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风雪中的故友
正是北方落雪的季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墓园里人迹罕至,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一座座墓碑在风中沉默不语。死后的世界大概也是如此吧,除了空寂还是空寂。
眼见着外公的十年期近了,加上这几天外婆总唠叨说梦见了他。我索性请了假陪她回趟y市,修修坟茔,再祭拜一下先人,也算了却老人一桩心事。
一缕青烟缓缓升起,我最后一次添了纸钱。外公信教,早就留下遗嘱叫我们不设碑,不祭奠。话是这么说,,可我们这些俗人对他依旧不大放心,生怕他在地下吃了没钱的亏。于是每年祭拜都是中西结合式的,既给他念玫瑰经,也化点纸给他用。选在这么个偏僻地方做坟也是方便他的信仰——墓园门口有座小礼拜堂,修女经常在此念经吟诵。
外婆毕竟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这段处处落满残雪的漫长山路对她来说异常吃力。到山下犹有一半的脚程,而她早已面露疲惫之台,时不时地从喉间发出一阵颤巍巍的咳嗽。
天色再一次沉下来,一场暴风雪已是在所难免。按照我们俩现在的速度,在那以前怕是赶不到停车场了。
“不如去礼拜堂坐坐,顺便给外公念念经。”我看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这样提议道。
外婆点头。这座小礼拜堂很有些年份了,是那种很典型的哥特建筑——直插入云霄的猩红色三角锥状塔顶,上面耸立着巨大的黄铜十字架。低沉有力的钟声缓缓从顶层传来,久久地在山谷里回响,给人以无限沧桑之感。
周三不是教徒们礼拜的日子,礼拜堂里空旷无人。一盏水晶玻璃吊灯从高高的罗马式穹顶上垂下来,照亮了壁画上来朝三博士的眼睛。虽然是下午,礼拜堂的光线并不黯淡。天光正从那些镶嵌彩色玻璃的巨幅玫瑰窗里透进来,使祭坛上的每样礼器都闪动着微光。就连那些十二门徒的雕像,仿佛也都活了过来。他们默然地审视着我们,打量着一切的爱恨情仇。
这时,从侧门里走出一位修女。她身着黑色长袍,白色头巾下是一张慈祥和蔼的脸。
“愿主保佑您。”我按着天主教的规矩,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先人长眠于此,多得您的看顾。“
“天主庇护每一位长眠在他身侧的人。” 她双手合十,为我们沏上热茶。
一壶茶喝下去,顿时觉得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外婆难得来一回,唠唠叨叨地和这位老姑奶奶谈起教义来。修女嬷嬷想必平时也是清寂惯了的,突然有这么个信众来谈经说法,也来了精神。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早就把我给抛到了脑后。
这会儿,两人讲演的题目是“七十个七次”,嗡嗡地也搞不明白她俩在说什么。一会儿宽恕,一会儿仇敌的,听得我两只眼皮不住地打着架子。正迷糊着,一阵空灵的歌声如救星般随风而至。那声音飘渺无定,透着无上的虔诚与纯净,仿佛是从天国降下来的一般。
我猛地睁开眼睛。大厅里安静如常,只有偶尔从窗外传来的一两声山风怒号。难道是我的幻觉?我站起身,仔细地听着。过了好大一阵子,那歌声才又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
我转过大厅,跑到礼拜堂的走廊上。这下听得更明白了。是有人在唱赞美诗。
“你的恩典如晨星,让我真实的见到你。。。”信众们排成两队,和着琴声静静吟唱。他们的神情如此虔诚*,让我这个不信教的也油然而生敬畏之心。一位修女背对我们,端坐在圣像前弹着风琴。黑色头巾将她的乌发完全挽住,一袭长至脚踝的灰衣越发衬得脖颈白皙如雪。她的手指灵巧地在黑白键上移动着,如同两只轻盈飞舞的蝴蝶。
这位修女的年纪很轻,应当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如此绮年玉貌,却要抛却尘世享乐,用终身来侍奉天主。我瞅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感到一阵惋惜。
一曲终了,修女转过脸,对着我们微微一笑。
她这一笑,惊得我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那修女不是别人,正是我多年前的好友,李彤。
第九章 故友
中考之后不久,我就转学离开了y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那之后我便与她失去了联系。她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是一身修女的打扮?无数个问题停留在我的嘴边,亟待我去问个清楚。
谁知音调一转,信众们的歌声再度响起,这次他们唱的是《今生跟随我天主》。我强忍住上前追问一番的冲动,乖乖站那里等着。那歌声依旧是宗教音乐一贯的婉转悠扬,在我耳里却如此地凄凉。过去的几年里,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要让她如此执着地抛却尘世,跟随天主而去?
好歹等到他们唱了诗,又做完了弥撒。我匆忙地闪过纷纷散去的信众,疾步走向这个面容恬静的年轻修女。
“李彤?你是李彤吗?”我惴惴不安地问道,心中依旧不敢确定。
她缓缓回头,脸上是空灵的笑意:“你可以叫我以玛内利姐妹。”
我瞠目结舌地望着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记得我转学的时候,她和乔骁来还是一对呢,不,就算是分手了,又怎样?她的愿心真的大到毅然出家的地步吗?
“乔骁来呢?他忍心让你在这里受苦?”我忍不住问道。
“亡者的灵魂将归于主。”她安详地望着我,眼中无喜无悲,“愿主保佑他。”
我犹如遭到雷击一般,算是彻底傻了眼。亡者?灵魂?乔骁来他。。。死了?
她面对着圣像,手里拨着玫瑰念珠。经文如林间溪水般自她口中缓缓而出。现在的她,早已是一个标准的出家修士,安静,隐忍,虔诚。哪还有当年李彤半点活泼的影子?
“她怎么回事?”顾不上礼貌,我向推门而入的接待修女大声发问,”为什么会在这里出家?”
“为消除亡夫的生前罪孽,姐妹发下了终身誓愿。”修女并没有在意我的莽撞,她的声音依旧安详而从容,只是隐约带着一丝悲悯,“以实玛利来这里已经有三年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然后又天不假年吗?我心里乱糟糟的,只是呆坐在那里看她念经。那种来自天国的圣光洒在她的脸上,如此宁静,如此圣洁。她的眼前想必正显现着我看不到的天国胜景,从这一层面上来讲,她早已不属于这个人世间。
大概一盏茶的工夫,李彤的祈祷结束了。她从跪垫上缓缓起身,向我微微一点头,便要转身离去。
“李彤!”我冲她大叫道,眼泪止不住地划过脸颊,冷得就像两根冰筷子,“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谢昭啊!”
仿佛是平如镜面的湖水被风吹皱般,她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我冲上去紧紧地抱住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
“你走开。”她狠狠地把我往外一推,厉声说道,“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你。”
我一个躲闪不及,重重地撞上了桌角。从腰间传来的痛楚让我莫名地恼火起来。这就是对老同学的态度?多年不联系,一见面就动手。都说出家人更有涵养些,这下可好,成恶僧了!
“以实玛利,”修女嬷嬷疾步走上来,“平日里我怎么劝导你的?要原谅我们的兄弟七十个七次。”
李彤双手合十,默默低头不语。她的脸上依旧带着一丝怒容,仿佛我并不是她的老朋友,而是抄了她家田地的阶级敌人。
“用不着!“我没好气地说道,心里依旧委屈不已,”老子又不欠她钱。”
嘴上这么说着,我站在那里却压根没动脚。李彤从不是这样的人,我不相信三年的修道院生涯可以让她性情大变。
我需要她一个解释。还有乔骁来,他死的时候绝不会超过二十三岁。是身患恶疾猝然离世吗?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心里乱糟糟的,只是听着窗外的风一声比一声紧,不一会儿就飘起了鹅毛大雪。
“大概是我的修为不够吧,”许久,李彤长长地叹息一声,“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会想起他。”
她的脸上似有无限凄婉,让我想冲上前去紧紧抱住她。却又顾忌她刚才的不近人情,只好硬生生地杵在了那里。
“高中毕业,我便和乔骁来结了婚。”李彤缓缓开口,和着外面的钟声,给人以无限凄凉之感。“虽然知道他做得什么营生,却一直心怀侥幸。乔骁来不过是个小喽啰,又是中间人那一派的,不会有什么事情。”
“中间人?”我重复道,突然想起赵黎说的那桩公案。杀死周绥的凶手,他们截击的凶手。
不会这么巧吧? 一种不祥的预感缓缓在心头升起。
第十章 众神缄默
“也是这样的一个雪天,”她望着窗外的乱雪飞舞,轻声呓语,“他们像扔一条死狗一样,将他曝尸街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教堂里的空气一瞬间凝固了,仿佛天上地下的神魔使徒都在侧耳聆听。
“那天的雪真大啊,雪珠子都掉进他的眼睛里了。我就这样抱着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冷下去,冷下去,最后冷得像一根冰柱子。他的眼睛那么好看,却再也不能看我一眼了 。”李彤开始低声抽泣。那声音连最铁石心肠的人听了都要热泪盈眶。
那个嬉皮笑脸的红衬衫小子,居然先我们一步,化作古人了吗?可他对着我和赵黎嬉笑怒骂的样子,近的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啊。想到这里,我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赵黎,你后来见过他吗?”她突然转移了话题,冷冰冰地问道。
“没有。”本想说他就在我家里,不知怎么舌头一拐弯就变了,“我们再没联系过。”
“是他!”她失声尖叫道,手中的玫瑰念珠应声而断,珠子噼里啪啦地散了一地,“乔骁来就是他害死的!”
我愕然地盯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乔骁来这么本本分分的,怎么会头脑发热到夺权争利?”她的眼神锐利如刃,像是要跳起脚来将我生吞活剥一样,“一切都是赵黎指使他做的!”
他说, 我们截击了凶手。他说,我们杀了他。赵黎的声音在我耳侧回荡如低语。我几乎要捂住耳朵了。是他指使乔骁来挑起纷争,然后又斩草除根。是这样吗?这就是赵黎欲言又止,迟迟不肯告诉我的,真相吗?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一定有什么搞错了!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声地驳斥着。
“被杀的大佬叫什么?“我战战兢兢地问道,暗藏着最后一丝侥幸。
“周绥。“她喃喃道,”这名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仿佛最后的审判降临,我脸色煞白如同被判了死刑。教堂里的温度一寸寸地冷下去,十二使徒转过脸,用他们没有瞳孔的双眼盯着我看,要看到我的内心去。
我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身为凶手的眷属,居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被害人的神庙里,这何止是过分,简直是渎神了!
“你走吧。”李彤低低地开口了,“这些事和你没有关系。可是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她默默地用手帕擦净了泪,脸上又恢复了刚才的波澜不惊。晚祷的钟声骤然响起,一声声地是那么沉重,敲得我的心脏都在隐隐作痛。这两个人,曾经也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而今却一个长眠于地下,另一个则形如枯稿,大好年华就此冷寂于青灯古寺。若真如经上所言,凡此种种皆为天意,那这因果轮回又是谁的冤孽不止?
“亡夫的身上背负了太多罪孽。“ 她转身面向十字架,声音温婉而宁静,不复有丝毫的暴怒与哀伤,”还是让我用余生,来为他祈求天主的宽恕吧。“
说完,她不再理我,口中兀自念念有词,已然开始新的祈祷。十字架上的王低眉垂目,仿佛这世间早已是太多磨难,连这位神子都不忍心再看。我面色苍白,浑身发冷,仿佛窗外的风雪一瞬间全部涌了进来,落满了我的每一寸皮肤。
第十一章 鬼市上的骗子
真是想不到,我们几个人最终以这种方式收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四月的s市早已是春花明媚,处处游人如织。我茫然望着这一片的莺歌燕语,身上仿佛依旧带着墓园里的森森寒气。机场离我们家并不远,可我就是没有勇气伸手拦一辆出租车,只好这样地站在街头,任凭春风将我吹得遍体生寒。
手机响了。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要不要我接你回去?”他的声音是一贯的清冷。
“不,不用了。”我慌乱道,“这两天加班。”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他杀了李彤的伴侣,我和他又彼此相爱。多么矛盾啊,可这两件事都是如此地毋庸置疑。建立在罪与罚上的爱情,能得到天主的原谅吗?乔骁来和李彤的结局已经摆在青灯古寺,我和他的呢?
”你怎么了。”那头仿佛觉察到了我的不开心。
眼泪不住地落下来,我竭力掩饰着嗓子里的哽咽。“赵黎,我爱你。”
他的声音很温柔:“我知道的。”
经上说,主啊,祈求你不要叫我们遇见试探。不要遇见,这是多么高明的一句话啊。那些黑夜染就的双眸自有他的魅惑,自四目相对之时,便已注定从此的万劫不复。
可是,如果已经遇见了呢?
就这样错下去吧。如果注定此生都要身处寒冬腊月,那么至少,我还有他。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老张依旧在看电视。那个操着一口本地方言的大妈净说些家长里短,婆媳纠纷。这家伙又在玩什么花样?要不是他说今晚去接头交易,我才懒得来现场值班呢!
昏黄的灯光泛起了一圈圈的光晕,我的眼皮越来越低,终于头一歪,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醒醒!”眼前是老张那张粗皮糙肉的胖脸,“咱们该走了!”
“你搞什么啊!”我跳起来对他嚷嚷道,“这才早上两点!”
他不由分说地丢给我一件大衣。“快走,挑的就是这个时候。”
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周围一片漆黑,唯有天边挂着几点寒星。春天的深夜还是很有点低气压的,时不时的一阵穿堂风吹得我直打寒颤。
这什么毛病啊,就算是黑幕交易,也用不着选个月黑杀人夜吧。
老张的步子大,落脚又狠,不一会就把我扔下一大截。我跟在他后面几乎是一路小跑,嘴里还呼噜噜地吐着热气,活像一只炉子上的烧水壶。
港口在s市的东南角,我们出门估计也有半个来钟头了。这一路上,脚下逐渐由平整的柏油路再到石板路,最后坑坑洼洼全都是大坑,时不时地还要把人给绊一下。如果我没猜错,这是在往老城区走,而且还是没来得及改造的那片。
眼前路面逐渐变窄,有时甚至只能容纳一人侧身而入。这可苦了老张,好几次都得我推着他才能勉强通过。这些巷子本是两户人家院墙之间的空隙,天长日久,竟然硬生生撑成了小路。
这里是典型的棚户区,臭水横流不说,两边违章乱搭的建筑比比皆是。一切的空间都在被强行征用着,在你最想不到的地方斜伸出一块石棉板,再盖上几片瓦就是个人家,住进七八口绰绰有余。头顶电线软塌塌地挂在那里,活像乡下野姑娘扎的辫子,拢不住的头发丝儿刺棱棱地旁逸斜出着。还有那漏风漏雨的小阁楼,时不时地随风抖一抖,简直让人怀疑下一秒就要塌下来。可我分明看到里面还亮着灯,甚至还传出炒菜的香味。
小巷子九曲回旋,活像一座巨大的迷宫。老张左拐一下,右边一扭,我真怕他突然指着一堵墙叫我爬过去。走到这里,我再傻也明白过来了:这是叫我们在鬼市碰头啊。
金井一叶坠,记珍妃
一切不能做主的人生都是可悲的,无论尊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闲得无聊又拿出《苍穹之昴》看了一遍,张檬真是把一个珍妃演活了,自小在对外开放的港口城市长大,又得家中上下宠爱,受过新式教育,这样的珍妃,大概就是张檬这样子,爽朗而心直口快,可爱而肆无忌惮。
从留下的照片来看,珍妃也不算特别的美。只是比同时代的女人,多了一份勃勃的生气。可如果我是光绪,我也会动心的。旧式女子说好听了叫低眉顺眼柔顺可嘉,其实说难听了无非就是个唯唯诺诺,毫无主见又没有见识。在一干人的畏缩里,唯有她昂然抬头,对他天真一笑。
起初他看上的也不是她,而是别的亲贵大臣女儿。只是在和老太后僵持不下,才选了她和姐姐作为替代。唉,其实是我们被传奇误导了,以为真的要花外偶遇柳下初逢,像仓颉造字而鬼神惊那样震撼。然而所有后来震动天地的故事,其实都有一个非常平淡的开头。
就像卡米拉初遇查尔斯王子,不也只是在一个雨天,她走过去对那个孑然一身淋雨的年轻人说:
“先生,您的马很不错。”
据各种宫女太监回忆录说,慈禧一开始也是喜欢她的,哪怕皇后是她亲侄女儿。将心比心,年轻时候的兰贵人也是爽利而聪明的女孩子,懂得吃,会打扮,有品位。据她的宫女何荣回忆说,到了晚年,老太后在百忙之中,依旧不忘对小宫女的服饰提出意见:
“荣儿啊,你把那辫子梢儿梳得蓬松些,再扎上红头绳,多好看!像现在这样子,也太蠢了。”
可权力之争让人不能掉以轻心,一分一毫都不行。望着眼前聪明而美丽的少女,慈禧是否在某一刻惊恐地想到,自己也曾是小小的贵人,借着聪明一步步把咸丰皇帝拢在手里,进而把天下的权力集中于手中。更何况这个少女从小在广州长大,思想异常开明,敢想,更敢做,在政治上又和倡导变法的光绪帝节奏一致。如此可怕的人物,她怎么能留她存活?
慈禧的担忧某种程度上是有道理的。光绪这人性格大多数时候比较柔软,以珍妃前期就敢在后宫卖官鬻爵的态势看,日后光绪真掌权了,指不定又是一个武则天。不过这种黑料很难说明真假,当时正是维新之人蒸蒸日上的时候,而戊戌变法对光绪而言,比起逆天改国运的堂皇理由,更重要的是夺权。在此情景下的卖官鬻爵,也许不过是皇帝另一种默许的笼络人心。
变法失败,皇帝被囚禁,而珍妃也没好多少,先是被打得人事不省,接着就被囚禁在一个不足十平方的小屋子里,不准和任何人说话,一天只能去一次厕所。这还不说。只要是每逢佳节,太后就会派人来把她臭骂一顿。
如此恶劣的生存条件下,这个养尊处优的女孩子居然没疯也没死,活生生地熬了很多年。我想大概是她一直有个念头,要等着他,无论如何卑贱地苟延残喘,直到他亲自来,风风光光地把她接回去。
这要换了我做编剧,那肯定写个恸哭六军皆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结局。谁知老太后在仓皇逃跑之前还不忘报仇,硬生生把珍妃给扔进了井。这还不算,后来平定回宫,非得逼着珍妃家人去捞尸体,找不起来就全家定罪。这可都一年多了,能捞上个鬼啊!没办法,珍妃弟弟跪下来摆香案,哭着求姐姐显灵。费了很多的事,这才总算安葬在宫女的坟地。
这么恨她,无非是因为光绪变法,而珍妃和他一个鼻孔出气。上高中的时候,我觉得光绪这人特别无能。可后来觉得他还是非常有勇气的。历朝历代做傀儡的多了去了,能在此等恶劣条件下还想着变法维新,敢于接受新事物,实属不易。
当然,平心而论,变法这个东西想法很好,问题太多。慈禧一个老太太能一下子就推翻它,肯定因为满朝亲贵王公早就对此不满,有群众基础啊。就算没慈禧,怕是也会像王叔文他们倡导的新政一样,遭到彻底的绞杀。
顺应民心是不够的,四万万人齐下泪,谁不知道变法好啊,可动了实权权贵的饭碗,人家必然是要疯的。历代变法成功的人不多,史书上的评价也都非常地不好听,翻译过来永远都是类似什么“你想法很好,但是……”像司马光这样的,还夹带私货,附带人身攻击。
刘禹锡有一句诗,“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格调很高,那前一句是什么?二十三年弃置身。二十三年啊,放在古代早已经是半生过也。高中课本读了太多的柳宗元刘禹锡,当时八司马的遭遇与后世有何区别,一样的热血,一样好的心愿,一样悲惨的结局。很多事并非凭热血就可以达成。人生在世也并非如佛法所言,初心为好,便可成佛。比如崇祯和慈禧,从政治正确上来说,我们当然要赞扬前者君王死社稷,后者是混蛋老妖婆。但是你必须承认,在拖延一台破旧机器的存活时间上来说,后者要更聪明,也更会抓主要矛盾。
珍妃的姐姐在纷争中幸运地活了下来,一直挨到清朝灭亡。比起她惊才绝艳的姊妹,平庸何尝不是另外一种福气。这世界无非有两种人,一种是普通观众,另一种,看热闹看腻了,索性自己粉墨登台,去演一场惨烈的折子戏。一样受新派教育,瑾妃在为人处世上就要更聪明一些,然而,我们都会深深爱上那个狂妄而炫丽的妹妹。因为虽然顺应时势是一种难得的智慧,那么多的人也告诉我们爱如逆风执炬,必有烧手之患。可总有人,在千寻巨浪中敢于逆流而上,拼着一死也要变天看看;也总有人,紧紧地握住那风中的蜡烛,无论多么烫手,火苗多么微弱,也到死都不肯放下它。
否则你想想看,要是人活着就是一味学乖靠脑子,那光绪应该老老实实地做傀儡,管他外面谁打进来,自己活着就好了嘛。珍妃就更是了,应该赶紧向慈禧靠拢,没事做个耳报神,动不动打个小报告啥的,说不定还真能活到辛亥革命那一年。
然而他们都没有。从这一点上来看,光绪和珍妃的人生信条,还真是高度一致。
既是如此,又何必后悔当时的相遇呢?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要知道能遇见,也已经耗费了今生所有的福气呀。
九尺二间掌灯过(随笔)
飞机落地的时候,正是古都之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天空是安安静静的湛蓝,然而又永远飘荡着永远不会散去的雾。
当然,后来我才知道,这叫霾。
我一一地走过那些历史的尘埃,他们所称道的三大殿,住着皇帝最宠爱妃子的承乾宫,以及永远带着朝阳之影的坤宁宫。所有的权术阴谋终究是凝聚成了墙上艳丽的红,与胜利者的笑容一起在阳光下灼灼生辉。难怪乾隆要一次又一次地南巡,这紫禁城本身即是巨大的囚笼,在捍卫宫中之人安全的同时,也永远地阻断了一切眺望天空的希望。
陈列珠宝的繁复无端地让人乏味。仿佛是装饰过了头,就让人觉得假。那顶镶嵌各种珍奇异宝的后冠,看上去是这样地寂寞。它的主人是明神宗万历的孝端皇后,那个时代一切的风口浪尖都和她没有关系,争国本的不是她的儿子,而占得无限风光的,也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女人,郑贵妃。她是那个辉煌王朝的一抹剪影,是它最最不起眼的底色。
如此,做这样的皇后,又有什么趣味呢。
恭王府有一座巨大的室内戏台,房梁乃至天花板上都画满了细密的淡紫藤花。好看倒是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连老太后都只能坐在室外看戏,你一个王爷,怎么敢堂而皇之坐在屋里?
于是便有了这藤花,他是在告诉老佛爷,您瞧,我没僭越,我是坐在藤花架下啊。
体察到他的聪明,我只是沉沉叹息——如果当时是他,而非那个温厚的哥哥继承大统,中国的近代史会不会很不一样?
在王府众多建筑里,我只偏爱垂花门后的一处小院子。中间一条鹅卵石小径,两边是高大的老竹,葱葱绿叶投下一片阴凉。坐在下面的石桌旁,无论是听戏或者品茶,估计都是舒服的。
看了介绍才知,这是恭亲王福晋的庭院。这个福晋是家中最小的庶女,别看史书上不过几行字匆匆代过,恭亲王长大成人的儿女可都是她所出。于是我在一片翠竹幽幽里想,她一定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懂得品味生活,又懂得如何拿捏一切的错综复杂。
字如其人,而院落布置,又何不是一个人的内心体现。
住的地方离故宫很近,总归不过几街之隔。帝都与我所在的城市不同,后者是金醉纸迷三千世界,前者,永远于傲慢里带着一份疏离。而这城的夜色让我想起江户时代的京都。也许这是一切古都的特点,白天有她端庄傲然的面容,而夜色中魑魅魍魉调笑游走,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大多数时候蛰居在会议室,不断地测试系统。灯火通明里,人人都在为一个最细枝末节的问题争论争辩,而后不断测试调整。点的外卖到了,也就是匆匆扒上几口,接着干活。真是难以想象,这系统居然才用了两个月便初见雏形。像我这么浅薄的人呢,当然不能完全体悟到它的优点,但是有一点很重要。
它的外观很清秀,这点我非常开心。毕竟颜值即正义……
每天黎明即起,匆匆的午饭后继续工作,直到暮色四合,连最远处的长安街都亮起灯,几个人这才终于关灯锁门,空留一地网线,乱七八糟的插排。仿佛上次这种灯火通明思想碰撞,还是很多年前做数学模型的时候,在无数的拟合迭代里穿行,以为自己要陷进去,然后转个弯死门后便是生机,思想付诸程序,程序反作用于现实。接近,再接近,反转,前进……
我有个当外交官的同学,这家伙在遥远的非洲大陆天天工作到半夜,每年见他都感觉他比去年瘦。就这么个累得要死的活儿,这人乐此不疲。此时我总算也对他有点感同身受了。工作啊,最重要的是什么呢,荣誉感。虽然本人作为一个被临时搞来充数的人对整体工作毫无建树,然而我乐此不疲。
九尺二间掌灯过,唇红犹附火吹竹。这是尊王攘夷的高杉晋作,写给他的挚友桂小五郎的句子。此时我倒是觉得这两句很是应景。人生总归是空洞无聊的,所有的意义也终将归于虚无。吃了会变成翔,乐多了就是悲。那既然如此,不如和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找个目标,然后大家一起为之奋斗。作为一个晚期中二病患者,我是非常喜欢这种集中工作的。虽然每天吃的比猪还多,睡得比狗还死,八点半到岗,有时候晚上八点半还回不去……然而,感觉非常有激情。
真的,人活着呢,就一定要中二病一点,最好还是有点理想,别的呢,过得去就可以了嘛。在这两星期里,我忘掉了所有一切曾经对于薪酬待遇乱七八糟的不满,手虽然依旧是断的,然而仿佛也没像以前那样,阴天就痛苦不堪。
没听人家坂本龙马说了么,挚友若在,便可一往直前。
梦
多年以来,我一直被一个噩梦所困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别人做梦要么被人捅,要么是掉进悬崖下,遇到坏人,等等。而我的梦就有些无力。
永远是一间阴暗的屋子,我敬重的长辈,色厉内荏地教训和斥责,不断地斥责,让人恨不得一头撞死的斥责。每次醒来都是满心的绝望,仿佛自己真是差到了极点,那样的无力因为血缘而更加无力。
所以每次他们叫我探望这位长辈,我总是不作回应。心想,怎么用探望啊,我在梦里不知见了他多少回了。
后来事情有了变化,依旧是相同的梦,同样的斥责,可是我由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孩,在梦里变换了角色,变成了凶狠地与他对骂,动刀动枪,两个人激烈地争吵。
但是醒来的感觉依旧不美好。一种非常深的挫败感。说不出的郁闷。
前几天,我再一次做了这个梦。真是奇怪,只要心情不好,噩梦永远是这一个。只是梦境又变了。
他依旧在剧烈地斥责,为一些很小的事情,比如什么牙刷没有摆放整齐之类。然而我的样子又发生了变化。
我穿着个元宝领,手里捧着个茶碗坐在一把圈椅上,笑吟吟地看他的一举一动,时不时拿起盖碗,低头抹掉茶沫子喝一口。心里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只是有一种看折子戏的喜感。
醒来以后不知为何觉得非常搞笑。弗洛伊德说,亲子关系表现对于世界的态度。那么这大概也是我对于世界的态度吧,一开始不能接受,后来学会了激烈对抗,对抗每一种出现在眼前的东西,恨不得全身都是倒刺,现在呢,我觉得这世界无非是盛大的舞台,因为瞬息万变而美到不可方物,我们不过是游乐场的来者,只要心平气和,笑吟吟地看它变化,遇水搭桥,逢山开路,还有什么是过不去,又放不下的呢。
说到底还是因为有了底气吧。知道自己会成为怎样的人,无论命中注定也好,还是凭着一些聪明,无论如何一切都会像成匹的灯笼锦那样缓缓铺陈开来,三千世界风雨楼台,来吧,我等着。
那些隔过黑暗的花与水(随笔)
历史和珍珠一样,都是无端地让人觉得脆弱的东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特别当天气不好的时候,窗外风雨大作,手里捧着一本史书,默默地从正午读到华灯初上而后合上最后一页,看外面风雨不知何时停息,秋虫嘶鸣如最后盛宴,抬头一轮新月天如水。真是突然感觉这半世浮沉随逝水,刹那已是千年过。
额尔金率领着他的舰队,半是傲慢,半是慨叹地突破长江的口岸,在大沽炮台之战后,他将签下一纸条约。与此同时,洪仁轩正在香港写《资政新篇》,说要修铁路,要平等外交。内圣外王的曾国藩还在痛苦地操练新军,三年后他的兄弟将跪在金陵城外痛哭,为得之不易的胜利。滩涂上,李泰国站在一片芦花中远望,之后那里将成为全国最大的开埠口岸。如果看得再远一些,东瀛的高杉晋作还在蹲监狱,他刚从上海回来,并对太平天国不屑一顾。
后来的事情很多都难以说清。原本很好的想法,会变得特别糟,甚至成为帝国心脏的毒瘤,成为某种灾难。而那个被称为曾剃头的人呢,虽然痛苦地预感到,不出五十年这个帝国终究要破灭如齑粉,可眼下,他还是要再努力地搏一搏。从前读日本史的时候,我便一直对新撰组和攘夷志士都异常同情,后者固然是先进的,代表新趋势的,而前者,为了普通人的生活秩序,大概也是值得赞颂的吧。
我也曾为很多过去之人的死而惋惜,然而看到后来他们活着的同时代之人的所作所为,又突然庆幸他们恰如其分地死了。比如那个石原莞尔,在辛亥革命成功时,他作为一个外国人居然激动地跑到山头上,为东亚的崛起而欢呼。可是,可是啊,三十年后,他却率领军队进攻了这个古老的国度。
一如当年那个高诵“引刀成一快”的少年,那个载誉而归的刺杀者,真的,他还不如就此完事,日后家乡还能卖卖门票。
当然要是沿着历史脉络来看,这几乎就是石原莞尔那一代人唯一的结局,一个不可逆的选择。一如超新星爆发,体积膨胀到一定的程度,就要开始吞噬其他的星。
对于史料而言,虽然外国汉学家们的用词都很奇怪,某些时候还透出居高临下的傲慢。我还是比较偏爱当时作为第三方之人的叙述。也许是作为局外人,才会更加地没有偏见,也更怀有一份对于历史悲悯之心。如此温情地诉说着敌对两派的争斗,他们的努力和坚持,他们理想的破灭。历史本来就是悲哀的,以上帝视角看过去,无非是一些抱有某种理想或者偏见的人彼此争斗不息,如同周易所讲,风水变换,以负为正,又以正为负,如此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读多了就会有假想,如果洪仁轩没有跟这么一个偏执的领导者,如果高杉晋作的肺结核能治,如果当时没有那么多偏见……总之由于多年的缘故,一般的虐文很少能刺激到我,因为人生的八苦不过如此,生老病死爱恨嗔痴,而我总相信这一世完不成的心愿来生定然相见。
可是读史却会忍不住悲从中来。因为你知道那根本不可行,因为丢下了太多的尾巴让你去想,如果,会怎样?便是这样的遗恨让人惆怅,仿佛这天边的月亮,玉碗盛来琥珀光,一切如那水中之月,影影绰绰的,什么也不见了,只是一团碎影,隔着一千年的岁月,朦朦胧胧地看过去。
修史的人永远在玩这样的游戏,他们一片片地拼凑着碎片,到手的永远是最小的部分,而他们却要这样地还原当时的答案。当时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只剩下一双双注视的眼睛,遥望一千年星辰。
那些隔过黑暗的花和水啊,它们盛开了,它们凋谢了。记叙的永远是最小的部分,没有谁去惦念那些不曾被注视过的挣扎与奋战。然而坚持,勇气,爱与荣耀,这些东西的存在,本就不需要去被谁纪念。
因为它们的存在,便已经是人之所以延续的根由。
是末法时代(随笔)
是末法时代,听礼崩乐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归咎于历史教科书那些要反复记诵的意义,我一直对太平天国那段历史没什么兴趣。只是有一年去南京,我爬上高高的山坡,导游对我说:
“当年就是在这里,曾国藩攻破城墙,拿下了太平天国的都城。”
我没有回答,心想的是那之后三十年,孙中山的革命军正是在此地与清军血战,最后建立了民国。而对于那些被近代歌颂,现代妖魔化的农民军,我是没有什么兴趣的。
毕竟,他们不曾有什么“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动人佳话。而对于宣传太多的东西,我有抵触。
最近由于需要,我得重读晚清历史,要一个靠谱的本子来看看这段故事。想来想去,拿来了一本《天国之秋》,从第三方外国人的角度,去看双方的挣扎,奋斗,乃至最后的溃散。
佛家讲究一善念生,则修成正果。可事实上,无论你本愿怎么样,结果是坏的,那就是坏的。太平天国的洪秀玕心心念念在一个末法时代,用武力创造新的世界,然后施行自己的政治抱负。可到后来,太平天国终归发展成了一个畸形怪胎,从它那里看不到任何的进步,友善,博爱,并最终成为某种危害安宁的祸乱。
这大概是众人在金田起义宣誓时,所始料未及的。所以,无论后人如何评论,这终归是一个悲剧。
某位国外史学家说,一切政治家最希望拥有的长处,是幸运。这句话评价曾国藩最确切不过。他的长处是用人而非打仗,以至于自杀了三次,无数次被人打得落荒而逃。在这场旷日弥久的战争里,他先后失去了两个弟弟,并且无数次在日记里表示了崩溃绝望失意。
可他还是挺住了,并最终兵临城下,夺取安庆,南京,把半壁江山夺了回来。也许当双方旗鼓相当,拼的就是一命二运三风水吧。
日本的伊藤博文如此评论天平天国——(列强)阻挡了一个正常、有益的自然过程,清朝的所作所为无一证明他们值得一救。清朝垮台必然会在不久后发生,但到那时,动荡将持续更久,而且会更加猛烈。除了震惊于他的真知灼见,我在想,如果真的太平天国和明治维新那帮子人一样,推翻旧王朝,将民国的建立提早,东亚有中国与日本相掣肘,也许他们的军国主义不会那么嚣张,也许日后的二战会免于发生。
照此来看,列强帮清朝毁灭太平天国是愚蠢的,因为日后二战里,伦敦将为此化为焦土。
多年前我心里有个疑问,既然曾国藩将半壁江山都捏在手里,为何不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他能积极地参与洋务,说明他并不迂腐;而从后来他与幕僚的对话中可以知道,他已经很清楚,清朝的气数不会超过五十年(而事实上四十年不到),如此,为何不就此改朝换代?
结果他是这么说的,“吾辈不幸生当乱世,又不幸而带兵,日以杀人为事,可为寒心。”
后人骂他虚伪,而我倒觉得不是。无论谁胜谁负,这里面最倒霉的人就是老百姓。而一如作者所言,这些百姓是不管谁当家的,他们只在意吃饱肚子,有地方住。如是,《天国之秋》更多写的是平民的灾难,湘军自然是要屠城三日的,而太平天国驻扎的地方,天父杀天兄,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换句话说,那会儿你要生在江浙一带,就算你不被太平军杀掉,末了也少不了曾剃头的一刀。
所以想穿越回乱世的人还是洗洗睡了吧,要知道,那期间城内市场可一直没有关闭,到最后沦陷时,人肉价格已经涨到每斤半两银子了。
那么,结束这乱世吧。哪怕这王朝已经看不到未来,只要结束,就已经足够。我怀疑曾国藩最后是怀着这样的悲愿来结束战争的,初衷是好也罢,坏也罢,让我结束这动乱吧,三千万人的死难,已经足够了。
被迫的放弃不值得夸赞,而为别人考虑的急流勇退让人心生敬意。华盛顿,后来的孙中山,也正为此不负国父之名。
可是看到洪仁玕的《资政新篇》,也还是会叹息。他有那么多的美好心愿,修铁路,办报纸,却终究还是毁灭了。更加黑暗的未来等待着普通人,至少要五十年后,才会有一点亮光出现。更让人郁闷的是,同样是被迫通商,一衣带水的日本就能从此维新走向富强之路,这边却是一败再败,最后彻底毁灭。
这场旷日弥久的恶战,到最后也许谁是谁非已经说不清了。代表先进一方的人们一如屠龙少年,最后自己身披鳞甲,成为恶龙;而那守旧的一方,对未来心怀疑虑,却不忘为安定征战不息。
老百姓则到不了这样的高度。他们只是发觉自己不幸身在乱世,老天待己如刍狗,让他们度过了一个没有收获的,死神的秋天。
那个弹三味线的总督(随笔)
高杉晋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对这个人的了解始于某次无聊地去看《银魂》真人版。那会儿工作繁重,整天加班搞得整个人都闷得不行。之前没看过动漫,导致看完了电影也是糊里糊涂。别的都忘了,只是对那个月下弹奏三味线的高杉晋助印象深刻。
历史上的高杉晋作和动漫差不多,都是在吉田松阴死后奋发图强,和好友桂小五郎等人一起走上尊王攘夷的道路。这同学文笔不错,一生留下诗歌著作无数,最要命的是打仗也很厉害,最早的新军奇兵队就是他一手创立的。而且他还颇有见识,打破当时只从武士阶层征兵的惯例,不拘一格选拔人才。
以上内容随便一本史书都会大书特书,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我最偏爱他的主要原因在于,这人作为一个需要日本学生期末考反复背的革命家,居然把生活过得非常之有趣。
桂小太郎的名号是“狂乱贵公子”,在我看来高杉才是实至名归。首先,这人擅长弹奏三味线,戎马倥偬的闲散时间仍旧不忘去吉原弹弹琴听听曲,据说到现在那里还有他创作的很多小黄歌流传。那句著名的“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寝到天明”就出自他之手,后来它将在无数的bl小说里反复引用。看看人家,表白也很有气魄——你在神社与别人誓约过又如何?就算把那些听见誓言的神鸦统统杀尽,我也要和你一起待到天亮!
这货在《呈弹生益田君书》说,“富国之本在于节俭。”当时看这份史料的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高杉同学,你说节俭?你也好意思说节俭?是谁一路逃难依旧不忘风月,没到目的地就把旅费给花光了?
估计他和柳永一样,在游女中非常有名气,说不定还给谁写过唱词。反正死后的待遇都一样,全吉原的艺伎都给他送葬,还不忘在墓碑前放一把三味线。
所以说,这和念书的时候一样,优秀的同学总是能玩得好也学得好。那些伟大的人物私生活一样轻松有趣。我很佩服这人,正经事做得异常完美,喝酒唱歌玩乐他也一样没落下。估计是知道自己重病缠身,时日无多,所以也就更加绚丽地绽放吧。
高杉晋作身体很差,一直身患肺结核,只28岁便撒手人寰。那会儿明治维新眼看就要成功,出师未捷身先死大概是很惨的事,然而他的遗言却是:
“让这世界更有趣一些吧。”
能在如此短暂的岁月里做那么多的事,也真是了不起呀。
我修史的年份十分糟糕,1840年。那时的中国,是一个永远不能让老师满意的学生,他一直在努力地改变方法,不停挣扎,却依旧无法避免割地赔款。谁搞这段历史谁都会心情不好,真心是屈辱的岁月。
而且总也想不通,你看看人家日本,人家怎么就能顺利地变革,由封建社会顺利变革最后一跃成为亚洲强国?
郁闷之余只好去知网看有关高杉晋作的论文,打的旗号是“研究近代史”。虽然,我私下里也曾猜想,如果这人不以肺结核而死,日后甲午战争肯定有他一份。
高杉晋作曾来到过魔都,不过那时恰逢太平军攻打上海县城。华美的国,落魄的民,耻高气昂的洋人,这一切无不给他以深刻触动。日本能很快地认清形势,走上图强道路,大概是因为大国的教训就摆在面前,再不能重蹈覆辙。
对明治时代那些人的态度一直都很矛盾,大概是因为知道他们终究会成为敌手,并且给自己的国家带来最深重的伤害。石原莞尔听说民国建立了,激动地跑到山上大叫大嚷,那又如何?三十年后,他侵华的步子比谁都狠。
厉害的人总是会永生在史册,让千百年后的我们依旧看到他们的鲜活面貌。如果能重逢,我大概会选择给信陵君做门客,帮着他窃符救赵之余不忘顺手杀掉魏王,如果不是他猜忌,信陵君也不会死;给赫德当机要秘书,看海关最璀璨最辉煌的时代,然后告诉他,你是对的,2000年的中国,再不是1900年那个鬼样子。
至于高杉晋作嘛,我会在外滩和他一起喝酒听曲谈人生,讨论哪个舞女比较漂亮,嘱咐他不要抽烟,好好治肺结核……然后在最后一杯酒落肚的时候,站起来望着他的眼睛说:
“以后就是敌人了哦。”
我的一年总结计划~
2017新年的那一天,我很郑重地许下了新年计划:
省钱!减肥!戒酒戒甜食多吃菜!早睡!
结果是……搬家那天,工人瞪着眼睛问:
“您这些,全是衣服?”
这也就罢了,今年还多萌了一对名为高桂的cp,迷上了周生生的转运珠,还有手办,新家有一面墙那么高的博物架,我隐约有不妙的预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反正现在桂小太郎和总督已经安稳坐在上面了。
所以,,省钱这两个字,我们还是不要说了吧。
除此之外,发现神奈川的梅酒真是明艳动人,百利甜真的很有故事,还有一种叫甜白的贵腐葡萄酒。这不能怨我吧,谁让家门口就是灯火人间的不夜城……
所以,幸好没有再胖也没瘦下去,依旧没有早睡。至于别人给我的期许也统统落了空,估计年底还是要去参加单身青年座谈会。去年坐在那里,脸皮薄,于是郁闷得只得狂吃干果。今年嘛,我已经想好了说辞:
“为什么没有男朋友?”
“长得丑!情商低!不会做饭!”
每天回家把鞋子一踢,接着就开始造梦。一边胡写,一边默默哀叹:醒醒吧,孩子,那些千百年的折子戏为何如此打动人心?因为你所期望的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啊!
当然,在以后的岁月里,我尽量提高技能,最好制造的梦境就像那曲《华胥引》,让人永远走不出来。
曾有无数次想把制服一脱,辞职走人。然而现在却终究不能了:未来的三年,我得修史。突然就有一种“算了先把书写完再说”的感觉。虽然会长大人鼓励说,“希望志书出版时也能喝到你的喜酒”,但……前者很容易,后者,真是难啊。
反正我已经发现了,外界的期望没个完,结完了婚肯定又说,生个孩子吧,生个二胎吧,买个学区房吧,读个好高中吧……
那别开始了,毕竟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这一年,也曾有很多希望,也曾骄傲得意,当然也有很多看不到的挫败。至于手断了这件事,实在在意料之外。好好的一根骨头,为何就能摔脱了节呢?
对于人生的态度原本便是万物可有可无,遇见自当珍惜,分别也不会眷念。反正活着总是要费很多的心神,做很多的交易和交换。可也正因为如此,那冰冷秩序外的一点温情才更让人觉得眷恋。银魂里独爱矮衫和神威,因为,遇见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即是如此,那么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无所谓理想也无所谓期待,只是,请让我也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吧,于绽放处默默地看这冷漠的烟火人间。
人生的不可预测常常让我惊讶。比如,当我苦学业务,下决心在现场大干一场时,突然晚上不用值班了;比如,本来的想法是在退休后回首一生不胜感慨,修修史写写回忆录,没想到自个工作两年就去修史了。所以我也不定什么新年计划了,就这样吧,很多事刚做到一半,明年还得继续。至于其他的,一命二运三风水,更是只能顺势而为。只是我知道这人生原本是河流,如果不能冲毁堤坝,那么便悠悠地积蓄力量,直到遇见命中注定的那一场暴雨。
学土木工程的我,太了解洪水这东西是怎么产生的了。
曾在杭州的茶山前闲坐,手里一盏清茶,桌上的茶点甜腻。在那一刻,我想,如果能在惊涛骇浪,与一生所爱隐居于此,大概是幸福的吧。然而,如果没有那些百转千回,年纪轻轻便沧海尽余生,实在也太无聊了……
梅特涅辞职的时候说,三十年来,我一直是那抵御洪流的堤坝,直到最后波浪淹没了它。但波浪并不会从此平静下来,因为使其躁动不安的并非堤坝,而是他们内心的不安。而我看着年高德重的会长大人,总觉得其实活着大可不必心浮气躁,没什么可以急的。毕竟来日方长,既然这活着无非是和各种不可测做角力,那么端杯茶,看它的变幻无穷,大概也很有趣吧。
江户时代的花宵道中,女子踩着高高的木屐,在寒风里摇曳满头珠翠。人生总归是辛苦的路,那么,不如华衣丽服,以明艳妆束盛大开场。反正呢蝴蝶总是要被捕捉的,哪怕是身披蓑衣如枯叶蝶也不能避免。既然如此,还不如那些凤尾蝶呢,华丽绽放,被捕捉着却又生生不息。
刹那芳华,深浅入时无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许是最近时代怀旧电影看多了的缘故,《暴雪将至》,《芳华》以至于日本nhk的纪录片《新撰组,我们的青春》,我深深觉得人生在世是不受控制的,我们不过是大海里的航标,随浪花奔波而居无定所。一条法律,一个决策,一位伟人,如此种种的细小变更,无数人命运便就此改变。楼起了,楼塌了,然后之前为个人小小的野心或抱负而做出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
比如《暴雪将至》,工厂保卫科的余国伟一直为自己是临时工而耿耿于怀,为了转正,甚至不惜去杀一个人。结果不久后国企大批倒闭,工人们买断工龄自谋出路。《芳华》里的无聊少女少年互掐撕逼,没几年最后文工团解散了。还有新撰组,明治政府一成立,他们就成了拥护旧势力的反动代表。那些热血和梦,终归大海做浪花。
一如《红与黑》所写,那些林中蚁巢的蚂蚁们,肯定也结婚生孩子搞斗争,可猎人的一只脚上去,顿时分崩离析。
听上去很佛系很衰对吗,然而《芳华》给我的启示是这样的:
及时行乐,快意恩仇;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反正都是要老的,都是早晚要被现实打怂的,说结果不重要并非一味标榜努力,而是因为那玩意根本就不受个人控制,所谓英雄造时势,我没见几个;反倒有一句话我很以为然:
雾月十八创造了波拿巴。
志村新八作为新撰组的幸存者,隐居乡间写回忆录,一直活到九十岁。他的幸运,不仅仅因为他活着,而是作为所有记忆的参与者,回忆往事,他想起那些无论对错的青春与梦,不会只能惭愧地说,啊,明治维新那会儿啊,我,我什么都没做啊,我在田里铲粪来着……
不是说忙着铲粪不好,人家都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作为旁观者,不会心里有遗憾吗?
《芳华》里的何小萍与林峰,在无数悲欢离合后,终于能互相陪伴,共度余生。我觉得这是他们最好的结局。相守是需要缘分的,不能早也不能晚。晚当然不好,可早了也不行。因为那会儿两个人都气盛,何小萍太自卑,林峰又一味爱做烂好人,这样的两个人,大概是很难一个屋檐下生活的。
就比如《海上牧云记》,简直给剧情急死。星盘说牧云笙拔剑必天下乱,所以就从来都不动手。这要换了我,那肯定毫不犹豫拔剑。凡事要讲基本法,都是有内外因的,你以为你不拔剑,天下就不乱了?这就像一锅饭,坏了肯定长菌,不要以为你黄曲霉放弃了,就不长大蘑菇!
反正都是要身不由己,在时代潮流浩浩汤汤里终归大海作波涛,那我选哪条河流,选和谁一起同舟喝酒扯淡,还是没问题的吧?
什么事件的意义啊,作用啊,作为一个半吊子修史的,在我看来就有点像论坛上那些给伟人算命的,纯粹牵强附会,而且带有浓重的个人立场。说不定那本人也不知道,就是站在历史关口上,被莫名其妙地推了上去。
所以啊,大可不必在文工团解散,国企下岗,新选组被毁……诸如此类的倒霉事后,觉得自己半辈子白混了。只能说是摊上了而已。世事多制约于前人以及时势。比如吧,自从石敬瑭卖了燕云十六州,中原无论再有忠臣也不可能打败骑兵。又比如,唯才是举很好,但不适合曹操他们那个门阀政治的时代。所以无论怎样鞠躬尽瘁,那终归都要三家分晋。
刘备也没因为这个就继续去卖草鞋,或者干脆一抹脖子,自杀了吧。人家继续干啊,按理说孔明那么神机妙算,应该很清楚此次出山,是不可为而为之吧……
其实芸芸众生,又有几个可以放在历史课本里称为“意义”呢?
曾在杭州的茶山前,端坐亭台楼阁,捧一杯明前看竹林里溪水缓缓流过。那时我想,隐居未尝不可,然而一定要在百转千回后,如李香君侯方域明亡后重逢于紫金山,不胜感慨,就此辞世。那时能与最初之人重逢,是岁月给予的慈悲;如果不能,忆往昔岁月,起码还可以给儿辈吹吹牛:
“老子当年可厉害了,一骑当千不说,杀敌一百,还能自损八十……”
第二十七章 倒闭了?!
苏三的脚步停住了,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尽人事,成天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阵酸楚的意味涌上心头。这几天,虽然苏三多方奔走,力求外援支持,陈希罗一干财务人员也是加班加点,竭尽一切地盘算资金收支。不幸的是苏郁明作为原苏氏的强大股东,早已在我们察觉之前化整为零,以各种方式将大部分资金转移——用陈希罗的话来说就是:
现在苏氏旗下的资产盈余一分没有,全部为负!
且不论我们这头如何地试图力挽危局,反正在外人眼里,苏氏是真的可以卖卖家具,分分行李散伙了。
“你愿成天命,我却不愿看着她过苦日子。”叶景明说道,“还记得那个老太太吗,她女儿的死,并非只是因为出卖了情报信息,她借了你大哥的高利贷,还不清!”
“不会吧。”我仔细地回忆邱美娟的模样,从照片上来看,那是个十分可爱纯真的女孩子,不算特别美,却有一种天真烂漫的味道。她,怎么会想着去借贷?
叶景明没说话,他从包里翻出一张银行流水。上面清楚地显示,每一月的15号,都有钱财从名为邱美娟的户头转出到同一个账户。而那个账户的名字便是,“梦浮桥娱乐有限公司”。
“她弟弟的手术费那么高昂,不借贷怎么拿得出?”叶景明叹息,说道,“虽然我也曾给予她报酬,可我毕竟不是慈善家。”
“你的意思是说,苏郁明发现她卖信息,索性反将一军,让她以性命为代价,保得她父母后半生性命无虞?”苏郁芒叹息道,“外人都说哥哥是个铁心人,果然……”
两头骗,忽悠完小的忽悠老的,逼得老人家跳楼……苏郁明,真有你的!
“大哥的‘梦浮桥’并不是普通的会所。”苏三看着那杯已经化得不成样子的星冰乐,厌弃地把它朝垃圾桶丢进去,“他以此为平台,不仅放贷,还极力向那些太太小姐宣传p2p。”
这一点倒是和那个杜少说的相吻合。不过p2p这玩意早在几年前就烂了名声,现在出这种昏招集资,会有人信吗?
仿佛看出我的疑惑,叶景明笑了。
“忘了那些黑服吗,面容清秀,又温言软语。”他不以为然道,“这不再是一个只有女人靠姿色上位的年代了。”
我无言以对,想起那浮华世界里若有若无的眼风。无论何种年纪的女人,她们永远都有一颗隐藏在岁月后的少女心。而身处这样的夜场久了,也许真的会坦然接受那些恭维,把自己当做公主殿下吧。
“名声不好的东西,经不起一点的风吹草动。”苏三的脸上露出一丝坚毅的神情,他回头看着叶景明,“那既然如此,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的语气非常诚恳,仿佛一位兵临城下的储君,在向邻国的王子寻求帮助。虽然情势已经危急,可来自于良好教养而自然流露出的那份高贵,深沉,不由得让人肃然起敬。
“乐意之至。”叶景明回答。两个男人再一次地握手。这一次,再不如刚才的心不甘情不愿,仿佛有一种高贵的东西,超出了偏见,让他们再度联合在一起。
不过,他们是要怎么样联手呢?没有人给我答案。仿佛是胸有成竹般,苏三看上去比刚进门的时候沉稳了许多,多日来的焦急仿佛也云消雾散。
“你会怎么对待那个老太太呢?”看着叶景明缓缓走出门,风吹起他的风衣一角,我隐约有不妙的预感。在地下王国存活的人,如果不能狠准稳地杀灭一切残孽,绞杀所有会在春天怒放的罂粟种子,那么他们是很难活到第二年清明节的。
而邱美娟一家,俨然是随时可能爆炸的*。他们已经涉入了苏家太多的秘密。
日光倾城,散落在风中留下淡淡影子。迎着那倾泻而下的万丈光华,叶景明回头,对我展颜一笑:
“伸冤在我,我必报应。”
报应的结果,我下午就见到了。
为了不至于婚后变成胖子,我和苏三在家附近办了个私教卡,平时只要工作不算太忙,就会去做做普拉提,游一下泳。
健身房这东西,尤其在中国,绝对是洗澡的人比运动的人多,而办卡的人又远远多于洗澡的。特别这家开在千江路的健身会所,因为地段价格高昂,来的人总是寥寥。
今天却是个例外。还没走到门口,我就看到了一堆的人,吵吵嚷嚷的,好像出了什么事一样。其中除了几个青壮年,更多的居然是老阿姨。她们声嘶力竭地用方言吵着,嚷着,染着棕黄的头发散乱地飘散在风中,就连脖子上戴的细金链子都歪在一边。原本精致地描着细眉的脸,在这一刹那岁月沧桑残酷地暴露无遗。
我走过去,只一眼也惊呆了:
延益健身会所,居然倒闭了!
这会所分成三部分,分别是健身区,前台大厅和存物区。延益一向标榜自己是针对高端人群的健身会所,这大厅装修的也是异常气派。冬日里香花绽放,柜台上永远点缀着盛放的香水百合。巨大的水族箱里,火红的热带鱼轻盈如蝶,悠闲地吐着泡泡。而前台小姐小哥也都个个面容姣好,礼貌热情如沐春风。
而今,那气势宏伟的玻璃门往日风光已是荡然无存,把手上上挂着把大铁锁,一张白纸黑字的“停业整顿”格外触目惊心。几个小姐姐沮丧地瘫坐在扶手椅上,对门外叫嚷的人群不理不问。而那每次经过都要驻足观赏一会儿的水族箱,里面的鱼儿因为照顾不周,已然翻出了白肚皮。一双大睁的眼睛发出无声的怨恨。
不会吧,上午我开车经过的时候,这里还是人来人往呢,怎么只半天的工夫,就……
“还我工钱!”保洁阿姨坐在地上,呜呜地放声大哭。听了这哭声,门口的人群仿佛更加地愤怒了,他们想发泄,却又找不到人,只好一个个地在那里怨天尤人,哭天骂地。
第二十八章 洗劫一空
“老板呢?”我从包里翻出纸巾,递给前台小姐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无声地呜咽着,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涌出来。与当初那个笑容洋溢的女孩子形成了鲜明对比。当初就是为她的热情所吸引,我才拖着苏三来办卡的。
她抬头,一眼认出了我,眉毛一低又开始哭起来。
“对不起姐……”她的声音都嘶哑了,“真是没想到……”
我笑了笑,倒是没什么难过的感觉。虽然也算是刚刚办卡的受害者,估计这几天看苏氏的流水亏空看多了的缘故吧,对于这损失的千把块多少有些无动于衷。
“你们老板呢?”我问她,“怎么突然就……”
“我们老板姓张,一贯是睡在三楼的,那有他的休息室。”估计是压抑了太久没有人诉说的缘故,我只起了个头,她就竹筒倒豆子般说下去,“谁知今天到了下午一两点,他都没有出现。我们怕出什么事,就上楼去敲门,谁知——”
她的语气一下子激愤起来:
“谁知道保险箱大开,里面的期票现金丢了个干净不说,办公室也杂乱无章,所有一丁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
突然,就跑了?连他小姨子都不带?我回头指着那些老阿姨,问道:
“那这些人,是……”
我就不信老阿姨舍得放弃自己的塑料花姐妹情,放着好好的广场舞不跳,来做引体向上!
“老板还做投资理财项目……”一片喧闹声中,小姐姐的眼神又黯淡下来,“幸好当时我的存款不够,要不,也得给搭进去。”
投资理财?看来这真是太平盛世的年代,怎么走到哪里都是p2p和理财……要我看,这老板开健身房是假,非法集资是真吧!
门口的人们终于沉不住气了,他们一窝蜂地涌了进来。前台小姐姐吓得直拉着我的手往柜台后躲。好在这些人也比较理智,他们估计也知道留守在这里的不是穷光蛋就是一样被骗的受害者,没有拉扯上我们泄愤。
阿姨们扫视了周围一眼,看到了枯死的盆栽和翻着白肚皮的热带鱼,终于把目光放在了被锁的那两扇门上。
“要我说啊,这人反正也追不回来了,”其中戴翡翠耳环的阿姨,对她略显瘦弱的老公说道,“咱们还是去搬点什么,挽回损失吧。”
“这,这不大好吧?”那大爷瞥了告示一眼,多少有些迟疑。
老阿姨听了这话,一下子气得不行。她柳眉倒竖,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这点事都不会做,难怪人家都说你不中用!”
“你,你才不中用!”大爷一下子急了。仙女教母告诉我们,在这个世界上,驱使男人有两句魔咒。第一句是个短语,名曰“不行”,说了他们保准怒发冲冠;第二个嘛,句子长一点,但结果更加致命,君不见多少男人死在上面:
“你是不是个男人!”
果真,大爷一下子犹如武松再世,刹那间豪气顿生,抡起一边的拖把,狠狠砸在了铁链子上。
砰,砰……撞击声夹杂着金属被摩擦而闪现的火花,受此鼓舞,其他的人也都来了劲,他们纷纷抄起身边趁手的家伙,也开始对那两扇玻璃门下手。
面对乌压压的人群,工作人员早就没有了阻拦的心思。甚至其中一人还优哉游哉地点着了烟,开始靠着巨大的禁烟标志吞云吐雾。
眼见着那两扇大门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裂痕,我赶紧拉着小姐姐往柜台下躲。还没等我完全地蹲下去,只听到一声轻微的脆响,接着便是犹如万千海浪拍击岩石的碎响。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那水族箱被谁敲破了,直到有什么飞溅过来,在我的长靴上划出一道暗痕。
那是一片规整形状的玻璃渣子。
我跳起来,也忘了害怕。果真,那两扇门此时已经成了晶莹剔透的一堆。幸亏当时这会所装修的时候还比较讲究,门用的是钢化玻璃。否则这些阿姨爷叔非得血溅当场不可。
现场只是静寂了一秒钟,接着便躁动起来。人人怀着攻克巴士底狱的热情,抄家伙就往里冲。
一场现代版的抄家开始了。显然这些阿姨爷叔买菜买了半辈子,到此时鉴宝的专业水平已经不亚于文物专家,一上来就冲向了里面比较昂贵的跑步机。然而他们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力量,我就亲眼看着几个人使劲地拽着跑步机的地盘,费了半天事都纹丝未动。
椭圆机和划船机也大都如此。抢东西遭遇首场滑铁卢,其他人最先改变策略,开始对着比较轻的器械下手。很快,一台仰卧板就被大爷大妈顺利地搬走了。
眼看着有成功的,剩下的人也不甘落后。很快,什么健身车,踏步机,一个个地扯了线挪了位置。当然,就算是这些小型器械,那也是很有分量的,起码我是拿不动。于是单枪匹马的人便吃了亏,然而他们也有办法——不是还有跳绳,哑铃什么的吗,能拿一点是一点!
我亲眼看着一个大妈把杠铃像拿大饼一样,两只手捧着往外走。
没中间的横杆,这拿回去有什么用?那大妈见我在盯着她看,咧嘴一笑:
“这生铁不错嘛,收破烂儿的还能卖几块钱!”
我真是服了!该拿的都拿了,有些实在什么也没抢上份儿的,索性对着那些笨重家什就下了手,踹的踹,踢得踢。哗啦一声,窗户上的玻璃也被敲碎了。
法不责众,且不论警方对这事还没定论,我猜就算是法院给贴了封条,这些人也能毫不客气地一脚踹上去,把它给撕了!
今天算是不用锻炼了。我从包里拿出手机,给苏三打了个电话。
谁知那头听了,只是爽朗一笑:
“自从办那卡,我就没指望咱们能去几回!”
“混蛋。”我骂道,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实情,“早知道,就不办这家了……”
“好啦,”那头总算不笑了,声音随之低下来,“你来千江路,我有好玩的东西给你看。”
第二十八章 振江路三十九号
振江路39号?我想了半天才想起好像苏家是有这么一处产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那原本是民国时代法租界巡捕房的一部分,苏家祖上有个叔爷做过警长,他为人不坏,加之又同情革命,解放时倒也没怎么难为他。至于苏家怎样复兴,又怎样重新赎回祖宅,便是后话了。
他不会是又买了一辆保时捷吧。我想了一会儿,终究不能知道他要干什么。只好小心避开那些依旧搬家伙的人,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下去。
这会儿正是下午四点来钟,不是拥堵的时候。只十分钟,我便来到了镇江路。这条街和s城的历史一样久,两侧的悬铃木枝干遒劲,它们比我和苏三加起来的岁数还要长三十年。这些悬铃木,据说是常凯申在时,为了讨宋夫人欢心,这才种了一城的绿枝摇曳。
而今,伊人不在,权势如过眼云烟,只有这些高大的树木,无声地诉说沧桑。
巡捕房是一栋欧式建筑,和这城其他的老建筑一样,四角有着高高的塔楼,无论屋顶墙壁一律的砖红。罗马式穹顶的窗棂上有小天使的雕像,而那圣母在岁月侵蚀中已然模糊了神情。
我走过去,伸手刷了门禁卡。雕花黑漆铁门缓缓地开了,那上面缠绕的大马士革玫瑰绽放幽香。走进这里,仿佛时光倒转七十年,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唯有春花秋月各自凋零。
“夫人,请这边走。”门房的大叔对我恭敬道。走进了才看得清楚,这建筑由于年代已久,有些红砖石已经有了细小的纹路。尽管如此,巡捕房依旧是s城最固若金汤的建筑。据说当时法人入驻时,恰逢江浙地震。为了防止以后可能有的灾害,当时的人特意请了世界上著名的地质专家和建筑师,合力技术攻关,终于在基于s城地址条件的前提下线,修筑了一座可防7级地震的巡捕房。
我估计后来苏家重新回购它,也有未雨绸缪的意思。毕竟百年历史建筑,虽说听起来又风光又体面,那每年的维修费,文物保护费可绝非小数目。否则,苏家已是公认的名流,又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呢。
扶手依旧是当年的老檀木,经过无数人的手,早已泛起了微微的油色。台阶倒还稳固,估计是刷了桐油的缘故,并没有常见老建筑那样糟心的吱吱声,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一位民国的名媛从上缓缓而下,巧笑倩兮。
苏三已经在一楼等我了。一壶八窨龙毫茉莉悠悠散放香气,和着壁炉里熊熊的火焰,越发地有冬天的味道。
“喝杯茶暖暖。”他递给我一只雪白的小茶盏,上面画着一枝梅花,“我要给你看的,你一定想不到!”
我一笑接过,只觉得那茶温润清透,既有香气,又不像那些常见的香片,苦的几乎不能入口。待一盏茶喝毕,他拉起我的手,徐徐往前走去。
面前便是楼梯口。他却不带着我去二楼,反而径直向下拐去。我心里有些诧异,也不多问,只是一味跟着他走过回旋的长廊,这才发现在回廊后,居然还有一截直通地下的楼梯。
难怪敢号称固若金汤,原来是有人防工事啊。当时的人想的还真是周到,不仅防天灾,还想着**。这里的光线要更暗淡一些,那些百年的铜灯台已有锈蚀的痕迹,好在那会儿已经有了扯了电线,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楼梯还不算特别糟糕。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眼前光华大作。我定定地看着,发现这竟然是一个修筑在地下的宴会厅。老橡木吧台上罗列各式名酒,晶莹的玻璃高脚杯比比林立。几把黄梨木曲腿坐垫椅子随意地摆放着,褐色的石榴木地板光洁如象牙。想来曾有无数的佳人在此裙摆曳地,而那缝隙里似乎还能找到她们遗失的宝石。
大概是哪个放浪的巡捕警长,认为就算战火纷飞也要及时行乐吧。
与别处一样,墙上依旧镶嵌着巨大的壁炉,倒映出的火光让那些彩色玻璃上的人都有了生动的表情。我猜想任何一位历史学家见到这些彩色玻璃都会欣喜若狂。毕竟,最后一家生产这种夹层人物彩色玻璃的琉璃厂,已经在二战中毁于欧洲的战火。
七彩光芒倒映如虹。靠近壁炉的两把维多利亚式扶手椅上坐着两个人。叶景明正是其中之一,他背对着窗户,火光跳动着映衬出他沉思的神情。他手里拿着本书,正漫不经心地翻着。那书估计也有些年头了,纸张微微地泛黄,上面的插图还是旧版的那种线描画。另一个人我倒没看清脸,他背对着门,除了两条耷拉下来的腿,周身都散发出一种令人吃惊的沉默。
“……使其躁动不安的并非堤坝,而是他们内心的不安。”叶景明低头看着书,开口念诵。那耷拉下来的两条腿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瘫软下来。这并非他足够有胆气,而是因为有一根粗绳子,正把他牢牢地捆在椅背上。
这是谁啊?我心里疑惑着,见叶景明正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人,“听闻你博学多才,还是中文系毕业。那么你来告诉我,梅特涅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也太混了吧。大白天的考人阅读理解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一个政治家的辞职演讲。中文系的又怎样,除非他业余喜欢研究十九世纪欧洲政治战争史,鬼才知道什么梅特涅。
“放了我吧,大哥!”估计是我们来之前,那人已经经受了无数诸如此类的拷问。他尖锐地发出一声哀嚎,那惊恐的程度就好像一个人半夜起来,发现死神正坐在他床边磨刀一样。
叶景明对此毫无反应,他站起来把书合上,对着我弯了弯嘴角: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是西澳国金理财有限公司ceo,梦桥娱乐集团股东,上南山投资理财顾问……”
一瞬间有种穿越到冰与火之歌的感觉,这家伙到底是什么大瓣蒜啊,头衔比那个龙母还要命。叶景明倒是饶有兴趣,他像是在说报菜名的相声一样,又是什么西澳国金,又是什么上南山的,已经把我搞蒙了。
我只听说过南山集团,国金理财,哪会儿还有这么多的前缀
“当然还有,”他突然加重语气,说道,“延益直营健身会所的总裁,张丰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