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精忠报国
“那姓殷的小子给所有士兵,下了一道……”
“大人!难道你要取孙将军的人头不成?!”
王化贞正要把计策和盘托出,殷复声竟大喝一声,硬闯了进来。随后跟着的几个巡抚官兵,也追门而入。
王化贞一见,着实一惊,当即闭口。
“王大人!王巡抚!方才若不是我及时闯入,你是否要将,你我之间的定计告诉他!?”殷复声怒目注视王化贞,抬手毫不留情地指着孙得功。
殷复声手指差点儿戳中孙得功的鼻子,孙得功往后急退,险险摔倒。帽子一歪,那脑后的小猪尾巴,便夺帽而出。
王化贞从未见殷复声如此怒气,像要吃人一般。无奈自己理亏,急忙解释,“呃,状元公,孙将军他是自己人……”
“大人!”殷复声大喝,打断了王化贞的话,他也真的是怒了。“两军交战,分得是敌我,分得是将帅,哪里有什么自己人?大人既然同意我之计策,就该遵从你我约定。况且,我早有言明,此计关键,就在于保守机密,稍有泄露,将与我军招致大祸。大人身为广宁巡抚,焉能只图口快一时,而不顾全军胜败!大人若连小小机密都守不住,他日招致兵败,休怪学生不顾情面,定然上报朝廷。巡抚大人,这兵败之过,你可担得起?!”
闻言,王化贞浑身一哆嗦,脸色煞白。他还从未被人如此指责。即便是熊廷弼也没有。
王化贞暗自寻思,方才险一险泄露机密,且不论,这计策是否能成,岂不叫人拿了把柄,到那时,真是有口难辩了。
“状元公,你也不必如此小题大做吧……”孙得功不悦道。
“小题大做?是否是小题大做,孙将军应该最清楚吧。”殷复声眯一眯眼睛,乜着孙得功道:“巡抚大人之令:任何将官不得询问密令一事,违者立斩!孙将军也当自重才好。”
殷复声的话,句句令孙得功心生疑窦,心下渐渐对其产生了敌意,遂开口道:“既然是大人之令,大人亦可改之。”
殷复声冷笑一声,“朝令夕改,何以为帅?!”
王化贞见状,这二人说着说着,都快要吵起来了。他本就是个不喜争端之人,如今也是忙着解劝,“二位莫争,殷状元也是为了广宁城,孙将军却是因为担忧本官。都是自己人,何必因此伤了和气。唉!此事怪本官,殷状元千万不要怪罪孙将军。本官保证,以后绝不再提此事。”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人家毕竟是巡抚,能和你一个没有品级的人说软化,在那年月,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殷复声琢磨,火候也差不多了。发飙也得有个度,点到为止。看王化贞这样子,是不会再泄露机密了。
殷复声一揖,道:“大人,方才学生一时情急,冒犯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罢了罢了,我们同为大明效力,为国事争执在所难免。本官怎么会怪你。”
“嗯,大人洪量。在下今日还要去西平堡,就先行告辞了。”
殷复声正要走,孙得功眼珠一转,急忙抱拳道:“状元公,方才末将一时口不择言,有所冒犯。呵,末将愿亲自为状元公驾车,以赔罪。还望状元公一定应允。”
“哈哈……,一团和气,如此甚好,甚好。此事不必殷状元应允,本官就替他答应啦!”
殷复声听了,暗暗摇头。这个王化贞,若是放在其他地方,一定是个老好人,老实大哥级人物,可偏偏这是战场。
孙得功要跟去西平堡的目的,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唯独这位巡抚看不出来。
殷复声心想,刚与王化贞争吵一番,此时再违他的好意,怕是真要得罪了他,自己在广宁城,也不好混了。
罢了!
“其实,孙将军不必如此。不过,既然孙将军一番诚意,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出了巡抚衙门,孙得功不忘给努尔哈赤写信的事情。借故去茅厕的功夫,修书一封,交给亲信,暗往后金军中送去。
……
之后,孙得功驾车,与殷复声来到广宁城外东南方的西平堡。
之所以没有拒绝孙得功跟着来,是因为,来西平堡,不是为了暗晓什么天机。他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来见见罗一贯,这个史料中记载的英雄人物,同时也是个固执的英雄。
西平堡只有三千兵,守不住实在不能是罗一贯的无能,相反以三千兵对抗五万铁骑,还能战到最后,可见他是个能力和气魄并重之人。
所谓,英雄爱英雄。殷复声只是想来与罗一贯说几句话。万一自己这应急的法子,起不到作用,他也想劝说罗一贯,不要守不住堡,就自刎。留有用之身,他日再为国效力。
罗一贯前几日接到指示,说京城来的武状元,要到西平堡代皇帝,为守城将士鼓舞士气。今日,听城门兵说,人来了。忙带参将黑云鹤,出府迎接。
殷复声见罗一贯,三十五岁上下,大高个儿,方脸短须,身着常服。
相互引荐之后,殷复声照例到军营演讲一番。孙得功在旁边盯着,连眼皮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殷复声,暗晓全军密令的过程。
演说完,伴着全军“必胜”的呐喊,殷复声对罗一贯说道:“罗副将,在下听闻,您写得一手好字,不知可否向您单独请教请教?”
罗一贯一愣,不禁笑道:“状元公说笑了,罗某一介武夫,这字,呵呵,不写也罢了吧。”
“诶,罗副将如此说,是不赏光啦?”
“呃。状元公说得哪里话……,既然这样,罗某也只好献丑了。状元公请!”
罗一贯莫名其妙地,邀请殷复声,单独到府中研墨写字。
当时的府衙,基本结构都差不多,会客皆在花厅,花厅内的隔间,就是办公地点。
殷复声与罗一贯就在隔间内,桌上摆开笔墨,殷复声请罗一贯写字。
罗一贯提起笔来脸色微微泛红,有点儿磨不开的样子。
平日里拿刀拿枪到是没什么,写个奏章,报告什么的,倒也灵活。可今日,非要他写字秀书法,他还真是,不大自在。
罗一贯清楚,自己的字,实在也不怎么样。
他提着笔,再看看殷复声,心说:这是什么人背后害我?想我当着人面丢脸呢?
殷复声见他这样子,不禁暗笑,故意道:“罗副将,请!”
罗一贯看拗不过,写就写吧。我是武官,字不好看,怕什么的?
于是,心一横,“好!罗某写得不好,状元公千万莫笑。”
说罢,大笔一挥,唰唰数笔,纸上赫然四个大字:精忠报国!
第77章 轻于鸿毛
殷复声单独与罗一贯进了隔间,这可把留在花厅的孙得功,急的有点儿坐不住了。
我怎么没听说罗一贯字写得好?这姓殷的分明有话,要单独与罗一贯说,才找这么个借口。
他看看旁边儿坐着的黑云鹤,一弯嘴,“嘿嘿,黑将军,多日不见,你可越发精神啦。”
黑云鹤哈哈一乐,中气十足,声音跟寺庙的铜钟差不多。“孙游击也是一样啊。”
二人正客套,突然闯入一个兵丁,“将军,不好啦!军营那边儿有两拨士兵打起来啦!你快去看看吧!”
闻言,黑云鹤豁的起身,“什么?!打起来了?这是什么时候,还顾得上打架?!快带我去看!奶奶的,敢这个时候给我闹事?!……”
黑云鹤骂骂咧咧地冲了出去,连跟孙得功打声招呼的功夫都没有,还真是个急脾气。
黑云鹤出去了一阵,孙得功被一个人晾这儿了。
走了?!真是天助我也。
孙得功小心到花厅门口,探头往外四下查看,并无人在旁。于是,踮着脚尖,缓缓靠近隔间,贴耳到门缝上,大气都不敢喘。
……“嗯,精忠报国……”殷复声看着纸上的字,一番赞扬,夸得罗一贯是天上有地上无。直令罗一贯都觉得害臊脸红。
夸完之后,殷复声突然问道:“不知罗副将心里,何为精忠报国?”
罗一贯稍顿了顿,便从容道:“状元公放心,西平堡虽然守军只有三千,不过我罗一贯励志当与西平共存亡!”
闻言,殷复声频频摇头,“罗副将错矣。听闻努尔哈赤在辽东,训练了一支五万人的铁骑。以三千兵拒敌五万铁骑,罗副将当真有胜算?”
“这……”罗一贯心里很清楚,三千对五万,敌人以近二十倍兵力攻堡,即便他再如何忠心赤胆,也不过就是炮灰而已。罗一贯就算不敢去想,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手上的三千士兵,仅仅是用来削弱敌军实力的炮灰。
看罗一贯垂目不语,殷复声继续道:“在下虽不懂打仗,但也曾听说,攻城当五倍兵力于守城军力。然建虏这次已远超西平近二十倍……。若是罗副将眼中的精忠报国,只是与此堡共存亡,在下倒觉得,罗副将你,是全小节而不顾大义。”
罗一贯听了这话,面现不悦。在他认为,气节与忠义是一样的。关键时刻我连命都不要了,这是大忠大义的表现才对。
“殷状元此话何意?”
“罗副将征战沙场多年,更与奴酋多次对阵,可知其因何能屡屡以少胜多?”
罗一贯想了想说道:“因其铁骑彪悍。”
殷复声淡笑着摇摇头,“铁骑彪悍不假,然我大明军中有火铳大炮,兵器远胜于建虏,铁骑再彪悍,焉能以肉身相抗之?”
“这……”罗一贯眉头一皱,顿觉有理,“那依状元公之见,其因为何?”
殷复声倒背双手,踱步道:“其因之一,我军中有敌之细作,而建虏军中却无。我军将帅但遇战败,或奴颜婢膝,真心投敌,或为全其节,自杀而死。有人说,后者是英雄,是忠义之仕。然而在下认为,他们忠义不假,却死的轻于鸿毛,毫无意义。”
罗一贯眉头深锁,陷入沉思。他正在艰难地诠释着殷复声口中的真理,这与他根深蒂固的理解,似乎有些不同,但是,又很有道理。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却怕受一时骂名。这也是建虏军中为何无细作的原因吧。”
半晌,罗一贯深深吸了口气,随后吐出,眉目间隐隐有种释然,“我明白了,状元公之意是要罗某……”
“罗副将明白就好,不必言明。建虏若来,罗副将多备箭支火药,到时尽力守堡即可……”殷复声说着抬手将桌上毛笔提起,蘸了蘸墨,笑道:“罗副将的精忠报国四字,写得刚劲有力,龙威虎震。不过,有时落笔无须刚劲,柔一些,写出来的字,反而更为流畅。”
说罢,殷复声落笔写字……
门外孙得功半天未闻里边儿的声音,将耳朵贴的更紧了。心想:这个殷复声说了半天都没提到密令的事。东一头西一头的说的什么呀?
……
“让孙游击久候啦!”
正偷听得起劲儿,忽闻厅外一声洪钟。
不好!黑云鹤回来了!
孙得功急忙退回归座,端起茶杯,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见黑云鹤进来,笑着起身,假意关心,“呃,方才究竟何事啊?”
黑云鹤一摆手,“没什么!鸡毛蒜皮之事也能争起来。我看呐,就是这鞑子还不来,士兵们个个燥得慌。”
孙得功讪讪一笑,心说:我看只有你燥而已。
这时,二人听隔间门声一响,殷复声和罗一贯前后脚而出。
殷复声出门时,正与黑云鹤四目相对,他突然想到些什么,急忙回头对罗一贯说道:“罗副将,在下观你这参将是个急性子。到时敌兵来了,你可万不能许他出城迎敌呀。”
“凭啥不能!?”黑云鹤当时就急了。大瞪着一对眼睛,瞪着殷复声。
罗一贯立刻沉声道:“不得无礼。”
“不是,鞑子都来了,我为啥不能出战啊?”
殷复声道:“西平堡只有三千兵,只有凭借城堡,合力据守,方为上策。若再分兵出战,黑将军就算有三头六臂,又如何与五万铁骑相抗?”
“那也不能做缩头乌龟呀!”黑云鹤不服道。
殷复声叹了一声,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他也不与黑云鹤多废话,扭头叮嘱罗一贯,“若他到时不听,就给他绑了了事。”
“你,你还绑我!你……”
没等黑云鹤发飙,殷复声已经与罗一贯一揖告辞了。
黑云鹤怒气冲冲地骂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给我们下令啊?!”
罗一贯看着厅外,淡淡的道:“难怪不会武,却独得武状元之名。的确不一般啊。”
“啥?!”黑云鹤更急了,“副将,你该不会,真要听他的,到时给我绑了吧?”
“你若听令,我自不会绑你。”
“那个……,我当然听了。哼哼,说我性子急,我哪里急了?”
闻言,罗一贯不禁失笑,“我看,人家说得不错。你这回回,就是羊肉吃多了,燥的厉害。”
……
第78章 鞑子开会
自从孙得功抢劫商队以后,到处散布着鞑子抢粮的消息。各地再没有商人敢往后金军中偷偷运粮。
军中无粮,努尔哈赤坐不住了。立即召集了他的四大贝勒,八旗旗主,亲近大臣当然,还有他的孙女婿,大明第一叛将李永芳,于营中商议大事。
人都到齐,除个别人外,基本与努尔哈赤都有着或近或远的亲属关系。就连根本不应该扯上关系的李永芳,都被人为地发展为团体内部成员。说白了,这完全就是以抢财抢物抢地盘为主的家族企业。
该团体为了改善生活,为后代子孙不再于东北苦寒之地艰难的生活,而奋起,毅然决然地抢夺别人的地方和财富,并为此不惜流血牺牲,坚持不懈地努力着。
此时,已经年过花甲的努尔哈赤,依然满面红光,精神奕奕。看不出有半点儿老眼昏花之态。
只见他愤然坐在帅案后边,手中紧紧握着一封书信,正是奸细孙得功半夜派人送来的。
信中尽诉抢劫商队一事,以及有关殷复声的一系列情报。
“啪!”努尔哈赤将信往帅案上一拍,当即震怒,“这个殷复声是什么人!你们何人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事。
还是正白旗四贝勒皇台吉上前,将桌上的书信拿来,与众人传看之后,事才明了。
许多人看过信后,纷纷表现出极度愤怒之态。
“这姓殷的什么来头?没听过呀。”众人抓耳挠腮,小声议论,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镶蓝旗二贝勒阿敏哼一声,轻蔑道:“要什么来头?本来就是个下作的小人而已。假扮咱们的人去抢劫商队!有本事他明抢啊!”
“这倒也未必就是下作,汉人有句话叫,兵不厌诈。如此一来,咱们的粮草怕是撑不了多久了。”皇台吉道。
正蓝旗三贝勒莽古尔泰,怒喝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撑不下去,咱们就现在去打。他们不是抢商队嘛,咱们就去抢广宁城!哼,看看是谁抢的多!哈哈……”
“可是,现在天寒地冻,行军恐怕不易。”正红旗大贝勒代善年长几岁,性格在众贝勒之中算是温吞的,顾虑也就比其他人多。
皇台吉道:“大汗,三岔河附近有一村庄,名为牛庄。从牛庄渡河至广宁,仅二百余里,我军可以一日踏冰而渡,突袭明军,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
代善还是摇头,不免神色忧虑道:“踏冰渡河,可不是易事。明军若在三岔河沿河设防,只需明军数千,我军必定大有损伤。”
努尔哈赤深思点头,认为有理。
这时候,孙女婿李永芳上前说道:“大汗,孙得功早与臣说过,三岔河沿河确有明军设防。只是可喜之处在于,沿河防地的守将,乃是孙得功之心腹,李维龙。若大汗欲此时踏冰渡河,可书信告知孙得功,令他早做准备,接应大汗。”
“喔!?有这等事!哈哈……”努尔哈赤闻言大喜。“既然如此,即刻整顿军马,……”
“大汗且慢!”代善上前拦道:“孙得功信中提到,这个叫殷复声的,在明军中暗布密令。这密令究竟是什么,他尚未能察明,此时出兵,只怕会有凶险。”
“有什么好怕的?什么狗屁密令,都他娘的是虚张声势,蛮奴就只会干这些没用的。代善的胆子实在小的厉害!”阿敏不屑道。
听到“蛮奴”二字,李永芳面带一丝不悦,低头不语。
皇台吉瞥一眼李永芳,随即对努尔哈赤道:“大汗,代善所说之事,不可不防。若明军真有埋伏,再加之广宁的城防堡垒,我军并无优势。还是查明密令之事为上。”说罢,扭头问李永芳,“李将军可有应对之策?”
李永芳思索片刻,摇头道:“殷复声……,这个人从未听说。不过,既然孙得功信上说他,年纪轻轻,能巧胜擂台比武,独得天下第一武状元的封号,还能设计断绝了我军粮草……,此人不可小觑。”
“如此,依李将军看,此人可有望归顺?”皇台吉问道。
“哎呀,四贝勒,此人身份来历不明,好恶之事也不知,永芳并无十足的把握。”
代善略显惋惜道:“我们军中勇猛之人甚众,唯缺少善谋之仕。若能招揽此人,我军定然如虎添翼。”
莽古尔泰道:“这有何难,孙得功就在明军之中,让他去游说这个什么……,殷复声,不就行嘛。”
“不可,殷复声会不会归顺我们,尚且不知。若因此暴露了孙得功,反而对我军不利。”皇台吉道。
“哼!”阿敏哼了一声,撇嘴道:“那就叫李永芳去,反正,他们同为蛮奴,说话方便。”
“阿敏!李将军是自己人,你要客气些。”努尔哈赤沉色训斥道。
阿敏撇撇嘴,不服气的把头转向一边,完全不以为然。
代善转头问李永芳,“李将军若去,可有把握?”
李永芳摇头,“以往归顺我军的明将,皆属辽东之将,与臣多少有些交情。但是这个殷复声,臣从未听说,更谈不上交情,所以,并没有把握。不过,为了大汗,永芳愿意一试。”
皇台吉急忙阻拦:“李将军孤身深入广宁,过于凶险。儿臣认为,为了一个徒有虚名的小儿,不值得让李将军冒险。”
阿敏撇着头,满脸不高兴,暗自嘟囔,“就会收买人心。”
李永芳抱拳道:“多谢四贝勒错爱。永芳倒并非是怕深入敌城,既然,大汗有意招揽殷复声,永芳理当尽力一试。”
皇台吉微阖双目,嘴角微微弯起。
而努尔哈赤默然权衡利弊,豁的拍案而起,赫然道:“老八说的不错,永芳是我军有功之臣,岂是一个小儿可比。况且,那殷复声用奸计断我粮草,算什么本事?区区一个状元,量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样!什么密令?本汗倒要看看,是你的令厉害,还是本汗的铁骑的厉害?”
“对对!”
“大汗威武!”
“大汗威武!”
……
“待我军五万铁骑一过,定叫他尸骨无存!”说罢,努尔哈赤下令众贝勒旗主,整军待命,他将帅军出征,攻打广宁。
……
第79章 铁马冰河
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在三岔河道两岸,屡屡席卷起枯枝残雪。
无论昼夜,河道两岸死寂无声,只有乌鸦和秃鹰,不惧寒冷,盘旋于此地上空。以它们敏锐的嗅觉和感知,似乎早已预料,这里将有一顿丰盛的大餐呈现。
时间在静默中渡过。
大战一触即发,终于,一六二二年正月十八这一天,努尔哈赤率后金五万铁骑,带着攻城器械,分三路,踏破坚冰,浩浩荡荡,横渡三岔河。
后金铁骑刚至河对岸,三岔河大明军卒集齐上阵,于河岸一字排开阵型。手中持弓握铳,一个个屏息凝神,等待放箭射击的命令一下,便要让这冰道覆满鞑子的鲜血。
就在这紧张又激动的时刻,只见守将李维龙,手执长剑,站在河岸,威风凛凛振臂一挥,大喝一声,“撤!”
正如史料所载,五千明军登时四散奔逃,不战而走,逃窜的不明所以。
面对不战溃败的五千明军,建虏却是势气高涨,进军速度都比平时快了好几倍。
努尔哈赤成功渡河,一路呼喝,挺进西平堡。
罗一贯最先得到战报,他迅速集合众将商议退敌之策。
“给我一千人,我出去活捉那奴酋!”黑云鹤一身战袍,上前请令。
罗一贯沉色道:“敌军五万铁骑,你一千人还想活捉奴酋?真是不自量力!”
游击李茂春道:“副将,敌军将至,当如何应对?”
“为今之计,只有坚守城池……”
“什么?!坚守!”黑云鹤咆哮一声,“大敌当前,你身为副将,不敢出阵迎敌,反而要做缩头乌龟?真是懦夫!”
游击李茂春和张明先相视一眼,皱起眉头,心说这回回发的什么飚?
张明先道:“黑将军,副将所言有礼,以我们西平堡内三千守军,若不据守城池,毫无胜算啊。”
“你们少他娘废话!要是不敢出战,干脆投降算了!”
“大胆!”罗一贯闻言震怒,一拍帅案,怒道:“大敌当前,你竟敢蛊惑人心,轻言投敌,该当何罪?!”
“敌军将至,你不敢出战,那还打的什么仗?当的什么将军?投降以求自保算了!”黑云鹤双眼一瞪,毫不示弱。
罗一贯气得胡须得得直抖。
李茂春和张明先急忙小声劝阻,“黑将军,你少说两句……”
“什么少说?不敢打仗,不投降干什么?”黑云鹤到来了脾气,暴叫道。
“哼!大胆黑云鹤!大敌当前,屡屡出言不逊,若不治你,本副将威信何在?!”罗一贯盛怒之下,大喝一声,“来人!给我绑了!”
“副将,黑将军一时情急,他怎么可能有投敌之心呢?”李茂春急道。
张明先接道:“是啊副将,黑云鹤一向口没遮拦,您也知道的。他并非有心啊。”
“什么没心?我黑云鹤敢说就敢认!你罗一贯要是不让我出战,我就投降!”
罗一贯这回是真怒了,气得胸脯起起伏伏,“绑了,绑了,赶紧给我绑了!”
几个兵丁上来就把黑云鹤五花大绑。
“罗一贯,你个孬种……”黑云鹤使劲挣扎。
李茂春和张明先急的直皱眉,心说这人,你少说两句不行嘛。
罗一贯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住怒火,“将此人绑上城头,待我退敌之后,亲自杀之,以!庆!功!”
“啊?副将,副将……”
众将欲求情,罗一贯并不理会,当即下令,众将整军,城头拒敌!
……
罗一贯率军登上城头,面对呼啸而来的五万建虏铁骑,他沉着指挥。
别看西平小小一堡,守军不过三千,却杀的后金无法近前。
后金猛烈冲杀,明军在城头上火箭枪炮连发,同时伺候。各种兵器交替使用,有条不紊。
后金以近二十倍的军力,一日攻西平堡不下,这令以少胜多惯了的后金将帅无一不感到羞辱。
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台吉,皆气得牙根儿直痒痒。
这他娘什么路数!
“这个是什么人?”努尔哈赤指着城头上镇定指挥的罗一贯问旁边的人。
“大汗,此人叫罗一贯,官拜副将之职。”李永芳道。
“他就是罗一贯……”努尔哈赤捏须道。
代善攻城不下,退回到努尔哈赤身边,说道:“大汗,这守城将,好厉害。”
“是啊。可惜效忠了明廷。”努尔哈赤惋惜地望着城头,突然问代善道:“诶,孙得功信中说,若此人投诚,定然有诈。你看他当真会假意归顺吗?”
“明人有志者皆重气节,假意投降的事情,他们未必肯做。”代善道。
“大汗,不如派说客前去说降。若罗一贯轻易归降,一定有诈。到时,可见机行事,擒而杀之。给他来个将计就计。”李永芳献计道。
努尔哈赤点头,“嗯,好计。此事就交于你啦!”
“是!”李永芳随即退下,并派使者前去西平堡说降罗一贯。
城头战火稍息,罗一贯听说有后金的说客来,速速招至城头。
使者登上城头,见罗一贯时,毫无谦卑之态,嘴巴一撇,遂将来意道出。并将努尔哈赤许给罗一贯的投降好处报了一遍。什么金银珠宝,府邸花园,高官厚禄,外加一个亲孙女。
努尔哈赤长年身居苦寒之地,别的东西没有,就趁孙女儿多。总之是,只要投降,要钱给钱,要房子给房子。权利财色,男人喜欢的几样东西,一样不少。
使者得意地报完,摇晃着脑袋,抬头这么一看,只见罗一贯怒发冲冠,“呸!你岂不知一贯乃是义士?!莫说此等小恩小惠,即便把那奴酋之位给我,一贯也不稀罕!”
罗一贯抬手一指城头旮旯里,一棵大柱子上绑着一个人,五花大绑,脸上身上还有鞭打过的血痕,口中塞了布,呜呜囔囔地不停挣扎,形状极为恐怖。
“你看见了吗!此人叫黑云鹤,奴酋刚至,他就欲献堡归降。本副将已将其捆绑,待我得胜之后再行处决。这就是我罗一贯军中,叛徒的下场!”
使者一看,不觉浑身激灵一抖,隐隐觉察眼前这个明军副将,目光之中透露杀气……
第80章 好损的副将
使者见罗一贯表情凌厉,顿觉脖颈发凉。还未待其反应过来,只闻罗一贯大喝一声,“来人!把他辫子烧了,削鼻割耳,扔回去给奴酋!”
使者一听,当即吓得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努尔哈赤此时正和他的儿子孙子们远远骑在马上,等待西平堡内使者的归来,却突然看到,城门前一道火苗燃起,紧接着,便是一个满脸是血,张牙舞爪的物体,伴着一小撮火苗,滚滚而来。
什么玩意儿。
后金军将吓得一哆嗦。
竟不禁有人后退。
等火苗近了,努尔哈赤再看,登时气冲斗牛。但见好端端的使者,猪尾巴也没了,头皮烧焦一片,脸上突出来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活脱脱一个血肉球。
直到使者连滚带爬地回到军中,半瘫式的跪在努尔哈赤面前,所有人才真正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你这个废物!那蛮奴是怎么说的?”阿敏气急,飞身下马,一把将使者的脖领子抓住提起,怒瞪着双眼质问道。
使者哭诉前情,结果,竟无一人听懂。
没鼻子说话呜呜囔囔的,谁听的清楚。
最后,没办法只好写。
使者一边儿喷着“鼻血”,一边儿把在城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这么一写,气得努尔哈赤浑身颤抖。
羞辱使者,就是羞辱他。
李永芳上前两步,向城头喊话,“罗副将,西平堡有多少守军,你我皆知。区区三千人,怎么可能与五万大军相抗?王化贞这是要借刀杀人,摆明了是要你罗一贯的命。你又何苦死守?”
罗一贯手扶垛口,大义凛然,“纵是一死,一贯断不与汝同流。”
简单一句话,蕴意颇多。李永芳好似吃了大便,退后不语。
努尔哈赤怒道:“罗一贯,你若识时务,立刻提首归降,若是不然,用不了一时三刻,待城破之时,定然要你堡中鸡犬不留!”
闻言,罗一贯冷然一笑,“我堡中百姓,无分妇孺,个个是硬骨头。生为大明子民,死为大明鬼,不会贪生怕死。今日就是玉石俱焚,也要与你战到最后!”
说罢,罗一贯伸手从垛口下举出一物,置于城头最中央。
努尔哈赤举目一看,当即是气得呼呼气喘。
别说你会不会假意投降,你姓罗的今日就是真投降,本汗若不把你碎尸万段,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话说,罗一贯往城头上摆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竟有如此威力。
说来有趣,此物并非世间难寻之物,仅是最最普通的,六畜之一,猪。
不是整猪,不是猪头,更不是猪下水。而是滚瓜溜圆,带着尾巴的猪屁,股……
罗一贯这招可是够损的,别看没张口骂人,可比骂人厉害。
他这不光骂一个人,连努尔哈赤的祖宗,后代,只要留这头的,都骂了一个遍。
至此,两军再无多言,努尔哈赤当即下令,猛攻西平堡。他誓要一日破城,生擒罗一贯!
……
同时间,右屯营中,接到战报的熊廷弼,面沉似水,手捻胡须,端坐帅案后。
帐外寒风呼啸,不时卷起帐帘。案上一张未写字的令状,偶尔随风卷角。
营中一名亲随小将,望着沉思中的熊廷弼,小心地试探,“经略,西平堡三千守军,只怕此时已消耗殆尽啦……”
熊廷弼眼角微微动了动,仍旧一副沉思的模样。
他本来想要借此机会,好好的看王化贞的笑话。
你不是人缘好吗?
你不是跟蒙古人亲吗?
你不是说,蒙古人要助你发四十万兵吗?你不是有内应吗?
你不是六万能平辽吗?
你不是……?
我熊廷弼就等着看,你被努尔哈赤铁骑追着打的时候,不来求我?
等你尽失广宁,我看那兵部尚书张鹤鸣,还怎么包庇你?!
这是熊廷弼以前一直的计划。
不过,当他见过殷复声之后,殷复声的一席话,却似苍蝇绕头,赶之不走,挥之不去,总在他耳边嗡嗡,扰的熊廷弼茶不思饭不想,夜里不能寐。
敌人就在眼前,这个令,我是发!还是不发?
难道说,我熊廷弼的胸襟,连一个十七八的娃娃都不如?
“经略……?”
亲随小将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
熊廷弼呼出一口气。
若此战当真败了,王化贞输的是颜面,而我,丢的却是忠心……
想到这里,熊廷弼猛地睁开双眼,低头看看案上令状。
不觉心中一惊。
真是险险就将忠义弃之不顾,若真到那时,我熊廷弼还有何颜面,自视大明将领啊?!
熊廷弼当即提笔沾墨,“唰唰”数笔,制下军令。
******
就在后金军卯足了劲儿,攻打西平堡,想把城头那只猪屁,股给砍成肉泥的时候,广宁城里王化贞却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府中来回踱步。
“怎么办?怎么办?敌军怎么这么快就渡过了三岔河?李永芳不是答应做内应了吗?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传来呀?还有你举荐的那个,那个……,李维龙是怎么守的?那可是天防冰道,敌人竟一兵一卒都没有损伤!”
难得生气的王化贞,这次也急了。事态的发展,完全跳出他原先设定好的套路,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这回,他也不当好人了,不仅下令绑了逃回来的李维龙,更指着孙得功责骂。
“大人,都怪末将举荐不当,请大人治罪。”孙得功道。
“现在治你的罪,还有什么用?!赶快想对策吧!这敌军已经渡河,西平堡守军不过三千,守不了多久的。”
孙得功眼珠一转,趁无人在旁,试探道:“大人,这次奴酋发兵五万,势不可挡。可咱们广宁守兵才四万,怕是挡不住啊。要不……,咱们撤吧。”
王化贞一听,大惊,“撤?!往哪里撤?”
“咱们撤出广宁,可退至宁远,再不行,就退回山海关……”
“胡说!”王化贞简直要气炸了。“奴酋一到,一仗未见,我这巡抚就跑了?我还有何颜面见陛下,见我的恩师?!”
“可是……”
孙得功还想加把劲儿,帮着努尔哈赤,不费兵力,就得到广宁。可话未出口,外边儿兵丁来报,说殷复声求见。
……
第81章 经略制令
孙得功一听“殷复声”这仨字儿,他脑子就觉得懵。
自打他劫道回来之后,殷复声就一直找各种理由跟着他,走到哪儿,是跟到哪儿。除了睡觉,其余时间,就是吃饭都跟着。
殷复声就是为了监视孙得功。
他那密令,别人怎么传,不要紧,就是不能让孙得功知道。
孙得功为此,今日特闻鸡起床,赶来见王化贞。兵丁这么一报,得,这位状元又追来了。
殷复声一进厅堂,直接了当,“大人,可想好了退敌之策?”
王化贞急的直结巴,“这,这……,这退敌之策……”
殷复声也知道他没辙,于是建议,“大人,何不速请熊经略,制令发兵。”
孙得功闻言,斥责道:“你这说得什么话?巡抚大人平日带你不薄。怎得此时到向着熊蛮子讲话。你不知大人与他素有嫌隙吗?”
“大敌当前,私仇算得了什么?何况,仅嫌隙而已。孙得功,你若再挑拨离间,延误了军机,可知该当何罪?!”
王化贞急道:“好了,好了,好了……,这都什么时候啦,你们俩还有空在此争吵。呃,状元公,不是本官不想请熊经略制这个令。而是,熊经略素来与本官不睦,只怕……,就算本官现在去请,他也未必肯来呀。”
话音未落,参将江潮栋,鲍承先,游击祖大寿等城中将领一起来了,并带着一个消息,熊廷弼的军令传下来了。
说是,熊廷弼已下令,位于西平堡东北方的镇武堡总兵刘渠,发两万兵前去支援西平堡。令位于西平堡西北方的闾阳总兵祁秉忠,发一万兵,两路发兵支援罗一贯。
熊廷弼还下一令,就是令王化贞坚守广宁,无令不得擅出。
王化贞见令如见宝。他万没想到,熊廷弼会在危机时刻,出手相助。在他印象中,熊廷弼可是个有仇必报的小心眼儿。这个时候,应该蹲在右屯营里,等着看好戏,才更像他的做派。
唉,是本官小人之心啦!
王化贞暗暗羞愧。
幸亏熊廷弼危急时刻,回头是岸,下令两路援兵,整队出发,齐向西平堡进发。
王化贞接了令,总算是松了口气,“这可好啦。看来,是本官对熊经略猜忌了。惭愧,惭愧呀。”
熊廷弼下令发兵,支援西平堡,孙得功可不淡定了。
本来他借着机会,能将广宁拱手献给努尔哈赤,这么一来,可就泡汤了,他头功没了。将来还怎么堂而皇之的做人家驸马呢?
不成!得给他搅和了。
孙得功眼珠一转,说道:“大人,既然您与熊经略误会一场,此大战之时,岂能坐视?不如,大人给末将一支令,我也去支援西平堡。到时,熊经略一定感激大人的相助。”
王化贞眼前一亮,“对呀。这倒是化解我二人矛盾的好办法。”
江潮栋祖大寿等武将,也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兴奋的不得了。
殷复声却急忙道:“大人不可!熊经略之令,大人只需坚守广宁即可,擅自出战恐怕不好吧。”
“哼!你一个小娃娃懂得什么是打仗?不出兵,在城里看戏不成?!”祖大寿早就看不惯殷复声了。觉得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白脸儿,没什么真材实料,就跑到军营里指手画脚地。还搞的什么密令,神气活现的。根本就是虚张声势罢了。今日也到了最后关头,祖大寿也不忍着了,冷然道:“莫不是怕你那什么密令无用吧?”
“是啊状元公,众将士皆等着见识你那密令之威呢。”鲍承先道。
其实,军营中不服殷复声的,大有人在,只因王化贞不发话,别人也不敢言。纷纷等着打仗的时候,再揭穿这跳梁小丑的狂言。
这下祖大寿开了个头,后边儿几个将官也纷纷冷嘲热讽,要看殷复声的笑话。
王化贞一摆脑袋,“诶,诸位莫吵。无论如何,状元公也是为了全军。我军要胜,自然还需仰赖诸将,密令之事,可暂且不提。”
得!殷复声白忙半天,没人信他。
好在,听令的不是你们。
安抚了近日心里不平衡的诸武将,王化贞对殷复声道:“殷状元不知,熊经略要本官守城不出,实则只是客气之词。闾阳,镇武加起来,兵力不过三万。而建虏有五万兵。本官若是不出兵,我军岂有优势?”
“可是……”
“大人英明。”孙得功得意地打断殷复声的话,急着拍马屁。“大人,您出兵相助熊经略,应该多多益善。这样,才能显出您的大度来。”
“嗯,有理。孙将军以为,本官当发多少人呢?”
“大人,三万五千兵如何?”孙得功试探道。
殷复声差点儿气乐了。本想不说话,可还是没忍住,劝道:“大人,城中还是多留些兵,以防万一为好。”
王化贞点点头,最后决定留一万兵驻守广宁。并派参将鲍承先领兵一万,参将江潮栋领兵一万,孙得功为先锋,领兵五千,祖大寿为后应,领兵五千,支援西平堡。
******
闾阳,镇武,广宁三路大军齐发,前来支援西平堡。
努尔哈赤很快得到了战报消息。
“哼!王化贞,熊廷弼,不自量力之辈。此时发兵援助西平?难道不知,本汗最善围点打援吗?!”
他当即下令,代善,阿敏,李永芳分兵一万,继续攻打西平堡。并叮嘱阿敏莫要急功冒进,以围困为主。
阿敏得令。
努尔哈赤则亲率四万铁骑,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台吉和其他将士前去交战明军发来的六万援兵。
在努尔哈赤看来,明军虽有六万,实则不堪一击。倒是这小小的西平堡,和这名不见经传的罗一贯,更令他愤怒。
他要以速战速决的方式,让所有明军尝尝他围点打援的厉害……
一六二二年正月二十二日,广宁三路援兵于平阳桥与努尔哈赤的四万金兵,终于展开了惨烈的正面交锋……
第82章 平阳桥大捷
平阳桥上征尘滚滚,血光冲天,兵器与兵器的碰撞,肉身与肉身的搏击,呐喊声,打斗声,锋刃穿刺心脏声……
哀嚎,愤怒,威吓,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战争的悲鸣。
被砍掉一臂的大明士卒,顾不得断臂处血流如注,仍旧挥舞着独臂,奋力抵抗。后金军亦是在马背上呼喝叫嚣,高举着刀枪,左挡右劈。
战场上,所有虚幻的理想,所有扯淡的皇恩,都变得无力,唯有生存的意念支持他们拼杀,唯有家人的安危,值得他们战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这时,明军中,偏厢车一出,后金军登时血肉横飞,再是铁骑如何彪悍,面对火药的轰炸,也变得只剩断臂残骸。
两方交战不久,努尔哈赤着实吃了一惊,明军这次实力雄厚,不像以前那般,一片散沙,形同弱鸡。
无疑,殷复声的演说,多少还起了点儿作用。
然而,即便如此,努尔哈赤却并不担心,因为,他远远看见孙得功就在援军之中。
孙得功这个时候也看见了努尔哈赤,他找了个机会跟祖大寿商量,由祖大寿打头冲锋,自己带五千人跑到了队伍后头。
待祖大寿,江潮栋和鲍承先带兵冲出去后,孙得功却挥手令自己的部队停止前行。在后方默默观战,伺机而动,欲助后努尔哈赤一臂之力。
时间急急而过,带走无数战魂。
就在明军越战越勇之际,也不知打哪儿传来一通乱喊,“兵败啦!兵败啦!……”
喊话的正是孙得功以及他那二十来个亲随。
明军将领正打的天昏地暗,忽闻这样一声喊,都不知发生何事。
混战之时,祖大寿撞到江潮栋,“哪败了?广宁城被偷袭啦?”
“不会吧!”
……
祁秉忠和刘渠闻得此声,也是举目观望,哪路援兵败了?
参将鲍承先更是大惊之下,调转马头就往下败。
孙得功在全军最后,跑得更顺溜儿,一边儿跑一边儿心里这美。
这下就算立下头功啦!明军军卒一向自信不足,虽占上风,却只要一听“兵败”,一定慌了手脚。那些混世的兵油子再带头一撤,广宁,就算交代了。回去绑了王化贞,和那个该死的瘟神殷复声,我孙得功就只等着高官厚禄,美人在怀吧。哈哈哈……
孙得功正美呢,却忽觉身后哪里不对。回头一看,奇迹竟然发生了。
只见随着一声震天的喊杀,大明军卒不但没有四处逃窜,反而从四面八方,朝后金军冲来。
“冲啊~!杀呀~!”
更意外的是,孙得功自己竟成了光杆司令,身后那五千兵,就只剩了他那二十亲兵。余者就跟听了号令一般,一拥而上,冲出去和后金拼命去了。
努尔哈赤乍一听山头之上,有人大喊“兵败”,心知是孙得功开始动作,内心狂喜。
混乱之中,正准备与自己的两个儿子莽古尔泰和皇台吉,整顿军马,乘胜追击。可意料之外,却眼见明军听到“兵败”,不是撒腿乱窜,反而,疯狂反扑。
一瞬间,父子三人目瞪口呆,不知发生何事。
而方才受伤都没敢看一眼伤口伤势的后金士兵,也下意识地放松了警惕,低头看上一眼。
刚一低头,诶?怎么看不见?
我身子呢?
再一看,头没了。
哦,被人砍啦?!
……
面对身边儿跟打了鸡血似的大明士卒,一个个血灌瞳仁,杀入敌军中,劈头就砍。祖大寿等将官也是一头雾水,满头冒问号。
这是谁给下了冲锋令吗?
此时,有些人已经明白了,这就是殷复声的密令。
以“兵败”为冲锋口号,混淆后金军卒,杀他个蒙灯转向。
努尔哈赤仓忙砍倒身边儿几个明军兵丁,愤愤然于乱军中寻找孙得功,心说:你喊的是“兵败”,还是“冲啊”?
这怎么起了反效果?
是我听错了?
他真想揪住孙得功,先把他舌头给割了。
当初,这些大明士兵乍看那密令写的冲锋口号,竟然是“兵败”,一个个吓得就一哆嗦。
还说此令乃军中最高指挥令,闻者必从。
“兵败”是可以随便说说的吗?这可是祸乱军心的大罪呀。
军卒看完都匆忙塞进了嘴里,谁也不敢没事儿拿出来说。
然而,当他们听到那一声“兵败”时,不禁感慨,居然真有人敢以“兵败”为号。既然喊了,那就……
“冲啊~~!”
后金铁骑一时转不过弯儿,拧在那一声“兵败”中,无法抽身,被猛攻而来的明军打了个蒙圈儿。
努尔哈赤见情况不妙,只得留数千铁骑垫后,大部队撤退。
明军平阳桥首战得胜。
******
战报报回广宁城,王化贞喜不自胜,殷复声也松了口气。
“哎呀呀,哈哈……,状元公不亏是天下第一呀。略施小计,鞑子就节节败退啦。本官一定要向陛下奏请,给状元公请功。哈哈哈……”王化贞乐得合不拢嘴。
殷复声微然笑道:“大人,先别着急论功行赏。您可还记得,学生曾经跟您说过,那密令之事?”
王化贞一怔,立刻收敛了笑纹,神情凝重道:“对呀。你当初说,有人会在战场上大喊兵败。不瞒状元公,本官当初是不信的。可没想到,真有人敢喊呀。也不知是那个大胆的贼子?”
“大人,学生还说过,大喊兵败之人,必是我军叛徒,敌军细作。您可也记得?”
王化贞点头,“当然记得。状元公且放心,本官这就派人去查。看看究竟是哪个不知羞耻的东西!”
说罢,王化贞立刻遣人去查问此事。
没多久,派去的小兵,从前线带回消息,说有人看见,大喊兵败者,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心腹爱将,大明游击孙得功。
“什么!”但闻孙得功之名,王化贞大喝一声,当即傻眼。腿一软,竟跌坐在椅子上,半晌都没能换口气上来……
他也后怕呀。
想想要不是殷复声这一计,孙得功此奸计定然得逞。到时回城,趁我不备,还不将我生擒活拿,绑去向那奴酋邀功请赏?
届时,吾命休矣……
王化贞越想越怕,不觉额头呼呼冒汗。
殷复声一旁劝道:“大人及早识得小人嘴脸,为时不晚。只是,仍有一事,若大人不早做安排,就要错过瓮中捉鳖之良机了。”
……
第83章 瓮中捉鳖
平阳桥头,努尔哈赤带兵且退且打,心里这窝囊。
还没吃过如此大亏。
首先,五万人攻不破一个三千兵的小堡,然后,又碰上也不知撞了什么邪的明军。最后,大喊兵败嘛,反而杀的更生猛了。
简直气煞人也。
此时,仍在围攻西平堡的阿敏等人,乍听探子来报,说明军兵败,也信以为真。
“大汗又打胜仗,咱们怎能连这小小一孤堡都拿不下!”阿敏摇旗呐喊,下令全军冲杀。
经过几轮攻城,阿敏所带的一万兵,已所去近半。按常理,已不具备攻城的实力。但阿敏贪功心切,一意孤行,继续下令,对西平堡发动猛攻。
“二贝勒,不能再攻啦。既然明军已败,咱们当围困西平堡,待大汗回兵,再合力攻城……”李永芳一旁劝道。
“你给我闭嘴!你个蛮奴懂什么?!就知道临阵退缩。”阿敏轻蔑道。
“李将军说的对。再这么攻下去,对咱们没好处。”代善道。
“代善,你怎么也这么说!”阿敏气道:“你看,西平堡这么小的一座堡,里边儿能屯多少军器火药?眼看他们的火药箭支就要用尽,此时不攻,反倒给了那罗一贯喘息的机会。”
“这……”代善和李永芳面面相觑。
正说着,只见西平堡城头,火力渐息,炮也不发了,铳也不打了,渐渐的连弓箭都射的少了。
阿敏等人齐齐抬头,只见城头上,突然多出一些身着布衣的百姓,也没什么章法地往城下扔东西。什么烧火棍,炒菜锅,石头柴火,大锅铲……
“哈哈哈哈……”见状,阿敏得意大笑。“你们看,这分明是城内没了军器,竟拿这些东西来混!哈哈哈哈……”
代善,李永芳一瞧,看来还真叫他说中了。
“诶?罗一贯呢?”阿敏此时发现罗一贯不见了。“跑了?!跑了谁,也不能叫他跑了!赶紧给我……”
“慢着!”代善急忙阻止阿敏的令,说道:“要是罗一贯弃城而逃,咱们最好劝说城上军将百姓,开城投降。”
“这时候投降?美的他们!”阿敏不同意。
李永芳道:“若有人投降,可令其交出罗一贯。若继续攻城,只怕给了罗一贯逃跑的机会。”
阿敏琢磨,西平堡已是囊中之物,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让罗一贯跑了。这才勉强点点头。遂下令全军停止攻城。
李永芳负责劝降,他来到城下,举头喊道:“如今明军广宁已失,西平堡已是孤堡一座,再无可守之处。大汗有令,城内当诛者,只罗一贯耳,与百姓和其他明将无关。若能擒拿罗一贯,开城投降者,大汗定有重赏。”
说罢,李永芳退了回去。
等了一会儿,阿敏不耐烦了,“怎么还没人献城?再无人投降,就攻城!”
阿敏高举令旗的手臂,眼看就要落下,西平堡城头的百姓,面容憔悴,无助而绝望地望着他手中的令旗。
看那令旗,将落未落之时,西平堡城头忽现一人,满身伤痕,高举一物,来到垛口,猛地往城下一抛。
随着一声闷响,城上之人喊道:“罗一贯不顾百姓生死,不识时务,一意孤行。我已经把他杀了。”说着,回身再将那城头的猪屁,股取下,扔下城楼,随后,大喝一声,“开城!”
代善一愣,“投降啦?”
再看,此时西平堡城门缓缓打开,堡内文官武将列队两旁,在门前跪迎后金军。
阿敏仰头大笑,当即就要率军进城,却被李永芳阻拦,“二贝勒,恐防有诈。”
阿敏冷哼一声,指着城下的尸体道:“罗一贯已死,何诈之有!畏首畏尾,胆小鼠辈。”
代善道:“那城下尸体,未必就是罗一贯的,还是小心为上。”
“代善多虑啦。”阿敏抬手一指献城之人,“你看那人,可知是谁?”
代善,李永芳抬头看去。
代善道:“那不就是……”
“黑云鹤。”李永芳道。
“对,就是他。”阿敏道:“你们忘了?咱们使者去劝降罗一贯的时候,此人正被罗一贯绑着受刑呢。他肯定对罗一贯不满。况且,早闻明军中有这么一号人物。听说是个回回……”
代善怔了怔,“他是回人又如何?”
阿敏瞥一眼李永芳,轻慢道:“汉人自己尚不能对明守忠,更何况是回人。所以,黑云鹤今日投降,并无意外。至于,那具尸体……”
阿敏说罢,竟大胆独自策马来到城下,仰首低眉,睥睨地上那具尸体,只见其从城上摔下,满身是血,腰间掉出一块副将腰牌,正是罗一贯所有。
代善也随后跟来。
阿敏指着腰牌道:“此人不是罗一贯,还能是谁?”
随后,鄙夷地勾起嘴角,当即回身,下令全军进堡。并使代善前去向努尔哈赤禀报消息。
阿敏得意进城,照例犒赏全军。这犒赏的办法,就是抢。
一进城,阿敏不听李永芳劝说,安抚百姓和投降明军,反而下令,五千后金军全部解散。先在城里祸害一通妇孺老弱,捞点儿油水再说。
后金士兵所到之处,百姓扶老携幼尽皆奔逃。
就在此时,与阿敏分开的李永芳忽然眉头一颤,不禁失色。
他看眼前这些百姓,虽四处逃窜,却乱中有序,不慌不乱。
“不好!有诈!”
李永芳话音刚落,就听四处民舍之中,不断传来后金士兵的哀嚎。这杀猪般的嚎叫,一时间,连成一片,响彻西平堡上空。
紧接着,一支利箭破空而出,“嗖”一声,直奔李永芳面门而来。
李永芳猛地一闪,躲过一箭。回头看时,但见黑云鹤手持弓箭,率领一支步兵,已将他包围。
“李永芳,你这逆贼!想你黑爷爷也跟你似的,脖子上挂个猪屁,股?做梦!”
李永芳心知不妙,但为时已晚。
伴着从四面八方不断传来的猪嚎之声,李永芳和他身边的数十名后金军卒,已被毫无反抗能力地擒获。
而此时,参将李茂春,张明先另押一队后金军卒,与黑云鹤集合。
李永芳抬眼看,阿敏亦在其中,冷哼一声,扭头不看他了。
阿敏则大呼小叫地,拼命扭动身体,想挣开押着他的人。“你们好大的胆!放开我!待大汗回军,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呵呵呵……”只闻冷冷笑声,罗一贯信步而来,一身铠甲,雄姿英发,“你们的大汗只怕现在已是自身难保!”
……
第84章 七宗罪1
代善与阿敏分开,没走多远,就得到消息,说明军兵败的消息是假的,乃明军使的诡计。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顿觉不安。
莫非黑云鹤投诚,也是假的?
正自犹豫,前后不决之时。但见前方,努尔哈赤从平阳桥下来的败军已至。
努尔哈赤欲退至西平堡,与阿敏的人合兵一处,回头再战。
撤至半路,竟看到了孤身一人的代善。急忙催马而来,一把抓住代善的胳膊,“人马呢?!”
代善遂将之前围困西平堡的经过叙述一遍。
听闻罗一贯死了,努尔哈赤大惊。虽心生怀疑,可奈何眼下与阿敏汇合,是他反败为胜的唯一机会。便也顾不得多想,只能下令全军朝西平堡撤退。
退至西平堡,见其城门紧闭。
皇台吉问代善道:“你可见到罗一贯的尸首?”
“黑云鹤投诚之时,将罗一贯的尸身,从城头上扔下来了。身上的衣着和腰牌的确是罗一贯的。”
闻言,皇台吉心里咯噔一下,“只有衣物腰牌,你们岂不知此等之物亦可作假。那尸首样貌,代善怎能不看?”
“当时,罗一贯的尸身从那么高的城上坠下,早已是血肉模糊,面目全非,难以看清……”
皇台吉暗道一声:不好。
然而,代善却未等皇台吉说话,催马上前,向城上喊话,想要证实西平堡确实已经攻陷。
“阿敏,赶紧带兵出城!大汗来啦!”
话音未落,但见一支利箭划破长空,自上而下,从城墙垛口,如闪电般疾驰,冲着代善的咽喉,猛扎下来。
后面的努尔哈赤等人发现时,不禁惊呼,但为时已晚。
再看代善,手捂喉咙,指缝夹箭,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了一地。
代善气绝,坠落马下。
随着“扑通”一声响,身后后金军中一片哀嚎。
而此时,城头上却响起一声响钟般的笑声,“哈哈哈……,野猪皮,我们老黑家,世代效忠大明,怎么可能投降你?!”
努尔哈赤抬头往城墙看去,只见黑云鹤手执弓箭,登时牙咬得咯咯直响。
“今日,我努尔哈赤定要将西平堡夷为平地!”
努尔哈赤也不管有没有追兵,说罢就要下令攻城。
可此时,城头出现两个人的身影。
他这么一看,竟是儿子阿敏,和孙女婿李永芳。
二人被五花大绑,推上城头,压在垛口处示人。
阿敏口中更大呼小叫,“大汗,大汗……!”
努尔哈赤的头,嗡的一声,身子晃两晃,险险跌落马下。
而城头上大明士卒却纷纷扶上垛口,持弓待命。他们身后赫然站立一人,方脸短须,一身铠甲,威风凛凛,正是西平堡副总兵罗一贯。
原来,这一切,都是当日殷复声在隔间之中,用手写的方式,给罗一贯出的主意。叫他假意与黑云鹤不睦。再有黑云鹤投诚,将数千后金军引入西平堡,却早已暗中疏散了百姓,在民舍之中,另作机关埋伏。别看只有三千守兵,照样活捉后金二将。
殷复声就是要给后金军,来个请君入瓮,关门打狗。
罗一贯话不多说,抬手一挥,下令,“放箭!”
嗖嗖嗖嗖……
无数箭支,如大雨倾盆般射出。后金军死伤甚重。
真是前有箭雨,后有追兵。努尔哈赤自打仗以来,也没受过这等窝囊气。顿时胸腹一阵**,嗓子眼发甜,一口鲜血当场喷出。
皇台吉,莽古尔泰及其他诸将见状大惊,一边拨打箭雨,一边护着努尔哈赤撤退。
直退到三岔河,河面冰道依旧平静,然而后金军中所有人,已不再像来时那般激昂振奋了。
他们个个衣衫褴褛,丢盔弃甲,大部分还受着或轻或重的伤。
“快快,只要咱们渡了河,就不怕追兵啦!”莽古尔泰看到河岸无人,大喜道。
皇台吉看着平静的河岸,却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此处平静的过于异常,不会又有埋伏吧?”
莽古尔泰眼睛一张,四处又看了一遍,这才舒了口气,道:“八弟,你就是太多疑了。这里哪来的伏兵啊……”
莽古尔泰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从两旁石头,枯草垛,小树林后边,一声冲杀,五千大明兵丁冲了出来,其间还突兀的夹着一辆马车,车上正坐一个粉面娃娃一样的人物。
整支队伍的突然性,好像地里冒出来的一般。
“不好!保护大汗速速渡河!”皇台吉大喊一声,和莽古尔泰护着努尔哈赤抢道逃跑。随后几员八旗武将负责掩护,与明军的埋伏军厮杀。
这支五千人的军队,正是王化贞和殷复声带来的。
殷复声得知他第一计成功,便大胆推测,后金军离败退不远。于是,给王化贞献计,叫他带五千兵绕道至三岔河岸,进行埋伏,阻截努尔哈赤的败军。
王化贞二话不说,发广宁五千兵,前往三岔河埋伏。
殷复声端坐马上,在一队兵丁的掩护下,驾到军前,抬手一指努尔哈赤,厉声道:“汝乃汝父之弃子,十九岁采参于山林,贩货于边疆,若非明将李成梁收留,汝焉能苟活于世?为何如今恩将仇报,反噬汝主?”
史料上记载,努尔哈赤是被他继母所不容,分家生活的。殷复声也不管那些,反正你那七大恨也是胡编乱造,难道不许我添油加醋吗?
古人对祖先的崇拜,那是相当重的。一个人没祖宗,那就和野人一样,令人蔑视。
说我是无祖野人?!
最后这句更气人。
反噬汝主?!
分明骂他是狗。
本就重伤的努尔哈赤气得浑身直哆嗦。
莽古尔泰怒道:“你是什么人,竟敢胡言乱语?!”
殷复声勾勾嘴角,淡然道:“我乃无品无极一小卒,殷复声是也。”
他就是殷复声?皇台吉暗想。
努尔哈赤强撑身体,举目打量远处的这个粉面娃娃。忽然联想到孙得功信中所说的密令,不觉有所顿悟。
难道那密令是……
“明人杀我祖,父,岂敢妄言与我有恩?!”
“住口!”殷复声大喝一声,“别人不知,却休想瞒的过我。汝列天朝七大恨,殊不知,其中细数,竟皆指汝之阴暗奸险。今日,本书生就要当这天下之人,细数汝之七宗罪。”
……
(未完待续)
第85章 七宗罪2
三岔河前,殷复声要例数努尔哈赤的七宗大罪。
哪儿来的七宗罪?
无非就是前世看过的,有关努尔哈赤的野史,正史,参和到一块儿,再添油加醋一番。
反正骂人嘛,有的没的,就如同那七大恨一样,都是说给别人听的,而不是要证实什么。
殷复声一指努尔哈赤,正色厉声,义正辞严地骂道:“汝为夺权,挑大明与汝外祖之战,于乱军中暗图汝父,祖。狼子野心,杀父弑祖,天理不容。此罪一也。”
“汝父祖反叛在先,罪当株连。然我大明皇帝宽仁爱物,归还尸首,留汝一命。汝却不尊圣令,擅自发兵,侵吞临族,扩充军队,居心叵测。其罪二也。”
“边境之交,满人每岁窃逾疆场,肆其攘夺,我大明尚且宽以待之。而我大明子民,手无寸铁,只因病急求参,偶然越境,汝不问缘由,滥杀无辜,视我明人如草芥。面对问责,汝之使臣纲古里方吉纳,嚣张跋扈,出言不逊,更有辱大明皇帝,其罪当诛。汝不以此为戒,反发难大明,其罪三也。”
“汝近花甲之年,仍贪图淫逸,欲求叶赫之女,汝妻之妹。不顾纲常,不讲人伦。其罪四也。”
“叶赫将女嫁之蒙古,汝求之不得,竟丧心病狂,灭其全族。如此禽兽之举,人不能为,而汝为之。其罪五也。”
“汝背恩忘义,负盟发兵,侵占天朝圣土,还作何七大恨,妄图倒置是非,混淆黑白。其罪六也。”
“汝侵占辽土,迫害辽民,逼民剃发,擅毁风法,民怨沸腾,天理不容。其罪七也!”
殷复声哈拉完这现编的七宗罪,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这种差事,真不好干那。
当时,说要数努尔哈赤七宗罪的时候,只是一时激动,还真怕一时找不齐,败了阵势。
如今说完了,其中真真假假,还有努尔哈赤七大恨的原词,搅和搅和全给他抛出去了。
“汝犯七宗大罪,桩桩令人发指,件件罪当凌迟。即便我天朝皇恩浩荡,不与论罪,只怕汝活着也将遭万人唾弃,难以苟活于世。而死了,怕又难入祖宗宗祠,无颜面对汝父,祖于地下!”
说完了,看你努尔哈赤怎么应对吧。
王化贞等大明军将听完他这通骂,纷纷不由自主地摸了一把脸上的汗。
真能骂呀。
活着不对,不活也不对……
这都哪儿听来的?
……
再看努尔哈赤,早就气得脸色发白,连点儿血色都没了。
他抬手哆哆嗦嗦地要指殷复声,“你,你,你……”
努尔哈赤现在真是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有被戳破了真相,恼羞成怒的情绪。还有就是让乳臭未干的小子给奚落臭骂一顿,自觉无比的窝囊气。
最气的要数骂他老色鬼那段,还当着他的儿子族人下属骂他。
可想而知,年纪一大把了,骂什么不好,作风问题,一直以来都是倍受观注的问题。
老头儿这脸丢大了。
“你……,噗~!”话未出口,努尔哈赤一口老血喷了面前后金兵丁一脸。
“大汗,大汗,大汗~!”
见努尔哈赤一口血喷出,仰脖晕死过去,后金军中惊呼声响作一片。
莽古尔泰两行热泪划过,他何时见过自己的父亲,如此惨过。
莽古尔泰猛地站起身,挥舞着大刀,瞪眼看着殷复声,大喝一声,“今日,为了大汗,跟他们拼了!杀~!”
一声令下,喊杀四起。
俗话说的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虽是溃败中的后金军,见其首领被活活气趴下了,个个憋足了劲儿,要跟明军拼命。
莽古尔泰更是冲上来,就要找马车上的殷复声玩儿命。
牵马的兵丁见状,也不用人吩咐,拨马就跑。
马车前顿时涌来无数大明军卒,自觉的抵挡杀来的莽古尔泰。
殷复声回头看去,感动不已。
在这些大明军卒的眼里,这个不会骑马的武状元,就好似神一般的存在。
不仅料事如神,还能把人骂吐血。
军中死谁,也绝不能死他。
此时,刘渠,祁秉忠和江潮栋,祖大寿等人马,在扫清垫后的后金部队之后,也相继而至,四路合一路,与据河而战的后金军,展开了最后的殊死搏斗。
殷复声远远站在马车上,并不敢正眼观战。
太惨烈了。
残破的尸骸,被浸红的河岸。血腥的气息,撕心裂肺的嚎叫。
他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只偶然扫视一眼,殷复声便难忍腹中翻江倒海般的感觉。再看,便俯身大口呕吐。
一旁驾车的兵丁是管也尴尬,不管也不是,只得将头转向一边,装没看见罢了。
殷复声独自吐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一事,遂向全军喊道:“擒贼先擒王!”
正拼杀之中的大明军卒一听,对!有道理。
所有弓箭齐齐指向昏迷中的努尔哈赤,所有刀锋也都对准了他。
莽古尔泰立刻以身挡在努尔哈赤面前,“保护大汗!保护大汗~!”
弓箭手正欲开弓放箭,只听身后,殷复声又一道令,“无论死活,擒获皇台吉者赏千金!”
众军卒闻言,皆是一愣。
随即,管他呢。这位状元公,就好出人意料。
全军遂将弓箭刀锋转向皇台吉。
皇台吉正莫名其妙之时,无数利箭如箭雨般向他射去。
皇台吉手举腰刀,左劈右砍,斩落冷箭无数。
祖大寿手举强弓,开弓瞄准,眼睛一张一开,眯了眯。
“嗖~”
一箭发出,正中皇台吉的心头。
皇台吉“呀”一声倒地不起。
这一幕,被刚刚有些缓醒的努尔哈赤瞧了个正着,咆哮一声,差点儿又昏过去。
几个后金小卒冒死才将重伤的皇台吉抢回。
见皇台吉倒地,明军势气更胜。
已经很久没有过如此大快人心之战啦。
王化贞更是兴奋异常,此战正是他“一举荡平辽东”的第一仗。他高呼着“冲杀”,不顾危险地冲上前沿,亲自指挥作战。
而此时,莽古尔泰一手搀扶努尔哈赤,另一手拨打射来的箭支,并用身体全力保护身后,被人驾着的皇台吉。
渐渐的体力已经濒临殆尽……
第86章 经抚的默契
眼看后金军即将覆灭,却从三岔河的中央忽现一支奇兵。
这支队伍,人数不多,也就一千人上下,既不骑马也不徒步,而是脚下绑一木板,其上有轮,类似冰鞋。速度之快,堪比汉地骑马。
这种冰上疾行的方式,是地处冰天雪地女真族人所擅长的。驾驭起来如履平地般的自如。
一队人一路呼喝叫嚣,如同风驰电掣,飞奔而来。
面对如此奇特的队伍,明军上下不禁看得呆了。
殷复声亦是暗暗称其。
不待明军反应过来,这一千后金军已冲至近前,迅速有序的,在努尔哈赤和皇台吉周围筑起一道人墙,以肉身保护他们的大汗。
在他们的眼里,努尔哈赤就是他们的希望,是他们的真神。就算牺牲自己,也要以他们的血肉,换取努尔哈赤的生命。
相比紫禁城里的大明皇帝,当贼军兵临城下之时,上至官下至民,一个个都恨不得把皇帝隔墙扔出去了事。
这就是差距!
面对一批批倒下去的后金军卒,遍地身首异处的死人尸体,殷复声胃里翻江倒海,退到军后,不由得又一阵狂呕。
眼前后金军卒的人墙,并非铜墙铁壁,但足以掩护努尔哈赤等人安全撤离。
待人墙最终倒下之时,努尔哈赤已经远离。
王化贞不甘胜利果实,就此被毁,当即带兵冲至河岸,一通下令:放箭!放箭!放箭……
“大人,不如乘胜追击,一举歼灭鞑子!”江潮栋带人上前,跃跃欲试的。
祖大寿拦道:“他们既然有救兵,料想牛庄早已布下埋伏。若是冒然追击,只怕落入敌人陷阱。”
王化贞正自忧郁,追还是不追,忽从对面败军之中,“嗖”一声射出一支冷箭。
王化贞未及留神,正被冷箭所伤。
所幸的是,由于射程较远,他这箭伤不重,也未伤及要害。
但是,身为一介文官,他还真没受过箭伤。这猛然被冷箭射中,当即吓得一声惊叫,竟两腿发软,从马上掉了下来。
将士们纷纷围拢,看王化贞只是被吓的,真是虚惊一场。
不过,再看河岸时,努尔哈赤的后金军,已经遥不可及了。
……
大明这回也算是实实在在的扬眉吐气了一回。尽管,最后还是叫努尔哈赤等几个团伙重要成员给夺路跑了,但后金军五万铁骑也所剩无几,大败而归。
将士们沿河道一字排开,向对岸摇旗呐喊,鼓声震天。带着缴获的无数兵器马匹,高唱凯歌,返回广宁。
王化贞大败努尔哈赤,身在右屯的经略熊廷弼得知后,内心五味杂陈,即高兴又烦恼。
王化贞赢了?哼!我这经略怕是也做到头儿了。
熊廷弼对王化贞根本瞧不起,认为他就是个百无一用的文人,哪儿会打什么仗啊。虽然说,自己临危不乱,下了几道令,但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以明军实力,即便能胜后金,也不可能令其狼狈至此。
熊廷弼捻胡须问派出去的探报。
探报将前方战事仔仔细细这么一说,说殷复声暗制密令,利用叛徒孙得功大喊“兵败”,将计就计,令敌军措手不及。再设计借用黑云鹤不是汉人的身份,假意投诚令敌人相信。最后,巧设伏兵,掩杀残余。
熊廷弼听罢,不禁心头一震,“若非,通晓奇门遁甲,五行术数,岂有这般洞晓先机之能?!”
……
数日后,巡抚衙门内大摆庆功宴,各堡守将尽皆到场。军营之中也另设酒席,犒赏全军。
整个广宁地界一片欢腾。
王化贞虽然胳膊受伤,仍很高兴。
酒宴未开,他与殷复声说话之时,有人来报,经略熊廷弼也来了。
惊喜之余,王化贞亲自携殷复声,以及众将出府迎接。
见到熊廷弼,王化贞好像见了多年未见的故友,眼睛眯成一条缝,伸出双臂上来就握熊廷弼的手,“哎呀,经略呀,经略,哈哈哈……”
殷复声旁边儿一看,暗自好笑,这王化贞的好人缘真不是白来了。
熊廷弼可没有王化贞这两下子,要从敌对变成朋友,那得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行。
面对王化贞如此热情,熊廷弼尴尬地抽一抽嘴角,看意思是想客气地笑,只是,他这笑容实在不怎么好看。
王化贞紧握熊廷弼的手,激动道:“肖干(王化贞字)正要专程前去答谢经略的相助之恩呢。”
“嗯?”熊廷弼不解。
“哈哈,若非有经略相助,临危制令,解广宁西平之危,焉有今日大捷呀。此次大败奴酋,经略当属头功。”
熊廷弼惭愧地摇摇头,并不正面回应王化贞,反而,扭头看着殷复声,“此次大捷,熊某可不敢贪功。若非殷状元洞察先机,算出那逆贼孙得功,临阵竟会大喊兵败,一早布置密令,危机之时混淆建虏,给他来个将计就计,才令我军得此大捷。这头功啊,当属殷状元。”
“岂敢岂敢……”殷复声还得谦虚一把。
“诶!殷状元不敢当这头功,谁还敢当啊?谁敢说,他比殷状元立功大,我祖大寿第一个不服。”武将之中,祖大寿大笑着嚷嚷道。
祖大寿话音刚落,引得周围一片嬉笑。
罗一贯打趣道:“祖游击,一贯虽在西平堡,可早也有所耳闻。听说,祖游击对状元公可很是不服,还说……”
“唉!罗副将,你可别瞎给我扣帽子。我可啥也没说过,要说,嘿嘿,也都是说咱们状元公好的……,呃,呵……”祖大寿说着,自己都觉得怪没劲的,干脆跟着大伙儿一块儿笑得了。
众人笑罢,王化贞拍拍殷复声的肩头,“状元公不必过谦,此广宁一役,你的头功,任何人也拿不走。而且,本官已经向朝廷递了折子,欲代你向陛下请功,同时举荐状元公,可代本官,巡抚广宁。”
殷复声大为吃惊,“王大人,这如何使得……”
“哈哈哈……”一直不太愿意直视王化贞的熊廷弼,听了方才一番话,倒忽然看着王化贞大笑,“哎呀呀,世人皆说,你我经抚不和,然今日之事,倒难得默契一回呀。”
众人一愣,看着熊廷弼。
“实不瞒你说,熊某也已经向陛下奏请辞归,且举荐殷状元继任我经略一职。”
啊~?!
历史进程已变,将来沙场对敌,那可就是实打实,兵法战策,临战经验,真刀真枪的较量。哪似今日这般,还能“洞察天机”……
殷复声暗暗叫苦,他一个连马都不会骑的书生,本当在京城大搞改革,变法图新,却一不小心,混进了武人堆……
你二人难得默契一回,却是合作来坑我的吧!
第87章 锄奸
巡抚门前客气客气,随后,进府饮宴。
“状元公,我这杯酒,你可必须得喝!要是不喝可就是瞧不起我……”
酒席宴间,劝酒的全这词,也不知谁敬的酒,是不“必须”喝的。
“先喝我这杯!”
“先喝我这杯……”
殷复声面对一群酒鬼,也是推脱不得,愣是喝得有点儿蒙了。
不过,所幸也高兴,殷复声也难得糊涂,干脆就来个一醉方休也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该敬的,已经敬了好几圈儿了,该吃的也吃撑了。酒宴上,怎能少了助兴节目。
何以助兴,唯有锄奸。
只见王化贞双手抬起,“啪啪”两掌,当即有人将孙得功和李维龙五花大绑,押上宴前。
孙得功一见王化贞倒头就叩,“大人,大人救我呀,得功是冤枉的。”
王化贞怒拍桌案,“两军阵前,你大喊兵败,试图乱我军心。众多士卒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还有何冤枉?!”
“少跟他废话!杀了他!杀了他!……”霎时间,宴前一片声讨之声。
孙得功眼见没人信他,立刻换了一副可怜相,“大人,都是他们逼我的。是李永芳,他说,我要是不帮着他们,他就要我的命。大人,可是你叫我去劝说李永芳归降的,我当时身在敌营,实在是身不由己啊。”
“怕死的东西!”
“大丈夫死有何惧?”
“懦夫!”
……
席间又是一阵谩骂。
王化贞道:“即便你当时是不得已,可你为何回城之后,不仅不将实情报于本官,更为奴酋通风报信。还有什么人逼你?”
“这,这……”孙得功眼神犹疑,拼命寻求开脱的理由。
“说吧,努尔哈赤都许给你什么好处?”殷复声在旁冷冷的道。
孙得功一愣,脸色咤变,“什,什么好处……”
“事已至此,孙将军何苦再装糊涂?”殷复声勾勾嘴角,淡淡地道:“金钱,权位,还有努尔哈赤的哪个孙女儿啊?”
再看孙得功,此时满脸只写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
“大大……大人,您千万别听他胡说,什么金钱权位,孙得功对您至死守忠……”
“呵,至死守忠?”殷复声冷笑道:“孙将军不是早就对奴酋许下承诺,要将广宁和王大人一同奉上嘛。”
闻言,王化贞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孙得功吓得浑身栗抖,“没有啊大人,没有,别听此人胡说,他……”
“妄本官对你一番信任!”王化贞再不想多看孙得功一眼,当即下令,“来人!将此二逆贼拖出去枭首示众!曝尸三日!”
“饶命啊,饶命啊大人,饶命……”
伴着孙得功和李维龙声嘶力竭的呼喊,兵丁将其二人拖了出去。
正是大快人心,酒宴上,众人拍手称快。
当然,孙得功李维龙只是前菜,还有接下来的硬菜李永芳,这个头号汉奸要除。
王化贞一声,“来人!带李永芳……”
“且慢!”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盼着尽早见到受刑的汉奸。这档口,怎么会有人喊“慢”?众人面露不悦,寻声看去,喊话之人竟是殷复声。
王化贞诧异道:“状元公因何阻止啊?”
“大人难道要将李永芳斩首?”
“呃,是啊。此逆贼不除,民心难安。”王化贞道。
“大人,若是李永芳果然深得辽民之心,学生到以为,此时不该将其治罪。留下他,或许更为有用。”
熊廷弼捏须问道:“殷状元,莫非想游说他归降?”
罗一贯说道:“此事只怕不太可能啊。状元公不知,这李永芳还是那奴酋的孙女婿呢。”
殷复声微然一笑,说道:“杀了李永芳,辽民恐怕更加倾向于建虏,而留下他,学生有计,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噢?有这等妙计!好!”
王化贞现在对殷复声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一听有这般妙计,毫不怀疑,当即下令把李永芳押回大牢。
席间众将正觉扫兴之时,两个兵丁打外边儿进来,手里一人托着一个大盘子。
殷复声抬眼一看,正瞧见其上两颗血淋淋的死人脑袋。
他还从未如此近距离地参观过新鲜人头呢,登时吓得两腿一软,跌落座椅。
其他人倒没被人头吓着,却被殷复声给吓了一跳。
“快快快!快扶状元公起来。”见殷复声面色惨白,王化贞急道:“状元公受此惊吓,还是快回馆驿休息吧。”说罢,命参将江潮栋送殷复声回驿馆。
殷复声连日劳心伤神,耗损精气,又在战场上和酒席宴间受到惊吓,被江潮栋送回驿馆,他已经浑身无力,还发了烧。
江潮栋把殷复声受惊一事与俞驿丞一说,俞驿丞忙前忙后,又是找大夫,又是端水喂药。
殷复声端着刚刚熬好的药,也怪不好意思,“说来真是惭愧,我身处军事重镇,竟被两个人头吓病。还得劳烦驿丞为在下煎药,真是辛苦啦。”
俞驿丞笑道:“状元公说得哪里话来。您是咱们广宁百姓的英雄,是咱大明的英雄,下官一个驿馆小吏,不能为大明,为百姓做什么,只有尽心照顾咱的英雄,也算尽了自己一份儿心不是。状元公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殷复声心头暖暖的。
是啊,这个时候,连一个小小驿丞都为国家,为家园,尽心尽力。我既然知道将来之事,捍卫国土,保护百姓,更是责无旁贷。小小几颗人头,岂能将我吓退?
这一夜,殷复声做了很多梦,半夜竟还被吓醒。再睡着之后,就梦到家人,梦到小朝村,梦到太原府。
人在虚弱生病时,最容易梦见的,就是亲人。
鸡鸣之前,殷复声恍惚间又梦到一个人,那人侧身依在京城登月楼的窗口上,静静地翻书。恍然间,回眸一笑,竟是曾经会试期间,登月楼上的小姐若兰。
殷复声豁的坐起身,回了回神,这才发现,只是一场梦而已。
恍然抬眼,已是日出东升,红光透窗。
第88章 御门听政
时光静默而逝,离登月楼对联择婿,已过三年。三年来,繁事缠身,偶尔想起若兰,也不过一瞬间的事。
唉!
殷复声轻叹一声,感觉与若兰小姐的距离,恍如鸿沟。
无奈只能感慨古代的通讯实在令人捉急。
“吱呀”
但闻一声门响,将殷复声思绪引回,俞驿丞端药进来。关切道:“状元公今日感觉可好些了?”说着,已经将药碗递给殷复声。
“已经好多了。多谢驿丞。”殷复声接过药,一饮而尽,随后,抹抹嘴,问道:“驿丞,我有个事儿,想跟你打听。”
俞驿丞接过碗,笑道:“状元公有话尽管问。”
“我有个远房妹妹,三年前去辽东寻她的姑父。据说她姑父还是当时辽东武将。可辽东失陷,我这妹妹就下落不明了。不知俞驿丞可知当时退回广宁的将领中,都有什么人?呃,他们之中,何人带着侄女的?”
闻言,俞驿丞皱起了眉,“哎呀,我记得当年辽东失陷,好多难民避难到广宁城,兵荒马乱的,听说死了不少人。后来,败军之将,多数又已被治罪。最后留下的,那都是大福之人呐。至于,现在广宁附近的守将,我还真是不曾听说,有谁带着侄女儿打仗的。”
殷复声略显有些失望,更为若兰担心。
“呃不过,这种事,下官不大清楚。您要真找人呐,最好还是去问问巡抚王大人的好。”
找王化贞帮忙?
殷复声摇摇头。
这只是一件私事,若找王化贞,他定是召集所有官员,大张旗鼓地找人,最后,搞的满城风雨。
“小事一桩,何须劳烦巡抚大人。多谢俞驿丞提醒。这人啊,我还是自己找吧。”
……
不日,广宁捷报连同王化贞和熊廷弼的奏章,很快被送入京师。
内阁这帮六七十岁的老头儿,一见捷报,高兴的不得了。尤其是叶向高,乐得合不拢嘴。
那能不高兴吗?广宁实际掌兵的,那是他的学生王化贞。广宁告捷,怎么说,王化贞也当是头功一件。
然而,当他看到王化贞那张辞呈,外加推荐殷复声的奏章,立刻收起了笑容,一拍桌子,怒斥道:“真是个糊涂蛋!”
其他老头儿正高兴呢,忽闻叶向高这一嗓子,纷纷围了过来。
“首辅,发生了何事?”文渊阁大学士韩爌问道。
“你们自己看!”
韩爌疑惑地举起奏章,众老头儿聚首而观,随后,不禁皱眉摇头。
“广宁大捷,乃是奇功一件。这个王化贞好端端的让的什么贤?”
“就是啊。再说,无论如何,肖干实在不该推举那个狂儿巡抚广宁啊。这不是胡闹嘛。”
“是啊,是啊……”
“呵呵呵……”
几个老头儿正愤慨之时,也不知谁在旁边儿发出一阵怪笑。众人回头一看,正是都察院左督御史邹元标。
邹元标也有七十多岁,小鼻子小眼儿,柳条眉,花白的胡须,笑起来一颤一颤的。
“邹御史,你笑什么呀?”韩爌不悦道。
邹元标抬手举起手中另一奏章,“诸位看看这个吧。”
说着把奏章往案上一放,戏谑道:“怪事年年有。呵呵,常闻广宁经抚不和,看来是误传那。”
叶向高,韩爌等人听着莫名其妙,拿起那封奏章,这么一看,当即愣住了。
王化贞和熊廷弼竟同时递辞呈,还同时向皇帝举荐了殷复声。
叶向高震惊之下,不禁捏须沉思。
……
次日,皇极门前“御门听政”。
这是自永乐以后,明代早朝奏事的习惯。不在皇极殿内,而是在皇极门外到午门之间的一座偏殿,名为“右顺门”的地方奏事早朝。
这里距离文武办公的六科廊很近,百官有事上殿奏事,无事回班办公。无需官员在外久立,这也是明代皇帝体恤下臣的一种表现。
天启小皇帝朱由校也早已收到广宁捷报,也看过王化贞和熊廷弼二人的辞呈。内心无比喜悦。
一喜我大明终于打胜一回。二喜,这胜仗与他知人善任绝对有关。殷复声可是他钦点的状元,也是他亲自委派去广宁的。
这下殷复声立此大功,皇帝觉得脸上倍儿有面子。
再看王化贞和熊廷弼儿二人又同时举荐殷复声,朱由校心说:日后谁再在朕耳朵边儿说什么经抚不和,朕非得治他个欺君罔上不可。
瞧这俩人,默契的厉害,连辞职举荐都在同一日,还举荐的同一人。
朱由校觉得,殷复声有勇有谋,智勇双全,的确可堪重用,没什么好争议的,唯有一条,他不知如何抉择,该是殷经略呢,还是殷巡抚?
朱由校当下没有决定,只待庭议之后,再做决定。
于是,早朝头一件,就是与诸臣商议此事。他本想,这也就是二选一的事情,没什么意外。可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点儿。
事情一说,当即,就有人跳出来反对。
首当其冲是吏部尚书赵南星。
其实,赵南星是工部右侍郎,这个吏部尚书还是暂代职务,是代替原尚书张问达临时做那么几天。
不过,即便如此,赵南星还是很负责,很当自己是干粮。
他上前奏道:“陛下,我朝开国以来总督、提督、巡抚,经略等重职,唯进士出身者可任。巡抚一职更需兼有其它朝廷要职者,方可任。然殷复声,仅以文解元之身,就任朝中重职,怕不合祖制。况且,他年纪尚轻,又不曾就任一官半职,只怕缺乏历练,难以胜任。望陛下三思。”
赵南星之后,跟着吏部的一帮喽啰也跳出来反对,大体意思和赵南星差不多。
小皇帝听了把脸一沉,什么年纪尚轻,明明和朕差不多大。
“缺乏历练?难道广宁一役不算历练吗?诸位爱卿不是常说,用人当重其能力,怎得如今到论起了出身?再说,有广宁巡抚和经略共同辞官让贤,想必,他二人也是见识了殷复声的才华,才做此抉择。”
礼部尚书孙慎行奏道:“陛下,广宁大捷,虽然振奋人心,却只是防守之战。臣以为不当有此重赏,更不能只赏一人。”
金之俊随之道:“臣以为孙尚书所言极是。臣听闻,广宁一役,熊经略制令有方,王巡抚任人唯贤,副将罗一贯巧设埋伏,此外还有黑云鹤诈降,刘渠祁秉忠等人奋力拼杀,才杀的敌军大败。陛下此时当论功行赏,犒赏全军,绝不能独赏一人,更不能就此准了经抚二位大人的辞官啊。”
“金之俊,朕并没有说只赏殷复声,其他人不赏。只是,王化贞与熊廷弼皆言,广宁大捷,全赖殷复声洞晓天机,当属头功。若是头功之人不加封赏,岂不更难以服众吗?”
金之俊眼神犹疑,退了下去。
看皇帝对此事态度坚决,众臣默默不语,都等着看事态的发展,再伺机而动。
半晌无人说话,朱由校不耐烦了,直接点名叶向高,“阁老,殷复声该有何封赏,你意下如何?”
叶向高眼珠一转,奏道:“陛下,殷状元此次的确大功一件。然,有违祖制之事不可行。老臣听闻,广宁一役,建虏元气大伤。代善战死,阿敏,李永芳被俘,连奴酋和皇台吉也身负重伤而逃。此时正是我军重整兵马,休养生息之良机。陛下不如借此机会,召殷状元回京。即便勿需考取进士,也当先于朝中暂任一职,加以历练之后,再赴边关重镇,担任重职。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叶向高一早意料到今日之局面。皇帝要赏,群臣不让。但是,皇帝这回是站在“理”字上的,群臣再是雄辩滔滔,也不可能阻止殷复声当官的节奏。
只是,在他得到圣宠之前,必须先试探他的政治倾向。
也就是看他能不能成为东林党一员。
召殷复声回京,就是他计划中的第一步。
叶向高说罢,韩爌,邹元标等人立刻附和道:“臣等以为,叶阁老言之有理。”
这帮老头儿全都同意,商量好的吧!
朱由校年纪虽小,但早已了解这帮老头儿的做派。心想争执无益,反正他也正想再见到殷复声呢。
回来就回来吧。
随即拟旨,召殷复声回京受封。
第89章 李永芳
京城里一帮老头儿正卯足了劲儿拖殷复声的后腿,而远在广宁的殷复声,却花尽了心思为他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筹划着。
二月初春,巡抚衙门大牢里,依旧呵气成冰,寒风刺骨。
李永芳双手双脚锁着冰冷的大铁链,卷缩的靠在犄角的墙上,闭目假寐。
忽然,牢门门锁响动,李永芳缓缓睁开眼睛。
昏暗之中,牢房外站立一人,清清瘦瘦,斯斯文文一白面书生。
少时,牢门打开,书生抬腿入内,李永芳警惕地起身,微眯这双眼,“你是何人?”
书生一揖,“在下姓殷,名复声,是个……武状元。”
李永芳不觉眼睛张了张,打量殷复声,“你就是那个,天下第一武状元?”
“正是在下。”
李永芳不觉吸了口气,面现惊奇。
半晌,他才微微弯起嘴角,“呵呵,想必你这武状元,也是取巧所得吧?”
“李游击心思细腻,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呀。”
游击乃是李永芳为明将时的官衔。
李永芳一听,面沉不悦,“永芳已不再是明朝之将,请勿以游击相称。”
殷复声笑了笑,在牢房中踱了两步,问道:“在下听闻,李将军在辽东一带,甚得民心。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呵,此言不虚。李某人无才无德,唯与人交善,待人诚恳。所以,辽东之人,对李某皆心悦诚服,真心以待。不然,当年李某弃暗投明,归顺大汗,辽东上至将官,下至百姓,为何纷纷来投,且诚心归降呢。”
殷复声冷然一声,“李将军,在下有一事不明,但求一解。”
李永芳抖一抖腕上铁链,不屑道:“永芳既为阶下囚,状元有什么想问,就问吧。”
“大明待将军不薄,将军为何薄待大明?”
闻言,李永芳竟不禁仰天大笑。
笑罢,李永芳厉声道:“乱臣当道,良将受迫。苛政于民,军饷不发。何言不薄?”
殷复声眉头一颤,李永芳的话,对当下明朝的腐朽,一击即中。
其言也不无道理。
“可是,李将军投降建虏,当真能得到真心厚待吗?”
李永芳不语,只毅然看着殷复声。
“李将军如今可助奴酋安抚辽民,招揽辽东军将,其人自然善待。然而,李将军非其同族,他日,若将军无用,其人定然处处提防将军,苛责以待。当年之胡元,如何对待中原汉人,李将军难道不知?”
李永芳冷笑一声,“即便知道又能如何?金人个个骁勇善战,大汗带兵有方有法,军纪严明,有功者赏,有过者罚。然相较之下,明廷昏乱,权臣当道,个个不思国家,一心只知玩弄权术。边关将领常遭掣肘,有能者被轻视,无能者重权在握,焉有不败之理?”
说着,他瞟一眼殷复声,戏谑道:“我看状元公如此人才,却无品无级,怕也是遭小人掣肘之过吧?”
李永芳虽为叛将,却是看清了时局,对人对事分析透彻,难怪,努尔哈赤得了他,更如虎添翼一般。
殷复声叹道:“在下身为华夏子民,保卫汉土责无旁贷,怎会在乎品级之争。倒是,在下方才,听李将军一席话,深为将军惋惜。将军乃有识之士,若能重返大明,在下愿意为将军举荐。只要大明有将军如此敢言之人,铲除奸佞,是迟早之事。”
“哈哈哈……”
李永芳闻言大笑,好似听到莫大的笑话。
“状元公乃聪明睿智之人,怎会说出这样的胡话?明朝皇帝多有猜忌,否则怎会轻信腐臣,迫害良将。明廷之腐,在于其根,非破难立,岂是一人之力可以回天?明朝气数将尽,这天下迟早易主。而纵观当下,李某以为,大金最有可能取其而待之。状元公如此人才,倒不如及早弃暗投明,归顺大汗。到时,李某愿为状元公举荐,保管状元公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哼!原来就是这些东西令李将军失节投敌,对夷人摧眉折腰,甘为汉奸走狗的啊。”
李永芳一怔,方才还挺客气的小书生,话锋一转,竟有挖苦之意。
李永芳也不奇怪,说他汉贼,叛徒,逆臣,乱臣的人多了去了,他耳朵听的都要长茧子了,他跟本不在乎。
稍许停顿后,便勾起嘴角,不屑道:“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若状元公想要教训我李永芳,那就请回吧。大不了就是一死,李某不惧。”
“好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下之时务,乃是本状元略施小计,便打的奴酋重伤而逃,你李将军被俘入牢。只要有我在,他日荡平辽东,歼灭建虏,诛杀奴酋,绝非难事。李将军若真识时务,应当及早回头是岸,重归大明。不然身死是小,最后落得个,获罪九族,遗臭万年,岂不是得不偿失。”
听此言,李永芳稍显迟疑,片刻后冷然道:“有你在?呵呵,以李某对明廷之了解,状元公即将被召回京师,届时,是福是祸,尚在两说。焉能为李某说得上话呀?”
闻言,殷复声顿了顿,淡然道:“陛下猜忌的,无非拥兵自重者,廷臣所争的,不外权利之高者。在下不追名,不逐利,更不喜弄权。甘愿做一个无品无级的边关谋士。我猜,他们也不会花心思在我这样一个小人物身上吧。”
李永芳不禁失笑,“世间男子,酒色财权必好一物。像你这般,究竟所图何物?”
“在下并非和尚道士,只是,民族危亡与酒色财权,孰轻孰重?在下分得清楚。我倒要问问将军,你剃发如此,焉有面目见父母宗祖?”
“这……”一提到这难看的二傻子发型,李永芳也是一脑袋官司。
当初,他也不愿意,可没办法。入乡随俗,只得剃了,留发不留头么。
但是,李永芳自幼也是念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句话长大的。剃发时,多少有些逆反心理,也觉得是莫大的耻辱。
此时听到殷复声的质问,自然羞愧之极。
见李永芳不语,殷复声继续道:“你助建虏屠杀同族,无异于与禽兽为伍。多少有血性的辽民,死于你眼下,你心中就无愧吗?”
李永芳再次沉默。
殷复声继续道:“莫说有我在,建虏必亡。即便他日胜了,你李永芳终将是汉人眼中的耻辱,你的名字将遗臭万年,你的子孙,也会世世代代遭人唾弃。”
说罢,殷复声冷哼一声,森然道:“李将军放着好端端的大明英雄不做,却偏偏要做臭名昭著的汉奸,将军究竟为何人守忠?恕在下实难理解。”
李永芳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殷复声微阖二目,与昏暗之中,细细审视李永芳神情的微妙变化。
“唉~”半晌,殷复声轻叹一声,隐隐带着些惋惜道:“在下言尽于此,李将军是降是死,全在一念之间。在下告辞!”说罢要走。
“等等!”李永芳随后大喝。
殷复声脸上划过一丝笑意,回头凝视李永芳,“李将军可有了决断?”
只见李永芳当即单膝跪地,低头道:“在下迂腐,幸得状元公当头棒喝,令永芳茅塞顿开。永芳当初投敌,亦属无奈。而今……,我,我实在无颜再回大明。”
李永芳顿足捶胸,一派追悔莫及之态。
殷复声大喜,双手搀扶,“将军不必担心,我等皆知将军当年之苦。”
李永芳眼含热泪,激动不已,“如此,永芳……,愿降!”
“太好啦,我这就将喜讯报于巡抚大人,大人也一定高兴。”
“慢来!”李永芳拦住殷复声,迟疑道:“永芳乃罪臣之身,不立奇功,焉能回归?”
“李将军的意思是……?”
“若状元公信任永芳,永芳愿以奴酋的项上人头,作为大礼,献于巡抚大人。”
殷复声弯起嘴角,笑得那般意味深长……
第90章 夜审二贝勒1
狱中叙谈之后,就有人押着李永芳前往三岔河处决,以震慑辽东建虏军民。
当然,这就是一场戏。
结果,李永芳夺刀,砍伤两名军卒,夺路而逃。
放了李永芳之后,很快,朝廷召殷复声回京的旨意,传入广宁巡抚衙门。
还真让李永芳言中了。
此次回京,是福是祸,难说呀。
接旨后,王化贞急的直咋舌,“眼看辽东不日可取,怎么陛下这个时候召殷状元回京呢?”
身旁江潮栋说道:“大人与经略同时上书举荐殷状元,或许,陛下想召殷状元回京受赏吧。”
“即便有封赏,可这关键之时……”王化贞说着含情脉脉地拉起殷复声的手,不舍道:“状元公不在,何人与我出谋划策?”
殷复声笑道:“大人放心,李永芳已经放了,大事将成。至于行兵布阵之事,大人与经略仔细商议,定能所向披靡。学生本不通兵法战策,仅是靠着几分运气而已。现在也是时候回京了。”
王化贞深叹一声,“唉!圣上旨意已下,也只得如此。状元公今晚好生歇息,明日本官亲自送状元公出城。”
……
在巡抚衙门用过王化贞简单备下的践行酒菜,殷复声回驿站收拾行装。
正收拾一半,俞驿丞突然推门闯了进来,一副大喜过望的神态,“状元公,喜事,喜事啊。”
殷复声诧异,在这时候,能有我什么喜事?一会儿功夫就荡平辽东啦?
他木然看着俞驿丞,不语。
俞驿丞上来拉起殷复声就往外走,“状元公,大喜呀。快跟我走吧。”
“俞驿丞莫急,究竟何事?”
“您要找的那位姑娘,我给您找着啦!”
“什,什么!找着了?!”殷复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现下何处?”
俞驿丞脚下的步子越来越紧,“您快跟我走吧,到了您就知道了。”
殷复声内心不禁掀起一番波澜,即兴奋又紧张。
时隔三年,她可还记得我?
心里胡乱寻思着,不知不觉中已被俞驿丞带到了游击府。
俞驿丞停步笑道:“这几日,下官四处打听才知道,原来祖将军这些年打仗,一直带着家眷,他身边儿就有个外甥女儿。”
“是吗?!”殷复声喜道。
“是啊状元公,您进去问问吧。”
“如此冒然进去,是否太过唐突?”
殷复声下意识地整了整衣裳和头发。
俞驿丞挑眉毛,玩笑道:“状元公才华出众,一表人才,此次又立了战功,将来前途无量。现在啊,多少人愿意把姑娘说给状元公。下官敢说,祖将军也一定乐意。”
“啊?!”殷复声一愣,看着俞驿丞,脸色不觉泛起了红来。
俞驿丞笑道:“自古才子配佳人,英雄配美人。状元公的心思,下官早就知道,啥妹妹嘛。毕竟,我也是过来人。懂得,懂得。呵呵呵呵……”
好吧,你懂的。
这老头儿看这事儿倒是透彻。看样子多说无益,越描越黑,不如不描。
殷复声笑而不语。
刚要迈腿上去敲门,突然觉得不对劲儿,回头问道:“驿丞,祖将军是哪里人士?”
俞驿丞顿了顿,道:“呃,他好像是宁远人。”
殷复声当即退回,“幸亏没去。我要寻找之人,乃居江南。”
“啊?”俞驿丞还以为自己当了回月老,正高兴呢,一听这,泄气了。
“啧~,看来是下官弄错了。状元公放心,下官这就继续帮您找去。”
“唉,不用……”
殷复声还没说完,俞驿丞已经一溜小跑,没影儿了。
殷复声正要回去,游击府大门一响,祖大寿正从里边儿出来。
“诶?状元公,我正要找你去呢。”
“呃,找我?”殷复声还在刚才寻人事件当中,没有回神。
“对呀,咱不是商议好了,要去拷问鞑子嘛?”
殷复声突然想起,他们是约好,要去拷问二贝勒阿敏。
于是,二人同行而去。
途中,祖大寿甚为激动,“今日非得把鞑子给咱安插的细作,一个个揪出来不可……”
“嗯。”殷复声若有所思。
“诶?不对呀。状元公若不是因此事来找我,方才为何在我游击府外呀?”
殷复声顿了顿,想起方才寻人之事,不禁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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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深沉,昏暗潮湿的牢房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一根血迹斑驳的木桩上绑着个满脸血迹,浑身鞭痕,披头散发的人。
这人正是后金二贝勒阿敏。
自打阿敏被俘之后,一天三顿打,跟家常便饭一样。
打他的狱卒,也不跟他废话,告他为什么打他。反正是吃饱了,高了兴,就把他拖出牢房,劈头盖脸一顿抽。也就是茶余饭后,一项即兴节目而已。
打他的狱卒,有时候下手还不一样狠,那些没有私仇的,下手一般。要赶上被后金迫害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那就新仇旧恨一起报了。
阿敏这愤恨,开始还嚷嚷两句,“我是堂堂大金二贝勒!你们敢打我?!”
“你们有种杀了我!”……
后来,连嚷嚷的力气都没了。反正,再怎么嚷嚷,也没人理他。
而今日,牢房里除了狱卒和阿敏,还多了几个人,有祖大寿,江潮栋,还有一直避目,似乎有点儿怕见酷刑的殷复声。
祖大寿和江潮栋都知道殷复声怕见死人,没想到,连审问犯人的场面都怕成这副怂样。
二人侧目,纷纷表示丢人。
“状元公,您要是见不得这血腥的场面,不如先到外边儿歇着,等呆会用重刑了,怕您吃不消啊。”江潮栋道。
“我呸!”
殷复声还没说话,就听阿敏咆哮一声,讥笑道:“小白脸儿也敢来这种地方?鞭子抽在爷身上,流的是爷的血,你都不敢看!活着也是个废物!识相的趁早放了你家贝勒爷!不然,将来爷出去,先把你这小白脸儿活吃了!哈哈哈……”接着一阵丧心病狂的笑。
祖大寿喝到:“你少废话!今日,你若不把安插在我军中的细作一个一个地指出来,本将军先叫你脱一层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