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向北,向北
最后的一丝日光沉到了海平面以下,灰蒙蒙的天空覆盖了一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撇了一眼手表,这还不到下午四点。海风里零零碎碎地飘着几片雪花,其他人早就因为怕冷躲进了船舱。
船到北极圈,每天的日照时间连七个钟头都没有,永远吹不断的乱雪和寒风将失望和悲伤扩散到了每个人的心里。虽然叶景明严令船员不得饮酒,甘蔗酒的酸味还是和抑郁一样在船舱里久久弥散。在没有阳光的日子里,那些心底的阴暗随着角落的霉菌一同发疯地生长。
雪越发地大了。我裹紧了白狐毛的大衣,依旧不能阻挡那些从骨缝里沁出的寒意。寒冷让人变得迟钝,有的时候,我怀疑自己早已经变成一根桅杆,在这条船上站立了千年万年。
“啊啊啊啊!“突然,一个人连跑带摔地从船舱里跑了出来,是那个戴大金链子的瘦高个。他两眼向外凸着,神情迷茫而狂乱,像是个迷路的孩子般向四周打量着。
“快拉住他!”随后几个人也跟着跑了出来,他们想拉住他,却忌惮瘦高个手中挥舞的砍刀。
他这是疯了吗?我有些害怕地向后退了几步。瘦高个望着太阳消失的地方,眼神中露出一丝狂喜,突然加快了速度,像一枚小型*一般冲向了大海。
扑通!像是有什么很沉的东西撞击了海面。这一刻我忘记了他对我的不利,急忙地跑到船舷那里,使劲抓着栏杆往下看。
哪里还有半点人影?千瓣昙花一般的海浪起伏翻卷,唯有的一点金光也在一瞬间被浪头掀到了海底。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沉默扼住了他们的喉咙,只有追逐着我们的海鸟时不时地发出悲鸣。我实在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将船开到这里。要知道现在是初冬时节,就算上了岸也是天寒地冻,连个走兽都没有一只。
“都回去吧。“这时,叶景明也出来了。自己手下活生生的一条命折在海里,他仿佛对此毫不在意。
“头儿,我们要去哪儿?”终于,有个人忍不住了,大声向他问道,“这日子太难捱了!”
正要下到船舱的叶景明停住脚步,回头瞥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有一种无形的威势迅速地在空气里凝结成网。那人的脸色都有些变了,嘴唇在不住地抖动,“我,我。。。。”
他突然就成了一台坏了的复读机。
“保持航向,继续前进。”他轻声对大副吩咐道,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都回舱去吧。”
船员们突然没了脾气,原本人堆里剑拔弩张的几个更是像浇了水的炮仗,彻底地撒了火。显然比起海上风雪,他们更畏惧于叶景明。犹豫了一会儿,其中几个年长的人率先向船舱走去。不一会儿,甲板上就只剩了我和叶景明两个人。
我背对着他,任凭凌冽的海风向脸上刮着刀子。天空变成了一种暗沉沉的深蓝,没有云,甚至连北极星都不曾望见。
“头儿,”一个满脸雀斑的少年跑了过来,一头长发在脑袋后面扎成了马尾,“再有二十海里就到王子岛了。”
王子岛?我们到挪威了?我使劲地向远处望去,可惜除了蓝汪汪的一片,连个陆地的影子都没看到。
“小树你去放下快艇,”他对少年吩咐道,“跟我上岸。”
“好咧!”少年乐得脸上笑开了花,“我马上去准备!”
“还有你,”他回头瞟了我一眼,“你也去。”
虽然我对北欧的陆上风光很是向往,可是一想到身边有这么个旅伴,顿时兴趣缺缺:“我困了。”
“那你就和这些杀人越货的家伙在一起吧。”叶景明冷笑一声,转身就往船舱里走,“到时候可别怪我没带你。”
一想到那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我心里突然就打起鼓来。我的天,他们可别觉得我和叶景明是一伙的。他在还好说,要是他走了,这些人非得吃了我不可。
“你等等我,”我的语气顿时弱了三分,“我去,去还不成嘛!”
小艇飞快地在海上航行。被憋了半个多月的小树简直要乐疯了,在他的情绪感染下,就连小艇都在快乐地颤抖着,七扭八歪地不成直线。小艇上只有我,小树,叶景明三个。带的行李也很奇怪,居然是一把破破烂烂的手风琴。
莫非他大老远的上岸一趟就是为了文艺一把,拉手风琴唱圣歌?
脚踏上土地的一刻,我几乎要痛哭一场了。从来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想念村落里的炊烟袅袅,哪怕是路边的一棵松树也让我无比惊喜。而且,我有理由相信这里会有个村庄之类的,这样到时候趁他们一个不注意,我就跑过去敲门求助。相信当地的村民会帮助我的。
眼前的一幕却让我失望了。放眼望去,只是一片白雪茫茫。除了远处的松林隐约透出一点绿意外,这里是比海上更加荒凉的天地。
肯定是因为初冬天气冷,大家不肯出来。我这样安慰自己道,再走一会儿就能碰到人了。
谁知越走越失望,这里可谓是一片白色的废墟,是被人遗忘的世界角落。一路过来,毫无生机可言,只有远处的蔚蓝大海一声声地发出咆哮。
不会吧,圣乔治王子岛乃是挪威第一大岛,就算天冷大家都不肯出来,怎么走了这么久,连个炊烟都没看见?
想到这里,我更加焦急地四处打量周围。不会吧,这唯一一回可以被拯救的机会又要这样白白浪费掉吗?
“你不用找了。”叶景明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有些嘲讽地说道,“这里根本没有常住居民,只有王子岛监狱。”
监狱?我有些吃惊地看着他,这家伙是疯了?。作为犯罪分子,这家伙不应该对监狱敬而远之,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吗?这倒好,警察还没出马,他就自己跑到挪威监狱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只要敢进去,我就向警方举报他!
“至于举报什么的。”叶景明把背着的手风琴放下来,信手弹起了最简单的欢乐颂。轻快的音符叮叮咚咚,像是在给漫天飞舞的雪花伴奏,”我不妨告诉你,我们这次就是去劫狱。“
劫狱!我吃惊地看着他,完了,这人肯定是被单调的海上生活摧残了心智。王子岛监狱我听说过的,是隶属于圣乔治王子群岛里最偏僻的一个小岛。这里关押着的全是世界上最凶险的罪犯。就凭我们两个手无寸铁的成年人外加一个半大小子?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欢乐颂依旧单调地在他手里响着,在我听来更像是一种噪音。
“你作死别拉上我。”我冷冷道,“小心到时候我举报你。”
“举报吧!”他把手风琴往肩上一扔,大笑道,“能和你一起死,是我的幸福。”
“极光!”还没等我想出反驳的词儿,身旁的小树突然指着天空大叫起来,“是极光啊!”
就在我抬头的刹那,灰暗的天空被翡翠绿的光芒照亮了。那些涌动的光如同绿眼睛女子的波光流转,一层层地从天边荡漾过来。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绿色,它幽幽地闪动着,如同一匹天边披散开来的祖母绿织锦。
传说里的极光是奥丁大神驾驭马车从天际走过,而那些光芒是死者的灵魂追随。而北欧人的神话里,同时望见极光的恋人,将会拥有不朽的爱情。
不朽的爱情啊。这一刻,我鬼使神差地望向了叶景明,惊奇地发现他也在望着我。这一刻,我们俩忘记了所有的爱恨情仇,忘记了王子岛监狱,任凭万千光芒弥散在头顶。天地间什么都不剩了,只有那道绿光,只有我和他。
接下来的路上,我们俩再没说什么话。小树则是很郁闷地跟在我们后面,一声不吭。
大老远地就望见一道灰色的水泥墙,上面还竖着铁丝网。两个穿灰色大衣的卫兵手持步枪,站在岗哨里严阵以待。
一道探照灯像灯塔一般,缓缓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证件?”其中一人用生硬的英语向我们喊话道,另一个卫兵则拉上了枪栓,脸上的肌肉绷得和大衣一样紧。
我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俩。叶景明则不慌不忙地掏出了三本警官证。
那卫兵拿住了它们,从头到尾翻了好几遍。我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天啊,这枪的标准射程是二百米。一旦被戳穿,我们就算想跑都跑不掉。
“没问题”终于,他用生硬的英语说道。接着转过身去向瞭望塔做了个手势,只听吱呀的一声响,吊闸式的铁门跳了上去。
往里走是一个院子,里面有间小小的警卫室,里面坐着个蓝眼睛的警官。大概是第一次见到黄皮肤的亚洲人,他的眼神中除了警惕,还有几分好奇。
这次的证件检查要比上次严格许多。警卫室里有台电脑,蓝眼睛慢慢地将上面的编号输了进去。那台式机还是最早的那批,呆头呆脑的,十分笨重。只听风扇一阵轰鸣,鼠标变成了沙漏。
第六十章 探监
趁此机会我拿了本在手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除了名字是假的,其他一律都十分正规。不仅印章清晰,就连相片上的钢印都十分完整。
那相片我记得清楚,还是那会儿我和他郎情妾意的时候,他拿来塞在钱包里的。我还记得他当时笑着说,要永远地把我放在他身边。
如今情随事迁,我们早已由一对情侣变成了不共盖天的死敌。。他居然一直都没扔?
再次复核证件无疑,蓝眼睛的表情显然有些放松。“欢迎。”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我们只是按流程办事。”
“谢谢。”叶景明向他伸出手来。
那警官只是蜻蜓点水的一握,“钱先生现在状况很好,难得有来自他祖国的人来看他。”
“恩。”叶景明点点头,从背上取下口袋,“这是我给钱先生带的乐器,他在这里很是寂寞。”
“手风琴?”他的粗眉毛凝结在一起,使劲地盯着它看,恨不得一刀戳进去敲个明白,”钱先生还真是多才多艺。“
“劳伦斯。”蓝眼睛对着旁边持枪的士兵招了招手,“你去把它过一下x光机。”
我不由得有些紧张,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叶景明。只见他神色异常镇定,连一点一滴的惊慌都没有。想来他对于这种x光检测早就有准备,大概不会干出风箱里藏把枪之类的蠢事。
莫非这个钱先生真是个监狱艺术家?
士兵拿走了手风琴。警官则带着我们在狭窄的走廊里慢慢地走着。这里靠近大海,本来就潮湿的很,为了安全起见,一路上连小窗户都没有几个,走了很久,我才适应里面幽暗的光线。
监狱乃是个回字型结构,一共有四层。警官们的值班室在最顶楼,下面的天井既是一楼也是大厅。囚犯们的房间就这样均匀地分布在每一层的回廊里。这样一旦有突发情况,站在顶楼的巡逻人员能轻而易举地将他们就地正法。
不过欧洲人做事就是认真,别看这里是监狱,每隔十米就有一个消防窗,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防火服,防毒面具和消防栓。
“到了。”警官拿出钥匙,打开了里面的第一道锁。接着,他又按下指纹,打开了第二座。这还没完,到了最后一道,他对着摄像头抬起了脸。
看来这最后一道是个虹膜锁。终于,电子门里传来单调的女声:“核对无误,请稍后。”
“手风琴我们已经检查过了,没有问题。”在顶层楼道口,蓝眼睛指着拐角处的办公室说道,“请随我来。”
钱泾渭打了个哈欠,脸上露出十分疲惫的样子,“你们去替我拿回来吧,真是岁月不饶人,这才一会儿就困得不行。”
说着,他自顾自地向自己的监禁室走去。砰地一声,门关上了。
“钱先生不喜欢人打扰,”蓝眼睛悄声说道,为着那张警官证,他显然对我们俩很有好感,“每次来我们办公室都是闹得死去活来,死活不肯往里面多走一步。”
估计是长年与世隔绝,比格对我们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他翻出了几个立顿红茶包,说是要请我们喝茶。
一想到他的粉彩杯子,我顿时觉得很忧愁,万一钱泾渭心怀不轨,送了他一套茶具可如何是好。那到时候我喝还是不喝呢?好在是他一转身又拿出了几个一次性的塑料杯来,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愧疚万分。
不行,我得找个机会告诉他。
钱泾渭的房间是红色调的,恨不得处处都要热热闹闹,暖暖和和。眼前的这间办公室却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墙壁大概是刚翻修过,涂着粉绿色的油漆,上面连最小的一点污泥都没有。这办公室的窗户很小,要不是日光灯没日没夜地开着,我们非得在这里撞到头不可。
比格显然很热爱园艺。虽说这里半年黑夜,半年白天,阳光稀缺得可怜。大理石桌上一盆白山茶却开得异常艳丽,花朵大如月盘,纯洁如鸽子。
“您一定很喜欢园艺,”我轻轻地用手拂过山茶重叠的花瓣,“这花开得真好。”
一丝无奈闪过比格的眼睛。
“这里寸草不生。”他叹气道,“工资待遇又这么差,也就养两棵花解解闷罢了——唉,说到这里真是让人难堪,就连这办公室翻修的费用都是钱先生出的。”
“听说他还亲力亲为,叫手下帮你们刷墙?”叶景明显然比我更了解他。
“对。他说他是油漆工出身。”说到这里,比格又重新高兴起来,“看,这种粉绿色就是他给我们调的。他实在应该去做个艺术家。”
我多少有些同情地看着他。在冰天雪地的北极圈,没有什么比绿色更珍贵了。到北欧去看看极光是不错,可真要常年住在这里,怕是要疯。
小树听不懂英语,只好在屋里无聊地兜圈子,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揪几片山茶花的叶子。那比格脸都要绿了,要不是我们和钱大佬有点关系,估计早就动手了。
好在他还比较会看人脸色,估计是看着比格脸拉下来了,龇牙咧嘴一笑就又去翻他桌子上的文件。不过这家伙连个大学都没念过,英语能看懂吗?我顺手拿起一张,也胡乱地看起来。
通篇都是英文,我的英语在毕业多年后只剩了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然而我还是凭着残存的高中英语认出了上面最大的一个黑体单词。
resign。
辞职报告?这么一指来厚全是辞职报告?看来这里不好呆啊。
“这里的人都做不长。”比格倒是毫不掩饰,这个一米八多的壮汉一脸郁闷,“这不,小半年就有几个辞职的,一个个的,都说工作环境太压抑,心情差,老是感冒。要我说啊,全他妈的是借口。”
叶景明显然没心情听他唠叨,“我们的手风琴检测的怎么样了,没问题吧?”
“那边桌上呢。”比格随手往旁边一张小方桌上一指,他的脸又成了苦瓜,“一年年的政府说没钱翻修,没钱发补贴,那怎么就有钱来买检测设备!全他妈的借口。。。”
顺着他的指尖,我看到桌上的一台电脑,旁边还有个小型的探测设备,长得多少有些像超市里的扫描枪,拖着长长的尾巴。一头散发着淡淡的紫色光芒。
这监狱果然高级,居然还用紫外线对家属送来的东西进行灭菌消毒。叶景明走过去,随便地拿起扫描枪,对着手风琴滴了一下。一瞬间,原本投射在墙上惨白的灯光变成了淡淡的绿色。
“喂,你那杯子别用了。”趁着这俩人玩的高兴,我悄声对比格说道,“它有。。”
毒这字怎么说?最关键的一个词到了嘴边就卡了壳。望着他疑惑的目光,我急得不行,“就是。。。”
“钱先生一定等急了。”耳边传来冰冷冷的声音,叶景明抓着我的手腕子就往外走,“别耽搁了。”、
这混蛋!我死命地想甩开他的手,奈何那手臂和个铁钳子一样牢牢地拧住了我。情急之下我福至心灵,抬起另一只手,对着自己的脖子死命地比划着,这抹脖子的动作全世界都应该知道吧?不知道从*的视频里也应该看到过吧?
谁知我刚比划了一下,就被叶景明看到了,他迅速地松开我的手臂,索性一把揽过我的腰往外拖。我奋力地挣扎着,不巧那只抬着的手臂正中门框,本来那里就受过伤,这下狠狠一撞,我是想死的心都有。
“你们俩感情真是够好。”显然比格误解了我们俩的意思,他的嘴上浮现一丝暧昧的笑意,“不过是否也太过性急?”
你才性急!你全家都性急!我几乎被这话气得跳了楼,他也就罢了,就连小树这半大孩子都死命地低着头。从他颤抖的双肩就知道,他一定是在傻乐!
“等时间到了,”比格脸上依旧是笑容,“我会去找你们。”
说着他就又折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走廊上只剩下我们三个人,风空荡荡地从四面八方吹来吹去,越发地呈现出一种凄冷阴郁的气氛。
“你救不了他。”静默里,叶景明开口了,“没用的。”
“他是无辜的!”我怒气冲冲地看着他,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冷血了。
他也不说话,只是哼了一声,然后大步地把我们俩甩在后面。
“这音色真好。”钱泾渭随手摆弄了几下手风琴,脸上露出神往的表情,“美得就像自由。。。但,这是不够的。”
他放下手风琴,突然转身指着我说道:“我要她的一摞头发。”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钱泾渭是又发什么神经?只见他面色严肃,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知道你是要做什么。”叶景明拿起了桌上的一尊石膏头像,那是画室里常见的凯撒,“如果非得这样,我把头发给你。”
“不,不。”钱泾渭摇摇头,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只有她的。”
第六十一章 钱泾渭
联想到刚才在暴动时钱泾渭近似于跳大神的举动,我现在对于他是个巫师深信不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索要女人的头发,不是深情到了极点,定然就是拿来做巫蛊娃娃的。而显然本人并没有那么好看。
“小姑娘,你还舍不得头发吗?”他好言好语地劝着我,顺手拿起了桌上的餐刀。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剪发,反倒是要来和我签订一纸让我永世不得翻身的契约。
“钱先生,”叶景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敬你是个长辈,但有些事情,你未免太过分了。——要不要我去告诉那位比格先生,绿色墙壁的故事?”
听了这话,钱泾渭的脸依旧是笑着的,唯有一对虎牙白森森的露在外面,好像要贴上他的脖子去喝他的血一样。
“你说什么?”他冷冷地看着叶景明,而后者面无惧色,像一面镜子般把那凶狠的目光折射了回去。
“好吧。”显然他在气势上并没有占到上风,口气不知不觉也缓了下来,“比格不会相信你的。”
“那我就让他用谷歌搜一下,”叶景明脸上挂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笑,“什么颜料在紫外线下发出绿光?你大概忘了他桌上的验钞机和扫描仪了。”
我已经彻底傻了眼,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和他们一个星系的。为什么他们每个字我都知道什么意思,合起来就是一堆乱账?
不过这话算是戳中了钱泾渭的软肋。他慢慢地把餐刀放下来,坐在扶手椅上一言不发。
“可是总得有头发。”他还在坚持。
“我会解决的。”叶景明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来这里是受人之托。你要的,我都会给你,但是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条件。”
“呵。”一声仿佛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笑声,钱泾渭扫了我一眼,“那我就看你怎么下地狱吧。”
叶景明不再理他,而是转身拉开了门。
“小树。”他招呼了一声,少年机警地向周围瞥了一眼,把大半个身体探了进来,“头儿?”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小树摔在了地上,却没有我想象中的血花四溅。他惊恐地坐在那里,不住地摸着自己的脖子,恨不得在上面摸出个血痕来。
叶景明手里抓着一把头发,狠狠向钱泾渭怀里一掷。钱泾渭像是得到了亿万珍宝般,死命地把它们攥在手里,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小树把连帽衫拉了上去,比着光洁的墙面左看右看。
“他们不会发现我没头发了吧?”他还是有些忧心忡忡。
“怎么会?”我漫不经心地答道,觉得这一趟来的实在有些莫名其妙,钱泾渭的监禁室重新上了两道电子锁,他根本连一点跑的意愿都没有。
看来叶景明开头说我们来劫狱纯粹是吓唬我。至于他千里送乐器,我只好当他是脑子有泡。
“再见,我的朋友。”比格将我们的证件扫入来访记录,“外面的雪可大着呢。”
没有人回应他。小树的样子像是要哭,要不是我死命地抓着他的手,他定然能跪下来坦白。叶景明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几乎要变成个哑巴。而我已经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感到绝望,一半的人质,一半的罪犯。
好在寒冷令人迟钝,比格估计是在监狱里呆久了,对人情世故也有些摸不太清。我们这么怪异的三个人,他居然没有看出丝毫的端倪。
外面飘着大片的雪花,呼啸的海风几乎要把我们几个扔进海里。一道强烈的探照灯像打字机一般来回扫荡着,都走出监狱大门很远了,一回头,比格还站在瞭望塔上对着我们招手。
一想起那只有毒的杯子,我几乎都没勇气再看他一眼。不知道他中毒多久了,会不会下一刻就倒毙身亡?
来时的小路上已经积满了厚厚的雪,每走一步都像是落脚在了棉花套上,迎面吹来的寒风将我们的汗迅速地凝结成了冰渣子。我瞥了一眼手表,我们已经在风雪里前进了大半个钟头,可海岸依旧像地平线一样,怎么都走不到头。
“靠,咱们就不能休息一会儿?”我实在走不动了,对着他大喊道。
“不行。”他面无表情地回头看着我,“八点钟以前,我们必须回到船上。”
一想到还要回到船上和这家伙不知要呆多久,我恨不得一屁股坐在这里冻死,一了百了。可是听到旁边松林里鬼哭般的风声,我又实在没了冻死的勇气。
“听说这里有狼群。”他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淡淡道,“还有冬眠了的棕熊,一旦闻到人味就。。。”
我走,我走还不行嘛!他毫无起伏的声音配上黑洞洞的丛林,真是比张震讲故事还要吓人。脸已经冻得麻木了,我们三个人像是黄泉路上的游魂,丧失了知觉和感觉,只是一味地麻木前行,前行。
就这么一段路,我们走了足足两个多钟头。碳素墨水一般的浪花席卷着海浪,幸亏我们的小艇栓得紧,要不一准要困在这岛上。小树一圈圈地解着绳子,叶景明抓住我,两个人一起跳到了小艇上。
马达在轰隆隆地响着,一股劣质油燃烧的味道呛得我喘不过气来。这一晚上的事情都太奇怪了。暴动,杯子,墙壁,还有手风琴,乃至于我的头发。要不是我们在二十一世纪,我真觉得这岛上是在闹鬼。
“喂!”我对着叶景明大叫道,逆着的风把我的声音狠狠地吹回来,“那墙壁怎么了,到底有什么问题?”
他沉默了一会儿,目光突然落在了我的右手,“拿你的红宝石戒指来换。——别扯谎,我知道那是苏郁芒的东西。”这混蛋!我咬了咬牙,将戒指解下来,丢给他。反正现在我和他是形影不离,跟踪他和跟踪我没什么分别。
他接过戒指,突然一扬手,那红宝石甚至没有在空中发出一道光芒,就坠入了万丈深海。
“你这个神经病!”我跳起来,几乎想杀了他,“为什么丢我的东西?”
“钱泾渭在,你还是老实些吧。”他扫了我一眼道,“我可以容忍你戴着个无聊的信号发射器随便走,他只会杀了你。”
他怎么知道的?我有些惊恐地看着他,几乎有些口吃了:“你,你。。。”
“苏家的人都是变态。”他淡淡道,“你最好不要太相信他们。”
“那也比你强。”我恶狠狠道,依旧在为那只戒指感到无比难过。那个有着澄澈眼神的少年,他在和我黑白颠倒的另一个世界,是否还快乐?我和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条纽带终于失去了,以后的我将何去何从?
此时的我已经对什么墙壁啊,头发啊毫无兴趣,谁知那位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一切有放射性的东西都会在紫外线下发出荧光。剩下的你自己想吧。”
这真是世界上最昂贵的答案了,就这么一句话,竟然价值三克拉的缅甸红宝石。我一边心疼我的戒指,一边慢慢地把今晚的事情在心里琢磨。花又长得特别好,可是这家伙分明是个燥脾气,监狱里犯人又事儿妈,怎么可能养好花。还有,墙有放射性,有毒?
对,比格说什么来着,钱泾渭给他们刷了墙,还配了染料。从他能搞到青金石来画画就知道,别的矿石颜料能搞到也不足为奇,所以,他其实是用了一种有放射性的颜料来刷墙!
难怪钱泾渭对那间办公室敬而远之。可据我所知,那些含少量铀的矿石半衰期都很长,所以他是觉得自己能活一百二十岁,所以指望用时间来杀死他们吗?
“我们的人都呆不长。。”一句抱怨悄悄地在我耳边响起。我突然想起了桌上那一堆的辞职报告。人虽然不能像花那样感知到放射的存在,可是释放出来的氡气会让人更容易得抑郁症。所以,他们离开了。
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逼这些人不停地调动又有什么好处?当然是为了越狱啊。这个念头让我全身一冷。为了自己的离开,不惜杀死一群人的性命来放手一搏。这个人,是在太可怕了!
此时雪已经停了。一轮惨白的月亮冷冷地挂在天上,周围的一切都洒满了银色的光。我有些茫然地看着黑沉沉的大海,突然意识到已经走了很长时间。
这不对。当时我明明听到小树说,船距离海岸十海里。我们回来正好改了风向,真正是一路顺风。就算烧的劣质柴油,也该在半小时以前就到了。可是到现在,连大船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莫非船沉了?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我瞥了一眼叶景明,他仿佛根本就不着急的样子,小树更是变成了个聋子,从我们俩争吵的那一刻起,他就选择性失聪了。
算了,我还是听天由命吧。船只摇摇晃晃,我把脖子缩进皮草厚厚的毛领子里,开始闭着眼睛打瞌睡。那是一个绿色的梦,天上的极光四散飞扬,我们三个人在比格绿色的房间里,墙壁上长出了滴着血的獠牙。
第六十二章 人民艺术家(大修)
原来这王子岛监狱已经建立一百五十年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至于固若金汤这话,我表示怀疑。这里天寒地冻,四面环海,周围连个村庄都没有,就算罪犯能逃出去,一准要饿死。万幸饿不死,他也没有船能穿越三十海里到达大陆。
“小树,你看那是什么?”临走时,叶景明指着二楼一处不起眼的塑料管问道。
“雨水管呗。”小树不以为然地说道,“这可难不倒我。”
“胡说八道,”我忍不住反驳道,“谁家雨水管修在室内?”
“那就是排地面污水的。”小树嘟囔道,“这回总对了吧。”
我对着他摇摇头,这家伙说话简直不经过大脑。像这种露天的走廊,哪还要什么污水管啊,用大扫把对着栏杆一扫就行了。就算是设计师脑子有泡,那怎么三楼四楼没有?
“那是毒气管。”叶景明淡淡道,“这里的人监禁长达上百年,如果真要闹个鱼死网破,监狱方会直接接通毒气系统。”
所以,我们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些“消防装置”,其实是万一玉石俱焚时候,警官们的自救工具?难怪刚才蓝眼睛的样子如此镇定,甚至是带着一丝嘲讽。也许在他眼里,钱泾渭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而他,才是真正断人生死的神。
往回走的路上隐隐约约听到了音乐声,正是贝多芬著名的欢乐颂合奏。那声音如此空灵,尤其是在监狱这样冷寂环境的衬托下,奏响的欢乐颂简直就是一种讽刺。
乐声越来越大,这音响真好,音色几乎不曾失真,说的过分一点,简直听上去就是现场的演奏,小提琴如泣如诉,萨克斯嘶哑地唱着,温柔得像是回家的呼唤。
钱泾渭还真有闲情逸致。我这么想着,顺手推开了门。
出现在我面前的简直就是一支小型的乐队,有人吹管,有人拉琴,还有人拿着纸卷在一边打节拍。黑白粗条纹的囚服是他们的演出服,钱泾渭自己则坐在钢琴边,一下下地按着和弦。
见到我,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怎么样?我们演奏的还不错吧?”
难怪让我们带手风琴,是这家伙觉得中音部还缺个乐器不成?不过这乐队就算有手风琴也是怪模怪样的,你见过哪个管弦乐队是一堆木管的?连个鼓都没有,要知道,鼓可比木管便宜多了。
这时,叶景明也进来了,脸上并没有任何的表情,显然他对这些艺术之类的东西不感兴趣。
钱泾渭一招手,犯人们陆陆续续地放下乐器,转身离开了。 “手风琴我们已经检查过了,没有问题。”在顶层楼道口,蓝眼睛指着拐角处的办公室说道,“请随我来。”
钱泾渭打了个哈欠,脸上露出十分疲惫的样子,“你们去替我拿回来吧,真是岁月不饶人,这才一会儿就困得不行。”
说着,他自顾自地向自己的监禁室走去。砰地一声,门关上了。
“钱先生不喜欢人打扰,”蓝眼睛悄声说道,为着那张警官证,他显然对我们俩很有好感,“每次来我们办公室都是闹得死去活来,死活不肯往里面多走一步。”
估计是长年与世隔绝,比格对我们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他翻出了几个立顿红茶包,说是要请我们喝茶。
一想到他的粉彩杯子,我顿时觉得很忧愁,万一钱泾渭心怀不轨,送了他一套茶具可如何是好。那到时候我喝还是不喝呢?好在是他一转身又拿出了几个一次性的塑料杯来,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愧疚万分。
不行,我得找个机会告诉他。
钱泾渭的房间是红色调的,恨不得处处都要热热闹闹,暖暖和和。眼前的这间办公室却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墙壁大概是刚翻修过,涂着粉绿色的油漆,上面连最小的一点污泥都没有。这办公室的窗户很小,要不是日光灯没日没夜地开着,我们非得在这里撞到头不可。
比格显然很热爱园艺。虽说这里半年黑夜,半年白天,阳光稀缺得可怜。大理石桌上一盆白山茶却开得异常艳丽,花朵大如月盘,纯洁如鸽子。
“您一定很喜欢园艺,”我轻轻地用手拂过山茶重叠的花瓣,“这花开得真好。”
一丝无奈闪过比格的眼睛。
“这里寸草不生。”他叹气道,“工资待遇又这么差,也就养两棵花解解闷罢了——唉,说到这里真是让人难堪,就连这办公室翻修的费用都是钱先生出的。”
“听说他还亲力亲为,叫手下帮你们刷墙?”叶景明显然比我更了解他。
“对。他说他是油漆工出身。”说到这里,比格又重新高兴起来,“看,这种粉绿色就是他给我们调的。他实在应该去做个艺术家。”
我多少有些同情地看着他。在冰天雪地的北极圈,没有什么比绿色更珍贵了。到北欧去看看极光是不错,可真要常年住在这里,怕是要疯。
小树听不懂英语,只好在屋里无聊地兜圈子,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揪几片山茶花的叶子。那比格脸都要绿了,要不是我们和钱大佬有点关系,估计早就动手了。
好在他还比较会看人脸色,估计是看着比格脸拉下来了,龇牙咧嘴一笑就又去翻他桌子上的文件。不过这家伙连个大学都没念过,英语能看懂吗?我顺手拿起一张,也胡乱地看起来。
通篇都是英文,我的英语在毕业多年后只剩了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然而我还是凭着残存的高中英语认出了上面最大的一个黑体单词。
resign。
辞职报告?这么一指来厚全是辞职报告?看来这里不好呆啊。
“这里的人都做不长。”比格倒是毫不掩饰,这个一米八多的壮汉一脸郁闷,“这不,小半年就有几个辞职的,一个个的,都说工作环境太压抑,心情差,老是感冒。要我说啊,全他妈的是借口。”
叶景明显然没心情听他唠叨,“我们的手风琴检测的怎么样了,没问题吧?”
“那边桌上呢。”比格随手往旁边一张小方桌上一指,他的脸又成了苦瓜,“一年年的政府说没钱翻修,没钱发补贴,那怎么就有钱来买检测设备!全他妈的借口。。。”
顺着他的指尖,我看到桌上的一台电脑,旁边还有个小型的探测设备,长得多少有些像超市里的扫描枪,拖着长长的尾巴。一头散发着淡淡的紫色光芒。
这监狱果然高级,居然还用紫外线对家属送来的东西进行灭菌消毒。叶景明走过去,随便地拿起扫描枪,对着手风琴滴了一下。一瞬间,原本投射在墙上惨白的灯光变成了淡淡的绿色。
“喂,你那杯子别用了。”趁着这俩人玩的高兴,我悄声对比格说道,“它有。。”
毒这字怎么说?最关键的一个词到了嘴边就卡了壳。望着他疑惑的目光,我急得不行,“就是。。。”
“钱先生一定等急了。”耳边传来冰冷冷的声音,叶景明抓着我的手腕子就往外走,“别耽搁了。”、
这混蛋!我死命地想甩开他的手,奈何那手臂和个铁钳子一样牢牢地拧住了我。情急之下我福至心灵,抬起另一只手,对着自己的脖子死命地比划着,这抹脖子的动作全世界都应该知道吧?不知道从*的视频里也应该看到过吧?
谁知我刚比划了一下,就被叶景明看到了,他迅速地松开我的手臂,索性一把揽过我的腰往外拖。我奋力地挣扎着,不巧那只抬着的手臂正中门框,本来那里就受过伤,这下狠狠一撞,我是想死的心都有。
“你们俩感情真是够好。”显然比格误解了我们俩的意思,他的嘴上浮现一丝暧昧的笑意,“不过是否也太过性急?”
你才性急!你全家都性急!我几乎被这话气得跳了楼,他也就罢了,就连小树这半大孩子都死命地低着头。从他颤抖的双肩就知道,他一定是在傻乐!
“等时间到了,”比格脸上依旧是笑容,“我会去找你们。” 说着他就又折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走廊上只剩下我们三个人,风空荡荡地从四面八方吹来吹去,越发地呈现出一种凄冷阴郁的气氛。
“你救不了他。”静默里,叶景明开口了,“没用的。”
“他是无辜的!”我怒气冲冲地看着他,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冷血了。
他也不说话,只是哼了一声,然后大步地把我们俩甩在后面。
“这音色真好。”钱泾渭随手摆弄了几下手风琴,脸上露出神往的表情,“美得就像自由。。。但,这是不够的。”
他放下手风琴,突然转身指着我说道:“我要她的一摞头发。”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钱泾渭是又发什么神经?只见他面色严肃,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知道你是要做什么。”叶景明拿起了桌上的一尊石膏头像,那是画室里常见的凯撒,“如果非得这样,我把头发给你。”
“不,不。”钱泾渭摇摇头,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只有她的。”
第六十三章 毒
联想到刚才在暴动时钱泾渭近似于跳大神的举动,我现在对于他是个巫师深信不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索要女人的头发,不是深情到了极点,定然就是拿来做巫蛊娃娃的。而显然本人并没有那么好看。
“小姑娘,你还舍不得头发吗?”他好言好语地劝着我,顺手拿起了桌上的餐刀。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剪发,反倒是要来和我签订一纸让我永世不得翻身的契约。
“钱先生,”叶景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敬你是个长辈,但有些事情,你未免太过分了。——要不要我去告诉那位比格先生,绿色墙壁的故事?”
听了这话,钱泾渭的脸依旧是笑着的,唯有一对虎牙白森森的露在外面,好像要贴上他的脖子去喝他的血一样。
“你说什么?”他冷冷地看着叶景明,而后者面无惧色,像一面镜子般把那凶狠的目光折射了回去。
“好吧。”显然他在气势上并没有占到上风,口气不知不觉也缓了下来,“比格不会相信你的。”
“那我就让他用谷歌搜一下,”叶景明脸上挂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笑,“什么颜料在紫外线下发出绿光?你大概忘了他桌上的验钞机和扫描仪了。”
我已经彻底傻了眼,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和他们一个星系的。为什么他们每个字我都知道什么意思,合起来就是一堆乱账?
不过这话算是戳中了钱泾渭的软肋。他慢慢地把餐刀放下来,坐在扶手椅上一言不发。
“可是总得有头发。”他还在坚持。
“我会解决的。”叶景明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来这里是受人之托。你要的,我都会给你,但是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条件。”
“呵。”一声仿佛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笑声,钱泾渭扫了我一眼,“那我就看你怎么下地狱吧。”
叶景明不再理他,而是转身拉开了门。
“小树。”他招呼了一声,少年机警地向周围瞥了一眼,把大半个身体探了进来,“头儿?”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小树摔在了地上,却没有我想象中的血花四溅。他惊恐地坐在那里,不住地摸着自己的脖子,恨不得在上面摸出个血痕来。
叶景明手里抓着一把头发,狠狠向钱泾渭怀里一掷。钱泾渭像是得到了亿万珍宝般,死命地把它们攥在手里,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小树把连帽衫拉了上去,比着光洁的墙面左看右看。
“他们不会发现我没头发了吧?”他还是有些忧心忡忡。
“怎么会?”我漫不经心地答道,觉得这一趟来的实在有些莫名其妙,钱泾渭的监禁室重新上了两道电子锁,他根本连一点跑的意愿都没有。
看来叶景明开头说我们来劫狱纯粹是吓唬我。至于他千里送乐器,我只好当他是脑子有泡。
“再见,我的朋友。”比格将我们的证件扫入来访记录,“外面的雪可大着呢。”
没有人回应他。小树的样子像是要哭,要不是我死命地抓着他的手,他定然能跪下来坦白。叶景明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几乎要变成个哑巴。而我已经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感到绝望,一半的人质,一半的罪犯。
好在寒冷令人迟钝,比格估计是在监狱里呆久了,对人情世故也有些摸不太清。我们这么怪异的三个人,他居然没有看出丝毫的端倪。
外面飘着大片的雪花,呼啸的海风几乎要把我们几个扔进海里。一道强烈的探照灯像打字机一般来回扫荡着,都走出监狱大门很远了,一回头,比格还站在瞭望塔上对着我们招手。
一想起那只有毒的杯子,我几乎都没勇气再看他一眼。不知道他中毒多久了,会不会下一刻就倒毙身亡?
来时的小路上已经积满了厚厚的雪,每走一步都像是落脚在了棉花套上,迎面吹来的寒风将我们的汗迅速地凝结成了冰渣子。我瞥了一眼手表,我们已经在风雪里前进了大半个钟头,可海岸依旧像地平线一样,怎么都走不到头。
“靠,咱们就不能休息一会儿?”我实在走不动了,对着他大喊道。
“不行。”他面无表情地回头看着我,“八点钟以前,我们必须回到船上。”
一想到还要回到船上和这家伙不知要呆多久,我恨不得一屁股坐在这里冻死,一了百了。可是听到旁边松林里鬼哭般的风声,我又实在没了冻死的勇气。
“听说这里有狼群。”他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淡淡道,“还有冬眠了的棕熊,一旦闻到人味就。。。”
我走,我走还不行嘛!他毫无起伏的声音配上黑洞洞的丛林,真是比张震讲故事还要吓人。脸已经冻得麻木了,我们三个人像是黄泉路上的游魂,丧失了知觉和感觉,只是一味地麻木前行,前行。
就这么一段路,我们走了足足两个多钟头。碳素墨水一般的浪花席卷着海浪,幸亏我们的小艇栓得紧,要不一准要困在这岛上。小树一圈圈地解着绳子,叶景明抓住我,两个人一起跳到了小艇上。
马达在轰隆隆地响着,一股劣质油燃烧的味道呛得我喘不过气来。这一晚上的事情都太奇怪了。暴动,杯子,墙壁,还有手风琴,乃至于我的头发。要不是我们在二十一世纪,我真觉得这岛上是在闹鬼。
“喂!”我对着叶景明大叫道,逆着的风把我的声音狠狠地吹回来,“那墙壁怎么了,到底有什么问题?”
他沉默了一会儿,目光突然落在了我的右手,“拿你的红宝石戒指来换。——别扯谎,我知道那是苏郁芒的东西。”
这混蛋!我咬了咬牙,将戒指解下来,丢给他。反正现在我和他是形影不离,跟踪他和跟踪我没什么分别。
他接过戒指,突然一扬手,那红宝石甚至没有在空中发出一道光芒,就坠入了万丈深海。
“你这个神经病!”我跳起来,几乎想杀了他,“为什么丢我的东西?”
“钱泾渭在,你还是老实些吧。”他扫了我一眼道,“我可以容忍你戴着个无聊的信号发射器随便走,他只会杀了你。”
他怎么知道的?我有些惊恐地看着他,几乎有些口吃了:“你,你。。。”
“苏家的人都是变态。”他淡淡道,“你最好不要太相信他们。”
“那也比你强。”我恶狠狠道,依旧在为那只戒指感到无比难过。那个有着澄澈眼神的少年,他在和我黑白颠倒的另一个世界,是否还快乐?我和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条纽带终于失去了,以后的我将何去何从?
此时的我已经对什么墙壁啊,头发啊毫无兴趣,谁知那位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一切有放射性的东西都会在紫外线下发出荧光。剩下的你自己想吧。”
这真是世界上最昂贵的答案了,就这么一句话,竟然价值三克拉的缅甸红宝石。我一边心疼我的戒指,一边慢慢地把今晚的事情在心里琢磨。花又长得特别好,可是这家伙分明是个燥脾气,监狱里犯人又事儿妈,怎么可能养好花。还有,墙有放射性,有毒?
对,比格说什么来着,钱泾渭给他们刷了墙,还配了染料。从他能搞到青金石来画画就知道,别的矿石颜料能搞到也不足为奇,所以,他其实是用了一种有放射性的颜料来刷墙!
难怪钱泾渭对那间办公室敬而远之。可据我所知,那些含少量铀的矿石半衰期都很长,所以他是觉得自己能活一百二十岁,所以指望用时间来杀死他们吗?
“我们的人都呆不长。。”一句抱怨悄悄地在我耳边响起。我突然想起了桌上那一堆的辞职报告。人虽然不能像花那样感知到放射的存在,可是释放出来的氡气会让人更容易得抑郁症。所以,他们离开了。
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逼这些人不停地调动又有什么好处?
当然是为了越狱啊。这个念头让我全身一冷。为了自己的离开,不惜杀死一群人的性命来放手一搏。这个人,是在太可怕了!
此时雪已经停了。一轮惨白的月亮冷冷地挂在天上,周围的一切都洒满了银色的光。我有些茫然地看着黑沉沉的大海,突然意识到已经走了很长时间。
这不对。当时我明明听到小树说,船距离海岸十海里。我们回来正好改了风向,真正是一路顺风。就算烧的劣质柴油,也该在半小时以前就到了。可是到现在,连大船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莫非船沉了?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我瞥了一眼叶景明,他仿佛根本就不着急的样子,小树更是变成了个聋子,从我们俩争吵的那一刻起,他就选择性失聪了。 算了,我还是听天由命吧。船只摇摇晃晃,我把脖子缩进皮草厚厚的毛领子里,开始闭着眼睛打瞌睡。那是一个绿色的梦,天上的极光四散飞扬,我们三个人在比格绿色的房间里,墙壁上长出了滴着血的獠牙。
第六十四章 逃脱
“我们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知谁退了我一把,我给吓了一跳,骤然醒了过来。大船上灯火通明,好像全体船员都到了甲板上。为首一人,花白的头发飞扬在寒风里,像是一条鲜亮的银色旗帜。
小艇吱吱呀呀地上升着,随着缆绳的一点点缩短,我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孔。
“欢迎回来。”钱泾渭向我们张开了双臂,“多么美好的一个夜晚啊。”
小树把连帽衫拉了上去,比着光洁的墙面左看右看。
“他们不会发现我没头发了吧?”他还是有些忧心忡忡。
“怎么会?”我漫不经心地答道,觉得这一趟来的实在有些莫名其妙,钱泾渭的监禁室重新上了两道电子锁,他根本连一点跑的意愿都没有。
看来叶景明开头说我们来劫狱纯粹是吓唬我。至于他千里送乐器,我只好当他是脑子有泡。
“再见,我的朋友。”比格将我们的证件扫入来访记录,“外面的雪可大着呢。”
没有人回应他。小树的样子像是要哭,要不是我死命地抓着他的手,他定然能跪下来坦白。叶景明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几乎要变成个哑巴。而我已经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感到绝望,一半的人质,一半的罪犯。
好在寒冷令人迟钝,比格估计是在监狱里呆久了,对人情世故也有些摸不太清。我们这么怪异的三个人,他居然没有看出丝毫的端倪。
外面飘着大片的雪花,呼啸的海风几乎要把我们几个扔进海里。一道强烈的探照灯像打字机一般来回扫荡着,都走出监狱大门很远了,一回头,比格还站在瞭望塔上对着我们招手。
一想起那只有毒的杯子,我几乎都没勇气再看他一眼。不知道他中毒多久了,会不会下一刻就倒毙身亡?
来时的小路上已经积满了厚厚的雪,每走一步都像是落脚在了棉花套上,迎面吹来的寒风将我们的汗迅速地凝结成了冰渣子。我瞥了一眼手表,我们已经在风雪里前进了大半个钟头,可海岸依旧像地平线一样,怎么都走不到头。
“靠,咱们就不能休息一会儿?”我实在走不动了,对着他大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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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还要回到船上和这家伙不知要呆多久,我恨不得一屁股坐在这里冻死,一了百了。可是听到旁边松林里鬼哭般的风声,我又实在没了冻死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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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我走还不行嘛!他毫无起伏的声音配上黑洞洞的丛林,真是比张震讲故事还要吓人。脸已经冻得麻木了,我们三个人像是黄泉路上的游魂,丧失了知觉和感觉,只是一味地麻木前行,前行。
就这么一段路,我们走了足足两个多钟头。碳素墨水一般的浪花席卷着海浪,幸亏我们的小艇栓得紧,要不一准要困在这岛上。小树一圈圈地解着绳子,叶景明抓住我,两个人一起跳到了小艇上。
马达在轰隆隆地响着,一股劣质油燃烧的味道呛得我喘不过气来。这一晚上的事情都太奇怪了。暴动,杯子,墙壁,还有手风琴,乃至于我的头发。要不是我们在二十一世纪,我真觉得这岛上是在闹鬼。
“喂!”我对着叶景明大叫道,逆着的风把我的声音狠狠地吹回来,“那墙壁怎么了,到底有什么问题?”
他沉默了一会儿,目光突然落在了我的右手,“拿你的红宝石戒指来换。——别扯谎,我知道那是苏郁芒的东西。”
这混蛋!我咬了咬牙,将戒指解下来,丢给他。反正现在我和他是形影不离,跟踪他和跟踪我没什么分别。
他接过戒指,突然一扬手,那红宝石甚至没有在空中发出一道光芒,就坠入了万丈深海。
“你这个神经病!”我跳起来,几乎想杀了他,“为什么丢我的东西?”
“钱泾渭在,你还是老实些吧。”他扫了我一眼道,“我可以容忍你戴着个无聊的信号发射器随便走,他只会杀了你。”
他怎么知道的?我有些惊恐地看着他,几乎有些口吃了:“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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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船沉了?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我瞥了一眼叶景明,他仿佛根本就不着急的样子,小树更是变成了个聋子,从我们俩争吵的那一刻起,他就选择性失聪了。
算了,我还是听天由命吧。船只摇摇晃晃,我把脖子缩进皮草厚厚的毛领子里,开始闭着眼睛打瞌睡。那是一个绿色的梦,天上的极光四散飞扬,我们三个人在比格绿色的房间里,墙壁上长出了滴着血的獠牙。
“我们到了。”不知谁退了我一把,我给吓了一跳,骤然醒了过来。大船上灯火通明,好像全体船员都到了甲板上。为首一人,花白的头发飞扬在寒风里,像是一条鲜亮的银色旗帜。 小艇吱吱呀呀地上升着,随着缆绳的一点点缩短,我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孔。
“欢迎回来。”钱泾渭向我们张开了双臂,“多么美好的一个夜晚啊。”
他跑出来了?怎么出来的?现在距离我们离开王子岛还不到三个钟头,他怎么会先我们一步到船上?我下意识地往回看了一眼,万丈波涛里的乔治王子岛如同将明时挂在天边的启明星,隐隐约约地看不清楚,灯塔的光芒例行公事地来回扫荡着,没有想象中的警笛四起,没有枪声,一切都是如此地安静,没有任何异常——除了站在我面前如同死亡一般真实存在的钱泾渭。
“说到底,还得多谢你们的手风琴。”钱泾渭踢了踢脚边的一堆杂物,**的往外渗着咸腥的水。借着明亮的月光,我看了半天才勉强认出那曾经是个乐器。——如果你情愿把一个没了琴键,没有了按钮的玩意叫做琴。经过钱泾渭的改装,上面又多了很多的东西,比如十几件扎的严严实实的橡胶布雨衣。
在这 简陋的皮划艇上面还放着一大块胶合板,很显然,那就是他的船桨。
这家伙还真是有够胆气的,居然敢凭借这么一堆破玩意来渡海?吧嗒一声,钱泾渭点着了烟。一点红光如同在黑暗里眨着眼睛的鬼怪。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对着凌冽的寒风吐出来。那不过是支及其便宜的大前门,都是那些最贫苦的海员抽的,水手但凡有一点钱都不会去买。看他那一脸满足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抽九五之尊。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平安风故事)
挨了近一年的工夫,终于在初冬飞雪的季节,三位的院宣还是下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众公卿、女房在宣旨的引导下,一一上殿致谢,白河院于左,璋子中宫于右,在御帘几重后露出隐约的一点笑意。
从今而后便可以着浓紫,苏芳的禁色上殿了呢。持盈暗暗地松了口气,为着京中多事,这道旨意从春便开始苦苦地等待,现在好歹赶在新年时晋位,实在可喜可贺。
院中开始隐约地响起丝竹之声。接受完了朝拜,便是白河院、中宫的赐宴。而今百花凋零,不比往常。唯有庭上几株腊梅兀自艳丽,于是众人纷纷地以此为题,唱和讽诵起来。
“水仙欲上鲤鱼去,一夜落梅红泪多。”身侧,一个温和的声音曼然吟道。这歌做的甚好,比喻又新颖,就连白河院也不禁点头。一旁中宫温和道:
“云少将从此便是三位大臣,于家室上也要多多留意才是……上皇您说呢?”
“这倒是朕的不是了。”白河院笑道,“自去年正夫人病逝,云一直为王命奔劳,如今岁末辞旧迎新,何不来个双喜临门呢。”
云只是笑,双手捧着一杯菊花酒,遥遥对着二位叩谢,然后一饮而尽。这自然引得众人一片叫好,持盈只是隔着帘子遥遥地看着,不觉心下担忧:他胃肠一向不适多饮,如此,会难受吗。
算起来与他相识也有多年。自己在中宫侧以命妇入侍,那人则是白河院殿前侍卫。每逢宣旨,总是能不急不慢地说上几句。无非是风花雪月等等,并无他事。终究那人叙四位,又是藤原大臣的远亲,前途远大,而她,终究不过是中宫惦记着已逝家姐的情,这才能入宫侍奉。
此间差距,非一般可以抹平啊……她暗暗地叹息,看着院中的灼灼红梅,艳丽不可方物。相传那正是阿倍仲麻吕自唐宫带回的品种,盛开于此,已是历经百年沧桑。
铮铮琵琶之音骤然响起,有公卿应景地弹奏起一曲《红梅》。云指尖一枝梅花,笑意宛然:
“依稀恍惚还疑梦,大雪飞时得见君。”
他还在惦记着她吧。持盈想起那个如同梅花般傲慢高洁的女子,藤典侍。她有着如天人般的绝世容貌,为上皇所钟爱。这样的偏爱却终究成了中宫逐她出宫的理由。那一日,也是这样的深雪,点点落梅如仙泣。她站在风雪中,神色凄然:
“妾如不幸丧泉壤,料汝无缘扫墓来!”
那声音甚是凄婉,和着隐约呼啸的寒风,真是说不出的让人怜惜。云少将亦是站在风雪中,听了这近乎怨恨的和歌,他尝试着伸出的手,也就这样僵持在了半空。
是怨他终究没有去恳求中宫吗?可他已经为你做了太多啊。持盈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想起他为了让她多多地休息,竟然能遍求众女房,又四时节庆送上女装、香料等种种厚礼。甚至于中宫也有所耳闻。
“云少将,还真是有**招而不得啊。”那一句自帘后冷冷传出,声音不起一丝波澜,却忍不住让持盈打个寒颤。中宫是何等手腕的人……于是她振作精神,笑道:
“梅典侍却也是身体太过薄弱,是我等关照不周……”御帘后不再有言语,只是隐约听见猫儿的娇声鸣叫。
而今她终于也能着禁色,叙三位,然而缘分这样的东西,大概错过,便是错过了吧。心下一声叹息,持盈端起了酒杯。
“饮多了可是伤身啊。”她抬头,对上头中将关切的眼。他从旁侧端来牛乳冻,其顶上一颗红樱桃恰如踏雪寻梅,艳丽夺目。只要得到足够的关怀便可结缘吗……持盈接过那温热的碗,心中只是复杂难言。她知道头中将对她的情意,可是……
丝竹乱响,笙歌缭乱。不知不觉已然是半夜,众人纷纷退席,持盈倒是不用车马劳顿,作为宫中女官,她有自己的房间。慢慢地绕过那些被侍从扶着依旧步伐凌乱的公卿,走过水中映月的板桥,清凉月光下空无一人,唯有梅花委地,一树寒香。
此生此夜不长久,不知明年又是怎样姿态?持盈抬头看着月亮,却瞥见雪地里有一团黑影。
走过去才发现那居然是云少将。估计是喝的太多,他原本白皙的面色更加地近乎惨白,一只手勉强地扶着柱子,像是在思索,又仿佛是昏迷不清。
“有人吗?”持盈想叫侍从来,可估计是分赐下的酒连侍从都给灌醉了,叫了几声,并没有什么人来。无奈之下,持盈一手扶起他,勉勉强强地往宫室走。
一路上依旧是寂静无人,女房们估计也都睡了,持盈扶着他慢慢地坐下来,好在侍女还算勤快,壁炉中的火没有灭。房室里依旧是温暖的。
他还是非常清秀,哪怕是到了而立之年。持盈抓起被子,囫囵盖在他身上。
“小姐?”侍女总算是慌张张地来了,看她面色红晕未退的样子,估计又不知与谁幽会去了。她见到熟睡的云,口中不禁“呀”了一下。
“快去准备葛花汤。”持盈淡淡道。如果不快把他弄醒,等宫禁的门匙下了,那可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从这里望见的月光,还真是美丽啊。”一声轻叹在她身后响起。原来是云。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歪在榻席上,从支开的格子窗看着月亮。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给那张俊秀的面孔带来一种不知所谓的艳丽。
大概《源氏物语》中的光君,也不过如此吧。持盈走过去,伸手让那些清辉洒落于掌。
“月是故乡明。”她说道,“见过海上明月之人,绝非可以轻易忘记。”
“是么?”云对她微微一笑,“明石姬,仿佛也是在这样的一轮月亮下,遇见光源氏的。”
明石姬,那个生长于海边的绝世美人吗?持盈不知为何脸红了,他这比喻,明石姬,光源氏……
房间逐渐地温暖起来,估计是小侍从走的时候又拨弄了柴火。炉中合香悠然地燃烧,如此居室,只想让人拥着被子大睡一场。
那合香的技艺,还是他教给她的。初入宫,什么都不曾懂得,却又偏偏赶上中宫的品香会。正懊恼时,却有小侍从来奉上贵重的沉香木盒子。
“是龙脑啊……”身侧响起女房羡慕的声音。冰片,麝香,龙脑,零陵香,是只有唐国才能出产的名贵香料。暗香萦绕于怀,她终于有勇气调制“百步“,那只在一族中传给女儿的珍贵香方。
“高贵的香气。”中宫以品味挑剔闻名,此时却也暗自点头,“是冬季里思念的味道呢……”
“杨贵妃帷中香么?”云微笑,伸手拨弄香匙,让那香气更加地浓烈,“认识你,居然也有三年了。”
相传那是杨玉环初见玄宗所用的合香……不过是偶一为之,却此时很有别的用意。她再一次地红了脸,云却也没有平时那样的机敏应对,只是一味地用手捂头,仿佛不胜疲惫。
他的话语伤过太多人。曾因为某种莫名其妙的理由,两个人狠狠地吵了一次。持盈向来不爱流泪,却是气的几乎要把眼都哭肿。
“典侍还是那样多愁善感吗。”中宫看到,半笑着说道。暑气四散,众人纷纷地聚在御前谈天说地,只有云少将端坐,手握一本《白氏长庆集》看的认真。
终究挨不过女房劝说,持盈勉强打起精神,开始为中宫准备晚上宴会所用和歌集子。
“该用什么纸好呢。”她闷闷地问其他命妇,“上次用的贺茂川之纸,如果再用京都纸,又仿佛没有先例……”
“那就用宇治纸啊,后鸟羽天皇时有记载。”
她愕然抬头,看着云微微涨红的脸。他的皮肤一向白皙,略有一点红色便看得清清楚楚。也不知是憋了多久才找机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看云都急坏了呢。”旁边女房笑道,接着便是一片善意的笑声。持盈莞尔,想起他们争吵的缘由竟不过是为樱花与梅花孰好孰坏,真是够贻笑大方了。
香气越发浓郁,熏得持盈几乎都要落泪了。也不是没有想过与他共度余生,只是从前隔了那么多的人。待到想在一起,却终究也没有机缘。这便是命吗?
持盈走到窗前,看着皎洁月亮。这一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谁知道明年明月又是共谁看,或者,这如同朝露一般脆弱的生命,可否还存活于世呢……
“月亮那么好看吗。”有温暖慢慢地附过来,那袖中的百步香气让她略有一点惊讶,从什么时候起,他抛却了那梅花香?
轻柔鼻息拂在她的脖颈,持盈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在乱跳。静寂中,仿佛跳的格外厉害。
但愿他不要听见。就在此时,有更人敲着梆子,一路从窗底走过。
二更了。马上宫门就要下匙了……
静默中,持盈听到自己一字一句地说道:
“马滑霜浓,直是少人行。”
如果天亮就要分别,如果一定不能为你所爱,那么用躯体来温暖我吧,这苍茫的世间,这混乱的末法时代。请让我在明年的月光里,有一点可以惦念的东西。
他没有说话,温柔眼眸让她想起儿时所见的蔚蓝深海,也是这样厚重如浸了墨的丝绵,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压过来……
温暖的被褥几乎要把人深深地埋进去,持盈慵懒地翻了个身,突然意识到是新年了。
忘记合上的格子窗外,一片的白映着阳光,几乎要夺走眼中所有的艳色。是下雪了,所以这样宁静吗?持盈披衣而起,身侧之人还在熟睡,日光下倾城的容颜,长长睫毛如湖上经年不散的雾霭。
“新年快乐。”像是发觉了有人在注视自己,他睁开眼睛,笑容温和。两个人就这样并立窗前,看着雪花一片片地飘落。情爱无非是这样稍瞬即逝的东西,如此,便也能在炎炎夏夜追忆那片雪白吧?持盈想着,却不觉他拉住了自己的手。
“一起看余生所有的雪吧。”他低声道,“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第六十五章 原来如此
“帮了我,我该怎么谢你呢?”钱泾渭一脚踩住烟头,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到底,我能在挪威吃三文鱼,还是拜你所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的声音很柔和,甚至于说得上和蔼可亲。可是那脚底传来的一声声碾碎烟头的声音让人格外不舒服。我相信,钱泾渭一定是把它当成我的脑袋在碾压。
砰砰砰!枪声像鞭炮一样在头顶炸开。王子岛的人发现我们了!我惊恐地望向海平线,而钱泾渭比我还要紧张,他一个箭步冲向船舷,两只眼睛死盯着远处的星光。
扑通,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海里,接着就是天空海鸟的大声哀鸣。值夜的船员被惊动了,他们连滚带爬地跑上了甲板,用随身带着的望远镜不住地四处乱瞟。
扑通,一只死鸟落在甲板上,鲜血不住地从它的胸脯上涌出来,染得毛都变为了猩红。钱泾渭转身看着我身后,一脸的怒气冲冲。
“你做什么?”他厉声道,一张脸上多少还有些惊魂未定,“你要干什么?“
“打鸟而已。”叶景明一脸无辜,再次朝天抬起了枪管,“这里的海鸥聒噪死了,吵得脑子痛。”
”你是疯了还是傻了?“钱泾渭气得浑身发抖,“这里距离挪威海岸不到三十海里,海警随时可能追过来。要是被他们听到,这一船的人都性命不保!”
“原来连钱先生也知道,现在离岸不到三十海里啊,“叶景明轻笑,语带嘲讽地说,“难道钱家的信用就只值这点距离?”
“你!”钱泾渭气得一张脸变成了黑红。这时更多的人醒了过来。“头儿,怎么回事?”瘦长脸的大副揉着眼睛,顺手从屁股口袋里抽出了一把军刺。钱泾渭的脸色变了又变,终于缓了口气道:“我不过是跟小姑娘开个玩笑,叶兄弟也值得发脾气?”
你这叫开玩笑嘛?那眼神简直要吃了我!现在看来,我们到的时候那场暴动也很可疑,说不定就是钱泾渭煽动那些人故意和警方作对,如此声东击西,监狱把关注点放在普通犯人身上,反而不会对他这个改造良好的积极分子留有任何怀疑。
钱泾渭的脸依旧是铁青的,他两只眼睛咕噜噜地转个不停,一会儿看看叶景明,一会儿又看看我。突然,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活像是夜枭的嘶鸣,“小叶,你这样早晚要害死自己。”
“我求之不得。”叶景明扬着头,漫不经心往猎枪里放了几粒铅弹,“你以为我很想活着吗?”
等天亮的时候,我们已经绕过了冰岛,别说乔治王子岛,就连整个北欧都已经抛在了后面。这里靠近陆地,信号良好,如果不怕贵,是可以收看电视节目的。
甲板上一个人都没有,大家都挤着去看电视节目了。远离了冰天雪地的北极圈,天气开始一天天地温暖起来,和煦的海风吹过天空,带着海盐的清爽气息。s城现在是什么季节了?春天,还是夏天?老张他们还在寻找我吗?
“卧槽!”远远地听着小树一声惊呼,“老子的头发!你妹啊!”
头发?他不是剃成板寸了吗?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又听到另一个人说道:“大老板就是大老板,厉害!”
莫非是给钱泾渭那一摞头发?我推开船长室的门,天啊,我说怎么今早一个人都没有,原来都在这儿呢。在这点上叶景明还是比较仁义的,特意花了大价钱借了香港的电视台,虽然依旧是半通不通的粤语,却终归是中国字。
“王子岛囚犯今晨越狱,”记者站在小岛礁石林立的岸边,怒吼的海风把她整个人吹得像一只大口袋,“在一百五十海里外发现了简易橡皮艇,挪威警方即将展开大规模搜捕。”
搜捕?我看是去捞尸体吧。估计他们觉得,钱泾渭和从前那些越狱先驱者一样葬身海底了。所谓的搜捕也不过是例行公事,挽回一点颜面罢了。
“现在我们采访一下狱警先生。”说着那位身材娇小的金发女士把话筒递了出去。场景再次转换时已经回到了钱泾渭的囚室。与我印象里那间舒服的起居室不同,显然狱方考虑了大众的心理底线,将里面值钱的东西撤了个干净,只有泛黄墙壁上的几个画钉,还留有当时的一丝痕迹。
被采访那位警官一身冰蓝色制服,胡子拉碴的脸上多少有些气急败坏。
这不是别人,正是比格。
“昨晚有三个自称国际刑警的人来拜访,”显然他并不想抛头露面,一对粗眉毛几乎要黏在一起,显得有些愁眉苦脸,“晚上八点钟,钱泾渭和其他囚犯一起熄灯入睡,我当时还去巡查过,毫无问题。”
“那怎么会有越狱事件?”记者毫不客气地追问道。
“今早我们发现了这个。”比格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怒气冲冲的,像是一只被挑衅了的健壮公牛。他一扬手,一个怪模怪样的笨重物件丢在了桌上,发出重重的声音。
他这个态度多少有些不尊重人。女记者微微皱了眉,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摄像头也一并对准了桌上的东西。
“哈哈哈哈——”人群里发出一阵爆笑,虽然是重播,大家依旧不厌其烦地跟着笑了一遍。我的天,那是个什么鬼东西!石膏头像上用炭笔花了眉毛鼻子没什么稀奇,用藤黄给抹了面皮,胭脂涂了嘴唇也不奇怪。最惊人的是,它居然还有一头浓密的头发,还是个挑染的!
“就是这些头发欺骗了我们!”比格气急败坏地一把掀开了床铺上鼓鼓囊囊的被子,里面俨然是一只大鹅毛枕头,“我的同事巡夜,因为天太黑了,他只看到有个人躺在那里,一头乱发。谁知道,谁知道——”
我说呢,怎么当时钱泾渭对于头发痴迷到这个地步,原来这还是他越狱的重要道具!
眼看比格又要发疯,女记者眼睛一转,巧妙地避开了话题:“请问比格先生,这位囚犯是怎么离开监狱的?”
“哗啦!”比格用力地扯下了墙纸,一个巨大的洞出现在我们眼前,“他也不知道雇了多少人来给他挖洞!钱泾渭会弹琴,还会画画,他经常在囚室里举办小型音乐会。天知道他竟然在这里挖出个洞来!”
这时的比格已经是声嘶力竭了,我看到他身后的桌上,那个粉彩杯子里的咖啡,还在幽幽地吐着热气。突然,几滴鼻血从他的脸上落下来,比格拼命地捂住鼻子,可是血流的更多了。
看来,他始终没找出那粉绿墙壁和杯子的奥秘。我叹了一口气,觉得他其实有些可怜。
“我们认为,那三人是本案的重要嫌疑人。”画面转回了演播室,一位肩上满是星星的警官侃侃而谈,“好在他们留下了头发,有了dna线索,我们相信该案会获得重大突破。”
“啊——”扑通一声,小树重重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坐在地上的他又露出了那种要哭的表情,“这下我死定了!”
“杀人放火金腰带,”旁边的人安慰他道,“谁不是把脑袋别了裤腰带上啊!”
“来来来,喝杯酒压压惊。”水手长把酒瓶子塞他手里,小树咕咚喝了一口,脸上涌现出两团不正常的红晕。
我瞅着他昏昏然的样子,突然想起当时钱泾渭死活要我的头发。
“只要你的。”他说这话时的表情我还记得呢,那样子简直是伊甸园里蛇的翻版,充满了危险的试探。我不吭声地在人堆坐下来,慢慢理着思绪。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要来,所以备了红茶。他怎么能这么笃定?万一那天我不在呢?
好吧,我几乎有些难堪地承认。钱泾渭这个老东西比我更了解叶景明,或者说矫情一点,他算准了叶景明绝不会冒险把我单独放在船上。叶景明大概是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计划的,而小树从一开始就是我的牺牲品。
如果我的头发落在警方手里。那简直不能想会发生什么,他们很快就会通过dna基因库确认我的身份,而从此,我便只好两脚深陷污泥,永世不能再见白天的太阳。
这不正是叶景明期望的吗?如果不是为了这个,他又何必费尽心机,将我禁锢在他的身旁?甲板上,叶景明两只手插在口袋里,风吹动着他的黑色风衣烈烈作响,如此骄傲,却又如此孤寂。一时间,就连我都看不懂他了。
“你不要对苏家再有什么希望了。”他望着远处,突然道,“苏大公子的幕后支持者,其实你比我更清楚……”
“那又如何?”我冷淡道,几乎不想和他多说一句的话,“他是他,苏三是苏三,有我在,他老子再怎么厉害也是过去时了!”
我知道他父亲疼爱长子,甚至把在苏黎世的账户都拿来做后援。可那又如何,还不是被我和他给击败了!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以一种哀悯的神色望着我。我毫不客气地冲他怒目而视。而在我们身侧,浪花咆哮着将大船推送过北极圈。
第六十六章 世界尽头
那几个人又在一起探头探脑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低头吃着面,悄悄地向甲板一头瞟过去。瞧那窃窃私语的样子,肯定没在打什么好主意。
他们仿佛也发现了我在看,几个人很快地散开,又若无其事地擦洗机械,打扫甲板上的灰尘。坐我对面的叶景明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正享用着面前的云吞,据说为了吃到这一口,他硬是把s城的名厨师聘到了船上。
“再不吃就凉了啊。”叶景明悠然把最后一只云吞吃掉,看着我几乎是完整无缺的一碗面,“如果实在不想吃,我可以替你解决。”
这人怎么变成大吃货了啊!我气愤地看着他,随手把碗向他那边狠狠一推。汤匙碰撞碗沿,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怎么,又和他吵架了啊。”这时,钱泾渭走过来。他依旧是一脸的慈祥,仿佛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家中长辈。可他越是这样,我就越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站在眼前的,可是吞吐量达到金新月三分之二的大毒枭!
“小姑娘嘛,总是这个样子。”叶景明不以为然道,端过另一碗云吞面,不顾我的气愤眼神,继续吃了起来。
这种古怪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晚上。我终于是受不了,早早地回船舱休息了。
可就算这样,躺在床上也睡不着,更何况叶景明把我们俩的床放在了一个房间里。窗外月光似水,望着他沉睡的脊背,我心里越发地烦躁起来。
“别翻身啦。”突然,从他那头传来一句。再定睛望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叶景明已经无声无息地坐了起来。
“你,你要干嘛?”我惊恐地抱住枕头,瞪着他。这家伙,不会是怒极冲心,半夜里色性大发吧。
他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脸上闪过不屑。
“我还不至于对着你精虫上脑。”他说着,一弯腰从床底的凹槽处翻出一把步枪,油汪锃亮地发着幽暗的光。叶景明又继续翻找了一会儿,再起身时,手上是一件救生衣。
“把它穿上。”他把救生衣丢给我,“今晚那些杂碎会来袭击我们,少不了到时候要跳海。”
原来他早就知道这一切!我心里为之一宽,却依旧有不解。
“喂,”我说道,“你们俩不是好兄弟吗,为什么会——”
“那就得问你了,谢小姐。”随着一个轻柔悦耳的声音,舱门被重重地撞开。钱泾渭背着手走进来,他身后的人们个个手持枪械,黑压压地带着杀气。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吗。我心里一声哀叹,老老实实地把两只手举了起来。与此同时,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的脑袋。
很快,两个人就背对背地坐在了甲板上,全身被指头粗的麻绳捆了个结实。海风迎面吹来,虽然是晚上,却已经十分温暖。这会儿正是八月,我猜测船只已经离中国海不远。
钱泾渭走过来,他依旧面带微笑,如同一个优雅的死神。
“九哥啊九哥,”他的声音像是在唱歌,又像是在发出叹息,“我珍视我们的情谊,所以,请不要让我为一个女人,被江湖上的弟兄们耻笑。——只要你杀了她,我所有一切,都是兄弟你的。”
叶景明没有回答。这期间他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旁的大汉把玩着没上保险的枪,神色越发地不耐烦起来。我倒是很怕他一个暴躁,索性把我们俩都给杀了。
“追捕你的人那么多,你凭什么只恨我?”我大声地朝钱泾渭喊道,决心死也要死个明白。以钱泾渭的凶残本性,无论叶景明今天肯不肯下这个手,我怕是都要死在这里。
“为什么?”钱泾渭笑起来,他白森森的牙齿闪着微光,让我不禁使劲一抖,“我还要问你呢,你为什么要一直和苏先生作对?”
哪个苏先生?我瞪着眼看他,只听他又继续说道:“你好好地跟着九哥,或者安心做个小苏夫人,都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你啊,竟然要帮着苏郁芒反对他的父亲,那么我们,再也容不得你了。“
所以你们终究和苏董事是一伙的吗。我低声叹气,茫然地看着他身后那些如鬼魅般伫立在夜色中的人们。在其中,我看到了小树,他的头发还是那么奇怪,乱七八糟的一团。
“小树,”我冲他大喊道,“就连你,也要放弃九哥吗?”
听了这话,小树慢慢地抬起头来,他的眼中满是仇恨。他一步步地走来,把枪口对准了我的脑袋。
“九哥对我恩重如山。”他慢慢道,“可是他居然为了你,去做苏屹然的养子。答应的条件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保证你在苏家的安全。可是你呢,却嫁给了苏三公子!”
说着,他拉动枪栓,“像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女子,杀了也不可惜!”
他疯了!我气急败坏地看着钱泾渭。这个人真是玩弄心术的大师,小树真是被他给彻底洗脑了。他也不想想,要是只针对我一人,大可一枪把我毙了,怎么会把叶景明也拉上?真是蠢爆了!
不过,等等,什么叫保证我的安全,难道……
我不可思议地望向叶景明。
只是这样吗。想起我斥责他认贼作父的那些犀利言辞,心里一阵酸楚。只是为了这样的一个条件,他从此背负起苏家所有的阴暗面,替苏屹然除掉那些不该留下的人……只是因为这个?
“许一梵从我这里拿了不少情报给你吧。”叶景明懒洋洋地抬头,看他,“那么其实你很清楚,我不会杀她。——既然如此,动手吧。”
他大概也明白,这不过是钱泾渭挑动众人的反间计。毕竟,二人分权,不如一人做大。
身后的海浪骤然加大,月光如水洒落水面,如同一面巨大的银镜。纵然是八月未央,夜里的风也是冷的。我紧紧地靠住叶景明的后背,突然心里感到一阵释然。
终究还是你吗。不能同生,同死也是快乐吧。钱泾渭没有说话,他解下手腕上的佛珠,双手合十念诵起了经文。几个人揪住了我们身上的绳子,像老鹰抓小鸡般,把我们提到了船舷上。
海浪汹涌。他们说在千寻的海底也有皇宫,那我只期待那里也有庇护爱侣的天上人间。从前我们之间总是隔着太多的人,太多的事,以至于我以为我们必须在世界的尽头才能重逢。
现在终于,只剩我们了。在那大海的咆哮里还夹杂着另一种噪声,那就是船底机器齿轮的声响。钱泾渭根本不用浪费一颗子弹,就可以让船底的叶轮把我们绞成碎片。
他还真是……节俭啊。我微笑着,走过去拉住了叶景明的手,踮起脚吻上他的唇。这是我长久以来一直想做的事情,现在,总算实现了。
他没有拒绝,而是伸出两只手臂抱住了我。绳子散落在地上,反正也是手无寸铁,捆住又有什么用呢?
“别看。“叶景明轻声道,用手捂住我的眼睛。我只觉身侧海风骤然加大,一阵刺骨的寒冷瞬间击中我全身。在急速的降落里,我等待着那最后的一击将我与此生告别。
海水浸透了身体,我感觉到每一寸肌肤都不再是我的,意识在完全地消失,甚至连叶景明的体温都感受不到了。就在这时,我听到一声巨响,仿佛是盘古开天辟地挥动斧头的声音,又好像是末世来临,天降神火。寒冷瞬间消失,灼热的气浪从面前飞快袭来。
是海底火山爆发了吗?真是倒霉,临死之前还要遭受一把冰火两重天。我苦笑着,却猛然嗅到空气中剧烈的柴油味。夹杂着一阵阵的煤烟气。
这,难道是……
睁眼,我看到身侧气泡徐徐上升,叶景明与我紧紧相拥,他用自己肺部的氧气维持着我的存活。天火四散,那艘如同幽灵一样的大船已然不见,什么钱泾渭,小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团巨大的火焰在徐徐燃烧。
那可是几万吨的走私油……我看着一只小小的*从身侧飘过。叶景明深邃的眼如深海里的星辰,我从里面看到了宇宙最初的起源,所有生命的奇点。
是他早就预备好了吧。毕竟那些人都是钱泾渭的手下,跟随他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营救出钱泾渭而已。陆地上的九哥,纵然是飞龙在天,也不能在海上打败一头年老的鲸鱼。
我微笑,哪怕那些寒冷再次向我袭来,正一寸寸地将我彻底冰封。他这样子支持不了太久的,且不说我不会游泳,气温太低,如果不能及时上岸,那简直就是慢性自杀。看着他逐渐变成鸭蛋青的脸,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他狠狠地向外推去。洋流席卷,我对他最后的印象就是一张愕然的脸。
如此的一生,是不是也很不错呢?我张开双臂,透过水面看着万丈苍穹之上的群星。远处大船燃烧的火焰还在熊熊喷射,仿佛是以**为燃料,烧的也特别炽烈一样。
第六十七章 复活
一路走过来,路人都向我投来惊奇的目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瞅瞅自己枯黄的头发和纤瘦得像火柴杆一般的手臂,衬衫的味道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透着一股海水的咸腥味。现在的我看上去大概和街边的流浪汉差不多,甚至于还不如他们呢。
毕竟我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从收容站出来,我手里只有薄薄的一张汽车票。就连这张汽车票都还是凭脸刷来的。
“你长得真像我闺女,”我还记得义工黯然的样子,“她离家出走这么多年,连个电话都不打。。。。”
正狼吞虎咽吃泡面的我,听了这话不禁有些羡慕。起码她女儿再怎么叛逆,还有人盼着她回来。我呢?爹不疼娘不爱,唯一惦记我的,可能也就只有老张和苏郁芒了。
不过这可都小半年了。别说这么久,超过二十四小时没被解救的人质,生存率都可以认为是0。谁能想到那个天杀的叶景明把我扔在船上走遍了四大洋?我甚至有种不好的预感,说不定现在老张的办公室里正挂着我的遗照,西山公墓里有我的衣冠冢。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温暖的床上了。一艘经过的渔船救了我,他们惊奇于大船的焚烧,也对我能在如此的低温下存活吃惊。
那是因为有人用他的生命温暖我啊。我吃力地吞咽着热粥,心里木木的不知什么感觉。叶景明一直没有找到,船员们坚持说他们发现我时,除了一些轮船碎片,再也没有第二个人。
老旧的长途汽车呼哧呼哧地走着,从车窗里飘进来的沙尘几乎呛得人咳嗽,即便如此,却也遮盖不了外面的春风拂面。我走的时候还是初秋,而今却又是一年匆匆而过。想起和叶景明在船上的日子,想起苏家的争斗,一切仿佛都是一场梦,而我自己则是那梦中之梦。
门开了,接着就是惨绝人寰的一声尖叫。
“我给你烧过纸的呀!”赵言妍面色惨白,一脸惶恐,“清明节我也没忘了给你做豆腐饭,你,你。。。”
现在的我,浑身散发着腥气,甚至于手上还有些没来得及擦去的泥沙,活像个夜半归来的淹死鬼。见到她几乎要心脏病发作的样子,我心里偷偷一乐,决定恶搞一把。
“祭品里没排骨。”我严肃地说道,森森地向她伸过手来,“我爱吃肉。”
赵言妍已经要哭了,现在的我一只脚站在门槛上,她想关门都做不到。
”我好冷呀,给我暖暖呀~”看到惊吓很有效果,我心里一阵得意,向前直楞楞地伸出两只手来,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向她扑过去。
一堆白花花的东西下雨一般向我撒过来。我被吓得啊了一声,接着,更多的白粒袭击过来,铺天盖地像雹子打得脸疼。
“你干嘛?”我一边躲避,一边向她大叫道。这下赵言妍更来劲了,她拎起墙边立着的米袋子,一股脑向我倒了过来。
“靠,是我!”有几粒米直接掉进了我的眼睛里,这家伙一定是鬼故事看多了,居然向我扔糯米!我一边奋力躲避糯米的攻击,一边拼命地向她伸出手。赵言妍满脸惊恐,大概她发现这猛鬼连米都不怕了,她转身抡起凳子就想打我,谁知凳子刚举到半空中,她脚底一滑,重重地撞在了我腰上。凳子贴着我的太阳穴就飞了出去,“当”的一声,正中对面的大门。
好险!我倚着墙,使劲地揉着腰,多少有些惊魂未定地看着人家的大铁门,上面被砸出了一个小坑。我的天,这一凳子要是砸我身上,我就真是变成冤死鬼了。
“你真的没死?”赵言妍又是哭,又是笑,这半个钟头过去了,她依旧情绪激动,时不时地摸摸我的手臂,就好像我随时能化成青烟跑了一样。
“边境保护局连追悼会都办了。。”赵言妍抹了一把眼泪,指着墙上的锦旗说道,“你和李如枫还被评为感动s市杰出青年。”
我瞥了一眼那红彤彤的锦旗,果然上面写着“谢昭同志因公殉职,永垂不朽。”
难怪大半年来都没有人找过我,甚至连刑警公布的失踪名单上都没有我的名字。我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了苏三,我死了,他不知会有多难过,苏家在我走的时候依旧危机重重,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借你手机用下,”我头也不回地拨着那个最熟稔不过的号码,“苏三一定伤心死了。”
“过会再说嘛,”赵言妍一把抓过手机藏在身后,“还是先换个衣服,吃顿饭再说嘛——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搞什么啊?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只觉得她笑的十分勉强,莫非是苏三出事了?
“你别闹,“想到这里,我心里不免一急,”你老实说,是不是苏郁明他们——“
“苏家的人都很好。“赵言妍的笑再也盖不住了,她的神情一下子冷下来,像块冰一样冒着丝丝的寒气,”好的不能再好了。“
这话里颇有讽刺的味道,怎么听怎么别扭。这太不像赵言妍的风格了,她一向是有事说事的爽快人。
“到底怎么回事?”我两只手按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说,我找安以宁问。”
“他们都是混蛋!”赵言妍的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苏郁芒,马上就要和安朵朵结婚了。”
什么?安朵朵?安晓晓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我脑子轰的一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啊,我一定是幻觉,这一定是一场噩梦,噩梦!我拼命地掐着自己的手背,直到上面出现一道一道的淤青。我感觉不到痛,甚至连一丝的气愤都没有,内心只是空荡荡的,为什么,为什么?
“谢昭,你别这样!”大概我那空洞的表情吓坏了她,赵言妍用力地搂着我,“想哭你就哭出来啊!他不值得,不值得。。。”
一张烫金的中式婚帖,扉页上写着张爱玲最滥的那句情话,岁月安好,现世安稳。所有的幸福都是烂俗的,只有不幸才会标新立异。
“三个月订婚,后天婚礼。”赵言妍的声音里有遮不住的恼怒,“又不是白血病晚期,用得着上杆子去做人家女婿吗?”
我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张婚帖,一片片的红色是遮不住的欢天喜地。半年,只有半年都不到啊,他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一等?我并不是一个要求别人知恩图报的人,因为对这世界已经足够失望。可是,为什么他可以抛下我们患难与共的情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匆匆地做了别人的新郎?
“这种人,你干嘛要等他?”突然想起在挪威时,叶景明看向我的悲悯目光。原来,就连他都在可怜我。也许在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我一意孤行的一厢情愿,只是不忍说出真相而已。
西餐厅里的冷气很低,冷得我只是坐在那里发抖。断了的手臂还没有愈合,骨缝里透出了无穷无尽的痛楚。安晓晓垂头丧气地坐在我对面,用一只叉子使劲捣着冰激凌。
巧克力化得一塌糊涂,难看得就像路边的烂泥,安晓晓抬起脸来,嘴角是嘲讽的笑,“真没想到,我拒绝了苏家提亲,他们还能找个候补贴上!”
“这是谁的主意?“我憋了半天,只说出这一句话来。
她瞥了一眼盛满冰激凌的玻璃杯,有些厌弃地看向一边,“苏家在你离开时就已经是危如累卵,联姻怕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了。我要是苏三,我宁可饿死,也不要用这种方式来解决!”
我苦笑起来。安晓晓从小家境优裕,大概并不懂得什么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事已至此,我对苏三没有什么怨恨,毕竟,他是苏家的继承人,毕竟他有他的责任。这世界上的道理我比谁都懂,这世界上有太多的不得已——
只是,谁又来为我哭一哭?就算你要放手,怎么能这样迅速?
“要不咱们拼一把?”安晓晓眼睛一亮,站起来兴奋地说道,“从来都是他们抢亲,就不能咱们抢男人?相信我,苏三要是知道你活着——”
“然后呢?”我悲哀地看着她,“苏家的危机仍旧没有解决。最美好的一点感情在永无止境的争吵里消耗殆尽,打打打,闹闹闹,这种日子我过够了。”
相爱的男女,冲破了家庭的藩篱。却在油盐酱醋里怨恨彼此,大打出手。所谓的佳话从来都是演给人看的,那落幕之后的日子,大多腐烂不堪。我父母的悲剧已经让我内心里千疮百孔,莫非我的儿女也要再来忍受一回嘛?
我承认我输了,我没有勇气来面对他日后的诘责。都说爱德华八世为辛普森夫人放弃一切可歌可泣,可是那个承受者也是忐忑的,一个后悔的眼神,哪怕是有一丝的悔意,足以让她后半生都不得安宁。
安晓晓沉默了,窗外已经开始飘起了淡淡的雨星。他们说明天是个好日子,是个适合举行婚礼的日子。安朵朵早就在微博里秀出她的长尾婚纱了,戴安娜和凯特两代王妃的经典宫廷款式,一切都那么美好,美的就像个梦。
“带我去看他的婚礼吧。”迎着她诧异的目光,我惨然一笑,“放心,我只是想看他最后一眼罢了。”
第六十八章 王子,再见
“放这么多的烟花,也不怕污染环境!”安晓晓一面用手扇着风,一面大声地抱怨,“亏得他们也算个世家,怎么越发地暴发户起来!”
她一面说,一面悄悄地观望着我的脸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只听砰的一声,又有一朵千瓣菊花在头顶绽放。漫天飞舞的花火照亮了江水,连同岸上的万家灯火一起旋转如同天上的星河。我知道安晓晓这样是体恤我的心情,她却不知这一切,曾经是我梦中的婚礼。
“我要是结婚啊,”那时我躲在苏三温暖的怀抱里,斜眼望着漫天雪花飞舞,“一定要放一夜的烟花,让s城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嫁给你。”
当时的猖狂话语还回响脑海,眼前却早已物是人非。身侧乌沉沉的江水波涛万丈,倒映出的一片盛世繁华仿佛水底龙宫。s城本是以清江分为南北两界,南界是旧城,是名流寓居之所;而北界正是s市的金融中心所在。这次苏家在迎亲上别出心裁,他们雇了几只江上游艇,让宾客从对面的十六浦码头踏浪而行,于缓缓江面上欣赏这一场奢靡的烟花表演。
手里的咖啡已经冷掉,握在手里一阵阵微凉。一如此刻我的心情,不是悲痛,也没有想象中的恼怒怨恨,只是这样任凭一层层的失望涌上心头,在无声处扩大为无人可听的呐喊嘶鸣。过江只需要十几分钟,东道主却异常体贴地在甲板上摆了木桌木椅,又有几位殷勤的招待站在边上时时更添茶水。夜风里有玫瑰的香气,于最浓丽处绽放近乎腐朽的甜。
这绝非我错觉,是安家,在游艇的船舷上堆满了新近空运来的罗密欧玫瑰。
“马上就到岸了,,你还行吗?”安晓晓看着我,脸上带了一丝忧色,“不要勉强自己。”
这才靠岸啊,,为何江面只有几十米,在我感觉却像是有一生那么久?一道几百米长的红毯早已滚落至脚边,而那头站着的,正是苏郁芒。
“放心。”我淡淡道。到现在,隔着这来世与彼世的距离。我心里才最终肯苦涩承认,这就是我的命。
早些年去参加婚礼,看着新娘穿vara wang的婚纱是怎么看怎么丑。当时我实在不明白,好歹也是花了五千大洋,怎么就拎回去这么一件鬼东西?
而今,望着安朵朵,我豁然明白。不是vara wang不好看,是没有花到高价上去。今天的她身穿一件象牙色真丝塔夫绸拖地长婚纱,它有着大号泡泡袖、饰有荷叶边的v领,以及长达三米的波浪般起伏的裙摆。上面手工刺绣着无数的小珍珠和贝母亮片。而头上一顶蓝宝石和碎钻镶嵌成的花状冠冕,更是给她的举手投足里增添了几分高贵典雅的气质。
“姐姐来了。”安朵朵的脸上绽放出一个骄傲的笑容,而后疑惑地望着我,“这位是?”
“嘉瓦何殿下。”安晓晓恭敬地向我一颌首,“她是沙特王室成员,这次是随亲王来中国做生意的。”
这实在是没办法了。在场的人为着苏三的缘故多与我熟悉,叫我公然入室又不能被认出来,实在难上加难。
“有了!”前一天,正翻看着八卦新闻的安晓晓,突然从床上蹦起来,“就这么干!”
几条大浴巾把我全身裹了个严严实实,就连头发也包了起来,只剩一双眼睛和额头还露在外面。安晓晓从梳妆台上拿起眼影盒,左一笔,右一笔,像画工笔画一样细细勾勒起来。
“怎么样?”她把我往镜子前一推,“你鼻梁高,眼眶又比别人深,这样一准没错!”
出现在镜中的俨然是个中东的信教妇女。蜜色的肌肤,勾了浓重黑色眼线的深邃双眼。这还不够,她甚至于为我订了一对褐色的博士伦眼瞳。
现在的我,全身裹在浓重的黑色长袍下。不过还别说,为了挣女人的钱,这些大牌真是费劲了心思。就这件蒙头盖脸的女性长袍,也是d&g设计师的别出心裁。黑怎么着,黑也有浓浅淡深的水墨画。宽大的袖子多少像清朝旗袍的大镶大滚,只浅色手工订绣就有十几层。半镂空的桑蚕丝罩衣上,用大溪地黑珍珠点满了花草和几何图案。虽然只是露了一双眼睛,却也别有一番来自异国的风韵。
” ?, ?? “
我用阿拉伯语向她打着招呼,随手一挥,身边的小仆人递上一件蒂芙尼的颜色盒子。
这小仆人不是别人,正是赵言妍。她一听说我要去,就怎么也不肯袖手旁观。三个女人再加一个外国语大学的学生,整整操练了一个下午。
如果说之前也曾有疑问,听到我的一句阿拉伯语,再加这呼奴使婢的派头,再望向我时,安朵朵眼里已然有了敬意: “有公主殿下来参加,实在荣幸。”
她倒是好骗,我从面纱后给了她一个笑容。倒是苏三,他的眼睛一直落在我的身上,我几乎都被他望的发毛了。
看又怎么样,你还是和别人结了婚。想到这里,我理直气壮地回望他。几个人一时无言,只有天空的烟花在嘶嘶作响。
“都快进去吧。”还是一旁的傧相识趣,忙把我们往里面请。
一盏盏的透明琉璃灯里点着香薰蜡烛,散发出温暖的香气。它们用极细的玻璃线从天花板上吊下来,乍看上去犹如漫天星辰倒灌入大厅。烛光明亮而不刺眼,给大厅里的一切摆设打上一层类似香槟的暖色。
“新娘新郎交换戒指。”傧相宣布道,隔得太远,我看不清苏三什么表情,只觉得他比从前更加沉静。安朵朵笑得成了一朵花,连同她满身的钻饰都在微微地露出笑容。从前的王子终究加冕为王,他身边的女子当然也不能再是那些野花野草,唯有出自名门贵胄的王后,才能配得起他的身份。
君不见,就连最梦幻童话里的美人鱼,也最后只是变成了泡沫。
宾客们举起了酒杯。听安晓晓说,就在前一日,苏家和安家最终签订了融资的合同。是了,爱与不爱有什么打紧?就算那爱情是盐,哪有日日吃的白面包来得重要?
“他来了。”身边的赵言妍狠狠一拉我的手臂。
估计是被人灌酒的缘故,此时的苏三一身酒气,几乎站都要站不稳了,“祝,,,”
他一双眼睛几乎要透过面纱看到我,若不是为着我那王室身份,我估计他早就一把掀开面纱看个究竟了。
也许终究曾经是枕边人,有些东西,是不需要看到真容就能察觉的。
还是赵言妍救了场,她低头对安晓晓嘟囔了几句,后者装作听到什么似的,对着苏三展颜一笑:“殿下说,祝您婚姻幸福,,,”
扑通一声,苏三重重地向后仰过去,旁边的伴郎忙不迭地把他扶住,“真是对不起,,,”
再见了,我的王子。
我茫然地走在大街上,估计是快要到冬天了,哪怕是穿着阿拉伯绣花长袍,头发裹着头巾,依旧不能免除寒风从袖子里蹭蹭地穿过。
大概人都是会变的。在时间漫长无涯的水道里,我们一天天地和过去的自己作别甚至是杀死那个自己。直到变成我们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对于苏郁芒的离开,我像是在看一场舞台剧。因为对方太美好太过高不可攀,因此永远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然后终于梦醒了。
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是错的,那时的重逢,只是出于对许一梵的报复,后来在一起了,便一直生活在一种不安里,仿佛这一切都是我偷来的,而老天总有一天会拿走它。
是老天的惩罚吗?我抬起头看着星光漫天,韩剧里每当这个时候都会有雨点飘下来,要么就是男二的温柔侧脸。
“喂喂喂,你慢点走啊!”背后传来高跟鞋的踢踢踏踏。安晓晓追过来,见我满脸泪水,她一下子惊慌失措起来:“哎呀,你别哭了……这让我怎么办呀。”
见她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勉强一笑,别开话题:“今天真是难为你了——那怎么说也是你妹妹。”
“我妹妹?”她哼了一声,“你去问问,他们一家三口自得其乐,什么时候把我当过自己人?”
两个人在街边的酒吧坐下来。已经过了子时,驻场歌手默默地调弦,年轻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疲惫。调酒师无精打采地给我们端来两杯百利甜。
掺杂香草的甜腻奶香里略带着苦涩气味。去了半杯后,安晓晓的脸上开始有了微微的红。
“你还哭呢,真没出息。”她点着指头嘲笑我,“不就是个男人嘛,有什么了不起?”
她不说倒还罢,这一句就深深地激起了我的愤怒。我也懒得理她,低头狠狠喝了一口,呛得眼泪冒得更凶了。
“他和我妈那倒是自由恋爱,”她见我不说话,样子有些讪讪的,“那结果呢?我妈得了产后抑郁症,他就和她离了婚。”
这离得也太容易了吧?我瞪着眼看她,安晓晓长长的睫毛下闪过一丝冷然,“要不是他和那女的搞到一起,我妈有那么容易抑郁吗?”
“那,那后来怎么样了?”我问道。
“精神病院。”她两手一摊,“从此我爹就把人家闺女当自己闺女,他们是吉祥快乐的一家,当然看我这个外人碍眼。”
我默然无语。难怪她和自己爹关系这么僵,换谁能受得了啊!
第六十九章 本家
“你俩躲这里喝小酒啊!”一声刹车响,车窗后是安以宁微笑的脸,他本来就够瘦,这几天过来,看上去真是修长得像铅笔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滚滚滚。”安晓晓站起来,不由分说地就把他往外推,“都怪你那个狐朋狗友!”
听了这话,安以宁不笑了,他的脸上突然就有了一种悲怆,“我现在哪有地方去?老爷子怕是有生之年都不会原谅我了。”
上次他的事在安家引起了轩然大波,安老爷子一度扬言要把他逐出家门。可比起这个来,也许杨言的背叛才是最大的伤害。
安以宁冲着柜台打了个响指,他点的酒比我们都狠辣——深水*。星光低垂,三个人的脸色不会比外面的夜色更差。酒和冰块早已融为一体,我突然就感觉有些沮丧:他们说爱是世界的铠甲,我看我们肯定是把这铠甲给反穿了。
“你打算今后怎么办?”沉默了一会儿,元佑问道。
我没有回答。苏家是回不去了,现在叶景明也不知是死是活。可是我心里总有种预感,他不会这样轻易死去。至于边境保护局,顶着个烈士的头衔虽然有些黑色幽默,如此,却也能方便我做很多事情。
就让那个谢昭从此死去吧。空中还久久弥散着烟花灰烬的气味,真是想不到那一场童话只持续了三个月。——听说自我失踪四个月,苏家就已经开始忙着和安朵朵订婚了。
“请为我铺路。”我站起来,对着元佑郑重道,“请给我三个月的时间,让我去替代九哥,掌管s城的地下王国。”
“这太凶险了吧!”安晓晓忍不住道,她的眼中是深深的担忧,“你……”
“精卫填海,矢志不渝。”我微笑,竭力把泪水咽下去,“看我的吧。”
三年后。
“你就是谢昭?”正中座位上的中年美妇对我悠然地伸出一只手,笑容在她脸上不住地流光溢彩,每一面都看上去异常浓艳,“你还真是会摧毁苏家的根基啊。”
对于这句话,我当真是已经厌倦了。如果苏家的根基连我这个笨蛋都能摧毁,那是不是说明他们也早已危如累卵?
“你放了叶景明。”我一字一句地对她说道。
自从他失踪以后,我经多方打探,才知道他居然被自己的帮会老大软禁。
“其实你也不能怪夫人。”赵维西忧虑道,“如果不是她给他一个安身之所,钱泾渭怎会就此罢休?”
这话及其地不恭敬,几个年轻人明显沉不住气了,他们冲上来就想揍我。
美妇有些好笑地看着我,“小姑娘,你不觉得你说这话非常没分量吗?”
“有没有你自己知道。”说着,我把脖子上的铂金链子狠狠扯了下来,顺手丢到她面前的桌子上。那铂金链子很普通,不过是最简单的环环相扣,只有最末一节,好像曾拽断又重新接上一般,上面有一道灼烧过的浅色修补痕迹。
“林如月在哪儿?”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白皙的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椅背,“说!”
我沉默地站在那里,用空洞的眼睛看着她,“我要见叶景明。”
“好吧,”她脸上露出一种残忍的笑意,”如果你觉得,带个残疾人回家也不错的话。“
大老远就听见沉重的铁链响,时不时有沉重的喘息。如果眼前的人,还能叫做个人的话。
“如月在哪儿?”美妇从座位上走下来,一把拽住我的领子,厉声问道。她的话还没完,一个穿着印有蝴蝶衣裳的小女孩轻快地向她跑过来,“妈妈!”
“这样吧,”我抱起那孩子,轻轻拂过她的额发,“让我放开她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要让我见叶景明。”
“做梦!”美妇一声轻哼,我不再有任何犹豫,长长的指甲刺入孩子娇嫩的肌肤,“哇——”小男孩嗷嗷地哭了起来。
“你放手!”美妇几乎要向我扑过来了,她身边的人拉动扳机,甚至于回廊上也有人听到了动静,一个个黑色西装身形闪动如电,很快就像空气一样迅速地充斥了整个房间。
“小朋友,我的指甲好不好看?”我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美好如春花灼灼的脸,那小男孩被我吓傻了,哭是彻底不会了,只会张着嘴啊啊地不停。
暗沉沉如大雨将至的青灰,依旧不能掩饰它的有毒。美妇的脸色苍白起来:“你指甲缝里,是什么东西?”
一阵阵的心悸让我几乎都站不稳了,我的牙齿在打战,眼前的光也越来越刺眼,仿佛回到了正午阳光最鼎盛的时刻。
时间没有逆流,只是我的瞳孔放大了而已。不愧是排名第三的蓖麻毒,只是这么一零星的指缝接触,居然会有这么大的风险!
“让我见他。”我垂下眼睛,不带一丝感情地重复道。
那人居然是赵维西,景明那个从来不离他身边的手下。赵维西的样子有些狼狈,一身做工精良的西服揉的就像厕所破抹布,皱皱巴巴的散发出一股馊了的怪味。原本还长得过去的脸上有几道结了痂的伤口,一只眼睛还是青的。
看来,他被关着的时候没少受那些小喽啰的气。看到是我,赵维西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可思议,难道他也以为我是那样的一个傻白甜吗。
好有趣,傻白甜是怎么做的了秘书的?谁能帮我解决这个疑难?
“叶哥怎么样?”我用上臂卡住孩子的脖子,不时注意周围人的动静,低声急促地问他道。
“在夫人那里。”他嘶哑着声音,只说了一句,就被旁边的大汉拿枪抵住了太阳穴。夫人?不就是那个三联会会长的遗孀吗?想起那个隔着一道湘妃竹帘也能窥见绝世容貌的美人,我手狠狠一抖,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涌上了心头。
只是这一瞬间的恍惚,一只脚重重地向我踹过来,正中我的胸口。哇的一声,我从胃里狠狠吐出了一口血。
无数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我,小男孩终究逃回了母亲的怀抱。我痛苦地趴在地上,无数的鞭炮正在我的胃里噼啪乱响。赵维西挣扎着想跑上来帮我,却被毫不留情地一记肘关节狠狠揍翻在地。他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血止不住地从他的鼻子里流了出来。
第七十章 夫人
黑洞洞的枪膛已经对准了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有什么好玩?”我奋力克制住心中的砰砰乱跳,用一种非常不屑的口气说道,“真是个小鬼,一点创意都没有!”
他被我话里的嘲讽吸引住了,枪口微微向下一抬,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反正今天也要死,那不如陪你玩个痛快。”我把脸一仰,做出一副死猪不怕烫的样子,“这样,里面留一个花生米,我和赵维西玩儿。死了他命不好给你配不是,怎么样?”
“好!”男孩被这里面的刺激吸引住了,飞快地扒拉出四颗子弹,将手枪递了过来。
就在他手伸过来的一刹那,原本像是气息奄奄的赵维西突然暴跳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来了个泰山压顶。小男孩惊叫一声,我飞快地伸出右手,划破了他的脸颊。
手枪指着美妇,小男孩只顾捂着脸在我脚下乱吼乱叫,被赵维西一条胳膊压得死死的,一条小蛇似的血从他的指缝里蜿蜒而出,然后迅速地变成了一种漂亮的浅紫色。与此同时,我嘴里的苦涩味儿越来越浓,耳朵里出现了一阵阵的白噪声。
指甲已经空了。我示威似的对她竖起了中指。蓖麻毒素的最佳救治时间是十分钟,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孩子的哭声减弱,他口吐白沫,已经陷入了一种沉沉的昏迷。奇怪的是,这个时候,我熟悉的那种冷冽正一点点地回血到这个女人的身上,那个二当家的气势又重新回来了。
不知为何,在这短暂的一秒里我有些怜悯那个孩子,真是可怜,那些溺爱不过是她野心的向外投射罢了。她爱的从来不是这个混账男人留下的熊孩子,而是她的权势,她的野心——
毕竟有了皇子,才能做太后。
“你只有六分之一的机会杀掉我。”她漠然地看着我,“只要你敢开枪,周围的人都能把你打成窟窿。”
我瞥向她因为紧张而泛白的手指关节,谁说大人物不怕死?他们比任何人都畏惧死神,哪怕只有六分之一。
“杀我一发子弹就够了。那么多人还真是浪费。”我的嘴角和手指都在微微地一弯,“来看看我的枪有多快。”
“住手!”一个声若洪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都放下!”
来的这个人仿佛极有分量,我听到后面一片片上保险的声音,稀里哗啦像麻将桌上分了胜负的洗牌。可是我依旧拿枪对准着美妇,此时的我,根本不能有一丝的懈怠。
“夫人请你过去。”伴随着拐杖触地的声音,老者慢慢地走到了我的跟前。他大概有七十岁了,头发像雪一样地晶莹。每一条千沟万壑都写着时间的秘密,人生的果敢与决绝。
他个头不高,一身白色唐装仙风道骨,看上去不过是个干巴老头子。可是就这么个老头子,却让在场的那些人都纷纷地垂下了头颅。
“叶景明呢?”吃过钱泾渭和顾怀之的亏,我对这些所谓的德高望重者是尤其地不信任。
“我以陶家长房的名义保证,他没事。”老者的语速很慢,沉闷里带着如同青铜鼎一样的厚重威严,“跟我来。”
美妇对这陶家长者似乎有些畏惧,只是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直到长者这话说出口,她才敢嗫嚅着表示些许不满:“均儿中毒了!”
“奥。”老者瞥了我一眼,语气依旧不急不躁,好像躺在那里的不是他侄子一样,“还烦请谢小姐说明毒素的救治方法。”
他话还没说完,那小男孩就急速地咳嗽起来,咕噜了一下眼睛,居然一屁股坐了起来。
“均儿!”美妇急急地冲上去,对着他左看右看。
“那指甲里不过是些迷幻剂。”我淡淡道,“他顶多就是吓了一跳。”
“哼,你说没有就没有?”美妇冲着我就大叫,“有后遗症你负责?”
没有人搭理她,而她的叫喊像是一根初春屋檐下的尴尬冰柱,迅速地消弭在了空气里。先前到的青年做了个请的姿势,我和老者,赵维西一前一后走出了庭院。周围一丝声息也无,花圃里的白色蔷薇在风里笑的不知人间疾苦。偶尔有几只蜻蜓伴着天上的云朵,一起慢慢地从天空掠过,在我的脸上前留下巨大的阴影。
一切都是如此地安静,静的简直让人心生疑虑。这绝非我反应过度,你看那长廊尽头,太湖石后,在空中飞舞的绝非只有艳丽如血的枫叶。
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庭院,不知埋伏了多少暗哨和保镖。他们身上的森冷气息只是让这庭院的一切变得如同风景画般矫揉造作。
也不知穿过了几重亭台楼阁,就在我和赵维西以为被骗了的时候,一座古朴的建筑出现在了我们面前。阶前四根盘龙雕凤的檀木柱子已然变成黑色,高高翘起直指天空的檐角上,一串青铜铃铛兀自叮叮当当。四扇格子窗向外支起来,迦南香在窗台的宣德炉里从容不迫地烧着。一架湘妃珠帘遮盖了厅内所有的动静,甚至于连里面有没有人都不能确定,唯有抬头一块大匾上写着金钩玉划的三个字,“凤语堂”。
老者停住了脚步,对着竹帘微微一颌首,“夫人,谢小姐到了。”
“请她进来。”少许,一个轻柔的声音缓缓在帘后响起。
与桐阴委羽的极尽奢华浓艳不同,这里更像一个致仕老宦的会客之所。摆设也都极尽简略,无非是两排八把酸枝木镶螺钿的公座椅,当中一架紫檀边座花卉屏风。屏风共分九联,以翡翠,砗磲,玛瑙镶嵌梅兰菊茶等花,联首皆谢灵运诗,字字都是怀素亲笔。屏风前安放铁梨象纹翘头案,上面摊着一本翻开来的书,被穿堂风吹得哗哗作响。
看来这是三联会的议事厅,平时陶夫人就在这里与众老讨论重大事务。老者只是在正厅微微一停留,便缓步向屏风后走去。
坐在那里的,不正是我之前见过的中年美妇吗?然而走近了看,她的面庞有着更加柔和的线条,丰腴的体态透出秋天成熟果实一般的诱人气息。与妹妹的凌然气势不同,陶夫人就像一潭幽深的湖水,你永远猜不出那清澈见底的湖底有多少的暗礁激流。
此时的陶夫人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我们的动静,她只是用白皙的手指拈着一枚水晶黑子,托腮凝神思考。而与她隔桌而坐的,正是多日不见的叶景明。
比起我和赵维西,他似乎要好太多。别说伤痕了,他身上的衬衫连一丝一毫的褶皱都没有。可比起陶夫人的悠然惬意,叶景明要紧张得多,在他身上显然笼罩着一种说不出的愁绪,厚重得就像暴雨来临前的低气压。
“谢小姐,”陶夫人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你真是好大胆量,居然单枪匹马闯本部?”
“夫人,她不是道上的人——”叶景明插话道,他把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是啊,因为她是边境保护局的。”陶夫人毫不留情地戳穿真相,说着抬头看了我一眼,“还真是个美人。”
“放了他,要杀要剐都随你。”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足够厌倦。反正今天的祸已经闯得够大了,连你外甥我都给划破了相,我就没指望你今天能放我走。
听了这话,叶景明几乎一下子站了起来,陶夫人对着他一挥手:“急什么?下棋,下棋。”
白子敲在了棋盘上,力度之大,连我都听到水晶面碎裂的声音。
“小姑娘你误会了,”陶夫人支起下巴,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我,“我只是留他在这里做了几天客,你倒是看看,他身上可有一丝的伤痕?
“放了他,不是不可以”她淡淡一笑,一枚黑子落了下来,“但你要把他让给我。”
一种无力的挫败感涌上心来。我看着一动不动的叶景明,突然就没了底气,只觉得全身酸痛不已,仿佛之前的惊惧此时反应过来,一起对我发起了攻击。早就听说陶夫人对他有所恋慕,我原本以为只是流言碎语。。。
心头里涌上来的委屈让我一瞬间红了眼眶。是啊,我拿什么和她争呢?此时为了叶景明的安危,我只能这样放弃他,可是我是那么不甘心——
“我走了。”我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往外走,几乎一脚被高高的紫檀门槛绊倒。
”就这么放弃了?”陶夫人有些不屑地看着我,转身对着叶景明做出个柔媚的表情,“瞧瞧你什么眼光。。。”“只要他活着就够了。”我闭上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他和谁在一起,那很重要吗?”
又有一枚白子落了下来。“你输了。”陶夫人丢下棋子,顺手歪在了叶景明怀里,“说到底,你心里还是有她。”
叶景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种黑暗的意味凝聚的更重了。
她施施然起身,哗地一下打开膝上折扇,快得就像抽出一把尖刀一般,“从她进门的一刻起,你的棋路就乱成了一团,明明你再落一子就能赢了我的。”
第七十一章 重逢
“我的孩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美妇抱着粉雕玉砌的孩子,不住地流着泪拥吻。小男孩却表现得有些漠然,只是回过头来,用一双仇恨的眼睛看着我。我趴在那里,只觉得自己被人性中最本质的恶窥探着,而这种恶因为承载者的无知无识,格外地让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步跨进了大厅。他的穿着和众人一样,都是黑色的西装,胸前别着一枚祥云徽章。
“夫人有请谢小姐。”青年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若无睹,恭恭敬敬地说道。
“姐姐?”美妇一惊,放下了怀里的儿子,娇艳的脸上兀自挂着泪珠,“阿桓,夫人找她有什么事?”
“小的不知。”青年依旧保持鞠躬的姿态,那一动未动的脖颈与其说是恭敬,不如说是一种不卑不亢的坚持。
见他这副模样,美妇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可就在这时,早就等的一脸不耐烦的小男孩突然开口,用一种娇滴滴的女孩子般的声音说:“我不嘛,这是个坏女人!”
他的话比圣旨还灵验,话音未落,美妇的脸上连犹豫都没有了,只剩满脸的溺爱纵容,“好,不去,听我们煦均的….”
大厅里出现一阵小小的骚动。显然宗家夫人的命令还是很有分量的,美妇这样公然抗命,无疑是在为她自掘坟墓。
可惜对于这种潜在的不满,美妇可以说是置若罔闻。她疼爱地望着男孩子:
“那你说怎么办?”
“杀了她。”小男孩一只手搂着母亲的脖子,扭头笑嘻嘻地看着我,突然就说了这么一句。他的语气里透着兴奋,好像是我小时候用放大镜烧蚂蚁那样的激动。
“杀,杀…….”他的母亲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不亏是我的宝贝…….”
都说有熊孩子就有熊父母,果然……我叹了口气,谁说人之初性本善的?就眼前这小混蛋,接下来他要是用满清十大酷刑来对付我,我就很感谢祖宗了。
男孩的两只眼睛骨溜溜地转个不停,他猴子一样从自己母亲的膝盖上趴下来,仰着头只是看博古架上的物品。突然,他低下头来,在他的面前,放着一只艳丽的珐琅雕花痰盂。
妈的,这小混蛋不会是喂我吃屎吧。谁知他惦着脚一伸手,居然从武器陈列架上拿下了一把*。接着,他极其熟练地拨开弹匣,从里面倒出一颗子弹,咕噜噜地拨动了一圈。“你不是想杀我吗?咱们来玩俄罗斯轮盘赌。”他兴奋地说道,“我来开枪。”
他指了指还在*的赵维西。
靠,你看过电影吗?我几乎都要疯了。人家玩轮盘赌可是枪膛里留下一发子弹,你倒好,他妈的居然留下五颗。我能从你手里活下来,恐怕不仅需要祖坟冒青烟,简直是要喷火了!
叶景明只是欠了欠身:“夫人棋路高明。”
陶夫人哼了一声,正待要说话时,只听门外一阵喧闹,一个十**岁的年轻人疾步走了进来。看他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像是赶了很久的路一般。而那些保镖也仿佛对他有所忌惮一样,只是礼貌性地阻拦了一下,就放他进来了。
“母亲。”年轻人微微一欠身当做行礼,接着便转身瞥向叶景明,“您找理事长什么事?”
他的语气明显不善,陶夫人却没有生气,“怎么,我找理事长说几句话还要向你这个晚辈汇报不成?”
“父亲还在调养,”年轻人淡淡道,“我只是希望您,不要做出与身份不相符的事情来。”
这话显然是有些打脸了,就连一向修养极好的陶夫人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怒意。只是那些微妙的表情就像流星一样,迅速地从她脸上消失了。
“好,好!”陶夫人笑着,眼睛里分明流露出了冷意,“现在就带着你的理事长,赶紧离开我的凤语堂。”
“你怎么回来了?”刚一出前堂,叶景明就问年轻人道,“长乐区的问题解决了?”
“小意思,”年轻人不以为然道,“倒是你,夫人居然趁我不在,把你给关押了起来。她是以为父亲醒不过来了吗?醒不过来了合法继承人是我,哪时候轮到她一个女流之辈?”
叶景明只是摇头,“你太……”
“放心,分寸我懂。”说着他拍了一下叶景明的肩膀,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现在只剩下我和叶景明。他不顾赵维西还在那里站着,伸手将我抱在了怀里。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我以为我失去你了。”
“傻瓜。”他轻轻给我抹掉泪水,“我的傻瓜啊……”
他一定注意到了我手臂上的伤痕,那是一枚流弹的杰作。还有眉骨上方那小小如吻痕一样的印记,那一次,连赵维西都以为我活不下去了。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过去的三年,真是……
在元佑的帮助下,我席卷了那些曾经以钱泾渭马首是瞻的帮派。那些惊恐着失去光彩的放大瞳孔,让我在无数的夜里难以入眠。——好在,一切总算有结果。在元佑获得市长位子的那一天,我终究成为了s城地下王国的无冕之王。
“如今,就连我都要忌惮你三分呢。”元佑杯中的葡萄酒摇曳波光,一如他的眼睛捉摸不定,“你果然只用了三年。”
“岂敢岂敢。”我心中警铃大作,却依旧笑得谦恭,“我不过是个女人,而您,掌控一切。”
清江浩浩汤汤,从我的办公室里能望见s城最美的景色。人们能从广场的铜牌上找到每一任市长的名字,却从不晓得每一任夜王的姓氏。这个位置,自杜先生帮助王姓市长整顿金融市场就有了。黑与白,如同晨昏线下的夜色和晨曦,彼此相依,互为表里。
可是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又有几人能得善终呢?犹记得那天的月色如水,元佑的笑容如远古鬼魅:
“苏家真是太猖狂了。”
终于还是到他们了吗。我叹了口气。多年以来,我一直在逃避,明知道自钱泾渭死去,苏屹然已经成为横在长江以南的一块硬骨头,再加上顾怀之的家族势力,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是撼山易,撼苏家难了。
“怎么,很难吗?”元佑问道,他的一抹笑容犹如窗外月光清浅。正在我犹豫的时候,他突然又说了一句:
“听说,叶景明回来了?”
第七十二章 最终回
在苏家客厅小坐过的人,都知道这家的禁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谢昭,一个犹如古老咒语般的名字,每当提起它,安夫人的脸上会失去色彩,而那位苏家三公子,现任的家主会慢慢起身,走到窗边远眺一览无余的夜景。车如流水马如龙,三千繁华簇拥着他,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孤独。
她的死讯传来,他恨不得要从阳台上一跃而下!却是他的母亲拦住了他。
“我已经失去了你的父亲,”她眼中含泪,声音凄然,“难道还要让我失去唯一的你吗?”
他沉默了。苏玫还在医院里神志不清,他不能想,已经失去女儿的母亲,在听到他的死讯,是什么模样。
于是他日日闭门枯坐,拿着他和她唯一的小照细细摩挲。那真是他这辈子最惨痛的错误了,明知道东海一带是自己父亲掌控的范围,却还要让她去跟着趟什么浑水。边境保护局损失惨重,而他的那一朵玫瑰,也就此飘散了花瓣。无论他悬赏多少重金,许下怎样的承诺,趋之若鹜的渔民却连她的尸首都没有找到。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为什么会这样?
可是母亲又对他提出了新的要求。
“我希望你迎娶安家二小姐,也就是安晓晓的妹妹。”她淡淡道,嗅到他身上的酒气,不觉皱眉,“你不能再这样下去……”
”大哥想要拿什么,就让他拿好了!“他一把将桌上的酒杯拂到地上,心中只觉说不出的厌倦,“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送给他!”
一声响亮的耳光。他愕然地抚摸着脸,看着自己的母亲。她从来没有动过他一根手指,如今却满脸怒容,就连头上的绢花也随着呼吸而颤抖。
“元家和顾家素来不睦,”她恨声道,“你以为,没有了你舅舅,苏家还能再存活多少年?如果没有姻亲在上层保护我们,苏家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是这样吗……”他哑然失笑。天下的人都以为身在豪门便可随心所欲,可惜,他连自己的另一半,都不能决定。甚至在上一任妻子失踪不到半年,就要他去续弦!
“娶安晓晓不就好了吗,何必是她妹妹?”他淡然道,连自己都不相信这话是自己说的。
“安晓晓不过是原配所生,听说她父亲很不喜欢她,甚至要把财产都留给她妹妹呢。”苏夫人见他回心转意,便也换了温和的语气,“孩子,我知道你难过,可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听下去。夜色渐深,他孤身一人站在阳台,任凭那些寒风把自己贯穿。不知她在千寻海底之下,是否也如此地孤独无依?他怔怔地想着,眼泪再一次地留了下来。
事情却大大地出他们的意料。那个翩翩浊世的元公子,竟然不顾一切地娶了安家大小姐。当有族人担忧地提起安父不太可能给太多陪嫁遗产时,据说元佑是这样回答的:
“我是王,所以只需要王后,只有没什么用的王太子,才会想着去攀龙附凤。”
彼时,顾怀之已是卧病在床,听闻此句话也只能苦笑而已。人人传说元佑在袖子里藏着一把绝世好刀,那个只在死者面前展现面孔的夜王,正成为继九哥之后的又一个传说。
人人都知道安家两小姐素来不睦。所以他根本也不曾希冀这个连襟能给他多少手下留情。只是,这一切,也未免太快了吧——
三月,苏氏集团的股票连续走低,引起股民恐慌。五月,苏氏几大高管纷纷辞职;八月,苏屹然在中东的油田合作伙伴断然解约,巡查组更是介入了他在东海的石油项目审查……
客厅里传来玻璃杯碎裂的声音。是安朵朵又在发脾气了吧。安夫人一向骄纵惯了,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姐夫步步高升,而自己的婆家坠入万丈深渊?苏郁芒揉着太阳穴,看着镜框中笑容温婉的女子。
如果谢昭在,她一定会想出很多办法来吧……
突然,相框被人从手中夺去。涌入眼帘的是安朵朵气急败坏的脸。
“还我。”他厌倦道,多日来的疲倦让他不想此时再卷入一场争吵。
“你还在想着她,是不是?”安朵朵美丽的脸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狰狞,“你简直就是混蛋!”
他叹了一口气,尽可能使自己的声音温和些:“你把它还给我。”
她没有说话,手一扬,那相框飞出了窗台,好久好久,才从隐约的喧嚣里听到一点破碎。
而这一点破碎让他再也不愿去维持日常的客气。苏郁芒跳起来,一把抓住她的领子。
“没错,”他冷笑道,“我娶你不过是为了安家的权势,可你自己看看,现在,你给我带来了什么?”
说着,他冷哼一声,松了手,大步朝门外走去。身后传来安朵朵的哭声,如此绝望而悲伤。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使劲一拳捶在了门廊上。
如果,当时自己再坚持一下,拒绝这门亲事,又能怎样?而今自己这副模样,又不知如何与她在九泉之下相聚?他拿起一瓶路易十三,坐在台阶上,咕咚咕咚地往自己嘴里灌了起来。
月色凄凉,草丛里有秋虫低低鸣叫。也不知过了多久,苏郁芒从半昏半睡中清醒,却发现偌大庭院中站着一个人,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半张脸,那墨色的衣袖仿佛以夜色深深染就——
他的身后跟着三两个穿黑色机车皮衣的男子,一样静默而立,如同高大门廊的沉沉阴影。
那就是夜王吗,那个传说中只有死人才能望见面容的首领。他瘫坐在那里,看着夜王一步步向他走近,却丝毫动的意愿都没有。
就让这一切这样结束吧。他懒洋洋地笑着,却在望见他面孔的一刹那,将所有的笑容都凝聚在了唇边。
“你……”他想上前拥抱她,却终究无力地垂下手臂。是了,他有什么脸再去见她?毕竟最先抛弃谢昭的人,正是他啊!
女子的面容与三年前别无二致,仿佛流逝的时间在她这里特别宽容一样。她微微地笑着,只是眼中有深重的悲哀。
“你母亲是对的。”她嘲讽似的说道,“果然,毁灭苏家根基的人,是我啊。”
他没来得及接话,却只觉眼前寒光一闪。女子轻而易举地躲过了袭击,脸上的笑容消失,仿佛那以月光凝聚成的冷酷面具又重新长回她的脸一样。他愕然回头,发现自己的母亲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架*。
“放过我的儿子!”她颤抖道,几缕花白的头发汗津津地贴在她的脸上,那个风华正茂的苏夫人已然变成了苍苍老妇,“就是你,崩坏了苏家的根基!”
“是吗?”女子嘴角一弯,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而苏夫人仿佛有些惊惧似的,在她的凝视中倒退了几步。
“你,你要做什么?”苏夫人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颤巍巍地去摸手机,“你再走近一步,我就要报警了!”
“不不不,我能做什么呢。”女子冷笑一声,道,“三个月就能抛弃自己儿媳妇的婆婆,我还能对你有什么指望呢。只是,毁坏苏家根基的人,应该是你吧。——你敢不敢对自己儿子说,他的父亲是谁?”
苏郁芒不可思议地回头,看着自己的母亲脸色逐渐苍白。
只听女子又继续说道:“当年你借助顾家的势力,杀死了苏郁明的母亲。而你知道自己没有生育能力,不惜以盛玮的儿子来冒名顶替。你以为,这一切苏董事不知道吗?他不过是在隐忍而已!”
盛玮,那个自己很讨厌的家庭医生?苏郁芒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难怪,盛玮从小对他那么好,原来……
这怕已经是苏家公开的秘密了吧。起码大哥和父亲肯定心知肚明。苏郁芒愣愣地站着,直到自己的母亲啊的一声昏厥在地。
“你再等三个月,我就回来了啊。”女子的眼中有泪光闪过,“你,为什么不肯再等等我?”
苏郁芒默然无语,明月再次地挂在了枝头,一如他和她度过的那些好岁月。华枝春满,人在影成双。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放过他?”元佑怒气冲冲道,他攥着酒杯的指节已经微微泛白了,“你居然敢擅做主张!”
女子没有答话,长长的睫毛遮盖了她的情绪。也许还是因为不舍吧,毕竟也曾那样真心地希冀过天长地久。元佑正要发作,却听身后一个轻柔的声音:
“元哥哥。”
他不觉怒气消了大半,回头,却看见是安晓晓披着一件桑蚕丝睡衣站在夜色里,如闲花照水般盈盈不堪一握。
“夜里凉,怎么还光脚站地上啊。”他埋怨着,脱下鞋子,让她坐在沙发上,又细细地给她穿好。女子温和地看着他,露出来的一段肌肤如老象牙般剔透。
“你就这样指使我姐姐啊。”女子皱眉,语气变得有些痴缠,“你看,你现在市长也坐上了,不但不奖励人家,还让她硬生生挨骂。我姐夫知道了肯定要埋怨!”
“哎呀,你怎么不讲道理……”他哑然,只觉得面对她立刻笨嘴拙舌,“我哪有……”
被她这么一闹,元佑自己也觉得事情谈不下去了。
“下不为例。”他匆匆忙忙道,转身温和扶住安晓晓肩膀,“真是拿你没办法。“
提起她那个“姐夫”,真是让人伤神。听说他这三年也没闲着,在卡塔尔半岛做了不少的石油生意。前不久国家领导人出访,据说还是在他控股的六星级酒店下榻呢。
如此尾大不掉,难道真要狡兔死走狗烹?这样别说叶景明肯定要杀过来,安晓晓肯定也要哭天抢地。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即将出生,他才不想这样大开杀戒……所以,当三天后女子递上辞呈,很明显地能看到他大大松了一口气。
“欢迎来我们家做客啊。”叶景明淡淡道,他一身休闲装打扮,那沉沉的威慑力依旧让人不可小视。
送别宴席上,安晓晓少不得又是一顿哭哭啼啼。谁能想到,当时那个开机车的彪悍女子,现在也是一个温柔可亲的贤惠夫人呢?也许女人如花,怎样的土壤也就会培育出怎样的花朵。
游轮即将启程,海鸟低鸣着飞过头顶。两人携手站在甲板上,看身着制服的老船长神采飞扬地向他们致意。
“还恨吗?”叶景明拿过大衣给她。一侧的轮渡上,苏郁芒正扶着他的母亲登船。苏家事败,他们正要去投奔远在香港的亲戚。
“我从来没有怨过他。”她苦笑道,“毕竟,我能给他的,也只有一份平凡人的幸福。也许,只是缘分不够吧?”
海浪声声,她望着身后的海天一色,突然心中有无限感慨。回想起他们在千江路的重逢,在海港值班时的把酒言欢,这一切仿佛都只是一场漫长的梦,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是烟消云散,那些荣华,那些权势,那些头衔——
除了他,除了这手心的一丝温热。
也许只有历尽沧海桑田以后,才会发现,在一起并不需要很多的附加品。只要在一起就够了,只要爱就够了。
能找到那个无问潮起潮落,都会陪在身边的人,真是何等幸运,又何等幸福。
“打算以后去哪里呢?”她不觉对前途感到了一丝的怅惘。苏家是彻底的完了,而两个人,虽然在这一场浩劫里全身而退,却怕是此生此世,都不能踏上这一片故土了吧……
“随你。”叶景明低头轻吻她的额头,眼睛里不再有那些冷漠,只是沉沉如落日一般的暖色,“只要你在,走到哪里,都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