开来。我震惊地望着赵黎,天知道我多么希望能从他嘴里吐出一个不字,不,哪怕只是摇头。我也会信的。
赵黎站在那里,僵硬得像一尊大理石雕像,他动了动嘴唇,却终于没有说话。这是某种意义上的默认吗?
失望一寸寸涌上来,在我的内心化作狂风怒吼。不,这不可能真的。那么好看的人,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学校里早就有传言,说许一梵为酒吧做援交中介。然后,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居然是赵黎?
”叔叔。”他突然开口,对着门口的人轻声唤道。
“这怎么回事?”吴远峰皱着眉,不住地瞅着地上兀自昏迷不醒的刀疤脸,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你把他打伤了?”
看来是刚才那几个打手去向他通风报信了。我害怕地盯着这个赵总,总感觉他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阴鸷。
“过几天会有几个新人来。您又何必此时着急呢?”赵黎依旧不动声色,伸手指着我说道,“这个未免长得太差了。”
他的语气里不带一丝感情,仿佛我只是件货物,可以根据成色定出三六九等。
吴总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转而望向李彤,“这个长得还行,以后说不定会红。”
“您还是算了吧。“赵黎笑起来,突然正色道,”她是李校董的侄女。校董会合影上我见过她。“
”校董?“赵总眼里的疑惑一闪而过。李彤也是福至心灵,冲着他就嚷嚷:”我们就是出来玩玩,不放我们走,看你怎么和我姨夫交代!“
简直是不打草稿地扯谎。我赶紧低下头,奋力掩饰脸上的惊讶。不知道正坐在家里看新闻的修车老李,此时会不会因为他女儿的鬼话打个寒颤。李校董,这也太能扯了!
赵总的脸上闪过犹豫,我也立刻随声附和:”我刚才打了‘灭绝师太’的电话,李老师在路上了。“说着瞥了一眼地上的手机零件。反正那倒霉玩意儿已经七零八碎,他们难道还能重组了它挨个翻通话记录么?
”那个死老太太.......“赵总喃喃道。他的一双小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们,看来我俩的理直气壮已经让他心生惶惑,”不乐意就算了。又何必闹成这个鬼样子呢。不过——让人知道李董事的女儿出现在酒吧,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吧?“一句不能构成威胁的威胁后,他瞅了赵黎一眼,”打个车把她俩送回去。”
我如同听到赦令一般,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后背上。真是想不到,“灭绝师太”的威名已经强大到极道都畏惧三分。
猛然想起早些年的一个传说。那会儿三中还是个普通初中,秩序混乱。父母们纷纷忙着下海做买卖,压根没空也没心思管孩子。学校后门便成了约架圣地。经常有各校学生在此斗殴互掐。恶战之后,打破头算是轻的,被捅了要害奄奄一息也不是没有。
有一回,隔壁学校的混混又来围攻。我们学校有个学生眼看寡不敌众,便扭头往学校里面跑。那几个混混儿穷追不舍,竟然跟着冲进了教室。那学生怕到了极点,估计也是没办法了。竟然径直往灭绝师太身后躲了过去。
灭绝当时在上课,见此情形也不畏惧,拿起角落里扔着的拖把棍子,睁大眼睛怒视对方:“怎么着!课堂上还想打人!”一声怒喝震得那几个混混也是一愣。他们本来气焰嚣张,无所顾忌,突然出现这么个矮小的干巴老太太不畏不惧,气焰顿时矮了三分。虽然是一只脚踏在极道上,这些人终究还是学生,内心深处还是有点尊师重道的意思,又瞥到保安警卫纷纷赶来,于是只好骂咧咧地扭头往外走。
一场恶斗就此平息。众人皆是瞠目皆舌。风暴中心的灭绝师太,却若无其事地拿起粉笔,清了清喉咙:“现在我们讲余弦定理……”
我们站在路口等出租车。深夜的台门西路处处纸醉金迷,笙歌不绝。赵黎点着了烟,一亮一灭的烟头仿若他嘴边绽放的一朵凄艳的烟花。
“你以后还是离她远点吧,她并不好惹。”他吐出一口烟雾,慢慢开口。
这分明是许一梵给我们下了一个套儿。到现在你还在为她说话?一种莫名其妙的委屈涌了上来,我抬头望着他冷漠的侧脸,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蹦出三个字来:“知、道、了。”
“赵黎,许一梵说的是真的吗。”李彤开口了,她道出了之前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疑问,“那酒吧,吴远峰。。。。”
“嗯。”他点头,算是默认。接着便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你可千万别想多了。我今天只是为了来给我叔叔收账,像你和李彤这种乖孩子,家长盯得紧,指不定给我们惹出多大麻烦。不要你们纯粹是为了规避风险。用不着谢我。”
一时间心凉了半截。心思被人窥破的感觉并不好受,我恨不得缩到角落里不要让他看见。我长得不好看,性格也不讨喜。除了学习成绩半差不差,我还有什么?强烈的自尊心让我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你好搞笑,我有什么要谢你的?要不是因为你,我能被许一梵那个混蛋骗了么?”
“切。”他伸手招呼出租车停下,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从后车窗望去,灯火楼台渐渐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漆黑长夜。今晚的一切仿佛都只是一个噩梦。悲伤和失望涌上心头。这噩梦不会醒来了。那曾经我眼里唯一的光,那个我喜欢的男生。一切都破碎了。
第十章 玫瑰花与水晶室女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真正达到了一种相看两不厌的境界。初春的空气依旧凛冽,路上的积雪还没有融化,东一坨西一坨与泥水混在一起,让人生厌。而周围的一切也是这样混沌粘稠。我时常望着窗外被风刮起的碎雪沫子发呆,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参加中考呢?什么时候,这一切才有个尽头。我和他的未来已经摆在那里。我肯定是去校本部的高中,安安稳稳开始我的高中生涯。他大概会去别的普高,甚至是技校。
我和他就像两颗匆匆交错的星辰,相遇之后便不再有重聚。
可能是觉得反正也考不上了,赵黎这几天越发有放任自流的趋势。从我偶尔瞥过的书皮来看,他的阅读速度明显加快了——当然,你也可以说,看的更加敷衍了。
砰的一声,他合上了那本厚厚的小说。才上午十点嘛,这就看完了?我以为他会换本新的,谁知他竟然默不作声地把小说丢进抽屉,趴在桌子上开始睡觉。
让这一切都快结束吧。我想,等我上了高中,我就会慢慢忘记他,正如忘记从前的那些暗恋对象一样。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下午是课外活动时间。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喧闹声从窗外远远地传来,几乎要吵到天尽头。
真是太烦人了。我无聊地从课桌里拿出一张白纸,开始画画。
“画的是犬夜叉么,还挺像的。”突然画纸被人拿起来,我不耐烦地抬头,是李彤。她有点羞涩地推了身旁男生一把:“我男朋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有些惊讶地望着他俩,发现那个男生有点眼熟。他倒是大大方方地把手伸过来:“我叫乔骁来。”
乔骁来?这不就是那晚上和赵黎混一起的红衬衫小子嘛。啧啧,这英雄救美可以的,居然还成就了一段佳缘。
李彤也不多话,拉起我就往外走:“校篮球队总决赛,看你们家赵黎去。”
大老远就听见操场上的喝彩声,是他吗,他在那边吗?一想到许一梵也在那边,说不定手里拿着矿泉水什么的,正在为他加油。顿时心灰了半截。
“不去了。”我赌气地说道,硬生生地把李彤往回拖。
“这是怎么了?”被差去买奶茶的乔骁来回来了,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走了一半又折回去。
“你不是和赵黎挺好的么,你劝劝她。”李彤接过奶茶,用力将吸管向下插进去。
乔骁来递给我一杯茉香奶绿:“还生赵黎的气?他那人就那样,刀子嘴豆腐心。你被骗到灯火楼台,我从来没见过他发那么大的火。幸亏许大小姐是个女的,他不好动手。否则以他的脾气,非得把她碎尸万段不可。”
是么?我瞟了他一眼,嘴上依旧不依不饶:“那天在灯火楼台,你没听许一梵说么,他居然......”
“他不是那样的人。”乔骁来低头喝了一口奶茶,认真地看着我,“吴远峰是他堂舅不假,那又怎么样?该干的活一样不少。我俩在那里就是个切水果的小工,那些烂事不是我们能管的着的。“
”许一梵说的照顾什么的,是什么意思?“她一脸的绝望和哀伤还浮现在眼前。仿佛两个人有什么很深的羁绊一样。
”那就不知道啦。”乔骁来说道。一扬手,喝空了的奶茶杯飞出一道潇洒的弧线,砰地一声落进垃圾箱。“就冲着他跑了二十里路来救你们,你也得相信他吧。”
相信相信,那也得给我个机会啊。这两天我们俩哪还说过一句话。就算我轻信于人,那天分别的时候,他说的话也太难听了吧!远远地传来哨声,人群的欢呼在空气中骤然炸开。比赛结束了。谁赢了?我撒腿便向那边跑去。大老远我就望见自己班同学脸上的笑意满满。身为前锋的赵黎被他们团团围住,大家正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玫瑰花!”有人发出一声惊呼。许一梵身着白色长裙,手捧一束玫瑰向校篮球队的成员走过去。围观的人群自动为她让出一条小道。她这是要做什么?当面表白?
“我代表文科班的女生,向篮球队的英雄献花。“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一拉,花束的丝带便轻巧地滑落下来。那花瓣艳如鲜血,上面的水珠晶莹剔透,仿佛是刚从园中采摘的一般。微风吹起她轻盈的白色桑蚕丝长裙,无形的微光在她身后轻盈闪动。越发显得整个人如仙子般飘逸,无尘无埃。
她就这样带着盈盈笑意,把玫瑰花依此分给了犹自擦着汗的队员们。那些人只顾张嘴傻笑,几乎连花都接不住了。这一刻,她俨然是一位视察军队的公主,如此高贵,却又如此谦卑。等到赵黎,她踮起脚尖,轻轻把那支玫瑰别上他的衬衫扣眼。阳光洒在他们年轻的脸上,美得就像那些贵族世家挂在墙上的肖像画。所谓的金童玉女,莫过如此。
见此情景,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众人仿佛从这对璧人的身上,看到了他们所向往的爱情模样。
如果我是赵黎,我也会喜欢许一梵的。我默默地往回走,心情异常平静。这就像拳击比赛,如果对手和你不是一个数量级的,还是早早认输为好。
”哗众取宠。“李彤不屑地说道,上来挽住我的手臂。她对赵黎有火气,连带着乔骁来也被殃及,把他一个人撂在后面不管不问。那家伙只是在后面怪声大叫:”等等我——“
我暗自觉得好笑,不知不觉间放慢脚步。乔骁来总算赶了上来,他一开口就语惊四座:“赵黎喜欢的人是你!“
真是一派胡言。当我是三岁小孩来骗吗?他见我毫无反应,不由得急了起来:“我和你打赌!”
”赌什么?怎么赌?“我没好气地转身看着他,“你角子机玩多了吧。”
”赵黎最讨厌的英雄是水晶室女。如果没的选,他宁可不玩!”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所以呢?难道叫我去和他打dota?
篮球队的人正忙着庆功,留给我的时间很充裕。这个所谓的赌局我压根就没想赢,纯粹只为泄愤。那天他的话实在太伤人了,什么叫我少去惹她?我才是受害者吧!
赵黎爱干净,从来课桌都整整齐齐。一想到他看见衬衫的表情,不由得心里一阵暗爽:不蒸馒头争口气,气死他!
我用手机点开他传送来的图片。这就是水晶室女?整个就一波霸嘛,难怪赵黎不喜欢。
“你要什么赌注?“我尽量放平语气,不让他察觉我的隐隐期待。
”骨肉相连!输了你要请我吃!“他乐呵呵地说道。
我听了不禁翻了个白眼,这小子真是个吃货。李彤怎么看上他的?
画犬夜叉的颜料还剩下一些,我也不管颜色对不对路,拎起最大那号的画笔,刷刷刷地就开始在衬衫上左右开弓。说到底,我并没上过几节绘画课,就算在平时也只敢求个神似。再加上勾描轮廓的时候,许一梵那张得意洋洋的脸老在眼前闪过,我不知不觉中把一腔怨气全发泄在了笔尖。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还dota女神呢,那分明是个史前类人猿。
乔骁来拿着它左瞅右瞅,末了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抽象。“
何止是抽象啊,能认出那是什么玩意的人,脑洞怕是已经突破天际。
我是公报私仇,乔骁来却有不同看法。他认定赵黎会开心地把衬衫穿在身上,无论图案有多么面目可憎。对,他赌的就是这个。这真是天底下最无聊的赌局,就算乔骁来推论正确,那又能说明什么?
说明赵黎真的很看重你啊。一个声音在我心底悄悄响起。
”他来了!“李彤悄声说道。我赶紧把他的t恤衫塞回课桌。
赵黎坐下来,可能是觉得气氛有些异常,向我投来了探究的眼神。我装作不知道,只是低头猛看课本。几乎要把它瞅出个洞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那边毫无反应。我如坐针毡,几乎都有些后悔了:他一定会生气的,那么爱干净到几乎有洁癖的人。要不我认个错算了。我真是吃饱了撑的!该死的乔骁来!我心里已经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班长推门进来:”现在排队照相。“坏了,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下午要拍身份证照片的。初次申领身份证,有效期是十年。这么丑的衬衫,平时穿都很惊人,这要是上了身份证,天啊。我不敢再想下去。
赵黎把书放进抽屉,伸手就去桌洞里够衬衫。我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几乎要夺门而出了。我什么也不知道!我错了!
”呵。“只听耳边一声轻笑,”有意思。“
我实在忍不住了,抬头去看他。他穿着那件怪里怪样的衬衫,越发不伦不类。奇怪,他怎么知道是我。。。。。
”你的手。“他向我投来无奈的眼神。
我忙低头,可不是,手背上一抹蓝色污渍,和水晶室女的颜色一模一样。他不再说什么,起身去排队。水晶室女迅速引起了大家的围观。那画比野兽派还野兽,水晶室女按理说也是游戏中的女神,在我的UU小说彻底变成了东施她姥姥。赵黎又一次成为了话题焦点。故意出风头的非主流。杀马特家族。他们的想法毫不隐晦地写在脸上。
灭绝师太也看见了,不由得皱了眉头:”怎么穿这么个衣服!“
赵黎也不理她,一屁股坐下就不动了。一道亮光闪过,他的微笑在小相片上定格,连着那个呲牙咧嘴的水晶室女。
好吧,我输了。输的我整个人都开心得不得了。我飞奔向奶茶店,点了十串骨肉相连,举着它们就跑往教室跑。大老远的我就对着乔骁来喊:”你赢了,你赢了!“
他脸都绿了,可着劲对我使眼色。我有些迷惑不解:”你赢啦,他真的没生气唉!“说着就把骨肉相连递给他。
他的脸上已经是欲哭无泪。”这是你们的赌注?“角落里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赵黎合上书,抬头问我道。
我大为窘迫,他什么时候坐那里的?赵黎把书扔进抽屉,对我说道:”跟我来。“
什么?我一犹豫,他已经大步走远了。我一路小跑跟在后面,忙不迭地开始道歉:”我错了,你别生气。、。“
他没理睬我,只是在操场樱花树下停住了脚。y市曾经是日本殖民地,在此侨居的日本人不惜万里从故土移植了许多珍贵的樱花品种,比如这一棵晚樱。
树上只是密密地打着花苞。已经是清明时节,前不久的一场倒春寒延迟了它们的花期。
”许一梵送我花,你不开心对吗。“他很认真地问我。
何止是不开心,简直如丧考妣好吗。可我脸皮再厚,也不敢当面承认啊。我一声不吭,权当默认了自己的不满。他也没说什么,伸手从樱花树上折下一根花枝。没开就折下来,不可惜吗?他转身把花枝递给我,我有些搞不明白他的意思,迟疑地接了过来。
那花苞已是半开状态,重叠繁复的花瓣里透出一抹绯红。赵黎低头,用双手捂住花苞,从指间对着它们轻轻一吹。
那一口气犹如魔法,花朵在他的指尖悄然绽放。我惊呆了,难道赵黎其实是个花神?花神不都是女的吗?还没等我开口询问,花朵骤然萎谢,只有一片片花瓣在空中迎风起舞,证明它们刚才的短暂怒放。
赵黎伸手,轻轻拂落了我头上的妃色花瓣。他身后的一树浅粉兀自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因为他的温柔笑意而灼灼绽放。他低头望着我,眼神是那样明亮,如同闪动波光的林间溪流。一瞬间我几乎为曾经的猜疑而惭愧了:有这样清亮眼神的人,我本该相信他的。
我只是傻傻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风无声无息地从我们中间划过,吹起的万千花瓣是光阴的注脚。让这一刻再停一会吧,让我再好好看看他。再有三个月就要中考,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会在哪里?毕业后的我们,也会像这些随风凋零的花瓣一样,从此天各一方,不复相见吗?
”那衬衫,我很喜欢。“静默里,他的声音如和煦春风拂过我的耳畔,”不过下次别画水晶室女了,画暴风之灵吧。“
第十一章 会考
“接到教委通知,政史地下周统一会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灭绝师太在课堂上宣布,“ 请大家积极准备。”
听到这个消息,教室里哀鸿一片。我们之中在座的大多数都是冲着以后升入校本部的理科班而来,许多人早早地就为自己定下了以后读理的目标。历史地理课总被我们拿来做别科作业。现在居然要拿出专门的时间来应对考试,简直太讨厌了。
校方很聪明,他们知道这帮子天之骄子不屑于为了会考浪费时间。但会考成绩事关教职工年终奖,学校评级之类的玩意,搞得太难看,学校的教育经费可能因此泡汤。于是他们想了一个办法——
发奖学金!会考排名级部前十者,每人两千块!
真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三中的很多同学来自农村,家境并不怎么样。一听说有奖学金,早上朗朗读书声里立刻掺杂了”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六国“之类的东西。大家拿出了十足十的热情,格外声嘶力竭。
一等奖学金两千块呢。如果我能得到它,外婆该有多高兴啊。历史政治好说,无非是死记硬背。关键是那个地理,自从我接触这门课以来,从来没考过70分以上。可偏偏它的分值占总分的40%。
分值高也就算了,更逼死人的是,过去五年的会考最后一道大题都是画大洲地形图,今年想必也不会例外。这出题人简直就是草菅人命。他轻飘飘一句画地图倒是省事。我们呢?有没有为我们考虑?碰上了复习部分还好,碰不上就是个白卷啊!
我在柜子里翻了半天,才找齐了四本地理教科书。它们非常新,直接丢到书店卖都没问题。天啊,这可怎么办?想到一周后的会考,我几乎要哭出来了。
”北部的斯堪的纳维亚山脉。“外面的天早就黑了,李彤依旧在为我讲欧洲地形图。暗淡灯光下,弯弯曲曲的等高线像鬼画符一般,歪歪地在我眼前跳着舞。我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这是这一分钟来的第几个了?真是太折磨人了!
”你有没有在听啊!“李彤用笔啪地敲了一下桌面,我给吓了一跳,睡眼朦胧地望着她,“第四遍了!我的奶奶!”
我满脸委屈地嚷起来:”这都是什么鬼东西啊!我为什么要知道丹麦盛产羊毛?古时候的人不知道地球绕着太阳转,不也都过得挺好吗!”
“是澳大利亚。”她生无可恋地看着我,显然是把我当废人看待了,“会考你打算怎么办?再讲一遍我都可以升天了。”
“就这样吧。”我愤愤地把书扔进抽屉,大步流星地走出教室。
回到家已经八点钟了。客厅里居然坐着不见多时的父母亲。自上次吵架后,两个月来,他俩这还是第一次碰头。
我打了个招呼就往书房里走。他俩爱怎么捣鼓就随他们去吧,这一次可别再把怒火发泄到我头上了。
“小昭,”母亲叫住了我,声音平静无波,仿佛讲的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件小事,“我和你爸离婚了。”
离婚了吗?我突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么多年勉力支撑,也还真是难为他们了。小孩子都是希望爸妈相亲相爱不分离的,可是就连我,都已经看出他俩根本就不适合在一起生活。既是如此,早离婚对谁都好。
“你跟着外婆过。生活费。。。。”母亲略微迟疑了一下,“我和你父亲会想办法。”
想办法?每次你们都这么说,然后一拖就是小半年。到最后还不都是外婆拿养老钱救急?
默默将沸水注入杯子,我往里面狠狠地丢了两个红茶包。透明杯壁顿时透出一片萧杀血红,升腾的茗烟如同术士预热丹炉的烟火气。深夜的地理课本正无声无息地透着冷意。已凉天气未寒时,那光滑的封面越发让我浑身发冷,却又带着某种炽热,让我莫名地亢奋。这一刻,它在我眼里已然成为大航海时代的藏宝图。而我终将从那莫测的等高线里,挖掘通往金银岛的所有奥秘。
无论如何,我要拿到那笔奖学金,不管以何等代价。
第十二章 作弊
临开考还有十几分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依旧在奋力做着最后的挣扎。那几本地理书已经被我翻得毛了边,密密麻麻的笔记做满了所有的空白扉页。但究竟能考成什么样,能不能拿到那笔钱,一切还是个未知数。
苏郁芒拎着个笔袋,一屁股坐在我旁边。我惊讶地瞥向桌子上的标签,名字一栏写的分明是赵黎。
“你坐错了吧!”我没好气地提醒他。
“替考。”他不情愿地嘟囔。我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赵黎是何德何能请了这么个大神来给他考试?
还有几分钟就要开考。广播喇叭里开始播放作弊处罚条例,那平板无波的女声让我感到特别烦躁。我能不能行?两千块啊,够我交一年住宿费和学费了。两千块,外婆要糊多少火柴盒才能挣到这个数?
“谢昭。”我抬头,是苏郁芒。他很不自然地看着我,欲言又止。自从上次他那一句冷冰冰的嘲笑后,我和他几乎毫无交集,现在又是闹哪出?
“你地理复习的还行?”他依旧吞吞吐吐,一张胖脸开始慢慢浮现淡红。
“就那样。”这人是想拿我寻开心吗?我警惕地看着他,看他狗嘴里吐出个什么东西来。
“上次是我不对,”他开口致歉,然而在我看来那里面一成的歉意也没有,“我觉得咱们俩可以合作一下。”
“合作?那你最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我冷冷地说道。
苏郁芒是学校推免的尖子生,不必参加会考。他本身出现在这里就很奇怪。至于他说自己替赵黎考试,我是半个字都不信的。这俩人前不久刚打过一架,就算是当即一笑泯恩仇,也太快了些。
“赵黎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苏郁芒恼火地说道,那支自动铅笔在他手里转得和飞一样,“要不是我爸叫我帮他考试,我才懒得趟这个浑水。”
难怪你骂人家是野种。豪门恩怨多,看来那些八点档电视剧并没有夸大事实。
“你自己考就是,这事我不想搀和。”我低头继续温书。这可是全市统考,被发现了会死的很惨。
“你以为我愿意求你啊!”苏郁芒口气里带着焦躁,见我毫无反应,他的眼珠子骨溜溜一转,闪过狡猾的光,“我知道上回你大闹灯火楼台是因为什么。——我可以帮你拿到那两千块奖学金。”
他这句话一下子戳中我的要害。我犹豫起来,要不要试一下,反正也没人知道?
只是这保险么,被发现怎么办?公然地交换答案......苏郁芒仿佛看出了我眼中的疑问,他笑了:“你不要忘记,我父亲是苏氏集团的董事长,也是这个学校的名誉董事。他发话哪个敢不应?”
看着他信心满满的样子,我不觉间点了头:“试试看。”
按照苏郁芒的提议,我们两个人分开做卷子。一个从头到尾,一个从尾到头——也就是说,我做我擅长的历史政治,他做地理生物,末了交换卷子互抄。
心脏跳得和小鼓一般,那宣读的处罚条例更是听得刺耳,仿佛是专为我念的。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可是万一就成功了呢?在我左右摇摆不定的时候,考铃骤然响起。监考老师撕开了档案袋。
老天保佑吧。
考卷发毕,那几个老师没事人一般走到门口,只是站那里说说笑笑,看都不看下面一眼。这怎么回事?我一开始有点迷惑,接着就明白过来。如果考试结果关系到你今年能发多少奖金,你是放水呢还是放水呢?更何况这里还有苏家大少爷,他贸然出现是因为什么,都不是傻子啊。
这下,我彻底安下心来,开始奋笔疾书。
历史和政治是我的长项。那些数不清的事件纪年,在我看来简直是小菜一碟。读两句就能记住的东西,用得着一大早起来死记硬背么?不到一个钟头,我便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现在,就看他苏郁芒的了。
我轻咳一声,让开身边的大半个座位。苏郁芒发觉了我的暗号,也微微地向我扬了扬手中的考卷。
他坐的离我很近,大概只有一肘的距离。字迹清秀工整,简答题的答案也一条条地陈列有序。这些都好说,只是那地形图,等我斜眼照着描完了,估计一双眼睛也就废了。
那也得干啊,都到这一步了。我叹了口气,刚开始画一笔,冷不丁地考卷被人抽走了。
这就被抓了?我大惊,惶惶然抬起头来。
是苏郁芒。他把卷子攥在手里,向我做了个“嘘” 的手势。然后开始在我的卷子上画安哥拉山脉地形图。
我感激地瞥了他一眼。也是,估计等我抄完,早就收卷了。
第十三章 事发
早自习本来就容易犯困,加上教室里嗡嗡嗡的一片背书声,更是让人头昏脑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苏郁芒,谢昭,你俩出来。”灭绝师太在门口叫我们。她的表情阴沉冷漠,小小的人站在那里活像个异教木雕,充斥着未知的凶险。
我迟疑地走出教室,她砰的一声把门带上了。“说吧。”
“什么?”苏郁芒还在装傻,我心里狠狠一沉,被发现了!
“少装蒜。”灭绝师太冷冷开口,如同料峭的春寒割过我的脸侧,“为什么你们俩的地形图一模一样!”
“冤枉啊!”苏郁芒嗷嗷大叫起来,“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声音里带着三分迷惑不解。这家伙要是去演戏,肯定能拿个影帝奖。那一脸的无辜模样足以以假乱真。若我不是他的帮凶,估计这回也就被骗过去了。
“不用狡辩。”灭绝横了他一眼,并不上当,“你替赵黎考试,以为我不知道?”
她怎么连这都知道?我犹豫着,正在考虑是否要把一切都和盘而出,好求个宽大处理。灭绝锥子一般的声音戳破了我最后的希望:“省教育厅突击抽查,你们俩已被定为雷同卷。现在学校正在追查此事。”
我腿一软,差点没瘫在地上。市教委就够吓人的了,这下可好,连省教育厅都知道了?我们死定了!不知道我毕业证还有没有,还会不会让我去参加中考?同学的嘲笑与不齿仿佛已经在我耳畔嗡嗡作响。眼泪不知不觉间涌了出来。我抓住灭绝的衣袖,苦苦哀求道:“老师你要救我!”
灭绝的表情变得柔软,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哀悯地望着我:“你这糊涂孩子啊!”
这下可把苏郁芒吓到了。之前的机灵全然不见,他脸色煞白,情急之下居然口吃起来:“老,老师,我们该怎么办?”
灭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替赵黎考试,个中原因你自己清楚。关键现在就是雷同卷的问题。过会儿级部主任肯定问赵黎雷同卷的事儿,你觉得他有那么好心,肯替你担责任么?”
这一来,连苏郁芒也傻眼了。替考,雷同卷。那我们三个人会怎么样?数罪并罚?如果只是替考一样,苏郁芒的老爹也许还兜得住,雷同卷呢?教委的人怎么可能放得我们?
“跟我去校董办公室吧。”灭绝轻轻地对我们说道,无奈和深深的怜悯布满了她的每一条皱纹,“你们是我的学生,我会保护你们,尽我最大可能。”
我浑身冰冷,跌跌撞撞跟着灭绝走进级部办公室。赵黎已经站在那里了,他显然是刚到学校,手里还拎着书包。旁边的皮椅上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一身休闲商务装,裁剪合身,衣料上乘。手里的哈瓦那粗雪茄正缓缓吐出烟雾。
这便是苏董事无疑了。
听到有人进来,他抬头瞥了我一眼:“你就是谢昭?”他的声音冰冷枯燥,听不出一丝感*彩。
我点头。他转头看着灭绝,站起身来:“李主任,有些事我需要和您商量一下。”
这话听上去挺客气,可他的语调里并没有什么可以回转的余地。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某种必须执行的命令。
两个人走进了隔壁的办公室。屋里只剩下我,苏郁芒,还有赵黎。房间里一片死寂。苏郁芒算是被彻底吓坏了。他蹲在那里,不停地搓着自己的头发,就差找个人抱头痛哭了。
赵黎默默地坐在那里低着头,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如果说刚才还能逞强地把眼泪抹下去,见到他,眼泪便止不住了。是我害了他。本来他和苏郁芒是可以全身而退的,替考这种东西,谁会去乱嚼舌根啊。如果不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和苏郁芒做出个雷同卷来,怎么会连累他到这个地步?
是我错了。一件事的动机无论多么高尚,过程错了,那终究是错的。这个道理,我现在终于明白,可也已经太晚了。
让我来承担一切吧。
这样一想,我心里顿时轻松起来。是我对不住他。让我来抵过这一切的罪名吧。就算是我欠了他赵黎的。正这么想着,思绪却被隔壁的争吵声打断了。
“不,我不同意!”远远的听到灭绝愤怒的声音,“这是不公平的!”
“反正她也缺钱,苏家会尽可能用钱财补偿她,让她上一所比较好的私立高中。”苏董事的声音简短有力,不容置疑。
是准备牺牲我了吗?你看,连他们也是这样想的啊。我苦笑,正在想应该用怎么样的表情来告诉外婆这个噩耗,突然砰的一声,隔壁的门开了。
灭绝的脸上余怒未消,弥漫在她脸上的是一种更沉重的东西。我的内心闪过一丝温暖,这个干巴老太太,日子过得紧巴巴,甚至连一辆电动车都舍不得买,只能天天骑车上班。却肯为了她的学生,一个犯了错罪有应得的学生,不惜和校董撕破脸,一争高下。
谢谢你。
苏董事开口说他的方案,他的声音沉闷有力,如同丧钟一般在我耳畔久久回荡。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决定让我来承担抄袭的罪名,借此保留苏家的两个兄弟。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呢。提早接受建议,还能多得一些好处。我闭上眼睛,轻轻吐出对自己的最终审判:“我同意。”
苏董事满意地点点头,他转向赵黎:“你只要对教委说.......”
”你还没问我的意思呢。”赵黎开口了,语带嘲讽,“我说过我同意了吗?”
第十四章 赵黎
这显然超出苏董事的意料,他几乎有些吃惊了:“什么?”
“我反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赵黎冷冷地看着他,“你不觉得这样对谢昭太不公平了么?是你死活让苏郁芒替考,出了事就推到这么一个小姑娘身上。啧啧,我都替你脸红。”
“你......”苏董事气的脸都青了,可能当权威久了,已经很少有人这么对他说话了,“你还想怎么样?她和苏郁芒两人的地形图一模一样是不争的事实!教育厅那边已经派人来查了!你是想把我们几个都带到沟里去吗?”
见赵黎又要开口,他把手一挥,威严地做了最后的审判:“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是轮不到我一个野种来说话。”赵黎笑,“我有爹生没爹养。但你最好想清楚。到时候教委的人来问话,我打死不认那字是我写的。看你们怎么收场!”
“苏郁芒是你弟弟啊,他可是因为你才出事的!”苏董事不敢置信地望着赵黎,失声叫道,后者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真打算这么做?这般鱼死网破,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自打我出生,你就没来看我一眼。你根本没资格在我这里谈什么亲情。”赵黎冷冷地看着他,字字冷硬如冰,“况且,你叫苏郁芒给我替考,也不过是因为那天你要和吴远峰谈地皮买卖,需要我做中间人。为了我?少在那里假惺惺了!”
他的话如一把碎冰碴子,狠狠向苏董事砸去,硬生生地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苏董事原本威严十足的脸突然就垮了下来,一瞬间他显得是那么苍老无力。苏郁芒听得也是一愣,他有些茫然地望着自己父亲。看来他并不知道此中内情。
一时间,办公室里无人开口,每个人都各怀心事,惴惴不安。
“这个事情,都归到我一个人头上吧。”赵黎慢悠悠地开口,说出的话却是如此惊天动地,“这样,苏郁芒没事,谢昭也没事。我不打算继续念下去了——跟着吴远峰做事就很好。”
“吴远峰是什么东西,跟着他无异于与虎谋皮!”苏董事厉声喝道,“灯火楼台是什么地方。你当我不知......”
”我说了,我的事,你不要管。”赵黎冷冷地回答,他转过头去,不再看苏董事一眼,“行了,这下都解决了。你满意了?”
苏懂事的脸抽了几下,但他还是尽量放平缓了语气:“这事情是苏家对不住,我会尽可能地补偿你。”说着瞥了一眼还在发抖的苏郁芒,语带不耐,“还不快走?”
“你站住。”赵黎朝苏郁芒的方向紧走了几步。他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凌厉的气息。看那阵势,我几乎以为他要把苏郁芒胖揍一顿。后者也察觉到了这个危险,低头就想往外溜。苏董事已经走远,他只要追上去就安全了——
“咣”,赵黎对着他就是一个耳光,打得苏郁芒眼镜都飞了出去,
“苏董事只是叫你替考,可没说还得考高分!”赵黎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拉谢昭下水,是为了许一梵吧。”
我已经完全糊涂了。先是上演一幕宅斗,这接下来又是演的红颜祸国么?“这关许一梵什么事?”我忍不住吃惊地问道。
“哼,”苏郁芒慢慢抹掉嘴角沁出的血,看来那一巴掌很有分量,他的牙齿都磕破了,“赵黎你真是有眼无珠。许一梵那么漂亮,那么温柔,你居然还抛弃她!”
“我有眼无珠?我抛弃她?”赵黎只是笑,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苏郁芒犹自愤愤不平,瞪着一双眼睛,几乎要把赵黎身上刺出个洞来。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赵黎轻声问道。苏郁芒迟疑地点头。冷不丁地,赵黎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因为我喜欢的是谢昭。”
他这一举动让我目瞪口呆,猝不及防之中我想把手拽回去,却丝毫动弹不得,赵黎依旧抬头对苏郁芒笑着,仿佛是某种挑衅似的。我无奈之下只好僵硬地站在那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苏郁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
“你!”苏郁芒狠狠瞪了我俩一眼,扭头跟上他的董事父亲,消失在长廊尽头。
第十五章 表白
屋里只剩下了我和赵黎两个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一时间里四周静寂无声。我也不知说些什么,仓促中撇到桌上不知哪个班的卷子散落了一地,于是蹲下身来一张张捡那些毫无用途的卷子,借以掩饰自己的不安。他就那样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目光灼灼。我感觉全身的血都涌上了脑子。
他刚才那一句喜欢,可是真的?还是只是为了气苏郁芒?若说只是斗气,那明灭的双眸里闪动的,又是什么?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明白自己的心意。我喜欢他,不只因为他好看。世间好看的人那么多,唯独他,与我不同。唯有他,可以让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以相信,让我觉得,男女之间,是可以有爱的,是传说里那种亘古不变的爱情,不因生活的琐碎而磨灭,不因为贫苦而离析。
总之,肯定是和我父母完全不同的样子。我深吸一口气开口:“谢谢你。”实在是欠他 太多。无论他在那天的灯火楼台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有一点是不能质疑的,是他把我和李彤从那个鬼地方救出来,而这次,如果没有他,我和苏郁芒都会很倒霉。
他没有回答,只是走出门靠在栏杆上,眼神不知放在远处的什么地方。夕阳西下,惶惶然里只觉得此时内心无比沉静稳妥。仿佛天地的一切都在我指尖。仿佛我已拥有世间千年。是不是从此天晚只是有一人等我回家。无论是升学失败,考砸了或者是别的,天地之间有个地方它属于我。他会在那里,一直在那里,无论沧海桑田,无论何时何地。
“你打算以后怎么办呢。”我轻声问他,他这个样子,升学考试估计是不会有他的份儿了。
“别为我担心,”他笑得有点苦涩,“从小到大我一个人过惯了。不上就不上呗,反正我也考不上好学校。”他大概是看出了我眼睛里的不安,轻轻伸出手为我抚平了被风吹乱的长发,“倒是你啊,别再和你爸妈斗脾气啦,考个好学校。”
他温柔的眼神里带着疼惜,我眼睛一酸不知怎么又掉下了泪珠子。我奋力用手抹掉它们,可是怎么也止不住涌上了的泪水:“碰见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一想到过了今天,很有可能就是永别,我哭得更厉害了。
“哎呀,别哭啦。”他有些无奈地从灭绝的抽屉里找了个大卷纸递给我,“我又没死。天啊。”手足无措之间,那大卷纸在地上乱滚,到处都是纸白冷冷的颜色。“披麻戴孝一样。”他嘟囔道。
“赵黎你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我朝他怒目而视。他轻轻伸出双臂将我揽入怀中,我闭上眼体会他的体温,还有来自他胸膛有力的心跳。远处的下课铃声响了,教室的喧嚣声在我们脚下竟是那样遥遥不可及。仿佛这世界的一切都和我们没有关系了。没有许一梵,没有中考,没有学校。只有我和他。伫立在天长地久的断壁残垣间。
“别太担心。”他试图安慰我道,“我毕竟身上流着苏家的血,他们不会完全抛弃我不管。说不定过两天我什么事儿都没有呢。实在不行,我还可以投奔我叔叔,就是赵易成。”
“找他,你岂不是与虎谋皮。”我摇摇头,突然想起一件事,“为什么许一梵老说你欠她的?到今天这个时候,也不妨告诉我一句真话吧。”
他沉默半晌,终于开口讲述:“她从小便是我家的邻居,我和她是最好的玩伴。为了补贴家用,我在赵易成那里打工调酒。有一天她失踪了。等我们找到她,她衣衫凌乱地蹲在墙角哭泣。我一直心存愧疚,因为她去灯火楼台找我,本是为了向我表白。却不想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空气骤然凝固,他的声音如同丧钟般低沉。万万没有想到,看似十全十美的许一梵,也有这样残酷的往事。唉,可恨之人,也都有可怜之处啊。
“于是我答应照顾她一生一世。”他继续说道,“谁知她越来越过分,居然开始介绍学妹去那酒吧援交。吵了几次,我便与她分手。她却把怒气发到你头上......”
”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想起后来自己对他的种种误解,我后悔不已。
“谢昭,你是这样好的一个女孩子。”他悲哀地望着我,伸手拂过我的脸颊,如春风吹过杨柳般轻盈,“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又何必知道。你的未来和我是不同的。你会考上高中,然后开始你的大学生活。你终究会忘掉我的,就像你小时候玩过的泰迪熊。它们陪伴你长大,却不可以和你走到最后。”
“谁说不会走到最后?”我的眼泪簌簌地掉下来,喉咙里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我不会忘记你的。”
他默默地揽我入怀。天边残阳似血,马上就要天黑了。明天会怎样?我们还会再见面吗?怀着这样的惆怅和不舍,我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只期望这一刻能够停驻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