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混世魔王
“我和他是从小长大的朋友,两家是世交,便也都彼此熟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一瞬间,他仿佛深陷记忆漩涡,门外的人群熙攘日光倾城,包括坐在他面前的我都匆匆地不见了踪影。他的眼中只有那么一个人。
“一起去军队,在半夜的岗哨抽一支烟。”盘子里的虾饺已经凉透,隐约发出一股股如同血般的腥甜,“后来,后来,他娶了别人。”
“为什么不告诉他?”我忍不住道,“现在美国那边不也是可以登记了吗?如果是我,爱一个人,哪怕是死,也要站在他的面前,大声告诉他!”
他淡淡一笑,随手把那只冷透了的虾饺扔在碟子里。
“你想什么呢。”他冷然道,“别说他家这一辈只得了他一个儿子,你让外头去说,某某将军的儿子其实是个……”
我默然无语。别说这些军界有头脸的,就是我这种做小公务员的,不婚都会被八婆戳透脊梁骨。别看时代进步了,其实很多时候,终究是自古以来的那一套。
“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我问他。
“就这样吧。”安以宁惨然一笑,“反正谁现在不知道安家大公子是个浪荡公子哥,结不结婚倒也无所谓。我这么看着他,足够了。”
“他都结婚了啊。”我忍不住提醒他,“你觉得他还能回头?”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他的眼睛变得如林中湖水般澄澈,“我等。”
你这样子,可别被你亲爱的继母大人抓到啊。我看着他,心中的忧虑只有更深。上次火锅店的事儿,不就是他们的后妈一味拦着,这才没有人去救场吗。要不是老爷子及时赶到,我怀疑当晚我们能被打个半死。
不知安晓晓知不知道这件事呢,我叹了口气,转身向公司走去。这还真是个多事之秋。
下午。
真美啊。
我把玩着手中刚收到的芝山镶嵌珐琅盒。盒身整体是一朵五瓣樱花的形状,以黑色漆器为镶底,密密地以牙骨、贝壳、象牙珍珠切片雕刻成细小的花朵。乍一看,仿佛是一截枯枝上骤然开放了万千花朵。那大漆的衬底也绝非统一的黑色,上面以半切开的乳色珍珠,散乱镶嵌其上,有星云,有七星北斗,甚至在一丛青红琉璃枫叶后,隐约能看到一轮以淡金描绘的轻巧弯月。
星空下的花园……还真是恰如其名啊。珐琅盒不过手掌大小,为着珠宝繁多的缘故,拿在手中十分地沉重。想必这便是芝山仙藏,日本芝山镶嵌开山祖师的真作了。佳士得拍卖行上个月成交的芝山镶嵌簪子,簪头不过是一朵茶花而已,便拍出了三万美元的高价。可想而知眼前这珐琅盒有多么贵重了。
不过,不知道是谁寄来的呢?一早我便收到这样的一个包裹,快递小哥一脸严肃地让我当面签收,那紧张程度仿佛他抱了块金砖似的。我不由得暗自笑他没见过世面,且不说家中的珍玩,这办公室博物架上哪一样不是价值连城?
可当我拿起笔,看到快递单上某知名保险公司的百万担保背书后,突然觉得他的紧张完全有理由。要知道这些公司是绝不会轻易为什么背书的,就算写出担保,也是折价了八成以上。如此,那包裹里会是什么?
就这样,三百年前江户时代芝山仙藏的作品,静静地安放在了我的桌上。
用如此珍贵的盒子装的东西,会是什么呢?我尝试着打开,它却丝毫没有反应。这时我才注意到盒盖上有一个小小的黄金铸造的暗锁。
估计这又是叶景明送的吧。自从医院一见后,他再没了踪影。问他手下人,得到的答复也是模棱两可。估计他们也习惯了自己老大的神出鬼没。
“姐姐!”一个丧心病狂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听了只觉得心肝一颤:混世魔王来了!
战战兢兢地抬头,果然,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儿站在了门口。一身名牌童装打扮的可谓是花枝招展,脖子上还挂着个金灿灿的长命锁。此时他正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狡黠地看着我。比起他的活泼好动,他身后的姐姐可以说是有些安静得怕人了。她一身粉色小裙子,与其说是羞涩,倒不如说是因为长期的被忽略而学得乖了。
“姐姐好。”她对着我安静一笑,仿佛一朵夕颜花般柔软而温暖。
说起这混世魔王,那真是大大地有来头。他叫顾渊,而他的姑姑就是苏夫人。顾家这一辈三个儿子就得了这么一个男孩,自然是要把他捧到天上去。苏夫人呢,对于这唯一的一个侄子,自然也是爱的不得了。如此,他每次来,那正是没人敢问,没人敢管。
上次他来,就把我一个螺钿堆宝的柜子给拆的七零八碎。等我回来,那八宝柜上的螺钿碎了一地,而这活宝,正拿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改锥,一心一心地用它扣上面小鸟的眼睛。
“这不是你的东西,你不知道吗?”我勉强压住怒气,冷然问他道。
他楞了一下,突然把手中的改锥死命地向我丢过来。幸亏我躲闪及时,只听身后的水仙花盆哗啦一声,立时四零八碎。
天啊,这要是扔到我身上。我愕然地看着他,顾渊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样子格外的肆无忌惮,别说有愧疚了,从他脸上你都能发现厚颜无耻四个字怎么写。
真是岂有此理!我心疼地看了一眼那盆已经花枝委地的水仙,站起身就要发作。谁知这活宝嘴巴一张,居然哇哇地大声哭了起来!那声音真是要多响亮就有多响亮,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一样。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只听从走廊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高跟鞋一下下地触着地几乎要把地板给钉出个洞来。接着,一个中年妇女从走廊上冲了过来。
“儿子,儿子!她惊慌失措地扑过来,抓着小男孩使劲地左看右看。待检查无误后,突然转过身,对着旁边小凳子上安静看书的小姑娘就是一巴掌。
“你个死人死到哪里去了?”她吼叫道,猩红的指甲几乎要把小姑娘抓出几个洞来。
不用说,那就是这一对姐弟的母亲了,也正是苏夫人的嫂子。一时间办公室里锣鼓喧天,真是比唱戏还要热闹。
“妈妈,我错了……”小姑娘吃痛,微弱地说道。而那小男孩受此鼓舞,哭的更加起劲了。那号丧的架势真是比死了亲爹妈还要悲痛几分。
亏得顾怀之在外面冠冕堂皇,敢情他们顾家的家风就这德行啊!我面无表情地从旁边拽了把椅子,缓缓坐下喝茶。而旁边的员工也都纷纷仿效,继续讨论刚才中止的话题。这母子俩就像是大马路上尬演的群众演员,被所有人晾在一边,不管不问。
估计是没有观众捧场的缘故,顾嫂子很快也觉出了尴尬。可她却并没有偃旗息鼓,而是眼珠子一转,使劲扭住小姑娘柔弱的双肩,大声地喝到: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这种下流呸没身份的货能来的吗?别以为自己靠了谁就厉害了!我呸!”
你这是指桑骂槐吗?我冷笑一声就要发作,陈希罗忙上来拉住我。
“夫人暂且忍耐。”他轻声道,“现在咱们不能跟顾家翻脸啊……”
真是岂有此理!我气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权当外面在哭丧。这一出闹剧从中午演到了晚上,到最后还是日头不早了,娘俩才兴尽而归,手里揣着一大堆的茶点果子,每个小孩的口袋里还放了千把块的红包。
今天是又想来打秋风吗?本来这几天为苏三的事心情就比较糟糕,现在又来了一堆和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可想而知我现在有多郁闷了。
身后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时不时还有文件飘落在我的脚底。不用说,又是顾渊那小子在翻我抽屉了。我哀叹一口气,望着眼前像一朵花骨朵的小姑娘。
“要不要吃糖?”我温和道,看着她天使一般的面孔,“姐姐只给你吃哦。”
“真的可以吗?”小姑娘羞涩地对我一笑,露出如同两排珍珠的小牙齿。顾家人的眼睛真是长瞎了,有这么可爱的女儿,不胜似谢渊那样十个混蛋儿子吗?
听说那小孩上个月“不小心”一头撞在自己邻居的肚子上,直接把那个八个月的孕妇撞到了医院急诊。哼,要我说啊,这种熊孩子,长大了一定是要去吃牢饭的!
我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八角漆木盒子,里面装着苏郁芒那时去济州岛带回来的水果软糖。小姑娘眨巴着黑葡萄一般的眼睛,小心地从里面拿了一颗。
“这些都是你的。”我柔声道,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化了。可就在这时,我的手中突然一空。那夺盒子的力道十分之大,我只觉得手心一痛。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被盒底的雕花拉破了。
第四十五章 熊孩子
顾渊得意洋洋地高举着那个漆木盒,一把抓起大把的糖果就往自己口中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下一秒,他原本灿烂若菊花的脸突然就成了一根苦瓜。
“呸呸呸!”他大叫着,慌不迭地把盒子往地上一丢。只听哗啦一声,漆盒四零八碎。这还不算,他扣着自己的喉咙,那样子就像要呕吐一样。
“怎么样,好吃吗?”我笑吟吟地看着他。而后者正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我。
没错,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糖,而是满满一盒子金嗓子喉宝!吃过的人都知道,那味道真是绝了。特别,是一大把的情况下!
熊孩子估计也知道自己着了道,他怒气冲冲地看着我,张嘴想哭,我对着门飞起一脚,木头雕花门重重地关上了。我现在是苏夫人,甚至比他的姑姑更加名副其实。毕竟苏氏的半壁江山都在我手中,她又能奈我何!
这时就连小姑娘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熊孩子好不容易吐完了口水,一扫眼发现也没什么救星,估计知道自己哭压根没用。于是他嘴里嘟囔着mmp之类不干不净的话,继续跑到我办公桌上扫荡。仿佛是心有怨气一般,他这次摔东西摔的格外起劲。
让他闹去吧。我拉着小姑娘的手,从旁边一个上了锁的壁橱里拿出一碟大福,一碟宇治茶点。此时正是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最时候在暖融融的日光下喝茶吃点心了。
突然之间,摔东西的声音停止了。整个房间里变得分外安静,不知道那孩子又在捣鼓什么。我虽然很不在意他,可毕竟是苏夫人的亲侄子,搞出点什么事,总是我面上难做人。
于是我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慢慢地走了过去。眼前的一幕让我大大地感觉不妙:不知什么时候,那个熊孩子找到了办公桌暗格的钥匙,正在想方设法地打开它。
我的镶嵌珐琅盒!心中暗暗地惨叫一声,却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看出端倪来。只得慢慢走过去,勉强笑道:
“小渊在看什么呢?”
他一双机灵的眼睛瞅瞅我,又看看抽屉,大概是发现了我眼中藏不住的焦虑,一双胖的像猪蹄的小手便猛地向外使劲。哗啦一声,抽屉的拉门开了。
我的珐琅盒啊……我心中哀鸣一声。可惜了叶景明的一片心意,果不其然,那孩子第一眼就看到了藏在里面的宝物,两只眼睛睁得如同金鱼,高高地举起来了那个盒子。
”小渊,你把它放下,我再给你拿个别的可好?“我笑得都快僵硬了,双手悄悄地挨过去,企图从他手里一把抢过来。
然而那熊孩子却早有准备,就在我伸手的工夫,他把头一弯,身子一缩,像个橡皮球般从我身边咕噜了过去。那只盒子被他用整个的身躯紧紧地护在怀里。就像一只老母鸡炸起全身的毛来庇护它的蛋。
这别人的东西就那么好?我不由得火起,再也不想管那些什么礼仪之类的俗套,一只手拎着他的衣领,开始极有耐心地一根根扒他的手指。
顾小胖子虽然很有气力,但终归是人小了些。眼见我竟然敢抢王子的东西,他先是要张嘴呜哇乱叫,刚哼了一声就发现周围根本就没有他的亲信——顾嫂子不在,隔间里的员工呢又根本不愿管这种棘手的家事,就连一向对他唯命是从的姐姐,现在也只是乖乖地用茉莉花一般白皙的手指,掂着茶点一片片地吃。
看你小子还有什么办法!我心里暗暗地得意,却突然从手背上传来一阵难以言说的痛。
”哎呀——“我忍不住叫出声来。愕然看着手背上一排小小密密的牙印,有丝丝的血从皮肤上不断地涌出来。
而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闪动着一种可以称得上邪恶的得意洋洋。
这死孩子属狗的吗?有没有狂犬病啊!我使劲地揉着自己的手,只觉得连沾在上面的唾沫都仿佛带着蜗牛粘液那样的恶心黏稠。追讨的危机解除,顾渊哗啦一声把珐琅盒摔在地上,开始有板有眼地去撬它。很快他就发现了那个需要两只手齐按才能打开的黄金暗锁,便毫不客气地把手指按了上去。
真是可怜了叶景明的一片心思。我心里说不出来的郁闷,使劲用手背蹭着湿巾,不管我擦了多少遍,那种粘腻仿佛还沾在手上。
”啊!!!!!!“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接着就是重物坠地的声响,有什么在空中熠然闪过,如同流星飞尘。我愕然地伸手接过,发现那竟然是象牙的碎片。
珐琅盒被甩了个老远,几乎丢在一旁安静看书的小姑娘身上。小姑娘给唬了一跳,忙不迭地站起身,惊讶地看着刚才还在嬉笑,现在满头满脸都是泪水的弟弟。顾渊就这样坐在地上哇哇地哭着,那伤心的样子好像地球都灭亡了一样。他使劲地捂着自己的手,像是受了什么重伤一样。
真是可惜了那珐琅盒。我走过去把它捡起来,看着上面没了一角的牡丹花瓣,心里说不出的惋惜。但愿这s城里还能找得到能修补它的能工巧匠,毕竟是可以称作国宝的工艺品。如果那位芝山大师泉下有知,看到自己的泣血之作被如此地瓦砾明珠一贯抛,估计能气的活过来吧。
顾渊还在哭,声音听上去很像葬礼上那些哭丧人,没有感情的,扯着嗓子的一味干嚎。也许初期让人听了还有多少的怜悯之意,可听到最后,也只剩下盛夏蝉鸣那样的单调噪音。我被他哭的满心厌烦,忍不住厉声道:
”别哭了!“
估计从小到大也没人这么吼他,那小子被吓得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抽噎。一个大鼻涕泡挂在他的鼻尖,小脸被抹得乌七八糟,活脱脱一副小丑的模样。刚才摔跤也没这么个哭法,莫不是真的有事?
”你怎么了?“我面无表情地问道。倒不是有多关心他,只是很不想再和顾嫂子那种人再打一回交道。
他又开始抽噎,在我严厉的逼视下活生生又咽下去。于是他可怜兮兮地伸出小手给我看。
”刺,扎了……“他哼哼着,我听了好几遍才听明白。拉过他的手背一看,唉,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就一个针眼般不起眼的伤口,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哼,谁让你小子刚才咬我来着,你那两排狗牙可比这刺厉害多了!我幸灾乐祸着,问他:”哪里扎的?“
他满脸怨恨地指了一下珐琅盒。原来在那暗锁的边缘处有一个不起眼的倒刺,也不知是不是年代久了,或是当时工匠的疏忽。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到。
照这样子来看,估计就是他打开锁的时候被那金属刺给扎了吧。我笑着拿起珐琅盒,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叶景明并不是一个买椟还珠的人,上次在沉香木雕花漆盒里,放着他给我的全球限量硬金转运珠。我决不相信他这次平白无故寄来一个货比千金的盒子,又是担保又是专程押运的,就是为了打开让我空欢喜一场。
毕竟,比芝山珐琅盒贵重的东西,实在也太多了。
不会是这小子丢盒子的时候,给扔了吧?一想到这,我心中火冒三丈,使劲把珐琅盒撂在沙发上,闷不做声地开始在地毯上细细寻找。这是前不久苏三才换的土耳其开司米地毯,毛绒长而细软,在其中找什么简直就像在芦苇荡里找绣花针一样的难。那孩子估计也终于发现自己闯了大祸,加上手指的疼痛,只是傻了一样坐在那里,脸上还挂着泪珠子。他的姐姐终于看不过去,伸手拿起纸巾要给他擦拭,却被他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却依旧没有什么收获。难不成他还真寄了个空盒子来?我叹了口气,拿出手机飞快地给他发微信:
”谢谢你的礼物,盒子很好看。“
那头倒是很快回复了,看来他现在没有去什么崇山峻岭,起码还有信号。
却是一连串的问号。
“我没给你礼物啊。”他回复道,“你搞错了。”
苏三现在还在医院,我并不相信他能从淘宝上拍来这样价值连城的东西。至于苏家其他人那更不用说了,对于他们我但求无过,哪还敢要什么礼物啊!
不过这珐琅盒,还真是美啊。我心疼地抚摸着牡丹花缺了的一角象牙,转手把它放在了博古架的最高层。
过了一会儿,姐弟俩的保姆就到了,是他们的姑姑招待他们吃饭。看着小少爷脸上的泪珠,保姆估计是想问点什么,却忌惮于我的威势,终究只是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把那些沾上的泥灰擦拭干净。顾渊在我这里遭了罪,估计心里也是有火发不出来,他使劲地把帕子扔在地上,狠狠往上踩了一脚,这才使劲拧开门吧,咣地一声把门甩上了。
“姐姐再见。”小姑娘恋恋不舍地把手中的画册放下,轻巧地从沙发上跳下来,对着我挥了挥手。我看着她轻盈如薄樱的裙子,只是暗暗地一声叹息。
第四十六章 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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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和几个高层正讨论目前面临的财务周转问题,冷不然一个身影冲了进来,用一种雷鸣般的声音嘶吼:
“谢昭,你还我儿子!”
是那位顾嫂子。她一脸的怒目圆睁,那模样就怕是四大金刚见了都要胆怯三分。要不是旁边的员工使劲地拦着,她肯定能一个大耳刮子扇下来。在她旁边,小姑娘脸上挂着泪珠,样子可怜巴巴的,估计是家里刚挨过她母亲的训斥,眼睛还是红肿的。
“你们安保工作怎么做的?”陈希罗看也不看她,冷然对她身后的几个保安道,“公司的会议室,怎能让不相干的闲人随便进来?”
听了这话,那几个保安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其中一人为难道:“她硬说自己是这边苏夫人的亲戚,所以……”
话还没说完,一个耳光响亮地落在他脸上。
”怎么着,我是这边苏夫人的嫂子,你们苏少的亲舅妈!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谁!”顾嫂子越说越气,张着手还想再打过去。这次保安是不肯给她面子了,一只大手像铁钳般拧住她的手腕,顾嫂子满腔的愤怒转眼变为痛苦之色。
这也就是小赵他们给他面子!要知道苏氏的保安队,那都是特种队退役下来的军官,而他们的总教官一度还曾是国家高层领导人的保镖。这些人收拾这么个泼妇简直是杀鸡焉用牛刀。她倒好,居然在这里耍横!
“你儿子不是好端端回去了吗?”我施施然坐下,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碗,抹掉飘着的沫子。隔着茉莉茶的茗烟,怎么看顾嫂子都像个不合时宜的笑话。就凭个血点还想来讹我?那我还受了狗咬呢,她是不是该掏一笔打狂犬针的费用?
真是岂有此理!
“他现在在医院呢!”说起儿子,顾嫂子一下子激动了,“就是从你这里回去以后,就发高烧昏迷了!你倒是说说,不是你,还能是谁?”
“那我也是长本事了啊。”我咣的一声,把茶碗使劲往桌上一扣,“你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想说我这里不干净,要驱魔?”
“你……”顾嫂子一下子卡壳了,她一把拽过身边的小姑娘,“我女儿当时在呢,她可以作证!”
小女孩被她死命地抓着,柔弱的身体抖得像风中即将被吹落的一片秋叶。一双乌黑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你是哑巴了还是死了?”顾嫂子见她没反应,更加地心急火燎,“这个死丫头!”
“我,我不知道啊……”小女孩终于被吓哭了,泪珠子滚得到处都是。那低低的抽噎听上去是如此可怜无助。是自己没证据就要逼迫小孩子嘛?我冷冷地看着,心里觉得无限讽刺。估计是我的笑容太过于嘲讽,顾嫂子一下子涨红了脸,突然就扬起蒲扇一样的手掌,对着小女孩就是啪的一耳光。
她打的小女孩一个趔趄就摔在了地上,可见那一巴掌真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气。这是亲闺女,不是童养媳嘛?看着小女孩高高肿胀的脸,我十分地怀疑那根本不是她亲生的。
“找不着证人就要打孩子?”陈希罗是伦敦学院法律系的高材生,那口才此时说起人来真是一套一套的,“拜托,教育孩子请回家教育,别到时候又要赖我们虐待你女儿!”
“你!”顾嫂子被堵得一愣一愣的,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你这个小王八羔子……”
“苏夫人!”门口的人一叠声地叫起来,声音里带着毕恭毕敬。果然,苏夫人一身黑色苏绣长裙,自走廊由远而近走来。她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尽显贵妇人的雍容华贵之态。
这是搬救兵来了吗?我心里冷哼一声,走过去满脸堆笑:“母亲在家享清福,怎么有空到公司来?”
她并不答话,一张脸依旧是冷若冰霜。也不知道顾嫂子在搬救兵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怕是脏水也尽可能地泼了不少吧……
“小姑你可得给我们家渊儿做主啊!”顾嫂子一见她,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嚎起来,那悲痛的样子好像顾渊已经不在人世了一样。陈希罗年轻气盛,见她恶人先告状,便想上前与她分辨,被我使劲地拉住了。
今天这事,且不说是苏家的家事,他一个外人掺和十分不便,况且这已经很有诬陷的味道在里面,我可不想让陈希罗也白白地跟着倒霉。
退一万步说,他到时候也和我一样被苏夫人整顿了,到时候谁去向苏三通风报信呢?
她哭泣的声音比九一八纪念日的防空警报还要响十分,惊得一个个的好奇脑袋纷纷地从各自办公室里探出来。这冬日漫长,本就是腊月里没什么事的时候,现在有如此的好戏看,大家乐不得跑来看个明白。
看着那双泪迹斑斑抓着自己衣襟不放的手,苏夫人脸上闪过了一丝无奈。
“嫂子快别哭了。”她柔声说道,“都是自己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
顾嫂子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使劲地擦了一把也许根本就没有的泪水。
“今天我们小渊到这里来玩,”她满脸气愤地说道,“玩了不到四十分钟,回去就病了。他到现在都高烧不止,还在医院里抢救呢!”
说着,她的眼圈又红了,肥厚的嘴唇一张,眼看就要接着号丧。苏夫人手疾,从一旁的纸巾盒里拿出纸巾递给她,及时地打断了即将到来的噪音。
“那这和少夫人有什么关系?”一旁的陈希罗算是忍不住了,“说不定是他衣服穿多了冻得呢,你这也太会赖人了!”
“你放屁!”顾嫂子冲上去,一把扯住陈希罗的领带,后者几乎被那绞紧的布条勒得喘不过气来。只见他两眼翻白,两手无力地去扣那越来越紧的活扣。眼看一代英才就要被自己的领带勒死,其他人忙上去扯得扯,拉的拉,这才把他从那双粗壮的手臂中解救下来。
苏夫人显然对这说法也是嗤之以鼻,但碍于那是自己的亲嫂子,她又不能说什么,半晌才淡淡叹一口气道:“小孩子病痛起来真伤神,你放心,我会联系最好的医生给小渊看病的。”
她这口气纯粹是为了息事宁人。按理说拿了钱了,面子里子都有了,一般人就会乖乖地束手了吧。这顾嫂子却不是一般人,她把脸一扬,大声道:
“算命的说了,小渊的病另有隐情!”
另有,隐情?莫非说他不是他妈生的,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只见她步步紧逼,两只眼睛直瞪着我露出寒光:
“他之所以高烧不退,就是被这个属相是狐狸的女人给克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属相自古只有十二,怎么还有属狐狸的,简直荒谬。况且,说一个女人属狐狸的,那不就是在说,她是个狐狸精嘛?
我看,这不是来讲理,是来挑事的吧。我冷冷地笑着,想看这出戏怎么演。
“嫂子你是急糊涂了吧,怎么也去相信这些村野之言?”苏夫人的眉头深深地皱起来了。我毕竟现在已经是苏家的媳妇,说我是狐狸精,那简直是在说苏家的儿子瞎了眼。
早听说她一心巴结苏家的富贵,要把自己的外甥女嫁给苏三。没想到横空杀出个我来顶替她的位置,估计心中也是窝火才会演出今天的这幕好戏。
顾嫂子却没听出她的警告意味,她使劲地一跺脚,大声道:“小姑,这女人本就来路不正,自从她进门出了这么多的事,不是狐狸变的是什么?小渊不过打破了她一个烂盒子,就招惹了这样的结果!啊啊啊啊我的苦命的儿啊!”
人群中发出一阵轻笑,那是几个新来的员工。本来这种父母哭儿是非常惨痛之时,到了顾嫂子这里,混着些胡言乱语,怎么看怎么像一出拙劣的舞台剧。这些年轻人血气方刚二十岁出头,估计听了不会觉得可怜,只会觉得可笑。
“打破盒子?”我走近,笑容可掬地看着她,“你刚才不是说来了什么都没做吗,现在又承认打破东西了?”
顾嫂子的脸一红,却伸着头依旧在强词夺理:“是又怎么样,不就是个破盒子……”
“破盒子?”我从抽屉里翻出那个珐琅盒,把它高举给众人看。顿时围观的人们发出了一声惊呼,就连久见珍宝的苏夫人也忍不住深深地望过去。那巧夺天工的技艺,那些珍贵的象牙玛瑙玳瑁,无一不彰显它的价值连城。而那道深深的摔痕,简直就像美人脸上的一道刀疤,所见之人不无觉得可惜。
“这,是芝藏大师的遗作吧?”陈希罗目不转睛地看着它,发出深深的惊叹,“这位大师一向爱惜自己的羽毛,在病危之时不惜毁掉作品的大半来维护自己心中的物哀之美。现在流传于世的作品,除了日本皇室收藏的两件便再没有了……”
换言之,一件文化意义颇深的作品,就这样被一个熊孩子给毁了。
第四十七章 真病了?
“多,多少钱,我赔!”看着众人目瞪口呆的样子,顾嫂子显然是有些不服了,“给你一万块怎么样?”
“一万块?”陈希罗发出一声嗤笑,他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苏富比拍卖行高层,对此他可谓是家学颇深,“上一次拍卖还是在1980年,成交价是三千万美元,按现在的市值,至少也有一亿人民币吧……”
这个数字显然超出顾嫂子的预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惊疑不定地看着陈希罗,“胡说,不过是这么个木头盒子,又不是金的……”
周围响起一片轻笑。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而比玉更值钱的是古董。也许也就这些暴发户,才会去想象东宫娘娘剥大葱,西宫娘娘卷大饼的样子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是没有了底气。别说一亿了,她的老公顾如言不过是个纨绔子弟,要不是因为她能一举得男,生了个独一无二的宝贝孙子,顾家老爷子才不会多看她一眼。哼哼,真不知道顾如言听说她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会不会一气之下把她给休了?
众人看她的眼神或是嘲讽,或是不屑,统统如泉水般涌过来。顾嫂子瞪着眼,哀求似的望向苏夫人。而显然后者已经多次给这个嫂子收拾过烂摊子,早已是不厌其烦。此时她只是目光冰冷地望着窗边盛开的一盆殷红茶花,仿佛所发生的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似的。
这下顾嫂子没办法了,那张强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卑微的表情。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伸手轻轻地挽了一下苏夫人:“顾家就这么一根独苗,您是他亲姑姑,是小渊最亲的人啊。”
说着,她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真是,这会儿知道怕了?我无奈地看着苏夫人的脸上逐渐有了春融,估计是那句亲姑姑打动了她。毕竟是自己娘家人,那又能怎么样呢。只见苏夫人低低叹了口气,道:
“小渊这个样子,真是得好好地管管了!”
顾嫂子一听这话,立刻喜上眉梢。她慌不迭地抹了把眼泪,立刻挂上一副笑脸:
“是是!等他病好了,我一定领着他亲自来给您赔不是!”
她一边这么说,还不忘向我和陈希罗投来得意的一瞥。
“现在小渊的病到底怎么样?”苏夫人问她道,一缕忧色挂在她眉间,“医生怎么说?”
“医生也不知道啊!就是一直在发烧。”顾嫂子使劲地揉了一下眼睛,“要不是查不出病因,我们也不能信那些个怪力乱神啊!”
这时她倒是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刚才一进门就要捉妖的本事呢!果然苏夫人叹了口气,缓缓道:“关心则乱,当娘的倒是也不容易。这样,我和小谢去医院看看,到时候我再叫盛玮联系几个好医生来。”
“是,是!”顾嫂子一听就激动了,她连连地谢着苏夫人,开始使劲地推开那些围观的员工,那架势活像是给老虎开道的扛旗猴子。我心里腹诽着这可恶的老家伙,不觉间有只小手握住了我的手指,柔软得像一块水果软糖。
低头,却是顾渊的小姐姐,顾如烟。小姑娘用怯生生的眼睛看着我,其中充满了浓浓的歉意。仿佛是在为她那不讲理的母亲兄弟道歉似的。一双墨色的眸子如潭水般澄澈透明,看得我只是心头一软。真是不知道顾嫂子怎么养出这么个好孩子,也真是不晓得如何能放着这么可爱的女儿弃之如敝履。
难道他们家就是五行缺带把的?!我叹息,决定还是不要让小姑娘太过见识人间的丑恶。
“小枫你过来。”我招呼前台的小姐姐,“这小姑娘拜托你照看一下,我下午有事情。”
“姐姐好。”小姑娘柔声柔气地唤了小枫一声,后者不过十**岁,一听这句姐姐就笑弯了眼,忙不迭地从抽屉里拿出饼干盒子。那是北海道风行一时的白色恋人饼干,估计是藏了好久没舍得,今天倒是全部拿了出来。
耳边响起一声轻哼。顾嫂子满脸的迷惑,估计是觉得我们对一个赔钱货如此宽厚,多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打通了司机老陈的电话。
好在医院离着家不远,老陈没十分钟就把我们几个送到了。这个月也不知道是结的什么仇什么怨,整天的往医院跑。大厅还是熟悉的样子,那些碎掉的玻璃已经重新修好,就连地板都干净锃亮,完全看不出就在几天前,这里还曾发生过一起凶案。
“你们怎么来了?”
我回头,苏郁芒披着一件长珊瑚绒睡袍,趿拉着棉拖鞋正往这边走来。他的气色相较于几天前已经有了很大进步。虽然嘴唇还有一点泛白,但整个人都显然地往好的方向发展。他身后紧紧地跟着个小护士,本来就一脸忧色,见到苏夫人更是把头都低下来了。
果然苏夫人立刻就火了。
“你们做护理的怎么回事?”她怒斥道,丝毫不给那个不到二十的小护士留情面,“居然敢放着病人乱跑!”
“听说母亲来了,怎么敢不出来迎接呢。”苏三忙笑道,他显然很懂得他母亲的脾气,一边说还不忘朝我挤眉弄眼。他蜜色的瞳仁如同最好的琥珀,沉沉地流转出万种风采。这让我原本焦虑的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下来。
“这就是苏三了吧?”顾嫂子冷不丁地冒出来,她赔着一脸的笑,使劲往前套近乎。苏三的笑立刻就敛了,脸上只是淡淡的。而前者压根没觉着任何的尴尬,依旧在喋喋地夸赞他仪表堂堂,青年英俊,貌比潘安……直到苏夫人咳了一声,她这才讪讪地退后,眼睛却依旧盯着苏三看。
“怎么回事?”苏三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她的纠缠,拉着我的手低低问道。
他一提我便满心的怨怼:“还不赖你那个熊孩子表弟!”趁接待护士给做登记的空儿,我把整个事情给他说了一通,只除了叶景明送我珐琅盒的事情。毕竟那两人一向不睦,而苏家现在是急需支持者的时候,万一再为了这点破事闹翻就不值当了。
那只碎了的珐琅盒现正放在我的手提包里,打算着搞完这出闹剧后,去西京路上老钟表房问问能不能修。
“一派胡闹!”苏三一听就生气了,“这是欺负苏家没人了吗,真是岂有此理!”
他一急就开始狂咳嗽,那声音听着都让人揪心。顾嫂子听着就要给他送上纸巾,被苏三使劲地一推。看他那怒气冲冲的样子,估计要不是苏夫人在,他能拽着我扭头就走。
“芒儿你就不必去了吧。”苏夫人一听便慌了,“你还是回去……”
“自己媳妇惹了事,我做老公的怎么能不管?”苏郁芒冷哼一声,“毕竟表弟是在我这里犯了病,要是治不好他,岂不是要怨我们苏家风水不好!”
一顿抢白说的顾嫂子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从前口齿伶俐的她此时竟接不上话来。正僵持着,接待护士走了过来。
“请几位楼上305病房走,”她边说边按下电梯键,“几位医生正组织联合会诊。”
电梯门一开,几个人差点被浓重的烟火味给熏倒。尤其苏三,他那柔弱的肺根本就受不了,此时更是大声地咳嗽起来。我忙从口袋里拿出湿巾,给他紧紧地捂住鼻子。
莫非着火了不成,我努力地睁大眼睛,几乎是泪涕交加地搜寻着火源的来处。可这烟气实在太过浓烈,几乎要和帝都的雾霾相媲美了。
“怎么回事?”苏夫人皱眉,忍不住也低低地咳嗽起来。走廊上的窗户已经完全打开,可估计今天是东南风的缘故,那些迎面吹来的风只是将烟火气更加厚重地倒灌回来。小护士使劲地用袖子捂住口鼻,脸上赔着笑:
“顾夫人的香也太盛了些……”
话还没说完,一声响亮的耳光就落在她脸上。顾嫂子扬着手,一脸的怒气冲冲。
“你知道个屁!”她愤然道,“我们小渊的病就是给大仙闹得,不上香叩头怎么能好得快?”
她这回倒是机智,不说是狐狸闹得了。经她这么一说,我才隐约地闻出来是檀香的味道。只见墙角一溜儿摆的全是篮球大小的铜制香炉,里面檀香至少有十几根,烧的比帝都雍和宫的香火都要茂盛。从依稀的烟火里,能看到前面有个身着右衽灰色长袍的人,他手里一柄拂尘,就像夏天打苍蝇般,不断地空中挥舞着,口里还不忘念念有词。
苏夫人估计是觉得有些丢人,她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跟在小护士后面。顾嫂子则像阅兵般审视着那两排香炉,理直气壮地大步往前走。
“你先忍忍。”看着苏三快被那些可恶的烟熏坏了,我索性把大衣一脱,整个地罩在他脑袋上。闷死也比熏死强,谁知道她这些檀香是不是什么西贝货。正常人都给熏成肉干了,何况是个病人呢!
真是太可恶了!
主治医生已经在办公室等着我们了。他们看上去十分地严肃,好像小渊的病,真的很严重?
第四十八章 生化危机
“医院已经竭尽全力对小朋友进行了治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其中一个较为年长的医生说道,“病人患有严重的肺部感染,还在积极抢救中。”
一听这消息顾嫂子的嘴巴又是狠狠一咧,眼见又要在烟气污染之外增添一道噪声污染,苏夫人及时地拦住了她,冷静道:
“请问医生,顾渊是得了什么病?”
医生的脸上浮起一层疑惑,他拿起了桌上的ct。
“患者肺叶浮肿,并带有大量细菌代谢产物。虽说小孩自己也是高烧不退,却并不像是常见的肺炎。”他停顿了一下,斟酌道,“病因,我们也在寻找……”
“你们是吃白饭的吗,这点病都不会看!”顾嫂子一听还没有定论,一下子又是火冒三丈,“难怪电视上天天的医患矛盾,就是因为有太多你们这样的饭桶!”
“你说谁呢,”旁边那小年轻一听就不干了,“我们老师是长江学者,全国在呼吸道治疗方面没有比他再厉害的了……”
他这么一说,我这才发现这位已经步入耄耋之年的老医生确实和医院宣传栏第一栏的头像有些神似。一听说是医学界的泰斗,顾嫂子多少有些敬畏,她怯生生地瞅了苏夫人一眼,而后者对她鲁莽的行为显然是不想理会,我有点怀疑要不是因为躺那里的是她娘家亲侄子,苏夫人肯定不愿意和这个蠢女人有任何的交际。
一窗之隔的icu加护病房,顾渊插着氧气泵,小小的脸烧的像个红柿子,他双目紧闭,仿佛隔着玻璃都能感觉到他在奋力地喘息。
连这么权威的医生都看不出来,是有多疑难杂症啊!
“你们这医院怎么还让病人搞封建迷信啊。”我拉过那个小年轻问道,“别的病人家属就没意见吗?”
他听了这话不禁冷哼一声,满脸的鄙视此时算是完全地暴露无遗。
“我们倒是想,”小年轻没好气道,“您那亲戚这么厉害的,在把我们告到医患处理办去,医院不要面子的啊?”
谁和这女人是亲戚!看着他冷若冰栓的一张臭脸,我只觉得受了莫大的冤屈。果然龙生九子,九子不同。顾家如此的百年望族,没想到还能出来这种的低俗人物。顾家祖宗要是泉下有知,估计能给气活过来吧。
且不说我和小医生在这里争辩,几个德高望重的专家还在密切地讨论。我虽然不是内行,从他们的话语里却也听出了端倪:
首先这病很特别,几乎没人见过。如果单说是肺炎,却还有脑水肿,并发败血症的出现;如果说是单一感染呢,又不像,毕竟全身发热不说,就连身上都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就像是某种皮肤病的症状。
“如果病人再不能退烧,就算几天后脱离生命危险,小孩子也可能成为痴呆儿。”老医生叹了口气,他望向顾渊的眼神里充满了悲悯。苏夫人眉头紧锁,手里只是紧紧地攥着那张ct。
“你来了。”苏郁芒望向我的身后,声音甚是冷淡。他一向待人热情,像今天这样情绪化实在少见。我愕然回头,原来是盛玮。他手里拎着个档案袋,身后跟着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盛玮对他的冷漠估计是习以为常,他点点头,指着身后几人道:
“这是edward博士和他的医疗分队。”
说着,那个高大的外国人迎面走过来,热情地伸出他的大手与苏三相握。他大概四十来岁,有着翡翠一样的幽绿双眸和栗色的头发。
“你好。”他用熟练的汉语自我介绍道,“我是爱德华汉克斯。”
“爱德华博士致力于传染病一线防控工作,曾经聘任疾控中心顾问多年。”盛玮郑重道,“从顾渊的情形来看,我认为他可能是得了某种细菌性的传染病。”
“传染病?”这下,连苏夫人也坐不住了。几个医生护士如临大敌,我也是给吓了一跳,多少有些惊恐地后退了几步。如果是像sars那样的恶性传染病,我们几个岂不是已经进入了一级传染范围?
“不要担心。”盛玮温和道,安慰似的拍了拍苏夫人的手臂,“爱德华爵士对传染病防控很有经验,现在让他们尽快介入组织方案,一定还有挽回的机会。”
“早闻爵士的大名,今天总算能得一见。”老医生赞许地看着爱德华,“现在就请我们开始吧。”
爱德华他们也不再多客气什么,拎过一旁的折叠椅坐下来就开始密密地研究起来。我怔怔地看着,只觉得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恐惧:
如果真的是埃博拉那样的可怕病毒,我岂不是只剩下七天的活头了?还有苏三,他本来身体就不好……
都怪这个破小孩!我怨恨地瞥了那个小小的裹着棉被的身体,心里最后的一丝怜悯也是荡然无存。就在这时,从门外进来几个护士,她们个个头戴白色面巾,全身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只剩下一双黑眼睛露在外面。
“你们干什么!”顾嫂子估计是没见过这阵仗。她尖锐地发出一声大叫,惊得旁边几个医生纷纷侧目。护士对此充耳不闻,她们毫不客气地抓住她的手臂,“请您到楼下接受全身的消毒。”
声音冷漠而清晰,如同冰山一样压下来不容人质疑。
“走吧,”我对着苏三哀伤道。从他指尖传来的丝丝暖意是这冬日里最后的一抹阳光。苏三默不作声地看了我一眼,他的咳嗽似乎比刚才更厉害了。
几把消毒枪同时对准了我们,随着水花的飞溅,一股刺鼻的味道升腾而起,将我们密密团团地覆盖住。顾嫂子的羊绒大衣落满了药水点点闪烁如星,她多少有些心疼地摸着那如丝绸一般的衣料,却又不敢说出什么。几个人就这样接受了360°全方位的消毒水喷洒,虽然护士给每个人都配备了防护口罩,隔着厚厚的棉布,我依旧感觉到有几分眩晕。
苏三一直在咳嗽,这会儿在细细的水流声中,那令人忧心的声音却突然停止了。我抬头,却惊恐看到他的口罩已经被一种厚重的殷红密密地浸透了。
“快停下!”我大叫道,踮起脚给他揭下口罩。此时那消毒水的气味就连我这个正常人都接受不了了,护士默然地递上一块湿巾,苏三咳嗽着,那湿巾上再一次飞快地溅满了红色的血点。
我们几个气喘吁吁地站在在一片八四的烟雾里,被那些消毒液呛得恨不得晕过去。这还没完,就在我打算扶着苏三离开这鬼地方时,旁边的护士默默地奉上一大杯褐色的药剂,热气腾腾地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不喝不行么。”我郁闷地问道,那位护士小姐满眼的抱歉,却又是满脸的坚决。苏三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端过来一饮而尽。顿时,他的脸上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我都没病呢,干嘛要吃药?”顾嫂子这下不干了。她本来就一直在心疼自己的羊绒大衣,这下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估计是太过厌恶她的所做作为,那位戴着口罩的男医生很不客气:
“这是国际上最先进的病毒阻断剂,我们已经本着人道主义原则没有收取您的任何费用。您到底还想怎样?”
一听说不要钱,还是最先进的,顾嫂子夺过来就一饮而尽。然后她哇的一声,两眼翻白就要吐出来。可估计是舍不得自己的小命,她喉咙里一阵乱响,居然又活生生地把它们给咽了下去。
真是什么人干什么事,目睹此情此景,我顿时觉得喝下去的药没那么恶心了。
接着医生给每个人做了血样采集,它们将和顾渊的样品一起被送到生化实验室。只需要短短几个钟头,爱德华爵士和他的伙伴们就能做出生化分析结果,并与现在已知的上百种细菌样品进行比对。
顾嫂子算是被折腾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疲倦地仰在一把扶手椅上打哈欠。按医院的防控要求,在没有出来结果之前,我们几个人不能离开这诊疗室一步。
接下来的时间便有些无聊了。我歪在苏三身上玩连连看,估计是心情不好的缘故,玩了好几把,却连平时一半的分数都没有得到。我恼火地瞥了一眼时钟,这才连二十分钟都没有过去。诊疗室里连个wifi都没有,这简直是要把我们无聊死啊。
“你觉得顾渊得的什么病?”苏三懒懒地看着窗外的阳光,问道。从他的口气来看,他和那位熊孩子表弟的关系怕是不怎么着。就算有三分的关心,也已经被那十分的厌烦给冲走了。
“丑人多作怪呗。”一提他,我火就上来了,“给我打碎那么多的东西,我还没找他赔呢!”
还有我的珐琅盒!让他赔,他们家也赔不起!
苏三倒是不恼,他的脸上露出一种思索的神情。
“我只是觉得这几天的事情都太怪了。”他慢慢道,“谢昭你有没有发现,和咱们沾边的人,都通通地出了事?”
第四十九章 疑云密布
我被他吓得浑身打了个激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会吧,”我惊悚地说道,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先是苏三,然后是苏玫,清洁阿姨,顾渊……不说则已,这样来看好像真的是最近被名侦探柯南附体了。
该死,这几天叶景明一直联系不上,也不知他在干什么。要不然还可以让他的手下去暗中寻访一下。现在我们手中的人马实在少的可怜,且不说那个持暧昧态度的盛玮,苏三的身体还未完全痊愈。再次毒手袭来的时候,第一个中招的肯定就是他。
“说不定小渊还真是遭了人暗算。”苏三若有所思地看着玻璃窗上一只扑棱棱的飞蛾,“只是手法特别隐蔽,让人无法察觉罢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外面的日头逐渐地偏西。这期间顾嫂子也由最初的哀哀哭泣变得鸦雀无声。她只是睁着两只无神的眼睛,死命地盯着门口看。有时走廊上传来一丁点的动静,她也能立刻从昏睡中惊醒,起身走过去看个端倪。然而就连这样的她到最后也逐渐厌倦了,只是偶尔地转一转脸,过度的劳神让她已经陷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
“结果出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把我给足足地吓了一大跳。此时墙上的钟已经当当地敲响了五点,也就是说,这场分析整整做了五个钟头。
眼前站着的正是接待护士,她的脸色很凝重,似乎生化分析结果有点不妙。
“小渊怎样?”顾嫂子像头母狮子一样冲过去,几乎把那位身材娇小的护士给扑倒。她满眼的血丝,脸上透露着疯狂。护士估计是对这样的情景见的多了,并没有被她给吓倒,相反眼中还透露着一股同情。
“爱德华博士叫几位上去细细讨论。”护士公事公办地说道,“针对诊断结果,他想问你们一些问题。”
顾嫂子一听就要往楼上冲,护士却毫不客气地拦住了她。
“爱德华博士认为应当私下仔细询问。”她淡淡道,转身对我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她这副严正的姿态反而让我慌张了起来。挨个询问,,难道是谁把病传染给了顾渊吗?
“等等,我和她一起去。”苏三不由分说地抓住我的手臂,声音沉沉,“我是她老公,有事情自然是两人一起担待。”
他的态度十分坚决,护士反而倒不好说什么了。
”那就一起吧。“她点点头,转身拉开了门。
爱德华爵士已经在那里等我们了。苏夫人不在,反倒是盛玮坐在桌边,表情凝重。
“孩子感染了炭疽菌。”爱德华博士严肃道,“我认为这不是普通的疾病,而是一起刑事案件。”
我愕然抬头。炭疽?刑事?早些年本*没被打倒的时候,确实在全球以炭疽邮件的方式造成过很多的恐怖袭击。这一次,,难道也是吗?
“说话要有证据。”苏三淡淡道,“一旦卷入刑事,整个苏氏家族都会因此陷入纠纷。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盛玮你大概是最知情的吧。”
他这最后一句里隐约地有讽刺的味道。看来对于盛玮和苏夫人之间的暧昧,苏三并非全然不知情。这几天他只要能针锋相对就绝不放过,态度之犀利,与以往可谓判若两人。
盛玮却没有在乎这其中的意思,他点点头道:“这便是我为什么要把小苏夫人单独叫上来的原因——吴小云也未免太急躁了些。”
吴小云,正是顾嫂子的芳名。她整天逼着一干人等叫她顾夫人,以至于我早就忘了她原来叫什么。
我能想象到顾嫂子知道这消息的反应,她一定会迅速地报警,然后苏氏会再一次地上各种娱乐小报的头版头条。
“我国对炭疽病菌的防控十分重视,”爱德华继续说道,“况且现在正是冬天,泥土中的炭疽菌很难存活下去,就算是小孩子喜欢玩沙弄土,顶多会得个破伤风,却不可能会感染炭疽菌。”
“可谁没事去残害一个小屁孩呢?”我忍不住反驳道,心里多少地觉得有些委屈,“说好听了他是顾家长孙,可他名下没有一分财产,就算是谋财害命,那也是找错了人吧!”
“这倒不假。”盛玮赞同道,“不过从生化分析来看,菌体的感染正是在今天上午。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本来那位凶手是想谋害小苏夫人,结果不小心搞错了人?”
害我?我听得目瞪口呆。不过细想来顾渊一上午都在我那里,早上派车去接他的是管家老陈,他在苏家做了一辈子事,可谓是古董一样的存在。难道是办公室里别的员工?
那就更不对了,办公室的钥匙都是有定数的,进出门还要刷卡刷虹膜,怎么可能……
“现在小渊的病情如何?”苏三问道。看得出,他的样子也是十分地郁闷。要是让吴小云知道是在我那里遭的罪,她岂不是要活生生地一口吞了我!
“发现得早,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盛玮回答,“但如果是一般人家,估计就当肺炎打消炎针了。炭疽一旦错过最佳治疗时间,纵华佗在世也是回天乏力。”
也就是说,那个凶手是想让我高热不退地死在医院里,然后墓碑上写个肺炎?我想了想那可怕的情形,几乎全身都发起抖来。
“如今这情形,只好先去报警了。”爱德华爵士无奈道,“毕竟生化分析的结果已经摆在病历上,没人相信,一个在花园里玩沙子的小孩能得炭疽。”
所以,还是被吴小云赖上了呗。我气恼着,使劲地往扶手椅上一坐。却忘了那椅子上本来就放着我的包,只听一声脆响,整个包被撞的飞了出去。
我的珐琅盒啊!我此时真可谓欲哭无泪了。本来就掉了个花瓣,现在怕是四分五裂了吧。包扣没有扣紧,就这样,那只珐琅盒咕噜噜地从包里滚了出来。顿时,那璀璨的珠光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睛。
“这是……芝山镶嵌?”苏三惊奇地捡起它来,而后对我大加赞赏,“媳妇儿越来越有眼光了,这藏品买的值!”
“今早别人送的。”我没精打采地说道,“你喜欢你就拿去好了。”
“好大手笔啊,”盛玮这时也走过来,仔细地打量上面的玳瑁珐琅,“像这样的藏品,上次见到还是在日本皇室的私人展览上,不仅镶嵌比这个少,就连象牙的折光度也要差很多。”
说着,他就要去按那个锁扣。却没有打开。
“这个盒子是特制的,需要两只手齐齐按下去才会有效。”我笑着把手指放在上面,示范给他看,“怎么样,够机巧吧。”
楼下的毒理分析还在密切运转,这件事从中午闹到晚上,大家都急切地需要转移话题。
“不愧是绝世佳作。”盛玮赞叹道,就连爱德华爵士也对它产生了兴趣。看得出,他非常喜欢上面极具东方韵味的装饰,满眼都是兴奋惊喜的光。
“我可以打开看看吗?”他小心地问道,笨拙地把手指放在锁扣上。我笑着点头,却突然想起一件事。
“先别打开了。”我有些遗憾地说道,“芝山大师造的这个盒子有点缺陷,里面的锁上有倒刺。上午顾渊的手还被它划破了。”
“锁上有倒刺?”这时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苏三,突然开口了。他走过来仔细地打量着那个珐琅盒子,脸上的惊疑之色越发浓厚。
“那就很奇怪了……“他嘴里嘟哝着,好像有什么地方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一样。突然,他重重地把珐琅盒往桌上一摔,随着他的动作,又有几片珐琅碎片随之飞扬,如流星般在空中划过耀眼的光。
“你太不爱惜文物了吧!“我看着地上的碎片,只觉得无比的心疼。连日本皇室都不曾拥有的宝物,他怎么和那熊孩子一样,只知道破坏?这么多的珐琅片,不知道北京西路上的师傅能不能修的起来?
真是太可恶了!
“这盒子被人动过了。”苏三冷然道,“芝山大师是19世纪末期之人,而这种来自西洋的锁扣工艺至少得一战后才能在lv的包包上找到。你看,这里的沉香木刻痕还很新,连包浆都不曾有呢……”
随着他的手指滑动,我在锁扣的下面,找到了几处新生的划痕。那些划痕的颜色都非常浅,甚至对着阳光看,还能看到隐约的小毛刺。
“真是焚琴煮鹤。”我抱怨道,“这么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居然被个暴发户给毁了!”
叶景明是怎么想的,居然还自己改造珐琅盒?
“未必吧。”苏三冷笑,他转身望着我,“谢昭,你说是有朋友送给你的,那么包裹上可有发件人的名字?”
我惶然地摇头,有保险公司背书之人,多都非富即贵,谁还会去怀疑它的真假呢?
“也就是说,是不知身份的人送给你的?”爱德华一听就急了,“天啊,小苏夫人!”
第五十章 杀机重重
“怎,怎么了……”我看着他焦急的脸,只觉得心中纳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苏三倒没说什么,转身走出了诊疗室。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俨然多了把消防斧。接着苏三二话不说,抡起斧头向珐琅盒狠狠砍去。
“你要干嘛?”我尖叫道,“这可是三百年的老古董了!”
“是又如何?”他慢慢放下斧头,看着我道,“这个珐琅盒现在只是一件杀人利器,不破坏它,只会有更多的人受害!”
“可是……”
“我看不如这样好了。”盛玮忙上来打圆场,“我们不如换个方法打开它,保留机括,也是为日后起诉那个凶手提供证据。”
苏三气呼呼地瞟了他一眼,语气十分生硬:“我不能再冒伤害苏家任何一人的风险。”
“那我来吧。”盛玮淡然道,从墙上挂着的工具箱里拿出一把小小的改锥,真的开始研究起那珐琅盒了。旁边的爱德华爵士仿佛也很对这东西产生兴趣,两个人把珐琅盒端在手里上下地打量着,还时不时地用英语讨论几句。
“别老和他过不去,”趁他们正讨论的工夫,我拉过苏三悄悄道,“你这也太显眼了!”
“谁和他计较。”苏三哼一声,并不承认,“盛家世代行医,每一代的族长都是王朝的太医院院使。就他,一身医术白白地在苏家做什么家庭医生……”
如此看来,这倒也是个重情之人啊。盛玮虽年近五十,却依稀能看出当年的清秀俊雅……正想着,那边两人已经停止了讨论,盛玮拿起改锥,小心翼翼地开始对着盖子的缝隙用力。这珐琅盒整体为木制,如果撬开原不需要多少力气,只是碍着那伤人的机括,打开少不了要小心几分。
“搭把手,”他一手按住珐琅盒,另一手使劲往外撬。爱德华爵士则拿起一把锤子,对着锁扣就是狠狠一敲。
吧嗒一声,盒子盖飞了起来,而后落在地上,撒了一地珠光溢彩。珐琅盒打开了。
一如上次顾渊打开时的样子,里面空空如也。只是这次因为使用了暴力拆卸,连锁的内部也都看了个清清楚楚。那齿轮机括重叠繁复,绝不可能是封建时代的江户所能造出来的。
“多么危险的玩具啊。”爱德华爵士感叹道,顺着他的手指,我看到一根小小的金属刺恰好竖立在盒子的边缘。它是那么的尖锐,以至于只要轻轻触到就会刺破手指。原本我以为是芝山大师做工出了纰漏,现在看来,这竟然是个精心设计的诡计。
而且按照这盒子的设计,还必须用两只手齐齐按下才能打开。如此,凡是打开的人,真是少不了挨这一下。
金属刺上残有淡淡的红,那定然是顾渊扎破手所留下的血迹。我怔怔地看着,只觉得后背发冷:那珐琅盒,原本可是寄给我的……
“一件小小的生化武器。”盛玮叹息。他从地上捡起飞落的盒盖,小心地把它重新盖了回去。而今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又是一件绝世珍藏,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谁能想到那流光溢彩的背后,竟然隐藏着死神的浅笑……
“真是没有想到,能在有生之年看到翡冷翠的暗杀利器。”爱德华爵士小心地把珐琅盒放入生化箱,那是疾控小队随身带着的众多工具之一,“不知诸位有没有听过凯撒博尔吉亚这个名字?”
“毒药公爵?”我惊呼道。传说这个教皇的私生子以剑和毒药成为一方枭雄,而他和妹妹的不伦也是几个世纪以来经久不绝的故事题材。这,不是江户时代的东西么,怎么能和西欧拉上关系?
“凶手大概对中世纪西欧史很有研究吧。”爱德华感叹道,“传说,毒药公爵也正有这样的一只淬了毒的首饰盒,每当他想除掉谁,就会邀请他去欣赏其中的珍宝……”
然后死者惊慌的神情就这样折射在一片珠光宝气里吗……想象那可怖的场景,我不觉打了个寒战。几个人都沉默是沉默不语,直到楼下的吵闹再一次地打破沉寂。
仿佛有人正骂着什么……而那声音尖锐粗野,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
仿佛是顾嫂子又发疯了?我几步走出门,看到顾嫂子正死命地拽着小护士的衣角。
“为什么不让我上去?”她气愤地叫道,“那是我儿子,那是我们顾家的独苗啊!”
“这怎么办?”我对着应声而出的苏三说道,心里是说不出的烦闷,“我要是跟她讲明真相,顾家哪一个能放过我?”
苏三皱起了眉头,看来他十分了解这个舅妈的尿性。到时候怕是连累的苏夫人都要去登门道歉,指不定这顾嫂子到时候又会找怎样的麻烦……
“那个跳大神的还在不?”再开口,他居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我愕然看着一丝坏笑浮现在他的嘴角。怎么,他还也要去搞封建迷信?
“你快去把他找来。”苏三不由分说地把我往楼下推,“找来就好,我自有办法。”
我找到那个神汉的时候,他还在摆弄香炉。成堆成堆的烟灰积聚在墙角,空气中的沉香味几乎要把人熏晕过去。这么贵重的沉香居然拿来当柴火烧,也真是可怜了顾嫂子的一片苦心了。
他一见我,以为我是来打卦的,张口就开始胡诌:
“施主眼见印堂发黑,近期可能有牢狱之灾……”
“牢狱之灾?”我冷笑一声,“不妨大师先算算自己什么时候坐牢呢?“
我的脸色并不好看,神汉则双手合十,一副山羊胡子配着张老脸,倒也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但夫人命中三子,必定人丁兴旺。”他面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说道,“不知夫人,找小可有何贵干?”
“也没什么事。”我闲闲地在楼廊上踱着步子,“只是听我婆婆说,你认为孩子的病,是因为狐狸作祟?”
“阿弥陀佛。”神汉口念一声佛号,脸色凝重,“正是属相为猴的女子,与之相冲……”
“你好大胆子,居然敢诽谤苏氏的当家夫人!”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恶狠狠道,“敢不敢跟我去警局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跳大神的资质?”
神汉的脸一下子白了,估计他这会儿终于发觉我就是他所谓的那位狐狸精小姐。刚才还对答如流的他现在活像是突然得了结巴,只是颤抖着两片嘴唇,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您,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半天,他才哆嗦出这么一句话,“要不我重新给您看看?”
别说人了,就算是鬼,也有鬼怕恶人之说。我心中暗暗地发笑,却依旧故作严肃:
“那就跟我走吧。”
“别啊!”骗子这下急了,他满脸是汗,看来真是怕我把他给抓去见官。我盯着他闪过惊慌的眼,淡淡一笑:
“不想被当骗子抓起来,就跟我走!”
回到诊疗室,盛玮和爱德华都还在那里。不知道苏三对他们说了什么,爱德华的脸色略微有些难看。盛玮手里端着一杯早已不冒热气的咖啡,也是满脸的忧心忡忡。
大概苏三又叫他们做什么很为难的事情了吧。神汉倒是很不怕生,他笑吟吟地走上前道:
“要不要我给各位先生看看手相?”
爱德华爵士是科班出身,向来很厌恶这些怪力乱神。他哼了一声,不做理会。盛玮笑笑,转眼看着苏三:
“倒还真是解铃方需系铃人啊……”
那神汉也讪讪地笑,估计也知道自己惹了大麻烦。这时,一直脸色铁青的爱德华开始收拾东西。
”我走了,”他淡淡道,“你们的这出戏,恕我不能相陪。但是也请放心,我自会保守秘密。”
“有劳爵士先生了。”英国人的冷漠并没有让苏三发怒,相反,他脸上带着由衷的感激之情。这也许是这位高傲的爵士所能做的最大让步了。人各有其主张,我们自然不能强求他们事事迎合。
“等会,你就把狐狸精那套话,再给顾夫人讲一遍。”苏三转身看着神汉,一字一句道。
“大爷我错了!”神汉给吓了一跳,他鬼哭狼嚎地开始胡嚷嚷,“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瞎了狗眼……”
“叫你说你就说。”苏三不耐道,“不过过会儿,还要你加点别的东西进来。”
“加,加别的……”神汉疑惑地重复,然而他很快就眼睛轱辘一转,露出了然的笑意。看来这货游走于s城的各世家,早就对这些家族内部的腌臜见怪不怪了。苏三接着又低声对他嘱咐了几句,估计是说到了神汉的业务核心,喜得他只是点头称是。
“那顾渊的病怎么办?”我拉住盛玮问道。从他们那表情我已经能猜个七七八八,只是人命关天,难不成真要让神汉去接手爱德华爵士的工作?
“放心。”盛玮微微一笑,“炭疽病治疗只要不错过最佳治疗时间,一切按常规败血症治疗即可。那头有我盯着,小苏夫人不必太过担忧。”
他大概是可以为苏夫人拼上性命的吧。有这样人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苏三那头和神汉的絮絮叨叨也已经结束,神汉估计是装神弄鬼惯了,他不仅不感到惭愧,我甚至从他脸上看到一种莫名的信心满满。
而今万事俱备,只待众人粉墨登场,演一场神魔乱舞的闹剧。
第五十一章 招魂
“大……大师?”一进门,顾嫂子就叫起来,原本一脸的怒气冲冲荡然无存,而是换上了一副毕恭毕敬的态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那大师倒也挺会装逼的,也不笑,也不抬眼看她,只是重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一刻,他又俨然是那个仙风道骨的上师了。他这幅样子,我原本以为顾嫂子会拍案而起,谁知顾嫂子把嘴角扯得更大,几乎胖脸笑成了一朵大菊花。她端起桌上的白瓷杯,急忙跑到饮水机边上给他倒了一杯水,正要端过来可能觉得礼数还不够,居然又急匆匆地把杯子攥在手里,使劲地用手涮掉上面飘着的浮尘,然后从隔壁医生办公室顺来一罐茶叶,死命往里下了半杯,这才重新注水,双手恭敬地奉上。
真是天壤之别啊,可怜时常给接济的苏夫人都没得着她这样的尊敬,不过一个江湖骗子,居然给捧成这样!我觉得荒谬至极,那大师倒是脸皮厚得紧,他一脸严肃地接过来,轻轻吹开上面浮起的茶叶,根本不因为对方的恭敬而稍假慈色。
顾嫂子小心翼翼地侍立在侧,别看我们几个是和他一起进来的,可她对我们是看也不看,权当是空气一样。大师十分地气定神闲,他端着水杯,时不时地品几下,仿佛那是玉露琼浆一般。医院里的护士已经被苏三叫了出去,陈希罗在楼下陪着苏夫人做检查。屋里很静,只剩下我们几个。苏三早已和那大师通气,盛玮呢估计也能知道个一星半截,只有我,傻愣愣地看着,云里雾里。
终于,过了半盏茶工夫,大师终于轻咳一声,把手中茶杯放了下来。
“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惜妖物作祟,不可不除。”他的声音干涩平静,透着一种气存丹田的沉稳。要不熟悉他底细的,说不定还真能给唬住。可已经见过他刚才如何狼狈,我现在只觉得像是在演一出拙劣的舞台剧。旁边的苏三低着头,使劲地平稳着呼吸,以防止自己当场笑出声来。盛玮背对着我们站着,假装是在远眺沉思,可他面前的窗明几净,早已将他的满脸笑容暴露无遗。
“我就说是这小娼妇!”顾嫂子不听则已,当即气的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她双目喷火,那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我脸上。
“你说谁呢?!”苏三毫不畏惧,站在我面前,扬声道。他大概是憋了很久的怒气,连说的话都像大提琴一样透着低沉颤音。苏郁芒本就是世家公子,举手投足之间颇带大家风范。虽然一张苍白的脸上还多少透着病弱,但他比顾嫂子还要高三个头,站在那里颇有气势。顾嫂子虽然不知轻重,却也知道那是苏家的继承人,可不是轻易能招惹的。她一时进退不得,只好气呼呼地站在那里,用一双瞪得比牛眼还大的白眼珠子,朝我不断地翻着白眼。
“非也,非也。”大师摇头晃脑地拽着文,“狐者,胡也。以意气沉迷,渺渺无所托而苍茫。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
“什么什么?”顾嫂子没什么文化,只听得糊里糊涂。我低下头用袖子盖住脸,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骗子,大概是编不出话来了吧。“狐者,胡也”听着还挺像回事,到后来怎么背起《秋声赋》来了?那可是初中课本的必背篇目,是欺负我们没完成九年义务教育么?
真是太荒谬了!相信这种骗子的人啊,是把自己置于一种何等悲惨的境地!
“换句话说,”大师总算把课文念完了,不顾我们纷纷露出的笑容,继续地一本正经,“这并不是什么狐狸作祟,而是有亡魂在此纠缠孩子!”
此话一出,顾嫂子脸色都变了:“亡魂?”
“是啊,要不你烧了那么多的香,小囡的病怎么一点都没见好?”大师说着,口里又念了一句佛号。
“这香港来的爱德华博士都已经来了,顾夫人要不要再征求他的意思?”这时,盛玮轻轻地插了一句。估计他觉得一个母亲不至于愚昧至此,还想有点挽救机会。
顾嫂子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道:
“医生是没用的,洋鬼子医生更差劲!你别说话,还是好好听大师的吧!”
说着双手合十,向大师深施一礼:
“请大师开恩,早日驱散邪魔,救救我家小囡!”
盛玮无奈地摇头,我则是对他微微地笑了一下。刚刚爱德华发微信说,医院的专家们已经开始对顾渊进行了针对性的炭疽治疗,病情十分平稳。要不是他当机立断叫来了疾控中心的人,怕是小孩现在已性命不保。这顾嫂子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明明真正的救命恩人在此,却完全地充耳不闻。
“那好吧。”在顾嫂子苦苦求了十几声后,大师终于长叹一声,勉强算是允诺了。他转而望向苏郁芒:“我要引出这邪魔,还需要苏公子鼎力相助。”
他?鼎力相助?苏三好像没学过什么驱魔**吧……我惊奇地看着他,谁知这货居然大言不惭地使劲点了点头,那自信的样子仿佛他是安倍晴明的嫡系子孙一样。
“包在我身上。”他使劲地咳嗽了几下,“正好我最近身体也不好,古书上不是说了吗,身体虚弱,最宜上身!“
上身?我眼前恍然出现一个披头散发的神婆子形象。小时候在农村住的时候,都说村东头的老太太会招阴。每当村里的人们想念自己的亲人,就会去敲她的房门,送上几个鸡蛋或者一斤大米。而那个老太太就会虔诚地燃起塔香,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那些亡人就开始借着她的口说话,说的也都是些和人世差不多的事,什么钱不够花了啊,被子又薄了啊,房子进水了之类的。无论是声音,还是语调,都和那人在世时如出一辙。
我当时还小,并不懂得这些人在哭什么,只是心里有个奇怪的念头:原来阴间的生活和人间没啥两样,还都得穿衣吃饭啊。
“喂喂,你悠着点儿啊。”我使劲一拽他的袖子,“万一真搞来了又送不回去,怎么办?”
这电影里不都这么演的么,几个学生玩笔仙,玩来玩去闹出了人命。虽然我并不认为这骗子有这本事,可是毕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从前我还不信有什么黄大仙呢,这楼上的不也招来了?
“小苏夫人,求求你了!”顾嫂子抓住我的手,眼中满是哀求,“就让苏少做一回好人吧,我求您了!”
这会儿倒是知道叫苏夫人了,刚才一进门抓我的本事呢。
“那就试试吧。”我不情愿道,眼看着那神汉开始妆模作样地嘟嘟囔囔,净说些我也听不懂的话。就这么叽叽咕咕地念了约有半分钟,他突然一跃而起,手抓一把香灰,一块红布,接着就开始在空中手舞足蹈起来。其舞步之狂乱,就像是什么人喝多了在乱比划一样。我原本很紧张,被他这么装神弄鬼的一搞,居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期间,苏三歪着个头,那懒洋洋的样子就像是在看戏。三个人只有顾嫂子是真的很虔诚,她跪在地上,捧着一把线香不断地祈祷,什么观世音,耶稣,释迦牟尼……我感觉如果她知道拜火教教主的名字,肯定也能一并念叨上的。
难道真的要把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好兄弟”请来吗?我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线香飘散如雾,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地发愣,连羊绒衫仿佛都成了冰块做的,贴着肌肤一阵阵地冒着寒气。就在这时,我看到苏三眼睛变得呆滞起来,两只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身后,就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一样。
别吓我啊!我战战兢兢地往后看,却发现只是一面白墙。
“哈哈。”耳旁响起来一声冷笑。那声音之寒冷刻毒让人听了都觉得惊悚。我不可思议地望着苏三,坐在我面前的人只有他,难道是……
“我好痛啊。”那声音再一次地响起,伴随着苏三机械开合的两片嘴唇。此时的苏三就像是一个会说话的玩偶,双目失神,四肢瘫软。顾嫂子吓得手里线香撒了一地,她使劲地用手抓着窗台,这才没让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而旁边神汉念咒的声音更加地响亮,简直要把三界诸佛一并叫起来一样。
难道真的有鬼?不是说顾渊的病……我正惊疑不定的时候,“苏三”又讲话了。
“你踢了我妈妈的肚子,我好痛啊。”
妈妈的肚子,难道,他是……
“小神仙饶命!”顾嫂子这回真是怕到了极点,她双膝落地,不住地向苏三磕头。很快那光洁的额头上就有了丝丝的血渍。而“苏三”仿佛根本不为所动,只是双眼呆滞,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仿佛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死神,冷冷地俯视人间。
看来这顾嫂子也是知道自己做了孽啊。听说顾渊踢流产了的孕妇,当时已经足足有六个月了。就这样的伤天害理,顾家不过拿了三千块便把人打发了事。真是十足的作孽。
第五十二章 婴灵
苏三无声无息地咧开嘴角,露出纯洁无垢的笑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那笑容恰如初生婴儿,只让人看了有无限温暖。
“那我把顾哥哥一起带走吧。”他的语气也是儿童那种清澈无邪的调子,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地下冷呢。”
“啊啊啊啊!”顾嫂子这下真是吓破了胆,她想上前哀求,可是看着苏三那呆滞的样子又不敢,只得趴在地上嘤嘤地哭泣。而苏三脸上依旧挂着笑,可眼神却冷漠得像块冰。正僵持之间,门推开了。
是个手里拿病历的护士,她急匆匆地给盛玮说了几句,只见后者的脸色突然变成一种焦灼。顾嫂子本来就很注意这边的动静,见他神色大变,便慌张地从地上爬起,一把拽住他袖子问道:“怎么了?”
“医生那头下了病危通知书,叫苏夫人签字呢。”盛玮沉沉地叹了口气,“真是造孽啊。”
他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让顾嫂子更加地大惊失色。再加上苏三这头又一直冷笑不已,顾嫂子想了一会儿,毅然决然地走过来,给大师磕了一个头:
“如果大师能救出我儿子,我便把所有家产都给您!”
神汉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根本就对那些人间烟火没感觉。顾嫂子这样求了两三遍以后,他才叹了口气道:
“那就看小可的法术了!”
他随手从香炉里拿起一根线香。然后用红线把燃着的线香吊起来挂在窗棂上,自己则一屁股坐在苏三面前,盘着腿就念起咒来。仔细听去,那念的东西也非常没有新意——
临兵斗者,阵列在前。
这八个字被他翻来覆去地叨叨,越到后来越是急促。他当这是玩阴阳师吗?我一边没趣地看着,觉得这把戏也未免太过拙劣。然而就在这时,只听神汉冲着苏三大喊了一声“定”,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根线香原本安安稳稳地烧着,并没有什么异常。被他这么一喊,就像是春天复苏了的藤蔓一样,顿时火光大作,焰光一冒三尺高,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自下而上迅速地烧着。很快,那根有一尺来场的香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迅速地化作灰烬,吧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天啊,不会真有鬼吧。可我分明刚才看到苏三向我挤眉弄眼……如果这是神汉玩的戏法,那未免也太过真了些。正惊疑不定时,苏三又开口说话了,这会儿去换上了一种求饶的口气:
“请法师逼迫慢些!我,我很痛啊!”
顾嫂子一听便喜上眉梢,听着似乎是有效果了。神汉又叨叨几句,只听苏三发出一声哀嚎,扑通一声自己从椅子上滚落下来,抱着头就又哭又嚷,那样子简直了,就是发羊角风的也没有比他更怕人的。盛玮忙丢下护士,上前去扶他。苏三倒是没有抵抗,只是所作所为活脱脱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一会儿发出呓语,一会儿又哼哼唧唧。往常玉树临风的形象荡然无存。要是s城的少女们见到她们的男神如今这副德行,怕是要大惊失色,回家去撕照片了。
你这个戏精可以适可而止了啊。我看着苏三满身的尘土,忍不住感觉到有些心疼。真是倒霉,就因为招待了顾渊那个熊孩子,惹出这么多事,到最后还要我们客串一把“演员的诞生”。想必盛玮那头为了请爱德华爵士也搭了不少人情进去吧。
我们这头狼狈着,顾嫂子却是越发地喜上眉梢。在她看来,是法师起了作用,抓住了怨灵。苏三越发地起劲了,他现在纯粹已经是为演而演,单纯的手舞足蹈已经不能满足他表演的**。只见他左右地咕噜着眼睛,从门后抄起一把扫帚,跳起了哈利波特式的嘻哈。我愕然地看着,一时竟搞不明白是他真疯了,还是故意而为之。
“这是在做什么?”就在苏三要一扫把拍在顾嫂子头上时,苏夫人推门走了进来。估计是为了消毒的缘故,她现在已经褪去了那些首饰,身上只一件最普通的家居服。她身边站着陈希罗,手里拿着文件,也是一脸的错愕。苏三大惊失色之下,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只听扑通一声,他重重地向后摔在了地上。
“苏三!”我大叫一声,也顾不得这是在表演了,冲过去一把将他扶起。苏三脸上依旧带着一种恍惚的表情,似醒非醒,似睡非睡。
天,不会真出毛病了吧。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仰起脸就对着顾嫂子吼道:
“都是你做的好事!”
“这是怎么了?”看着苏三的狼狈样,苏夫人依旧云里雾里。神汉还在念咒,手里捧着一把线香。顾嫂子被我一嗓子吼得有些蒙,站在那里仿佛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有盛玮咳嗽一声,走过去制止了神汉。
“婴灵已经驱除的差不多了吧。”他提醒道,“现在我们的灵媒该怎么办?”
经他一提醒,神汉估计意识到了苏夫人在此,便也不敢再装神弄鬼。
“已……已经驱除完毕。”他灵机一动,向苏夫人一指,“这不是有好消息到了?灵媒……灵媒稍后自会苏醒。”
“什么灵媒?”苏夫人疑惑着,而后像是突然明白过来,再抬头时,她已经变成了满腔的愤怒:
“你居然让我儿子做这种事!”
“这,这不是大师让……”顾嫂子估计也没见小姑如此生气过,她嘴角嗫嚅着,毕竟是理亏,到最后竟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你不是说会醒吗,这怎么回事?”盛玮也急了,他的脸上失去了平时的冷静,对神汉的态度近乎于咄咄逼人。而那大师显然禁不住四个人齐刷刷的注目礼,他使劲地擦了一下额头,便又开始叽里咕噜地念咒。
完了,这下给玩脱了。我搂着怀里的苏郁芒,几乎想哭出来。苏夫人倒懒得和他说话,直接扭头对陈希罗道:
“你快去把陈警官请来,让他好好地审审这个江湖骗子!”
“别,别啊……”神汉一听警察二字,样子像见了鬼。他犹豫了一下,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片状的挂坠,仿佛是象牙一类的东西,乳白里微微地泛着黄。
“这是我师父传下来的牛油蜡。“他哆嗦道,”我再试试……“
说着,他把那蜡靠近了线香。没一会儿,一股小小的烟气随风升起,还带着不明不白的味道。那气味虽然很香,可闻久了却又觉得想吐。
就在我全神贯注盯那股烟气时,一个轻盈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那我走了哦。”
接着便有一小股打着旋儿的冷风从身侧略过,禁不住让我浑身一凉。正在我抬头寻找那声音的出处时,只觉膝盖一沉,枕着我膝头的苏三悠悠醒转。
“你们怎么了?”他愕然看着眼前或惊或惶恐不安的众人,神汉松了一口气,大大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而顾嫂子显然心中有愧,几乎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而苏三,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好像对刚才的事情毫不知情。
这戏精!我忍不住使劲拽了他一下,低声抱怨:“你演的也太像了吧,还说什么要走了。母亲都被你吓死了。”
“我说了吗?”苏三更加地惊奇,“刚才我只觉得头晕,便忍不住在地上睡了一觉。醒来就是你们又哭又闹的……”
我吓得直拿手去捂他的嘴。这世界未知的东西太多,而鬼神,是不可以轻易拿来开玩笑的。今天我们没出事,还真是命大。
“顾渊已经醒了。”苏夫人淡淡道,显然她已经看穿我们演了怎样的闹剧,“现在正哭着嚷着要吃糖呢。”
这下顾嫂子真是喜上眉梢,她甚至于连声谢谢都没说,就一把拉开门跑了出去。神汉心有余悸地用袖子擦着汗,看样子,他也不知道今天我们究竟招了什么东西来。而苏三,就像是出了一场大力一样,脸色苍白,看上去十分憔悴。
为了让顾嫂子不至于怀疑到我身上,他还真是用心良苦。我疲惫地瘫坐在扶手椅上,觉得今天从早到晚就是一场闹剧。苏夫人依旧沉着脸,空气简直要凝固成一块油脂。
“这怎么回事?”她扭头问盛玮,“小孩子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他们瞎胡闹?”
盛玮没有回答,只是从包里翻出来了那个已经被完整塑封的珐琅盒。
“有人要陷害苏家的子孙。”他声音低沉地说道,“凡是被这珐琅盒刺伤的人,都会感染败血症,最后高烧不退而死。”
“什么?”苏夫人一脸的震惊,“到底是谁,竟然要如此地处心积虑!说,这盒子原本是送给谁的?”
“送给谁不重要。”苏三插话道,“母亲,还记得苏玫的疯病和那个死去的清洁工吗。这一切,是不是有些太过巧合了?“
苏夫人的脸色变得煞白。这一刻,她的脑海中想必浮现了许多世仇的名字。而我则混沌地想起许多熟悉的名字,苏郁明,许一梵,那个开酒店的女歌星……他们一一地在我眼前重现,脸上带着讽刺的笑容。
第五十三章 元佑
一周过去了,苏家上上下下还在为这一连串的事件而惶恐不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然顾渊没几天就出院了,可这件事留给人们心中的阴影,还是很难以抹去。
苏三又出差了,叶景明自从上次见到他后又飘摇不定。那个接头茶馆的店老板总是一脸恭敬地接待我,奉上一杯上等碧螺春后,才慢慢地说道:
“我也不知九哥去哪里了。他老人家一向神出鬼没,我们这些人根本不能掌握他的行踪。”
那就去看看安晓晓吧。我想起安晓晓最近换了家公司,就离这里不远。
安晓晓的办公桌是最靠近外面的那个,正冲着门口,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无论是谁,都能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欺负吗?我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眼见着时针逐渐指向了中午一点钟,却连安晓晓的影子都没见到。天啊,不会是这家伙给忘了吧,说好中午一起在对面茶餐厅吃饭的。
“大家辛苦啦!”一声清脆的打招呼声响起,安晓晓满脸笑容地出现在门口。她两只手上提了至少有十几个便当盒,这还不算,手臂上还挂着一串儿绿色网兜,里面装着十几杯星巴克热拿铁。
没有人理她,大家视若罔闻地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好像她是个除了我以外没人能看到的鬼魂一样。安晓晓脸上显然有些挂不住,笑容僵了一下,又继续地嘴角上扬。我有些看不过去,帮着她把那些便当一盒盒地放在桌上,这才发现她的白皙手臂早就被那些塑料绳勒得紫红一片。
“他们怎么不自己去买?”我有些心疼地问她道。
“新人嘛,应该的。”安晓晓利落地数着一次性筷子和塑料汤匙,“习惯就好啦。“
真不知道,安氏企业董事长要是见到她如此被人驱使,会内心做何感想。听苏三说,这位安大小姐和家人的关系差劲的很,甚至于一度有“恶女”名号在s城交际圈里流传。可从今天她利索做事的样子来看,根本就不像那种颐指气使的人嘛,要我说,她可是比苏玫好太多了。
“安晓晓!”一声尖叫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你眼睛掉粪坑了?这文件怎么做的?”
我愕然回头,居然是上回那个周姐。这会儿她两手叉腰,一副黑框眼镜后发出摄人的光,原本就瘦削干瘪的身体由于气愤而不住地上下颤抖,就像一块老搓衣板成了精。
“对不起,周主管。”安晓晓像只小耗子般溜到她面前,垂着头,“我下次——”
“下次?还有下次?”她的一张血盆大口一张一合,像个喷泉一样地唾沫乱飞,“你们这些小姑娘啊,正经事做不来,倒是有钱买衣裳!买几件淘宝货就以为自己名媛了?”
靠,你有事说事,这人身攻击怎么回事?我感觉自己就要脑溢血,忍不住站起来要狠狠和这个周主管理论一番。谁知安晓晓察觉了我的动静,可怜兮兮地向我投来一道求饶的目光。想到她以后还要在这写字楼做人,我咬了咬牙,又重新坐了下来。
“这样,”周主管骂累了,刚拿起桌上的水杯,眼睛咕噜了一下又改变了主意,”对面的喜茶和鲍师傅卖的都不错,你去帮我带两斤海苔肉松小贝,再买一杯低脂咸奶霜茗茶。“
“没问题。”安晓晓几乎是眉头都没皱一下,飞快地拎起包就往外走。
“你疯了!”我也管不了许多,在门口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排队会排死的!”
特别是那个喜茶,刚开业的时候创下过平均一杯排队六个钟头的可怕记录。我真是搞不明白,要是说她来体察民情,也不用到这个程度吧?看那搓衣板的架势,分明就是在欺负她嘛!
“那就排吧。”她淡淡道。此时外面的气温已经到了36度半,灼热的阳光晒得草皮都萎靡不堪。我甚至于怀疑,只要我们站在那太阳地里,随时随地可能一股烟儿烤没了。
还隔着一条街呢,我们就看到了无数的人头攒动。鲍师傅还好,只有区区四个弯度的长龙,喜茶的排队就有些吓人了,我敢说在那里等着的人比茶叶末还要多。人们簇拥着,一毫米一毫米地移动着,早有聪明的人提前从边上的炸鸡店买了大鸡排,为持续战斗补充能量。
我撑着个太阳伞,只觉得一阵阵的热浪凶狠地从四面八方袭击过来。好在中国人总是灵活机动,我们俩刚出现在千月路,就有大叔上来搭讪:
“姑娘,要不要代买喜茶?”
“多少钱?”我从口袋翻出一张毛爷爷,心想一杯喜茶二十来块,就算他再怎么炒,还能找给我几十块。
“一百二十块一杯。”他瞥向我单薄的毛爷爷,有些不屑地大声报价。
你这奶茶是金子做的吗?我几乎要扭头走人了,安晓晓拉住了我,“帮我买一杯。”
两个钟头后,我们俩灰头土脸地买到了肉松小贝。这网红食品说白了,不过是一块海绵蛋糕上涂满了黄油,然后在肉松里滚了几滚,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还有这喜茶,周主管也是有病,瘦得都剩一把骨头了,还矫情地要什么低脂。她是真不怕自己变成搓衣板怪吗?
说到底,这些网红食品终究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换了我,宁可去吃一客红宝石的奶油小方。
经过了太阳的严刑拷打,现在的我和安晓晓,已经和两只大风干鸡没什么区别。我多少有些郁闷地看着我的手臂,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它就变成了一种讨厌的小麦色。憋了一冬天的白算是彻底报废了。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办公室里正谈笑风生:
“挣这么点钱还要去买gucci的高仿,也不怕折了自己的腰!”一个人咔咔地磕着瓜子,语气里满是刻毒。
“我就看不惯她那矫情样子,”另一个人补充道,随手抓了一把干果放在嘴里,“装什么高姿态!”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安晓晓脚上的gucci,要是我冲进去告诉她们这不仅是真货,还是今年米兰时装周的高订款,她们的下巴会不会脱臼?
周主管歪在椅子上,翘着的脚上还悬着一只廉价的塑料珠穆勒鞋,摇摇晃晃的,却又在最关键的时候狠狠地一收,老实挂在脚趾上。穿堂风习习地吹动巨大的绿色盆栽叶片,一下下地仿佛在给她扇扇子。
她就这样惬意地享受着我们买来的肉松小贝。等她愉悦地一抹嘴,手伸向喜茶的时候,她的脸色突然变了。
怎么,难道是里面有毒?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的脸一下子就变得怒气冲冲。
“吸管呢?”她啪地一声把个穆勒鞋掉在了地板上,“你是存心折腾我,是不是?”
那黄牛忘了给放吸管!安晓晓歉意地张张嘴,刚要道歉,哗啦一声,一大杯奶茶就这样泼在了她的脸上。她今天本来穿的是一件白色手工刺绣连衣裙,奶茶汁就像一块块难看的泥巴,迅速地在上面站住了脚。
“你明天不用来了。”周姐撂下这么一句话,起身穿上鞋就向门外走去。周围传来一阵阵吃吃的笑声,她们大概平时就对安晓晓有所不满,这下老虎发威,猴子当然要上杆子地看热闹。
安晓晓僵硬地站在那里,奶茶汁滴滴答答地沿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她不以为然地用手抹了一下脸,本来就有些花了的大地色眼影,此时彻底糊成了一片。我和她站在那里,就像两个半夜匆匆收场的小丑。
“周主管,这里还有你的东西。”就在她回头的一刹那,安晓晓抓起了桌上剩下的半斤多肉松小贝,狠狠地向她投掷过去。
周围的人皆是一声惊呼。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我忙着从下面抽屉里翻卷纸,再抬眼看,也给吓了一跳。
眼前站着一个剑眉星目的年轻人,一大堆人簇拥着他,里面有记者,有保安,最要命的是,如果我没认错,那个矮墩墩的,好像就是安晓晓所在航空公司的老板!
一块难看的黄色污迹落在他的阿玛尼西装上。
“元先生,您看。。。”老板急得满头是汗,不住地用手抹着额头上的汗珠,他想伸手给年轻人擦拭干净,又仿佛怯于他的威势,于是那只大胖手就那么颤巍巍地停在半空中。
安晓晓也惊呆了。唉,当搓衣板就是有好处。显然这位周姐身段灵活,用平胸轻巧地避开了小贝袭击,于是这个年轻人也就遭了秧。
要是我,估计就拍案而起了。眼前的年轻人显然很有腔调,他从旁边秘书小姐手里拿出一片湿巾,站在那里自顾自地擦着。脸上连最轻微的一丝波澜都没有。周主管哑然站在那里,看样子她本来是想趁这年轻人盛怒,借机发难数落的,谁知人家毫无反应,于是她张着嘴,准备了一肚皮的话压根吐不出一个字儿来。
第五十四章 冤家路窄
“以后别随便丢垃圾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年轻人淡淡一笑,他好看的眉眼在阳光下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舒服,“赵总,咱们说到哪里了?”
“唉?是,是!”老板大大松了一口气,于是人群继续向前,一场风波平息了。
“这就是元佑?”旁边一个小女孩惊讶地说道,“好年轻呢!”
“人家这叫年少有为!”周主管显然也是有些惊魂未定,瞥了我们一眼,“不像有些人。。。“
这个元佑我听苏三提到过一次,据说是这一辈里少有的菁英。虽然不少人酸溜溜地说他是借着自己市长老子的势,可更多的人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在经商方面非常有头脑。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三家上市公司的老总了。
没错儿,他的父亲正是与s城接壤的y市市长。
安晓晓依旧怔在那里,眼睛望着年轻人远去的方向,奶茶汁在她身上干出了印子,她却这样地置若罔闻。
这家伙,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要我去帮你要他的号码?”我轻轻推了她的胳膊肘一下,坏笑道。
就在这一瞬间,那种恍惚的神情如同雾气般迅速退散,取而代之的是高旷冷然的天空。
“用不着”她冷冷道,“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两个人上了车,安晓晓一只耳朵上挂着蓝牙耳机,看得出她的神情很是漫不经心。
“知道了。”她言简意赅道,转头就跟我抱怨,“我爸又给我介绍了个对象,烦死了。这一家人是不是看着我碍眼?”
“这不是为你好嘛。”我忙安慰她,“瞧这话说的,你可是安家大小姐,谁是外人,你也不能是外人啊!”
“是吗?”她冷哼一声,流转双眸上闪过少见的哀婉,“我妈不在了,他们也就,,,”
她的语气逐渐低沉下去,我正要想个什么话去安慰她,谁知这家伙自己脚下刹车狠狠一踩,居然在步行街前停住了。
“我要玩个哥特风的cosplay“她此时活像个一肚子古怪的小妖精,”走啊,陪我去选衣服!“
半小时后。
“喂喂喂,你这样真的好吗?“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脖子上狗链子一样的项圈,上面打满了铆钉。此时的她身穿满是骷髅图案的黑色紧身皮裤,上身则是一件破破烂烂的旧机车夹克,一条和仙人掌一样的血痂色细皮带弯弯绕绕地缠在她雪白的小腹上。从前我曾觉得晚宴上的安晓晓美得像埃及艳后,此时的她简直就是个堕落天使路西法。
她只对我璀然一笑,仿佛对那些路人的指指点点毫不在乎。她那双深紫色水晶指甲看上去就像中了毒一般,透出沉沉的诡异泠然。这也就算了,更惊人的是她连眼妆都变成了吸血鬼的暗黑色系,乌沉沉的底色让我觉得她好几百年都没睡过觉了。
一栋栋别墅从车窗飞快略过。干净明快的河水弯弯绕绕地流过,两边种着高大的合欢树,夹竹桃的香气幽幽地传过来。这里是s市除了望川路之外,又一权贵名流的聚居之地。相传s市的某一任市长,特别喜爱这个地方的幽静,便生生地截断了19号地铁线路,让这里不要被人来人往而侵扰——反正,住在这里的人,是根本不需要挤什么地铁的。
“大小姐回来了。”一个正推着割草机的老人跑过来为我们打开了栅栏的门。看得出,安家更喜欢十九世纪英国的乡村风情,这栋房子正是仿照那种维多利亚式的旧风格,墙面上刷满了雪白的漆,在阳光下闪闪地发着光。
按说谁见了安晓晓这样子都是要吃了一惊的,这老人却没有什么诧异,反倒是一脸的担忧,“今天安先生在家呢,,,”
“见的就是他。”安晓晓嗤笑一声,大步迈上了台阶。
“朵朵的琴弹得真正好呢!”一位穿黄色长裙的太太眼中是遮不住的艳羡,”我要是有这样的女儿,早就乐死了!”
“也不知道谁家的男孩子有这样福气。”另一位夫人托着腮,仿佛还沉浸在那丁冬的琴音之中。
安夫人和安父只是客气地笑着,然而他们眼中闪烁的光彩,早就说明了他们内心的快乐与骄傲。而为众人关注焦点的,正是端坐在钢琴前的女孩子,她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一袭白色长裙上打着繁复重叠的蕾丝花边,这娇弱的打扮更是衬得她整个人不堪盈盈一握,越发地可怜可爱。
“我回来了。”安晓晓淡淡道。
只一瞬,如同壁炉里的火突然熄灭了一般。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死寂里,从前的那种祥和安乐的气氛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就像田螺姑娘织就的幻影突然闯入了生人。
“你这是打扮的什么样子!”安父喝道,“还有没有安家的一点体统!”
安晓晓只是哼了一声,“ 你们继续啊,我上楼休息了。”
女客们的目光已经聚集在她的身上,显然这些养尊处优的妇人大大地吃了一惊。然而这些人什么大风大浪都过了,对此,她们很会装视而不见。
看来今天有客人在,不会出什么幺蛾子。我的一只脚已经迈上了回旋楼梯的台阶,谁知一声娇弱弱的声音响起来了:
“大姐姐,你不要让父亲生气了,好不好?”
原来是那个女孩子,她一张雪白的脸像老象牙一般微微地透着光,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瓷娃娃。而那种柔美的声音更是让人对她心生出好感。只听她又继续道:“今天我就是给大家弹弹琴而已,大姐你不要放在心上,,,”
喂喂喂,这什么话啊?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我瞅了一眼那个女孩子,突然想起了那些随风飘着的有毒常春藤。
“你不要装这种娇滴滴的样子,”安晓晓不耐地看她,“管好自己的事好了。”
只见那小姑娘很快地红了眼圈,越发地显得可怜起来。“姐姐,你误会我了。”说着,几串珍珠一样的眼泪沿着吹弹可破的肌肤就掉了下来。
“我的朵朵别哭,”安夫人一下子慌了,忙不迭地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小姑娘哭的更加大声,好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你看你这样子!”安父一下子发作起来,他怒气冲冲地吼道,“自己不学好,还去气妹妹!”
“还是姐姐去得早。”安夫人一脸的哀伤,幽幽道,“也是我这个做继母的,没教好孩子,,,”
“你给我滚上楼去!”安父更加生气,“你看你,哪有你母亲一点的贤淑模样!”
“我妈就是太贤淑了,才会叫自己的妹妹捉了痛脚。”安晓晓讽刺道,“好一个妹妹啊。”
眼看着她已经开始说起了胡话,我忙不迭地拉着她往楼上走。安晓晓的脸上还挂着笑,然而眼睛里却早就蒙上了一层的泪珠子。
“快,别哭了。”我抽了纸巾给她,此时的安晓晓就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女孩,“你这眼妆这么重,花了可真成熊猫了。”
“你看见了?”她掂着一杯香槟,金灿灿的酒液映得她眸子都是一片的金色,“这家里,就我是个外人。我这后妈机灵着呢,连带着我妹妹,就差把我从家里踢出去了!”
我默然,都说有后妈就有后爹,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安晓晓宁可出去受气也要自力更生。也许,比起外人的气,受自己家人的气更加让人痛心。
“喂,你不是说今天还得相亲嘛。”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这模样,可怎么——“
“吓跑他更好。”安晓晓淡淡道,“他还好意思说什么家声,我娘还床上躺着呢,他就去跟她的好闺蜜勾搭成奸——男人就没个好东西!”
像是响应她似的,床头的电话铃急急地响起来,“看吧,这倒霉孩子到了。”
我战战兢兢地跟在她后面,安晓晓倒是异常镇静。唉,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反正这是她自己家里,那男人再怎么不爽,也不能发作不是?
这么安慰着,我们两人慢慢下了楼。此时安朵朵——也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又施施然地站在一幅古画前,脸上连一滴眼泪都没有了。此时,她正伸出纤细的手臂,用温婉的声音说着话:
“这一点,正是张大千先生的点睛之笔——”
她旁边站着一个高大的青年,正微微地侧着身,耐心听她讲话。
这到底是谁相亲啊?我顿时有些无语,有她妹妹这个温婉的衬托,安晓晓估计是要被鄙视到尘土里去了。
“嗨!”这家伙自己倒是不觉,大咧咧地对着他一扬手。
听到声音,青年向我们转过身来。我的天,今天一定是出门没翻黄历!这还有谁!不正是写字楼里被安晓晓泼了一身奶茶的元祐同学吗!
估计安晓晓自己也给吓着了。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元祐,而后者显然认出了眼前的旧相识,他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安静的笑意。
“这是元家大公子,元祐。”安父多少有些痛心疾首地看着安晓晓,“你俩可以,,认识认识。”
第五十五章 疑团
听着他这寡淡的口气,似乎对这段姻缘不报任何信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看到安夫人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流星样的得意,而后她婉婉道:“我们的晓晓,一向都是这样不拘小节的。还请你多见谅。”
“安晓晓女士很有自立精神。”元祐平和道,他的一张脸俊美得让我想起高天原上的素盏鸣尊,“我从前有幸与她共事。”
共事?泼了一杯奶茶也叫共事?安晓晓和我一样目瞪口呆,而元祐虽说是一本正经,然而我分明看到他飞快地对着安晓晓略略地挑了眉。而后者似乎依旧处于一种震惊的状态,直到元祐笑着请她坐下,她才茫然地端起了咖啡杯。
“元哥哥,你觉得张大千这幅《惊鸿》,如何呢。”那个柔软的声音又见缝插针地过来了。显然这个声音的主人对于第一次有这么多人关注她的姐 姐,有些不满意了。
“唉,说到底我也只是小商贾,”元祐一脸歉疚地看了她一眼,“其实我不喜欢任何画作,只是知道它们很贵而已。”
你是小商贾?那苏三只好说他是讨饭的了!安晓晓忍不住笑了一声,我看到安父安夫人都有些发怔,显然他们不明白这位贵公子是什么意思。安家虽也说在军界有点名气,可比起钟鸣鼎食的元家,那简直就是贾雨村和贾宝玉的差别。
为了打破这尴尬,安父咳了一声,开始和元祐谈论起生意场上的事。后者对答得从容不迫,我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贵公子能有他这样的娴雅之态。安晓晓这时已经开始玩起了神庙逃亡,可连我都看得出,她其实根本就是心不在焉。
“我觉得他还行啊。”我悄悄对安晓晓说道,“试着跟他说两句啊。”
“干嘛,你觉得好你找他啊。”安晓晓头也不抬地晃着平板,突然屏幕一黑,那个急速奔跑的小人一头栽了下来。安晓晓叹了口气,索性站起来。
“我出去透口气。”她说着,不顾众人愕然的目光就站了起来。安父像是又要发脾气,可碍着元祐在这里,他只是脸色一沉。而她的继母显然巴不得安晓晓快点消失,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神情。
她这一走,留我一个外人在此怕是更加尴尬。幸亏有苏夫人这个头衔,否则安父怕是连门都不会让我进。两个人就这样走到了花园里,落英点点,微风吹拂。安晓晓在一尊维纳斯的大理石雕像旁坐了下来,看得出,她的心情十分郁闷。
“上次要不是我爷爷及时赶到,咱们早就被那帮祸害砍死了。”安晓晓手里掂着一片柳叶,闷声道,“继母和妹妹看我简直不顺眼到了极点,你放心,这一个元祐,她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地抢走。”
“你哥哥他……”我想起在大楼前看到的那一幕,心里只觉得更加沉重。在这样一个崇尚传统的国度,又是这样的一个高干家庭,此事一旦被人发觉,一定会闹得满城喧嚣。到那时,说不定安父认不认他这个儿子都不一定……
“他呀,”提起哥哥,安晓晓的表情显然有所放松,“整天游手好闲的,这又不知到哪里去了。我这正遭难呢,他也不知道来帮帮我!”
从她的样子来看,显然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也许不知道,也是一种幸福吧。我叹了口气,将那些忧虑深深地藏在心底。
“你俩躲在这里啊。”
苏郁芒从一棵老橡树后出现了。他身边站着元祐,两个人看上去很亲近的样子。他微微地笑着,阳光散落在他天使一般的面庞上,看上去特别地耀眼。
“你怎么来了?”我诧异道。安宅连我都是第一次来,他怎么……
“自己好哥们相亲,我怎么着要来看看吧。”他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悄声道,“听说那后妈是个厉害的人,我怕你在这里吃亏。”
我们俩在这里絮絮耳语,那两人却仿佛隔了一道冰墙般,连句话都不曾说一句。可尽管如此,我发现元祐一直在默默地看着安晓晓,神情异常地温和。
听说这元祐小时候,一度家道中落到不得不每个寒暑假去kfc打工,这样看来,他所谓“欣赏安晓晓的独立精神”,也绝非一句空言。其实我倒觉得这两人十分般配,毕竟,他懂得她。
“客人还是回客厅坐吧,”一个柔美的声音响起,安夫人走过来,她雪白的纱裙随风纷飞,配一顶斜戴的布艺遮阳帽,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而安朵朵,站在屋檐的阴影下,笑容甜美得像一个芭比娃娃。她一动不动地望着苏三,脸上露出一种近乎于痴迷的神情。
女人还真是善变啊,这一会儿又看上人家老公了?我不满地用手指戳戳苏三,他顿时会意,仰脸对安夫人道:
“家里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我先和贱内告辞了。”
说着,也不向安父道别,直接拉了我的手向大门走去。
喂,你这走的也太仓促了吧。我愕然回头看着安晓晓的身影,手却被苏三狠命拽在手里,我们两个人就这样急行军似的往前走,仿佛后面有什么妖怪一样。
“这个安夫人,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一上车,苏三便沉声说道,“听说原来不过是什么歌舞厅的头牌,就和安父跳了一回舞,还不到三个月呢,就娶回来做了正头夫人。”
原来是歌舞伎出身啊,我说呢,怎么那安夫人看谁都是微微歪着个头,一双杏仁眼波光不断。这说好听了叫有风情,说白了不过是欢场女子的伎俩。
“那你多看两眼也不亏嘛。”我嘲笑道,觉得他有些反应过度了。
苏三却冷哼了一声:“当时和安晓晓结亲失败,这女的还想把她那女儿硬塞给我呢。你看今天朵朵那样子!”
他的样子可谓是满心厌恶。我一开始还诧异他为何如此生气,男人不都是喜欢左拥右抱么?后来我突然想起苏郁明的母亲,赵黎的母亲,那些个长相柔美性格温婉的女子。看来,家庭不和给他也造成了很大的阴影吧。
“珐琅盒的事情有进展吗?”车里的气氛太过沉重,我决定换个话题。
“陈希罗去调查了保险公司的档案,各大拍卖行的留底也都去查过了。”苏三说道,“最近一次芝山镶嵌的交易是在十年前,买家是通过电话代为拍卖的,当时的成交价是一亿人民币。”
一亿人民币!这家伙还真是恨我入骨啊,用如此高昂的代价进行刺杀……我心里只觉得惊奇,毕竟嫁入苏家以来,我的名下不过两处房产,其中一处还是叶景明给的。一亿人民币能买滨江好几套房了,又何必与我过不去?
不对。
周一的话,一般是苏三在办公室召开晨会,处理董事们呈递上来的各项事务。那天要不是医院临时安排他做个肺部透视,这次拆包裹的,就应该是苏郁芒。
也就是说,这次和前几次一样,刺杀的对象,乃是苏郁芒!想到这里,我浑身只觉得发冷,颤声对司机说道:
”你把空调开高些。“
真是可恶,明天我还得和老张他们去东海村查案子。因为苏三的身体不好,本来我是打算不去的,可这段时间一直有谣言说苏氏和东海村走私油贸易有关联,沸沸扬扬的,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你就跟着我们来一趟吧。”虽然离职了,老张还是一直和我保持着联系,“众口铄金,你来了,也正好堵住他们那些人的嘴。”
听说最近他们已经获得了走私油轮的确切线索。而对于走私油的问题,苏三已经多次坚决地对我保证过,苏氏当初不过是为了一些陆上贸易,和当地落马的官员有些联系。至于走私油,他们根本不屑于挣这点蝇头微利。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那天苏董事会和自己的儿子进行深夜密谈呢。仿佛后来还争执起来,苏三还被他父亲狠狠打了一巴掌。望着苏三澄澈的眼睛,我终于没有将那天的事情问个明白。
“哥哥还是不肯放过我吗。”苏三叹气道,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估计那一丝手足之情还在他心里萦绕,他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地沮丧。
我没有答话,心里总觉得不会是苏郁明。虽然那人一向阴狠,可现在浪潮大厦已然接近于无限期关闭状态,他就算杀了苏三,难道还能再次获得苏家众人的赞同吗?就算他十年前有此野心,如果是我,我只会赶紧把珐琅盒卖了,换个现金流回来重振旗鼓,才不会去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车子到了边境保护局大门口,我看着窗外熟悉的大楼,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感慨。早三个月前,我还在这里朝九晚五,谁知摇身一变,竟然成了苏家的当家夫人。真不知道,当时人事处那几个嘲笑我的小姑娘,会不会惊得把下巴摔在地上?
“等我回来。”我笑着,努力掩饰住内心的种种疑虑,在他面颊上留下浅浅一吻。
第五十六章 兄弟之战
“诸位请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案情讨论会上,老张是一脸的信心十足。他身后的投影仪上,一艘远洋巨轮在海平面上若隐若现。现在的油轮已非昔年可比,动辄十几万吨的承载量。这艘油轮却不同,从图片上看,它的承载力十分有限,甚至不抵九十年代的三分之一。
“这不亏了吗。”我悄声对坐在旁边的李如枫道,“来运一趟还不够费事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李如枫笑笑,“毕竟是走私船,多余的空间肯定是拿来装武器人员了。否则这一旦遇见缉私局的,真是没活路了。”
“明天海上起台风,是老天给予我们的机会!”老张最后慷慨激昂道,“这次我们一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众人欢呼,毕竟这是盯了好几个月的案子。人人摩拳擦掌,那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能把走私团伙一网大尽一样。据说这次团伙乃是个国际卖家,身份神秘,出手阔绰,沿海一带的私油都卖给他了。为了抓住这艘神出鬼没的油轮,我们与海事局合作,在一周内加强了对于进出口船只的港口审查。明天,大小船只都会躲在港口里避风,而这位国际卖家,怕是一定会沉不住气而冒头的。
但愿苏家的资金不要涉及太多……我沉思着,正要和他们一起踏出门口时,老张叫住了我:
”谢昭,你留下。“
看他一脸严肃,我心里不由得敲起了鼓。谁知他一开口,说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我希望你这次不要去。”
我一听就不乐意了,这明摆着是怀疑我么。是是是,上次我放跑了叶景明,可我也够倒霉的,活生生搞了个气胸住了三个月不说,职务和过去的奖励都被统统摘除。难道就不能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吗?
“这次不是怀疑你,而是为你的安全考虑啊。”老张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不慌不忙说道。他从公文包拿出了一摞复印件。我疑惑地接过来,发现居然是一份古董所有证书,封面上还盖着苏富比拍卖行的公章。
“还记得几乎让你丧命的珐琅盒么?”老张淡淡道,“凶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我在国安的兄弟,利用一些技术手段拿到了它。”
我战战兢兢地打开,证书一共三页,第一页写着鉴定人的亲笔签名及古董的年代价值考证,而珐琅盒的所有人,就在那薄薄的第二页后面藏着。
我还真是看错苏郁明了,如此四面楚歌的情况下,他居然还想着杀自己的亲兄弟啊。我不以为然地笑着,把第二页翻了过去。
这一刻,我多么希望是我看错了。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字迹了:龙飞凤舞的“叶景明”三个字出现在纸上。那笔流利的瘦金体,除了他,还有谁?
“不可能!”我忍不住失声叫了起来。老张没有反驳,只是看向我的眼睛里充满悲悯。
“如果你不相信它,那还有这个。”老张说着,拿出另一张纸。那居然是保险公司的委托人文件。这种东西一般都被当做客户机密给封存在银行保险箱里,没想到连这个,国安局的人也能轻易到手。
如果说刚才我还怀有一丝希望,这次的签名却让我足足地心灰意冷。因为上面的签名不是别人,乃是一个我们共同的熟人:钱泾渭。
所以,其实是他们两人从来就没有断过联系,密谋伤害苏氏的继承人?我脑子中闹哄哄的,简直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明明上个月,苏郁芒和他还击掌为盟……好吧,是我太过幼稚,毕竟没有什么比口头的承诺更加软弱无力了。
“我并不认为叶景明就是走私的团伙,更不认为他会伤害到你。”老张轻声道,“但是从银行账户来看,怕是苏家有人在洗钱,并且一直和这个走私团伙有密切往来。现在上面非常关注这个案子,甚至已经到了一种风声鹤唳的程度。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我摇头,这上面的人个个笑如弥勒佛,杀人从不沾血不用刀的,我怎么知道他们好歹。老张淡淡一笑,道:
“因为顾怀之洗刷了冤屈,又重新起复了。”
这都行?不是被纪检组的人带走了吗?这位爷还真是树大根深。我叹了口气,努力地在心里理清这些线索:苏郁芒的舅舅,和苏家另一派别保持联系的叶景明——除了这个理由,我并不认为他对苏郁芒有多憎恨——海上的走私团伙……一桩桩,一件件在我脑海闪过,终于,我忍不住失声叫起来:
“兄弟之争!”
老张这次没答话,扭头带着文件走了出去。他的步伐很沉重,仿佛很有心事。而我只觉得有些荒谬:原来这行动说白了不过是一场兄弟之争,为了那富可敌国的财富,两方人马活生生上演的一场闹剧罢了。
有了这个想头,第二天,我果然老老实实地坐在海港指挥楼里,手里拿着一本《沉思录》,连第一页都没有翻开。李如枫倒是很高兴,他喜气洋洋地在我旁边整理各种装备,时不时地把上了膛的手枪对着海平线胡乱比划。
“喂喂,你可别走了火。”我抬头瞅他一眼,没好气道。他越是开心,我就为自己只能拘在一个小指挥室里而气恼。
“你就嫉妒吧。”李如枫心醉神驰地抚摸着他的枪套,乐呵呵道,“走火?我在警校就是优秀毕业生,看着吧,我肯定能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
此时,天已经完全地阴沉下来,虽然只是上午十点钟,外面却和傍晚一样黑乎乎的。天边压着厚重如棉被的乌云,而海事局的喇叭一刻不停地响着:
“请各船只注意进港避风!”
接着就是一阵噪声。此时从指挥室往去,海平面上已经一只船都没有了。渔民们早就在几天前从广播里接收到了天气预警,早早收了网躲在家里了。而我身侧,身穿迷彩服的武警们正严阵以待,在礁石后面,藏着装了满油的快艇。一旦发现大船,海上巡逻队就会开足马力,对它进行全面的拦截。
天罗地网已经布好,现在就要看大鱼肯不肯上钩了。
天色更加地阴沉,呼呼的大风一阵阵地从海面吹来。隔着一层玻璃,我都能听到海浪一下下拍打礁石的声音。无数的水花绽放凋谢,水面已经变成了一块漆黑而浸满了水的海绵。
那人终究还是对苏郁芒动手了啊,为何他对苏郁芒和苏郁明差别那么大,不都是他的儿子吗?我知道苏董事憎恶顾家牵制他的势力,也一向对苏夫人没什么感情。可是如此厚此非彼,真是有些太过分了吧。
没错,从一开始我就在怀疑苏董事。他那场病,说到底也没什么严重。那么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怎么可能突然放下一切,情愿自己去瑞士的疗养院隐居?说到底,不过是坐山观虎斗罢了。
此等策略,书上见多了并不奇怪,甚至有比这更高明的。可是这一旦放到自己儿子身上,是不是有些太过残酷。
苏董事和叶景明之间怕是有什么约定的,否则,自己有两个亲生儿子,干嘛又把一个假冒的私生子找回来登堂入室?当年他都能把赵黎母子狠心舍弃,我并不认为苏董事是一个心念旧情的人。
何苦生在帝王家,又何苦生在豪门呢?这时,从广播里传来一阵急促的滴滴声,这是老张他们事先讲好的暗号,一旦雷达辐射到有船只出现,即刻行动。
是那油轮出现了吗?我从指挥室的桌子上抓起望远镜。果然,就在那海天一线之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那黑点正逐渐地扩大,如同月蚀般黑沉沉地压过来。只一眨眼的工夫,望远镜里的大船,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被管制了好几天,那些走私团伙怕是也急坏了。尽管海风呼啸,那大船如一只在深海潜行的*般,急速地破开海浪,全速前进。他们采油的方式就是与岸上事先架好的油管对接。而在运油的时候,大船可以说进入了技术冷却阶段,毫无招架之力。而我们可以趁此机会,打他个措手不及。
一阵仿佛爆竹一样的声音。是谁台风天结婚啊,我疑惑着,却突然想到,那根本不是什么爆竹,是枪声!
这是已经开始交战了吗?这统战指挥室在办公室的二楼,不过是一个窗户面对海面的房间,别说通讯设备了,因为废弃多年不用,连个电话都没有。我坐在里面,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外面枪声越来越弱。
是我们赢了,还是他们抢占了上风?我急得不行,却终究没敢向外面扫一眼。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头顶响起一声炸雷,接着豆大的雨点便凶狠地砸在了窗台上。天地间,连最后一丝枪声都听不到了,只有雨声淅淅沥沥,冲刷一切,扫荡一切。
管他是死是活,总得看看是什么情况吧!我实在按捺不住,一把拉开门冲了出去。
第五十七章 被抓
“我去你妈的!”我大叫着,对着那人可谓是又踢又踹,却终究是上下都给捆了个严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现在的样子和一只大豆虫好不了多少。眼见着那船离岸越来越远,我心里一急,一头就向那人狠狠地撞了过去。那家伙正背着我弯腰收拾东西,冷不丁受了我这一撞,几乎栽了下去。
“你就不能老实点!”大汉顺手就给了我一耳光,我一个倒插葱倒在了甲板上。后脑上传来一阵阵的疼,只听见枪声逐渐在耳边逝去,最后已经和晨星一般寥落。
这快艇是改造过的,比普通的船多了一倍马达。只要到了公海,真是飞毛腿都追不上了。海的颜色已经变为一种沉沉的碧蓝。大概这帮人也知道自己逃出生天,几个人翻出粗劣的烟卷抽起来,一阵阵的烟雾夹杂着海腥味几乎让我吐出来。
小船稳稳地在缎子一般的海面上剪出一道雪白的浪花,一开始我还能勉强看到黑点一样的岸,这会儿我已经连东南西北都分不开了。
绝望如同培养皿里的细胞,开始层层叠叠地在我心里分裂。我听说过公海上发生的无数耸人听闻的故事。天高皇帝远,一个不高兴就会葬身鱼腹,多年后能留下的痕迹,也许只剩下餐桌上伴随着食客的一声惊叫而发现的金戒指。
苏郁芒他们会找到我吗?身旁的小李还在*。他的胸口中了一枪,血正像小蛇一样流下来,把周围的海都染成了暗红色。如果再不靠岸及时救治,他一定会没命的。
“喂!”我对着那个站在船头,脖子上围着两圈金链子的年轻人大叫,“你救救他,他要死了!”
他连头都懒得回,倒是大汉朝这里扫了一眼,”呦,出血不少嘛。“
“对,对!“我使劲地挣扎着对他狂点头,“只要绑上带子。。。”
一声钝响,我看到天空都被染成了那种淡淡的深紫色,带着铁锈气的黏糊糊的液体喷了我一头一脸。只听又是扑哧一声,大汉将三菱刮刀拔起来,漫不经心地在我旁边蹲下来,任凭那些随波溅起的浪花将最后一抹淡红冲洗得了无痕迹。
小李的瞳仁正在渐渐地失去光彩,嘴唇在不住地颤抖。我以为他要说什么,拼了命地凑过头去。几声从喉咙里发出的像是叹息一般的声音后,他终于停止了那种触电一般的颤抖,躺在那里不动了。
我已经被这血腥的一幕惊呆了,几乎是麻木不仁地看着剩下的人将他拦腰抱着扔出小艇。只听扑通一声,船舷上只剩了几滴干涸的血,因为是深海域的缘故,连一只苍蝇都没有落下。
“这小姑娘长得还蛮俊的。”其中一人颇有兴致地瞅着我,冷不丁地一把拽起我的头发,那手上的血腥气直冲我的鼻子。我呆滞地看着他,猛然想起刚才血肉的钝响,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呦,人家嫌你恶心咧!”旁边的人起哄道。
这年轻人有些羞恼,揪着我的头发狠狠地往船舷上一磕,“晦气!”
他们几个便不再理我,我半挂在船舷上吐得天昏地暗,恨不得连胆汁都要呕出来。渐渐地,大海和天空在我眼里已经没有了什么区别,上下都是混沌一片。只有偶尔几只水鸟贴着我的头发飞过去,才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活物。
一种火辣辣的气味扑面而来,像极了劣质机油的味道。接着就是机器的轰鸣声,更多的海鸟在眼前飞过。艇后的水花在急速地消失,最后只剩一圈圈的荡漾。
我们靠岸了?我挣扎着低下头去,水面的倒影分明是一艘很大的船。
“快点!”拖我的年轻人多少有些不耐烦,我略微一走慢了,他就用*狠狠地给我怼一下。已经几个小时没有喝到一滴水,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倒映过来的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这是中午甲板最烤人的时候,一路上并没有见到几个人。
“这回还抓了个女的?”迎面其中一人打招呼道,眼睛直勾勾地朝我的脖子扫过来。
“恩。”大汉漫不经心地应道,“头儿在哪儿?”
那家伙做了个向上的姿势,“他心情坏着呢,这回损失太大了。”
看来老张他们的突袭蛮有成效嘛。
“你他妈的还笑!”那家伙眼尖,对着我当胸就是一拳,我向旁边一闪,那拳头擦着我的脖子就过去了。一击不中,这家伙更是恼火,伸脚就踹了我一下。
我痛的几乎蹲下身来,那人还不甘心,拽着我的头发又是狠狠的一耳光。只觉腰上一阵疼痛,我重重地摔在了栏杆上。
“够了够了”那大汉制止了他,“过会儿我还得审呢,死了算谁的?”
“切,怜什么香惜什么玉?”那家伙停了手,突然对着他猥琐一笑,“谁不知道你急了眼男的都上?” “你细皮嫩肉的,”大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一下一下地把个鞭子拍在手里,”还不快说!你们的调查到哪一步了?对我们到底了解了多少?“
我低着头坐在那把椅子上只当是耳聋。刑讯这件倒霉事我早就想清楚了,说了也是死,不说会多受点罪,但终归也逃不了一死。说老实话,上了船我就没指望能活下去。
“快说!”大汉吼叫道,那声音震得天花板上的灰都扑扑地掉了一层,“你他妈的别到时候说老子没讲明白!”
“你有什么可得意的。”我冷笑道,突然一瞬间就没有什么害怕了,“老子死了家里领抚恤金,你儿子只好是有爹生没爹养——”
他被我的话激怒了,鞭子像是跳起来咬人的蛇,雨点般地落在我的身上。我使劲地扭动着身体,奈何那根绑我的绳子比手臂还要粗,无论我怎么努力,都不能躲避一丝一毫的疼痛。脚下的血水已经如同小河一般了,起初我还能没命地叫,而今我只会闭着眼睛喘气。
就这样死了吧,我望着眼前越来越黑的一切,昏昏然像是电影的终结。老张他们在做什么呢,清明节会不会给我烧纸?
“你这样会打死她的!”旁边那个家伙见我半天没什么反应,一把拦住了他挥舞鞭子的手,“死了头儿肯定放不过我们!”
“那他妈的你来问!”大汉狠狠地把鞭子往他手里一撂,走到角落拿起水杯咕噜噜地喝着水,“妈的,累死我了!”
瘦高个手里捏着鞭子,像是个巡查晚自习的高中老师般,晃悠悠地向我走过来。我此时已经对那些拷打多少有些麻木不仁了,不用低头看,我都知道这浑身上下肯定没有一块的好肉好皮。
“真是可惜了,”他的手抚摸着我的下巴,沿着那些破裂的衣服一路游走,“可惜呀。”我咬着牙,尽量地对他做出一副笑容:“你只要解开绳子,你要什么,还不是随你的心意吗?”
听了这话,他的眼睛就像一对小小的聚光灯泡般亮了起来。“解开也不是不行,”他朝我狞笑着,转身拎起来了墙角的水桶,“不过——”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声可怕到像是狼嚎般的尖叫响彻整个甲板。那声音是如此凄厉,以至于我简直不敢相信它是从我嗓子里发出来的。千万只蚂蚁在吞噬着我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里都藏着一把的针头,还是带钩的。没错儿,他将一桶拿来腌鱼的浓盐水泼我身上了。
“喂!”他狠狠地踹了我几脚,“少装死!”此时我连看他的劲儿都没有了。那些疼痛在继续,因为钩子也生出了更多的钩子。他见我毫无反应,便放心大胆地割开了绳子,嘴里还吹着小调。
“你个熊小子怎么个事!”一边坐着的大汉不干了,一把将他推了个趔趄,“老子还没尝鲜,你倒先上炕了!”
“凭什么就该你?”那家伙估计是平时收了他一堆的鸟气,此时多少也有些恼了,“谁不知道你起了身的都是死人?”
身上的绳子已经断了,趁着他俩吵架的当儿,我瞅准了旁边木柜子上的那个钓鱿鱼的铁吊,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跳起来,抓过它狠狠地砸向了大汉的后脑勺。扑通一声,他像个定点爆破的铁塔般,狠狠地向前倒去。瘦高个吓了一跳,他正要去摸腰上的尖刀,被我狠狠一记肘撞击打歪了鼻子。
顿时他鼻血长流,估计是鼻梁骨断了。他只顾捂着鼻子痛呼,我抓起他腰间的尖刀,摇摇晃晃地当口给了他一刀。已经是日落时分,天边飘着一抹淡蓝,更深处是泛着红的淡紫。甲板为涛声簇拥,仿佛有谁在大海深处呼唤我的名字。
“人质跑了!”几个人在那儿抽烟的家伙看到了我。他们匆匆忙忙地跑着,嚷着,因为我手里的ak47而多少有些惊慌不定。我对着他们恬然一笑,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们。
身后就是碧蓝一片。我靠在船舷上,身后的海在一声比一声更加迫切地呼唤着我。这是我人生的最后一天,在纵身一跃前,我还是要拉几个垫背的。
第五十八章 航行
“吵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有人正缓步从我身后向这边走来。海鸟的嘶鸣声让他的声音和海浪混在一起,像是下午茶一般的慵懒闲适。
眼前的几个人突然就面色恭谨,“老大。”
哈,老大来了?我谢昭还真是有够运气的,在短短的半年里居然能先后见到两位大佬。
那脚步声逐渐近了,就在他距离我还有大概一步的距离时,我把那枪狠狠地一扔,在众人发出惊呼之时,我猛地一猫腰,抽出腰间的匕首由下而上地向那个身影刺了过去。
我这动作私下里跟着老张练习了很久,他是特警出身,。这一招算是程咬金最后的一板斧,及其凶狠凌冽。
眼见刀子就要像情人一般吻上他的脖颈,那人居然连动都没有动。他只是迅速地伸手,任凭那柄尖刀狠狠地刺穿了他的手背。
他怎么可能知道破解的方法?我愕然抬头,一瞬间与他墨色的瞳仁对视。
“你。。。。”我失声叫道,“怎么会是你!”
他轻笑着,狠狠地把那把刀拔了出来。血花四溅,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低头吻上我的嘴唇。
“我要杀了你!”我用尽所有的力气将他推开,顺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只听背后一声钝响,终于是有个冒失的家伙开了枪。我的胸前绽放一朵无比凄婉的花,就在这一刻,太阳沉到海面下去了,劈天盖地的黑暗凶狠地用了上来。 我一定是在做梦。这个梦很长又很冗杂,这里面有大船,有海,有小李散了的瞳仁和他没有说出口的表白,最诡异的是,里面还有叶景明苍白的脸。
眼皮下一直有各种人影在晃动,似乎还有灯光,有脚步声。等一切都静了下来,我终于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
这是一间很舒适的房间。与甲板下那间阴暗潮湿的库房简直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躺在一张靠窗户的床上,大概是早上,从这里晒进来的阳光还很微弱。墙角一张舒适的扶手椅上,叶景明正坐在那里,手里端着本书。
他的样子和我上次见的没什么区别,海上灼烈的日光给他原本像纸一样的脸增添了几分健康的小麦色。真是好人不长命,为了活下去,或者说为了所谓的正义, 我过得和狗一样,他呢,居然躲在这里自在!
“醒了?”他啪地一声把书合上,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就是个混蛋!”我大骂道,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是大大小小的绷带,没得气焰就短了三分。只好用眼神表达我的怒气。
“我是混蛋也好,好人也好,船在没到智利海域之前,”他懒洋洋地扫我一眼,“你也只好和我住一起了。”
“你会遭报应的!”我刻毒地对他大叫,“只要上了岸,我一定要你的命!”
“是吗?“他指间一把闪闪发亮的手刺不停翻转如蝶,那刀刃折射的寒光让我心里莫名一颤。
他突然停了手,用两根手指夹着刀刃贴在我的脸上,只要他稍微一用力,我的脸随时可能彻底毁容。
“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啊。”他像是对我的惊恐眼神异常满意,“苏郁芒再救不了你了。”
想起那个有着澄澈眼神的男子,我心里莫名地一酸,这距离我被掠走已经过了三四天,他一定是认为我死了。
“你居然还想着他?”叶景明恼火地捏住我的下巴,那墨色的瞳仁里分明闪烁着刀锋一般的寒光。我对他同样怒目而视,说实在的,要不是我现在手臂打了石膏,我一定会狠狠地再扇他一个耳光。
看到我愤怒的样子,他突然地展颜一笑,低头狠狠地吻上了我的嘴唇,舌头不安分地在我的嘴里搅动着。我被他捏住了下巴,根本无法挣扎,情急之下只好狠狠地咬了下去。
他当胸就给了我一巴掌,我向后重重地摔在了床上。叶景明嘴角噙着血,毫不留情地压了上来。
“你一辈子都休想见到他!”他恶狠狠道。
我本来就失血过多,现在一只手又打着石膏,更是只能听他摆布。那些吻落在我的身上,仿佛是热烙铁一般地让我颤栗。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当初,我为什么会把这样的一条蛇搂回家?
泪落下来,他像是被烫了一般,手分明地一抖。他这样地看着我,突然停止了动作,就那样地望着我,眼神里似乎有哀痛,但更多的是无奈。
“你就那么讨厌我?”他一拳打在了墙上,有血从他的手缝一滴滴地落下来。我被他吓了一跳,只觉得全身火燎火燎的,一定是那些麻醉剂的药力开始减弱了。
“好好休息。”他瞅了我一会儿,突然起身离开了。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他把门甩上了。
我怔怔地瞅着他的背影,忍不住两只手捂着眼睛哭起来。
“谢小姐,这是今天的午饭。”送饭的家伙显然又换了一个。
“放那里吧。”实际上已经成为囚犯的我,自然没有什么好声气,“你可以走了。”
他用一双哀求的眼神看着我:“不,不,您还是吃吧,真是求你了!”
也不知道叶景明对他们说了什么,这家伙的样子显然是恐惧到了极点。“昨天那人呢?”我有些惊奇地问他。
“被打了三十皮鞭,还在地下室里蹲着呢。“他沮丧地说道。
我说呢,怎么这几天送饭的怎么只一顿就不见了踪影。这时,门砰地一声开了。叶景明扫了那家伙一眼,突然从桌上拿起了餐刀,一把扯住了他的领子。
“你要是不吃,我就杀了他。”他的声音冷得就像冰。
我怒极反笑,“你威胁谁呢?杀了也是你的人,你以为我会在乎?”
“是吗?”他淡淡一笑,低头用刀一下下地比划着那家伙的脖子,“小赵,抚恤金会打给你爸妈的。”
“谢小姐饶命啊!!”他惨叫起来,而那道寒光已经划破了他的皮肤。眼看着刀刃就要割断他的动脉,我发狠一样地抓起勺子,给自己喂了一大口米饭。
呵。叶景明一声轻笑,骤然地放开了那家伙的领子。那个可怜的人依旧跪在地上大声地喘息着,惊魂未定地摸着自己的脖子,好像在怀疑头是不是长在上面一样。
“早这么做不就好了么。”他冷冷道,“白白地绕这么大的圈子。”
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下下地用勺子搅动着那碗蛋炒饭。红宝石戒指被我紧紧地捏在手心。我知道苏郁芒会找到我的。他会的。
“你手心里是什么?”他眼睛很尖,一把将那枚戒指从我手里夺了下来。那血一般的光泽折射在他的嘴角,让他看上去像是个嗜血的魔王,“订婚他就送你这个?”他的语气里满是不屑。
“你还给我!”我大叫着想从床上跳下来,却忘了自己脚踝上的伤口。眼看着我的脸离地面越来越近,终于被他一把拉了个正着。
“就那么重要?”他伸手就要把它扔出舷窗,只要一瞬间,那连天碧浪就能吞噬掉我所有的希望。被营救的希望。
“还我。”我低低地说道,再抬头脸上已经满是泪水,“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他脸上的冷漠消失了,一种可以说得上温柔的东西覆盖了他的脸。空中闪过耀眼的一点红,他将它扔在了被子上。我忙不迭地捡起它,紧紧地将手攥成拳头。当初为了联系方便,我把定位片粘在了上面的小钻里。只要我戴着戒指,哪怕叶景明和我走遍天涯海角,海警也一定能够找到我们。
就刚才这一口,我又觉得恶心无比。说到底本不是我矫情,实在是这几天吃什么都没胃口。说到底也是我倒霉,第一次上船就当了人质。
“头儿,”就在这时,几个人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满面惊慌,“不好了,咱们被海警盯上了!”
“慌什么?”叶景明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给兄弟们说声,武器上膛。”
“可是,”瘦高个犹豫了一下,突然指着我叫道,“头儿,你可别被她给骗了!一定是她向海事通风报的信,要不是这样,他们怎么会在咱们屁股后面穷追不舍?”
他这话一出口,一屋子人都狐疑地看着我。我手心里的汗都浸湿了被褥,这回要是被他们发现了,群情汹汹之下,怕是叶景明也救不了我。
“你不就是怕我给船长告状嘛!”我灵机一动,索性来了个恶人先告状,指着瘦高个对叶景明尖叫道,“就是他,刚上船的时候泼了我一头盐水!”
我的话还没说完,叶景明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整个人发出一种无形的凌厉,“是吗,瘦明儿?”
瘦明儿显然是被他的眼神吓住了,“我没有,没有。。。”
一声惨呼,瘦明儿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滚出去。”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他说着,转身远去。那马靴的沉重声音一下下地敲在我的心上,我不觉眼前一黑,再次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