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京城投宿
万历四十七年春二月，又是三年一次春闱时。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暮色下的京城，黄橙橙，金灿灿，景致如诗如画。
城中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往来的又何止是赶考的举子。
而此时，于人群当中，有一个年约十四，五的少年，中等身形，脸上轮廓清晰，面如冠玉，眉目之间满是书卷气息。他头带青色方巾，发带在脑后随风轻扬。身上一件青色夹棉长衫，脚下方头鞋，身后背着个行囊。
只见他步履匆匆，穿梭于行人之间，且看且走。很快，少年停下了脚步，他的面前是一间中档的二层楼客栈。
少年仰头一看，客栈瓦顶之下，一块朱漆招牌，上书金子，“云来居”。
“哟，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没等少年进去，云来居的小二已经主动迎了出来，顺手将干净的白抹巾往肩上一搭。
“住店。”少年回答着，已经步入客栈。
“好嘞！”小二好像打了鸡血似的，麻利的跟掌柜这儿取了房号牌，吆喝一声，“甲等三号房！”随后，领着少年往楼上而去。
“你们客栈倒也有趣啊。”少年上楼时，与小二说道：“别的客栈，都是什么，天字，地字，你们这儿却是，甲等，乙等？有趣有趣。”
小二听罢，只是讪笑着说，是图个吉利。其实，是上月刚改的，而且，整个客栈，全是甲等房。
在小二的带领下，少年进入一间敞亮的单间儿。屋内陈设简单，干净，齐备，靠街边儿的墙上还有窗。阳光透过窗纸，洒进屋内，暮色昏黄，令人有种慵懒的感觉。
小二退出后不久，又上来给送了两回热水，一回是洗手洗脸用的，一回是茶水。态度可谓极佳。因为，此时来京赶考的书生，无论贫富，且不论他会不会中进士，起码，他已经是个举人老爷了。
考期将近，少年进屋安顿好之后，喝了口茶水暖暖身，便在桌上摆开笔墨纸砚，俯案读书，偶尔提笔写几个字。
少年俯案读书，神情自若，那模样像极了故事里的古代读书郎。然而，别看他如此形象，其内在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现代人。
是万能的穿越大神，令他在十三年前神穿至一个殷氏农家两岁幼童的身上。
后来，他因为突然的变故和打击，还失声了几年，也因此，被改名叫“复声”，以求吉利。
殷复声前世就是个文科生，后来穿越而来，又幸得家中长辈和后来恩师的提点，终于，在去年，拿下了太原府乡试的头名，中了解元。
这消息一出，导致曾经看不起殷家哑巴的邻里，也纷纷登门恭贺。甚至，还有一家，硬是要把姑娘许给殷复声，说是，等他高中状元回去之后，就完婚。死乞白赖地丢下信物就走。
殷复声此来京城，寄托了无数人的期望，同时，也承载着自己的抱负。
殷复声读了一会儿书，眼见天色暗了下来，于是，放下书，起身来到窗前，想要看看远处，休息眼睛，顺便，也看看这古代京城的夜景。
窗子推开，正对面映入眼帘的便是，只隔了一条街的另一间客栈，名曰：登月楼。
其实只区区三楼，即称登月，古人用词真不甚夸张。
街上的人此时少了很多，小贩们早已收摊，行人也都各自回去休息了。只留下一抹夕阳的红光，洒落街面。
“小姐，咱们就这么跑出来，夫人若是知道了，一定会骂冬儿的。咱们还是回杭州去吧。”
这时，从对面登月楼的上面传来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可怜巴巴的，又委屈，又胆怯。
殷复声寻声仰望，只见对面窗纸蒙蒙，影绰绰可见俩姑娘的影像。
“哼，何止是骂你？你知情不报，姑母一定饶不了你！赏你顿板子那都是轻的。”
这声音真好听，柔而不娇，语气平和中又带几分灵动，令人不由得想去聆听。
“啊----！”丫头的声音立刻拐着弯儿的传了出来。
“说不定啊，姑母一生气，就把你嫁给王麻子了。”
“啊，不要啊小姐，冬儿不要嫁给王麻子，不要！那，那，现在怎么办那！”
“嗤----！咳。为今之计，只有你乖乖跟着我，咱们不回去，姑母自然拿你没办法。”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丫头的声音再次响起，“小姐，现在辽东兵荒马乱的，听说，打仗的时候，遍地都是死人，可吓人了。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去啊。”
“那儿要是不打仗，本小姐还不去呢！再说，姑父在那儿，说不定，我还能帮他的忙呢。”
“小姐，您又不会舞刀弄枪，能帮什么忙啊？”
“哼，说你没见识吧。只会手脚功夫，那只能杀一人，若用兵法计谋，却能敌千军万马。”
殷复声正暗暗佩服，这深闺小姐竟有如此见地之时，只听楼上“吱呀”一声，窗子打开，一个年方十四五的少女出现在殷复声的视线。令他忽觉有种窒息的感觉，他竟不禁想起了才子曹植的那篇旷世之作，《洛神赋》：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ye）辅承权，（gui）姿艳逸，仪静体闲。……
天下竟果有如此美貌之女子？！
“小姐，若去辽东，又为何要在京城逗留？”这时，丫头冬儿走近窗前，嘟着一张小粉脸蛋儿，问道。
只见少女抿嘴一笑，举手掩口，在冬儿的耳朵边儿上小声说了几句，那丫头冬儿立刻羞红了脸面，问道：“那，小姐，若是真有人……”
“放心吧，此对历经数十载，尚无人可对。”
“可万一有人对上了呢？”
“若果有此能人，若兰到也……”少女说着，不觉面色微红，声音越发的低了。
“哦，哈哈，小姐想嫁人啦！哈哈……”
“你这小蹄子，越发没规矩了，看我不打你！”
说话间，主仆二人已经阖窗而去，空留下殷复声仍旧痴痴仰视，久久才回过神来。
第2章 同科二举
殷复声本以为自己见多了各种美女，天然的，人造的，他什么没见过，根本不曾想过，他竟还会为谁，感到如此心动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以至于，殷复声整个晚上，都睡不安稳，满脑子里全是那小姐的倩影。
好不容易将一夜挨了过去。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撒在殷复声脸上的时候，他匆匆起身，洗漱之后，便不由自主地来到窗前，推窗而望，却只能见到对面窗子紧闭，不见昨日那小姐的身影。
殷复声虽感失落，却也在意料之中。轻轻挑一挑眉，暗暗自嘲，自己尚未考中状元，以那小姐的容貌与聪慧，岂会瞧得起他呢？
重新收拾心情，准备下楼吃些东西。殷复声走出房门，回身带上门，走下楼梯来到大堂。
小二一见，急忙上前招呼，“哟，客官，早啊。昨晚可睡得安稳？”
“还行。”殷复声回道。
“那您这么早，是要吃点儿什么吗？”
“嗯，烦劳小二哥，随便给我来碗粥，上几道点心。”殷复声说着，已经坐了下来。
“好嘞！”
小二去的利索，回来的也麻利，摆下一碗白米粥，一笼月牙烧卖，一笼素菜馅儿包子。
面对热气腾腾的早点，殷复声顿时就觉得饿了，一手拿起包子，一手捏起粥勺，是一口包子，一口粥。
果然，吃才是对抗相思的最佳办法。
过不多时，客栈里住着的其他考生也陆续出了房门，下楼吃早点。
殷复声从这些考生的服饰口音，可以知道，他们中大多来自南方。
尚文之风，南盛北衰是不争的事实。
“此次高中前三甲者，除我江南举子，焉有他人乎？”一个手执折扇的长衫书生，年约二十四，五。摇头晃脑地与其一道的书生笑谈道。
“金兄所言极是。自古才子出江南嘛。”随行者迎合道。
“金兄才华出众，此次当居榜首。届时，金兄高官得做之时，可莫忘提携我等同乡啊。”另一人道。
“哎呀，谬赞谬赞啊。”金大才子笑的简直合不拢嘴，连上牙龈都裸，露在外，不时反射着阳光。
“诶，看那书生气度不凡，莫非也是我江南举子？”一行人下得楼来，终于注意到，在客栈大堂之中，竟还有他们以外的人。
“若是，我等当去拜会结识一番才是。”
“是啊，是啊。”
几个人商议之后，在金大才子的带领下，来到殷复声面前。
嗯？怎么突然光线暗了？
殷复声只是默默吃饭，偶尔听到他们方才自夸的言语，并未多想，更没想到，他们竟直奔自己而来。诧异之下一抬头，面前黑压压站了一群人，粗看有四五人。“呃，几位有事？”
嗯？！
一听这口音，金大才子当即脸色就变了。
什么鬼？这分明不是江南口音。
“你，不是江南人士？”
殷复声起身一拱手，“在下姓殷，名复声，乃山0西平阳府太平县人士。不知几位有何指教？”
北方人？！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几个人突然狂笑不止，好像荷尔蒙失调一样。
“哈哈，你是山0西人？”
殷复声勾了勾嘴角，“有何可笑之处？”
“谁不知道山0西人是，喝着醋握着称，看着盐引算小账。你这小小年纪，不学人吃醋守财，却要学我南人拿笔杆子做文章，岂不可笑之极。”金大才子道。
闻言，殷复声到笑了，这位真是大才子，编排起人来，一套一套的。这种人他一路科举上来，见得多了。无分地域哪里都有。只是不知，眼前这位，在历史上可有记录？
“呵呵，恕在下冒昧，敢问这位……，大才子，可有名姓？”
金大才子一听，怒道：“你这小子，好生无礼，何人会无名无姓？！不才，金之俊，字岂凡，江南吴江举子。”
金之俊？！
殷复声眼前一亮，这位就是那个传闻中，“从明从贼又从清”的大汉奸呀！
1644年，李自成攻进京城的时候，这位金大才子的身份是兵部右侍郎，结果，他投降了，被李自成授为兵部侍郎。
清军进入京城郊外时，金大才子又是第一个出城投降，保住了官位。
后来，他还协助多尔衮制定方针政策，助清夺取江南。他向清政fu提出了有名的“十从十不从”，全民投降条件。
之后，金之俊上书建议收缴民间兵器、马匹，以防止百姓反清。
在清军攻灭福王后，他主张处死弘光帝、潞王等明宗室，还亲自监斩永，定二王。
身为大明之臣，金之俊摇身一变成了大清的开国元勋。
金之俊此时口口声声以江南才子自居，却不知道，在多年后，从清廷退下，他将受到江南士人的唾弃，被吴江的乡里骂是“大汉奸”，连他老婆都瞧不起他。
更有人在他宅门上贴对子，
“仕明仕闯仕清三朝之俊杰，纵子纵孙纵仆一代岂凡人。”
“一二三四五六七亡八，孝悌忠信义礼廉无耻。”
当他不知羞耻地向其侄儿大谈忠孝，侄儿却反唇相讥，“监斩二王也算是忠吗？”
其人卑劣，不仅是家人乡里，连清朝官员也看不起他。在他辞官后，朝廷借故削去了他太傅的官衔。
到乾隆时期，更将金之俊划入《贰臣传》。
所谓“贰臣”，“贰，两属也。”
古有吕布，三姓家奴，今有岂凡，三主家犬。忠狗尚不从二主，说他是狗，真是侮辱了狗。
“原来是你？”殷复声回忆一番后，下意识说了一句。
“你认得金某？”
“呵呵，不认得。”殷复声冷笑一声道。
金之俊有种被戏耍的感觉，怒道：“小儿何不知礼数？”
殷复声也懒得再理会这些人，当即坐下，只淡淡的道：“汝何不知羞耻？”
“你……！”金之俊憋的满脸铁青，愤愤然怒视殷复声。
“汝等身为江南举子，却不能屈己下人，谦卑有礼。难道不知，放荡功不遂，满盈身必灾，的道理吗？快快离开，休要丢了我南人举子的脸面！”
金之俊还未及发飙，只闻身后一个南方口音的斥责之声传来。
第3章 奇怪的对话
殷复声抬头看去，只见从二楼之上，正缓缓下来一个书生，黄面黑髯，四十几岁的样貌。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方才对金之俊一番斥责之言，正是出自他口。
“汝乃何人？”金之俊恼羞，瞪着来人质问道。
书生下得楼来，站在金之俊面前，气宇轩昂，显出一种长者风范。他微微拱手，道：“鄙人庄际昌，字景说，乃福0建泉州人士。”
金之俊一听，反问道：“汝乃南人，何意要帮北人讲话？”
“吾只讲理而已，焉有地域之分。汝等尚不知眼前者何人，就肆意狂言妄语，实乃有失文人气度。汝等可切莫再言是我南人举子。”
短短几句话，金之俊被这黄面长者说得是哑口无言，半天才勉强找了个理由出来，“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儿，幸而中举罢了。吾乃一番好意，叫他知晓人外有人的道理，以免不幸落第，从此心灰意冷。”
“哈哈哈……，小儿幸而中举？！”庄际昌闻言，不禁大笑，“若非方才闻得这位小书生名号，怕是庄某也不曾想到，这位年纪轻轻的书生，竟是传闻中，连中县试，府试，院试第一，又中乡试解元，是今科考试中，最有望连夺三元的考生。”
“啊？！是他？”金之俊旁边有人低声惊叹。
金之俊皱起了眉头，侧目看向身边，问道：“你知道此人？”
“听说此人身世离奇，幼年失声，刚一开声，便能吟诗作对，文章了得。更传言，说他县试五场，场场只答半日即出考场，有人还说……”这人说着，压低了声音，附耳道：“说他是黄观，商辂脱世。”
明代科举路，共分六步，连中县试，府试，院试第一的，视为“小三元”，而连中乡试解元，会试会元和殿试状元，则视为“大0三元”。据记载，黄商这二位是大明朝期间仅有的“大0三元”，是众书生才子们努力的目标。
“噗！”一听“脱世”二字，殷复声差点儿没呛着，他的确是脱世的，可不是黄，商那二位，是他自己“借尸还魂”。
金之俊闻言，不觉有些耳热，四下瞧了瞧，哼道：“北方的解元何足挂齿？稍有些文墨的就敢与前人相提并论。真是不知所谓！咱们是来吃饭的，无谓与闲人再此争论。”
金之俊说罢，转身一抖袍袖去了别桌。
待金之俊极其狗腿离开之后，殷复声起身向眼前这位书生躬身一礼，“前辈方才言辞相助，学生在此谢过。”
庄际昌忙摇头笑道：“呵呵呵，吾与汝乃同科考生，虽年长不少，才学却未必胜汝，岂敢以长者自居。”
“呃，那，在下就以兄长称呼阁下如何？”
“如此甚好。”庄际昌接着说道：“方才那人德行有失，他日若入朝为官，必将误国误民，吾既遇到，理当棒喝。”他说话间凛然正气，一本正经的样子，是典型的古代文人气质。
殷复声感觉此人一身正气，甚为钦佩，于是，再次拱手，正式自我介绍，“小弟殷复声，乃山0西平阳府人士，此次进京有幸结识仁兄，实乃三生有幸。”
“在下庄际昌，字景说，乃福0建泉州人。”庄际昌其实刚才已经报过名号，只是，出于礼数，当再次报上。
二人见面谈话间，论及当今天下，边疆战事，为官之道，皆似有一种相见甚晚的感觉。坐在一起谈笑风生，惹得不远处吃饭的金之俊好大的不痛快。
殷复声与庄际昌喝茶论文，不知不觉中已过巳时，有些人已经来用午饭了。
客栈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人声嘈杂。
这时，有一衣着齐整，须发斑白的气质瘦老翁，约么有六七十岁的样子，只见他目视前方，撩袍襟，迈官步，行上二楼，身后有跟班，身前还有人引路。
“复声，你可知那是何人？”庄际昌看着那老者，笑问道。
殷复声摇头不知。
“呵呵，我来过几次京城，曾有幸见过他。他就是当今内阁首辅，方阁老。”
原来，那瘦老头儿就是方从哲。据说此人其它政绩平平，只是和的一手好稀泥。
“身为内阁首辅，怎会屈尊到此种小客栈来？”殷复声道。
“方首辅为人节俭，来此，或许也是要见什么人吧？”庄际昌言语间，似乎对方从哲很是尊敬。
殷复声有些纳闷儿，按史料记载，方从哲应该因其长子去年的人命案，而名声受损，可此时看来，那事儿的影响并不大。或许与神宗的维护有关吧。
殷复声也未多想，仰视方从哲的背影，在二楼上绕过前边的过道，消失了。
客栈之中此时也有其他人认出了当朝阁老，纷纷表示阁老节俭，真乃百官典范，吾辈楷模云云。
旁边儿的金之俊则转着眼珠，说道：“方阁老虽居京城，却与我等一样，是江南人士，此次机会难得，理当前去拜会。”
“是啊是啊，若有阁老推荐，我等上榜亦非难事。”
“那咱们快去吧！”
金之俊哼了一声，“急什么？方阁老来此，定是要见什么人。我等此时前去，岂非不识趣？等会儿，用过午饭之后，再去不迟。”……
庄际昌简单用过饭后，便离开客栈前往文墨书斋买纸笔去了。
殷复声独自回到房间，推窗来看，对面依然窗下无人，空落落的令人怅然若失。
殷复声打算小憩一会儿，当他躺下来的时候，却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细碎的嗡声，像是有人说话。
“大人，这是晋，徽，浙等几大商帮拖人给您带的点心，聊表心意。”
殷复声猛地坐了起来。
哪儿来的声音？
可当他起来的时候，刚才的声音又立刻没了。
殷复声觉得好笑，几大商帮送某大人礼物，就几盒点心？这送礼的人脑袋一定有坑。
继续听。
殷复声饶有兴致地又躺了下来。
“哎呀……”只这一声拐着弯儿的“哎呀”一出口，就立刻暴露了说话之人的酸腐程度。“这就不必了吧。江浙一带的矿税问题，本官已经不止一次上奏陛下，可是，陛下不允，本官也无能为力。”
“他们说，只要有阁老在陛下面前说上话，这税呀，能少则少，能免则免，他们也一定加倍孝敬阁老您的。”
阁老？
殷复声心中一颤，没想到，他竟无意间听到方从哲与人的谈话。不由得身子一侧，将耳朵紧贴在床板之上。
“哎呀……，他们有心是好的。不过，你也得提醒他们，凡事要有度。尤其是那些山0西的。以前呢，边关物资吃紧，朝廷就用盐引鼓励他们往边关运输物资。可是如今，他们在运送什么啊？”
“呃，阁老您的意思……？”
“他们究竟往边外运什么，本官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一条，叫他们凡事都要往长远想，别只看眼前，到时惹了事端出来，可就不是本官能救得了的……”说的这儿，殷复声还听到一些特别的声音，像是手拍在镂空物体上的声音，“彭，彭，彭……”
“呵，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告诉他们，就说阁老十分喜爱山0西的点心。”
殷复声这时才确定了，所谓点心，就是贿赂。
第4章 对联择婿
片刻之后，“吱呀”一声门响，刚才自称“下官”之人的声音消失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哎呀……，这些商贾什么政事不懂，眼睛里只有孔方兄。哼！”
另一个显得更亲近的声音说道：“大人，晋商往关外送物资，此事若传入陛下耳中，大人是否……”
“呵呵，咱们这位陛下，都多少年不上朝啦？再说小小商贾，陛下几时能听他们说话。这天下的是非功过呀，还不全在咱们手里的笔怎么写吗？就算事有万一，又有何人见过他们进出本官府邸呀？”
“呵呵……，大人思虑周全，小人远不如也。”
“好啦，去简单叫几道菜。咱们吃完再走。”
“是！”
真是老奸巨猾呀。
殷复声从未接触过官场，只是初次听到这方老头儿的算计，就已经令他不免恐慌。真不知以他的资历是否能与这些官场油条相抗？……
“有人对联择婿啦！快去看看！”……
殷复声正躺在床上一边听方从哲的动静，一边感慨自己未来官场的恐怖局势，却忽听窗外一片嘈杂声。
殷复声坐起身，来到窗前，推窗一瞧，不知对面登月楼上，何时已经挂起一幅红菱，上书几个大字：对联择婿。
难道是她？！
殷复声不觉脸上现出一丝欣喜。
自己其它的不敢说，这卖弄些学问，到还从未输于人下过。本以为自己苦无家事背景，对那姑娘不敢心存妄念。可如今看来，这可真叫，千里姻缘一线牵啊。
殷复声正自望着对面神思之际，就听门外有人疾呼，“复声老弟，速速开门！复声老弟……”
殷复声听出来，正是庄际昌的声音。
一个传统儒生，讲究一个稳字，正是湿衣尚不能乱步。何以急切至此，莫是遇到何大事？
殷复声两步跨到门前，刚打开门，庄际昌不由分说，拉起他的胳膊就往外走。
“景说兄，何故慌张？”殷复声急忙拉住庄际昌，要问个究竟。
“复声弟未闻对面登月楼里，有女子欲对联择婿吗？”庄际昌仍是一副，与他身份性格完全不匹配的急躁模样。
“呃……，刚刚知晓。”
“听闻此女，家住杭州，年芳十四，生的倾国倾城，家中乃是江南望族。今日，敢以对联择婿，想来应是才情俱佳之人。”
殷复声看他说得这么热闹，不禁皱眉。“莫非，景说兄有意去对面一试文才？”
庄际昌一愣，脸上登时泛出红晕，连连摆手，“复声老弟休要取笑与吾。为兄已过不惑之年，家中早有糟糠，岂敢有此非分之想。”
“那景说兄这是……”
“为兄这是为复声老弟你急呀。想你与那小姐年岁相当，复声有才，小姐有貌，若此事能成，岂非美事？他日，以复声老弟的文才，考取状元自不在话下。若能大登科之后小登科，传于后世岂非佳话一桩？”
这古代人要说起来真比现代人实在，头回见面，只是聊了几句，觉得投契，便真心当你是朋友。这么大的才子举人，为了个刚刚结识的殷复声，竟不避口舌，干起了保媒拉纤的勾当。
殷复声带着满头的黑线，不由分说地被庄际昌拖至登月楼下。
登月楼外此时已是人山人海，今科举子自不必说，就是不为姑娘，也想来此以文会友。除了这些文人，当然也少不了爱凑热闹的吃瓜群众，还有没事儿路过打酱油的。就连别处摆摊儿做买卖的，一瞧，哟！那边儿人多，地段好。好！挪吧！
最后，半个京城的人都挤到这儿来了。有议论姑娘家世背景的，有惦记人家相貌的，还有大肆吹嘘自己才华的。什么自己一出手，姑娘一准儿是他的。
“卖花儿，卖花儿……，买一枝吧，一会儿送姑娘……”
“冰糖葫芦……”
“大碗儿茶，来一碗，一会儿对对子不口渴……”
这份儿热闹。
登月楼里更是人满为患，连带云来居也是座无虚席。忙得两家掌柜伙计是不亦乐乎。
这场子多开两场，可就发了。
殷复声注意到，人群之中，金大才子也在。面露贪婪，骚浪贱地盯着登月楼上，连找方从哲抱大腿的要事，都搁置一旁了。
大家都等着能先见见这位小姐，看看值不值得为她在此拼杀。结果，却只盼来了小姐的丫头冬儿。
“我家小姐，家住杭州，今外出之际，途径此地，正逢春闱，才子云聚京城之时，故而借此机会，以对会友，若遇有缘人，能对上家传绝对，我家小姐愿与他结为连理，择为夫婿。”
“是什么绝对呀？我先来对！”
“我先来！”
“我来！”
人群中又掀起一片涌动。
“你们别急呀。今日不对，明日辰时，我家小姐将在登月楼上，设下茶会，请各位才子前来，以对会友，一同破解我们小姐的家传绝对。”
“明日辰时？如此，明日我们便可见到小姐的庐山真面目啦？”
“是啊，若是貌美，某不才定当竭力一试。若是貌丑，就当以对会友啦。”
“然也。”
“诶，可是，如今大江南北的才子皆汇集于此，这万一对上绝对者甚多，小姐却只有一个，我们该怎么分啊？”有人起哄，引来一阵笑声。
冬儿当即红了脸，气道：“我家小姐可没那么容易就娶呢！本姑娘只怕你们中，无一人能对的上呢。”
冬儿说完轻哼一声，头一歪上楼去了。
“诶，你家小姐府上如何称呼啊？”
“小姐年方几何呀？”
“长得好看吗？”
“诶！还没说清楚呢……”
人们下意识地跟着冬儿往登月楼里涌，却被登月楼的伙计拦住。
“复声老弟，你也赶紧去问问吧。”庄际昌满怀兴致地对殷复声道。
殷复声看看眼前人山人海，龙蛇混杂的光景，不禁摇头，“景说兄莫急，今日人多杂乱，明日辰时再来不迟。”
说罢，殷复声远远眺望登月楼，随即，一笑，转身回了云来居。
第5章 书童也来比对
俗语有云：一家好女百家求。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一下午，虽尚未开始择婿，登月楼外，已然是热闹非常。人们打听消息的，凑热闹的，气势之庞大堪比会试榜下大浪淘沙。
只一个下午的功夫，消息就传遍了京城，连很多朝中官员都知道了此事。说是杭州有女，对联择婿。
于是，纷纷派出家人前去探风，若有才学出众者，赶在会试出榜前，收为门生，他日为己所用。
殷复声回到房中，继续读书，为数日后的大考做最后的冲刺。只偶尔读书读乏了，这才推窗往对面瞧上一眼。
幸亏没凑这个热闹。不然，只怕他这一副小身板，一靠过去，就被淹没在人潮之中了。
次日，一大清早，辰时未到，庄际昌就好像催婚的婆婆妈妈，督促殷复声前去对对子。
在这位大妈级书生的一再催促下，殷复声匆匆忙忙洗漱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选择一下，顺手穿了件粗布旧衣就出门了。
来到了登月楼下，或许是昨日被赶走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和一些自不量力的老光棍儿，老乞丐，小混混儿之流，所以此时，登月楼下清静了不少。
登月楼的掌柜昨日可是光往外撵人，就已经累惨了。此时见有人来，神态有些懒散地迎了上来，话不多说，打量打量庄际昌，“你这岁数也太大了吧！人家小姐正当妙龄，那是嫩的能掐出水儿来。你说你，都多大岁数了？要真对上了，那不是糟蹋人家姑娘嘛……”
庄际昌闻言，腾地一下子脸就红了，跟喝了半斤二锅头似的。急忙支吾着跟掌柜解释道：“呃，在下只是陪我这小兄弟前来，并非是在下自己要，要……呵。”
这么大的才子居然变成了口痴。
庄际昌一本正经的解释，可掌柜的哪里有气力听他说这些废话，只听是旁边这个小书生要去，便不再有何异议了。挥了挥手，示意叫他们上楼，自己便转身回柜台后边儿休息去了。
庄际昌尴尬支吾了一阵，道：“那，复声老弟，为兄就不上去了，就在此恭祝你首战得佳人。”
“景说兄因何不一同前往啊？”殷复声一怔，早上还心急火燎的，怎么突然就变了？
庄际昌讪笑两声，瞥眼扫了掌柜的一眼。殷复声当即就明白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是老派文人一向尊崇的原则。万一他上得楼去，被人误会了，以为他思想龌龊，想老牛吃嫩草，岂不难堪。
殷复声不再强求，拱拱手，与庄际昌告别，上了二楼。
上得楼来，并未见到冬儿，只有二三十个书生，四人一桌地，分坐在堂中，品着茶相互攀谈，议论。
众人看到殷复声时，攀谈之声戛然而止，在数秒的沉静之后，便传来一阵难掩的嗤笑声。
“这年头，好女难求啊，连乳臭未干的小子也上来选婿了？”
“仁兄错矣，这不过是谁家的小书童罢了。”此人摇头晃脑地好像在说什么至理名言一样，接着又看向殷复声，很有长者派头地问道：“书童，你是来替你家公子占座位的吧。”
殷复声摇摇头，“非也，小生正是为对联择婿而来。”
没见过穿着如此寒酸，就来择婿的书生。这人好像吞了苍蝇一般，怔了怔，鼓着腮转身归了座位。
一人归座，一人又起，仍是摇晃着脑袋，微阖双目，抑扬顿挫道：“诗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呵呵，小书生虽然年少，却也有十四五六，是时候啦，哈哈……”
又一人起身道：“话虽如此，可这书生未免不识趣。此次对联择婿，正遇今科会试，乃是云聚天下才子之时。在下虽长你十几岁年纪，尚不敢冒然前来应对，你，岂不怕自取其辱？”
“哈哈……”众人哄笑。
殷复声轻哼一声，在哄笑声中，静静的找了个空桌，坐了下来。
“好啦，好啦，吾等切莫因一无知小子扫了方才雅兴。”
“是也，是也。”
“既然如此，在下不才，见笑了。”
说话间，已有人当场说出一句上联，很快就有人对出下联。随后，便是一片赞赏之声，“妙对啊”，“绝对啊”，“某兄大才”之类的词语不绝于耳。
殷复声对此不屑一顾，漫不经心地四下观望。此时，陆续有前来应对的书生上楼。他们之中年龄小的有十**岁，年龄大的就说不好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庄际昌那样自觉。当然，其中也不乏，前来见识绝对的人。
有些上楼之后，也加入到一展才华的行列中去，有些则漫不经心地坐到一旁。
“小二，来壶酒！”
这时，殷复声的对面桌上坐下一书生，年约二十五六的样子，身材高大，面色红润，黑眉细目。一上来就叫小二上酒，声音洪亮豪迈。除了身上这一身的书生长袍，是半点儿也看不出他是个读书人。
殷复声暗自观察，却刚巧与这人眼神相触，不觉有些尴尬，可是，此人到并未不悦，反而，冲殷复声笑着点点头，显出一分泰然。
殷复声一怔，随即也冲此人点头而笑。
“客官，这是对联择婿的茶会，人家小姐不让在此饮酒。”小二上前解释道。
“呃？如此啊，那客随主便，茶就茶吧。”大个子书生道。
殷复声觉得好笑，人家茶会，要喝酒，难道要李白上身，斗酒作对？
渐渐的，登月楼上的人越来越多。厅堂中已经坐不下了，后来者只能站着。
这时，伴随楼梯“噔噔噔”几声响，有人大喜，“诶！那不是江南金之俊，金大才子嘛！”
殷复声闻声往楼梯口一瞧，果然是金之俊。
一见金之俊，刚才还在相互吹捧的书生才子，立刻纷纷上前抱拳施礼，相互介绍引荐。
“没想到岂凡兄也有此雅兴啊？快，坐到这儿来。”有人还大度地把自己的位子让了出来。
“岂凡的才学当在吾等之上，所对下联一定是吾辈中最为出众的。”
“然也，然也，岂凡兄一来，吾等皆要靠边站咯。”
金之俊被夸得云里雾里，当即笑道：“哈哈……，诸位谬赞谬赞啦。”
第6章 对联（1）
金之俊迈步入座之后，楼上环佩叮当，众书生的议论戛然而止，纷纷屏息仰头注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楼阁梯上，丫头冬儿正侧身抬臂，扶着一个少女，缓缓下了楼。
只见这少女，中等身量，眉目传神，面遮轻纱，呼吸间，轻纱微动。一头青丝结鬟于顶，鬟发垂落，落于肩上，发上并无多余修饰。一身浅蓝白边儿的披风直坠鞋面。出手处，隐约可见其内着的亦是兰色纱衣，并飘洒坠地，腰间白色绣花缎带，系出曼妙腰身。
小姐秀目清扫，只在大堂之中用眼神这么划拉了一圈儿，就令许多道貌岸然的人，不由自主的吞下一口吐沫。
随后，小姐步上大堂正中，在早已备好的主座位，坐了下来。
“好香啊。”
有人在小姐经过之时，嗅到一缕清香，不禁神往。
别看这小姐遮了面纱，可只是这身段，这眉目，还有呼吸间，面纱收拢的脸庞轮廓，就足以知道她是个美人儿。
先前还在担心小姐样貌丑陋的，此时也早就看得呆了。
殷复声是一早就隔窗见过她的，她的美貌万中无一，令人看过就很难忘却。
“我家小姐说，在看到家传绝对之前，要
各位先行切磋，以对会友。”小姐落座，冬儿站在前面，笑吟吟地对堂中诸生道。
还有热身运动呢！
闻言，堂中有一书生，立刻站了起来，“既如此，在下有一上联，一直以为绝妙，今日就与诸位鉴赏一番。这上联是：齐楚秦燕赵魏韩，七国称雄，逐鹿中原，百年风雨，当归秦一统。”
此联一出，堂中立刻一片肃然。
茶会而已，要不要如此杀气腾腾？刚开篇就要血肉横飞吗？这么难的对子，竟不是压轴。
这副对联中囊括七国，而这并非难点。此对之所以难，是因为它里面还藏有一味药材，当归。这才是最难的地方。
刚才出对的书生明显觉察出周遭的敌意，委屈地小声道：“要不……，换一个？”
“换什么？如此佳对，有些意思。在下不才，先来一试。”
“唔……”周围传来惊奇之声。
真有人对得出来？
殷复声抬眼望去只见对面桌上，那位一来就要讨酒喝的书生，站起身来，朗声道：“孙刘曹袁陶孔张，三国鼎立，称霸天下，卅（sa四声）载离乱，独活晋一家。”
“好！”有人不禁喊出一声好。
闻对，堂上小姐亦是频频点头。
“如此，金某不才，也有一副下联。”小姐面前显才华，金之俊岂能落后，起身道：“孟墨孔荀老庄列，百家争鸣，纵横文坛，千古沧桑，独活孔一家。”
“妙极！”堂中又是一片赞扬。
金之俊微扬下巴，向四周拱手。
堂上的小姐颔首片刻，清咳两声，糟乱的大堂瞬间寂静无声。
哇！如此声音，犹如黄莺出谷，空灵清澈。
诸生当即忘了前二人所作下联。
“两位公子才学过人，对联中，无论汉末之乱，还是百家争鸣，都很巧妙，而且，二位都用了一味药材，独活，两对堪为妙对。只不过，小女子以为，二位的下联又都有一点欠缺，就是，末尾一句，与上联有重字。”
经小姐如此一说，堂内书生这才注意到。纷纷点头。
“是啊是啊，都重了个一字。”
金之俊一皱眉，竟忽略了此处。可是，若要他再想更为妥帖的字眼来，又实在是想不出。
小姐面前不能尽善尽美，真是遗憾。
“你们中，可还有谁，能对上下联的？”小姐问道。
什么？还有？能对上这两副已属不易，怎么可能再有，而且，还要避开小姐方才所说的欠缺。
诸生皆低头不语。
小姐倒是对这对子饶有兴致，笑语道：“小女子对这上联到是甚为喜爱，相信还有更好的下联与之相衬。只是，小女子一时也想不出来。幸而现在时候尚早，不如，我们合众人之力，一起想，或许能想到更好的下联。”
合众人之力一起对对子？这对于相轻惯了的文人来说，似乎比对不出对子更加难受。
可是，既然主人家都这么说了，不合作，又显得自己不大度。没办法，合作就合作吧。于是，同桌四人，相互就讨论开了。
他们主要的议题，还是在方才那两副下联该怎么将“一”字给替换了，换成更合适的字眼。却无人敢妄想再出新对。
“唉，其它桌上皆为四人，只有我们桌上才三人耳，如此不公啊。”
殷复声一怔，往自己两旁看看，明明是四个人啊，为何自己对桌的书生这么说？
“然也，如此不公。”
殷复声更为吃惊，怎么左手边儿这位也这么说？
难道？殷复声往右手边警惕地看去，吞了口吐沫，难道……，我见鬼啦？
对面的书生见殷复声并无表示，好像纠结了半晌，才对那只“鬼”说道：“仁兄，吾等现在明为以对会友，实则却在争做美人佳婿。大局为重，可否令汝书童暂且站到一旁，吾等也好多一位友人一同研论对联啊。”
呵，原来，我在他们面前才是那只鬼啊！殷复声这才明白，不禁嗤笑。
“呃？！这……，书童？何人书童？在下原以为是你们二位中，谁的小童子呢。”
“啊？！”三人同声，一脸错愕地看向殷复声。
对面的书生更是直接问道：“你这书童，何以胡乱坐位，还不快找你家主子去！”
其他二人亦纷纷点头，“是啊，尚有书生举子在旁站立，你是谁家的书童，竟不懂尊卑，与吾等同座？还不快快离去！”
闻言，殷复声勾起嘴角，淡淡的道：“书童也是人，缘何就不能有座呢？”
这一句话，更坐实了他书童的身份。同桌三人开始炮轰式的批评教育，更有一人抻着脖子四下张望，希望找出殷复声的主人。
殷复声也不吭声，只是看着他们笑，直到三人说得口干舌燥了，他才点点头，“嗯，几位大才说得有理。”
殷复声缓缓站起身，同桌三人这才松了口气，以为这小书童终于被他们一番批评教育所感化，懂得了什么叫尊卑有别。
可谁料，殷复声起身，竟向上拱手，对堂上小姐施礼道：“小生殷复声，有一下联，愿与小姐共赏。”
哎呀，书童对的什么对？他不会报复咱们，故意丢吾等脸面吧！
同桌三人大瞪着眼睛，惊悚地盯着殷复声。
金之俊一看之下不禁脸上的肉就是一颤。他也在这儿？真是小儿不自量。以为得个太原府解元，就是才高八斗了？看你能对上什么下联？
第7章 对联（2）
小姐打量一番殷复声，看他年纪与自己相仿，虽身着旧衣，却在眉宇间有浓浓的书卷气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不知他能有何妙对？“公子请对。”
“在下所对下联是：喜怒哀惧爱恶欲，四大皆空，遁离俗世，朝钟暮鼓，忘忧情七断。”
肃静，除了肃静，还是肃静。
刚才还在唏嘘的人，如今却个个看傻了眼。
这是他想到的吗？
书童也会对对联？！
“妙，妙极！”此时，殷复声隔桌而坐的大个子书生拍掌赞道。
“这岂能算是好对？此间正是对联择婿，
又不是对联择和尚。汝已经四大皆空，朝钟暮鼓了，还在此作甚？不如及早出得楼去，京城郊外多的是汝遁去之地。”金之俊在短暂的诧异之后，酸溜溜地道。
“哈哈……”金之俊一席话，令满堂顿时哄笑一片。
“小女子倒觉得，此对甚妙。若说它过于颓丧，不宜此间情景，可上联亦是七国争雄，杀气腾腾，若是勉强接一个，琴瑟和谐，风花雪月的下联，岂非不妥？”
闻言，众人又频频点头，皆曰有理。
“公子才华过人，小女子佩服。”
在这里，只要小姐喜欢，才是最重要的。此时，同桌三人，都下意识地往殷复声身边凑了凑，似乎希望所有人在关注殷复声的同时，也能捕捉到他们。既然是合力作对，或许，小姐会认为，其中，也有他们之力。
殷复声归座之后，堂中沉默半晌。不知是在感叹书童也会作对，还是因为头一副上联出题太难，导致接下来，不知如何继续。
小姐似乎有所觉察，于是，开口打破僵局，“既然，这位金公子方才说，作对当应情应景，那么，小女子就借景，随意出一副上联。”
“好好，小姐请出题。”
小姐转头向窗外望去，只见，窗外一棵柳树枝头，落下几只小鸟，使得树枝微颤，一阵婆娑声响。小姐轻笑道：“上联是：树摇沙沙响。”
“此题甚吉。”
“在下已有一个下联。”
有书生迫不及待地要对下联，可还未对，却听闻有人喃喃自语，“风吹**凉。”
嗯？这是谁抢了第一对？
金之俊眼耳最尖，当即发现了殷复声，冷笑一声道：“殷才子此对……，金某实在不敢恭维啊。”
殷复声刚才其实并非作对，只是忽闻上联，也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觉得有趣，就随口说了出来。岂料竟被人听了去。
金之俊可算找到殷复声的错处，当即眉开眼笑，揪着不放。“呃，这，风吹**凉，听起来似乎合辙押韵，却不能细思揣摩呀。”
听金之俊抑扬顿挫，一板一眼地吟诵他这下联，殷复声差点儿一口茶喷了出来。还要细思揣摩，您老千万不要揣摩，大庭广众的，有碍观瞻。
金之俊接着道：“这，**，究竟是何意啊？若说是机杼之声，却为何会凉呢？若说是六畜之一，那究竟是公鸡，母鸡，还是小鸡？是大花鸡，还是白头鸡？况且，若真是六畜之一的鸡，也和上联不对呀。沙沙对**，当真不妥。”
金之俊一席“论**”的言论，当即引起一片共鸣，“是啊，是啊。还请殷才子解释，这**二字，究竟所指何物？”
什么什么？还讲解？当着小姐面儿？
殷复声面色不禁微红，带着满头黑线，讪笑一声道：“方才在下是一时口误，咬字不清。在下本来所对是：雀啼啾啾鸣。”
听说是说错了，书生们这才作罢不提。并在殷复声的带动下，纷纷雀跃着对上下联。
只有堂上小姐，似乎对殷复声方才所对，依然颔首细思。
有这一副上联的带动，堂内才子们，开始了各种风山烟云，落日飞花的对联大比拼。
对这种对子，金之俊是一绝，每每都能博得头彩。
堂上的小姐，眼神微烁，心道：我出的明明是一副俗对，这些人却如此好兴致。呵！才子？！
一盏茶之后，小姐百无聊赖，在众人当中，注意到一个人，见他半晌不语，好奇问道：“殷公子方才一显才华，可谓惊艳四座。为何现在，既不出题，亦不对句呢？”
众才子又将目光落于殷复声的身上。
金之俊撇撇嘴，打趣道：“莫非方才一对，这位小才子已然才尽？”
殷复声微然一笑，在哄笑声中缓缓道：“在下并非无对可出。只是……”
“只是什么啊？”有人笑问。
“只是，在下怕出了题，却无人能对，岂不扫了诸位雅兴？”
无人能对？！好大的口气。
金之俊哼了一声，“小儿猖狂，有吾等在此，你有何对，尽管说来！”
“既然金兄笃定能对，在下便献丑了。”殷复声坏坏一笑，“我的上联只有五个字，且意境尚佳。”
“少卖关子了，快说吧！”旁边吃瓜群众叫嚷道。
“这上联是：烟锁池塘柳。”
被称为千古绝对的上联，想要对得即工整，又合乎意境，千年来被多少才子视为挑战的目标。
“呵，我当有何绝对呢？这有何难……”话说半句，金之俊突然一皱眉，不对！这五个字竟是五行偏旁！按火金水土木的顺序排列。
殷复声憋着笑。千古绝对，出在这儿，这绝对是秒杀全场的节奏。
既要合乎五行，又要对仗工整，还要符合意境。
金之俊彻底傻了眼。
这小子怎么想出来的馊对？
憋了半晌，金之俊仍一无所获，胀的脸红脖子粗，愤然不语。
“爹爹，这上联很难对吗？”这时，一旁的吃瓜群众中，一个书生的身边，站着个小孩儿，约么也就四五岁，说话带着些广0东腔，嫩声嫩气地问。
堂内无人言语，反显得这孩子的声音无比清亮。
一旁书生点点头，小声在孩子耳边说了几句。
随后，小孩儿点点头，从身上掏出个小碳棒，又拿出一块木板来，在上面写写画画，像是在记录这副上联。
被这孩子一打叉，金之俊方从窘迫之中抽身，看了一眼殷复声，反问道：“书生莫不是从何处抄来的绝对吧？”
“无论我是抄是作，汝皆不能对，是也不是？”殷复声调笑道。
“哼，此上联出得巧妙，世间怕是无几人能对出。你若能对得上下联，再说罢。”
早知道你会这么说。
殷复声不慌不忙地道：“这个，不难。”
什么？不难？“哼，那就请对吧。金某洗耳恭听。”
“好，那就，炮镇海城楼。”
第8章 对联（3）
哟！真对上啦？
众人再次注目这个不起眼的小书生。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金之俊眼角一抽，“此下联，意境与上联不合。”
“呃，意境不合啊？那，换一个。”
换，换一个？能对上一个，已经是叹为观止啦。还能对？
“桃燃锦江堤。”
哇，真的又对一个。
“不行，五行顺序不符。”
“那我再想一个。”随后，殷复声作思考状。
金之俊差点儿吐血，你这是拿绝对当儿戏啊。哪儿来的一个接一个的。
“梦塑海金灯。”
这回的五行是上联的倒序。
好厉害呀。
“这个行吗？不行的话……”
什么？不行的话……。你几个意思？我们这么多人一个没想出来，你这一个接一个的，有完没完？
金之俊可不想再给殷复声机会，让他在小姐面前不停卖弄了，当即打断道：“你出的上联，能对出下联并不稀奇……”
“殷公子果然才华过人，所出对联更是旷世绝对，有幸得见，真乃造化。不过，今日时辰不早，小女子尚有一对，欲求下联，还请公子赐教。”
“赐教不敢当，小姐请出对。”殷复声躬身一礼道。
“此上联并不是什么绝对，只是，想看看各位的见解罢了。”小姐说着，笑道：“此上联是：将士边陲勇杀敌，百个，千个，万个。”
“的确不难。”金之俊当仁不让，立刻接道：“才子案前细读书，一部，两部，三部。”
有金之俊的开头，后边儿对的下联就多了。什么佳人出题，一道，两道，三道，之类的。
殷复声直听的头疼。
人声嘈杂之中，他抬眼瞧见，对面桌上那个大个子书生，亦是皱着眉头，频频摇头，眼中满是不屑。
“不知，殷公子可有下联？”正这时，堂上小姐目光炯炯落在殷复声身上。
被小姐亲自点名，殷复声当即拱手道：“有了，在下要对：文臣朝堂勤上书，一本，两本，三本。”
听到这副对子，堂上一片沉寂，只有小姐嗤一声，急忙掩口遮笑。
金之俊此时，颔首低眉，表情凝重，片刻后，突然发难，“你好大的胆！竟敢公然羞辱朝廷官员。”
“呵，真乃妄加之罪。我这下联，哪有一个羞辱之词啊？”殷复声昂首质问，但心下却暗笑：被你发现了。羞辱谈不上，只是寒碜一下那些只知谋权徇私，拉帮结党的腐儒而已。
“纵无羞辱之词，亦有羞辱之意。”金之俊勾着嘴角，森然道。
一听这话，殷复声同桌的三人立刻身子往后仰，一脸漠然，我们不认识他！
堂内顿时一片唏嘘声，议论不绝。
“这下联……，实为不妥。”
“不妥，不妥。”
……
小小一副下联，竟会引起如此大的骚动，殷复声的确始料未及。
未免事态发酵，堂上小姐缓缓起身，迈着轻盈的脚步，来到殷复声面前，欠身施礼。
第一次能与小姐如此近距离地说话，殷复声只觉得胸中有一股暖流，流遍了全身。
“公子年纪轻轻，就有过人才学，小女子敬服。”说罢，她一转身，回头对众人道：“今日此处只以对会友，论的是文才，不论政事。况且，战将对文臣，合情合理，我想，殷公子并无对官员不敬之意。还望诸位才子，切莫捕风捉影，给这次茶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小姐说着，看了看丫头冬儿，冬儿立刻领会，当即转到小姐座位后面。
堂中高座背后，是一面墙，墙上遮了快白布。冬儿一抬手，揭开白布，只见墙上竟有一副对子的上联。
“今日，小女子请诸位才子来，是想寻得一人，破解此对。”小姐说着已经回到座位，“这墙上的上联，便是了。诸位才子，看看可否对得上？”
终于步入正题了。众书生才子急着想要第一个对出这绝对，纷纷仰头观之，只见其上写着：暮霭村，少年回，只念家乡蜜糖藕。
“这就是绝对？看似不难吧。”
像这样的对子，能对它一打。
堂中不少人开始担心小姐只有一个，要不够分了。甚至还有人竟然打起丫头冬儿的主意。想来个小姐不够丫头凑！
当然，更多的人，也包括殷复声，则是低声诵读，反复推敲其中奥秘。
此对，究竟绝在何处？
小姐看出一些人的疑虑，微然笑道：“此上联，正如方才殷公子所出的：烟锁池塘柳，虽看似平平无奇，却内含五行，奥妙无穷。这副上联乃是小女子家中祖辈所传，说其中含有隐字，若要对上下联，需先行破解这上联中的隐字，方知整副对联的蕴意，而后，根据蕴意再行作对。更难之处还有，便是下联中亦要出现隐字方可。”
“隐字？听起来是不易啊。”
“好麻烦的一副对联啊。”
“小姐可有提示？”
听见这一句，殷复声对面桌上的大个子书生，不禁大笑，“此乃是绝对择快婿，你若要提示，干脆叫小姐直接招你入赘罢了。哈哈……”
大个子一言，引得堂中哄笑声一片，笑得那要提示的书生满脸通红，归座后再不吭声。
小姐亦是掩口嗤笑，随后道：“并非是小女子不肯提醒，只是，此对之中的奥秘，连小女子自己都不得而知，又如何给诸位提示呢？”
“真的假的？若是这么难，怕是我等择婿皆无望了啊。”
书生们本来没事儿就好伤春悲秋，这下到好，堂内突然间唉声四起，一个个垂头丧气的颓废样儿，不禁令吃瓜群众，忍俊不禁，在旁窃笑。
金之俊凝眉想了半晌，偷眼朝殷复声看去，见他也是闭目思索，于是，对小姐道：“如此之绝对，经数年无人能解。当场作对实属不易。小姐容吾等回去思索几日，不知可否？”
闻言，小姐眼角微挑，心道：哼，想去找帮手不成？既是绝对，本小姐就不信，你们能找到什么高人。
冬儿不见小姐回应，以为是她有所顾虑，于是，冲金之俊道：“我家小姐不过途径此地，可不会逗留太久……”
“冬儿，不得无礼。”小姐假意训斥丫头，眼角眉梢匆匆扫过殷复声，随即对众人道：“既然这位公子开了口，小女子便送个人情，多留几日。眼下会试之期将近，不如，就会试放榜的次日，此地辰时，小女子在此恭候诸位才子的佳作。”小姐说罢，起身，扶着冬儿，登梯上楼去了。
众才子望着小姐上楼的背影，一个个蹙起了眉头。
“经数年未解之题，唉，怕是一年半载也难以对上啦。”
这时，殷复声同桌三人相互瞟了一眼，随后，凑到他面前，“小书生才华出众，可有看出此上联中的奥秘？”
殷复声勾了勾嘴角，淡淡的道：“吾只小小一书童，岂有资格与三位评诗作对啊？”
三人一听，只觉得啪啪几声，打的脸响，立刻颜变，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第9章 不入庸门
小姐都上了楼，这堂中的书生呆着也没意思了，哀叹一番纷纷离去，有些垂涎小姐美色的，并不甘心，满城中寻高人破解对联去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小姐，俗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就不怕，真要有人对上了下联，咱们可怎么跟老爷夫人交代啊？”回到楼上客房，冬儿随口道。
小姐轻哼一声，摘下面纱，粉唇微翘，自信道：“哼！本小姐又不是真要嫁人，择的什么夫婿？我就是想看看这些平日自命才子的考生，有几个是真有才学的。若都是些腐儒庸才，酒囊饭袋，本小姐就有办法叫这茶会不欢而散。”
“那……，小姐你方才，并没有搅乱了茶会，难道是，真的有中意之人啦？”冬儿说着，冲小姐挤挤眼睛，暧昧道：“哦，冬儿知道了，是不是那个……，和小姐年纪相仿的，俊俏小书生啊？嘻嘻嘻……”
小姐一听，登时红了脸，“你这小蹄子，是皮子又痒了吧！看我不打你！”
……
殷复声回到云来居，一进大堂就见庄际昌正抻着脖子倚窗而看。
“让景说兄久候了。”
殷复声进来时，庄际昌并未看到，此时，忽听他的声音在旁响起，不禁打了个愣神，随即，连忙起身，“复声弟，快，快坐。弟一去半日，不知登月楼上情形如何？方才听闻，登月楼上妙对连篇，尤其那小姐家传绝对，更是玄妙之极，无人能对。为兄听了真是心痒难耐啊。”
“呵呵，看来景说兄是个对痴啊。与其苦等，方才为何不上楼去？”
庄际昌是摆手加摇头，“楼上皆是青年才俊，为兄都这把岁数了，上去岂不叫人误会。实在是抹不开这脸面啊。”
见庄际昌如此，殷复声不禁笑道：“景说兄不去也罢，其实，方才楼上，妙对不多，多是些风花雪月的俗对罢了。只是，那小姐家传的绝对，倒是值得推敲一番。”
闻言，庄际昌眼睛都放亮了，一面招呼伙计点菜，一面催促殷复声将登月楼里所出的对联一一讲给他听。
当讲到那副大受争议，被认为是侮辱了朝廷官员的对联时，庄际昌抬手拦住殷复声，皱着眉头道：“呃，复声弟，你此对虽说不错，可是，却有不妥啊。若是被小人得去，胡乱安上些捕风捉影的名头，说弟这下联，暗指言官弹劾功臣武将，只怕弟会有麻烦。日后还是莫要再向人提及为好。”
殷复声点点头，非常感激庄际昌直言不讳地提醒自己，“多谢景说兄提醒，小弟记下了。”
“嗯，复声弟快继续说来吧。”
殷复声回忆一番，他所能记住的，也就这些，于是说道：“除此外，就只剩小姐家传绝对了。这上联是……”
“诶，慢来，慢来，让为兄取笔记下。”庄际昌急忙差小二拿来纸笔，将菜盘往一边挤了挤，随后，铺开纸，沾好墨，“好了，复声弟请说。”
见庄际昌痴迷若此，殷复声不禁失笑，摇摇头，继续道：“这上联是：暮霭村，少年回，只恋家乡蜜糖藕。”
庄际昌激动地落笔，可写到一半，却顿住了，“呃，复声弟，此联平平，当真是小姐家传的绝对？”
“景说兄此言差矣，此对看似平平无奇，可是，却内藏乾坤。”殷复声说着便将小姐对此对联的解说又复述一遍。
庄际昌目视对联，频频点头，“若是如此，堪称绝对。为兄一定得好好想想……”说着，竟盯着手中的对联，晃晃悠悠回楼上客房去了。
只留下殷复声，坐在那里，一脸懵逼。
就这样走了？饭也不吃？
不过，这对痴一走，他到可以清清静静地吃饭了。
吃过饭后，殷复声回房，在桌案上铺开笔墨纸砚，将绝对的上联写下，随后，俯案细思。
究竟这上联之中，有何隐字呢？
记得自己年幼时，曾作过一首藏尾诗。会不会，这对联隐字，与藏尾诗异曲同工？
破解对联直到申时，忽然有敲门声传来。
难道是景说兄对上了下联？
殷复声起身开门，原以为是庄际昌，可开了门，门外竟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背稍有点儿驼，应该是猫腰猫的多了造成的，不过看样子精神头到挺足。
殷复声头一回到京城，而且，他也就是一乡下小子出身，如无意外，这里是不会出现什么亲戚朋友的。
“呃，您找何人？”殷复声以为他走错了门。
“老仆正是来找殷解元你的。”老头儿笑道。
别看只是短短一句话，显然，此人还知道自己的身份背景。殷复声诧异道：“找我？”
“是啊，殷解元才华出众，我们家大人十分欣赏，想请殷解元过府一叙。”
“呃，敢问您家大人是……？”
老家仆嘴角一勾，显得十分得意，背也不由得往起一直，“我家老爷正是当朝内阁首辅，方阁老。”
方从哲！
殷复声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想起当日，听到他与某位大人谈话的内容。不禁在眉宇间显出几分厌恶的神色。
老家仆看了一辈子人脸，凭你是再如何微小的表情，他一眼就看了出来。诧异皱眉，“怎么？当朝首辅有请，那可是多少士子盼都盼不来的，殷解元难道还不愿去？”
听这老仆的言外之意，殷复声暗想：难道是方从哲想收我为门生？
明末官场流行拉帮结党，除了同乡会之外，最为便利的方式就是收徒。
先不说这方老头儿很快就要退休了，即便他霸占内阁再久，不过还是庸相一个，若入庸门，岂非要变成庸才！再加上殷复声亲耳听到方从哲身为首辅，却无视国家利益，收受贿赂，官商勾结。他堂堂一个未来人，怎么能与这样人为伍。
想到这儿，殷复声有礼地冲老仆躬身道：“并非学生不愿，只是，会试之期将至，此时前去拜会阁老，若日后幸而中榜，只怕，连累大人会遭人诟病，徇私舞弊。若那样，学生可吃罪不起。”
这老仆多大岁数了，殷复声的话外音，他还听不出来吗？
真是不识抬举的无知小儿。老仆一勾嘴，冷然道：“哼，还日后中榜？若非我家大人惜才，想在会试前拉你一把。殷解元以为，就凭你那侮辱当朝官员的对联，你能中榜？真是做梦！”
我那拙作已经传出去了？
这速度赶上网媒了。
殷复声是打定了主意不想与方从哲有什么联系，于是，再次躬身道：“学生随手拙作，不想引来如此大的误会。若他日因此失了功名，那也是命运使然。断不敢劳烦首辅大人为学生忧心。”
这已经是红果果的拒绝了，老仆脸上布满皱纹的肉，抽了两抽，随后，投来愤怒的目光，“哼！有你后悔的时候！”
正这时，庄际昌突然出现在走廊中，他是在房里研究对联，研究的饥肠辘辘，这才想起，午饭他竟没吃，于是，想下楼点些吃的。途径此处，见一个老头儿在门外与殷复声说话，想是他这忘年小兄弟的熟人，或长辈，便上前冲老仆拱拱手，随即问殷复声道：“复声弟，这位老仗是？”
“他是……”
“你是何人？”老仆瞥一眼庄际昌顺口问道。
“晚辈庄际昌，与复声弟一见如故……”
“庄际昌……，哼！”老仆轻蔑地重复着，甩袖而去。
庄际昌一愣，随后，看着殷复声，“呃，复声弟，那老仗……”
“他是方阁老的家仆吧。”殷复声淡淡的说着转身回屋。
庄际昌一愣数秒，这才亮着眼睛，尾随进屋，“复声弟是说，那老仗是当朝首辅，方阁老的家仆？”
“正是。”
“莫非复声弟与他相熟？”
“非也，只是……，走错了门而已。”
殷复声不想把庄际昌牵扯进来，所以，没有细说老仆的来意。
“呃，只是如此啊。”
未免庄际昌继续追问，殷复声急忙转移话题，“景说兄此时出门，何往啊？”
“呵，为兄房中思对，突然感觉腹内饥饿，这才想起尚未用饭。正要去点些饭菜，复声弟可要同往？”
殷复声一听，连连摆手，“不必了，拖景说兄的福，小弟午时，一人用了两人饭，此时腹内还胀的厉害呐。”
庄际昌嗤笑，连说，“为兄之过。”然后，乐呵呵地吃饭去了。
送走老仆和庄际昌，殷复声关上门，长长出了口气，也不知自己推辞方从哲的美意，究竟是对还是错。
第10章 史料不可信
二月初九四更天，京城的宁静被即将赴试的考生打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他们匆匆起床，用过早饭后，或乘车，或坐轿，或徒步，前往京城南隅的顺天贡院。
殷复声起了个大早，简单洗漱过后，背好早已备好的行囊。这行囊可不轻，毕竟要在里边儿呆九天七夜，吃喝拉撒全在一间小小的号棚里，所以，所带物品必须齐备。
殷复声准备了些干粮，腌蛋，咸菜等一些不易腐坏的食物，此外还有晚上防寒的被子，再就是笔墨纸砚等物品。
背着行囊，一开门，就见庄际昌抬手正要敲门。
殷复声一瞧庄际昌，脸上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就知道他定是一晚上没睡好，于是打趣道：“景说兄起的早啊。”
说着，殷复声关门，与庄际昌往楼下走。
“为兄并非起的早，而是一夜未眠。唉，三年复三年，从客栈到贡院的路，我摸黑都能去得。兄已过不惑之年，想来，这也是最后一次进京赶考，若再不中榜，只能回乡，在县里寻个九品官职做做咯。”
“景说兄尚未入考场，切莫如此悲观。兄才华横溢，往年不中，也是时运不济罢了。今科一定榜上有名。”
“那就借弟吉言啦！哈哈……”
二人边说边下得楼来，金之俊等人也已在堂中围坐吃饭。
“金兄此次定中榜首。我等先行以茶代酒，恭贺金兄啦！”
“呵呵呵……，不敢不敢，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金某有何才能敢居榜首啊。哈哈哈……”
金之俊正笑得欢，见殷复声下楼，这才停了笑，哼道：“今日才是验证吾等文人真才实学之时，那些仅凭运气之辈，迟早是要露底的。”
“尚未考试，汝就敢口出狂言，难道不怕成为他日的笑谈？”庄际昌闻言，当即指责道。
金之俊到好像十分自信，勾着嘴角道：“别人，金某不敢说，可这殷解元，哼哼，只怕仕途止于今日耳。”
“汝岂可……”
庄际昌还欲与之争辩，却被殷复声拦住了，“今日赴考，莫要与庸人争执，扫了兴致。小二，点菜！”
殷复声虽貌似无事，可他清楚，金之俊方才言论，绝非没事找事儿，看他自信之态，像是知道了结果。而且，那句“仕途止于今日耳”，更是话中有话，耐人寻味。
殷复声隐隐觉得不安。
吃过早饭，殷复声与庄际昌二人徒步前往贡院。虽说身负行囊，但是，徒步前去，既省钱，又能在蹲号之前，充分活动筋骨，真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来到京城东南隅的顺天贡院，龙门外已经聚集了数以千计的考生。一个个表情各异地等着鱼跃龙门的时刻。
会试分三场，三日一场，共九天。
进场前，考生会按照省区划分，在贡院门外等候过安检。
这种安检是没有什么**可言的，不必说宽衣解带这等事，就连你带来的干粮咸菜，都得被扒拉的，看起来像猪食了，才能合格。
殷复声与庄际昌道别之后，站到山0西考生一列。
山0西考生这边儿，人数不多，有几个脸熟的，都是同科举人。不过，殷复声幼年哑童的经历，使他的性格并不外向。所以，与这些人，也不过是点点头，笑一笑而已。
随后，他想借着全国考生云聚于此的机会，侧着耳朵，看能否听见一两个历史名人的名号。结果，却只有相互恭维的声音。
正在此时，殷复声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爽朗，洪亮的声音，“小才子的绝世妙对，对的如何呀？”
殷复声转身一看，身后正乐呵呵站着一人，正是当日登月楼上，那个讨酒喝的大个子书生。
殷复声对这人印象不错，故而笑道：“原来，仁兄与我乃是同乡啊。”
大个子书生点点头，笑道：“正是。其实，当日在登月楼上，在下已然听出汝之乡音。只是，在下酒瘾犯了，急着去喝酒，故此，才未与小书生你一叙同乡之宜呀。哈哈哈……，惭愧，惭愧呀。”
还知道惭愧？殷复声顿生满头黑线。
好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真是奇葩中的极品。
殷复声讪笑两声，“无妨，当日在下也急着吃饭去呢。”
旁边考生一听这二位的谈话，都不说话了，纷纷甩来鄙视的目光。
一个酒鬼，一个饭桶，竟也敢来会试？真是有辱斯文！
殷复声和大个子书生到满不在乎别人的目光，接着谈话。
“原来，小书生是去吃饭？吾当汝去沉香礼佛了。”大个子调侃道。
殷复声一愣，当即，菜刀眼一沉。
对子你到记得挺熟。
“在下拙对，仁兄记得如此清楚，看来是对登月楼的茶会，仍意犹未尽啊。”殷复声笑道。
“意犹未尽又能如何。”大个子说着，浑笑道：“其实，当日，我已看出，那小姐早就属意与汝啦。吾等庸才只作陪耳。哈哈……”
殷复声脸一红，不知要怎么接他这话。
二人插科打诨的对话，没有一句有关当下考试的内容。竟然还牵扯出姑娘小姐。
一旁众人听了，是叹气加摇头。
呜呼哀哉！吾辈儒生君子之风范，今日就要断送在此二人之手啊！
殷复声虽不介意旁人的看法，但是，若任由这家伙这么逗闷子，不定一会儿还会说出什么惊人言论呢。于是，他急忙打岔道：“呵，你我既是同乡，礼当结识，互相提携。在下平阳太平县，殷复声。不知仁兄，何以称呼？”
大个子哈哈一笑，似是看穿殷复声有此一问的目的，“在下代州孙传庭，字伯雅。”
“孙传庭？！”殷复声一惊。眼前这个没正形的，竟是孙传庭？
殷复声脑袋有点短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将此人与那个，征战杀场的传奇英雄结合在一起。
见殷复声如此愣神，孙传庭问道：“怎么？殷兄弟认识在下？”
“呃……，呃……”
认识？不认识？这是个问题。
对他的认识只是史料的记载，而史料又不可尽信。总之，眼前这个孙传庭的形象，令他顿时不敢相信史料了。
或者，是同名同姓？
正在殷复声犹豫时，只听龙门一声高呼，到山0西考生检查进场了。
第11章 会试有风险，入院需谨慎
经过一轮搜身检查，验明正身，发放蜡烛等一系列繁琐而严谨的程序之后，殷复声被带进考场的号棚。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号棚位于贡院内中路的东西两侧。就是考场里用木板隔成的一个个单间房。每个单间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也就不到两平米的空间。号棚有些是芦苇顶棚，有些则改用了瓦顶。
之所以改用瓦顶，是因为芦苇易燃，容易造成火灾。而且，贡院在考试期间起火，酿成悲剧还常有发生，所以，才改建的。然而，只有部分改了，另一部分没改，那就是资金不到位的缘故。
在贡院中路设有明远楼、公堂、聚奎阁和会经堂等。另外，四角还设有望楼。
殷复声进入号棚之后，就被反锁在里面。
他原地转了一圈，这号棚实在是简陋的可以，只有一张桌，一把凳，一盆炭火，另有一个古董级的破旧马桶置于角落。
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囊，殷复声摆开笔墨等物品。
不一会儿，待考生全部入场，贡院大门也随之锁上，与外界彻底隔绝，此举称为“锁院贡试”。
接着，试题发下，只听明远楼上鼓声响起，焚香计时，会试正式开始。
要说古代人的心理承压能力，那真不是一般的好。会试九天七夜都在这种闭塞的空间呆着，且吃喝拉撒都在里边。腿迈不开，腰伸不直，觉睡不好，别说新鲜空气了，连吃饭都得就着自己的屎尿味儿。外边儿还有人近距离分秒监视。
许多前来赴试的考生，都无法适应，表现出各种形态，有紧张答不出题，急哭的，有被屎尿熏吐的，还有直接晕了的。
这种考试环境，给了任何一个自由惯了的现代人都是无法承受的。
不过，殷复声已经穿来十几年了，从小又在启蒙恩师的栽培下，练就一身不为外物所扰的能力。所以，他在号棚里一直从容不迫，从观题，破题到解题，始终面带笑容，文不加点，一气呵成。
连负责监考他的兵丁，都颇为诧异，这么小的年纪，竟如此从容，下笔如有神助。难道不是第一次来？
一题答完又答一题，等殷复声再次抬头的时候，外边已近黄昏。
暮色昏黄，殷复声燃起蜡烛，舒展一下筋骨，继续答题。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不远处有人大喊走水。
着火了？
不会这么衰吧！
紧接着外边儿一阵骚乱，殷复声听到有器皿碰撞声，接着便是泼水的声音。跟着，考场立刻又恢复了平静。
嗯？这就搞定啦？
这灭火效率可不是一般的快呀。
火灭了，殷复声也松了口气。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他也有了些倦意。随意吃了些干粮，喝点水，便熄了蜡烛，趴在桌上睡了。
会试与县试可不一样，可以答完就走。会试为了防人作弊，贡院大门是要上锁的。一旦开考，直到九天之后，才统一开锁。无论考生在里边儿是头疼脑热，还是有什么突发状况，都不得出号，只能听天由命，勉强撑着。如此一来，本就身体虚弱的书生们，在撑过这九天之后，都会卧床几日，好好调养一番。
有题做，时间过得还快一些，题答完了，就剩煎熬了。往左看，是墙，往右看，马桶，往后看是自己的影子，往前看，就是貌似空视前方的兵丁。
殷复声将答好的卷子卷好，往旁边一放。等下一场？时间还早。
对了。
殷复声突然想到一个打发时间的办法。
他将草稿纸铺开，将那绝对的上联写下。开始研究对联。
号外的兵丁也十分纳闷儿，这小书生不好好儿的答题，怎么在纸上乱写一气，口中还念念叨叨的。
兵丁轻叹一声，没有任何表情。
又疯一个。
头场之后又两场，场场如此。前半场正常答题，后半场在纸上乱画。
幸好有这绝对陪伴，会试很快结束了。
随着明远楼又一声钟鸣，门锁被打开。殷复声出得号门，简直有种白素贞出雷峰塔的感脚。
“让让，让让……”
刚开了锁，就有几个兵丁，分别抬着几个昏迷的考生往贡院外冲。
这种考完就精疲力竭昏死过去的，兵丁们是见的多了，没什么稀奇，赶紧施救就成。
可是，后边跟着被抬出来的这位就太惨了点儿。身上衣服湿潮霉臭，头发也是散乱潮湿的，额前还有几缕湿发落下。嘴唇惨白，看着就剩半条命了。
打听之下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书生头次会试，紧张的前好几天都没睡好，可刚一进号房，暮色昏黑，他竟睡着了。结果，一不小心，把旁边的蜡烛碰倒了。
当时，书生一下子就醒了，蜡烛只烧到一点儿草纸边儿。只要书生抬手一拍也就灭了。可谁知，反应迅猛的兵丁们不干了，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岂可走水？当即，三大桶冷水直冲冲往号房泼去……
可怜这书生，不仅功名没了，穿着湿漉漉的衣服，愣在号房挨了八天的冻。是又气又急，又懊恼，丢了大半条命。
唉，也只能说，那年月，人命如草芥。相比起皇家制度来说，你就是命没了，也得按皇帝的规矩来。
“可怜呐，真是可怜。”
出得贡院，身边有人不断议论此事。
“复声弟。”
听闻身后有人，回头看，乃是庄际昌乐呵呵，神清气爽地走来。
殷复声一笑，“看来景说兄此次答卷，一切顺利啊。”
“是啊，是啊，此次三场考题，为兄有幸，都曾在家独自破解过。”
“那真是恭喜景说兄了。”殷复声拱手道。
“走，咱们回客栈，将你我的答卷写下来，看看破题之处可有不同？”庄际昌激动地说着，拉起殷复声就走。
回到客栈，二人吃了些饭菜，天色已经不早了。殷复声大费了一番唇舌，这才将忆写答卷内容的事推到了次日。
回到房中，殷复声洗漱后，来到窗前，推开窗子，想要好好吸收一下，这久违的新鲜空气。
第12章 卖番薯的老头儿
会试结束的次日，刚经过一番鏖战的考生们，都选择好好放松，休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有的蒙头大睡，有的以食进补，还有精神头足的，就约上三五好友，到京城各处游览一番。
殷复声本来想着要睡个懒觉，结果，生物钟却早早就将他叫醒。
洗漱之后下楼，小二一如既往地热情招待。“会试辛苦，客官为何不多睡一会儿啊？”
“习惯早起了。”殷复声道。
“考试费心神，若是客官睡不着，那就吃些好的，补补气血才是。”小二殷勤备至的。
殷复声点点头，笑道：“嗯，小二哥说的是，那就多来几道点心。”
“嘿嘿，客官，咱们店里头，专门为刚考过会试的老爷们，推出几道安神补脑又健脾补肝肾的汤。您要不要试试？”
“哦？都有什么汤啊？”殷复声饶有兴致地问道。
“有这个小麦猪心汤，莲藕排骨汤，百合淮山炖鲈鱼，银耳莲子大枣茶。不过，小的觉得安神补脑最好的要数杞子煲生鱼。这个汤里有杞子核桃，煎过的生鱼，再加入瘦肉，红枣，生姜，八碗水文武火熬半个时辰。不仅味道鲜香，更有补肝肾，养脑润肺安神的功效。”
听小二说得热闹，殷复声点点头，“好，那我就试试这个杞子煲生鱼。”
“好嘞！杞子煲生鱼！”小二喊着话就退了下去。
殷复声坐在大堂等，期间也陆续有客人下来。只要是书生打扮的，小二都热情上前推销补汤。说词和方才如出一辙，一个字都不带差的，看来是一早背下来了。
只等了不到一刻钟的时候，汤已经上来了。冒着热气儿，四溢飘香。
殷复声偿了一口，果然，原生态的食材做出的补汤就是鲜香。
煎过的生鱼既不油腻，也不腥气，入口即化。再配上红枣生姜熬出的汤，喝一口暖身驱寒，又解乏。
……
“来买一个吧，可好吃了。”
“什么玩意儿，看着也不好吃。”
“我没骗你，你买个试试嘛。这叫番薯。”
番薯？！
殷复声正享用他的鲜汤，忽然闻听一个熟悉的名词，伸头一看，在云来居大门口，有个衣着破烂的老头儿，正艰难地背着个口袋，蹒跚而行。他手里举着个土疙瘩一样的番薯，到处让人看。
殷复声记得，曾看过的史料记载，番薯土豆玉米这三样东西，应该传入中国已有一段时间了，可他在家乡时，却从未得见。
此时忽闻有人叫卖番薯，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殷复声眼前一亮，丢下汤勺三步并作两步就跑到门口了。
此时，店伙计正在门口驱赶老头儿。“诶，赶紧走啊，我们这儿做生意呢，别挡道儿！”
老头儿可怜巴巴的，想是太想卖掉他手上的番薯，见着伙计也不忘再推销一下。“这叫番薯，你买一个吧。”
“你蒙谁呢？土疙瘩也能吃？别在这儿骗人啊，赶紧走！”店伙计说着就推老头儿。
“等等！”
伙计回头一看，正是殷复声，立刻换了笑脸，“哟，客官，有什么吩咐啊。”
殷复声像是没听见他说话，直接将伙计拨拉开，冲眼前的老头微微一笑，随手，将那“土疙瘩”取了过来，问道：“老人家，你这番薯打哪儿来啊？”
“这个说来话长啦。这番薯是老汉的一个远房亲戚给带来的，说是这东西好种，也好吃，还教我怎么种。于是，我就在自家院子里种了点儿。结果，种了苗，没几个月，真在地下挖出这东西。后来，我们就年年都在院子里种，留着自己吃。唉！去年呀，地里收成不好，打下的粮食都不够交税。人家官家又不收这番薯。没法子，我们只好卖了几亩地，才算把税交了。可家里，除了这东西就再没别的了。”老头儿说着又叹一声，“我们吃了一冬天的番薯，可前几天，我那老婆子病了，实在没法子，这才想着要卖它换钱，好请大夫。可是，在乡里问了多少人，没人信我这是吃的。我就想，京城人见过世面，兴许认识它呢。所以，就来试试。可谁知道……”
老头儿看着都像要急哭了似的。
“老人家，这番薯你卖多少钱？”
殷复声一问价，店伙计急了，“哎，客官，您可别信他。哪有吃的能是这副模样的？一定是骗子。”
“老汉绝没有骗人哪……”老头儿急道。
“老人家莫急，我相信这是食物。你这些我全要了。”随后，一扭头，对旁边满脸惊惧的伙计道：“劳烦小哥，帮忙送我房里。”
全要了？！
老头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拢手在耳朵上，连问了好几次，直到殷复声把银子塞到他手里，老头儿才信了。
眼泪汪汪的拉着殷复声的手，带着哭腔道：“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呀！”随后，连连称谢。
这下子，店伙计头大了，平白地多了个体力活儿，真是出门儿没看黄历。
“小二哥你可当心，别把我这一筐宝贝给磕碰坏了！”
宝贝？这书生一定是考试没考好，变傻叉了。
有了这个，就好应付明末的天灾了。“老人家，我买这些番薯，不是为了吃，是要拿回乡里种的，所以，还得麻烦你，帮忙写下种植的方法。”
老头儿一听，犯了难，“哎呀，老汉就是个庄稼汉，一辈子也没识个字啊。”
殷复声低眉一想，笑道：“无妨，老人家说，我来写，行吗？”
“嘿，这行！”老头儿脸上笑出几道褶子。
殷复声将老头儿让进客栈，初时，还引来不少书生的嫌弃。
当得知了殷复声从这老头儿手里买了一筐大土疙瘩之后，更是笑的直喷补汤。随后，还有几个人，干脆围住正往楼上扛番薯的小二，指着筐子里的“土疙瘩”开始肆意嘲笑。
“你这书生也太好骗了，一筐土块儿，还用花银子买？去郊外，随处都是。”
“公子啊，这不是土疙瘩。”老头儿急着解释。
“他们不曾见过，所以不知，老人家不必与他们多言。”殷复声说着将老人让到座位上，并叫小二准备了笔墨，请老人家仔细叙述番薯的种植方法。
第13章 粗鄙之食好香
老头儿坐到座位上，眼睛不由得落在殷复声那碗残汤上。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殷复声一见，想是老人出来的早，还不曾吃饭。春天乍暖还寒，二月天的早晨说到底还是挺冷的。一个老头儿空着肚子扛着重物，满大街溜达，也真是受罪。
殷复声当即叫小二给老人准备两笼包子，一碗热粥。并对老人道：“老人家吃过饭再说吧。”
老头儿激动的热泪盈眶，又是连呼好人。不过，等包子上来，老头儿第一个动作不是吃，而是，从怀里掏出块破旧的布，颤巍巍地捏起包子往布上搁。
“呃，老人家，这是……”殷复声不解道。
“让公子笑话啦。我们家很久没吃过别的东西啦。老汉想带几个回去，让我那老婆子也吃两个。”
“嗨，不必如此。老人家尽管吃。走时我叫小二再给您打包两笼就是。”
“哎呀，这怎么使得？公子能买下老汉的番薯已经是我们一家的恩人啦。这，这……”老头儿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殷复声笑道：“老人家有所不知，在下寻找番薯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终于得获，在下要感激老人家才是啊。别说了，快吃吧。”
老人家感动的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儿点头，含着泪吃饭。
“被骗的买了土块儿，还这么高兴。哎，可惜这书生，读书是读的傻了。”
“书生年纪太轻，不能识人。可怜啊。”
“即便不识人，也不能认不清土啊。瞧瞧此物，世间哪有食物如此丑陋。”
……
众人正在围观番薯，进行热烈的讥嘲之时，从楼梯上传来一阵酸笑。“哈哈……，诸位不知，此物却乃食物。”
哟，有识货的。
殷复声抬头一瞧，却是金之俊。
金之俊下得楼来，站在那筐番薯前，侧目观之，不屑道：“此物名为番薯，金某曾在乡中街市上见过。的确可以食用。”
众人闻言，皆好奇问道：“哦？竟当真可食？”
“金兄，那它味道如何？”
金之俊一撇嘴，“哎呀，仁兄莫要说笑，此乃粗鄙之食。岂是吾等圣贤弟子可以食得？”
粗鄙之食？！
殷复声暗暗摇头，你们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金之俊说着往殷复声这边儿跨了两步，眼神儿一飘，“哼，只有那些低等粗俗之人，才视若珍宝。”
殷复声淡淡一笑，从容道：“哼，此物低贱？若是他日金兄食之，岂不是自打嘴巴？”
“殷解元放心，金某一直视此物为猪食，要我吃它？金某宁死！”
闻言，殷复声大笑，“金兄好气度，只是，还请金兄记住今日之言。”
金之俊撇撇嘴不以为然。
书生们散开，小二这才又扛起番薯，要送上楼。走到梯口，庄际昌正睡足了觉出来。一见番薯，甚为惊讶，“番薯？从何而来？”
小二一咧嘴，认识这土疙瘩的人还真不少，偏偏他们这开客栈的却不识。“就是客官您那位好友刚买来的。”
“呃？是复声的！”庄际昌也不客气，伸手从筐内拿出两个，径直下了楼。
“复声，番薯啊！为兄可有些时日未吃过了。”庄际昌显然不认为这是粗鄙之食。
“景说兄，不仅认得此物，看来还吃过？”殷复声诧异。
“是啊，家乡有人种的。”庄际昌举着番薯，笑道：“复声有所不知，此物最早便是我们福0建乡人从夷国带回种植的。只是，此物外形丑陋，认为它难登大雅之堂，而不被士绅接纳。其实，蒸煮过后，甘甜的很，味道不错的。嗯，许久不食，倒也有些想它的味道，呵呵……”
堂中书生一看庄际昌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当即又是一通冷嘲热讽，皆曰：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殷复声嘴角一勾，心道：叫你们现在就自打嘴巴。
“既然，景说兄爱吃。这不就是现成的。”殷复声说着招呼小二。
“客官，还有何差遣啊？”小二刚送了番薯上楼，揉着肩膀下楼。
“请小二哥帮忙把它烤熟。”
“烤熟？”庄际昌一愣，他没吃过烤的。
“景说兄不知，此物食法很多。小弟最喜烤来吃。”
庄际昌怀疑的点点头，遂将手里的番薯递给小二。
“客官，这，这怎么烤啊？”小二拿着两块番薯，不解道。
“嗯，就把它扔进灶火堆里便是。”
“啊？”
“等烤的皮黑了，捏一捏，里边软了就成。”
“呃，那然后呢？要加什么佐料吗？”
“不必，直接装盘就是。”
“哦……”小二眉心拧着个大疙瘩，就下去了。
“复声弟此种吃法，为兄真是从未见过啊。”小二走后，庄际昌奇道。
“哼！真乃野人的吃法！”此时，就听金之俊在后边儿，阴阳怪气地道。
这会儿，老头儿也吃完了包子和粥，看着脸色好了很多。拿袖子抹抹嘴巴，随后，便开始，详细讲述番薯的种植方法。
老头儿讲的细，殷复声拿笔记录，也十分认真，而且，且记且问，遇到不能理解的便反复问，直到明白了，这才记下。
“看来咱们这位解元，是自知不能中榜，故而留下后路，准备回乡种地去了！”
“哈哈哈……”
身后又是一片嘲笑。
“是啊，吾等读书人，弟因何要学它呀？”庄际昌也不能理解。
“眼下多地天灾，庄稼收成不好。此物耐寒抗暑，若能带回去，推广种植，相信比种谷物更实用。即便，吾等不种，授予乡人也是好的。”
庄际昌点点头，“嗯，弟能心系天下，他日定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啊。”
过了一会儿，客栈里吃饭喝茶的书生越聚越多，忽然有人闻到一股十分奇特的味道。
“好香啊！这什么味儿？”
“是啊，什么味儿啊？这么香。”
众书生不由得抻着脖子，努起鼻子，寻着香气传来的方向，使劲儿的嗅。
这时，小二拖着个盘子，里边放着两个黑不拉几的大家伙，像是烧黑了的土疙瘩，看着又丑又脏。可是，偏偏，那特别的香味儿，好像就是从这丑货上散发出来的。
第14章 嘴滑的小子
小二将烤好的番薯放到殷复声的桌上，喜笑颜开地道：“客官，真没想到，这土……，番薯烤出来这么香呢。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味道，别说是小二和方才一直嘲笑殷复声的众书生们，就连吃过番薯的老头儿和庄际昌也是倍感惊奇。
这东西烤出来果然不一样。
刚才没有开口嘲笑殷复声的只有两三个书生，因为家里穷困，不敢嘲笑食物粗鄙。此时自然能大大方方地凑过来围观。
殷复声见状，笑道：“既然，大家感兴趣，那这两个就分了吧。”
这两个番薯个儿也大，分给几个人刚刚好。
“没想到这丑物竟有如此味道，真是令人称奇呀。”书生吃过个个赞不绝口。
掌柜的脑子转的快，当即就打听老头儿家还有多少存货。
“诶，诶。还有，嘿嘿嘿……”老头儿笑的合不拢嘴。
“别说，番薯烤着吃，真不一样。弟是如何知晓这法子的？”庄际昌边吃边问。
“我也是曾听说过而已。”
“哼！真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人！”金之俊虽然口水顺着牙床在嘴里都转了几个圈了，可因为先前说的话，不敢上前。只能酸溜溜地嘟囔。
番薯烤熟了，那香味儿是很大的，好多打云来居经过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进来打听。
掌柜的想借机拉客，于是，嬉皮笑脸地凑到殷复声身边，商量道：“这位客官，能否将您那番薯，让一部分给我呀？呃，我给双倍银子。”
殷复声一琢磨，反正这么多，他也不可能都背回乡，“银子就算了吧。不如，就抵了我的食宿如何？”
“啊？那要到放榜之日，可就是一个多月的费用啊！要到殿试放榜，那就更多啦！”掌柜觉得有点儿肉疼。
“您要愿意，不仅是番薯，我还能再教你们几道用它做的大菜。”
一听还有做菜的食谱，那掌柜当然乐意了。甭说二三月食宿，就是再免个二三月银子，他都是逮了便宜的。
殷复声之所以不去计较这些，是因为，此时，将番薯这个未来唯一能与天灾对抗的食物尽快推广开，才是他最大的收获。
“那太好了！”掌柜一拍巴掌，喜道：“那，我是不是能叫人去您房里取来啦？”
“去吧，不过要给我留一部分大个儿的。”
“是是，那是自然。”掌柜说着差遣小二上楼扛番薯。
“又是我？！”小二瞬间抑郁了。
掌柜得此宝贝，就开始在后厨烤。那香味飘的满街都是，云来居不一会儿的功夫真应了它的名：客似云来。
这下子可急坏了登月楼的人，急着出来打听。
老头儿任务完成，殷复声给他外带了两笼包子，亲自送出门，笑着叮嘱道：“以后，再卖，就卖他们双倍。”
老头儿笑了，千恩万谢地离开。
殷复声正要转身回去，一抬眼对面登月楼外，蓝衣披肩，面遮白纱。冬儿扶着她家小姐正站在街对面。
殷复声眼神触碰小姐秀目之时，那小姐轻轻点头，眼目微弯，似是对他微笑。
“诶，小姐都冲他笑了，他都不知道过来，真是个书呆子！”见殷复声只是看着她们，却没挪步，冬儿气鼓鼓的道。
殷复声不是不想过去，只是他不知道这么冒冒失失的过去，会不会太唐突。毕竟，这不是现代，过去搭讪不可随意。
小姐暗暗摇摇头，瞥一眼冬儿道：“他是呆子，你也是吗？”
“啊？”冬儿愣了愣神儿，方才明白，随后，捂着嘴，偷笑一声，冲对面傻站着的殷复声招了招手。
看见冬儿这个动作，殷复声顿时心情一片大好。
低头整整衣衫，大步来到小姐面前。“小生有礼了。不知小姐唤在下何事？”
小姐微微欠身，“公子有礼。小女子只是好奇，公子不仅才学过人，见地非凡，如今看来，就连见识也比常人宽广不少。小女子冒昧，不知公子家中是做什么的？”
殷复声也没想到，小姐有此一问，自觉家世无法与小姐相比，不免有些尴尬，“呃，在下乃是家中只有几亩旱田的小小农户而已。呃……，不知小姐是否介意？”
“农事乃国之根本，小女子因何……”小姐话说半句，突然觉得殷复声这是话里有话。当即一怔，面色羞红，微微低下了头。
好在是遮了面纱，不然，真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了。
“不知公子对小女子家传绝对，可有些眉目？”沉默片刻后，小姐略显羞涩地问道。
见小姐如此，想是已经明白他方才问话的意思，而且，看来是真不介意他的农户出身。心里早就荡漾开了，不过，古人嘛，入乡随俗，怎么也得闷着点儿骚。“小姐放心，在下已经破解其中之意，只待茶会，绝不令小姐失望。”
看你老实巴交，可嘴上却如此爱讨便宜。你破解不出，本小姐有何好失望的。
“好，那便茶会之日再见。”小姐说着便转身欲走。
和小姐说了几句话后，殷复声也觉熟络了些，急忙问道：“在下冒昧，可否知晓小姐闺名。”
小姐顿住脚步，想了想，偷偷一笑，给冬儿递了个眼色。冬儿当即明白，回身道：“我家小姐闺名，岂可随意告人？别以为跟你说了几句话，你就什么都能问了？！”
“其实，在下早就知道。”
听到这样不经意的一句话，小姐一皱眉，当即转身，“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知道小姐闺名。”
“你胡说！我们家小姐从未跟人提起！你怎么知道？”
小姐想了想突然掩口笑了，摇头道：“冬儿，别上了他的当。他是想套你我的话呢。呵呵……，咱们走。”
“若兰。”
小姐还未转身，突然听到自己闺名，大为诧异，“你，你是如何得知的？”
殷复声弯起嘴角，抬眼往自己的客房窗户扫了一眼。“其实，在下那日并未听清，不敢确定。不过……，这次，呵呵，可以确定了。”
若兰顺着他的眼神抬头一看，这才明白。这小子是听了我与丫头的说话，才知道的。
听去就听去了，本也没什么。可再听他什么确定不确定的言论。自知防了半天，还是被这小子给骗了。
一时间，又羞又臊，话也不说就上楼去了。
第15章 本届主考
自打烤番薯问世之后，云来居的老板跟得了什么祖传秘方似的，捂得那叫一个紧。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可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不说，伙计不说，但客人总会有说出去的。
因此，他将殷复声后来给他的几个番薯做法，都藏了起来。只等着这届考生都离开以后，他再推新菜。
只几天的功夫，云来居的老板没事儿就拉着殷复声往厨房钻，叫他好好想菜谱，还说必有重谢。
殷复声也不负重谢，想了不少前世吃过的番薯菜系。有这个，拔丝番薯，油炸番薯饼，番薯芝麻圆子，番薯豆饼，番薯炖肉，等等。
殷复声前世出身书香之家，一心只钻在国学之中。其它本事都比较欠缺，什么科技啦，种地啦，做生意，他是一窍不通。对于菜，他只会吃，不过，虽然只会吃，他却能给厨子做指导。
云来居的大厨可是个经验丰富的厨子，对于做菜，那是一点就通。殷复声只要把主要材料一说，他琢磨一番，也就会了。
这几日，殷复声只顾着研究菜谱，害得庄际昌一直想和他对考卷，都一推再推。直到会试放榜的前一日，才得以偷闲，二人在房中，各将答卷写下，交换这么一看，庄际昌是连声感叹。
“哎呀呀，弟这文章不得了啊！啧啧啧啧……”
“景说兄过誉了。兄之文章才堪称奇文也。”
庄际昌一摆手，“诶，弟莫要安慰为兄啦。吾本以为，此次会试定有望高中，如今看来，哎……。不过，为兄断言，弟这文章当中榜首！”
……
二人房中观文，而此时，隔窗而望，对面的登月楼上，若兰小姐正倚窗而坐，手里握着一本兵书，时不时地不经意扫一眼对面。
“诶小姐？您最近怎么老往窗户外头看呀？”丫头冬儿一边整理房间，一边故意问道。
若兰一怔，随即道：“我何时往窗外看了？不过是倚窗而坐，偶尔抬头罢了。”
“小姐，那是风口，多凉啊，还是回来坐吧。”
若兰起身回到屋里的桌前，没过一会儿又站了过去。
冬儿简直要笑岔气了，“小姐，您怎么又站过去啦？”
嗯？若兰也没有意识到，“哦，最近天热，此处清凉。”
“小姐，您素来怕冷，怎的又突然怕热了？”冬儿窃喜一阵，道：“冬儿看呐，您不是身上热，是心里头热吧？嘻嘻……”
若兰眉头微蹙，脸色一红，离开了窗子，“小蹄子，就会胡说。”
“小姐，明日就要放榜了，您不是担心的烦躁，会是什么呀？”
“放榜与我何干？我烦什么？”
“小姐，不能这么说的。想那公子家世寒微，小姐却是咱们江南望族出身。他若不能高中状元，如何与小姐般配呢？夫人一定不会答应婚事的。唉，真不知道，小姐怎么如此在意他呀？”
冬儿一席话叫若兰稍显迟疑，好像真的在考虑此事。口中还无心地喃喃自语，“他，似乎与别人不同……”
刚一出口，若兰竟看到一旁偷笑的冬儿，当即明白过来。“好啊，你个鬼丫头！”
所谓关心则乱，若兰本是蕙质兰心，如今却叫丫头给戏弄了。当即甩下手中兵书，追着冬儿要打。
……
当晚，夜凉如水。
宁静的京城却有不宁静的躁动。放榜在即，每个书生在这一夜都是难以入眠的。其中，也包括殷复声，因为他知道，这里是汇集天下英才的考试，远非地方乡试可比。
所谓，鱼跃龙门，大浪淘沙。这等形容却是半点也不为过。
殷复声怎么可能还有以前那般淡定自如呢？
况且，他这次所背负的，不只是他自己的抱负，还有爷爷毕生的寄托，和恩师李夫子的期望。
亚历山大。
脑中翻来覆去的想事情，浑浑噩噩之间，也不知睡了多久。殷复声隐约觉得有人敲他的房门。
已经天亮了吗？
是景说兄来叫我看榜？
我怎么仍旧如此困倦呢？
……
迷糊中，殷复声终于清醒。他睁开眼睛，房外的确有人敲门，那声音缓缓的，轻轻的，很像怕吵醒别人一样。
殷复声起身，透过窗纸，看到窗外仍旧漆黑，微有月光，估摸当是寅卯之间。
“何人？”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发虚。殷复声披衣站在门前，没敢直接开，小声问道。
“我家大人想与公子一叙。还请公子开门来见。”外边的人说话声音更小，生怕惊动了旁人。
大人？
应该不是匪类冒充。况且，若是匪类，云来居的伙计们也不可能放进来。
也不可能是方从哲。
开门来见？意思是，这位大人已经在门口了？
会是谁呢？
殷复声想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开门，亲眼看看。
“请稍后！”殷复声说完，回身穿戴好。这才前来开门。
门开了，打外边儿走进一个约么有六十岁左右的老头儿，没有官服，只是平常士绅服饰。面带笑容，看不出有官架子。
老头儿进门后，便对方才敲门之人，点点头。那人没说话，也是一点头，随后，伸手将两扇门阖住，然后背对房门，背手而立。
“不知大人如何称呼，又为何星夜微服前来，是有何要事，差遣学生吗？”殷复声拱手一礼，问道。
这大人原地打量打量殷复声，捋着胡须笑道：“嗯，果然英雄出少年。敢公然以妙对讽刺当朝言官的，怕是在这些书生当中，你是第一人那。”
一听这个，殷复声心里咯噔一下子。
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
殷复声疑惑不语，大人继续道：“书生可知，你那对联一出，传的是满朝皆知，连密不透风的贡院里，也有人得到了消息。唉！你可晓得，羞辱言官，此举虽义，可是你的功名前途却就此尽毁啦！”
闻言，殷复声连连点头。这位大人莫非是来指点迷津的？
殷复声再次拱手，深施一礼，“敢问大人名号。”
大人捋捋胡须，自己坐到桌前，缓缓道：“老夫乃是本届主考，史继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