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钦点武魁
对于天启帝而言,杨涟可是护驾之臣,见其发言,故而问道:“杨卿家此乃何意呀?”
“陛下全国发榜,为招揽武艺高强之士。而殷解元,身为一介儒生,毫无胜算,擅自揭榜。岂非置皇家威仪于他草率戏耍之间?若此人受赏,世人皆效仿之,卖弄诡计于御前,陛下的颜面安在?”
杨涟慷慨陈词,言之凿凿,反倒令天启帝有些为难。股肱之臣啊,年纪都不小了,一说话上纲上线,遇事认死理,拗的很。
皇帝不好说,又看魏忠贤。
魏忠贤想了想,给天启帝出主意,“陛下,您不妨让殷解元自己和诸位大人一辩。”
“诶,这倒是个办法。”天启高兴了,不亏是朕身边儿的大太监。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他们自己玩儿去。
天启帝当即看向殷复声,“呃,解元郎,杨卿家所言,不无道理。你如何看啊?”
殷复声淡淡一笑,扭头看杨涟,清瘦身材,脸廓分明,眉宇间看着就有股子倔强气。本当五十上下的年纪,却是须发皆白。
“杨大人方才说,学生揭榜毫无胜算?有何理据呀?揭榜者不胜则死,世人皆知。学生当然是稳操胜券,故而揭榜。而且,事实就是,学生赢了。”
杨涟思索不语。
老对头金之俊上前道:“可是,你此举过于冒险。万一,那朝鲜人不惧污秽,你死事小,我大明颜面岂不毁于一旦!”
殷复声乜一眼金之俊,根本懒得搭理他,面向皇帝道:“世上之事,岂有万一?学生赢了。”
“比武比得是功法技艺,你拿个粪勺上台。怎能比武?”七十开外的邹元标,哆哆嗦嗦地道。
殷复声打量一眼邹元标,不屑道:“可是……,学生赢了。”
“你运用诡计,胜之不武。”
“不武,也还是赢了。”
……
辩到最后,这些文官气得鼻子都歪了。甭管他们如何雄辩涛涛,殷复声就这一句。
经过一番单方面独自激烈的争论之后,双方谁也没服。
“皇榜中提到,擂台胜出者,赏千金,封将军职。若真到了沙场,你没有真功夫,安敢口放厥词乎?”
殷复声回头一看,又是金之俊。这家伙沉默半晌,估计就为琢磨这番话。
殷复声沉默片刻,道:“诸位大人方才众口一词,言学生擂台比武,乃诡计取胜,能力不足以为将军。然,君不闻,兵者,诡道也。学生倒以为,胜任有余。”
“简直猖狂之极!”
“狂口小儿啊!”
……
百官又是一片哗然。
这时候,一直冷眼旁观的叶向高上前上奏,“陛下,殷解元足智多谋,擂台之上,确实赢得了比武。然而,杨御史所言亦有道理,殷解元全然不会武艺,揭榜确有戏耍君王之嫌。依臣看,此乃功过相抵。陛下可不赏不罚,以示人。”
不赏不罚?
天启帝扭头看魏忠贤。
这可不是他的意愿。谁都看得出来,殷复声有才。像这样的损招,估计也就他一人能想得到。怎么可以说不算就不算了呢?
叶向高察言观色,见皇帝似有不悦,便接着道:“殷解元此次比武,以巧取胜,若赏,难以服众。若果有实才,倒不妨,再立新功,到时两功并赏,百官定莫有不服。”
“新功?”天启帝点点头,问道:“阁老所言甚是。不过,眼下有何功可建啊?”
金之俊眼珠一转,跳出来道:“陛下,如今关外吃紧。不如就令他去关外沙场建功吧!”
“诶,对,对!这是个办法。金郎中此法甚妙。”
“不错,不错。”
……
一时间叫好声不断。
天启帝迟疑片刻,看向殷复声,“解元郎,你意下如何?”
殷复声低着头,默不作声。心说:难怪说文人误国。把边关战事作为报私仇的工具了。哼!知道我不会武,想送我去战场送死啊?
众人见殷复声不言语,纷纷投来嘲弄的眼神。怎么样?一听去战场,怂了吧!
“陛下,学生之才,远不止擂台比武而已。正所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间晓兵法。岂是有些高居庙堂,却百无一用之辈可比。沙场建功,正是学生自幼所愿。学生愿往。”
此言一出,刚刚还在讥讽殷复声的,登时面瘫。见过自大的,没见过这么没脸的。把自己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看你打了败仗回来怎么参你一本!
天启帝倒很高兴,“哦?哈哈……,甚好,甚好。”
“陛下,就是不知,学生当以何军职赴边关呢?”
天启帝想了想道:“既然擂台胜出,那就还是封为将军……”
“陛下不可。”天启帝话未说完,立刻有吏部尚书赵南星奏道:“殷复声区区举人,冒然为将,怕战士不服。”
“我等不服!”……众臣齐声。
殷复声一听,不服我空降,难不成要让我从兵丁开始干?受制于腐朽官吏,最后成为炮灰?真是其心可诛。
“这……”天启犯难。若封殷复声为将军,朝臣不服,若封职太小,上前线人微言轻,就算有才华也难以施展。这当如何是好。
“陛下,老奴到有个折中的法子。”魏忠贤小声道。
“噢?快说!”
“陛下,诸位大人说解元郎不能当官,那您就别封他官。”
“你的意思是,就以布衣之身去军营?”
“那自然不可。解元郎足智多谋,若只是布衣,谁会听他的呀?”
“那,封官不是,不封也不是。如何是好。”
“陛下,您可以钦点他为武状元。以状元身份前去,虽不是官,但他说话,总有几分份量。”
“武状元?”天启眉头一皱,“可我朝开国以来,素来不曾有过武状元啊。再说他也不会武呀。”
“陛下,擂台比武,殷解元的确是唯一胜出之人,谁敢说他不及那些武进士。再者,封为武状元,既不是官,也没有凌驾于文臣之上,他们定不会有什么异议。最重要的是,陛下钦点的武状元,这是何等荣耀啊?此赏重抵千金呐。”
天启帝一听,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呀。“知朕者,忠贤也。”
国库空虚,发榜的时候,为了诱人,写下千金赏金。不封官,可以说得过去,要连赏金也没了,世人不说皇帝言而无信才怪。这下好了,一顶虚衔,动动嘴,以封赏抵钱赏。合算,太合算了。
天启帝打定主意,不容任何人质疑,当即喧旨,钦点殷复声为:天下第一武状元。
第62章 巧遇
殷复声被封为武状元,虽说有人还是不服,但大多数人是知情识趣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尤其是,这主意明眼人一看既知,是魏忠贤出的。那些一向与之亲厚的官员,自然齐力赞同。余者再反对,那真是不长眼了。
天下第一武状元!
这个封赐有点儿仓促。最后决定要好好安排一番。就冲这“天下第一”四个字,也得隆重对待。
商议再三,决定数日后,举行武状元游街运动。和文状元放榜的程序一样,只是状元挂花,围着京城多绕几圈儿,完全没有新意。
对于这样的仪式,殷复声表示无语。兵礼二部的这些老脑筋,绞尽脑汁,也就只能有这水平了。
从擂台比武之后,殷复声被安排在行馆。等待游街的日子。期间,他给家里写了书信。大抵内容还是叮嘱二叔二婶儿,千万要拖着殷得中和殷梦珠的事儿。
当日在皇极殿前,为争论殷复声擂台比武是有功还是有罪,已经引起唇枪舌剑,擦枪走火的场面。若此时,突然要为殷得中开罪,无疑是丢出颗重磅炸弹,是炸自己的炸弹。绝对会有人借题发挥,到时,不但救不了家人,连自己也玩完了。
所以,殷复声只得暂时按下此事不提。只待边关立功归来,再寻机会。
这日清晨,寄信归来的途中,殷复声经过西华门附近,正有一乘大轿从他眼前经过。
这轿可不一般,粗看之下,来不及细数,也有二三十名轿夫抬着,一座红木小屋一样的轿身,其侧还开一扇小窗,窗帘微动可见其内坐一人,站一人。
殷复声对这轿子颇为好奇,对里边儿的人更为好奇。
打听之下才知,原来是奉圣夫人客氏的座驾。
听史书上说,此人长得妖艳之极。
殷复声伸头往轿中看,可纱帘阻隔,除了人影什么也看不清。
“哎哟!”
客氏的轿子刚刚过去,忽闻一声,在自己面前倒下一个姑娘。
看这姑娘,一身浅粉色牡丹提花的锦缎斗篷,肩后垂白狐裘边儿的斗篷帽。弯眉大眼,小圆脸,一张嘴,露出俩小虎牙。这姑娘长得算不得漂亮,眉眼间一股憨憨的可爱。年纪约有十**不到二十的样子,一般到这年纪,若不是她头上双平髻的少女发型,殷复声一定会认为她是个小妇人了。
殷复声一愣,干嘛?碰瓷儿啊?我可没碰着你。
他往两下看看,周围没有别人,就他和这姑娘。
“姑娘,没事吧?”殷复声还是走上前,伸手相扶。
姑娘没有抬头,揉着膝盖,喃喃怨怼道:“哪儿来的冰啊?害我摔得好疼。”
说罢,她才缓缓抬头,正与殷复声四目相对。
好俊俏的书生!
见姑娘好像定了格似的,殷复声讪笑两声,“姑娘,在下扶你起来可好?”
姑娘眉心一颤,回过神来,嘴角一弯,露出虎牙,“嗯,好,好啊。”连说话的声音都捏的纤细了几分。
按常理,殷复声应该拿个树枝一类去扶姑娘,不过,周围没有。一般的姑娘这个时候应该拿出块巾帕,放在殷复声手上,然后,再扶。这叫男女授受不亲,避免肌肤之亲。其实,一块手帕,管屁用。
可这姑娘微红着脸颊,伸手就拉住殷复声的手。
这动作在那年月,可就算豪放了。
殷复声一个愣神,倒显得比这姑娘还有些不自然。
随后,二人胳膊用力,姑娘这才从冰上站了起来。
“多谢公子相助,小女子如意……”
如意的话还没说完,殷复声只听身后有人叫他,“状元公!”
殷复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史继楷。这可是屡次相助他的恩人呢。
殷复声大喜,“原来是史大人,学生正欲专程前去拜谢。若非大人屡次相助,怕是学生根本无缘为国家效力呀。”
史继楷一摆手,客气道:“老夫并未做什么事,还是状元公足智多谋,胜了那朝鲜勇士,才获此殊荣。”
“大人太客气了。今日既然与大人巧遇,不如一起喝杯茶吧。学生恰巧也有事求教。”殷复声一揖道。
“哦?这倒是巧了,老夫也正有事想问问状元呢。”
闻言,殷复声抬手,摆出一个请的姿势,“如此,史大人请!”
二人说笑间,相携而走。
如意在后边儿嘟着嘴,满面委屈,喃喃自语:“怎么就这么走了?”
“诶,对了,那人叫他状元?该不会……,他就是那个打败朝鲜勇士的英雄吧?!”
如意脸上渐渐露出喜色,轻咬着嘴唇,含情脉脉,时而脸红,时而窃喜,不知打得什么主意……
殷复声和史继楷来到内城西边儿的一处小酒楼,此时不是饭点儿,酒楼里人不多。二人进入包间,点了茶水和点心,便落座攀谈。
殷复声举起茶杯,敬道:“学生以茶代酒,再次谢过大人的相助之恩。”
“区区小事,不必言谢。老夫若早知殷状元有经天纬地之才,当初就不该多番顾虑,应该拼了这把老骨头,保你榜上有名啊。唉!是老夫之过呀。”
殷复声一愣,“经天纬地?学生只是善用小计,岂敢当这经天纬地一词?”
“状元郎过谦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间晓兵法。古圣在世也不过如此。”
殷复声噗一声乐了,摆手笑道:“此乃学生玩笑之语罢了。实则上不知天文,下不懂地理,中间更不通兵法。”
“啊?!这……”
这是能开玩笑的吗?
史继楷闻言一惊,竟不知要说什么。
“这,这出兵打仗,非同一般,可玩笑不得啊。”
殷复声笑道:“大人放心,学生虽无旷世之才,但是好在有一项技能,无人可及。”
“哦?是何技能?”
“学生有通晓天机之能,对有些事情,是未卜先知。”
史继楷眼前一亮,这更厉害啦。当即舒展了眉头,感慨道:“如此,更好啊。我大明能得如此能臣,老夫生年无憾矣。”
原来,殷复声早就计算过了。他此次前往广宁,应该正赶上金兵渡三岔河,攻打广宁一役。这场仗其实明军是有优势的,正常交手,未必会输。而它之所以败,是源于明军中出了个叛徒孙得功,在战场上大喊“兵败”,导致军心涣散,不战而逃,最终导致失败。
所以,要想挽救这场战役,令明军立于不败之地,最简单易行的办法,就是当着巡抚王化贞的面,揭穿小人孙得功的丑恶嘴脸。
第63章 换马
“既然殷状元有必胜的把握,老夫就放心了。”史继楷老怀安慰地点点头。
二人端杯品了一口茶,殷复声问道:“大人,学生想向大人打听一个人。”
史继楷顿了数秒,笑道:“你是想问,庄景说,庄状元的去向吧。”
“庄状元?!莫非景说兄,当年高中状元?”殷复声喜道。
“是啊,他是高中状元,只是,他一心认为当年会试榜不公,所以,拒不受职,请假还乡了。”
“啊?”殷复声颇为吃惊。“唉,可惜景说兄,寒窗数十载,好不容易,金榜题名,怎么就……”
史继楷摇头道:“庄景说这个人,气节有余,变通不足。性子撅的厉害,老夫当年,也是苦劝其留下,却不得。不过,他要是听说,这天下第一武状元之事,定然高兴啊。老夫已奏请陛下,召他入京授翰林院修撰。想来,这次,他是不会拒绝啦。”
听到这儿,殷复声起身一揖,“真是劳烦史大人如此费心了。”
“老夫已经年迈,能做的,也只有为圣上,为大明寻找贤能之仕而已。责任在身,谈何费心?”
史继楷一番感慨,令殷复声突然想到一人,若论贤能,此人当是这个时代,实至名归的。“大人,学生知道一人,此人是当之无愧的贤能,若能委以重任,定可富国强兵,造福天下。”
“哦?此乃何人?”史继楷也是为之一振。
“此人名叫徐光启。”
史继楷一愣,“原来是徐少卿。诶?当日御前比武,徐少卿就在百官之中。殷状元未见吗?”
“呵呵,惭愧呀,学生只知其名,却不识其人。”
史继楷大为诧异,不认识,就知道他有才?皱眉盯着殷复声,片刻后,恍然道:“老夫忘了,状元公有通晓天机之能……”
与史继楷一番谈话之后,很快就到了状元游街的大吉之日。
文状元游街是见的多了,可这武状元游街,倒是开国以来头一遭。一大早,京城里人山人海,等着参观天下第一武状元,究竟是张了八个脑袋,还是身高过丈?
皇城外,街道两旁,站的满是人。一个个也很高兴。尤其是习武之人,开国以来,一直就没有正式的武科殿试一说,所以,以往要说武状元,就是武科会试第一,更没有像文状元一样,还能游街。
殷复声这个武状元一出,还真是令不少武人为之振奋。
我们习武之人也可以扬眉吐气了。
殷复声这个武状元来得特殊,这个封赐难为了不少朝中官员。
原本武科举是由兵部主持,但他们根本没有主持过状元游街。对于文状元那套“金殿传胪”的繁琐仪式,也是一知半解。最后只能和礼部联手办理。
殷复声晨起入皇极殿见天启帝,叩谢皇恩。天启帝倒也不客气,直奔主题,先是对殷复声的才华大加赞扬,随后,就以边关战事紧急,急需殷复声这样的贤能前去帮辅。然后就下旨,要他游街之后,直接赶往广宁,以状元的身份,在巡抚王化贞下辅佐。
最后还补充了一句,“不必再来见朕。”
其实,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这是皇帝躲债呢。他就怕殷复声跟他要赏金,或是去边关了,再提什么花费上的要求。
皇帝穷成这样,也真是没谁了。
殷复声领旨谢恩,出皇极殿,过皇极门,午门,端门,承天门,大明门。
若是文状元,在大明门东北长安门这儿,还会临时搭个“龙棚”,让进士们看榜。不过,殷复声这个武状元是一枝独秀,也没人陪他,更没有什么榜文。直接就是披红挂花,而且,挂花的也不是顺天府尹,而是兵部的官员。此外,其它程序和文状元基本一致,反正都是礼部熟悉的那一套。
正披红挂花这时候,旁边的金之俊半阖着眼睛,神态很是不满意。
哼!武状元?
金之俊嘟囔着,瞥眼看见那游街的大白马了。
以往文状元游街,一般都不选高头大马,都选那种不太高,性子又比较温顺的白马游街。白马又好看,显得那么文雅,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来说,还安全。
金之俊一瞧这白马,脸上立刻闪现一丝阴毒。
他趁旁人都看状元挂花的时候,悄悄来到牵马的兵丁旁边,一副质问的口吻,“你这马怎么回事?”
兵丁不明白,“马?马怎么啦?”
“你瞧这马!又瘦又小,还有,为什么是白马?”金之俊理直气壮道。
“白马,好看呀。以往不都这样吗?”兵丁糊涂了。
“以往?!”金之俊摇摇头,“以往那是文状元游街。今日可是武状元游街。要什么好看那?那得威武!”
兵丁恍然间点点头。
金之俊立刻吩咐道:“去,换匹大黑马,越高越好,越壮越好。性子烈点儿,咱们武状元一上去,马咆哮一声,然后被咱们这状元当下制服,那多威风。是不是?”
“是,是,还是金郎中想的周到。”兵丁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殷复声这时候也挂完花,要上马游街。
诶?怎么马没了?
礼部尚书孙慎行一见,怒了,“马呢?怎么到现在还没备好马?”
正吵吵着,兵丁也不知从哪儿临时换了谁的高头大马就来了。“马来了,马来了。”
一瞧这马的身量,有些人心下就开始范嘀咕,这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吧?
孙慎行刚想质问,张了张嘴,又不问了。回头对殷复声道:“状元郎,上马吧。”
殷复声一瞧这马,再看周围这些文官的表情,嘴角微微一勾,“实在是惭愧呀,在下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
“武状元竟不会骑马?!”
远近的围观者一阵唏嘘。
孙慎行道:“哎呀,状元骑马游街,这是祖典呀。还是请殷状元试一试吧。”
殷复声犯难道:“实在是没骑过,学生只坐过马车……,对,要不乘马车游街如何?只差一个字嘛。”
哦,骑马游街改马车游街?
亏你想的出来。
金之俊当即冷笑,“你可是武状元,不会骑马?岂不招人笑话?”
殷复声嘴角一抹坏笑,道:“金郎中可会骑马?”
“本官当然会。”
“那不如,请金郎中教教在下,亲自上马示范一二。”
金之俊一甩袍袖,“本官堂堂兵部郎中,凭什么给你示范。”
“诸位大人,看来惧骑马者也不止学生一人。何必勉强于在下呢?”
旁边大小官员都等着看殷复声骑马丑态,见此情形,便纷纷怂恿金之俊上马。“金郎中啊,你就上马给他看看吧!”
金之俊被众人说得也没办法了,只好硬着头皮,牙一咬,心一横。“哼!上就上!”
第64章 风雪前行路
金之俊来到黑马旁边,斜眼瞟那兵丁,心说,你换的真是一匹烈马吗?
害人不成反害己。这兵丁想笑,却见金之俊看他,他硬是绷了脸,不敢抬头。
兵丁不理他,金之俊没办法,试探着摸摸马毛。
诶,这马还没什么反应。
兴许不是烈马,就是长得高了点儿而已。
金之俊登上上马墩,然后用脚勾那马镫。
结果,够不着。
金之俊回头看看众人,干脆掰着脚腕子,往马镫上放。
“看来,不会骑马的,也不只我一人嘛。”殷复声懒懒地道。
金之俊一堵气,吩咐兵丁,“来,趴在石头上。”
啊?!兵丁心里不悦,但还得照吩咐办事。趴到上马墩上。金之俊一抬腿踩着兵丁的背,上了马。可还没等他坐稳,只听那黑马一声嘶鸣,前蹄举在空中,一顿乱蹬。
金之俊未及反应,一个后空翻,转体三周半,重重地摔在地上,当即嗓子眼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躺在地上直哼哼。
几个官员见状,一拥而上,将金之俊拖到一边。
殷复声直咧嘴,“骑马多危险啊。我看,我还是算了吧。”
孙慎行道:“骑马游街是祖典,方才那只是个意外罢了,殷状元不会是要抗旨不尊吧?”
这顶大帽子压下来,殷复声不禁皱眉,眼前这些官员,无论是哪个党派的,似乎对他都充满了敌意。
这么烈的马?你们哪个敢骑?
真是居心叵测的一群人。
正当殷复声骑虎难下之时,忽闻一声,“武状元接旨!”
百官闻声扭头,竟是司礼监大太监魏忠贤高举着圣旨,昂首俯视众人。
殷复声急忙上前跪接圣旨,百官亦随之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武状元战败朝鲜勇士,功不可没。朕体恤武状元擂台比武,连日辛劳,特赐大轿一顶,免于骑马游街之苦。钦此。”
皇帝发话,改坐轿啦?
这下子,可无人再敢有异议。
“学生领旨谢恩!”殷复声这美。
魏忠贤将圣旨递给殷复声,笑道:“皇恩浩荡,殷状元此去,万万不要辜负了陛下的重托啊。”
原来,是小太监将方才之事报进皇宫,天启帝与魏忠贤商议之后,决定赐轿游街,以显示皇恩浩荡,和对殷复声的信任。
……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到殷复声这儿,就是:春风得意轿夫疾。
这次游街不仅是开国头一位武状元游街,还是头一个坐轿游街的。
京城的大小官民,看着都新鲜。
“习武之人不会骑马?这要到了战场,怎么打仗?”
街上两人相谈。
“就是,拿战场当儿戏,唉!昏庸啊,昏庸!”此人年过花甲,须发皆白,手执《论语》一卷,横眉立目,愤愤然激昂大呼。
“嘘!你不要脑袋啦?!”
“国之将亡,我还要脑袋何用?!”
……
殷复声稳坐轿中,挑帘观看京城大街。沿途听到许多这样的言论,不禁冷笑,随即放下轿帘,干脆不看了。
“如意,这个状元怎么不骑马,反而坐轿啊?好像大姑娘一样。”
人群中,殷复声前日扶起的姑娘如意,也在其中,正望眼欲穿地等待着状元游街的轿子。在她身边儿,还站着一个比她小几岁的小姑娘。
“你知道什么?别瞎说。”如意抻着脖子,往轿子来的方向望去,随口应付旁边姑娘的话。
可是,等轿子走进了,轿帘儿却是放下来的。如意嘟着嘴,还是没见到那个扶她起来的书生。
游街之后,次日一早,殷复声不敢多耽搁,直接从驿站乘马车赴广宁。
出德胜门向北行,一路快马加鞭,不敢有丝毫懈怠。
殷复声算着日子,照现在的速度,去了广宁城,应该会有足够的时间,铲除孙得功,重新部署防御措施。
然而,过了山海关之后,再往北行,路途就越发难行。尤其是这寒冷大风的天气,常常刮的马车险险翻了,前行的速度骤减。
就这样坚持着走了数日,天上更飘起了大雪,且越下越大。未出一刻,到处都落了厚厚的积雪。
车夫身上也落的满是积雪,起初还不时用手掸掸,到后来,也顾不上了。挥鞭赶着马车,想尽快赶到有人烟的地方。
坚持了一段路,地上的雪越的发厚,马蹄子不停打滑,连带整个马车摇摇晃晃的。
“状元公,这雪太大了,再走,怕有危险呀。”车夫拨拉着眼睛上的冰花,回头对车内的殷复声道:“反正,再走一段就到小凌河啦。到了小凌河,咱离广宁城也就不远了。要不,咱们就到前边村子休息休息,等雪停了再走吧。”
殷复声早就被左摇右摆的马车晃的快要吐了,可他根本没想过要休息。眼看就到正月,离努尔哈赤兵渡三岔河,攻打西平堡不过二十多天的时间。这要是去晚了,别说重新部署防御措施,就是举报孙得功,都很难实现。
孙得功那是跟随王化贞多年的心腹,你一个和人家素未谋面,来不来就说人家是叛徒,还指望王化贞相信?那肯定是脑子进水了。得有时间搜罗证据才行。
殷复声心里急呀,心说:要是再晚,那干脆就甭去什么广宁城了,直接退到山海关,等着王化贞,熊廷弼这些残兵败将来找他得了。
殷复声打开车窗,迎面一股风雪扑来,几乎叫人窒息。他手搭凉棚,拢着视线,想往远处看看,可是,风雪呼啸,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能不能再赶一段路啊?呃,小凌河不是有馆驿吗?咱们还是到了那儿再休息吧。正好,还能把马给换一下。”
“哎呀,状元公,小的知道您是报国心切。可,可这实在是太危险啦。您也瞧见了,这雪是越下越大,连道儿都看不清啦。我这呀,也就是赶车赶了好些年头,才勉强一直走的,其实,跟瞎子摸路,没啥不一样的。”
“唉!我这不是什么报国心切,实在是有难言的苦衷啊。若是误了时机,就怕……。要不这样,您哪怕慢着点,咱再走走,要实在不行,再休息。行吗?”
马车夫也是没法子,遇这么个不要命的也是无奈。“唉,好吧,那我就尽力吧。”
车夫把速度放慢,跟步行也差不多了。沿官道继续向北,又走了一段,忽然前方风雪之间,出现一排黑影。
靠近一看,是许多的车马人,聚集在这里。
第65章 飞雪落孤村
前方车马堵路,殷复声和马车夫上前打听。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见一中年人,带着个青年人,正押运着几辆马车,一批货物,从前方拥堵之地,退回。
殷复声遂上前与之打听,这才知道,原来,是大雪竟把路给封了。
大雪封路,连行人都过不去,更别说马车了。
这下子殷复声没辙了。
等吧。
车夫把马车赶回到附近的村子上,想找一户农家借住。可谁知,转了一圈儿,村子里的住户,不是已经有人住了,就是说什么也不收外来人住。
眼看就要天黑了,这大风大雪的,要在马车上住一宿,第二天非成冰棍儿不可。
“状元公,那可是最后一家啦。”
“去问问吧。”殷复声打开车门,也随后下了车。
最后一间还未问询过的农家院子里,有一大一小两间屋,边上还有厨房和茅厕。院子里满地都是皑皑白雪,看不出有没有种菜。到是角落里的几只老母鸡,不时发出“咕咕”声,引起人的注意。整个院子没什么特别,只有靠近厨房门的附近,摆着四口大水缸比较奇怪。一般像殷家,好几口人,才有一个水缸。
这院子里房屋只有两间,水缸倒准备了不少。里边儿究竟住着几口人呢?
马车夫刚走入农户的篱笆院儿,恰巧打正屋里出来一老头儿。
这老头儿须发皆白,就如同满地的积雪一般。白的几无半点儿杂质,在光线照射下,竟还会反光。
虽然头发胡子都白了,可这老头儿精神头儿还挺足。别看满脸褶子,却不怎么驼背。
一身素净的粗布衣服,手里拿着个大盆,迈步出门。
马车夫竟然愣了愣,他已经看不出这老头儿的岁数了。
只看样貌,应该起码得有九十往上。
老头儿出门,并没有注意到门口的马车夫。他蹲身在地上,双手将地上干净的积雪盛到大盆里,然后,装满了,再往那大水缸里倒。
老头儿倒完一盆,正要准备再盛一盆时,马车夫上前问道:“老人家,前方大雪封路,我们可否……”
“老朽从不收留外人。”
马车夫话未说完,老头儿连头都没抬,就一口回绝了。
车夫无奈地回头看一看殷复声,无奈这是最后的希望,于是再次赔笑道:“老仗,您就行行好吧。我们实在是没地方落脚呀。再说,我们给您银子……”
“老朽不缺银子!”老头儿说着端起一盆雪,站了起来,一瞥不远的马车,“你们还是快走吧。”
马车夫看着老头儿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是犯难。叹了一声,准备回去和殷复声商量。
刚一转身,却闻身后老头儿问道:“你那是驿馆的马车?”
马车夫一听,有门儿。
兴冲冲地扭头,“是啊。您老还能分辨这呐?”
“哼!最讨厌当官的!你们快走吧!”随后,有意无意地丢了一句,“大年节的,真晦气!”
马车夫一愣,没想到老头儿竟来了个大黑脸,听说马车上坐的是官,脸色难看的要死。
车夫瘪瘪嘴,回头看了一眼。这么晚了,还能上哪儿去呀?
只能厚着脸皮,再试试。
“老仗,那里边儿坐着的可不算是官。”
“不是官?不是官能乘驿馆的马车?”
“这您老就不知啦,他就是个武状元,没封官呢。”
“武状元?”老头儿一听,冷笑道:“你以为我老汉啥也不懂啊?历来只有武进士,哪儿来的武状元?”
“是真的,里边儿那位,刚打败朝鲜武士,皇帝钦点的。这不被派往广宁……”马车夫说着突然就没词儿了,说上任?不是官,上什么任。说帮忙?这也太奇怪了。
老头儿微阖二目,捏须盯着马车夫看了一会儿,“既然如此,来这儿的路上,应该有驿馆,你们为何不在那儿休息?”
谁说不是呢!
马车夫一脸的埋怨。埋怨殷复声非要赶路,赶到这儿就快无家可归了。
“唉!还不是这位状元公,说是怕误了军机,非要冒雪赶路。结果怎么样?前边儿封路,这下要找不着地方落脚,我也得跟着冻死在外头。”
“行了,你们留下吧。”
“嗯啊?”马车夫一时没反应过来。
老头儿继续道:“不过,你们得先帮我做件事。”
“太好了,只要您收留我们,啥事儿都能帮!”
老头儿转身进了厨房,马车夫则高兴地去请殷复声下马车。
把情况一说,殷复声觉得这老仗的行为还真与众不同。
老头儿这时拿着俩大盆走出厨房,一见殷复声,不禁怔了怔。
“老仗,我把马车就栓这院子里啦!”马车夫牵马车进院子,往院子里的木桩上绑。
老头儿回身,将俩大盆放地上,“你们帮我把地上干净的雪装满那几口大缸,然后就能留下。”
殷复声躬身一揖,“多谢老仗。”
随后,殷复声蹲身盛雪。马车夫拴好马车,也加入到往缸里装雪的行列。
“你们仔细着点儿,只要干净的,有一点儿脏都不行。”老头儿低着头,叮嘱道。
马车夫问道:“老仗,您要这雪干啥用啊?”
老头儿没搭理他,低着头一边双手小心地往盆里装雪,一边问道:“不知你使的是哪般兵刃啊?”
殷复声一愣,这是跟我说话呢。“呵,晚辈用的这兵器可厉害啦。”
老头儿没有抬头。
殷复声继续,“它是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可以幻化无形,装在眼耳鼻喉心里。想用时,随手取来。”
这是金箍棒。
老头儿一顿,抬头看着殷复声,“哦?世间竟有如此神器?老朽不信,可否请出一见啊?”
听老头儿这谈吐,殷复声更确定了,他不像是村里的农户。“老仗,并非晚辈小气,只是此兵器,无事时不可显形。”
“哦?”老头儿眯眼看着殷复声,脸上就俩字:不信!
殷复声笑道:“虽不能显形,但老仗一定听说过。”
“哦?”老头儿更奇怪了。
“我这兵器就是:诡计。”
老头儿一愣数秒,“如此说来,你是以巧取胜?”
殷复声点点头。同时观察老头儿的表情,看他对此是赞赏,还是鄙弃。
结果,老头儿表情,仍似先前,没什么变化,继续低头干活儿。
过了一会儿,四口大水缸就快被装满了。三人无话,就这么干着,马车夫有点儿绷不住了,开口想打破沉寂,“老仗,您年纪这么大了,怎么一个人干这些?您家儿女呢?”
话音刚落,老头儿豁的起身,将满盆雪倒入水缸,并直接往厨房走去。边走,边漠然道:“都死了,打仗死的。”
第66章 责天
一夜无话,次日,殷复声为感谢老人家的收留,便差马车夫到附近的肉铺里,买了两只烧鸡,再沽两壶酒来。
马车夫走后,殷复声出门。
外边依然大雪纷飞,地上的积雪又厚了,原来踩踏出的脚印已经不复存在。
殷复声来到那四口大水缸前往里一瞧,有一缸里的雪少了一半。
殷复声往正屋看了看,没什么动静,估计老头儿还没醒。于是,他走进厨房,找到一个大盆,然后,像前一日那样,往缸里盛雪。
可怜这老人,孩子们多半是都为国捐躯了,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唉,能帮点儿是点儿吧。
刚装完一大缸雪,马车夫拿着酒肉回来了。
殷复声自己留了一只鸡一壶酒,拿了另外一份,来到主人屋前,轻敲了两声,房门“吱呀”开了。
老头儿漠然地看着门口的殷复声,“你有什么事?”
“多谢老仗的收留,这个是刚买来的……”
殷复声话未说完,老头儿伸手把烧鸡和酒拿走,“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真是个怪老头儿。”马车夫随后上来道。
殷复声鼻子一嗅,“你刚才闻见没有?”
“什么?”
“一股清香,淡淡的,是从这屋里传出来的。”
“没有啊。”马车夫凑到门缝上闻了半天道。
“算了。”殷复声回头望天,纷飞的雪片,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不禁怅然,“唉,也不知几时才能到广宁。”
“我看你呀,最好原路返回吧。”随着这一声,老头儿开门出来了。漠然冷冷的表情,低头走路,“每年这里都下雪,一下就十天半月不停。再要等雪化了,怎么也得一月以后啦。”
老头儿说着,来到四口大水缸前,往里一瞧,稍显惊讶,很快又恢复了冷然的面容,“你刚到,就下雪,看来是老天爷不让你去送死。趁早回去吧。”
殷复声不由得皱眉,雪要真下十天半月,那就真完了。正如老仗所言,我刚来就下雪,难道,当真是天意?
“老仗,前方兵荒马乱,您一个人住在这儿,万一……”殷复声看老头儿一个人挺可怜,有心想劝他搬离这里。
“没有万一,如果他们打到这儿来,老汉是没力气跑。”老头儿停下脚步,站在厨房的屋檐下,仰望天空,“到时候,只有去见我的儿孙们啦。”
殷复声心头一颤,看老人家的表情,却显得异常平静。
老头儿左右看看自己的屋院,继续道:“家搬了几次,烦了。要再让我搬,我就自己放一把火,连房子带我,交代了。”
说完,老头儿默默走进厨房。
“唉,这老仗真可怜。”马车夫摇着头叹道。
殷复声看着老人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楚。
是啊,失去家园,失去亲人的痛,怕是只有真正经历过,才能体会。
他仰头看这弥天飞雪,心中顿时升起一团火,他暗暗做了个决定:无论半月后雪是否还下,路是否还封,他都要动身去广宁。
殷复声望着天,突然抬手指天,高声道:“战火连天,民不聊生,若此乃天道,我愿以身抗之。你既带我来此,焉能阻我去路!”
闻声,在厨房烧火的老头儿,手执火棍儿,不由得顿了顿,一直淡漠的脸上,不觉出现一丝异样……
说来也奇,殷复声和老天爷叫唤了半天,结果,还未到正午,这雪竟越下越小,最后,竟然停了。
雪停之后,太阳高挂,照耀着整个村子一片暖意。村民们和许多被风雪拦截的旅人,纷纷出门来看,欢喜之情不言而喻。
“哟,状元公,你可真厉害,连老天爷都经不起你那一通说呀。”
站在屋外,马车夫跟殷复声玩笑道。
“呵呵,巧合罢了。”殷复声笑道。
这时,老头儿从屋里出来,手里托着个盘子,上面放了一个茶壶,一个茶碗。伴着一股清香,迎着殷复声而来。
“这个是我用这无根雪水泡的梅花茶,你们尝尝吧。”说着,老头儿将茶盘递到殷复声面前。
殷复声低头一闻,“好香啊!这味道清幽芬芳,说不出的沁人心脾。”
“这梅花茶利肺脾、益肝胆。再以雪水泡制更显甘纯。”老头儿说着,没有将茶直接交给殷复声,而是转而递给马车夫。“状元公可以一试。”
“多谢老仗赠茶。”殷复声一揖道。
之后数日,天空放晴,阳光好的不得了,雪化的也快。老头儿的梅花茶,也是每日一壶,从不间断。
马车夫也是日日都去村外看通路的情况。
这天,正赶上年三十儿,村里一片年节的喜庆与忙碌。
这路也跟着通了。
殷复声片刻不敢耽误,拿起他早已备好的行囊,与老头儿辞行。
“老仗,前面路通了,晚辈这便赶路去了。”殷复声将一锭银子递给老头儿,“多谢老仗的收留,这银子还请您收下。”
老头儿表情强硬,拒收银子,并正色道:“老汉我什么也不缺,只缺一样,就是太平。状元公若要感谢老汉,就把鞑子赶走,让我们这些普通百姓,能平安度日即可。”
殷复声看着老人期盼的目光,沉沉的点点头。“您放心吧。”
殷复声说完转身要走,老头儿急忙拦住,“状元公慢走!”
“老仗,还有何事?”
老头儿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了过去,“老汉年迈,此物当赠予贤能之仕。状元公一定要珍而重之啊。”
看老头儿的神情,包中之物,绝对是他守护了一生之物。
“老仗,此乃何物?”
“这是,兵书一本,乃先人所著。老汉守了它一辈子,也是时候传给需要它的人了。”
“哦?!”
兵书?
殷复声没打过仗,到广宁去,肚子里一点儿兵法战术不懂,说不担心,那也是安慰人的。
此时一听,老人送他的正是兵书一本,不是最好的礼物嘛。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真是天助我也。
殷复声当即打开布包,定睛一看,只见包内一本磨旧的手抄书册,白色泛黄的书封上,手书四字:《纪效新书》。
第67章 初入广宁
广宁城巡抚衙门内,巡抚王化贞,正高座案前,手执一封书信,细细阅读。
这书信正是他的老师,内阁首辅叶向高的亲笔。通路之后,第一时间被送到王化贞的手上。
中军游击孙得功一旁察言观色,见王巡抚看叶向高的书信,看的又是皱眉,又是摇头,不知缘何,于是试探道:“大人,叶阁老有何嘱咐吗?”
王化贞叹了一声,缓缓将书信放下,满面愁容道:“陛下钦点的天下第一武状元,不日将至广宁城。”
“此事早有意旨传来,全军皆知啦。难道,阁老的书信与此有关?”
王化贞点点头,“恩师信上直言,说不必重视这个状元公,只给他分派些无关紧要的闲差即可。可是……”
王化贞显然对叶向高的吩咐,感觉很为难。“这状元公虽未受官职,却是陛下钦点之人,万一他日得宠圣恩,我岂非得罪了他?”
孙得功思索道:“大人,状元不封官,就派来咱们这儿,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啊。卑职觉得,这事蹊跷。”
“哦?怎讲?”
“卑职听说,这个状元是以诡计得之,他连马都不会骑,哪里算是个武人,更谈何武状元?依卑职猜测,这个状元公,名不正言不顺,对他这称号信服者甚少。恐怕就连陛下,也只是想试他一试,所以,不予授官。”
王化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恩师才担心此人能力不足,唯恐他延误军机,故而特意要我闲置于他?”
“卑职以为是。”
“那你说,本官该如何安置他,才能既不得罪状元公,又不违逆恩师之意呢?”王化贞两下为难,为了做个八面玲珑的老好人,还真是操碎了心。
孙得功低头沉思半晌,眼前一亮,“大人,此事不难。等他来了,大人大可请他前往各个阵营,给士兵讲讲话,鼓舞势气。实在不行,就随便把他分到哪个阵营里,跟着练练兵。若是他要分兵,或是点将,遇此等大事,您就跟他打太极。总之就是,大事绝不允许,小事通通放权。”
闻言,王化贞嘴角上翘,阴云顿消,“甚妙,如此既能令状元公感觉到本官对他的器重,还能不违背恩师之意。好好……”
正这时,衙门门口的守兵进来报,状元公来了。
殷复声连日来玩儿命的赶路,一入广宁城,人烟寥寥,远不似其他城镇繁华。
马车驶入城门,迎面而来的,是一种压抑的气息,紧张,恐惧,愤怒,仇恨。各种情绪汇集在广宁城的上空,形成了即将爆发的战场。
殷复声清楚的记得,努尔哈赤渡辽河,攻打西平堡就在正月中下旬,距离眼下,只有短短十数日。
他要做的事太多了……
“状元公,哈哈……”殷复声正在巡抚衙门口等候,王化贞竟亲自出府相接。
打量王化贞,此人五十多岁的年纪,身形中等,偏高,四方脸,黑发黑胡,五官端正,浓眉大眼,嘴唇微厚,给人一种忠厚老实的感觉。
这时,旁边儿孙得功也热情一礼,“状元公一路辛劳啊。末将游击孙得功,这位是巡抚王大人。”
殷复声一听孙得功此名,心里咯噔一下子。
见此人瘦高个儿,长脸,大约比王化贞小个几岁。眼弯嘴翘,看着很热情。
看来,王化贞和孙得功的关系的确密切,初次见面,就遇二人相随。这要检举揭发,恐非易事。
殷复声可没时间和王化贞寒暄唠家常,不到二十天,此地即将硝烟弥漫,血肉横飞,他哪有闲情浪费这唾沫星子,一见面便单刀直入,“学生殷复声,受陛下重托,来此辅助巡抚大人对抗奴酋。来此途中,学生计算过了,料想建虏军不出十五日,即将渡河来犯。不知大人可早有防备?”
闻言,孙得功眉梢微微一颤,看着殷复声的眼神立刻由热情,转而变得凌厉和防范。
而王化贞则有些诧异,他没想到殷复声一来就问这个,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对于什么十五日之期,更是不屑一顾,好似没有听到。
王化贞侧过脸来与孙得功对视,二人故作镇静的一笑,随即道:“殷状元一路劳顿,今日天色已晚,有什么事,咱们明日再谈不迟。”
孙得功道:“是啊是啊,军中之事,巡抚大人早已有所安排,莫说十五日,就是明日那奴酋来了,他也是自讨苦吃。殷状元就不必为此操心了,还是早去驿馆歇息吧。
“可是……”
”呃,若是殷状元不放心,不如明日,叫孙将军带殷状元到各军营处走走看看,全当代替本官,前去巡视,如何?”王化贞道。
“这……”看这二人一唱一和的,一心只想让他赶紧去驿馆休息,心知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自己日夜赶路,也确实疲惫。“那好吧,明日学生再来叨扰。”
离开了巡抚衙门,回到驿馆,随便吃了些东西,殷复声准备宽衣睡觉。
自他赶路以来,已经很久没有正经睡过一觉了。
衣服刚刚解开,哗啦一声,老仗所赠的那本《纪效新书》,应声落于地上。
差点儿忘了它。
殷复声俯身捡起,回身躺在床上,随手翻看。只见封页之后,又一页,其上手写标记:第十九卷,总章。
《纪效新书》,殷复声隐约记得这是戚继光所著,至于全书有多少卷,什么内容,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书中有字有图,皆为手写手绘。有些字迹已经因日久,而变得模糊不清。
殷复声一页页地翻看,越看越困。忽然,这手抄书,豁的腾空飞起,在他的头顶打了个盘旋,随即停住,并亮起一道金光。
金光刺眼,晃得人不得睁眼。正在此时,书上的字画,慢慢凸起,最后竟一个个跃出纸张,带着一窜金光瞬间钻进了殷复声的脑袋。
随后,金光消失,书本落地,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殷复声起身从地上捡起那书,低头一看,只见那书中竟连一个字都没有了……
第68章 三岔河一游
“啊!”一见空白书本,殷复声不禁惊叫一声,豁的从床上坐起。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再看掉落一旁的书。
原来是一场梦。
回想梦境,若他当真身处玄幻的世界,偶得神书,便可呼吸间,兵法战术融会贯通,打遍天下无敌手,那该有多好。也省了他如此劳心伤神,为接下来的战争,食不知味,夜不安寝了。
殷复声定一定神,看窗纸已经透白。于是起身洗漱换衣,穿戴齐整之后,走出驿馆。
“状元公,末将已经等候您多时啦。”
一出驿馆大门,孙得功笑面迎来。再看他身旁还备下一辆马车。
“孙将军这是……?”
“奉巡抚王大人的差遣,末将今日要带状元公去看看咱们广宁的三道防。”孙得功眉飞色舞的一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状元公请上车吧。”
三道防线?
殷复声稍有迟疑,随即上了马车。
孙得功还真是尽责,竟亲自驾车。他跳上马车,抬手挥鞭,“驾!”马车驶离驿馆。
所谓三道防,一曰:三岔河,二曰:三堡,三曰:城防。
所谓城防,便是有重兵把守的广宁城。城墙坚固高大,粮草枪炮等兵备充足。城内有巡抚王化贞,亲掌精兵五万,诈称十万,以震慑后金军。
另外,作为中间防线的“三堡”,即指距广宁城五十里外,遥相呼应的三座城堡,闾阳驿,镇武堡,和西平堡。
其中,总兵刘渠以两万人守镇武堡,总兵祁秉忠以万人守闾阳,副总兵罗一贯以三千人守西平堡。
三座城堡呈“品”字三角之势,以西平堡在最靠近三岔河之地,三堡共同形成广宁第二道防线。
孙得功驾车,带殷复声一路介绍沿途防线,最后来到广宁城与建虏之间的首道防线:三岔河。
三岔河以东自萨尔浒战役之后,已经尽归后金占据。大明据守广宁与后金隔河对峙。
马车停在河岸,孙得功陪同殷复声来到河岸边,望河道:“状元公,你看!广宁这座城,西,北方靠巫医闾山,南临大海,只有东边这条三岔河,冬季上冻,河道变冰道,才是最易通过的。王巡抚与末将都认为,努尔哈赤若此时来犯,必经此道。所以,早已在此设下一字天斩防阵,兵力三千。只待奴酋敢来,叫他们有来无回。”
殷复声翘首往对岸望去,三岔河是一条湿地沼泽,景致独特。曾有朝鲜使臣麟坪大君在《松溪集。燕途纪行》中记载,“周回顾望,野天一色,四际无山,浩浩荡荡,恍如乘船大海中。”
这个时候,时值隆冬,湿地成冰,一条冰道,在日光下,明晃晃伸向对岸牛庄。
从对岸的牛庄经三岔河到广宁城,只有二百余里之距,几乎缩短了辽阳到广宁原有途径的一半路程。
殷复声下脚踩了踩,别说掉进河里,就是连半点儿冰块断裂的感觉都没有,冻的这叫一瓷实。怕是用斧锤钝凿,也不能使其碎裂。
殷复声顺着冰道,望向对岸。凭借记忆,他下意识地随口道:“对岸就是牛庄吧?”
这样一个小村庄,若不是因为广宁之战,一般是不会有人知道的。
故此,孙得功一怔,看这一个足不出户的白面书生,竟也知道此地牛庄之名。“状元公来过此地?”
“呵,没有,猜的而已。”殷复声不以为然。
猜的?
孙得功一脑袋问号,这也能猜?
“孙将军,不知此地阵营之中,何人负责据守?”
“是游击李维龙,李将军。呃,正是末将举荐给王巡抚的。”
“孙将军举荐的人?”殷复声脸上现出一丝冷笑。
“正是。”孙得功讪笑两声,他总感觉这个状元公在和他说话时,表情特别奇怪,有几分蔑视,有几分敌意。他心想着,年少轻狂,又是皇帝钦点武状元,瞧不起人到也正常,可是,带有敌意的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我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又是刚刚见面,似乎,没机会得罪他吧。
殷复声完全不理会他的疑惑,继续问道:“这么说,这位李将军是听命于孙将军的啦?”
“末将与李将军同是游击,谈不上谁听命谁吧……,呃,状元公,有何不妥吗?”
你早就叛变投敌了,还好意思问我?难怪,努尔哈赤渡河那么容易。好歹也是一道天然防线,竟未损一兵一卒,原来还是因为你。
“不妥啊,实在不妥。”殷复声皱眉道:“不知那李将军将如何凭借天险退敌呢?”
孙得功一听,高兴了。就知道你会这么问,我早有准备。遂振振有词道:“状元公不必担心,李将军早有准备。若是金军欲渡河而来,咱这阵营之中,早就备足了弓箭铳炮,到时候,这三千士兵就开弓放箭,开枪开炮,管保鞑子插翅也过不来。”
“是吗?我只怕是事与愿违,到时不是开弓放箭,却是撒腿就跑吧。”殷复声冷语道。
孙得功眉心微颤,不解其中之意,支吾半晌不知所云。
殷复声颔首片刻,看了看孙得功,笑道:“对了,在下自小在乡野长大,从未见过鞑子,不知孙将军以为,鞑子之衣着发饰如何?”
孙得功一怔,心说,这状元什么路数?东一句西一句的。究竟想问什么?
“呵,奇装异服,蛮夷野人之俗。”
“呃,我听说,鞑子都剃头,梳辫发,可当真?”
孙得功心说:白白担心了,这小子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连鞑子的装束,都没见过,只靠听说。“呵呵,他们的确是如此。实在丑陋不堪。”
殷复声撇撇嘴,“不然,我觉得,孙将军倒是很适合鞑子的辫发。”
“呵呵,呃,状元公可莫胡乱戏耍与我?末将,末将怎么可能……”
见其紧张若此,殷复声大笑,“在下只是玩笑而已,将军不必如此紧张。”说着,他转身回到马车前,回头对独自发呆的孙得功道:“时候不早,咱们回去吧。”
“呃,状元公不入营一观吗?”
“不必了,没什么好看的。”说罢,殷复声跳上车去。
“呃,好,好……”孙得功随口应声,心中暗暗揣测:此人方才之言,当真只是玩笑而已?
第69章 运粮商队
从三岔河回来,孙得功直接将他送回驿馆,丝毫不打算带他去见王化贞。
殷复声也没说什么,与其道别之后,便回了驿馆。
驿馆的驿丞是个姓俞的老头儿,俞驿丞很热情,一见殷复声,便上前嘘寒问暖,问这问那的。一会儿问喝不喝茶,一会儿又问晚上睡觉冷不冷之类的。每次打发走之后不久,他就又来问。
这次,俞驿丞笑呵呵地又来敲门。殷复声已经习惯了他的打扰,连问都不问,就给他开了门。
“呵呵,状元公,可要用晚饭?”俞驿丞笑呵呵地问道。
“好,我正好饿了,那就麻烦驿丞替我准备了。”
俞驿丞去后不久,送来几道简单菜食,“咱们广宁现在是备战时期,物资紧缺,尤其是这粮食,要供应数万军士,更是能省则省。到咱们驿站这儿,就只有这些了。粗茶淡饭,状元公可千万别介意啊。”
“我从小都吃这些,当然不会介意。驿丞不必担心。”殷复声看看桌上的饭菜的确比起其它驿站来说,简单了许多,而且,份量是真少,最多,也就只能吃个半饱。“呃,不过,我来广宁的路上,见到有运粮队伍,他们不是来这儿送物资的吗?”
俞驿丞想了想说道:“哦,运粮队伍呀。状元公说的应该是商队吧。的确,他们时常运送一些物资来,不过,数量不多,远远不够数万军卒的消耗啊。”
数量不多?
可明明途中所遇商队,打着晋字,徽字还有其它大大小小的各地商队,一支接一支,从未断过。
难道,这就是走私去后金的?
殷复声虽然心中仍有疑惑,倒也没有再问。
次日,殷复声打算去找王化贞。关于孙得功的事情,他想尽快让其知晓。
走在路上,忽闻身后有车马声,回头看,竟是路上所见的商队。而领头的,恰恰就是他之前打听大雪封路事件的那个中年人。可不同的是,运送的队伍,却缩了水,比之前所见的,少了有四分之三。而且,车上的货物,也不见了。
“爹,他们这跟明抢有啥区别?就给这点儿银子,还不够咱这趟的车马费呢。”车队由远及近,领头中年人身边,一个少年与之愤愤不平地交谈。
“唉,能有啥办法。一说就是什么要打仗,咱们是大明子民,该为国家出钱出力。好像这粮食就应该白给送来似的。”中年人道。
“咱们凭什么呀。他们当官的倒是会说,少要点儿好处,咱们再给他拉来一队也没说的。回回好处吃着,礼物拿着,年年还得挨家孝敬,有一个送不到,咱这买卖都做不下去。千里迢迢送趟货,还不给钱。哼!要不是那边儿给钱多,谁爱来这破地方。”
“嘘!小点儿声。”中年人四下看看,提醒道:“这还没出广宁呢,管好你的嘴!不该抱怨的别抱怨。咱们呐,只管赚钱,白给他们几车粮,全当是通关好处罢了。”
少年听罢撇着嘴,仍旧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父子二人说话间,从殷复声眼前擦肩而过。殷复声立刻跟了上去,“哎呀,大叔,咱们又遇见啦。”
中年人一愣,扭头看殷复声,想了半天,终于觉得有点儿面熟,“噢,你不就是路上那个,那个……”
“您想起来啦。”商人善于客套,“那个”了半天,也没“那个”出来。殷复声才不在意他是否想的起来自己是谁,接着道:“咱们还真有缘呀。”
“是啊是啊。”
殷复声随意看看后边儿的货车,“哟,您要送的货,都送啦?”
“是啊是啊,刚送了,这就返乡啦。”
“诶,您这马车,我记得有好多呢,怎么少了?”
一听这个,中年人一怔,嘴角抽了抽,显得有些不自然。“呵呵,怎么会呢。是小兄弟你记错了吧。就是这几辆啊,呵呵,呵呵……”
“是吗,或许吧。”殷复声跟着装傻。
“小兄弟,我们还有事,这就先走了。咱们后会有期。”中年人说罢,也不待殷复声回答,急匆匆走了。
看着商队离开,殷复声暗暗叹了口气。
看来,送来的大部分物资,都已经暗中私运到了后金军中。
明末商人走私物资给后金,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这种走私助长了后金军的不断壮大,这种大肆的走私行为,虽然被明令禁止,可却从未实效地制止,更别说杜绝。究其原因,自然与官商勾结脱不开关系,明廷文官的腐败更是其根本原因。
殷复声颔首沉思,忽然眼前灵光一现。
以他现在的能力,杜绝腐败,那是痴人说梦,但是,短时间制止走私,他似乎还真有个“坏”点子。
殷复声微然一笑,信步来到巡抚衙门。
通禀之后,殷复声进入花厅。王化贞正在厅内高座,下手坐着孙得功和另一个年约三十岁上下的人。
见殷复声进来,纷纷起身,十分表面化的热情相迎。经过介绍,殷复声得知,这个三十来岁的人姓江名潮栋,是王化贞的贴身参将。
一番客套之后,王化贞问道:“听说昨日状元公前往我军三岔河阵营一观,不知有何指教啊?”
殷复声往两旁看看说道:“大人,学生有一要紧之事,想与大人单独相谈,不知可否?”
“哦?”王化贞拿眼瞟一瞟孙得功,孙得功暗暗摇头,给王化贞递了个眼色。王化贞随即捏须笑道:“呃,状元公,这二位乃是本官心腹,尤其是孙将军,更是跟随本官多年,是我最得力的战将。所以,无论何事,无须避讳他二人。”
“是啊,状元公若是对城防之事有何意见,大可直讲当面,咱们也好一同商议。”孙得功道。
殷复声顿时心凉了一半。王化贞如此信任孙得功,岂是言语一番就能令他对其起疑的呢?
殷复声沉思片刻,仰头道:“大人,学生以为,三岔河沿河阵营,当更换守将。”
孙得功一怔,觉得这个状元从昨日到今日,似乎话里话外都在挤兑他。今日竟然还要让王化贞撤换了李维龙的守将。这怎么可以?!
孙得功双眉一蹙,“殷状元,您这是不满李将军?还是对我孙得功不满?”
第70章 剃发易服
见孙得功脸色立变,殷复声微然笑道:“我猜孙将军是误会了。在下不过是认为,以李将军的能力,当为更重要的差遣才是。”
更重要的差遣?孙得功心想:这么说,他是为李维龙讨官职?他二人又没见过……,难道,这个殷复声是想借李维龙拉拢我吗?
王化贞笑道:“李维龙所在的三岔河,是我军与建虏的第一防地。不知状元公所指,还有何差遣,比守三岔河更要紧的呢?”
殷复声道:“敢问大人,何为军中不可或缺之物?”
王化贞想了想,“当然是粮草。所谓:兵马不动,粮草先行,就是这个意思。”
“那学生再问大人,我军处中原沃野之地,粮草尚且不足,而建虏地处东北蛮荒,本当无粮供应,却为何打仗时,兵精马壮,粮草齐备?”
“这个……”
走私这回事,其实在官府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商人每年给官场中人的“孝敬”,基本是雨露均沾的。到了王化贞这儿,且不论他拿没拿好处,拿了多少,只要他还想在朝廷里吃得开。对于走私商人的行径,他就得睁一眼闭一眼。更何况,王化贞本身就是个谁都不想得罪的好人型人物,他就更懒得管这事儿了。
孙得功见王化贞支吾难语,遂主动道:“建虏所到之处,无不打杀劫掠。他们的粮食当然是抢来的。”
殷复声摇头,“不然,百姓才能囤积多少粮食?若仅靠劫掠,根本无法满足他们数万大军的消耗。所以,他们的粮草,定是有人从我大明境地,私运过去的。”
王化贞心里咯噔一下子,不知这位状元此时点破这层窗户纸,意欲何为。眼角抽了抽,试探道:“那……,不知殷状元以为,是何人为其运粮的呢?”
“学生敢断言,定是往来商贾所为。”
王化贞脸色咤变,微阖二目,看向孙得功求助。
未等孙得功想到应对之语,一旁的江潮栋皱眉道:“状元公,往来商贾皆是为我军运粮而来,这个末将是知道的。”
“是啊,是啊。”孙得功急忙道:“他们的确有运粮给我军。”
殷复声道:“二位将军有所不知。在下途中曾遇到几支商队,那马车一辆接一辆,络绎不绝,没有尽头。然而今晨,当我再遇他们时,却只有区区三五辆马车而已。车上货物之数,与途中所见,相差甚远。由此在下敢断言,其余货物,早已尽数运往辽东建虏军中。”
王化贞无语,心说:这状元怎么这么不识趣呢?非得蹚这趟浑水。
隔了半晌,王化贞想好好点拨点拨这个年轻人,让他不要轻易打破官商之间的平衡。
“状元公,你此时提出这件事,难不成,是想要本官出手缉拿这些走私的商人不成?你要知道,若是没有商队运粮给我军,莫说与奴酋开战,咱们自己就得因缺乏粮草乱了套。而且,正如殷状元前日所言,与奴酋开战在即,本官焉有功夫追究此等小事啊。”
“大人,军中大事,粮草为重。同样,若能断敌人之粮草,不必开战,金军自乱。岂能说这是小事?”
“哎呀……”王化贞皱着眉头,心说这家伙真麻烦。“那,那你想本官怎么做啊?”
“此事简单,一字即之曰:抢。”
“抢……,抢谁呀?商人啊?”王化贞嘴巴张开差点儿掉了下巴。心说:这要下了手,朝廷里,得有多少人一块儿弹劾我呀。
江潮栋跟着道:“这不行吧。若是商人因此再不运粮给咱们,那可就是因小失大啦。”
殷复声暗自瞟一眼孙得功,见他若有所思地,默不作声,继续道:“大人,其实,学生有一计策,既能断绝金军粮草,还能充盈我军粮仓。最重要的是,这件事若做的机密,不但不会赶跑运粮商人,还能拉拢他们一番。”
王化贞一听,有这好事儿?
王化贞盯着殷复声上上下下打量,手捻胡须。心说这牛人就是牛人啊,牛皮吹的都比一般人有水平。抢了人家东西,还能拉拢人家?哪个商人这么不会算账?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王化贞顾着自己思索,江潮栋倒是大喜道:“状元公既有如此妙计,不妨说来听听。”
殷复声故作神秘,摇头道:“办法是有,不过,在说之前,还请大人先行撤下李维龙将军的三岔河守将之职。”
还没忘了这茬儿呢?
孙得功不悦道:“此两件事有何牵连吗?”
“当然有!”殷复声向上一揖,“大人,学生想推举李维龙,率队抢劫商队。”
王化贞恍然,“原来如此。呃,孙将军,你意下如何?”
孙得功低头琢磨半天,就是在权衡利弊。王化贞要真派人去抢商人的货物,就算把人都杀了,灭了口,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到时传出去,哼,日后有人再给明军运粮才怪。军中无粮,不战自乱,那我大金军队,岂不是可以长驱直入,一举进占中原。到那时……
孙得功想着努尔哈赤许给他的好处,差点儿没笑出声。忽听王化贞和他说话,回了回神,道:“末将以为,若是状元公果有妙计,这倒也是个办法。只是,此事关系甚大,李维龙又身负重任……,不如,由末将亲自率队前往。”
殷复声原本计划,把三岔河的叛徒撤下来,等努尔哈赤攻来,凭借冰道难行,后金军顾的连摔带爬的行军,就顾不得防御。三千大明士兵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掉头就跑。可是现在看来,孙得功是要保住李维龙的这个要职。
既然如此,换你也有好处!
殷复声咂咂嘴,“可是,抢劫这事儿吧,说难,是不难,就是得管孙将军要一点点儿东西,不知道孙将军舍不舍得?”
“为我军,为大人,为大明,我孙得功什么都能舍得。别说一点点,就是要我的妻儿,也在所不惜。说吧,要什么?”孙得功借机向王化贞表忠心,说话慷慨激昂,一副忠贞不渝之态。
殷复声闻言,自知计成,哈哈大笑,“孙将军好气魄。不过,无需将军妻儿,仅需将军剃发易服。”
第71章 金钱鼠尾
剃发易服?!
花厅内三人皆惊。
王化贞更是惶惶,指着殷复声,“你,你这是何意?”
“大人,我们的人可以乔装成鞑子,埋伏在边境山道,抢劫可疑商队。并且只劫货物,不伤人。如此一来,鞑子抢劫商队的消息,很快就会遍传各地。商人闻之,更不敢再私运货物给鞑子?”
江潮栋闻言,双手用力一拍,喜道:“大人,这倒真是个好计。如此一来,不仅能好好教训教训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还能充盈咱们的军备,断绝敌人的粮草。状元公这法子简直是一石三鸟啊。”
王化贞也很满意的点头,“的确妙计呀。”
可孙得功傻了眼,虽说他早已叛变,剃脑袋,是迟早的事,可他一心只想着将来的锦衣玉食,还从来没考虑过,要改变装束的问题。“大人,别的末将都行,可这剃头……”
殷复声道:“孙将军方才还说,为了大明,为了大人,你连妻儿都可以割舍。只区区头发而已,剃后还会再长出来的东西,难道孙将军倒舍不得了?”
“谁说舍不得……”孙得功为表忠心,把心一横。心说:反正迟早也得剃,早一天剃了,省得麻烦。“好,剃就剃。来吧!”
见孙得功答应了,王化贞甚喜,“不亏是吾之心腹呀。事成之后,本官定然重重有赏!”说着,一声令下,吩咐人当场剃头。
这边儿剃着头,殷复声对王化贞道:“大人,此事机密,切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孙将军也当挑选亲随士卒,前往抢劫商队。”
“嗯!状元公言之有理。”王化贞频频点头,对孙得功道:“孙将军稍后,就按状元公说的办吧。你亲自挑选精兵,皆剃发乔装,前去抢劫。”
孙得功呲牙咧嘴地,翻着眼皮,哀怨的看自己的秀发一缕缕从脑袋上飘然落地,心里这疼啊。也顾不得正经回答王化贞的吩咐了。
殷复声忍着笑,假意玩笑道:“大人,商队之中,力大者有,会武者无。此次孙将军带兵抢劫商队,实则乃是肥差。若是,不抢他百十车货物,我等可要怀疑,这财物之去向了,哈哈哈……”
孙得功本来还在盘算,带人去了,装装样子罢了,怎么可能真把后金军的粮草给断了,那不是抢自己未来主子的东西嘛。可如今一听,还真不能不抢。要不抢点儿东西回来,王化贞非得以为他把这些东西私吞了不可。
孙得功心里这气。
好你个殷复声,算得够细。你等着!有你好看。
过了一会儿,孙得功的发型算是搞定了,换好后金军卒的衣服,出来这么一看。江潮栋头一个,噗嗤一声乐了。
孙得功这造型实在太逗了,一身夷人服饰,脑袋剃了个溜圆。不是只剃半个脑袋,而是,整个脑袋转圈儿剃,最后,只留头顶部分的一小撮头发,然后,编一小辫儿,跟猪尾巴似的。这种发型还有一雅称,叫做“金钱鼠尾”。其含义是:扫去四夷,定鼎中原。
像那种只剃半个脑袋的造型,是到清晚期,逐渐演变形成的。
就这二傻子造型一出来,王化贞碍于自己的身份,装镇静,却一个不小心,原本捏须的手一哆嗦,两根胡须给揪掉了。
孙得功也觉得不大自在,讪讪地低头,往自己身上左右打量,“大,大人,您看我这行吗?”
他这左右一扑棱脑袋,头顶的小辫儿跟着来回摆,看着就跟戏里的丑角儿似的。
江潮栋笑道:“孙将军,你这么一打扮,看着还真像鞑子……”
“像啥像?你可别乱说!”孙得功心虚道。
“诶,潮栋说的也没错,要是这么打扮还不像,那这头不是白剃了吗?”王化贞满意的左看右看,随后点点头,“你去挑几个靠得住的士兵,准备好了,就照殷状元说的办吧。”
“是。”孙得功迟疑一下,退了出去。
王化贞捋胡须喜道:“殷状元不亏是圣上钦点的第一武状元,这才来,就想到如此妙计。既断了敌军粮草,又充盈了咱的粮仓。等孙将军得粮归来,本官一定上奏朝廷,为状元公请功。”
殷复声一揖,“此等小事,岂敢邀功。我深受皇恩,当竭力助大人守广宁,平辽东。等到了全胜之日,大人再替学生请功不迟。”
一听平辽,王化贞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哈哈……”
“大人,学生先前就说,建虏不出十五日必至,如今军情紧迫,不知大人的部署是否已经完备?”殷复声问道。
王化贞悠然捏须,略显不屑道:“状元公多虑啦。如此天寒地冻,不利骑兵。努尔哈赤不会在这个时候行军的。再说,本官早已与诸位将领部署好一切,若奴酋当真敢来,他们是有来无回呀,状元公勿需担心。”
看王化贞夜郎自大的神态,殷复声心里清楚,这是他还在做梦李永芳已经归降,并将助他里应外合,“一举荡平辽东”。
王化贞却不知道,孙得功劝降李永芳,却早已被其反收买,只待一开战,孙得功便会毫不留情地出卖大明,出卖他。
可是,偏偏王化贞对孙得功的话深信不疑,更视其为心腹。
“大人,学生有一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殷复声迟疑道。
“状元公有话直讲无妨。”
“两军交战,历来不乏细作,叛逆之人。他们混迹军中,窃取机密,扰乱军心。不知大人可有仔细排查军中之人?尤其是,身居要职之人。”
殷复声前世未曾经历战事,今生也没有。对于战争,他很陌生。他不能凭借想象胡乱指挥作战。但他知道,这场仗的失败,就在于孙得功的反叛。只要王化贞相信他举报孙得功的话,这仗就不会输,更不会丢掉广宁,甚至有可能打胜。
所以,趁孙得功不在场,他想干脆把憋在心里好久的话说了。可谁知,他才刚说了个引子,还没入正题,只听王化贞是哈哈大笑,然后,一副君子之风,道:“状元公此言差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等虽有品级之分,却都是大明子民,理当相互信赖才是。”
“可是大人,荀子也说过:衡听,显幽,重明,退奸,进良。此乃用人之道。大人虽有君子气度,可世间却不乏小人,军中大事,大人还需慎重才是啊。”
王化贞摆手,道:“小人亦有感情。只要本官宽人待物,以情感之,以理教化,相信所有人皆能从善如流。”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自古见利忘义者多不胜数……”
“状元公,你的担心,本官自会考虑。此事就不必再议啦。”殷复声话未说完,王化贞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见此情形,殷复声只能暗自叹气,心道:好一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诚实君子。这样的老好人,若不为将帅,可为好人。
唉,在其位,不称其职。难办咯。
第72章 献计
总算把殷复声对付走,王化贞轻快了不少,松懈地倚着座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
正此时,孙得功从头到脚捂了个严严实实的来了。
王化贞一瞧他这样子,一口茶没咽下去,差点儿全喷孙得功脸上。
“你,你怎么把自己裹成这副样子?”王化贞定一定神,才认出孙得功,诧异道。
“大人,您看末将现在这身打扮。”孙得功神秘兮兮地,把身上头上的包裹打开,讪讪地,“哪能让人看见呀?再说,这事儿不是机密嘛。”
“对对对,那你就捂着吧。对了,抢劫商队的事儿,都准备好了吧?”
“大人吩咐的事,末将岂敢怠慢,早备好了,今晚就动身。”
“嗯,好,好啊。”王化贞起身走到孙得功身边,捏须道:“这个武状元,没想到还真有点儿本事,能想出这么个计策。只是……”说话间,他却面带嫌弃地砸吧嘴。
“怎么啦大人?”
“本官看此人,虽然有些小聪明,可是,心胸不够宽,疑心过重。只怕和那熊蛮子一副德行。”
“大人是如何看出来的?”
“今日,你走后,他跟本官说什么,军中有细作,该查。还说尤其该查身居要职之人。呵!查谁?查你吗?”王化贞下意识一指孙得功。
孙得功惊得头上汗珠直往外渗。吞了口吐沫,支吾道:“他,他还真是多疑啊。”
“就是,你们都跟了本官这么久了,要反,早反了。本官不信你们,还能信谁?”
“就是……”孙得功眼珠转来转去,“大人,末将看这个状元公,似乎很狂妄自大,昨日末将带他到城外,看您设的几道防地。可我看他,似乎很轻视的样子。”
“哦?有这等事?”
“是啊大人。依末将看,您还是得给他点儿训诫,叫他知道您才是这儿,说了算的人。”
王化贞勾勾嘴,“训诫他?呵呵,他虽然眼下无品无级,却是陛下钦点的状元,还是大明朝开国以来,头一位武状元,日后难保受圣上的恩宠,本官可不想惹事上身。”
孙得功眉毛轻挑,阴阴地道:“大人,您不敢惹他,可有人敢呀。您大不了把这位状元,给推到那儿去。”
王化贞二目微阖,若有所思,“你是说……?”
孙得功点点头,二人同声道:“熊廷弼!?”
……
窗外寒风呼啸,不时传来诡谲之声,所到之处,夹杂着地面的浮雪,用力拍打着户门咣咣乱响。昏暗的驿馆之中,烛光摇曳,印出墙上一道忽明忽暗的人影。
回到驿站的殷复声,端坐桌前,痴痴地对着桌上的《纪效新书》发呆,心绪不宁地看着书中图文。
王化贞一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把他接下来的话,堵的连门缝都没有。
举报孙得功的事,完全行不通。
还有什么办法呢?
殷复声端起茶杯,揭开杯盖,缓缓掠去茶面儿飘着的几根茶叶。随后将茶杯就在口边儿,细细品茶。
此时,他的余光顺着茶杯的边缘,聚焦到桌上的《纪效新书》,其上乍现一字:鼓。
“啧……!”
殷复声微阖双目。
由这个“鼓”字,他突然想到《荀子汉兵》中的一句:闻鼓则进,闻金则退。
这句话好似黑暗中的一道曙光,令他看到一点点不败的希望。
次日一早,殷复声再去找王化贞。
“大人,学生受圣上嘱托,前来助大人镇守广宁,内心焦灼,不敢有丝毫怠慢。既然大人早已部署周全,不知学生可有帮的上忙的地方?”
王化贞如今一见这状元就头疼,却还得假做热情地,略作思索后笑道:“呃,这样吧,你既然是圣上钦点的状元公,不如就替圣上巡视巡视。有状元公亲自训诫全军,更展示皇恩浩荡,全军将士,定然势气高涨。”
“那,大人,不知学生巡视时有何职权?”
“呃……,这个嘛。状元公只要不撤换军将,不增减兵员,不随意调动,不擅论功过。其它的状元公皆可自行裁定。”
还其它的,其它的还有吗?
“大人,其实学生还真有一个想法,勿需改变现行部署之分毫,只要您一句话,就能在作战时,出其不意。”
“哦?状元公有这般妙计?!”王化贞十分欣喜。“快快讲来!”
“大人,此事机密,可否附耳一谈。”
王化贞丝毫没有迟疑,招手叫殷复声上前。“快来!”
殷复声遂上前,附耳道:“大人只需……”
王化贞听着听着,脸色竟突然煞白,“岂可如此?不行不行!搞不好,这可是杀头之罪啊!不行不行……”
“大人,闻鼓则进,闻金则退。此话,您应该很熟悉吧。”
“这本官当然知道。可这与你方才所言,有何关系?”王化贞满脸惶恐不安的模样,语气似有不悦。
“学生曾听过一个故事,乃是后汉三国时期。蜀国名将张飞,于巴郡战严颜的事。说张飞粗中有细,为了搅乱严颜的视听,干脆将那条亘古不变的战场规矩给拧了个个儿。下令全军,闻金则进,闻鼓则退。最后,还真的取得了胜利。”
“你讲这故事何意?”
“大人,战场上,如这般与常理相悖之事,往往出其不意,混淆视听,令敌人难以防范。”
闻言,王化贞眉间拧成一股麻花,捏须摇头,“你这办法,听来倒也不错,可就是……”
“大人放心,若出意外,学生愿独自承担责任,绝不拖累大人。”
王化贞仰头看了一眼殷复声,看这状元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抱负和担当,倒也难得。遂深吸口气,“其实状元公不必如此,本官心中早有胜算。只是,有些事情,乃是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殷复声一听便知,王化贞所说的胜算还是孙得功劝降李永芳的事。“大人,您即便不说,学生也知您心中所想。只是,学生这办法可保万一。而且……”说着,殷复声再次俯身在王化贞耳边说了几句。
“啊?此话当真?”
“绝无意外。”
王化贞默视殷复声良久,看似不动声色,内心却进行了激烈的斗争。
“好吧,既然状元公有如此把握。那本官就听你这一回。你可不能辜负本官对你的信任呐。”
“大人放心,战后,您定有收获。”
“……好,你去准备吧。本官自会知会各营的将军。”
“大人,不是知会,而是下死令!此事事关重大,稍有泄露,大祸将至。”
看殷复声如此严肃之态,王化贞隐隐感觉到备战的紧张。
他这一紧张,就觉得殷复声烦人,随即便想到孙得功。想起他临走前给他出的主意。
“嗯,你说的,本官记下了。”
“既然如此,学生这便回去准备。”
“等等。”王化贞急忙叫住殷复声,心说:我也给你找点儿麻烦。“状元公莫急。本官是绝对信任你的,只是,在广宁这个地方,不是本官一个人说了算的。尤其是军中事务,还有经略熊廷弼,熊大人,有些事情得他说行,才行的。”
“熊经略啊。此计勿需与他说吧?”
“不是,本官不是说这件事。而是,状元公也来了数日,于情于理,还是应当前去与熊经略,见一见的。”
也是,都说熊廷弼乃军事奇才,只是心眼儿小了点儿。若将来事有万一,打了败仗。还得指望这熊大人,心胸豁达一些,不计私愤,奋力抵抗呢。
想到这儿,殷复声点头,“大人说的极是,学生这便去拜见熊经略。”
第73章 熊廷弼赠礼
熊廷弼此时驻守在距离广宁城四十里的右屯,执尚方宝剑,统兵五千。然而,熊廷弼虽身居军事要职,其职高于王化贞的巡抚,且经略才是真正的军职,对三军有制令的权利。可是,可笑的是,熊经略有制令之权,却没有兵,握兵的反而是文职官王化贞。
王化贞更是凭借在朝廷官员中的好人缘,根本不把熊廷弼放在眼里。熊廷弼又认为王化贞无能,这二人谁也瞧不起谁。经抚不和,也是常被认为是致使广宁大败的原因之一。
这日,五十多岁的熊廷弼,黑眉朗目,黑发短髯,正在右屯营中,与众将议事。
忽闻营外有人求见。还是什么皇帝钦点的武状元。一时间,营中诸将议论纷纷。
“不会骑马?这算他娘的哪门子狗屁武状元?还什么文武双全?老子当年乡试头名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光屁,股哪!”熊廷弼听营中将士的介绍,不禁拍案大怒。“若论文武全才,老子才当之无愧!”
咳咳……
营中诸将不觉侧目,心说:像你这样,老子长,老子短的文人,我们还真没见过。
“经略,我们听说,这人还是有点才华的。他刚来,就给巡抚王化贞,出了个充盈粮仓的好办法。”
“嗯?什么办法?”熊廷弼怀疑道。
“那边儿人,口风很紧,说是机密,只有几个人知道而已。”
“哼!故弄玄虚。王化贞就是个草包,他欣赏的人,肯定也他娘的是一废物。”熊廷弼撇撇嘴,义愤填膺道:“别看他现在得意,本经略就等着他一败涂地的这一日。我倒要看看,朝廷里那些官,还怎么护着那个草包?!”
“咳,经略,营外候着的是武状元,不是巡抚王化贞。”见熊廷弼怒不可遏的样子,有人提醒道。
闻言,熊廷弼收收心,平息一下怒火。沉思片刻,勾起嘴角,冷笑道:“哼!武状元?本经略倒要看看,你还怎么威风!来人!”
一声大喝,一个士兵步入营中。
“本经略要给这位武状元,准备一样见面礼……”
殷复声一个人在营外等了半天,一点儿动静没有,和当初见王化贞的时候,完全不同。
这俩人难怪不和,做派都不一样。
正想着,一个人高马大,精神抖擞的中年人,被几名将官簇拥着,从营内走出。
殷复声打量此人,五十多岁,神采奕奕,虽面带笑容,可眼神中却带着几分犀利。和王化贞的笑容是完全两种概念。
这人一定是熊廷弼。
虽然身着常服,殷复声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熊廷弼面带犀利,站到殷复声面前,扬了扬下巴,垂眼皮打量殷复声。嘴角不禁现出一丝轻蔑。
难怪不会骑马?跟个粉娃娃似的,朝廷用人,真是越发不像话!
见熊廷弼这样,似乎是等他先开口,殷复声躬身一礼,“久闻熊经略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晚辈殷复声,见过熊经略。”
“你就是圣上钦点的武状元?”熊廷弼漠然空视前方道。
“正是。”
“哼哼,本经略见你,倒是见面不如闻名呀。呵呵呵……”
殷复声一怔,难怪这位人缘不好呢。刚见面就挤兑人,这处世之道,差王化贞远了好几条街。
“呵呵,让您见笑了。”
“嗯,你奉皇命来广宁,为何不先来面见本经略,倒先去见了广宁巡抚?难道,你认为,巡抚比经略要大吗!”
“呃,经略误会了。只不过驿馆离巡抚衙门较近而已,学生不曾多想旁的。况且,经略巡抚二位大人,共同镇守广宁,为国家效力,为陛下尽忠,为百姓谋安宁,岂可分先后?”
“无分先后?哼哼……”熊廷弼眯一眯眼睛,“好一个无分先后啊。呃,你去见王化贞,他有没有送你什么见面礼呀?”
嗯?殷复声脑袋上一个问号。
“没有。”
“呵呵,他没有,本经略有。”熊廷弼说着,扭头大喝一声,“来人!抬上来!”
还真有见面礼?
看似是话无好话,礼无好礼吧?
正合计着,听“咯吱咯吱”的一阵响,殷复声寻声看去,但见四个兵丁忽忽悠悠抬着一顶轿子,来到他眼前。
“状元公,听说你不会骑马。武状元不会骑马,这我熊某人,倒是头一回见识。所以,本经略特意命人找来这顶轿子。要真打起仗来,坐着它,状元公估摸能跑的快点儿。”
熊廷弼一番戏谑,引得旁边众将官一阵嘲笑。
本以为这年纪轻轻的小书生,肯定得弄一大红脸,没想到,殷复声不但没有生气恼羞,反而嗤一声笑了。
居然还会笑?
熊廷弼冷然道:“有何好笑之处吗?”
殷复声一揖,道:“晚辈正愁出行不便,没想到,熊经略却早已为晚辈准备好了。真是有劳费心了。”
说罢,殷复声更上前,掀起轿帘,回头问道:“晚辈可否上去一试?”
这一问,倒令熊廷弼语塞了。
这人是没懂我的用意吗?居然还要上去试试。熊廷弼一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殷复声上轿后喜道:“真舒服,经略,这可比坐马车舒服多了。”
这人没皮没脸啊。
熊廷弼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泄了气。冷冷的道:“哼!状元公不仅是我大明首位武状元,还是古往今来,头一个乘轿打仗之人。哈哈……,真是堪称奇才也。”
殷复声恭敬道:“自古,骑马打仗者,武夫也,乘车者,将帅也。古之吕望,孔明,皆以车为驾,统率全军。今日,得经略赏识,以轿代车相赠,其中之意不言而喻。晚辈实在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呀。”
闻言,两旁的嘲笑声戛然而止。一顶轿子,本是要奚落他身为武状元,不会骑马的。如今怎么竟成了赞扬他将帅之才的道具了。
熊廷弼脸一沉,心道:好个狂徒。“你甚小年纪,竟自比吕望,孔明?”
殷复声也收起笑容,下轿正色道:“吕望,孔明之才,晚辈自不敢相比。然晚辈年纪虽小,心胸却不小。能明义理,顾大局。国家危亡之际,断不会只计个人得失,图一时之好恶,而置社稷江山于不顾。”
熊廷弼眼角一抽,他只觉得这个年纪轻轻的状元,是话里有话,句句直戳他的心窝。
见熊廷弼没说话,殷复声再深施一礼,道:“经略帅才,广宁之境无人可比。只是,莫要因私废公。”
“你此乃何意?”熊廷弼面沉不悦。
“熊经略莫要多心,晚辈并无不敬之心。呃,想来经略并不准备迎我入营……,那么,多谢经略的轿子,晚辈还有要务在身,这便告辞了。这轿子,稍后,晚辈自会派人来抬。”
说罢,也没等熊廷弼等人还礼,转身信步而走。
第74章 军营之行
离开右屯卫之后,当晚,这熊廷弼竟然派人把那轿子给殷复声送到了驿站。
看着轿子,殷复声摇摇头,对旁边看新鲜的俞驿丞道:“烦劳驿丞,明日给在下寻四个轿夫。”
“是。”
殷复声在驿馆整整忙了一日,俯在桌案上不停写字。写的什么还不让人看。写完了再用刀裁剪出一条条小纸片。最后,折好,并平均放入一早叫俞驿丞给钉好的四个小木匣子里。这木匣子的盖子上有个圆窟窿,能容下一只手伸进去。
次日一早,殷复声起床,带着四只木匣子出了屋,俞驿丞已经带了四个精壮的轿夫回来了。“状元公,您要的轿夫。这四个人,是下官挑了半天,最壮实的四个。”
殷复声看了看,“好。”转身上了轿,对四个轿夫道:“来吧!抬轿,咱们走。”
“诶,状元公,那个……”俞驿丞讪讪地拦着殷复声,有点儿张不开口。
殷复声当即明白了。“驿丞,雇轿夫的钱呀,还得烦劳您去城外右屯军营,管经略熊大人要一趟啊。”
“啊?!”
“这轿子是熊经略送的,轿夫当然也得他帮我雇。驿丞不必担心,只管去要,熊经略一定会付给你的。”
“这……”俞驿丞心说:雇个轿夫,还得跑城外去。真是要跑断腿咯。
“咱们走!”
轿帘一放,四个轿夫抬着轿子,咯吱咯吱地走了。
坐轿子巡营,这种事情估计也就殷复声能干的出来。
殷复声的轿子在营门外这么一停,守营的士兵都看着新鲜。平日里,无论是总兵,参将还是游击,就连文职的巡抚王化贞来巡视都是骑马。今日怎的突然来了一顶轿子。
士兵心说:里边儿这位得多大的派头啊。
殷复声下轿,里边几名将官闻声出来一看,有人认得他。
参将江潮栋是殷复声在这里边儿唯一见过的。
经他的介绍,殷复声另外认识了几个人物,有参将鲍承先,游击祖大寿等。
在这些人的陪同下,殷复声初次步入古代军营。
广宁城内驻扎着王化贞亲统的四万明军。其中分步兵营,骑兵营,车营,预备队等营房。其中值得一说的,是车营中的偏厢车。
殷复声来到车营,一眼就瞧见其内放置的数量大车,一人来高,二人来长,内部可容二十余人。
其身厚重,约有六百斤重,车身用棉絮布帐包裹,上载两挺佛郎机,下置飞炮,及快枪数杆。
经江潮栋等人的介绍才知,车上装备的枪械还未齐备,待作战前还要再加十几杆快枪,才算完整的一部偏厢车。
殷复声不禁惊叹,明末的火器实力,远比他想象中,更为强大。
有这武器,焉有常败之理?!
转了一圈儿,最后到步兵营,正赶上步兵训练。
殷复声驻足观看,场面可并不喜人。连电视剧里的阵仗都不如。尽管他是个外行人,都不难看出来,士兵气势不足,里边儿充数混世的很多。
这就是传说中的“兵油子”。
殷复声手指呼喝的士兵,问江潮栋,“你们不觉得军中士兵,虽多但不精吗?”
几个将官互相看了看,江潮栋道:“状元公有所不知,连年战祸,精壮士兵消耗甚重。即便眼前这数万士兵,也是好不容易才从全国各地招募而来的。”
“可是,我认为,兵不在多,而在精。兵虽多,而战场上无人恋战,不冲反退,势必影响全军作战。兵虽少,却能众志成城,奋勇拼杀,则战无不胜。诸位说我说的对不对?”
“连马都不会骑的人,还敢来指挥军士,可笑!”
两旁无人说话,却听在众人之后,有人小声嘀咕。
江潮栋脸色骤变,急忙转移殷复声的注意力,解释道:“状元公说的是,可是,建虏铁骑,十分厉害。我军唯有广招士兵方能震慑。况且,巡抚王大人说的对,即便不会打仗,到时也总能帮着摇旗呐喊,往城下扔块石头也不一样啊。”
殷复声只觉头上一串儿省略号。
没有高精尖,就鼓吹地大物博。
真行!
整出数万的炮灰来。难怪,后金铁骑总玩儿以少胜多。
“那好吧。”殷复声左右看看,随后问道:“江将军,不知王大人可知会过你,我来军中要做什么事啊?”
“王大人早已告知我等。大人请!”江潮栋伸手做个“请”,将殷复声让到营中一处旷地。
此空地甚大,且中央有台。一般遇重大事件时,全军便在此聚集,将领站于台上,进行喊话,发令。
随后,一通号令,全军分秒聚齐。
等数万人聚集,殷复声一看,他还从未见过如此阵仗。
无数个田字型方队,整齐排列。
在这么多人面前演讲,怕是殷复声前世今生加一块儿,也是破天荒头一遭。
他顿时有种超级巨星的感觉。
殷复声虽然内心有波澜,但他仍然镇定,他面对全军,慷慨激昂,“将士们,……”
可刚喊出这一句,就见台下,除了前排方列军士笔直站立以外,后边儿的士兵竟开始往后挨个传话,一个个忙的不亦乐乎。
殷复声到真没料想,竟是这种场景,一时竟皱起了眉头,哭笑不得。
好吧,没有扩音器,大喇叭,更没有麦克风。原始的传话方式,自己还需习惯。
停顿片刻后,殷复声继续喊话,“今日你们站在这里,他日就将奔赴沙场,浴血拼杀。告诉我,你们为了什么?为了紫禁城里的陛下?为了做官?为了拿钱?为了你们的将军?都不是,你们与建虏殊死搏斗,流血牺牲,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你们自己,为了你们家乡的父母妻儿。别以为他们远在天边,战争的火焰无法殃及。想当年,辽东百姓生活安定,如今又如何?建虏侵占辽东,强迫百姓剃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死不可随意损伤。剃发如同枭首,辽民中,从者生,不从者死。然生者又如何?建虏视我汉人如同六畜,任意屠杀,妇孺不殊,毫无人性。如此情状,世人皆悲,我们同为汉人,如何不悲,如何不怒?”
听到这里,有些痛失亲人的辽人,已经潸然泪下,偷偷的抹眼泪。
“如今,大战在即,不出十日,奴酋将带兵而至。广宁御敌,皆仰赖你们,广宁百姓的生死,也依赖你们。你们是大明的英雄,是百姓的英雄,更是你们自己及家人的英雄。我们有坚固的堡垒,有比建虏更多的士兵,有比之强大的武器,你们说,这仗是不是必胜?!”
“必胜!必胜!必胜!……”众士兵一片振奋的呐喊声。
第75章 嘴痒的巡抚
伴随全军的呐喊声,随后而来又是一个不和谐的声音。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文人的一张嘴,死了也能说活。他真敢说,十日奴酋就能来?如此天气,能来才见鬼了。”
殷复声并不理会此种讥嘲,从地上抱起一个木匣子,继续道:“我们当然会赢。因为,我此来,不仅带来了浩荡皇恩,还带来了克敌制胜的法宝。”
士兵一听,有法宝,不由精神一振。
在场将士们皆纷纷探头往殷复声手里窥视。
殷复声指着木匣子道:“此中乃天机。所谓天机,就不可泄露。呆会儿,你们每人从中取一张纸。当下拆看,其中机密牢记心中。你们每个人拿到的机密,或同,或不同。看过后,立刻把它吃了。不许示人,不许乱言,更不可窥视他人纸上之机密。而且,此机密只有众军士知晓,将官一率不知,若有士兵擅自将其告知将官者,立斩!若有将官暗自询问者,举报者赏,被报者杀!此间关系我军胜败,万望所有人,慎重对待。”
说着,殷复声睥睨身后的将官们。
“嘁!谁稀罕知道。故弄玄虚而已。打仗考的是真本事,搞这些把戏……,到时候不管用,再看你怎么解释罢。”
这回,殷复声瞧了个正着。说话之人,正是祖大寿。
祖大寿也不避目,正面迎接殷复声的目光,并扬起了眉毛。
殷复声淡然一笑,也回敬了他一个飞眼。
……
经过殷复声当众讲解威吓之后,四个军卒抱起木匣子分别从四个方向走到士兵当中,士兵们挨个从中抽取纸条。
一个士兵抽出纸条,捂在手里,低头一看,不禁满面惶恐。只打了个愣神儿的功夫,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纸条塞进了嘴里,嚼都没嚼就吞了下去。随后,两下偷摸看看,好像生怕有人看见他纸上内容一般。
*****
从兵营出来,天色已经不早。
接下来两日,殷复声又去了闾阳驿和镇武堡。和在广宁军中说的一样的话,还是一样的程序。
事情办完,殷复声默默地站在广宁城头,远眺东方。心想自己此来时间紧迫,王化贞又笃信小人,偏偏他又没有半点儿实权。如此境地,也唯有此计或可一试。
殷复声轻叹一声,“我尽力了。”
……
到了第四天,殷复声原本计划去西平堡的。不过,刚要出门,却听俞驿丞说,说孙得功回来了,他老远看着,像是刚从后屯回来的样子。
回来啦?不行,我得去盯着他的梢。
殷复声遂放弃了去西平堡的计划,转而夺门而出,直奔巡抚衙门。
孙得功这次抢劫商队,那是一帆风顺。带着他最亲近的二十来人,刚到了山头,就成功打劫了两波小商队。
紧接着,便有一行大的商队浩浩荡荡地沿山道而来。
打探之下,这是山0西介休范家派来的商队。
孙得功听说过范家。
据说,连努尔哈赤都对范家都礼让三分。因为,范家的商队从来没有延误过给后金送粮,即便,关卡查的再严,其他商队运不来,范家却丝毫不会受到影响。
可以说,范家是后金最为稳固的粮草供应源。
今日一瞧,怎么就遇见了范家的商队呢?孙得功有点儿犯难,究竟是劫还是不劫呢?
最后决定,他还得劫。万一要是劫不够粮草,回去王化贞说他私吞了,管他要,他可上哪儿找去。再说,还有个殷复声,总是对他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孙得功隐隐觉得,殷复声好像知道些什么似的。
劫!
反正范家也不知道是我打劫的他们。抢完这个,这么多粮草,我就能回去交差了。
孙得功随即下令,杀光商队的人,一个不留。
抢劫完,孙得功凯旋而归。
原本得意洋洋的他,回城走在街上,却忽然听人相互议论。
“听说鞑子在山上抢劫商队啦!把人全杀了!”
“真有此事?”
“不知道,前几天从山上传下来的。说山上的路都让血给染红啦!”
“真不是人呐!”
“不是人啊……”
……
孙得功一惊,小声问身边儿人,“怎么回事儿?不是都检查了,没有活口吗?”
亲兵也不知道。
其实这消息是殷复声算着日子,早就在城里传开的。他料想,孙得功定会杀人灭口。
范家后边儿的商队听说了消息,皆不敢再上山。纷纷留守广宁城内,等着范家的人回来,好打听消息。
结果,范家的商队一去不返,倒是鞑子杀人的消息,越传越厉害。
商人们由此泛起了嘀咕,“唉,连范家都被抢了,那我们这些人……”
“算了算了,还是保命要紧啊。”
商人们聚在一起,干脆都把粮食贱卖给了大明官府,然后打道回乡了。
孙得功看见几个返乡的商队,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下坏了。
努尔哈赤还等着粮草呢。
不行,见王化贞交令后,我得速速写封书信,将此事告之。以免他日怪罪到我头上来。
孙得功心里起急,脚下的步子也迈得飞快。
王化贞见到孙得功,见他虽是大帽子挡着,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到光秃秃的两鬓,就不禁失笑。
孙得功顾不得旁的事,急忙讲诉前情,说的天花乱坠,跟大战了后金军三百回合一样。
说完之后,王化贞也是大加赞赏。也不知抢劫个商队,有什么好赞赏的。
“好啊,总算是得来了粮草,也不枉你,剃了一回头。你呀,这些日子就在你游击府里呆着吧。等头发长出来点儿,再出来见人。”
“谢大人。”孙得功眼珠一转,问道:“大人,方才末将进来时,见您愁容满面,难道近几日有何烦心之事?”
听孙得功这么一问,王化贞当即倒起了苦水。“哎呀,你不知道啊。那个状元,他又出了个主意,说是只要计成,建虏可破。”
孙得功闻言,眼前一亮,急忙追问,“大人,是何计策?”
“我愁就愁在这里。他非说,此计必须机密。除了他知我知,任何将官不得知。得功啊,你素来知道本官。本官一向开明,无事不与你等诸将相谈。这突然叫本官守口如瓶……,啧啧啧,这话憋在肚子里是真正难受啊。”
孙得功暗自揣测,不知殷复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行,怎么也得给他套出来。
“大人,末将您还信不过嘛。您要憋的难受,不妨告诉末将。末将也好与大人参详参详。”
王化贞摇摇头,“那殷状元反复叮嘱,此机密不得外泄。”
“大人,您方才说将官不得知,难道,士兵知晓?”
“是啊。为此,本官还特令,将官不得询问,问者立斩。”
“啊?竟有如此严重?”孙得功越想越不对劲儿。该不会是刻意瞒我的吧?
越不让知道,就越得知道。
“大人,看您如此烦心,末将不忍呐。要不这样,大人只当末将不在这儿,您一个人自言自语罢了。呃,末将也保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出了这衙门,就什么也不知道。”
王化贞本来就不是个守得住秘密的人,如今再受孙得功一再撺掇,更是嘴痒难耐。
一听这话,当即,牙一咬,“唉,你乃本官之心腹,告诉你,和与我自语也并无不同。好!”
王化贞一拍座椅扶手,要将殷复声之计告于孙得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