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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四夜     醉玲珑 上txt下载     醉玲珑 上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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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玲珑九转几世醉

    屋子里很黑宁文清回到家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将一只高跟鞋踢得远远的撞在名贵的红木地板上出“砰”的闷响。

    身上的衣服滑落地上她站在黑暗里了一会儿呆慢慢地把另外一只高跟鞋也甩掉光着脚迈进卧房。

    地板微凉踩上去如冰水的滋味清淡明亮的月光穿窗斜过在精细的古木家具上覆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宁静中带着些许诡异的幽美。

    她丝毫没有开灯的想法在床沿坐下缓缓地后仰倒在床上。

    天花板雪白李唐和徐霏霏的神情话语清晰如在眼前一幕幕情深意长她目光中浮现出微薄的厌恶。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李唐是她的未婚夫而徐霏霏又恰好是她的好朋友。烂俗的八点档故事这是半个小时前她提着新婚礼服在停车场看到两人抱在一起时的第一念头。

    那一瞬间她的脸上居然勾出了莫名其妙的笑唇角的弧度一直维持到现在于是有些酸涩的感觉。

    她对着黑暗“嗤”地笑出声气息仿佛吹得月光一动李唐那句话以一种幻觉的姿态生成浮光般的刀刃贴心划过——娶到宁文清宁氏企业一半的股权就到手了。

    瞬目呼吸她很可惜自己居然没有因此愤怒而流泪。

    眼看着完美支离破碎的那一刹那如果可以选择她依旧会在深夜十一点三十九分突奇想兴致勃勃地驱车去找李唐只是想告诉他她要把这件礼服上粉色的扣饰换成淡紫。

    那种三更雨下梧桐花一样的淡紫她本来打算这样对他描述。

    她打赌他一定会问:你们医学院楼下那排梧桐树开花时的颜色?

    那么她就补充给他:从左边数第四棵晚春细雨飘过以后的颜色。

    数年前曾有这么一个落雨的季节她回头寻找自己失落的笔记时抬眸看到了俯身微笑的李唐。

    梧桐花清疏坠落的声音一点淡淡的、宁静的浅紫他指尖拈着那抹浪漫的颜色连同那本笔记交到她手中。

    她在他俊朗的注视中一笑一笑却如今。

    白马王子是女孩心中的传奇奈何隔雾如隔山爱情就是女子的雾。

    暮春细雨在一千多个日子上涂抹重烟深锁。

    她下意识地把弄着手腕上的碧玺串珠月光仿似穿过身躯透得心中无比清晰没有歇斯底里的痛苦只是有点儿过于清醒的麻木。

    自嘲似的笑了笑太清醒了很不好尤其是女人。

    清透的七彩碧玺触手温凉她本已变得面无表情的脸上再次露出浅笑。

    月光莹亮隐没在交睫一瞬的墨线后她静躺着闭目伸手拽过置于床头的一个花纹古朴的小银盒盒内收藏着几副不同的水晶串珠静陈在深蓝色的丝绒上晶莹剔透。

    晶石纯净的温度幽凉如水她扭头挑出一副有着“黑金刚武士”之称可以驱邪辟晦的黑曜石轻轻一撑滑上手腕。

    晶黑色衬着皮肤细腻的白十八粒黑曜石颗颗都开了彩虹眼幽幽浮于月前。

    她挑指钩起另一副串珠纯金色灿烂的钛晶吉祥富贵如神佛加持晦气退散……

    浅蓝色清亮之海蓝宝地水火风净化灵通……

    淡白色朦胧之月光石温润心情清柔安神……

    深绿色诡异之绿幽灵平和情绪开放心灵……

    暗红色华丽之石榴石驱退忧郁驻美容颜……

    明紫色尊贵之紫水晶集中意念开灵力还象征着……坚贞的爱情……

    芙蓉色星光冰种粉晶属于爱之女神阿佛洛狄的颜色赋予愉快的感情生活治愈爱情的创伤……

    她对着月光眯起眼睛看着玲珑水晶在白皙的肌肤上幽静地陈列神情冷淡忽然感觉这简直就像喧闹的夜市地摊上卖杂货的小贩。

    贵与贱爱与恨不过在人之一念间。

    如果你喜欢那么它们就是手心眸底璀璨生辉的珍宝如果你无视它们便是路边泥中滚入肮脏的顽石。

    如所谓爱情如所谓爱人如所谓海枯石烂地久天长。

    水晶天然的凉意在手臂上纠缠蔓延仿佛深秋寒冷的湖水轻涌经受不住的凉。她一把将八串水晶撸了下来丢在一旁只余了初时的碧玺恢复仰面的姿势闭上了眼睛累了。

    然而她没有注意丢出的水晶却恰巧摆成了一个整齐的半弧形在幽曳清亮的月光下不约而同地出了淡淡的光彩。

    八道彩亮的光芒在空中汇成一道照亮了整个房间而后缓缓地缓缓地注入了她右手那串碧玺之中。

    在睡梦中觉得有些冷衣服潮湿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流水的声音和阳光的温度宁文清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刺眼的明亮顿时耀入眼底使她不得已侧以躲避突如其来的光线。

    高山峻岭碧水浅滩好一番幽美梦境。只一瞬目她猛地坐起身来尖石硌得手臂生疼触手处浅水流过指间。

    她适应了一下光线后到处打量半坐在石上却觉得清醒无比什么时候梦也能如此真实?

    入眼之处青山环绕密林葱郁无边无垠的碧色层层。远方山巅一道清流飞瀑如白练挂川碎珠溅玉水声隐隐。水势沿山峰层层飞落直下聚成一道清河奔流斗折蛇行蜿蜒西去消失在苍翠的山间。

    而她就在这水边身着一件白色衣衫缠弦抱腰长襟广袖未湿的裙摆随着山风飘摇轻荡如云过水手边翻落一个小小的翠色竹篮其中装了些不知名的花草浅紫深绿幽香依稀。

    她愣了半晌将手掌摊开在自己眼前看了看然后抬头环顾四周再低头看着自己下意识地握拳指尖嵌入掌心微痛。

    这一点切实的感觉牵着千番思绪万马奔腾般涌来她茫然起身四顾荒山野岭鸟兽无踪有风拂而过微凉。

    无意低头瞥见水中映出个影子白衣长。白衣有些单薄静垂身侧长及腰湿了水的几缕墨色贴在耳边略有妩媚。

    她蹙眉上前一步俯身看向水中清水如镜随她的动作将那倒影越照得清晰她浑身一颤!

    这分明不是自己又偏偏便是自己。如瀑般的长沿肩泻下划过水面清黛修眉樱唇淡薄若有若无的水色中唯有那双眸子眼波如旧是她熟悉的。

    似我非我的荒唐有种剥离的恍惚莫名所以。

    一片叶子落下水面涟漪漾处晃散了影子再看时那眉眼也如水朦胧处的迷远越连这一分也不像了。

    突然耳边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音淡淡“想必是成了。”

    宁文清吃了一惊脱口道:“你是谁?”不觉紧紧将唇角一抿水里倒影却丹唇微启:“我叫凤卿尘可能从此以后你才是凤卿尘了。”

    “你说什么?”宁文清似是没听清楚追问一句。

    那倒影再轻叹盈盈说道:“你将手伸到水中来。”

    宁文清犹豫片刻觉得眼前的事情异常诡异但她还是依言伸手触摸了清凉的水。

    手腕上的碧玺触到水流的时候出淡淡的微光映照着折射在水中的阳光晶莹夺目不知是水的清凉还是碧玺的凉意轻轻地向周身扩散开来。

    她像是看到了纷繁复杂的古老镜头在眼前掠过人影交错寂静无声仿佛浮光掠影几番轮回经历了数万年后尘埃落定有什么东西就这样进入了思绪静静地留驻。

    等到光影逝去水中的倒影问道:“现在你知道了吗?这是属于我的记忆好像不够完整……但也只能如此了。”

    宁文清不由自主地以手抚额去理顺那些突如其来的东西先清晰的都是草药医方和她五年医科大学所学的知识冲撞结合交织成一团。时光纷乱她心间有点儿冷意扩散隐隐蔓延出颇为离谱的不安。

    正想着她突然微抽一口冷气指着水中的影子说:“你自己……”

    “是心疾”水中那倒影说道“我是久病成医。”

    宁文清手压胸口并未察觉异常但这借尸还魂般的事情颇叫人有些毛骨悚然“这究竟怎么回事儿我怎么会在这里你能送我回去吗?”

    “或许不行了。”倒影在水中静默后说道。

    “为什么?”宁文清急得追问。

    “那巫族的禁术我并不完全通晓事出意外如何送你回去我着实不知。”

    “那你为什么把我弄到这里来?”

    “心疾忽只有这禁术救得了性命。”

    宁文清直起身子目中掠过不悦质问道:“你拿别人的性命换自己的性命?”

    “我只想将自己送至他处以此续命并未想到会生这种事情待到察觉却已然来不及了。”

    “怎么偏偏是我?”

    “你有九转玲珑石也是你自己动了九转玲珑阵。”

    一切自有因缘在冥冥注定。宁文清张口欲言却只觉得好笑无话可说。

    那倒影继续说道:“实在抱歉牵连了你我先前并不知如此严重。为了保你元神无恙我已将自己的精神尽数予你也算是一点儿补偿吧。”

    宁文清茫然俯视水中想起一事问道:“那你会怎样?”

    那倒影浅浅的笑容中带着一点儿苦涩道:“可能就……唉不知道了……”

    宁文清脱口而出:“魂飞魄散?”不知为何心中竟略觉不忍。

    那倒影摇头不语在水波的涟漪中露出清清淡淡的笑容笑容逐渐地破碎融化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变成了宁文清陌生的一张面容一模一样的除了那满脸的惊愕和无奈。

    宁文清跌坐在冰凉的岩石上她慢慢弯腰伸手扑了把水在脸庞借着水的凉意想使自己冷静再抬头却陡然间一身的迷茫。

    这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身体肤、思想神魂哪一个才算生命的存在?现在她是谁?另外一个她呢?她到底在哪里?她该做什么?

    两厢混杂的记忆伴着前赴后继的无助感极强烈地涌上心头她手指扣进岸边的青石许久不能动。

    佛曰四大皆空身心如幻事到临头现一切都那么遥远她能做的只有站起身子将脊背挺直用陌生的身子支持越飘越淡、几乎快要散掉的灵魂。

    日渐西移孤独地缀在山间空旷的天空慢慢平静下来的宁文清或者说是凤卿尘打量着将要笼入暮色的山野凝神思索在她想了很久准备回头的时候身后突然伸来一双大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第二章 萍水相逢天涯人

    卿尘大惊张口欲喊声音未出喉咙便被闷断那手很恶心地捂在嘴上勒得她生疼。她奋力挣扎从水中混乱的倒影中看到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正挟持着自己。

    惶急中她用尽全力将手肘向后撞去趁那大汉吃痛松手的当儿拼命一挣力气虽不大也推得那大汉趔趄了几步。

    她这才看清那人凶神恶煞的一副模样络腮胡子里泛黄的牙齿上沾着烟草看得人一阵反胃。她和那人对视片刻突然惊醒急喊“救命”扭头便跑。

    身后传来一声:“小娘们儿还想跑?”那大汉拔腿追来。

    河边乱石嶙峋卿尘步履踉跄几次险些跌倒听到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急中生智俯身抓起地上的石头往后扔去。

    一回头却骇然现追来的不止一人另有两人和先前那大汉当她是到手的猎物一般正狞笑着从三面围上来。

    她心中震惊不留神踩在岩石厚厚的青苔上竟失足跌入水中。

    她惊叫一声挣扎着没有一头栽倒水倒是不深只没到半腰岸上恶心的脸却越来越近脏手向她抓来。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咬牙一横心即便不会游泳却断然转身向水深处扑去。

    水从腰部迅漫到胸口白衣被水波冲起像绽开的云彩般飘展丝丝黑如缕游荡水很冷眼前逐渐迷蒙一片。

    正在这当口身畔突然响起强劲的破风声岸边“哧哧”两道激响夹杂一声痛呼有个清冷而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伸手!”

    她茫然抬手一只几乎和河水同样冰的手大力将她从水中拉到岸边岩石上眼前闪过一双沉寂的眼睛。

    她未及看清那人模样先现两只狼牙羽箭钉在岸上紧追不舍的两名大汉脚前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箭入河滩直没羽翎可见力道非凡。

    追入水中的人却被一箭射中胳膊惨声呼痛连滚带爬地向岸上摸去河水中立刻拖出一道殷红的血线。

    “几个爷们儿欺负一个弱女子没脸没皮还不快滚!”身边一个身着窄袖劲装手握缠金弓身形如松柏般英挺的年轻男子沉声喝道。

    卿尘这才看清射箭的和救她的并非一人拉她上岸的人靠在岩石上挺拔的身形被一袭修长的黑色披风裹住脸上戴着副铜色面具遮住了半边脸。

    因为面具的原因她看不到他确切的样子唯有面具后一双深沉的眼睛幽黑无垠不见有丝毫情绪露在外面的薄而坚定的唇和那双冷清的眸子很相配。

    射箭的男子见几个歹徒仓皇而逃也不追赶只回头道:“四哥你怎样?”

    那被称为“四哥”的人并不说话只是微一摇头射箭的男子目光转到卿尘身上突然一愣急忙转开脸。

    卿尘低头这件轻薄的白衣遇水湿透曲线玲珑地紧贴全身几与透明无异。她呆了片刻心中电念飞转抬手便将一肩及腰的长甩至身前一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原本莹白的俏脸顿时火烧飞红。

    四周荒山野岭着实无法可想正为难间对面一件宽大的披风迎头罩来落在她的肩上。

    她将披风扯紧抬头正迎上面具后安静的眸子那双眼睛虽然一直看着她从未转开却像是什么也没见到依然寂冷如初。她将目光往下移了几分心中骇然一惊。

    那男子胸口赫然插着支短箭先前被披风裹着看不到现在丢开披风露出深黑色紧身衣衫早被鲜血染透半边呈现出一种浓重的色泽她手中拉着的披风上亦沾染了不少的血迹。

    怪不得他一直靠在石上看起来这伤势竟是不轻。可能因方才用力的缘故又有新鲜的血液殷殷从伤口流出紧抿的薄唇苍白到没有一丝颜色。

    卿尘此时听到他沉声道:“十一弟拔了这箭。”

    那被称作“十一弟”的男子无暇顾及卿尘上前扶那人坐在石边犹豫地看着伤口。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符样的东西交给他:“你见机行事动手吧。”

    十一剑眉紧蹙狠命一握令符“四哥你忍着点儿。”抬手握住露在他身体外的箭尾。

    “慢着!”卿尘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急忙阻止:“这样拔会要命的!”

    那人胸口微微起伏伤口的血便随呼吸不断涌出目光无声掠向卿尘。

    十一住手有些心急地道:“不拔一样要命。”

    卿尘过去在他们旁边蹲下“不是不拔只是你这样拔箭他不疼死过去也会流血死掉。”

    “那如何是好?”十一问道。

    卿尘打量箭伤的位置和情形估计没有伤到心肺否则怕也熬不到现在她问十一:“有刀吗?小一点儿的。”

    十一自身上取出一把长约三寸的小刀刀鞘简约却精致一看便非凡品道:“有干嘛?”

    卿尘道:“我会些医术你若相信我不妨让我试试。”

    十一扭头看那人那人和卿尘对视稍许卿尘在他眼中没有捕捉到任何情绪的波动听他用那样虚弱而淡漠的声音道:“好。”

    卿尘接过十一递来的小刀入手甚是沉重刃窄且薄相当锋利虽不能和外科手术刀比但也可用。

    她对十一道:“轻一点儿扶他躺平让伤口高于心脏。再找找有没有酒之类的东西没有的话就想办法点火来。”

    十一道:“酒有一点儿也有火种。”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形嵌银小壶“上好的花雕。”

    卿尘挑眉瞪他:“又不是品酒赏月。”她很快用小刀将披风相对干净些的里料裁下一大幅分做几块就着一旁的清水洗了手。然后接过十一递来的酒壶蘸了酒将刀子擦拭过后小心地把伤口四周的衣服割裂整个伤口露出在眼前。

    她俯身仔细查看伤处的血随着呼吸不断流出呈暗红色估计没有伤到动脉这样的话拔箭时血应该不会喷涌得太厉害。她又扭头看了看那人现他躺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眼底深邃看不出是不是信任有没有怀疑或是惧怕。

    她对他笑了一下将刀子在十一燃起的火种上烧炙后交给十一拿着。又用酒擦了擦手拿蘸了酒的布将伤口附近简单地处理了一下接过刀子说:“可能会很疼要忍一忍。”

    那人不语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卿尘细想这伤口附近的静脉分布箭有倒刺不能直接拔出。她抬手压上静脉血管手中小刀准确利落地划上伤口旁边的肌肉随着那人一声闷哼她握上箭尾略一用力断箭应手而出紧跟着涌出鲜血但由于按压正确并没有大量地喷出血液。

    卿尘将断箭丢到一旁对十一道:“布。”

    十一将卿尘刚才叠好的布递过去看她层层压在那人伤口上问道:“四哥觉得怎样?”

    那人唇色惨白但在这样的剧痛下居然还保持着神志清醒隔了会儿方慢慢道:“还好。”

    卿尘将静脉血管的位置示意给十一看:“你用手压着这里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草药止血记着别松手也别太用力。”

    十一依言接手。不多会儿卿尘拿着些绿色的山草回来洗净碾碎敷在那人伤口处换了块干净布重新按压包扎那血果然逐渐止住。

    天色渐暗黛山凝紫一日已入黄昏天边火烧般地带起晚云长飞透过夕阳的余晖暖意连绵。飞鸟自霞色间成群掠过投林归巢窸窣一片。

    卿尘坐在一旁岩石上长长松了口气抬起头来:“天黑了总不能就待在这里。”

    十一问道:“这附近可有人家?”

    卿尘略沉默了一下笑笑说:“有间竹屋……是我的家你们若不介意便随我来。”

    十一见那人不反对便道:“如此叨扰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卿尘抿唇想了想道:“我叫……凤卿尘你呢?”

    听她问起来十一沉吟一下抱拳道:“姑娘萍水相逢援手施救本该将姓名如实相告但我兄弟二人另有苦衷如编造欺瞒不是君子所为不知姑娘能否见谅?”

    卿尘听后说道:“你不愿说我就不问了是你们先救我的大家扯平。”

    十一略一思量道:“在下家中排行十一你不妨称我十一。”

    “好十一。”卿尘点头看向一直闭目养神的那人。

    那人睁开眼睛清冷中带着沉沉倦意淡声道:“多谢你。”

    卿尘微微一笑:“不谢听他叫你四哥那你一定排行第四了?”

    十一道:“四哥大我几岁看你我年龄相仿卿尘姑娘若不介意不妨也称一声四哥好了。”

    卿尘点头站起来:“我带你们去竹屋。”

    三人一起溯河而上卿尘即便心中有着记忆但并不代表便能顺利找到路何况天色已暗当真费了些周折。

    那人随他们走了这许久虽有人连搀带扶无奈伤口经不起震荡又有鲜血涌出想必甚是疼痛。他却始终一声不响冷峻的唇角紧抿眸子中一片暗沉遮挡了所有感情包括痛楚。

    待到了竹屋天色已全然黑下。卿尘推开竹篱栅栏入内借着天上星光依稀看到这小院中种着不少草木夜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清香。

    屋中摸到烛火点燃后光线也并不十分明亮这竹屋不大但收拾得清爽干净。几案摆设皆以碧色青竹制成摆放错落有致烛火下恍惚落上了一层柔和的色彩莹莹淡淡。

    卿尘打起竹帘里面是卧房正中低榻上牵着青纱罗帐一侧摆了张小案旁边挂有铜镜镜旁放着的玉簪木梳说明这是间女子的闺房靠近窗子的一边有张简单的古琴。

    卿尘先安顿那人躺好对十一道:“桌上有水给他少喝一点儿我去找药。”

    说罢挑帘出去另有间房里一边放着些瓶瓶罐罐还有不少晾晒好的草药另一边则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她随手翻过十有**是医书。

    她拿起药瓶逐个细看不一会儿从中挑出两个小瓷瓶又找到些干净的绷带。再看另外一间原来是灶房。

    看来四处井井有条清幽自在之前的主人也当得上是兰心蕙质了她有些出神地站在屋中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在真实和虚幻中交替浮沉冲得头脑隐隐作痛心中空空如许她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十一出来问道:“有药?”

    她蓦然回神双眸略带迷茫地看着十一十一见她神色苍白上前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急忙摇头:“没事。这里有药我给他换药包扎一下那边是灶房你去想办法弄点儿吃的来吧。”

    十一愣了愣:“灶房?好我看看去。”话题的转移让他忽略了卿尘眸中的异样并未多加追问。

    卿尘打了盆水回到卧房将药和绷带放在榻前:“那些草药只是权宜之计不太管用需要换药你能坐起来吗?”

    烛火落下淡淡温柔的晕黄那人露在面具外面的脸却煞白如雪只是眼神还清朗明了。他略有些吃力地用手撑起身体卿尘在他身后垫上被褥扶他靠好又毫不避讳地伸手帮他解开衣衫没有看到那人原本静漠的眼中掠过的一丝诧异。

    伤口果然裂开了她从一个青花瓷瓶里倒出些清透的汁液小心清理了一下血污再取出乳白的药膏轻轻敷在伤处重新用干净的绷带开始包扎。

    那人默不作声手却在身边紧握成拳每一次呼吸都会牵扯到伤处痛楚割裂一般反反复复几乎将人的体力抽空唯有卿尘指下轻巧的动作为他带来些许清凉的缓和。

    卿尘手指每每碰到他的肌肤触手处始终蕴藏着某种沉稳的力度感在其中受伤和流血并没有使他放松似随时保持着不易察觉的警戒。

    她眸光轻动对他投去安静的一笑那笑落在了他深黑的眼眸底处一转便被吸了进去。

    换完药扶他躺好卿尘将东西收走。那人疲倦地闭上眼睛忽然又睁开:“……凤姑娘。”

    “嗯?”卿尘抬头一边不耐烦地抖了抖总是碍事的衣袖。

    “十一弟身上也挂了彩。”分明是关心别人声音也不带什么感情的样子冷冷淡淡的波澜不惊。

    卿尘方才已看到十一肩头有伤只是不太严重忙乱中便暂时没有理会现下也想起来:“知道了我去看看你歇着。”替他轻掖被角掀帘出去。

    步出屋外一阵浓烟迎面呛来卿尘看到灶房那边不停地涌出烟雾急忙去看正和一身狼狈撞出屋的十一碰个满怀。

    十一伸手拉住她抹把脸道:“怎么回事儿?灶火点不着。”

    卿尘看着他被烟灰抹了个唱戏一样的花脸忍俊不禁指着他“扑哧”笑出声来十一剑眉飞挑:“你……笑我?不然你去试试?”

    卿尘笑想不就是生火吗把木头用火点燃谁还不会?挽挽袖子“看我的。”信心十足地步入灶间十一跟在后面决心虚心请教。

    半盏茶的工夫两个人坐回外屋灶间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十一看着卿尘眼中带着三分笑意三分戏谑三分无奈。卿尘不服气地抿嘴站着她从未想到生火居然如此不易更可气的是眼前十一一脸调侃神情看他忍得辛苦她没好气地说:“想笑就笑干嘛表情那么古怪?你又不比我好多少五十步笑百步。”

    十一看着她黑一道白一道的小脸忍了忍却终于还是大笑起来爽朗的样子使他看起来英武中带出潇洒一时间阳光万丈万里无云。

    卿尘恨恨跺脚说道:“笑!你生不起火来别说药不能煎大家也都饿着好了看谁着急。”修眉上扬凤目微挑做个要挟的表情甩手走人。

    不管十一在外一脸哭笑不得她自顾入屋配药。品种繁多的草药有些她之前便认识有些是根据得到的记忆才知道那种感觉斑驳6离穿插心间仿佛一些东西在思想里是她的又不是她的说有又像是没有在需要的时候会突然冒出来还没有时间理清繁复生乱。

    她思索着仔细挑选药材不敢马虎冷不防十一掀帘道:“哈成了。”

    “成了?”卿尘随他出去颇带怀疑“没灭?”

    “烧得好好的。”十一神情中带着点儿得意“此等小事难不倒本……少爷。”

    卿尘不以为然地挑挑纤眉:“那么煮饭的事情当然也难不倒你有米有菜如此拜托了。”她趁十一愣神之时大力拍上他肩头并故意落在伤口处在十一“哎哟”痛喊时却又盈盈笑道:“先看看你的伤。”

    十一气结却对着她一张笑脸无法可施只好自认倒霉。他肩上、左臂都有轻伤左臂一道稍重流了不少血卿尘仔细看去竟像是刀伤。话到了嘴边想问却又停住只着眼仔细打量。见他一身黑衣虽然穿着简单但用的是上乘好料暗起云纹裁剪得体丢在身旁的长弓握手处缠以金丝两条精雕的飞龙盘旋衬于双侧腰间佩剑质朴古雅锐意透鞘想必都不是寻常人家的用物。

    伤口处理妥当十一笑道:“多谢。”

    卿尘道:“不谢煮好了饭过来就当药费。”

    十一摇头:“伶牙俐齿一点儿亏都不吃。”

    卿尘抱起桌上的药:“承让彼此彼此。麻烦你先点火煎药如何?”

    “好说。”十一故技重施从屋中拎出坛酒淋在卿尘备好的药炉中加了木柴火折子一碰即燃。

    卿尘凑上前去看了看那酒“牛嚼牡丹!这可是浸了多种药材的上好药酒!”

    “哦?”十一闻言以小盏倾出酒来饮了一口半晌道“好酒!”

    卿尘好奇心起伸手在酒坛中蘸了蘸以舌尖品尝。只一滴入口清苦的药香混着酒的纯冽久久不散回味中冲得人心神舒泰。

    她点头道:“是不错。”又伸手去坛中突然“啊”的一声将手缩回坛底那截深色的东西原来是条蛇。

    十一仔细一看突然笑道:“这酒难道不是你泡的当初这蛇是怎么抓的?”

    卿尘心中微怔随即凤目斜挑看向他:“我自有办法不劳操心。这酒值得一饮!”她将无法回答的事避开。

    十一朗朗一笑随手倒了两盏酒:“有幸相识。”

    卿尘将酒盏接过手中唇角轻扬:“有缘相见。”

    两人举杯饮尽后彼此照杯一亮酒劲冽酽入喉清醇都觉得痛快没遮拦的笑声响起在屋中。

第三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

    灯色轻淡卿尘端了碗粥去房里。出于一种习惯她伸手想试试那人额头的温度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一副面具隔在那里冷冷划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卿尘迟疑片刻最后还是放弃了心中那点好奇的念头。

    正犹豫要不要将他叫醒一抬眸现他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睛黑沉沉的眸子中有点儿疲倦的神色但却掩盖不了那种天生入骨的峻冷静静地望向她。

    卿尘和他对视片刻心中竟升起整个人都被看透的感觉仿佛那目光可以穿透一切使人没有任何保留的余地。她轻轻将修眉一挑起身去端粥:“你醒了?吃点儿东西吧。”

    那人闭了一下眼睛缓缓摇头。

    “什么都不吃不能恢复体力对伤势毫无益处。”卿尘劝道。

    本以为还要再费些口舌才行那人却只停顿一下又安静地闭了会儿眼睛便没有任何异议“好。”

    卿尘扶他半躺起来试了试粥的温度瓷勺随着她手腕轻翻碰到碗沿出细微的声响衬得屋中格外寂静。

    那人看了她一会儿淡淡说道:“面具是带给敌人看的摘了吧。”声音中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命令语气不容置疑。

    “嗯?”卿尘停下手中的动作心中揣摩那面具后的模样。

    那人见她不动停了停又道:“我手上没有力气。”

    “哦。”卿尘知道那是失血过多的缘故而且想必他伤处现在也是极其疼痛。她将粥放在身旁心里不知为什么居然有些紧张“那我摘下来了。”

    那人不再说话卿尘伸手轻轻将那张面具取了下来面具之后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面孔因伤势的关系不见血色显得略有些苍白漠然而淡定。

    没有想象中的英俊无比貌赛潘安但是卿尘一下子呆呆愣住仿佛在千万年之前她见过这清峻的面容。

    那一刹那的恍惚让她似沉沦梦中时光流转坠入了未知的轮回。

    蓦然回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在心底奇异的情绪中静默了片刻那双眼眸中的黑沉倒映出她的身影一抹淡淡的清光掠过。

    她突然便回神过来方才那杯酒仿佛化作了烈烈暖意烧在五脏六腑叫她觉得脸上微热眸光低转避开他的眼睛她将面具放到一边尽量若无其事地伸手去试他额头的温度。

    那人似乎微微避了一下却又任她的手落下。

    并不很烫她将粥端过来他却没有接。

    一瞬不解后卿尘暗想自己真是粗心抱歉一笑舀了一勺送到他唇边。他坦然任她服侍并未有丝毫不适身上有种清贵的气度仿佛自然便该如此。

    只喝了半碗粥他便摇头不想再喝卿尘也没有勉强问道:“有没有别的不舒服?”

    “没有。”他不带波澜地回答明明精神不济目光却还是可以一直看到人的眼底心底。

    “嗯。”卿尘也不再说话屋子里一下子很静一旦静下来便没有人打破这样的气氛她觉得和他在一起语言似乎都是多余的待再喝了药不多会儿他便昏昏沉沉睡过去。

    窗外月色如水透过细竹窗棂明明暗暗洒入些花影十一也趴在外面睡着了卿尘却一点儿倦意都没有。

    空旷的夜里只有她醒着这样安静地站在这里迷茫甚至些许的恐惧趁着黑夜悄然滋生缠得她心中紧涩。

    她毫无目的地在铜镜前坐下拿起梳子理顺着垂肩长镜子中淡淡映出人影异常陌生恍惚仍旧沉梦未散。

    她抬起头来漠然看向窗外月华如练寒照长夜清辉落影悄然覆上心底带着无尽的幽凉深黯。

    一种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她很想把十一喊起来和自己说说话免得独自胡思乱想可见他睡得那样沉又不忍心叫醒他反而找了件东西给他搭在肩头。

    即便唤醒他又能说些什么呢?或许这真的就只是个梦一转便醒过来了从来便荒唐。

    榻上的人一直睡得不很安稳她放轻脚步走过去伸手覆上他的额头。他没有如前几次般睁开眼睛只是微微蹙了下眉浑身入手滚烫究竟还是烧起来了。

    她紧着眉心站在榻前隐觉担忧便去院中打了盆清水又将十一找到的那坛酒取来。

    夏日井水冰凉透骨却正好合用卿尘用布巾蘸湿敷在他额上稍后再换下反复地保持清凉。将浸凉了的布巾垫在他颈后和腋下后再用酒很小心地替他擦拭身子希望能见成效。

    从没有做过这样照顾病人的事情她一时还有些手忙脚乱。当挽起那人衣袖时有什么沿他手腕滑下借着烛光看去是一串黑色佛珠样的东西。卿尘立刻认得那是串极其纯正的黑曜石光泽沉敛每颗珠子上面都开了双面彩虹眼是这类宝石之中十分难得之物。

    她低头看着自己腕上的碧玺想起所谓的九转玲珑阵还有那神秘的巫族禁术或许这些水晶宝石能够送她回去她略有希望。

    那人突然轻轻动了一下卿尘怕他不知觉翻身动到伤口急忙伸手压住他的手。触到他手指时却被他握住不肯放开。

    她试着抽了抽觉得他握得很紧似乎在隐忍着什么样的痛苦心中一软便任他这样握着守在一旁。

    如此折腾了半夜天色微明的时候她终于撑不住趴在榻前睡去。

    醒来的时候现晨光淡淡地洒满四周原来披在十一身上的薄衾罩在自己肩头她的手反盖在那人修长的指下有种被保护的感觉。

    她抬起头来用另一只手抚上眼睛睫毛微湿仿佛是泪痕。

    已经忘记了短暂的梦境也不知今日将如何。她轻轻把手抽出再将他的手放进被中他看起来已经退烧了睡得很沉的样子。

    她如释重负轻声说道:“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十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卿尘吓一跳回瞪他:“吓死人了!干吗神出鬼没的?”

    十一倒没有立刻反驳反而笑笑:“辛苦一夜不好意思。”

    卿尘知道他连日疲惫昨夜其实也没睡安稳只轻松说道:“记着你欠我一份人情好了。”

    十一双手抱在胸前笑问:“怎么还?你说。”

    “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再说你先欠着。”卿尘道。

    “行便是欠你的”十一爽快说道“这样难得的机会可不要随便用我轻易不答应别人要求。”

    卿尘凤眸斜飞一脸的不以为然:“说话听起来很像自大狂。”

    十一哈哈一笑道:“我刚到河边看了看去弄条鱼回来怎样?”

    “好啊”卿尘颇感兴趣她还没有看过这附近究竟是怎样的环境便道“我也去。”

    十一摇头做个拜托的手势指了指榻上。

    卿尘回头看去挑挑眉梢接着明眸一转道:“两个要求。”

    “趁火打劫。”十一低声道却并不推辞“只要四哥无恙区区两个要求又算什么?”

    卿尘抿唇眸光明媚笑意十足:“去吧这里有我。”

    十一神情潇洒露出个爽朗笑脸转身离开。

    卿尘缓步走出竹屋举目望去四周皆是连绵起伏的青山淬染了林木色泽一色碧绿平静而深远地铺展在天地间。

    竹屋依山而建半隐于茂林修竹昨日那条河离此还有段距离只依稀能听到水声琤瑽不急不缓如珠玉轻动流淌于寂静的深山。

    夏日的山风微凉吹得衣襟轻拂丝飘扬卿尘往前走了几步抬头望向一碧如洗的天色阳光似金纯净得透明淡淡铺泻长空。

    她伸手仿佛想握住流动的光线阳光落入眸心有一点点刺痛。

    就连阳光都感觉如此陌生。

    她面对着寂林山野站了很久终于长叹一声转身回到屋中。

    竹屋清凉而安静透人心骨的空沁。

    神情落落地独自坐了会儿百无聊赖兜上心头她便随手拨了一下那张古琴琴弦悠长颤于指尖出似有似无的细微的声音。

    这琴和她以前学过的古琴并不十分相同她一时好奇一弦弦挑抹慢慢摸索弹法。一曲子拨弄下来再弹一遍便流畅许多第三遍越得心应手。

    琴弦通透的声音虽淡却令繁复的心事沉静下来她压着纤细琴弦迎着落入窗间的阳光缓缓扬唇突然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道:“商音往角音时再慢些会更好。”

    她回头见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靠在榻上听她弹琴。

    “醒了吗?是不是我吵醒你了?”她走过去问。

    “什么曲子?”他不答她的话反而问道。

    她微微一笑道:“随手拨弄而已。”

    那人也不再追问只淡淡道:“有些烟雨飘摇、笑傲人世的意趣。”

    卿尘抬眼看他不想他竟能听出曲中之意。

    那人又道:“此曲若以箫相和该不错以后可让十一和你试试。”

    “十一会吹箫?”

    “会。”

    一时间两人似乎再无话说一个静静地躺着一个静静地站着。

    卿尘觉得和这人在一起总是特别安静不像和十一见面可以随性地斗嘴说笑。不过就连十一对着他都一副认真的模样不是人变得安静而是有他在的地方就会自然而然地静下来。他身上似乎有种奇怪的气质一点儿淡然的清寂一点儿峻冷的高贵让人不敢在他面前放肆胡闹。

    她自顾地想着无意抬眸正遇上那人看向她的目光眼底带着若有所思研判的意味。

    她侧头看他觉得无法揣摩他在想什么他让她想起深湖之中遥远的青峰倒影明澈而清净却是云深不知处。

    这静寂叫人略觉异样她便随口问道:“身上好些了吗?”

    “嗯。”还是这样简单的回答在她以为两个人又要就此陷入沉默的时候听他道:“你的医术师从何人?”

    见此一问卿尘一笑笑间略有些无奈这说来话长却又无从说起:“没有人教。”她淡声回答语中不自觉地带了些萧然意味。

    那人眼光淡淡扫过她眸底说道:“药效很好我见过很多高明的大夫都未必配得出这样的伤药。”

    卿尘起身倒水给他说道:“见效太慢否则你也不用烧了一夜才好。”

    那人就着她手中的杯盏喝了水她问:“还要吗?”见他摇头便将杯子收好她心中黯淡不想再回头面对沉默便走到琴边:“你若不嫌吵不如就听我练琴?”

    “佳人抚琴岂会嫌吵。”那人道看起来精神尚好。

    卿尘坐在琴前拨动几下丝弦抬头看向窗外缓缓理韵一声悠扬的琴音应手而起。

    曲调低缓沉远平旷她弄弦随意低唱:“数尽江湖千万峰无极浩瀚吾心胸走遍中原到南疆看我大翼展雄风。魔道崎岖路难通明日青山又几重人生运命各不同但求屹立天地中……”平川策马天高地广如吟如诉渐渐铺展。

    忽而原本平缓广阔的弦下隐隐生出金戈剑影气势逼人:“势似奔雷威震山河动剑如白虹出鞘追元凶……”

    霸气正浓却化作绕指丝柔随着她清缓的嗓音透出深情无限:“也有情深处何必相约再相逢自古英雄多寂寞将相本无种……”

    柔情过后风起云涌琴音再变豪情随歌而起:“好男儿莫错过青春看风云再变彩云飞扬!”

    曲终弦收余音袅袅轻绕在窗前明淡的阳光中浮沉微动悠悠散去她默然坐在琴前一时间四周寂然无声。

    却听屋外有人道:“好琴!”十一拎着尾活蹦乱跳的鲜鱼进来。

    卿尘看他提着鱼凑到琴前鱼的腥气和滑滑腻腻的感觉就在近旁忙起身躲开:“快拿走!”

    十一故意将鱼拎高笑道:“不是还要和我一起去抓鱼吗?怕成这样。”

    卿尘道:“活的鱼好玩死掉的多恶心。”

    “哎?”十一道“这鱼可是活的。”说罢还特意将手中的鱼晃了晃那鱼吃痛越挣扎起来。

    “鱼离了水和死的差不多!”卿尘急忙闪开求助似的看了看榻上的人。

    那人淡淡道:“十一弟。”

    十一听那人说话便不再吓卿尘一耸肩:“算了有四哥护着你。刚才琴是你弹的?”

    “嗯。”卿尘道。

    “歌也是你唱的?”十一又问。

    “是。”卿尘答目光中明显认为他多此一问。

    “不错不像出自女子之手。”十一道“”人生运命各不同但求屹立天地中‘这句写得好。“

    卿尘看他道:“我倒喜欢那句”自古英雄多寂寞将相本无种‘。“

    十一问道:“为何?”

    卿尘随口道:“帝王将相宁有种乎?天高地广人生百年登临九五封侯拜相人人皆有可能没什么是命定的。”

    此言一出四道目光落在她脸上榻上那人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微微掠过十一却停在她眼中道:“你好大的胆子呢!”

    卿尘微怔随即不以为然地笑一双翦水明眸在笑意中风姿清傲:“帝王将相能者居之从来都是如此天命乃是人为。若天生其才为何就不能觊觎权位?”

    “那君何以为君臣何以为臣?忠孝又从何说起?”十一亦笑问。

    “忠孝是君王手中暗剑杀人于无形”卿尘便笑答“哪一代王朝的开国之君能算忠孝之人?强者生弱者亡强者便为弱者定下伦理规矩直到下一个强者来取代。不过无论怎样替换有些是不变的便如你所说的忠孝。所谓忠孝礼义不可违只能说思想的控制实在是为君为政最好不过的法子罢了有什么好说的?”她突然看到十一手里还拎着条半死不活的鱼小心地又往后避了避。

    十一倒没有再拿鱼吓她眼中意味深长:“口气不小那你倒说说何为帝王英雄之才?”那人一言不只是安静地听他俩你一句我一句瞎扯。

    卿尘随意而言:“沉机、师谋、驭人、冷酷、大度……或者还有其他总之到头来自古英雄多寂寞高处不胜寒所以世事公平英雄要付出代价不是谁都能做你就算了吧。”她不忘调侃十一。

    十一不以为忤悠悠说道:“成大事者需深谋远虑处变不惊识人善用戒急用忍。”

    卿尘侧看他故意一本正经道:“嗯?说得在理看不出你还是个人才不知做鱼的能耐如何?”

    十一“哈哈”一笑道:“这不是我说的是四哥说的。就冲你方才那些话今晚这鱼我做了。”

    卿尘等他出去小声嘟哝:“本来就是你做我才不动那黏糊糊的东西不过你做的能不能吃啊?”

    一低头看到那人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她看回去只能见无尽的幽深如同一口古井只有他吞噬别人由不得人探索他。

    看不透也经不住再这么看下去她有些不甘心地扬眉将目光避开追出屋外:“我来帮忙好了!”

第四章 万里星辰万里心

    夜半无人清风不问人间换颜流年抛却自在青竹翠色间淡淡穿绕流连。星光点点泼溅了漫山遍野花间草木清香万里浸染屋室醉人心神。

    卿尘悄悄推开门来到院中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依稀风摇翠竹的轻响反而更衬得四周寂静叫人连呼吸都屏住。

    仍是睡不着虽然连日都几乎没有休息入夜之后依旧无眠。卿尘抱膝坐在了横搭的竹凳上抬头细细地去数天上繁星璀璨星光在广袤的夜色上拉出一道宽阔天河遥远深灿无边无垠。

    夜凉如水身上缥缈白衣如穿梭风中的云被夜风轻轻拂动带着飘然出尘的潇洒。人说每一颗天星代表着一个灵魂繁星如许谁能知哪一颗是自己来自何方又去向何处?

    如今这缕魂魄究竟是谁?如此陌生的世界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面对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就像天地突然全部陷入黑暗没有一丝光线没有半声轻响死寂骇人。

    这里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这里一切都弄错了弄错了却回不去。

    心底的悲伤泉涌而上几乎灭顶地淹没了她随之而来的是几近绝望的孤独。

    她想念父亲、母亲一切曾经熟悉的人甚至李唐。

    李唐她爱了五年的李唐她的完美同她的世界一起轰然倒塌倒塌得干净而彻底。

    泪水不期而至潸然滑落一旦流泪便再也不能控制她伏在自己臂上啜泣。两日来紧紧压着的那根弦断了弦丝如刃抽得心腑生疼。

    啾啾清鸣的夜虫似乎受到了惊吓悄然收敛回声息黑夜里一片寂静。

    不知趴了多久她终于抬起头来突然现有一片高大的影子落在了眼前遮住了温柔的星光。夜色似乎落入来人的眼中使那双眸带着令人沉坠的幽深还有一种清冷的安定。

    卿尘扭头避开不愿让他看到红肿的眼睛。那人慢慢地在她身边坐下并不说话。

    好一会儿卿尘闷闷问他:“干嘛不好好休息?”

    那人目光投向无垠的夜空淡淡道:“白天睡足了。”

    卿尘也不再出声不知他站在这里多久了哭出来才现原来人往往并不像自己想象般坚强。

    所谓坚强不过是无可奈何时自我安慰的词语相连于痛苦不离不弃。如果此时可以选择她宁愿自己并不需要坚强。

    心中凌乱唯一清晰的感觉是孤单她幽然抬头问身边的人:“你愿意陪我坐一会儿吗?”

    “好。”那人依旧淡声回答似乎根本未曾考虑。

    “那你可不可以不问为什么就只陪我坐在这里?”卿尘茫然相问然而她立刻后悔却已迟了。

    她听到他用平淡的声音道“好。”

    同样并没有考虑他还是给了这个答案。

    这一个字似乎牵出了卿尘拼命压抑的情绪泪盈于睫碎珠般滑下脸庞落在衣间只是她执意仰头睁大眼睛看着业已模糊不清的星光。

    那人终于扭头看了看她道:“不管什么事哭没有用。”

    卿尘不想去反驳只是下意识叫道:“四哥……”声音中散碎的无助让自己觉得陌生她想寻找一个认识的人喊一个存在的名字这样或许能抓住什么不会陷入黑寂的深渊。

    那人眼底仿佛洒落了漫天的星光但他甚至比那遥远的天星都要泠洌几分他对她示意一下向她伸出手。

    卿尘看着他略微犹豫便将手伸去。

    他握着她的手翻转过来手心向上用手指在她的掌心中写了个“凌”字:“我的名字。”

    “凌。”卿尘默念缓缓地握手成拳。他将手收回带走了原本包裹着她手掌的沉稳的温度。

    “哭虽没用不过你想哭还是可以哭。”他望向她泪水盈盈的眼睛淡声道。

    听到这话卿尘竟然再忍不住孩子般抓着他的衣襟失声痛哭起来。模糊中靠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而她就在这样略带陌生的温暖中哭累了沉沉睡去。

    清竹幽淡阳光半洒在地上斑驳明暗。

    门前竹帘半垂几只青鸟沐在晨阳中蹦跳几下啄食地上的草籽落物。风过帘动它们展展翅跳远几步。

    “这如何能行?”屋中声音略高十一站起来大步走至帘前惊得鸟儿们匆忙飞走叽喳一片。

    凌依旧靠坐在案前用那亘古不变的冷淡的声音说道:“再者我们在这里待了几天必定牵扯到她带她一起回去也有个照应。”

    十一略微急躁:“这是当然可你要我自己先回去我怎能放心走?”

    凌压抑着微微咳了一声:“我这伤一两天走不了如此耽搁下去前方恐生变故此事轻重缓急你当清楚。你先回去一是定人心二要长征带兵来接否则对方若有心单凭你我二人之力也难保卿尘平安。”

    十一道:“就怕对方真有心已经寻到此处。”

    想必是伤势影响凌一时没有说话闭目稍歇半晌方道:“那即便你在也于事无补不过多条人命。反是你走赶得及回来才是脱险之路。”

    十一皱眉但也知凌所说有理盯着地面透过竹帘落下的细长光影沉默片刻随即抬头当机立断:“两天之内我必定赶回此处。”

    “好。”凌缓缓道“自己小心。”

    十一答应一声又道:“也不知她是否愿跟我们走?”

    凌幽深的眼眸往内室看去:“她并非不通情理说得明白当会了解。”

    “去看看她醒了没有。”十一转身迈入内室却见卿尘抱膝坐在榻上看他两人一前一后进来似乎并无诧异之色。

    十一一怔问道:“咦何时醒的?”

    卿尘眸底清淡笑了笑:“你们两个说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的时候。”

    凌扶着长案在一旁坐下看了她一眼。十一难得认真地对她说道:“既然听到了那可愿跟我们走?”

    卿尘略微侧垂眸思量无意间看到凌手上的那串黑曜石心中微微一动。

    十一见她半天不说话问道:“可是住惯了舍不得这里?”

    卿尘不料他有此一问愣了愣抬眼打量这竹屋竹色青青淡黄浅绿耳边传来清脆的鸟鸣声婉转悦人。

    她和他们一样此处仅仅住了几天而已。

    十一又道:“或是不相信我们?”

    卿尘微挑秀眉看看十一又偷眼看凌终于悠悠说道:“我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知你们要带我去哪里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十一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转向凌道:“四哥你看……”

    卿尘便也扭头看过去见凌一只手轻压左胸脸色苍白想必是牵动了伤口忙道:“伤口疼吗?”

    凌剑眉微蹙目光停在她关切的眼中摇头道:“没事。”

    卿尘稍微放心又道:“得吃药了。”

    凌并没有答她的话反而说了句:“我们不会害你。”

    卿尘静静望向他眼底那如水如墨冷冷的黑一泓深湖无情无绪偏又让人觉得湖底隐着万千的颜色耐人寻味。

    “哦。”她起身坐到床沿道“我知道跟你们走可以但是……”她一转头对十一伸出一根手指“加一个要求!”

    “嗯?”十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加一个要求。”卿尘重复道她不敢去惹凌欺软怕硬拿十一开刀。

    “你……”十一语塞稍后“哈”地笑道“成交!”

    卿尘三根纤纤玉指伸到他面前:“三个要求喽男儿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十一伸手弹了她手指一下“我就当被抢了。”

    卿尘妩媚而又调皮地笑起来笑得像只恶作剧得逞似的小狐狸看得十一频频摇头。她却一下子正色对十一道:“事已至此有什么危险我也只能与你们同进共退。方才不是说要走吗?既然四哥他要你回去就必定是有道理的赶快上路才是正事。”

    十一也收敛起嬉笑深深看她随后一点头:“我去回最多两天。”

    “好。”卿尘道“四哥的伤你放心我照顾着不会有什么差错。”

    凌听他俩说话用一种研判的目光看向卿尘似是从未见过她。

    这个女子冷静时沉定从容忧伤时安静幽凉嬉笑时俏皮狡黠言行举止别具一格清风静流底下的如云似雾引人入胜的奇异和他见过的多少女子都不同。

第五章 火海风波平地起

    十一走后竹屋中变得极为安寂。

    凌性子肃静再加上身上有伤未好多数时候别人不说话他便沉默着闭目养神要揣摩他的心思如探深海难比登天。

    和他共处一室如同自己一人。卿尘倒并不十分在意独自待在药房里翻弄那些书籍。

    书全是清一色手抄蝇头小楷其中还有不少抄书人的用药心得字是繁体她常要停下稍加琢磨但左右无事很多东西她也并不陌生静下心来细细理顺自觉妙趣无穷一时竟有点儿废寝忘食的样子。

    屋前院中除了开出一片菜畦外整整齐齐种满了各样草药很多都颇为珍贵想必种植时花了不少心思。

    阳光静淡卿尘俯身拔除了几根杂草拈在指尖出神地看着山林幽远。如此安宁的地方如果没有那可能存在的危险和心中无法释怀之事她或许会喜欢简单地在这里种药读书。

    两天过去十一还未回来四处倒也平静。

    卿尘有书在手常常入迷这天晚上还是抱着本书静坐于灯下研读。凌走过来随手翻了本她丢在手边的书道:“在看什么?”

    卿尘从书中抬起头来:“多数是医书你拿的那本是写如何用毒的。”

    凌目光落到翻开的书上略加看读:“看来亦有不少解毒之法。”

    卿尘道:“不错世上物物相生相克凡毒必有解药但有些毒因用法太过阴损几乎却无解。像这个被列入天下九品奇毒的”红尘劫‘如要解毒必先种毒以毒攻毒毒复生毒不知是什么人想出来的。知医懂药原本应济世救人却将医术用在害人之上天必谴之。“

    凌沿她手指看去见书上写道“红尘劫源出西域连环奇毒。绝神志断脉息逆血全身关脉三寸处隐有红线如镯镯绕九指无解……”

    卿尘再道:“还有这”碧罗烟‘……“凌手掌一翻将书合上:”整整看了两天难道不累?“

    她抬眸而笑:“生不能为相济世亦当为医救人多看些医书总没有坏处读书之苦是苦中有乐。”

    凌脸色清静拿起她随手乱写的东西看去卿尘急忙去抢:“字写得太差你别看!”

    凌早已翻了两页被她抢了回去也不坚持只是淡声道:“还不错略欠笔力而已。”说着在桌边坐下取笔过来于纸的空白处走笔落墨:

    数尽江湖千万峰无极浩瀚吾心胸走遍中原到南疆看我大翼展雄风。

    魔道崎岖路难通明日青山又几重人生运命各不同但求屹立天地中。

    势似奔雷威震山河动剑如白虹出鞘追元凶……

    一气呵成字如其人迎面而来一种冷然孤高潇洒的行体清劲峻拔稳中笔锋锐利傲处隐透沉敛自有种令人神往心折的气势。

    卿尘暗赞一声惊佩他竟能将听过一遍的词一字不误地记下来而这字着实漂亮。她细细端详取笔临摹运笔尚觉生疏但风骨间却隐合其神。

    不多会儿写了几张凌淡淡地看向她灯下清眸似水她的侧颜映了灯光柔静隽雅:“几天没听你弹琴了。”他突然说道。

    卿尘于是放下笔扭头问:“可有想听的曲子?”

    “随你。”凌道。

    卿尘笑了笑敛衽落坐琴前目光融于窗外悄然流泻着的淡风浅月她随意轻弹散曲纤指略点弦声沉沉轻拢慢拨曲意淡淡悠扬在夜色清风中。

    曲清月高天地间仿佛变得无比阔远月光苍茫一片。

    凌负手立于窗前目光穿透重重夜色不知投向何方夜风迎面轻拂吹得他衣衫飘荡。卿尘突然觉得这身影如此孤寂沉淀了难言的清冷挺拔和俊伟都难以掩饰他身上一种突如其来的落寞。

    她凝神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觉得他仿佛会融入这清寂的月色中去弦下略高羽音清扬袅袅尚婉转凌本来静如深海的眼底突然掠过一丝警觉一抬手压住了琴弦悠悠弦音顿时拦腰中断。

    卿尘诧异抬头看到凌转为凝重的神色便知有什么事情生否则以他沉稳的性子绝不会做出如此唐突佳音的举动。

    她没有开口问心头一掠而过的些许慌乱在看着他坚冷的面容时消失殆尽。她静静站起来凌对她道:“有什么非带不可的东西去拿。”

    她将桌上几本手记收到怀中方才写的几张字也夹在了里面快步取来一瓶药给他:“这是伤药。”

    凌看她一眼收药入怀“跟我走。”

    两人出了竹屋对面山崖上点点火光是燃起了为数众多的火把凌沉声冷哼淡淡不屑原本清淡的眼底透出冰寒冷冽风云暗涌隐约竟是杀机。

    敌人如此大动干戈颇出乎卿尘的意料。

    耳边骤然响起呼啸的声音“小心。”随着凌的低喝她突然被大力拉过护在他身下。

    随着呼啸声而来的是敌人出的十数支火箭天女散花般落在院中屋上干燥的竹枝见火即燃院前院后瞬间冒起大片火光。

    对面高崖离此处尚隔着河流凌护着卿尘避往屋后。四周隐隐传来马蹄声来者甚众此时若被困在院中便是死路一条但出去便正中对方下怀。

    敌我悬殊不能硬碰他低声问卿尘:“这里可有其他出路?”

    卿尘极力在脑海中搜索但记忆纷乱随着火光模糊成一片。

    凌倒不催她低头汲起井水撕下一块外袍浸湿给她遮住口鼻以免被漫天浓烟呛坏一边问道:“屋子是何人所建?”

    卿尘道:“我不知道。”

    “屋后是山崖?”

    “好像是。”

    “有没有暗道机关之类的地方?”

    “有。”她几乎是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像是一种本能。

    “在哪儿?”凌追问。

    “在哪儿?”她居然反问一句。

    凌伸手扶住她的肩头用一种安定沉着的声音对她说:“别着急慢慢想。”

    卿尘记忆中一团乱麻东撞西撞杂乱无章周围火势渐猛烟随风走越来越浓劈里啪啦竹子爆裂的声音接踵而起火舌汹涌敌人的箭不间断地射来。

    凌挡下一支冷箭将她拽到屋角暗影处。她看到灼热的火光映在他脸上恍然一闪有什么东西也在脑海中嗖然掠过。“药房!”她喊道“药房有秘道。”

    “通往何处?”

    “不知道。”

    凌闻言冷冷抿成直线的嘴角居然向上一挑仿佛在笑卿尘正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将手中浸湿的长袍往她身上一披:“走!”

    竹屋早被冲天而起的火势染成了一片红所幸还未倒塌。两人冲进去后只觉得热浪灼人浓烟滚滚不时有东西砸落下来四处火苗狂舞星火乱窜。

    好在屋子不大两步便撞入药房卿尘指着已经被火舌舔舐过半的书柜:“在那后面!”

    火旺烟浓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凌将她往后一拉抬腿踹向书柜。

    “轰”的一声书柜摧枯拉朽一般随着飞溅而出的火焰倾颓一地露出个一人大小的洞口。顿时一阵旋风从洞中涌出推得熊熊火势迎面向两人扑来。

    凌护着卿尘往旁边躲开顺势拉过已半干不湿的外袍猛抽两下火势暂时向两边翻滚过去。“快走!”他先将卿尘送入秘道自己随后而来。

    秘道还算宽阔避开了灼人的热浪里面湿闷的空气反而显得凉爽并有微风从前面送来看来另一端有出口。

    卿尘随凌的脚步摸索着一路向前他的手始终牵扶着她她觉得自己手心冰凉而他手中暖意稳定如旧。

    四周漆黑如幕脚下高低不平偶尔会踩到积水可以推测这所谓“秘道”或者是天然形成而非人工开凿。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工夫身后喧闹的火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凌突然停下来:“前面是出口我先去看看。”

    卿尘拽住他:“一起去。”

    黑暗中她感觉凌的眼神有如实质般在她脸上掠过耳边响起不容反驳的声音:“等着。”

    她一步没跟上凌已拨开草木出了洞口接着转身回来:“他们很快会现这里先出去再想办法。”

    出了洞口原来这里并未远离竹屋。这出口和竹屋的入口实际上是一个山道的两端一边被人建了竹屋一边被自然生长的树草掩住便是他们现在所在。

    往后看去只见一片火光火势盛极后渐趋衰落接着很快熄灭像是被人为扑灭的样子。如此大火瞬息便被扑灭这些人纵火灭火迅捷有序显然是受过训练的正规军队其实力叫人心中生寒。

    黑暗中本来四散山崖的点点火把迅集合在一处又分开数支一支追往上游余下三支追向下游。向下游的三支一支快向他们这边而来另外两支又扇形散开慢前进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马蹄声由远而近山影暗处凌的神色冷凝如刀锋淡淡扫过敌势。敌人大概是认定他们人在这边兵马便集中在这岸反而将对岸空出他低头对卿尘道:“一会儿进到水里抓紧我。”

    卿尘知他要涉水渡河点头答应。凌伸手揽上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带她往深水去。水的浮力缓缓地将他们托起他的手臂有力地环在卿尘腰上两人不至于被水流冲散。

    这截河段水流颇深不像竹屋前仅是溪流一般没过脚踝。敌人即便现他们在对岸马过不了这么深的水唯有弃马过来追如此他们毕竟十分劣势扳回三分。等听到马蹄声近岸凌在卿尘耳边低声道:“吸气屏住呼吸。”

    卿尘依言而行觉得被他大力带入水中潜了下去。

    起初还好不多会儿她便觉得胸中一阵气闷非常难受不由得挣扎一下几乎要昏过去。凌似乎感觉到她的不妥追兵在岸无法带她浮上去换气手臂一紧俯身用嘴渡了一口真气给她。

    卿尘胸间顿时泛起一股暖流带着异样的温热冲撞心房水流漂浮的感觉令人如坠云端。此时追兵的马蹄声沿岸继续向下游奔去凌也带着她潜到对岸却来不及歇息两人拣偏僻的小路进入山中。

    天边隐约透出极淡的青光若待天亮之后他们要掩藏形迹便越不易。

    凌寻了一处不大但还算隐秘的山洞要卿尘躲入其中自己靠着岩壁略一调息俯身道:“待在这里不要出来我甩脱敌人便来接你。”

    卿尘扶着岩石匆忙呼吸心脏极快地跳动几欲破腔而出。却见他在这样慌乱的情况下居然毫不见狼狈一副从容模样镇定自若。突然听到他要孤身犯险她一把拉住他:“不行你怎么躲得过那么多追兵?”

    凌对她道:“我自有办法。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只要不出此处便不会有危险。”

    卿尘虽不知他的身份但对方花这么多兵力和时间搜索他们兄弟二人必定是极其重要的事情急急说道:“他们的目标是你你就更不能出去。不如我去引开追兵你便可以脱身去找十一那我还有救不说即便没救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的不损失什么这样才合算……”

    “胡说!”她还想说被凌喝断抬头见他的眼底一片凌厉慑人直逼过来。

    卿尘从来没见过他这种眼神微微一颤拉住他的手松开。

    凌似乎觉吓着她了神色稍缓恢复那种不着痕迹的漠然他在她身边蹲下直视她双眼:“记住不要出去我一定回来。”

    卿尘凝视他的眼睛黑影沉沉一切情绪坠入便被淹没。她在他无声而笃定的目光中缓缓点头。

    他的嘴角轻轻上扬向她露出相见后初次的微笑。

    深湖之上云吹雾散露出白雪皑皑的冰峰青影水光笑中如此冷冽冷冽中漾着难得一见的柔和。

    那笑转瞬即逝凌抬头起身身形突然停顿一下眉头微皱左手压上胸口卿尘急忙扶住他:“怎么了?”

    他在她手上微微一撑站起来:“无妨你自己小心。”便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他突然又停住微微回头对她道:“我叫夜天凌。”

    “夜天凌。”卿尘愣愣看着他颀长的身形消失在葱郁草木之外低声默念。

    他的离开使她变成孤身一人心谷骤然空落至极她孑然而立祈求他平安。

    外面林密影深黑蒙蒙一片隐约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人马嘶鸣突然间喊杀声起仿佛有激战交锋又仿佛只是错觉而已。

    卿尘手触冰凉的岩石静静站在原地待他归来。身后是深黑的山洞寂然无声隐藏了一切慌乱和担忧。

    远方的天际缓缓拉开淡青色的天幕月落日出天色渐渐放亮开始有鸟儿婉转的清鸣传来空气中弥漫开清晨的气息。

    随着日光层层盛亮她的心中却一丝一叶抽出忧惧仿佛一粒种子见了阳光再也抑不住生长的姿态逐渐苏醒蔓延成势。

    僵立了许久她终于不安地左右走了几步怀中却突然有东西掉出来低头一看原来是临走前随手带着的医书。书页被水浸湿上面一团一团模糊了的字迹。一屋子的医书已经付之一炬现在这仅剩的几本也保不住。她懊悔地皱眉急忙走出洞外找到块平坦的大石把书晾在上面。幸而中间一本倒只是微湿里面夹的几张字也幸免于难。

    凝神将书铺开在那里她几乎忘了夜天凌叮嘱过不要出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似乎希望也随之陷入渺茫。

    她将一张晾好的字收在怀中站起来向山间眺望突然耳边响起细微的风声紧接着颈后一痛最后看到的是一片湛蓝的天阳光在翠绿的枝头跳动闪耀仿佛十一英气的笑容掠过而后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

第六章 风流零落从此始

    山高水深一艘客船自玉奴河破流而上船头逆水冲开先前的平静。

    船颇具规模分做上下两层甲板上迎风带着水意潮湿长波浩荡是北方江河独有的气息。

    船头船尾客舱不显眼处站着几个劲装大汉把守四周戒备森严但若不留神去看却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客船。

    卿尘醒来时眼前昏暗神志模糊呼吸像被扼在胸间不能顺畅混沌不知身在何处。

    她挣扎摸到身后的墙壁靠着坐起来那墙壁时而微微轻晃时而又恢复平稳这是在船上的感觉。

    舱中好像不止一人似乎有断断续续低声的抽噎黑暗中看不清楚。她仔细分辨依稀看到身旁近处有个女子正怀抱着另一个年纪比她稍小的女孩不停抹泪。

    “你怎么了?”卿尘见她哭得伤心开口问道却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那女子自抽泣中抬头起来哭道:“他们不知喂了什么药丹琼快死了……”

    卿尘想站起来却觉手足酸软浑身无力她靠到那女子身边伸手试了试那叫做丹琼的孩子的颈动脉确定她还活着。又将手指搭上丹琼的臂腕须臾之后她皱眉对还在哭着的女子道:“别哭把手给我。”

    那女子见她会诊脉急急抓住她问道:“丹琼怎么了?”

    卿尘道:“并无大碍。”执她手腕细酌脉象一息一迟几如浮絮寸关尺三部脉皆无力轻按几不可得重按空虚。她心下惊怒照脉象看来她们竟都是被下了迷药。

    再看四周尚有不少貌美妙龄女子少数还没醒的躺在地上醒来的大都坐在墙边低声哭泣钗环散乱形容憔悴哭声悲切。

    “放她躺在那里一会儿会醒来。”卿尘对那个抱着丹琼的女子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子抬起泪眼看她“我叫碧瑶你……你呢?”

    “凤卿尘。”

    卿尘撑着墙壁慢慢起身去看那些还没醒来的女子皆是相同的情况。再问了几人从她们断续的哭诉中得知无一不是被用各种方法掳至此。

    被劫持了。她靠在船舱一隅呼吸着潮湿阴闷的空气微弱的光线从一个极小的勉强可以称做窗户的透气孔穿入在眼前投下斑驳的光影些许的浮尘呛在光中若隐若现。

    船舱并不十分宽敞对面便是上了锁的舱门。她打量四周举步往门前走去因迷药的效力刚过脚下略有些虚浮。

    摸索着将门拽了拽纹丝不动于是她握拳捶上那厚重的木板:“有人吗?开门!”

    沉闷的捶门声突然响起在舱中惊动一众啜泣的人。

    碧瑶自昏暗的船舱中抬起头来看见卿尘站在门口隐在暗处的半幅白衣略显凌乱却似一抹冷光中的雪白得刺目。卿尘抬眸时有明锐而清亮的光透出似在深暗中一耀照亮眉间不动的清冷坚决。那夺目的锋芒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在这样的情况下直震进了人心间。

    于是她也勉强站起来撑着走到门前:“我们怎么办?”

    “先喊人来。”卿尘道又用力拍了拍门。

    “别费力气了喊人来又能怎样?”暗处忽然有个声音冷冷道。

    她们借着微弱的光线循声打量过去说话的人靠在船舱深处面容隐在昏暗的角落看不清晰只能看到她身上被长绳缚住。

    卿尘摸索着走向那边半明半暗间见那人面容苍白几乎不透血色细眉薄唇眸光冷淡长高束绾在脑后一身贴身黑衣透着冰冷的英气却也是个女子。

    她似乎要靠墙壁才能支撑身体看上去有些虚弱卿尘伸手去解她身上的绳子但绳子用独特的手法打结无法开解。

    她抬头想寻找锋利的东西割断绳子那女子道:“我袖中有刀。”

    卿尘自她袖口处找到一把光刃潋滟的软刀细巧轻薄刀上绯色如一抹轻艳的桃花是把杀人的好利器。只微微一划绳索便应手而断:“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绑着你?”她问。

    那女子仍旧不动:“长门帮。”

    “长门帮?”卿尘将绳索丢开还刀给她。她却没有接卿尘伸手扶她却现她根本不能动。

    那女子面无表情道:“他们点了我的穴道。”

    卿尘手指搭上她的关脉寸寸上移“天井、臑俞、曲泽、天泉、玉堂、中庭这几处穴位皆气血阻滞不通。点了穴道还要绑着你他们一定很忌讳你。”

    那女子冷哼一声卿尘细细斟酌道:“如果有金针我可以以刺穴法解开你的穴道但是现在只能慢慢活络经脉。长门帮是做什么的他们要将我们带到何处?”

    “天都伊歌。”那女子道“长门帮专事贩卖女子的卑鄙勾当向来为人所不耻这船上的女子都是掳来要被卖入青楼的。”

    卿尘在她身旁半坐下长眉细拧:“卖入青楼?那要想办法离开才行。”

    那女子漠然道:“就凭你们怎么逃得出去?这船上四处都有人把守。”

    卿尘手下停了停:“你有主意?”

    那女子闭目:“没有先恢复体力。”

    卿尘思索了片刻点头道:“要等机会才行。”她不由想起夜天凌和十一横生变故就这么断绝了再相见的可能。所有的事情都在她来不及思索的时候相继生她极不真实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昏暗的光线下觉得回去的路越来越远而前方却是这般情形。

    说话间门外传来脚步声几声响动后那个低矮的门霍然大开。外面新鲜潮湿的空气蜂拥而入伴着突如其来的刺目的光线叫人一时看不清眼前景象。

    眼前正花白一片时卿尘感觉手臂被人猛地拉扯一个粗暴的嗓门喝道:“臭丫头就是你!”

    她挣扎着看清来人大惊失色。

    这张脸她一辈子也忘不了满脸络腮胡子眼神凶恶竟是那个在河边想绑架她却被十一射伤后落荒而逃的大汉。

    “放开我!”她怒道奋力想挣脱那只脏手迎面而来的酒臭气令人作呕。周围的女子被吓得挤成一片尖声呼救。

    “老子这条胳膊差点儿废在你手里今天不给你点儿苦头吃才怪!”那大汉粗鲁地将她向外拖去。

    卿尘怒极挥手往他脸上扇去“啪”的脆响她狠狠给了对方一耳光那大汉怒火中烧:“敢打老子!”

    他猛地将卿尘掼在墙上双手探到她领口向外一撕她的外衣“哧”的裂开一半露出一截雪白的肩膀。

    “放手!”卿尘拼命护住衣衫那大汉借着酒劲兽性大淫笑着强行制住她继续撕扯她的衣服却突然痛呼一声松手。

    一把薄刀飞落插在木板上那大汉肩头飞血舱中的黑衣女子扶墙而立目光中充满憎恶刀正是刚刚用来割断绳索的那把因力道不足堪堪削中大汉肩头。

    卿尘惊怒交加趁那大汉尚未站稳匆忙中摸起身边一截木棍便往他身上砸去。

    那黑衣女子喝道:“击他后颈!”

    卿尘一咬牙举棍挥下谁知那木棍竟突然在半空生生断成两截她脚下失衡踉跄往后跌退几步。

    舱门处出现一男一女男的和那大汉穿着相同服色阴阳怪气地道:“钱老五让娘们儿整治成这样你丢不丢人啊?”

    女的一身罗红色纱衣长裙看去不似寻常中原服饰生得腰细腿长风情万种长睫深目眉眼带笑媚色灵动极尽妖娆。她手中掂着把鸳鸯短刀正是这刀劈断了木棍此时不冷不热地笑道:“钱老五你敢动这丫头就不怕老大废了你?”

    钱老五正满心怒火骂道:“***胡三娘你少拿老大唬我我钱老五是吓大的我怕谁!”

    胡三娘满不在乎地笑道:“我才懒得管你这丫头是老大点名要卖到天都的你不妨试试老大若不阉了你老娘我还不姓胡了呢!”

    钱老五显然喝多了酒醉步蹒跚又往卿尘扑去那男的看得不耐烦一把将他拖出舱外甩在甲板上:“灌了几杯猫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真***没出息!”

    胡三娘眼角都没瞥向他们扭头对黑衣女子说道:“冥魇我还真低估你了竟然自己解开了穴道。”

    冥魇冷冷看她:“你长门帮是铁心和我们较上劲儿了?”

    胡三娘懒懒靠在舱门处:“咱们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你处处坏我们好事接连弄走我们几个上好的丫头这怨得了我们?”

    冥魇不屑道:“长门帮当了碧血阁的走狗做尽伤天害理的勾当当真是越毫无顾忌了。”

    胡三娘倒也不恼:“你还是先想想自己怎么办吧真可惜老大对你这样骨瘦如柴的不感兴趣只好和她们一样送去窑子了。”她自怀中取出一粒东西:“把这个吃了点你穴道还真叫人不放心。”

    冥魇看向那药丸眼底轻芒骤现须臾间手中一道绯红色薄光袭向胡三娘。

    胡三娘红衫飘闪鸳鸯短刀斜架上迎面而来的利刃反身一绞同攻至身前的冥魇缠斗在刀光中。

    卿尘此时方缓过劲儿来见冥魇脚步虚浮知道她穴道刚解未免吃亏悄悄拾起地上那把薄刀藏在袖中。

    果然不过数回合冥魇闷哼一声被胡三娘一掌击在肩头卿尘袖中的刀猛地握紧胡三娘却意外地没有乘胜追击展开手中药丸:“乖乖吃了吧不过是让你安稳点儿别折腾罢了。”

    冥魇冷声道:“你做梦!”

    胡三娘媚媚执刀一笑:“不吃?”她将眼光扫向身旁突然手起刀落一个离她最近的女子惨叫一声血溅当场。

    冥魇脸色一变。

    “吃不吃?”胡三娘再问。

    冥魇恨道:“胡三娘你未免也太过狠毒!”

    胡三娘只当她的咒骂是耳旁风:“懒得和你打你不吃我便继续杀下去。”眼波一动落向卿尘卿尘冷冷回视她暗中将薄刀滑至掌中明知不敌却也只能拼死一搏。

    僵持稍许胡三娘依旧笑得风情醉人勾魂的笑中刀光在身前猛地闪亮。

    “慢着!”冥魇厉喝。

    鸳鸯短刀停在卿尘身前一尺处“这就对了。”胡三娘笑道纤指一弹药丸落在冥魇手中。

    冥魇看了看身前那个已然香消玉殒的女子目露恨意却终究将药丸送往嘴中。

    “不要吃!”卿尘喊道“我就不信你能杀光这全船的人再去和你们老大交待。”她凛然看着胡三娘。

    胡三娘放声娇笑:“聪明的丫头可惜我不是钱老五我既敢杀就自有和老大交待的法子你不必操这份心。”

    卿尘目光明利地扫向她的眼睛:“同是女人你为何要帮他们这样糟蹋我们?”

    胡三娘扭身看她:“你这丫头倒有意思改日我心情好调教调教你说不定将来是天都的红牌姑娘。”

    “呸!”卿尘暗啐。

    胡三娘脸上笑意虽在眼底却冷了下来:“落到我手里你们就谁也别想逃若有一个逃的我便自剩下的里面杀十个不信便试试看。”面若桃李毒若蛇蝎她说话时总是笑得惑人却每一句都如淬了毒的刀。

    卿尘趁此空隙打量船舱外面戒备森严几无丝毫生机。心中闪过千般念头将愤恨倔强掩在一脸静漠下对胡三娘道:“你们既然是要卖自然想得个好价钱折磨我们没什么好处再多死几个越亏本。我们不逃也不惹事但你们需得提供水和食物。”

    胡三娘打量她:“想开了?竟还知道讨价还价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和我们讲价钱?”

    卿尘冷笑道:“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卖人卖物无非都是买卖。既已落在你们手里最坏不过就是求死到时候鱼死网破大家一拍两散谁也别想。”

    胡三娘许是懒得再磨蹭下去说道:“你们不找麻烦我们又怎会和银子过不去。老老实实的大家都好我也不让你们受委屈。”

    “好一言为定。”卿尘道。

    胡三娘眼波扫往冥魇冥魇神情冷淡仰头将药丸吞下。胡三娘娇笑一声挥挥手即刻进来两个大汉将死去的女子拖了出去她扫了眼面色苍白的冥魇后目光落在卿尘身上“老实点儿。”说罢扭身出门。

    舱门“哐当”合上四周再次陷入了黑暗唯有新鲜的血的气息刺鼻而诡异地弥漫不散。

    碧瑶她们惊惧的哭声抽颤心房卿尘脱力一般靠上船舱。手中薄刀冰凉眼前幽幽可见一摊液体的暗光依稀还带着未尽的体温她忍不住扶着墙壁呕吐起来。

    日子一天天在水上漂过舱中的女子不断减少时而也会增添新的面孔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冥魇服了胡三娘的药浑身无力恹恹地靠在舱中。卿尘站着透过那个狭小的窗口看着外面一方巴掌大的天天有烟岚的风色时而划过散散的云她依稀能看到飞鸟的痕迹一闪而过。

    碧瑶搂着禒琼坐在她的身旁。禒琼年纪尚小仰头问道:“姐姐这里这样黑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碧瑶踌躇着不知如何回答卿尘回头在冥魇身旁坐下“这样下去根本没有逃出的机会。”

    冥魇将那柄犀利的薄刀插上甲板却微一用力手便禁不住颤抖她冷淡地说道:“活下去熬到天都便有办法。”

    手边药石全无卿尘虽知如何化解那药性此时却一筹莫展。

    船行顺水一路南下。

    偶尔那些人会轮流带她们到甲板上略微透气每次可以出去三人但冥魇除外。

    自那日起再没有见过胡三娘和钱老五卿尘以眼角的余光瞥了瞥监视在身旁的大汉根据冥魇的描述此处或者已离天都不远了。

    她攥紧手中一样东西装作漫不经心走向船舷。

    “站住。”监视的人低声喝道。

    卿尘手已抚上船舷她依言驻步不前却回头对那人转出一笑临水凌波那笑如同轻烟淡雨般惑人她故意流露的妩媚让那人一愣。

    “抱歉。”卿尘依旧笑着趁那人愣神的机会手在船舷旁悄无声息地松开有什么东西落下去立刻顺流漂走。

    她施施然往回迈步“此处风景不错。”

    那人色迷迷的眼神来回扫在她身上。她一带眼波自他身边走过转头笑容落下眼中掠过冷然的憎恶。

    回到船舱她舒了口气对冥魇道:“好了会有人来救吗?”

    “会。”冥魇并未表现太多惊喜她话总是不多永远带着点儿冰冷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警戒。

    持续的安静中船再行了半日有余舱门忽然被打开随着一阵酥骨的微香胡三娘带着两个人进来将几套丝绢衣衫放在她们面前说道:“将衣服换了一会儿有人来带你们出去还是那句话便是到了外面也别打逃的主意。”

    冥魇冷冷看她她笑道:“你也一样不过我定把你送到天都最红的歌舞坊保你满意。”

    冥魇轻蔑地将目光移开胡三娘也不在意“动作快些。”说罢便带人离开。

    舱中骤然重陷黑暗与死寂那锦衣绣衫对于她们剩下的七个女子来说无异于是某种不祥的前兆越是华丽越是不堪。

    无人动作一直沉默的冥魇却突然睁开眼睛:“他们来了。”

    卿尘问道:“谁?你的同伴?”

    “不错。”冥魇撑起身子“是我大哥。”

    卿尘如她般侧耳倾听隐约有水浪击船的声音其中若隐若现夹杂着一阵悠扬的乐音声音轻而远听不出是什么乐器隔着浩荡江面和厚重的船舱时断时续几不可闻。

    冥魇毫无表情的脸上带出丝一逝而过的笑卿尘说道:“我们换了衣服出去。”

    冥魇亦点头:“出去再说。”

    几人这才更换衣衫。卿尘抬手梳理长宽大的衣袖散开沿臂滑下小窗口洒进的阳光在她手腕处一晃照上她的碧玺串珠闪过七彩的光一瞬耀目。

    “这是什么?”身旁冥魇突然握住她的手。

    卿尘道:“碧玺串珠。”

    “你从哪儿得来的?”冥魇再问。

    卿尘奇怪地看她:“我自幼便戴着。”

    虽在黑暗中卿尘还是看到冥魇眼底闪过极深的诧异“怎么了?”她问。

    “没事。”冥魇放开她漠然回答。

    卿尘整了整衣袖串珠重新掩在了袖中尚无暇去想冥魇的异样已有人来将她们带出船舱。

第七章 漠北西风瀚海沙

    漠北荒山黑沉沉一方连绵不绝目虽能及却远带千里没有数日工夫便是快马也不能到达。

    安营数里的军寨里点点闪着些篝火不时有将士匆忙出入帅帐远离帅帐的火光明晃处席地坐着些士兵刀剑碰击声中火上烤着的刚猎来的野味眼见已冒了油。

    “见鬼!这仗打的绕了几日到处都是飞沙荒漠!”一个军士猛将火炭敲震禁不住骂道:“看得人眼都花了!”

    另一人立刻接上:“谁说不是什么平虏中郎将那迟戍竟连人都不见了踪影!”

    “叛军脱逃若让老子遇上一刀宰了他!”

    “还用得着你动手?五殿下那边先不饶他!延误大军的罪谁担待得起?”

    “那还是便宜了他!”

    你一言我一语士兵们纷纷骂嚷着一边议论“咱们这边倒好说凌王的玄甲军在前面可成了孤军若不撤军弄不好一个也回不来。”

    “撤军?按说此时早该遇着西突厥了谁知在什么地方干上了也说不定。”

    话说至此营火一暗不知是谁叹了声:“唉……常胜不败这次悬喽!”

    “这迟戍还是凌王帐下大将谁知竟干出投敌的事。”

    “呸!你看他那文文弱弱的样子像哪门子将军?”

    “放你娘的屁!”暗处突然有人喝骂一声粗大的嗓门喝道“谁说迟戍投敌了!”

    众兵士纷纷扭头一人叫说:“迟戍趁黑逃了丁关你不知道?不是投了敌那是什么?”

    那丁关往营火前一靠:“老子和迟戍一同跟着凌王打过仗那人有时文绉绉的叫人不爽这漠北可就没人比他熟圣武十九年大破东突厥说起来还有他三分功劳。凌王派他来带路他敢背叛凌王我就不信!”

    在这儿的大多是年轻兵将丁关此话一出许多人便问道:“丁老哥参加过十九年那场大战跟的是凌王的大军?”

    丁关将嘴中骨头往地上一啐:“老子那年随凌王一直打进可达纳城生生灭了东突厥的王廷!”

    士兵中立刻有人道:“丁老哥何不给咱们说说当时的情形?让兄弟们也开开眼界。”

    那丁关闻言隔着荒漠遥望出去似乎看到了多年前攻城掠地的一晚那目光被火映得亮人:“圣武十九年的那场仗嘿!那是从军来打得最痛快的一仗!咱们兄弟跟着凌王奔袭三千里万余人自支连山神不知鬼不觉抄断东突厥大军直逼可达纳城城里号称十二万守军愣是没防住。那始罗可汗弃城北逃凌王亲领玄甲军将他截个正着。老子没见着他献剑投降的场面着实可惜……”

    “这是为何?”身旁人问道。

    丁关将衣袍一扯脖颈至胸前露出长长的刀疤火光下狰狞万分:“那仗打得惨烈一万五千人回来八千老子这条命也差点儿搭在那里!”

    年轻的士兵中不少人抽了口冷气这样的伤竟活下来了。身旁一人问道:“听说玄甲军神出鬼没当真那么神?”

    “玄甲军?”丁关眼睛一眯看向跳动的营火“说不得。”

    “说不得?”

    “此话怎讲?”

    “那不是人做的”丁关脸上被火光映得时明时暗摇头想了会儿道“能跟着凌王的兵五天五夜没有一人下过马到了可达纳城照旧生龙活虎回来的八千人他们占了近七千身上那杀气鬼神见了都得避三分。啧啧你看着是上万人一声军令下来那就是一个人不好说说不明白。”

    “玄甲军再厉害此次也成了孤军啊。”有人不免说道。

    一阵风将营火鼓得通明丁关将那烤好的兔子挑起来闹哄哄分了一圈仍旧粗着嗓门道:“这又不是第一次圣武二十二年斩杀西突厥左贤王那一战凌王率玄甲军越离侯山过瀚海孤军深入敌腹两千余里杀敌五万而归漠南一带不就是那时打下的!”

    二十二年的那次战役倒有不少人也亲身经历过顿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众人正纷纷议论营前一骑快马疾驰有黑甲骑兵飞身下马直奔帅帐。

    帅帐内深夜掌灯未熄诸将皆在帐中。天朝领军的五皇子夜天汐面上虽看不出十分焦虑但手指频频敲击长案的声音却让这帐中始终带着点儿不安。

    大军初入漠北熟知道路的平虏中郎将迟戍突然不见了踪影。漠北动辄荒漠成片地形艰苦复杂非熟知之人难以引兵如今十八万人行军数日却迟迟不能按原定计划与四皇子夜天凌所率中军会合人人心中浮着隐忧。

    “启禀殿下”忽有将士入帐来报“有中军的消息了!”

    “什么?”夜天汐猛地抬头“说!”

    “玄甲军日前与西突厥谷兰王在胥延山交战谷兰王兵败退出代郡一带损伤万余人!”

    夜天汐自案前站起:“我军如何?”

    “伤亡不详我们遇上前锋探报只知四殿下与十一殿下已率军前来会合。”

    大帐中原本沉闷的气氛顿时一松夜天汐似乎如释重负挥手令将士退出传令就地待命。

    后日初晓朝阳刚在荒漠天际映出霞光玄甲军已达营前。

    怒马如龙驰入营中天光泛金似在玄衣玄袍上镶出浮动的光芒耀目中带着金戈铁马的寒气。夜天凌翻身下马大步走向帅帐身后数人相随。

    夜天汐已同诸将迎出夜天凌对他微一颔步入帅帐战袍一扬坐入主位目光冷清无声扫过帐中。

    自夜天汐之下诸将皆垂避过似是不敢与之对视一同抚剑行礼:“见过殿下!”

    帐中一阵沉冷十一在夜天凌身旁微挑了挑眉方听夜天凌淡淡开口:“五弟本路大军延迟数日未到究竟是何缘故?”

    他是主帅夜天汐此时同十一各在他身侧皱眉道:“大军迷失方向滞留此处是我领军不慎。”

    夜天凌往他那处看了一眼:“迷路?”他在帐中一扫声音微冷“迟戍何在?”

    “平虏中郎将迟戍投敌已失踪多日。”夜天汐道。

    饶是夜天凌目中也闪过诧异十一更是一惊:“迟戍投敌这怎么可能?”迟戍自圣武十四年起便跟随夜天凌征战突厥因对漠北地形了如指掌屡建功绩乃是极得夜天凌信任的一名大将随军十余年的人岂会有投敌之举?

    眼中惊讶尚未成形便被深墨般的眸色吞噬夜天凌沉声道:“此话有何根据?”

    夜天汐冷哼道:“三日前大军安营北地第二日拔营行军迟戍不见了踪影后经人奏禀我方知道他竟早有效力西突厥射护可汗之意此去其心可昭。听说这迟戍原本便是塞外人氏不知皇兄是否知情?”

    夜天凌面色不波于眼前的问话不答是塞外人氏又如何?他问道:“是何人奏禀迟戍有不轨之心?”

    他在众将中淡淡看去一名军将上前一步:“末将邱平义行军以来一直和迟戍共处一帐迟戍曾经游说末将与之一同叛投西突厥!”

    夜天凌目中似有暗影沉沉:“迟戍曾同你提起叛投突厥之事?”

    “是!”

    “何时?”

    “初入漠北之时已有多日。”

    “是以你早便知道他要投敌?”

    “不错!”

    “你确定他投敌之意无误?”

    “末将确定!”

    “绝无异议?”

    “……绝无异议!”

    夜天凌唇角现出丝淡冷的锋芒:“你知情不报令迟戍顺利离开营中而致大军困于此处延误战机如此该当何罪!”

    邱平义猛地一怔抬起头来看向几位皇子。

    夜天汐神色阴沉十一面带懒散谑笑夜天凌面无情绪然眼中冷锋如刃洞人肺腑令他浑身震颤急忙垂。

    “五弟此事依军法何处?”夜天凌转头问道。

    夜天汐看向俯在地的邱平义平声说道:“叛国者诛斩九族隐瞒、藏匿、知而不报者以同罪论可依情不涉亲族。”他说得极慢一字一句皆清楚无比。

    “邱平义你可听明白了?”夜天凌缓缓说道。

    邱平义扶在佩剑上的手青筋突起突然斜身拜下:“末将明白还请殿下宽赦末将亲族不胜感激!”话落之时猛然拔剑出鞘横往颈中一抹众人尚未及反应鲜血三尺已飞溅帐中。

    不料有此一变众将皆惊十一已迈出一步欲出手阻拦但仍是迟了。

    夜天凌目视邱平义伏尸眼前眼底深处一瞬的惊涛骇浪到了边缘也只见无底幽黑只是眉心不留痕迹地一紧漠然道:“众将听令回营整顿各部即刻快袭乌浒河!”

    众将领命而去立即有人进帐收拾了邱平义的尸体。

    夜天汐看着地上血迹长叹一声:“幸好是四哥领兵在前不但无恙反而大败谷兰王这几日接应不上真是让我捏了把汗。接下来这仗不知有什么打算?”

    “谷兰王败走叶撒城意在等待休斜王支援我们务必要在乌浒河歼灭休斜王军队。”夜天凌道“此战要胜在一个快字。”

    夜天汐道:“如今大军会合一处逐个击破他们绝不是对手。”

    却见夜天凌面色微变抬手抚上左胸十一抢上前去扶住:“四哥!”

    夜天汐惊问:“四哥受了伤?”

    十一剑眉紧蹙简单说道:“遇了偷袭。”

    “伤得怎样?”夜天汐急忙道“宣军医看看。”

    夜天凌微微闭目强忍下喉间一股异样的腥甜说道:“不必此事无须声张军中的确有人与突厥通风报信否则不可能将我们一举一动摸得如此清楚。”他眼中泛起深深冷意岂止是清楚对方连他同十一乔装离开大军的事竟都知晓可见手段非常。

    夜天汐已“砰”地以手击案:“迟戍投靠突厥可恶至极可见异族之人终不可信!”话出忽觉不妥夜天凌之母莲妃娘娘便是前柔然族的公主异族两字不能乱提。他对夜天凌一礼:“四哥……抱歉我非有心……”

    似是未听出他话中之意夜天凌微微抬手:“当务之急是眼前一战。”

    “但四哥的伤?”夜天汐略有迟疑。

    “并不碍事。”夜天凌淡淡道。

    夜天汐点头道:“十一弟陪四哥歇息一会儿我亲自去督军尽快出。”

    “有劳五弟。”

    待夜天汐出帐夜天凌闭目养神略事调息胸间频频袭来的剧痛逐渐缓和。

    少顷他冷眼看向地上未尽的血迹邱平义自刎谢罪便将迟戍钉死在了叛军的罪上十分出乎意料却又叫所有人不得不信他所说之言。

    十一在旁沉思一会儿突然道:“四哥事情蹊跷即便是迟戍叛投了西突厥那日追击我们的却似乎并非射护的军队。”

    “不错更像东突厥始罗的部将。”夜天凌站起来这始罗可汗带了公主入天都朝见天帝以示不与西突厥联手看来还是不耐寂寞。“走吧。传令下去迟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冷冷说道同十一步出帐外。

第八章 前尘今生几度情

    天都伊歌雄踞大江上游屏倚岐山东逾麓江南系易水。其城依山而建城池宏伟岐山高二十余丈尾七十丈天子帝宫以此为基周迴四十八里遥遥高于伊歌城巨制恢弘雄浑壮丽。

    伊歌城顺势而下街道平直呈纵横经纬状将整个城池分为大小九九八十一坊。

    上九坊地势略低于帝宫圈列其外坊间府邸星罗棋布高檐飞柱华美风流。麓江、易水在远郊宝麓山脉交汇而成的楚堰江横穿天都街坊入此一分为二其中一支带入帝宫名为上九河金水玉带两侧以盘螭雕栏护卫专供王族出入之用。

    此时一艘鎏金溢彩的丹凤飞云舟自帝宫驶出前后各有八艘略小的虎贲舟随护以明紫广帆开道顺水徐徐转入楚堰江正江向西而行。

    云舟上层宽阔的通廊中莲妃拨开长垂的幕纱缓步走出她走得极慢步履轻缓长长的青莲裙裾拖曳身后凸显了身姿的曼妙。乌流泻肩头以素青色丝带束成坠云髻带身纤袅随着她的步履轻轻飘逸。

    迎临江风习缓她似踏于凌波走到雕栏之侧扶着舷窗向外看去清风拂面淡纱掠过她容颜飘飞惊鸿一瞥。

    她看着帘幕翻飞外的江天神情冷淡眸中一片空澈。容颜上渺远冰雪的颜色有种摄人的高贵的美她只是安静地站着纵衣衫飘拂恍若洛神临水却有入骨的清冷淡在周身。

    这一方空间江上喧嚣远远地退离在她的冰姿风神中泠泠然无声逸去。

    “莲妃姐姐站了这么久在看什么?”舫中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苏淑妃手扶着侍女转出竹帘。

    莲妃回头淡淡说道:“没什么。”声音清漠如她的眉眼。

    苏淑妃轻轻遣退侍女步来近前。芙蓉绢裳烟笼轻柔眉清目秀温婉如水弱柳扶风一行一动里的柔软款款叫人如沐春晖。她已并不年轻但岁月仿佛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有着与莲妃不同的美。

    “许久不曾出宫这坊间热闹比起深宫景致倒别有一番风味。”她微笑着说道似是对莲妃的淡漠习以为常。

    甲板处脚步声响大步走上个眉目飞扬的年轻男子他在那精雕的船栏前一站手中折扇拂开幔纱笑着上前对苏淑妃和莲妃行礼:“儿臣命人备了新鲜瓜果两位母妃可要些什么?儿臣叫他们送上来。”

    苏淑妃目露柔和:“漓儿你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什么时候能像你四哥沉稳着点儿。”

    莲妃对十二皇子夜天漓的见礼只轻轻颔见提到自己儿子如若未闻依旧静靠在帘前。

    夜天漓笑道:“母妃放我像四哥一样领兵出征我便是不沉稳也得沉稳了。”

    提到漠北的战事苏淑妃些微地蹙眉十一皇子夜天澈带军出征如今前方竟许久不见消息她这做母亲的心里日夜担忧。

    她往身畔看去此次出征仍旧是凌王的主帅莲妃却漠然相待便如那个战功赫赫却冷面待人的王爷并非她亲生甚至根本与她毫无关系仿如陌路。

    母亲的淡儿子的冷如一道相连的鸿沟隔阂间却又如此相像。

    今日在莲池宫天帝如降圣旨般要莲妃与苏淑妃同去度佛寺祈福莲妃便静静看着天帝以一种漠离的姿态俯身应命领旨登舟却哪有半丝是为了儿子?

    但这也不是一日了凌王自出生便在太后宫中抚养母子间生疏得很苏淑妃轻轻叹了口气对夜天漓道:“你待有了你四哥的本事再说。”

    “母妃便只准十一哥随四哥历练把我留在身边。”夜天漓嬉笑“可是舍不得我?”正说笑着突然船身猛地摇晃几人毫无防备都踉跄一步身后侍女急忙上前来搀扶。

    莲妃脸上不见波澜淡淡拂开侍女的手。

    夜天漓抬手搀住苏淑妃:“母妃小心!”随即长眉一拧怫然不悦“怎么回事?”他转身喝问。

    此时放眼看去竟是有艘画舫破水而来正撞上他们乘坐的丹凤飞云舟虽力道不大但也阻了船驾前行。

    下层已有侍卫的呵斥声响起夜天漓道:“让母妃受惊了儿臣去看看。”转身冷哼一声大步走下去。

    精巧秀美的小画舫此时一片狼藉卿尘她们被从大船带至此处不知冥魇的同伴做了何等手脚竟让船骤然失控。

    长门帮的人极力返舵两相较劲形成巨大的推力斜冲内江丹凤飞云舟正经过不巧迎面撞上画舫被庞大的云舟带得再横转一弯险些翻覆江中。

    船身剧烈摇晃冥魇一把扶空卿尘被抛撞在对面舱壁上舱内几案移位金樽玉盏纷纷跌落。

    身影一闪带着剑光寒气一个黑衣人掠至冥魇身边:“走!”

    舱外传来喝呼声船身微沉已有侍卫落在船上。

    冥魇看了卿尘一眼返身同那人奔向后舱趁乱双双纵入水中消失了踪影。

    一瞬间横生变故胡三娘等几人见势不妙抽身而退不远处泊着的大船迅起锚趁乱离开此地。

    卿尘同碧瑶她们扶持站稳船上长门帮来不及逃脱的帮众被侍卫拿下押在一旁。

    船舱处珠帘大开夜天漓步入船舱怒目扫过乱成一团的局面“生何事?”

    一个身着丹香飞纱绡裙身量窈窕的貌美女子急忙俯跪在他身旁媚声说道:“奴家见过十二殿下。”

    夜天漓抬眼看去:“嗯?这不是天舞醉坊的武娉婷吗?你好大的胆子如此混闹!”他往卿尘等人打量过去身旁侍卫将翻倒的东西稍加清理以便通过。

    卿尘心中微微一动眼前这男子眉眼英气与一人很有几分神似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

    武娉婷心里忐忑这十二王爷因是当今圣上膝下最小的皇子素来备受恩宠性情骄纵不羁平日天都中人人都要避让三分今日竟偏冲撞了他她勉强露出个还算动人的笑容:“奴家……奴家带姑娘们……游河……谁知惊扰了殿下……”

    话未说完夜天漓冷眉喝道:“大胆!武娉婷你当本王是什么人容你欺瞒!岂有你们这样游河的?”

    “十二弟这是和谁动气呢?”舱外突然传来一人的声音。

    如珠玉轻击那声音润朗船舱中的混乱纷杂似乎随着这一句话风息云退当真化作了游河赏景的雅致风流。

    夜天漓一愣:“七皇兄你怎会在此?”来人却是夜天漓的皇兄七皇子夜天湛。

    垂帘微掀夜天湛缓步而入众人入眼一袭雨过天晴色长衫织锦的料子舒雅蓝似静川明波着在他身上随着那闲闲步履叫人仿佛看见清风过碧水朗月上东山。

    他手执一支白玉笛含笑的眸子扫过众人卿尘抬眼看去浑身一震呆立当场。怔视着身前翩翩微笑的人她蓦然扭头心间波涛狂涌。

    “我正回府经过看淑妃娘娘的座舟停在江中便过来看看。”夜天湛扫视满船狼藉问道“出了何事?”

    夜天漓道:“这恰是京畿司的职辖正好便有劳皇兄横撞母妃座舟得给我个交待。”

    夜天湛笑道:“什么人竟招惹你这个霸王?”俊目身前一带看往伏了一地的人。

    武娉婷迎上他的目光行了个礼匆匆展开笑意娇声道:“七殿下……”一旁夜天漓毫不客气地打断她:“若还是游河你便不必说了!”

    武娉婷见两位王爷插了手知道今天这事已无法善终饶是她见过不少世面不由得也慌乱起来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辞。

    此时夜天湛对卿尘等几个女子微一抬头:“要她们说。”

    船上这几日碧瑶她们早不由自主地将卿尘当成主心骨目光齐齐向她看去。

    卿尘睫毛投在眼底的淡影微微一动两泓深湖般的眸光幽凉而冷漠地望向夜天湛。这眉眼这神情这身形如月如玉俊朗潇洒分明便是李唐。

    七情六欲翻乱满心莫名喜悦过后的恨恼伤痛如影随形原来说不伤心都是自欺欺人。涩楚滋味凝成冷利的薄冰直冲心间堵得胸口刺痛难耐她意兴阑珊地将眼眸重新垂下望着地板上碎盏流水一片狼藉淡淡说道:“这些人用卑鄙手段……”

    话未说完身边忽然有人惊呼不及抬头她便被人猛然揽向一旁。

    眼前白影骤闪“当”的一声金玉交击的声响后有样东西坠落舱板之上白影回转落入夜天湛手中。

    喝斥混乱再次充斥舱中而那支白玉笛静陈在夜天湛指间光泽柔和仿佛刚才的利芒只是一时的幻觉。

    夜天湛手扶卿尘唇角仍带着闲逸浅笑:“姑娘小心。”

    卿尘一步退离他的手臂。落在地上的是柄刀长门帮中有人趁侍卫不觉之时忽然难许是拼死一搏做了杀人灭口的打算。

    她望向被夜天湛玉笛逼退一旁正押在侍卫刀下挣扎的人眼中泛起不屑的鄙夷如同一道冷冷的浮光“杀了我一个还有多少人在你们敢做又何必怕别人说?”

    夜天湛眸心一动含笑再次将她打量问道:“究竟生何事?”

    卿尘说道:“这些人不择手段绑了许多女子沿途贩卖至此处卖到什么天舞醉坊想必不是什么好地方。她们都是清白人家的女子被强掳离家父母亲人难免伤心牵挂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头请……殿下为她们做主。”

    眼前温朗的眼中掠过极微淡的精光似冷月照水一晃然而夜天湛不动声色盯住卿尘看了半天却问道:“她们?那你呢?”

    卿尘细眉一挑低头抑下心间烦躁:“我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到何处也都一样。”

    “你是要我救你们?”

    “是。”

    夜天湛眼中闪过兴味:“既然到哪儿都是一样又何必求救?”

    卿尘道:“我一样她们不一样。”

    她说完话后半晌不见回答刚要抬头听到那样漫不经心的声音缓缓道:“我又为何要救她们?”

    卿尘眼波微动深静里堪堪隐去了丝怒意盈盈凤目一抬风姿秀稳:“天子脚下皇城之中有人目无纲法仗势欺人为非作歹逼良为娼。国家法纪何在?天家颜面何存?殿下贵为皇子上承天恩下拥黎民想必不会袖手旁观。”

    夜天湛仍是那样不愠不火:“管自然是要管只不过既在天都地界这该是京畿司的职责要经实查审问方可定案诸位姑娘少不得羁押入狱过堂听审看几位娇弱模样难道受得了那牢狱之苦?而掌管京畿司的五皇兄受命带兵在外一时怕不得归这案子也不好办。”

    卿尘听他口气中并非没有松动余地:“殿下要怎样才肯救人?”

    夜天湛把玩玉笛修指白玉莹润相称流动着优雅的光泽:“那便看人值不值得救。”

    卿尘稍许沉默目光落在他手中玉笛之上抬头道:“若如此不知殿下可愿与我赌一局?殿下若赢了一切听凭处置我若赢了便请殿下援手搭救她们几人。”

    夜天湛饶有兴趣地听着她的提议“怎么赌你说来听听?”

    卿尘道:“殿下既然随身携带玉笛想必深通音律这船上现成有琴若我弹奏一曲殿下能以笛声相和则算赢不能则输如此可好?”

    此言一出便见旁边夜天漓摇头笑了武娉婷竟也露出点儿轻松神色伊歌城人尽皆知七皇子夜天湛一支玉笛名动京华无人能及卿尘此举无异自断出路。

    此时夜天湛静静看了卿尘一会儿道:“好你去试试琴吧。”

    两个侍卫帮忙将摔落的琴摆好卿尘重新调音试弦琴并不是好琴但也勉强凑合。

    她在长案前席地而坐白衣裙裾洒落身后静雅从容目光投向夜天湛。夜天湛扬起嘴角微微抬手示意她可以开始。

    她静静侧心中掠过无数琴曲秀美的手指轻轻滑过细弦左手如兰抚上古琴一端。

    她不再理会众人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前方空处徐徐抬起的右手顺着此时心境突然弹拨琴弦。

    铮然一声清脆中略带了些喑哑在座每个人心里似乎都被什么东西猛地划过随着这烈烈弦音不由自主心神微颤。

    一声方落弦弦声紧一张质朴的古琴骤然生出金戈铁马的气势。

    人人眼前仿佛看到行营千里兵马嘶鸣决战在即风云暗动一颗心仿佛被这肃杀的音色缓缓提高吊到不能承受的极致。

    正在暗处心惊忽听急弦突起“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千军万马横扫大漠风沙狂涌天地失色。

    琴音摇曳之中杀伐驰骋惊心动魄;细弦波荡之时剑气四溢骇人听闻。

    一双纤弱手指下既有万千气势又时而弦轻音低稍现即逝的幽咽纠缠其中承辅跌宕。

    夜天湛玉笛在手却始终没有举到唇边只是静静地握着听曲仿佛早已随着这七弦琴音到了浩瀚沙场风云激荡兵锋压城。

    待到萧索的低音转回琴音顺势高起大开大阖大有直拔云霄之势不由得叫满舱人闻声色变。

    卿尘星眸低垂琴音越拔越高指下陡然用力却听“砰”的一声闷响古琴再承受不住这激荡气度猛地长弦崩断曲消音散。

    白玉般的手指被断弦裂出一道伤口鲜血瞬间涌出滴在琴上仿若溅开红梅艳艳。

    她却无动于衷只是凝眸看那张琴认真的神情使人觉得她所有感情都倾注其中专注得叫人不安。

    半晌一双白底皂靴停在了琴前。她沿着那抹晴蓝的长衫向上看去对上的是夜天湛清泉荡漾的双眼。

    他伸手递过一方丝帕见她不接握起她的手替她裹上伤口动作轻柔。一边吩咐道:“来人寻个去处安顿这几位姑娘先住下好生看待。将剩下众人押入京畿司大牢待我出令牌封了天舞醉坊若有人敢反抗一并拿下。”

    此言一出武娉婷大惊失色不想一向以温煦著称的湛王行事竟如此毫不留情跪下求道:“殿下且看在……看在郭大人分上……”

    夜天湛淡淡一瞥:“本王自不会忘了郭其让他等着大理寺问罪吧。”

    说罢对身后哭求再不理会只看住卿尘仰头时略带疑问的双眸。

    那深深的眸中幽静的一抹颜色震撼着他心中似是空却了一方说不出的滋味悄悄蔓延。

    许久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低低说道:“我输了即便能和上这曲子也和不上你曲中心境。”

    一个温婉纤弱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事情竟使这一琴曲之中饱含了如此的辽远激昂杀气哀烈更有那份挥之不去的凄凉深深几许。

    卿尘凝视他俊雅面容唇角缓缓向上挑起露出苦涩的微笑她轻轻起身“多谢七……”话未说完突然一阵心悸眼前一片天旋地转人便落向琴前。

    心力耗尽如那断弦崩裂居然再也坚持不住。

    夜天湛眼明手快及时将她扶住。看了看她的情形眉头微皱一把将她轻盈的身子打横抱起迈向舱外。

    卿尘一阵眩晕过后勉力睁开眼睛看到俯身注视自己的夜天湛那温柔神情脉脉无语和李唐如此相像恍惚中时光回转相拥低语轻柔沉醉。

    她动了动手想去触摸那依稀熟悉的眼睛却又疲惫地放弃心力交瘁的感觉缓缓将她淹没。

第九章 笛音深处水云天

    紫绡烟罗帐羊脂白玉枕卿尘自榻上撑坐起来身子却十分无力复又一晃。

    帐间悬着一双镂空雕银薰香球缭绕传来安神的药物淡香无怪睡了这么久。她勉强扶着床榻下地四下打量。

    屋中并无繁复装饰却处处别致。长案之上放着玉竹笔架几方雪色笺纸琉璃阔口的平盏盛以清水其上浮着一叶水莲花素叶白瓣干净里透着些许贵气衬得一室清雅。明窗暖光洒上细编竹席让她想起将她安置此处的那个人。夏日炙热的气息中心底却有些异常的黯凉她环视四周目光落在墙上一幅画卷之上。

    画中绘的是夜湖月荷她站在满室明亮之中看去微风缓缓入室这画似乎轻轻带出一脉月华银光清凉舒雅。着眼处轻碧一色用了写意之笔淡墨勾形挥洒描润携月影风光于随性之间落于夜色深处明暗铺陈幽远淡去。微风翩影波光朦胧中锋走笔飘逸收锋落笔处却以几点工笔细绘夭夭碧枝皎皎风荷轻粉淡白珠圆玉润娉婷摇曳于月夜碧波纤毫微现玲珑生姿。

    远看清辉飘洒近处风情万种人于画前如在画中仿佛当真置身月色荷间赏风邀月无比雅致。

    她在画前立了半晌心中微赞却见卷轴尽处题着几句诗似乎记的正是画中景致:

    烟笼浮淡月月移邀清风。

    风影送荷碧碧波凝翠烟。

    诗尾相接以连巧为游戏但不仄不韵也不甚上口她念了一遍便蹙眉突然眼中一掠而过诧异神色。

    诗下附着题语:辛酉年仲夏夜奉旨录大皇兄、五弟、九弟、十一弟联诗雅作于凝翠亭以记七弟妙笔丹青。

    落款处书有一字——凌。

    她抬手抚摸最后那字笔锋峻拔傲骨沉稳于这幽美的月荷略显锋锐似乎是冷硬了些。便如画卷舒展时平江静流忽起一峰江流在此戛然而断激起浪涛拍岸然山映水水带山却不能言说地别成一番风骨。

    这字这落款触手处几乎可以清晰感觉到落笔的锐力如带刀削令她不知不觉想起一人她犹疑地揣摩着没有听见有人进了室中。

    “凤姑娘醒了?”一把柔雅好听的招呼声传入耳中她一惊回头。

    说话的是个身量高挑纤袅的女子婀娜移步来到身边含笑看她一旁随着的侍女说道:“这是我们府中靳王妃。”

    卿尘敛衽以礼:“见过王妃。”

    靳妃对侍女吩咐:“去请周医侍便说是我这里看病。”

    卿尘道:“不敢劳烦王妃我自己略知医理一点小事并无大碍。”

    靳妃有些惊讶:“不想凤姑娘非但弹得好琴还通晓医术这般兰心蕙质当真叫人见了便欢喜。不过还是看看放心殿下将你托给我照顾可不能马虎。”

    卿尘微微一笑也不再行推辞:“琴技医术皆一知半解会而不精如此有劳王妃费心。”

    靳妃笑道:“你在楚堰江上一曲琴音让咱们殿下甘拜下风如今伊歌城中都已传为奇谈了。他的玉笛还从未在别人之前落过第二能得他称赞的又岂会是凡音俗曲?”

    卿尘想起之前一幕幕情景仿佛又跌入了一场莫明其妙的闹剧中回身处角色剧情走马灯似的转叫人应接不暇。

    那刻手触琴弦的感觉似是要将这多日来压抑的伤痛苦闷尽数付之一曲扬破云霄利弦划开手指飞血溅出时心里竟无比的畅快。她轻轻一握手指尖一丝伤口扯出些隐约的疼痛。

    卿尘暗自叹息往那画中看去:“画境意趣琴音人心。我那时心中急于求胜琴音起落外露失于尖刻悲愤怕殿下其实是不屑一和。”

    靳妃道:“我虽没听着曲子但他既评了”剑胆琴心‘四个字想必是哀而不伤激而不烈让他真心赞赏的。“她见卿尘正看着那画便又道:”这是殿下的亲笔画画的是府中闲玉湖的荷花你若觉得闷可以去那里走走这几日荷花正吐苞看着就快开了呢。“

    卿尘道:“画和诗似乎并非出自一人手笔。”

    靳妃望着那诗笑道:“说起这诗倒还是件乐事。这是那年请了皇上和诸位王爷来闲玉湖赏荷大家高兴多饮了几杯殿下借酒作了此画。太子殿下他们在旁看着随口联了几句却不知怎么就让皇上听见了立刻命人”把这几句歪诗题了画上挂起来让他们几个酒醒了自己看看‘。在场只凌王一个没醉的便提了笔录在画上。过几日他们再来府里一见这诗十一王爷当时便将茶笑喷了直问他们那晚多少佳句怎么单录了这七歪八扭的?凌王瞅着他给了两个字“奉旨’。最后他们说什么也不准将画再挂前厅无奈只好挪到此处。这说起来都是好几年的事了闲玉湖的荷花年年开得好倒也少再那么热闹过。”

    卿尘将诗再念莞尔一笑说道:“原来这是凌王的字我还以为这个”凌‘字是题诗人的名字呢。“

    靳妃道:“当今夜氏皇族凌王排行第四行”天‘字辈单名一个“凌’字。”

    卿尘眼中波光一扬几乎忍不住要脱口呼出“夜天凌”三个字不由抬手抚上胸口心头一跳一跳地十分惊喜!

    恰好医侍来了靳妃道:“可是还觉得不舒服?快让人看看。”

    “多谢王妃。”卿尘微微展开笑颜世上竟会有这么巧的事?

    医侍对靳妃行了礼上前诊脉细细诊过两手后便取纸笔开下药方。靳妃吩咐方才那个侍女:“翡儿你遣人跟周医侍去配药别马虎了。”

    翡儿答应着带医侍出去外面传来问安的声音似是有人低声问了句什么而后周医侍说道:“……这位姑娘心血气弱亏损不足近日怕是又受了些颠簸劳累但调理几日便也无妨。”

    一个温玉般的声音道:“知道了你将药仔细配好明日再来。”随着说话脚步声便近了。

    靳妃起身出迎:“殿下回来了。”

    庭风温暖带过廊前几朵花叶。夜天湛自帘前迈步进来唇边一抹淡淡微笑倜傥中带着令人心旷神怡的风雅许是阳光太耀刺得卿尘微微侧避开他看来的目光。

    “可觉得好些了?”夜天湛温和的声音叫她心中一窒她静静福了下去:“多谢殿下搭救之恩。”

    夜天湛道:“举手之劳何必言谢?何况”天子脚下皇城之中有人目无纲法仗势欺人为非作歹逼良为娼‘。我这“上承天恩下拥黎民’的皇子怎也不能袖手旁观。”他语中略带笑意却并不叫人觉得局促适然如话闲常。

    卿尘不想他竟将自己在船上的话原本说来只好说道:“此事于殿下是举手之劳于我们这些女子却是大恩了该谢还是要谢。”她抬头却现靳妃不知何时已带着侍女离开屋中只剩了她们两人。

    夜天湛道:“这案子我既管了长门帮和天舞醉坊在帝都的人就一个也走不了如今已经大多押在狱中你若觉得精神好些便带你去看看是否有漏网之人。”

    卿尘立刻道:“那现在便去吧。”

    王府侍卫备好了马骏马矫健金辔玉鞍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良驹。夜天湛看了看卿尘略一停回头吩咐侍从:“今日备车吧。”

    卿尘道:“我会骑马。”

    夜天湛微笑道:“如此便换匹小巧些的马。”

    卿尘上前抚摸马身略一扬眸:“不必了。”今日之后总不会以后随时随地都有人特意为你换马备车。她打量那马匹不想以前去跑马场中学习马术的玩乐倒在此处派上用场。她吐了口气踩上脚蹬手扶马身微微用力侧身跨上马鞍。马因为她跃起时手上加大的力道不安地躁动了一步她身子不由得偏晃却咬牙借了腰上巧力稳稳翻上马背。低头见夜天湛赞许地笑了笑手心已经出了一层汗。

    夜天湛接过侍卫递上来的马缰干净利落地拂衣上马:“走吧。”

    卿尘轻带缰绳夜天湛似乎为了迁就她只是同她驭马缓行。待到过了些时候见她已略微适应这匹马才加快度。

    卿尘在马上打量伊歌城但见宽近百步的街道两边尽是店铺商坊行人往来商贾如云店家叫卖迎客熙熙攘攘中时见胡商胡女服饰别致多姿更在这繁华中增添热闹。

    路过几间华丽的楼坊她看到其中一家高挂着“天舞醉坊”四个大字红墨描金上下装饰精美尚能见倚红偎翠香车宝马的风流影子。但门前两道醒目的白色封条却将这雕栏画栋无情封禁门口亦有数名玄衣带甲的侍卫把守。

    夜天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道:“封了天舞醉坊还不到两天不想连宰相卫宗平都欲过问这底下牵扯起来倒有不少官司。”

    卿尘心中轻叹只差一步她现在便是在此处了无论如何她对夜天湛的援手终是存了感激说道:“想必给你惹了不少麻烦。”

    夜天湛道:“不怕麻烦也未必尽是麻烦凡事都有利弊。”

    正说话间突然城门处一阵喧嚣。守门将士以长戈挡开行人强行让出道路几匹骏马快奔而过带起烟尘飞扬。

    马上几个年轻人策马扬鞭锦衣玉袍光鲜神气所到之处惊得众人匆忙趋避他们却丝毫不曾减瞬间呼啸而过。

    卿尘不料他们便这样冲过去来不及避开身下的马突然受惊嘶鸣一声便要立起。幸而夜天湛眼疾手快一把替她压住马缰那马打了几声响鼻四蹄躁动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险些便是一场混乱卿尘蹙眉向前看去那些人已奔出数步其中一人猛提马缰回身立住:“七皇兄!怎么是你们?”却是夜天漓。

    他一停下其他众人亦勒马回来见了夜天湛都纷纷下马:“见过七殿下!”

    夜天湛抬眼扫视原来尽是些仕族子弟平日都嚣张惯了难怪这么不知收敛。他眉梢不易察觉地一紧却并未出言斥责淡笑着说了句:“免了。”对夜天漓道:“干什么去了?在城中横冲直撞也不怕惊着行人?”

    夜天漓正打量卿尘认出她后笑道:“原来是凤姑娘抱歉方才一时跑得快了惊吓了你的马。”再对夜天湛道:“刚从昆仑苑回来大伙儿今天猎了只豹子兴致正高难免忘了这些。”他马上正拴着不少猎物看来的确所获颇丰。

    夜天湛道:“整日快马疾驰少不了淑妃娘娘知道又是一顿责备。”

    夜天漓笑说:“那便不让母妃知道你们去哪儿?”

    “京畿司。”夜天湛道。

    夜天漓对身后诸人挥手:“你们先走我随后便来!”众人答应着去了。夜天漓扭头道:“长门帮那些乱贼都归案了吗?我同你们一起去看看听说卫宗平要保郭其?”

    “说不上是保”夜天湛道几人缓缓并羁前行“他不过想将案子压下罢了。”方才见众人间也有卫家大公子卫骞在老子正为案子头疼这大少爷惹了是非倒还玩得尽兴有个位列三公的父亲和贵为太子妃的姐姐倒真高枕无忧。

    “卫家难道真搅在这事里?”夜天漓道“他们没想到皇兄当日便奏知父皇彻查了吧?哼!郭其难道还想给天舞醉坊撑腰?”

    夜天湛笑道:“你一回宫便告了天舞醉坊冲撞娘娘座舟的御状不彻查也难。再加上贩卖民女为娼郭其哪里撑得住他能不把卫家往外搬吗?卫宗平倒是看准了现在正同突厥的交战父皇此时不愿朝局震动想将这事往后拖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卿尘在旁边默默听着至此忍不住看了夜天湛一眼入眼的侧颜俊朗如玉蓦然同心底最深处的模样重合揪得人心头狠狠一痛。她出神地看着那熟悉的眉眼神情那马背上的挺拔身姿竟没听清他们又说了什么更没有看到夜天湛有意无意往她这儿一瞥随即唇角逸出一缕春风般的微笑。

    隔着京畿司大牢粗壮的栅栏卿尘再次见到了胡三娘。

    和其他人不同她被单独关在了一间牢房恹恹地靠在墙壁之侧神情有些委靡饶是这样狼狈的情况下浑身仍带着种柔若无骨的媚意妖冶撩人。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到卿尘时眼中毫不掩饰地闪过恨意卿尘站在牢外看了她一眼她冷笑说道:“不想这次栽在你这丫头手中你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调动京畿司搜捕我们下手如此狠辣难道要将长门帮尽数剿灭?”

    卿尘只觉十分好笑她还不太清楚京畿司到底是什么衙门调兵围剿的应该是夜天湛吧她微微扭头却只看到夜天湛对她温雅微笑云淡风轻。

    她摇头对胡三娘道:“我什么人也不是你们不过是作恶太多报应到了即便今天没有我他日一样会落得如此下场。但倘若我真能调动京畿司那便剿灭了长门帮也是应该的难道留着你们继续祸害女子?”

    胡三娘自牢中站起来深美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我胡三娘会记得你!”

    卿尘从容站在那儿神色平静地和她对视那恨意和她眼中的明澈一触便无处容身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淡淡说道:“如此多谢了但我不打算记着你。”

    说罢她转身对夜天湛道:“我认得的人都在这儿了其他的没有见过。”

    夜天湛始终陪在身边点头道:“那么走吧。”

    出了牢房他说道:“看这个女子形貌打扮不像是中原人倒似是胡女。”

    卿尘摇头:“我并不知道她的底细只是看来她似乎在长门帮中地位有些特殊。”

    夜天湛道:“自东突厥归降这些年漠北和西域的胡人有不少往来经商如今在天都并不稀奇歌舞坊中也常常见着胡女说来倒真的有些乱了。”

    卿尘随口道:“往来通商是互利互惠的好事诸国皆来贸易说明天朝的盛世强大吸引了他们越多的人来越多的货物交往盈利如此下去更会造就天朝的繁华。固国本通四境则强盛而不衰何况商旅贸易远比战争更容易控制一个国家。”

    夜天湛停下脚步向她看来:“这倒是少见的说法。”

    卿尘眉梢一挑淡笑道:“我随口说说你别见怪人多则生杂乱也确实难免。”

    这时夜天漓自别处牢房走了回来一边笑一边道:“天舞醉坊的歌女竟也被羁押了里面一群莺莺燕燕哭哭啼啼大牢里难得见这样的风景。”

    夜天湛微微一笑“她们说起来也就是受了连累里面并没有几个真正与案子相关的过几天没什么便会放回去。”

    “皇兄怜香惜玉。”夜天漓笑说“这案子打算怎么办?”

    夜天湛道:“京畿司毕竟是五皇兄职辖我不过在他带兵时暂代其职这样的案子还是应等他回来最后定夺除非父皇另有旨意。”

    卿尘无意地轻轻将眉一紧夜天湛看了看她:“你放心我经了手的事便有始有终。何况这是输给你的必定给你一个交待。”

    卿尘目光在他眸心停留了片刻垂眸道:“我还是那句话多谢殿下。”

    那明亮而柔和的眼神依然会灼得心底烧痛她恨自己没出息可以从容凝视任何一个人的眼睛唯独除却眼前一模一样的温柔。这会让她想起美梦迷醉后落空的痛这种痛能不知不觉在心底慢慢生满荆棘逐渐将人带入窒息的深渊。

    想忘而不能忘时才知道漠然下埋藏的记忆原来已经深入骨血每一次触动都碎裂心腑。

第十章 接天莲叶无穷碧

    漠北的天空空旷而荒凉夜幕降临时云淡星稀遥远的青黑底子上掺杂着深浅的灰色风过带起沙尘一卷打在营帐之上“呼啦”作响。

    日前一场追击战在乌浒河旁歼灭西突厥休斜王部队近两万人生擒休斜王及其部将、官员三十八名降敌四千七百人。天朝营中士气极为高涨各处燃起火堆饮酒吃肉以示庆祝。

    有人唱有人笑有人喊有人哭浴血征战活着归来的将士们借着庆祝的一刻泄着生死交撞的情绪中军亦没有下令约束。稍事休整后大军即将全力追击仓皇退往燕然山的西突厥谷兰王届时依旧是以命搏命的血战。

    战场上不知何时便会降临的死亡使得每一次营火都格外明亮盛大。醉饮高歌君莫笑明日何处埋身骨?人生在世便是一刻纵欢此时一去再不返。

    中军一座较大的军帐离热闹的篝火并不十分远但所有哭笑到了此处似乎都化作无声火光明晃下有种格格不入的孤寂仿佛只有天上几点稀疏的星子落在其间异常安静。

    其后几座营帐虽也有火光人声但相较四周便收敛很多整齐地安扎在主帐之后不时有巡逻士兵出入经过松弛的气氛中不动声色地保持着警戒。

    夜天凌独自在主帐之中一灯明照投在他眼前的漠北地图之上亦映得脸颜侧影轮廓深邃如若刀削。

    “殿下!”凌王府侍卫统领卫长征入内求见风尘仆仆似是刚从什么地方赶回来。

    夜天凌自地图上抬起头来:“如何?”

    卫长征递上一包东西:“属下几乎带人寻遍整个屏叠山只找到这些东西散落各处遇到山间两户人家亦打听过都说以前认识那位姑娘但已经很久不见了。”

    夜天凌伸手将他呈上的东西一翻正是那日看过的几本医书他眉间轻微地印上一抹蹙痕站起来走了几步说道:“你自神机营抽调一百名熟悉江湖的兄弟继续暗中寻找南沿玉奴河往横岭北上东突厥无论生死绝不会无缘无故失了踪影。”

    “是!”卫长征领命退出。

    夜天凌转身继续看向地图继而抬头思量眸中深黑纯粹如同夜色将一片光影静然覆灭。许久后目光落在那些医书上他抬手取过来上面依稀残留着竹屋中灯色清浅伊人以手支颐静阅书卷的痕迹。若不是一动则牵扯伤处的疼痛仍极为真实几乎让人以为是前尘乾坤入梦转眼一晃散尽踪影。

    书册因浸了水多处已模糊不清。他翻动几页拂衣坐于案前静看一会儿提笔补写了几处如此慢慢看下去。

    帐幕忽被掀开十一大步走进来身上带着炭火和烤肉的炙热气息立刻将帐中的清寂同外面的热闹混杂起来:“四哥!你不去外面看看?唐初这小子和我比箭快连军甲都输上了!”

    夜天凌略微一笑:“他哪一次比箭赢过你?竟还不长记性。”

    十一在案前坐下:“刚才远远见长征回来了有消息吗?”

    夜天凌缓缓摇头:“只找到几本书。”

    十一明朗的脸上带出忧虑:“这么多天了只怕是……凶多吉少终究连累了她。”

    夜天凌目光往前方落去过了一会儿说道:“一天找不到便找下去是凶是吉必要见着人才能说。”

    伊歌城的夜晚不同于漠北风暖人静花草葱茏处幽香旖旎不时飘闪着飞虫的微光萤萤一晃穿过夜色轻巧地落去远处再一闪却又点点来了近前。

    月影悄上东山如一双清寂的眼眸在渐深的夜下洒照着安静淡然的银光。

    卿尘立在窗前仰以望室中尚留着些汤药的味道靳妃刚来看她服了医侍开出的药又遣人送来了补血益气的汤。这几日她待卿尘如同姐妹诸多事情都亲自过问替她设想周到两人慢慢相熟倒是话语投机。

    天朝皇族之下另有凤、卫、苏、靳、殷等仕族阀门历代人才辈出分别执掌朝野政要更加上自来与皇族联姻开国至今已成蔚然气候形成盘根错节的阀门势力。

    靳妃名慧出身仕族之一的靳家虽只是夜天湛的侧妃但夜天湛多年来未立正妃是以王府上下对她都以王妃相称内外诸事也皆由她掌管。

    靳慧性情柔和同夜天湛的风华温雅相得益彰便如紫藤绰约依于兰芝玉树树朗花轻赏心悦目。整个湛王府总透着种舒缓的闲适含笑倜傥的风流浸透着一草一木如同春日不败清风流畅雍容并雅致。

    夜天湛几日来似乎都极为忙碌卿尘自那天从京畿司回来便再没见到他。她并不知道天舞醉坊的案子终于在天都掀起轩然大波朝中局势也因此而起了颇大的震动。

    天舞醉坊在伊歌城经营多年原是最具盛名的歌坊其后牵扯着的阀门卫家权势极深。卫宗平在朝为相多年其女贵为太子妃今次天舞醉坊交结长门帮正与其长子卫骞有着莫大关联卫宗平虽事先并不知情事情至此却必要极力掩盖。

    夜天湛将天舞醉坊封禁后刻意下令大肆搜捕长门帮一时沸扬天都终于惊动了天帝。事关朝中大臣与江湖帮派结党为祸天帝对外戚势力早有顾忌听闻此事更添恼火却因国有战事在外暂且按压不。

    数日之后漠北传来捷报西突厥休斜王遭擒谷兰王接连大败退出燕然山以北射护可汗遣使者求和请求息战。

    至此天朝大军全胜再无顾虑天帝即刻下旨革郭其吏部侍郎之职将此事交移刑部及大理寺联办并命夜天湛主理会审。如今三省、六部、九司各级戒严查办声势惊人。

    卿尘是这案子中关键的证人一直被安置在湛王府她勉强住了几日便提出告辞。

    靳慧也不多说什么微笑问了一句:“你去哪里呢?”

    去哪里呢?卿尘默然自问一时竟无话做答。

    却是靳慧说道:“难得你我这么投缘你既然孤身一人并无去处便在这里住着又何妨?至少得将身子先调理好了。”

    卿尘对着渐渐升上天空的明月苦笑当失去之时才知道一个“家”字对人原来如此重要没有家人便永远如同浮萍漂泊无论做什么都像悬在半空无着无落甚至有时候会迷失了自己心念颓废。

    她站了一会儿漫无目的地沿长廊缓步。走了不远渐闻清香扑面回廊一转眼前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湖水展现在眼前。垂柳依岸碧叶连天湖中的荷花伴着细柳长堤遥遥没于渐浓的夜色中远看月光轻纱般朦胧飘拂如同幽然迷人的梦幻。

    水中九曲回廊延伸连着立在湖中心的凝翠亭。廊前隔几步便悬着盏青纱明灯一直通往亭中映入清水暗波幽幽然温柔盈岸。

    卿尘独自往湖中走去四面深夜静谧。夏日微风薰然穿枝过叶迎面抚来碧色荷姿或有含苞待放或有迎风展颜凌水依波娉婷绰约。

    她在枝叶的清香中沿着凝翠亭的台阶迈下几步坐于临水之处望着月影呆。伸出手去月影在指尖盈盈一晃伴着涟漪碎成金光片片幽然荡向湖心。

    水光摇动心绪亦仿佛暗波起伏却偏觉得空落落无处着力飘荡荡恍然失落。

    忽然之间宁静的夜里响起悠悠笛声卿尘诧异抬头看到不远处与凝翠亭相连的白石拱桥上潇洒立着一人。

    白衣长桥玉笛眼前是十里碧荷天上是月华如练他的眼中清波荡漾湛湛温柔似水。

    清亮的笛音自夜天湛唇间飘然婉转时而悠扬低诉时而清高淡逸时而跳脱欢悦时而柔情无限似水月清光交织成了一张柔柔的网流泻在闲玉湖上。

    明月一轮当空洒下金辉银光落在水中如碎玉浮动粼粼点点。花间荷叶也似镶上了一层淡淡珠光光彩朦胧清灵中别添妩媚。

    卿尘似被蛊惑了她默默站起在湖心一动不动凝望着桥上的身影。天边满月之下波光粼粼处投落她一身黯然神伤的清寂她仿佛痴立在梦中看着前尘的影子今生的自己。

    一时间四处安寂只有夜天湛幽美的笛音在闲玉湖上空起起落落随风飘荡那笛音一丝一转缠进心底绕出隔了爱恨的情丝万缕。

    她无声地描摹着他的眼睛他的微笑他的温柔多年以前他是谁多年以后他又是谁脸上浅浅清愁心间利刃交织和着泪水徐徐滑落跌碎在湖水中激起道道苦涩的縠纹。

    谁说情深不悔谁说生死相依谁说此生与共谁说海枯石烂?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

    若说有缘为何他要负心欺她?若说无缘为何在此还要遇到他?

    笛声余音袅袅悠然沉寂夜天湛目光笼住她清幽的眸子隔着夜色深深凝视。

    相对而立咫尺凝眸远近纱灯温柔照出一对风华绝代的剪影随着一波轻荡重叠而后消失。

    夜天湛含笑缓步穿过回廊走至她身前月影清亮斜洒两人之间朦胧处他俯身低头轻轻抬手抚上她的脸庞手中温暖拭去了冰凉的泪痕。

    他低声说道:“你可知道你比这月色还要美?”

    牵手处细语时多少记忆如同巨石迎面撞来卿尘猛然后退扶住栏杆眼底惊起碎裂的伤痛。夜天湛微微愣愕的时候她返身冲出凝翠亭一步也不想再停留。

第十一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人生运命各不同但求屹立天地……”

    一折墨痕断在半路有些拖泥带水的凝滞卿尘颓然停笔将笺纸缓缓握起揉作一团。

    案前已经丢了几张写废的仍是静不下心来她握着笔紧紧将眉头一皱记忆中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消沉和狼狈过不是茫然失神便是心浮气躁每每一闭目心间便会响起阵阵飘荡的笛声如真似幻如影随形。

    她有些恼恨地将笔丢下站起来走到廊前却突然停住转身回到案前盯着笔墨看了一会儿毫无仪态地掠开襦裙偏坐席上伸手用力磨墨。

    一方圆雕玉带砚被磨得“哧哧”作响墨痕一道深似一道圈圈溢满了一盏她的动作却越来越慢逐渐地平缓下来。

    刚垂手舒了口气外面传来靳慧的声音:“卿尘在吗?”

    卿尘忙将裙裾一拂换了端正的跪坐姿势靳慧已步了进来。

    靳慧今天穿了件云英浅紫叠襟轻罗衣下配长褶留仙裙斜斜以玉簪挽了云鬓偏垂窈窕大方。看到案上的笔墨她笑道:“每天都见你练字字是越来越好了。”

    卿尘说道:“是写得不好才要练左右也无事可做。”

    靳慧道:“看来是个闲不得的人前几天你问我有什么事可帮忙如今还真有件事要你帮我。”

    “是什么事?”卿尘问道。

    “你跟我来。”靳慧挽了她的手往闲玉湖那边去。

    跨过白玉拱桥沿湖转出柳荫深处临岸依波是一方水榭平檐素金并不十分华丽但台阁相连半凌碧水放眼空阔迎面湖中的荷花不似夜晚看时那般连绵不绝一枝一叶都娉婷点缀着夏日万里长空。

    踏入水榭香木宽廊垂着碧色纱幕微风一起浅淡的花纹游走在荷香之间携着湖水的清爽靳慧说道:“这是烟波送爽斋里面有很多外面不易见到的藏书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你若愿意我就把这儿拜托给你。”

    “是书房吗?”卿尘欣喜问道“里面的书我可以看?”

    “自然可以。”靳慧带她走过台榭步履轻柔“既交给你打理还有什么不可以?只是千万别乱了丢了这些繁杂的事情不知你愿不愿做?”

    “怎会不愿”卿尘说道“既有事做又有书看我真的要多谢王妃。”

    靳慧扭头看她:“怎么听着还这么生疏?我比你虚长几岁你不介意便叫我一声姐姐这才不见外。”

    卿尘静默片刻清淡一笑:“姐姐说得是。”

    “这就对了。”靳慧笑道“你不妨先在这儿四处看看若有什么事便再问我。”

    卿尘步子轻巧地往水榭深处走去长长的裙袂飘带身后如云同碧纱轻幕一并缈缦浮于清风淡香方才恹恹的心情也散了大半。

    过了临风回廊水榭的主体其实建在岸上先前几进都放着各色书籍其收藏之丰富单是浏览书目便要许久。待步入里面才是真正的书房。

    书房里的书少些但显然常有人翻动她抽了几本看见是《国策》、《从鉴》、《治语》、《六韬》、《武经》等不甚易懂的书当中的紫檀虎雕宽案上端砚墨、黄玉笔、雪涛笺处处洒扫得一尘不染散放着一本《遗史书话》旁边是些叠摞的本章。

    案后挡着黛色洒金屏风其旁透花清水冰纹盏中植了紫蕊水仙。白石绿叶玉瓣轻盈悄然绽放着高洁与隽雅。室中摆设处处随意而透着清贵卿尘目光落在一件翠色剔透的翡石雕玩上她隐约猜到这不是普通人的书房湛王府中恐怕只有一个人会在如此清静的地方看些这样的书。

    刚刚提起的兴致顿时落了几分她站在案前随手拿了样东西翻了翻一见之下却是夜天湛陈奏天舞醉坊一案的本章犹豫了片刻终究禁不住想知道案情便浏览下去。

    一遍看过后并未十分清楚只觉得本章上的字润朗倜傥风骨清和落笔走势间近乎完美的搭配字字珠玑通篇如玉带织锦几乎叫人沉迷字中而忘了里面写的是什么。看到最后几笔朱墨批着“慎重严办”四个字。她默默细想再回头看了一遍。方知原来这样简单的案子说小可以只办一个天舞醉坊说大可以上至三公牵连内外。从这奏本上看此处引出朝中大臣借势枉法营私牟利诸般情况矛头所指是一块深黑**的泥潭尤其是歌舞坊这类暴利行业下的官*商*勾*结似乎遭了措手不及的狠狠打击。

    除了听说过的吏部侍郎郭其外尚有一连串牵涉其中的重臣卿尘甚至有些怀疑这是否是夜天湛的奏本其语言之犀利不留情面和他平素的温和相差甚远叫人不太相信出自他的手笔。

    不过千余字却得用七心八窍仔细推敲。她将奏本放回原处方察觉待了这么久天色已近黄昏。室内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她起身将两盏琉璃银灯点燃稍稍整理了一下书案走出了烟波送爽斋。一面走一面想如今既已答应下来也不好再说不愿白天夜天湛似乎并不常在府中如果稍加留意错开时间应该不会遇上这些书籍对她很有吸引力她不想错过。

    刚走入长堤柳荫忽然有个黑衣人闪至身旁将她一把带入树影深处。在她脱口惊呼之时那人手指在唇间一按将面纱取下。

    “冥魇?”卿尘惊奇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冥魇依旧是那副冷淡模样:“找了几日才知道你被单独囚禁在湛王府跟我走吧。”

    “去哪儿?”

    “你想待在这儿?”冥魇说着将面纱重新笼上回头问道。

    卿尘凤目无奈地轻轻一扬看着冥魇露于面纱外漠然的眉眼:“说实话并不想但没有人囚禁我我也不习惯糊里糊涂跟别人走。”

    冥魇闻言微微皱眉:“我大哥想见你。”

    “你大哥是谁为什么要见我?”卿尘再问。

    “见了后自然会知道。”

    卿尘说道:“即便我跟你出去也应该和湛王或是王妃说一声不能不辞而别。”

    冥魇道:“不必了。”说罢伸手将她拦腰挽住紧接着袖中射出一道黑索搭上朱红高墙足尖轻点身子便借力掠起轻巧飘往墙外。

    “这样不行……”卿尘话音未落两人尚在半空忽见一点白光惊如闪电直袭冥魇背心。

    轻啸声中来势凌厉冥魇心中微惊袖刀绯色一闪挥手击出和来人凌空交手身子却不缓反而借势一升。

    那白光毫无停滞穿过薄刀一晃化作千重万影迎面逼来几乎封死冥魇所有的出路。

    冥魇半空无处借力身形急退飘落地上。

    暮色柳下夜天湛身着一袭明净的水色长衫气定神闲握着玉笛唇角略含笑意:“姑娘好身手只是出入此间也该和主人打个招呼更何况还要带走我府中之人。”

    冥魇将他打量冷冷道:“得罪了我今天定要带她走。”

    卿尘不料竟被夜天湛遇上正想这事情如何解释冥魇手中薄刀已再次袭向夜天湛趁机返身带她掠起。

    夜天湛眼中笑意一盛映着精光微现手中玉笛斜点破入薄刀攻势一道寒光如影飞穿“叮当”不绝的金玉相交声中卿尘只觉得身子一轻已被他抢手揽过接着眼前红光飞起冥魇一柄薄刀脱手而出而玉笛攻势不减夹着清锐的光影直点向她的咽喉。

    卿尘脱口阻止:“住手!”

    玉笛闻声收势潇洒自如方才的凌厉瞬间消于无形夜天湛低头看向她眉梢微扬。

    “她是我的朋友。”卿尘急忙解释。

    “若是朋友以后可以走大门进来。”夜天湛微微笑道“否则侍卫们大概会觉得很没面子。”他笑中的语气淡淡的却叫人感觉今日湛王府的侍卫恐怕要遭殃。

    卿尘道:“抱歉她是误会了我被囚禁在王府并非有意如此。”

    夜天湛目光落在她眼中神色淡雅:“哦?那方才倒是我鲁莽了。”他俯身将那柄被激飞的刀捡起看向冥魇:“艳带桃色光似流水想必姑娘也和这刀一样美。”说罢将刀托在掌心递还过去。

    冥魇眼中闪过戒备冷然看着他。

    夜天湛含笑而立似乎方才根本没有同人交过手刀光剑影都在他翩翩如玉的笑中化入了无形这一方天地只余柳轻风暖新月微明。

    卿尘问道:“你能让她走吗?”

    夜天湛微微低头:“你要同她一起走?”

    卿尘眼眸静静垂下冥魇今天进了湛王府可以是寻找一个朋友也可以是私闯、图谋不轨甚至行刺。若夜天湛执意追究他能使长门帮在伊歌再难立足想必冥魇也会很麻烦。她抬头迎上夜天湛目中的询问说道:“既然是误会我并不一定要跟她走。”说话间她接过夜天湛手中的薄刀交给冥魇对她轻轻摇头。

    夜天湛眼中拂过俊朗的明亮扭头问道:“那这位姑娘意下如何?”

    冥魇略一沉默对卿尘道:“我会再找你。”说罢看了夜天湛一眼身形掠起便消失在红墙碧瓦之外。

    夜天湛摇头失笑:“这倒真是比走正门方便许多。”

    暮霭沉沉远带长堤堤上一行烟柳月色悄然挂起枝头如一幕安静的画影。黄昏暖暮中卿尘看不清夜天湛的神情只能感觉到他身上带来淡淡的湖水的清爽松散而舒缓。

    “去过那儿了?”夜天湛将此事丢下举步往烟波送爽斋走去一边问卿尘。

    卿尘却站着没动说道:“我不打扰殿下了。”

    夜天湛停住脚步回头笑道:“你为何躲着我我会吃人吗?”

    卿尘一愣说道:“应该不会。”

    夜天湛忍俊不禁只笑着看她。这话让卿尘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她挑了挑眉梢不由得亦扬起唇角。

    两人间的气氛轻松下来夜天湛眉眼暖暖地覆在暮色之下有着温柔的清朗“带你去看看烟波送爽斋入夜的景致不同于白日和在凝翠亭也十分不一样。”

    沿着柳堤走到湖上时清风拂面而来卿尘扭头问道:“这儿是你的书房?”

    夜天湛点头:“你若是平日练字看书都可以来这儿下人们未经吩咐不会来打扰既清静又方便。若想看医书也有不少你自己找找看。”

    卿尘道:“此间藏书可谓包罗万象难道你都一一看过了?”

    夜天湛负手身后闲闲说道:“多数看过但帝都藏书当属东宫太子府中为最太子殿下文华高绝爱书如命我这里的书尚不及其万一。”

    卿尘突然一抿嘴他问道:“笑什么?”

    卿尘道:“我想起你那幅画中题的诗。”

    夜天湛望向湖中轻轻一笑笑中有些不明的清淡却又似乎带着点儿怀念的意味:“我一幅最为得意的好画他们也真舍得糟蹋。”

    烟波送爽斋中因夜天湛回来多了几个侍从其中一个上前道:“殿下前面已备好晚膳了。”

    “挪到这边。”夜天湛吩咐道“看看我既不吃人平日都吃什么。”他扭头一句笑语便将卿尘借口离开的话挡了回去。

    碧纱影里临水布案而坐侍从很快上了几样精致的菜肴而后皆退了下去。

    卿尘安静坐于夜天湛对面席间有酒她突然很有痛饮一醉的冲动。

    酒有荷叶的清香她浅浅地啜了小口再进半杯随着仰头的幅度一倾而入喉不烈却勾得人神志飘忽舒舒服服地暖着。

    夜天湛起初陪她饮了两杯忽而察觉她喝得很快夹了菜布在她面前:“慢些喝。”

    卿尘凤目扬起看了看他酒上双颊绯色新眸底淡淡的清波带来竟叫他微有失神。

    她没有理他径自将酒灌了下去连日来束手束脚彷徨的感觉随着酒的诱惑直直逼上心头倘再不能泄出来她就要在这样的压抑中窒息过去。若举杯能消愁她愿把盏长醉或者醒来便现不过是黄粱一梦是谁和自己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再添酒半杯入腹半杯却洒了湖中卿尘咬着唇微微眯眼将手一松白玉杯“噗”地落了水中幽幽沉了下去。她靠在栏前低眸看着闲玉湖一波一波的荡漾月色很淡落在她的侧脸上朦胧却笼不住如玉的一抹流光。

    “卿尘”夜天湛看了她半晌问道“你到底能不能喝酒?”

    卿尘站起来扶着木栏绰约而立清风牵着广袖飘逸月光似缈缈地浮动在她的笑中她不答话只看着他慢慢问:“你是谁?”

    神色迷离翦水双瞳却深得清澈执意要将他看穿“告诉我你是谁?”她再问。

    夜天湛放下银箸微笑着将她扶住回答道:“夜天湛。”

    “夜天湛。”卿尘重复了一遍“你是夜天湛。”她突然抬头璨然一笑月光、湖波、晚灯都敛在她眸底的澄透中陷了进去化作深浅光泽透过清亮的雾气缓慢升起。她心里清晰无比凝眸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一个漩涡踏着湖中的月色不回头地走着直到和另外一个自己重合月影的光华下她独自站着看向无尽的前方。

    夜天湛拦住她执壶的手柔声说道:“酒已经没了不喝了好吗?”

    “嗯。”卿尘乖巧地将酒交给他“我想听你的笛子。”

    “好。”夜天湛答应她卿尘以手支额坐在案前安静地等着。

    夜天湛轻抚玉笛榭下水波静静拍着栏杆他望着卿尘好一会儿对她暖暖一笑。

    修长的手指起起落落笛声便轻缓地响起音色并不清越低吟徘徊只在两人之间只有他们听得到。曲调清和古雅声声叹脉仿佛自远古红尘中生出了繁华万千的明亮落在心间最柔软的地方照亮了阑珊的一方。

    卿尘唇角始终带着笑笑容干净而明澈碧纱的飞影在眼前变得朦胧宁静地化作另一方天地。什么都没有只有柔和的笛声缱绻飘荡脉脉地陪伴着她。

    她看向夜天湛的眸中有着醉色的浮光话语也飘忽慵然伏于案上低声问“你是不是命运给我的补偿?”不期望任何回答她沉沉闭上了眼睛。

    夜天湛将玉笛放在一旁俯身轻轻将卿尘抱起她只星眸半睁迷蒙地看了他一眼复又阖上安静地靠在他臂弯中。

    他笑着摇头今日这酒似乎并不是很烈不想她居然如此不胜酒力。

    将她送回住处他站在榻前看了她一会儿。印象中她的脸色常常有些苍白但此时淡淡的几许红晕仿佛一抹妖娆桃色落了妩媚于冰肌玉骨格外地动人。笼烟般的眉清秀顾盼生姿的明眸被羽睫浅影遮挡使她的容颜柔和而宁静那微抿的樱唇线条淡薄隐约在夜色下如同藏了一个秘密而唇角如玉的浅笑便是不经意的诱惑叫人一点点沉沦。

    他含笑看着醉卧玉枕的女子突然微微俯身兰芷般的清气带着温暖的酒香几乎便叫他恍惚坠落下去但他在咫尺间停住只是伸手拢了拢她的丝无声地轻叹。

    他直起身来唇角弯起一个舒缓的弧度用目光描摹着她媚色中的清隽心情突然变得畅快。这个女子他从见她的第一眼便奇特的被她吸引他不想逢场作戏唐突佳人。

    他转身缓步走到案前略一思索潇洒执笔落墨: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婉翼清兮倩若春簇。

    有凤求凰上下其音。濯我羽兮得栖良木。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思君子兮难调机杼。

    有花并蒂枝结连理。适我愿兮岁岁亲睦。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情脉脉兮说于朝暮。

    有琴邀瑟充耳秀盈。贻我心兮得携鸳鹭。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颠倒思兮难得倾诉。

    兰桂齐芳龟龄鹤寿。抒我意兮长伴君处。

    这古曲《比目》希望她醒来看到能有一笑。

第十二章 莫道天命知几许

    天高气爽几缕淡云飘在天际丝丝牵扯随意地涂抹着轻灵的风色碧空如洗阳光毫无顾忌地铺展开来耀得天如美玉云似水。

    湛王府园囿里一地的青石散水浓郁花阴下四处透着清凉的影子紫藤花飘清香馥郁。

    卿尘抱着几本书往烟波送爽斋走去神情略有些懒懒的意味。昨晚又翻了一夜的书这些天烟波送爽斋中奇门异类的笔记几乎都被她查了个遍却依旧没有见到那所谓的巫族的禁术。她闷闷地迈着步子下意识地把弄手腕上的碧玺低头叹气。

    两个平日在府中伺候的侍从正在烟波送爽斋前低声说话看到卿尘过来都是面上一喜其中一个远远便迎上前叫道:“凤姑娘!”

    “秦越是七殿下回来了吗?”卿尘随口问道。

    “回来了”秦越作了个揖“殿下在里面大雷霆我们没人敢进去奉茶拜托姑娘。”

    以夜天湛的性子竟也有大雷霆的时候卿尘在水榭廊前站住奇怪问道:“出了什么事?”

    “我们也不清楚只听着殿下似是震怒”秦越苦着脸说道“这时候进去没准就落个不是。”

    卿尘失笑:“敢情是想找我给你当炮灰?”

    “姑娘就当可怜我们殿下总不会对您脾气。”秦越又作了个揖自另外一人手中接过茶盘低头恳求。

    卿尘眉梢淡淡一掠还是自他手里接过茶又回身问道:“还有谁在里面?”

    秦越道:“殷家舅爷和大少爷。”

    卿尘点了点头端着茶走往书房在门口听见夜天湛的声音:“殷家的生意已经够多了哪一处不够偏要去蹚歌舞坊这潭浑水?”温朗中不急不徐他的语气听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稍加留意却能察觉凭空多了几分疏冷。

    “殿下说的是但事已至此还是要想想办法才好何况这次的事到了现在牵扯进来的也不止殷家一个。”一个略老些的声音慢慢说道。

    卿尘轻咳了一声伸手打起垂帘屋中靠窗坐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正是夜天湛的嫡亲舅舅尚书令殷监正其旁一个年轻人则是殷家大公子殷明瑭。

    夜天湛坐在案前面色淡淡倒不像怒的样子只是眉宇间丝毫不见往日的温和那神情令屋中显得有些静穆。见卿尘进来他眼中的淡漠似是微缓卿尘对他笑了笑将茶轻放在三人面前。

    夜天湛继续对殷监正说道:“事情我会想办法你们先回去吧该放的早放莫再拖泥带水。”

    殷监正和儿子对视一眼都知夜天湛面上虽仍是温文如常实际已怒极此时什么话也不宜再说便起身告辞出去。

    卿尘见客人这便走了心中暗觉这茶十分多余回头定要找秦越算账。

    夜天湛一言不凝视案前缓缓吸了口气伸手拿了方凉巾拭手闭目沉思。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手里凉巾有意无意的狠狠握下便有水从指缝流出来滴到一旁的奏章上。

    “哎!”卿尘轻声提醒伸手将奏章抽出夜天湛蓦地睁开眼睛见她拎了本湿了一角的奏章正无奈的站着眸中秋水般清明的光泽拂过他的眼底。

    卿尘将奏章上的水迹拭去放回他面前他看了一眼说道:“丢了吧。”

    卿尘抬眸以问他眼角轻轻往上一掠说道:“得重新拟了。”

    卿尘也没说什么转身取了火折子过来就着个铜盆将奏章一燃丢进去看着烧了火光中跳起几点飞灰她往后退了一步。

    夜天湛拿起茶盏微微啜了口问她:“这几日常和十二弟一起出去?”

    “嗯。”卿尘道“我想熟悉一下伊歌城有几次都遇上十二殿下他便带我看了些地方城中有意思的去处似乎他都知道。”

    夜天湛道:“十二弟是有名的会玩会乐。”卿尘接道:“如假包换的花花公子潇洒王爷倒不似你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夜天湛道:“过几日便清闲了届时是该带你好好在天都转转有些去处十二弟也未必知道。”

    “那自然好。”卿尘笑说。

    “殿下”秦越在外面低声道“莫先生来了见不见?”

    “莫先生?”夜天湛一怔问道“哪个莫先生?”

    “以前钦天监的莫先生。”

    “哦?”夜天湛自案前站起来“莫不平莫先生?”

    “正是。”

    夜天湛道:“还不快请!”说罢竟亲自迎了出去。

    卿尘有些惊奇夜天湛能在烟波送爽斋见的客必是极为重要的人或私密之交但这般亲自相迎的却也不多。她随后走出:“你有客人我先回去了。”

    夜天湛道:“一起见见莫先生早年是我和几位皇兄的老师他曾任钦天监正卿精通星相命理之术素来被称为我朝星相第一人。他辞官后听说云游四海去了难得一见。我看你这几日总翻看些奇门五行的书应当有兴趣和他谈谈。”

    卿尘眼底微微一亮此时便是能走也绝不走了。说话间秦越已引着一位老者远远过来夜天湛笑道:“十余年不见莫先生何时回的天都?”

    莫不平亦拱手笑道:“老夫昨日才到天都方才路过时见湛王府红光隐隐一时兴起便进来看看是否有什么喜事还望殿下不怪唐突。”

    夜天湛俊眸含笑有意无意地往卿尘这边带过莫不平随着他目光在卿尘脸上停留一下眼底无声掠过隐约的探寻夜天湛介绍道:“这位是凤卿尘凤姑娘。”

    卿尘抬眼打量这莫不平除了颌下一缕五柳胡须看去有几分仙风道骨外相貌平平毫无过人之处但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睛深湛非常意味平平的目光在身前一落便似是知晓了些什么让人有些说不出来的异样。她稳下心中惊异浅笑着对莫不平施礼道:“见过莫先生。”

    莫不平微微点头还了一礼伸手捋着五柳须。

    几人进了烟波送爽斋夜天湛却不在书房停留。水榭曲折处往后还有几进亭台走去似乎极深待过了几转方到尽头是一间茶室。

    茶室依着一侧山岩幕纱重重送着微风半边洒着点点枝叶斑驳的光影清凉而幽静。当中摆着张云杉古树根雕茶桌桌上一套紫砂八瓣瓜棱形茶具流线圆润隐有光泽可见是有人常用的。四面架上放着各色精巧的封口玉瓷小坛保存着不同的茶叶。

    有清泉水不知来自何处随竹节相连引来近旁注入一个小小的白石浅潭。竹节随水时而轻轻一落水入石中其声琤如微风轻点瑶琴衬得满室清静。

    夜天湛亲手取水烹茶一缕微微的水气萦绕开来卿尘接过他手中的瓷坛道:“你陪莫先生说话让我来吧。”

    夜天湛虽将瓷坛递到她手中却道:“冲茶可是门学问。”

    卿尘望向他眼中那一抹湛湛清水淡淡笑道:“品茶也是学问。”开罐茶香扑鼻“可是武夷大红袍?”

    夜天湛欣然点头卿尘垂眸静坐取过茶夹子用沸水将茶具一一烫热洗净依次放置一旁再用茶勺取了少许茶叶倾于雪纸上略分粗细。素绿的茶叶衬着她修长莹白的手指微动茶叶窸窣赏心悦目。

    她取了茶中最粗者填在盏底次用细末填于中层稍粗之茶撒在其上。待茶入了茶瓯便提起一旁小火炉上烧着的执壶抬手悬壶高冲注水入内。

    强劲的水流使茶叶在瓯中转动起来热力直透瓯底茶香散开顿时溢满了净室。

    卿尘静看着清水逸出瓯口手执茶筅将飘浮在茶汤表面的泡沫轻柔击拂干净茶中色泽渐开层层珠玑磊落明净生辉一芽一叶一旗一枪浮沉舒展光亮鲜活。她却不急用青花透亮的盖子盖在瓯上再提铫淋遍外壁。

    水气沿着茶瓯渺渺缭绕稍会儿卿尘放下执壶素手挟住茶瓯口沿食指抵住瓯盖的钮在茶瓯的口沿与盖之间露出一条水缝一个“关公巡城”将茶水注入弧形排开的各个小茶盅待茶水剩得少许再一点点滴到各杯中使得茶色浓淡均匀。

    夜天湛见她手法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冲茶微微点头。卿尘端杯微笑奉茶:“请殿下和莫先生指正。”

    观杯中茶色橙黄明亮闻茶之香气飘溢馥郁轻云淡生华采焕然。轻啜一口岩韵十足齿颊留香香高持久而不脱原茶桂花真味。夜天湛不禁赞道:“好茶早不知你这么好的茶艺。”

    卿尘道:“这是茶好尤其还是水好。大红袍本就讲究三分茶七分水这水清澈甘冽滋味甜醇才更添茶香。”

    夜天湛道:“冲茶之水山水为上江河次之井水为下这道”半日泉‘的泉水入茶的滋味算是上品。今天莫先生来十有**还是念着我的茶吧?“

    莫不平回味无穷地品完杯中之茶任卿尘又将冲好的第二汤斟入杯中笑道:“如此殿下是心疼老夫喝茶了?”

    夜天湛温雅一笑做个请的手势。

    莫不平闭目细品半日对卿尘道:“凤姑娘这置茶的心境一番从容气象淡然自若着实难得。老夫品茶无数此盏茶淡却深得大红袍之霸道烈气于温婉之中时隐时现聚而不散好啊!”

    卿尘道:“我于茶道得之皮毛而已还请莫先生不吝赐教。”

    莫不平闻言捋着胡须说道:“为茶之道便如抚琴弈子其中只在一个意境得其技易知其道难。凤姑娘以心入茶浑然神骨天成老夫岂敢言教?”

    这一盏茶带得人心绪从容夜天湛漫不经心地看了卿尘一眼忽然觉得她身上带着无数的谜团。言行举止她不像他见惯的普通女子她的过去隐约到一无所有眼前更是扑朔迷离如同烟波浓雾下的闲玉湖深静幽远神秘得总叫人忍不住想去探究。

    卿尘笑了笑放下茶盏问道:“方才听说莫先生相术天下第一殿下可是试过?”

    夜天湛微笑看定莫不平:“几年之前莫先生便说天机不可泄露如今可还是这句话?”

    莫不平看着夜天湛神采清雅的面容旋即笑着低头品茶。

    夜天湛身为皇子已然尊贵非常现在既问天命这一问一答并非普通的问答。

    莫不平啜完一杯茶见夜天湛依然不着痕迹地看着自己知道他是不打算再听搪塞悠悠说道:“殿下尊贵不止于此老夫言尽于此。”

    此言寓意非常夜天湛不露心绪面带淡笑对莫不平举杯道:“先生请。”

    莫不平拈须点头饮了一口茶却若有所思地看向卿尘。

    卿尘此时正将沸水再次注入瓯中冲泡第五道茶。心中只觉莫不平这老家伙所言相术分明是大耍太极拳。以夜天湛如今声望地位只要不是天灾**鬼迷心窍自会步步晋封爵位莫不平这句“尊贵不止于此”明摆着是太极九段的路数千年得道老狐狸一只真假难辨。

    万事皆由心生一样的话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心思便有了不一样的答案不一样的世间天地。

    莫不平自是不知卿尘这一番腹诽只是深深打量她。他于相术之上确实颇具心得但眼前这女子看去浑身澄透言笑清澈却偏偏是他生平次见到的一个参不透的他既不能知其过去亦不能知其未来。如此异数叫人惊奇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凤姑娘不知老夫可否请问一下生辰八字或者可以推知姑娘的命数?”

    他看了卿尘这么久却如此相询夜天湛倒是上了心。朝野皆知莫不平一双火眼金睛推知天命向来不问生辰为何今日竟有了例外?

    卿尘这边却一愣生辰八字?若论生辰八字甲乙丙丁子丑寅卯的她哪里一时间便说得出来?

    她不慌不忙地将茶一一斟入各人杯中先说道:“听说极品大红袍冲泡九遍仍是香醇十足这茶确实是难得的好茶无怪莫先生十余年未在天都一回京就来七殿下这里。”有了这几句话的时间缓冲心中打定主意托了茶盅对莫不平淡定一笑“莫先生品茶不言天命既有天定我等凡人何苦自扰?”

    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叫莫不平好生无奈从来只有他拒绝别人的时候还不见有人不想知晓自己命运的。

    眼见卿尘一脸从容静漠他不死心的又问一句:“凤姑娘难道不想知道?”

    卿尘唇角淡笑望去的一泓秋水幽然不见深浅悠悠道:“知即是不知不知即是知。”

    莫不平碰了第二个软钉子眸色中略过丝丝光泽更加深了几分。

    纱幕轻飞习习送爽穿过茶香满室卿尘轻啜了一小口茶。

    此时夜天湛突然问道:“那先生看卿尘的面相可有所得?”

    谁知莫不平却半日不语待卿尘几乎将杯中茶饮尽实在沉不住气再抬头时他慢慢说道:“老夫不知。”

    “此话怎讲?”夜天湛愕然道。

    莫不平一双锐利的老眼再次审视卿尘卿尘压住情绪平静地和他对视。最后莫不平摇了摇头坦然道:“老夫就是看不出凤姑娘的面相所以才相询生辰。”

    此言一出夜天湛十分惊诧卿尘见面前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自己只好继续不动声色浅浅笑道:“不知道以后会生什么活着才有趣若是什么都知道了反倒没了这乐趣。偏偏我是个生怕活着没乐趣的人如此甚好。不如以茶代酒陪莫先生饮一杯吧。”举杯饮茶宽宽的袖子挡下来避过了夜天湛研判十足的目光。

    一个时辰之后卿尘看着夜天湛送莫不平走出水榭自己快步进了书房翻找天干地支时辰图。手指沿着书页一溜划下将自己的生日对照出来牢记在心免得再被问个哑口无言。

    她皱着眉心叹了口气知晓未来的机会错过了方才旁敲侧击地问了莫不平几句关于巫族的事情他竟也不十分清楚。外面夏日炎炎她心中凉凉的一缕失望来易来奈何去却难去怎能不叫人心生烦闷?

    夜天湛送客回来似是心里想着什么事站在窗前远远望着闲玉湖中接天碧荷突然问她:“你看这湖中的荷花今年开得如何?”

    “极好。”卿尘说道复又加了句“但我没见过往年是什么样子。”

    “起初种得并不多慢慢竟也占了半湖颜色似乎年年开花年年多些。”夜天湛微微一笑扬声叫道“秦越!”

    秦越立刻应声进来:“殿下!”

    “将凝翠亭四面整理清爽下月初九我要在闲玉湖宴客。”夜天湛未曾回头仍旧看着湖波清远淡声道。

    “下月初九?”秦越抬头道“那日不是殿下的寿辰吗?”

    夜天湛点头:“对多备下几位王爷都喜欢的桃夭美酒。”

    听是要宴请各位王爷秦越不敢马虎答应着即刻去办。

    卿尘笑问:“原来初九是你生日你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这倒把夜天湛问得一愣回身打量她半晌今天还确实有一样要想的低头道:“我要什么你便送?”

    卿尘爽快答应:“只要我能做到便一定遂你心愿但你不能故意难为人。”

    “好。”夜天湛步到桌边“我要的东西你现在就能给。”

    卿尘想了想猜不出他是想要什么于是道:“那你说来听听。”

    只见夜天湛抽出一张雪涛笺挑支狼毫笔轻轻在砚中润了墨递到她面前:“你的生辰八字。”

    “嗯?”卿尘不想他要的寿礼竟是这个当真是出乎意料“想知道告诉你便是何必顶个寿礼这么大的帽子?”

    夜天湛摇头:“方才莫先生一再相问你都不说我怕你现在也不肯。”

    想起方才的事卿尘嘴角牵了牵。庆幸在他进来之前已经翻过天干地支图不至于再被问个措手不及接过他递来的笔:“这又不是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只是不想告诉他罢了。”

    夜天湛静立案前拿起纸来看待到墨干将那张纸收好:“我记得了。”

    卿尘笑道:“这真是你要的寿礼?”

    夜天湛认真点了点头:“没错。”

    如此简单卿尘恍惚了一下面前的夜天湛似乎又一次和李唐重叠在一起。

    同样的面孔底下虽是不同的人但一样的体贴宠溺一样的柔情似水一样的从不让对方为难一样的风度翩翩关照有加总叫人沉迷其中流连忘返。

    想忘掉这段时间一直在为此努力却每每在看到夜天湛时觉得便要功亏一篑爱了恨了为何深深浅浅连自己都不知究竟用情几分?

    或许即便她现在坚决不愿承认曾经交出的那颗心原来真诚得近乎脆弱。那一刻心间的碎裂执著地凝固在远远未知的地方直到很久以后才传来碎片坠落的声音掷上冰冷的地面清晰而决绝。

    她眉心轻锁正在上扬的嘴角收敛了笑意眸底掠过黯然却又随即浮起一抹倔强。没想到无意眸光转过却猛地万分尴尬夜天湛正似笑非笑端详着她脸上精彩的表情看来已经看了好久。

    她像是偷糖被逮到了一般怔然无语却见夜天湛今天眉宇间始终隐着的阴霾终于散开他扬唇轻轻地对她笑起来俊美无双的眼中掠过风华无限那温柔瞬间包裹了全身她愣愣站在他身前竟就这样沉浸在了里面不想不愿不能自拔。

第十三章 浅碧轻红复卿卿

    天色清明微微隐没在渐暗的天边。桃花心木的低窗竹帘半卷透过碧纱送进丝丝凉风。廊前桂子香气依稀纠缠一株亭亭如盖的桂树半遮庭院暗香浮动只是醉人。

    卿尘扭头望向窗外终于被那若有若无的淡香吸引推门走了出去。

    新月如痕无垠清远四周静谧如梦境沉沉仿佛能听到朵朵桂花在夜色深处悄然绽放清风穿过树梢流连忘返。

    桂子月中落又何须浅碧轻红?素雅之中自有梅兰不及的风姿无比宁静和舒泰。

    隔着月色闲玉湖上的灯火似是漂浮在极远的地方。湛王府今日热闹非常她有些刻意的躲开了去苍穹深处有着另外一个世界她每夜都仰凝望似乎那里才真正属于她。

    正站在树下愣突然有东西从眼前晃过她吃了一惊未回头便听到阵爽快的笑声夜天漓懒洋洋地以手撑树拎着枝桂花丢给她笑问道:“愣着想什么呢?神游太虚再看便飞上月亮成仙了。”

    卿尘问道:“你不在凝翠亭怎么跑到这儿来?”

    夜天漓挑挑眉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凝翠亭那儿有什么意思?父皇今天也在闷得人要命。走我带你去找好酒喝七皇兄这儿最好的酒是府里自己酿的荷叶酒不比天都桃夭差。”

    提起那荷叶酒卿尘立刻觉得脸上烧幸好天色昏暗夜天漓看不清楚她坚决摇头:“我不喝酒。”

    夜天漓也不管拖了她便走:“尝尝怕什么?”

    卿尘轻声嚷道:“陪你找酒看你喝酒都行但我不喝!”

    “偷来的酒格外香不信一会儿你试试看。”夜天漓笑得贼兮兮的哪儿有半分王爷的样子。他对湛王府倒熟门熟路放轻步子七弯八拐净挑安静的地方走竟一路都没遇上人。

    花影重重两人转到个花墙拐角处突然听到对面过来脚步声声音既乱且急。夜天漓闻声伸手要拽卿尘躲开那边却匆忙转出几个人当前一人走得甚急冷不防便撞在卿尘身上。

    卿尘没想到有人如此冒失往后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幸而夜天漓在身后及时一扶还没看清来人对方已怒喝:“混账!瞎了眼了?”

    卿尘听着这无礼的言语没出声只是凤目微挑淡淡打量来人。那人一时没看见夜天漓站在灯影里只当卿尘是湛王府中的侍女见她既不行礼也不说话心中火起扬手便向她脸上挥去。

    “三皇兄!”旁边两人不约而同喝止夜天漓一步挡在了卿尘身前另外却是夜天湛将那人拦下。和卿尘撞了个满怀的正是当今和太子同出一胞如今被封为济王的三皇子夜天济。

    夜天湛陪在济王身边神色温润如常细看去却似乎微带着些焦急扭头问卿尘:“没事吧?”

    卿尘听他叫三皇兄便想到这是济王今天这日子不好扫兴于是轻轻摇头。

    济王当时便一愣惩戒个侍女不想两个皇弟竟都拦他。再打量卿尘见她神情淡淡夜色下看不甚清晰白衣素裙容颜平常但眉眼中却自有一种不屈于人的高洁气度。方要开口相询前方闹哄哄的一群人奔过来当先有人抱着个昏迷不醒的孩子几个女官跟着急得乱抹泪。这孩子正是济王膝下独子元廷方才偷溜出宴席自己去玩不知怎么竟晕倒了济王他们正是知道了这事才从前面匆忙赶来。

    济王见儿子这般模样也顾不得其他急对身边人喝道:“御医呢怎么还没到?”

    夜天湛劝道:“皇兄少安毋躁已去传御医了。”

    夜天漓见元廷呼吸微弱看情形竟不是很好轻声对卿尘道:“我们的酒是泡汤了三皇兄方才定是心里着急才莽撞了些你也别放在心上。”

    卿尘对他笑了笑表示算了突然看到元廷小手中紧攥着一把花草样的东西凝神分辨了下略有些吃惊:“草乌?”

    “什么?”夜天漓问道。

    “是致命的毒草。”卿尘道见元廷呼吸急促浑身僵直轻轻一拉夜天湛“让我看看。”

    夜天湛想起她懂得医术点头让开。卿尘上前看了看元廷手中的草叶又伸手拨看他眼睑一边把脉一边道:“是草乌的剧毒快去找些甘草或蜂蜜迟了便来不及了!”

    不等夜天湛再吩咐府里内侍早一溜烟跑了去拿。卿尘伸手将元廷反抱过来依次按上颊车、下关、大迎几处穴位慢慢使他紧咬的牙关松开再用手指压他的舌根引他呕吐元廷“哇”地呛咳顿时将吃进去的东西吐出大半。

    济王见元廷十分难受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夜天湛拦住他:“皇兄不妨信她。”

    此时内侍已将蜂蜜、甘草一并拿了来卿尘轻轻捏着元廷齿颊尽量给他喂服不过稍会儿元廷身子微暖呼吸似也顺畅了些。

    卿尘再把了脉抬头对夜天湛道:“得用药清了余毒才行先送到屋内平躺给他喝点儿水。”

    宫中御医匆忙赶来卿尘便让到一旁。御医诊后道:“确实是草乌的剧毒幸好施救及时才保得性命。”

    卿尘见元廷已无恙又有御医在旁便悄悄起身离开。夜天漓回头看见要喊她却见夜天湛已转身跟去便笑了笑作罢。

    夜风送来湖水潮湿的味道将忙乱的气氛舒缓几分。夜天湛走到卿尘身后卿尘回头见他含笑看着自己目光在夜色下温润而柔和亦对他微微一笑。

    夜天湛缓步沿着青石小路往花影深处走去:“今天要多谢你元廷若有什么意外我还真不好和三皇兄交待。”

    卿尘看着几丝落花在暗中飘远微笑说道:“不必谢我这解毒的法子我是在烟波送爽斋翻书看的要谢便谢你自己收藏了那么多好书。”

    夜天湛道:“如此那些医书都送给你我留着不看白白浪费。”

    卿尘道:“今天做寿的人倒送我一份大礼哪有这个道理?”

    夜天湛呵呵一笑却见秦越小跑着过来俯身道:“殿下前面传话皇上要见凤姑娘。”

    卿尘一愣:“见我?”

    夜天湛也颇为意外沉吟一下道:“无妨我同你一起过去。”

    侍从在前提了一行琉璃灯沿闲玉湖的回廊蜿蜒而行。远远那迤逦灯火下卿尘白衣胜雪仿若流泻于夜色缥缈衬着夜天湛水蓝色轻衫倜傥翩若惊鸿在湖中一转好似自碧叶荷色间双双凌波而来玉容俊颜清逸风流叫人几疑是看着画境。

    济王他们已先一步过来正和天帝回话。凝翠亭里明灯点缀依主次布着低案玉盏金杯琥珀光华贵中处处清雅夜天湛眼中蕴着笑意带着卿尘步入其中“父皇这便是凤姑娘。”

    卿尘便知道这位一身云青龙纹长衫的老人便是当今天帝。还不及看清身边其他人只觉有一道深锐的目光直投眼底。

    居然有心头微凛的感觉她悄然挑挑眉梢不急不缓敛衣施礼一个威严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免了朕听说方才是你医好了元廷?”

    卿尘从容谢恩起身答道:“回皇上是。”

    趁隙往前一看天帝身边坐着东宫太子夜天灏。云色长衫紫绶缓带俊面白皙如美玉浑身一脉书卷气儒雅温文他极安静地坐着却自有这夜色也难以掩盖的高贵气质。如果说天帝是让人不敢忤逆的峻严威仪而他便是让人无法亵渎的高洁出尘。

    “嗯不错”天帝说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卿尘闻言抬头眸光静静便对上天帝的眼睛。

    极深沉的一双眼睛似乎可以包容所有情绪喜怒哀乐到了这里都一晃而无滴水不漏而后产生一种居高临下的肃穆。她有些好奇的看着天帝淡然自若的神情下没有回避或是惧怕同样的平静无波。

    如此对视说起来已是冒犯天颜天帝似是故意不一言卿尘亦不曾垂下目光夜天湛眉梢极轻地一紧方要说话太子已在旁说道:“父皇你看这卿尘姑娘可有些像一个人?”夜天湛即刻笑说:“殿下也看出来了若说乍见是觉得有点儿像但再看又有些不同。”

    在座诸人都上了心卿尘疑惑地掠了夜天湛一眼却听天帝笑道:“可是说鸾飞?”

    “正是。”太子道“刚刚远远看去我还以为是鸾飞来了。”

    卿尘还没有将这话中意思弄清却又听夜天漓跟上一句:“其实若说像我倒觉得更像九嫂些。”

    被比来看去卿尘心里着实别扭此时有个声音缓缓说道:“是像纤舞。”心头无端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抓了下这声音中不知为何带着那样沉痛的感觉依稀有什么哀伤无法化解纠结不休叫人不由得便替他伤心断肠。

    说话的是九皇子夜天溟夜天漓倒收起了跳脱的笑意略觉抱歉地道:“九皇兄我并非有心……”

    夜天溟脸上浮起丝苦笑摇头道:“我知道。”说罢眼光淡淡落在卿尘身上“倒不是眉眼像只是这形貌之间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不知哪里竟有些神似。殿下方才以为是鸾飞随父皇来了我倒误以为纤舞又活了过来。哈鸾飞和纤舞她们姐妹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卿尘后背一阵凉原来是拿她比做了已经去世的人难怪夜天湛他们之前都不曾提起。听言语中似乎这九殿下和王妃之间感情颇深只不知是怎样的红颜薄命落得这里一人伤心。

    她微微转身望过去暗中不由得一赞夜家几个男子个个生得英俊但要说美却真要以这九皇子为最。

    光彩明辉的琉璃灯火中他的肤色似乎过于苍白微挑的眉下一双细长的眼睛虽寂然看着一方却浮沉敛入光影万千散布出极尽妖娆的蛊惑配上挺直鼻梁红润薄唇搭配得几近完美。一个男儿容貌如此怕是连女子亦要自愧不如。他手握一盏冰玉杯在卿尘看来的时候亦将她打量目光沿她的眉眼渐渐移下突然浑身一震竟自席间猛地站起来失声叫道:“纤舞!”

    所有人都愣愕卿尘沿着他的视线低头她今天穿的对襟流云裳是天朝女子的装扮外衣绢纱淡薄如清雾笼泻里面衬着白丝抹胸束腰一袭飘洒长裙。因在盛夏非但广袖宽松亦露出脖颈玉色肌肤而夜天溟正失神地看着她衣衫掩映下锁骨处一记凤蝶文身手上青筋凸起微微颤抖几乎要将酒杯捏碎。

    卿尘下意识用手将衣襟收拢夜天湛温言道:“九弟。”语中带着疑惑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不豫。

    夜天溟似乎被惊醒手上一松颓然转身对天帝道:“儿臣……失礼还请父皇恕罪。”

    天帝对儿子无法掩饰的伤心既不出言宽慰然也并未苛责只是挥了挥手命夜天溟坐下。

    夜天溟细美的眼眸在卿尘脸上拂过坐下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说道:“凤家女儿锁骨处都有一记凤蝶文身是自小便请丹青名家朱羡情用漠云山的瑶砂文上去的形态栩栩如生再加上漠云山瑶砂神采饱满历久不衰的色泽堪为人间一绝。”他说话的神情似有些恍惚几分酒意几分迷离仿佛已经跌入一个遥远的回忆中目光有些阴淡地再看向卿尘:“凤姑娘身上为何也会有一样的印记可是和凤家有些渊源?”

    位列仕族之的凤家百年门庭鼎盛宗族子弟遍布内外盛极之时一族在朝为官者多达近两百余人几乎把持着天朝所有中枢政要。已故孝贞皇后的兄长凤衍官拜两朝宰相权倾朝野是与卫家、殷家鼎足抗衡的阀门势力。

    太子方才提起的凤家小女儿凤鸾飞受封“修仪”一职多年来跟随天帝深得信任。修仪女官虽不握实权但时刻伴驾临朝听政、批阅奏章、起草诏书、传达口谕身处政务中枢地位尊贵是仕族女子一种极高的荣耀。

    凤家长女凤纤舞数年前嫁于九皇子夜天溟本来是伉俪情深举案齐眉的一段佳话只可惜偏偏身子病弱年前一病不起药石无效终究香消玉殒。夜天溟自王妃去世后伤心欲狂卧病半载有余方见起色却自此性情大变。

    卿尘对凤家亦有耳闻迎着夜天溟幽暗的目光摇了摇头表示和这阀门家族并无关系。夜天溟自嘲般笑道:“即便是有又如何?”说罢又饮尽了一杯酒。

    太子和夜天溟同出一母母后早亡太子对这个皇弟格外爱护见他至今仍十分消沉不免心下担忧说道:“或者只是巧合九弟不必放在心上。父皇咱们不妨去湖上走走也清清酒意七弟这闲玉湖风雅秀丽今年荷花似比往年开得更好了。”

    天帝点头起身离席“湛儿带路去看看你这府里又添了什么好景致。”

    前面内侍立刻掌灯卿尘偷偷舒了口气既没人让她跟着便趁机退下。众位皇子都随驾陪着往闲玉湖上走去夜天漓经过她身边略一停留低声道:“改日找你去昆仑苑骑马。”对她露个飞扬的笑举步伴着天帝去了。

第十四章 驰骋不让须眉意

    昆仑苑位于宝麓山与伊歌城交临之处历朝都是供天家及仕族阀门游幸狩猎的场所。其苑地跨天都、连直、蓝安、合谷、怀滦五境纵四百里有余其中灞、沣、祀、易、镐、郎六水出入交汇聚山湖美景如画八大殿、十七宫、二十四观、三十九苑林罗遍布气势壮丽巧夺天工。

    天朝穆帝迷恋仙道之术在位时因宝麓山风水绝佳曾动用十万民夫移山叠土连昆仑苑而造宣圣宫历时十三年方成。

    宣圣宫构造精巧美奂绝伦其前天阙高近二十余丈上有金凤展翅迎风而立铺玉为阶通往神明台。神明台拔地而起铸有一尊高举玉盘承云接露的仙人神姿缥缈出伊歌城百里仍遥遥可见。宫中多处造设复道飞阁相连琼台瑶池恍如九霄仙境。当今天帝虽对炼丹求仙之事不感兴趣但登基后却将此处定为皇族祭天及举行重大典礼的场所逐步扩建行宫每年必有一段时间在此居住。

    南苑围场深入山脉圈养百兽形成可容千骑万乘的猎苑。卿尘同夜天漓纵马入内眼前豁然开朗。天气一改往日闷热不时飘着若有若无的蒙蒙细雨丝丝缕缕涂抹着大地。丛林山野起伏铺展似乎和远天接为一线广阔连绵。

    卿尘将马鞭在近旁一抖收回手中。刚刚自天都驰马而来她便十分气闷夜天漓座下“追宵”宝马十分神骏一路数次比试总占上风她见夜天漓笑得得意洋洋不甘心地道:“若不是马好哪容你这么嚣张!”

    夜天漓抬手指了指方圆数百里的马场道:“这里好马无数你尽管去选选好了咱们再比。”

    卿尘四处看了一圈马确有不少但没见到一匹中意的。夜天漓跟在身旁笑说:“这么个挑法倒像选驸马若见着差不多的莫要忘记问清家世渊源。”

    卿尘瞪他:“选马必须投缘难道你不知道?”一边说着放眼四望不远处猎猎驰来马群当先一匹色如霜纨长鬓扬风似夜月昼日雪影流光自油绿原野迎面飞奔而来。像是奔驰得尽兴那马冠领诸骑缓步停下奕奕双眼桀骜不驯傲气十足地往这边看来。人马站着相望卿尘眼眸晶亮:“就是那匹!”

    夜天漓沿她指的方向看去笑道:“你倒会挑不过还是死心吧这匹”云骋‘没有人敢骑。“

    “为什么?”卿尘一边问着人已经向那马走去。

    夜天漓只好跟她过去:“”云骋‘还有一匹“风驰’是东突厥进贡的两匹宝马好马性烈挑主人摔伤了不少人所以只有放养在围场中你少招惹它。”

    此时走到近前云骋见到有人过来不屑一顾地迈着长长的步子转身踱开嘶鸣声中众马分群各自散去。卿尘直觉云骋眼中如有人的语言似乎可以传达许多情绪她也不去追只站在那里轻轻叫道:“云骋……”脸上笑得一派无害美不胜收。云骋停下来回了回头眼中流露出警惕但有趣的神色。

    夜天漓笑看她一本正经和马说话难得今天耐性好便站在近旁树下等着。谁知不过回神的工夫卿尘竟靠近了云骋突然扭头对他一笑得意地眨了眨眼居然纵身上马。云骋猛然长嘶几乎原地人立而起接着便如银光闪电般向前飞冲出去。

    “卿尘!”夜天漓吃惊大喝回身呼哨一声召唤追宵飞身上马迅追去。

    云骋神骏无比这时早已冲出数丈卿尘显然难以控制马一人一骑越奔越快。

    夜天漓深知云骋戾烈非常这几年已不知有多少驯马师死伤在它蹄下惊出浑身冷汗。手下打马急追但云骋如御风腾云遥遥领先始终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随行众侍卫亦上前追截一时人声马嘶吓得场中飞鸟小兽纷纷逃窜方圆马匹尽皆惊驰。

    卿尘起初亦被云骋的度吓了一跳只能俯身马背竭力保持平衡。还好云骋只是狂奔并不性乱甩她渐渐稳住身子待大约摸索到云骋的节奏竟索性大胆将缰绳一抖不但不加约束反而纵容云骋尽情奔驰。

    云骋许是第一次遇到这般欲擒故纵的招数时而扬蹄疾奔时而略有收敛却现卿尘始终纵容如初只是偶尔尝试着缓带缰绳。如此人马相互试探跑出数十里开外云骋度却自然而然慢了下来追宵纵蹄如飞瞬间赶至近前夜天漓对卿尘喝道:“稳住身子!”他靠近云骋探手扣向马缰谁知云骋本来疾向前此时却猛地停在当地将追来的人马尽数闪到了几步开外一个神龙摆尾般的大转身扭头向后射出。

    夜天漓兜马回身自侍卫手中接过套马索手腕一抖圈向云骋。

    云骋灵巧地偏身斜冲出去套马索竟蓦然落空。侍卫们先后出手皆尽无用反而被耍得团团转。

    跟着卿尘和云骋转了几个圈夜天漓突然隐约觉得不对。留心一看卿尘眼中波光盈盈满是恶作剧的神情脸上尽是没心没肺的坏笑哪里有半分害怕的影子?再看她身形稳当灵活纵马和侍卫周旋他将马缰一带停住心里又笑又气。

    卿尘瞥见夜天漓的神情知道被他看穿了勒马回身对他笑说:“敢不敢再比比看?这次绝不输给你。”她满心欢喜地抚摸云骋云骋如她一般扭头给了夜天漓一个挑衅的眼神竟是和她同声出气。

    夜天漓惊讶万分却更哭笑不得:“你想吓死我?你要是出个好歹七皇兄不和我没完才怪!”

    卿尘抿嘴一笑夜天漓狠狠瞪她又被她用无辜至极的眼神看回看云骋那漂亮的眼中居然亦带着狡猾笑意当真惊魂方定有气又不知如何泄。

    人马奇缘这大漠烈马竟与卿尘一见相投驯服于她。夜天漓上前打量不仅啧啧称奇。

    卿尘笑看着他出其不意反手扬鞭往追宵身上抽去追宵一惊之下扬蹄怒嘶便往前奔去。

    “开始!”卿尘娇笑声落云骋如离弦之箭飙射而出竟瞬间便冲过追宵领先而去。

    夜天漓剑眉一扬纵马紧追不舍。少年英姿怒马如龙两人于围场中尽兴奔跑痛快淋漓。云骋确是百年难见的良驹追宵纵是马中极品却依旧频频落在它后面终于让卿尘扳回先前败局。

    正奔驰在兴头上远远迎面过来一群人竟是夜天湛带了两队御林侍卫夜天漓一见之下便道:“不好让七皇兄知道你驯骑云骋少不了要训斥。”

    一身窄袖武士服将夜天湛俊朗身形衬得卓然不羁白袍洒脱翩若惊鸿飞马疾驰片刻便到他们身前。他见到卿尘略有意外卿尘和夜天漓一同下马只觉双腿又酸又累晃了晃竟险些没站住。

    夜天湛神情微变翻身落至她身旁抬手将她扶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云骋被松了缰绳自己施施然步去一旁卿尘皱眉扶着夜天湛的手活动腿脚。骑马虽然对体力要求不高但毕竟碰上了这样难驯的马方才一番折腾终究还是有些吃不消。“骨头要散了。”她低声嘟哝了一句夜天漓道:“谁让你去招惹云骋人没摔着便是命大。”

    卿尘抬眼神采飞扬地道:“你还说云骋野它分明肯听我的话。”

    夜天湛扫了他俩一眼卿尘被他看得立刻不敢再说夜天漓忙笑问:“皇兄不是奉旨在陪东突厥始罗可汗吗怎么竟来了御苑?”

    夜天湛道:“不来还不知道你们俩这么大胆云骋上个月刚摔死了一个驯马师你也知道竟敢让她去骑!”

    夜天漓指着卿尘:“我怎么管得了她?刚才是我差点儿被她折腾得没命才对。”

    卿尘悄悄开心地瞅着夜天漓的苦脸低头装乖巧。或许是投缘她倒不觉得云骋十分野蛮至少刚才放蹄狂奔却没摔她下马。她抬手打了个响指云骋高傲地轻嘶一声才过来这边。卿尘伸手摸它鬃毛掏出一块松子糖云骋毫不客气地舔去含在嘴里顺便还用鼻子蹭了蹭她的手掌任她将它微乱的鬃毛理顺。

    夜天湛看着云骋对卿尘亲热的样子十分诧异卿尘道:“说不定我和云骋有缘它肯亲近我反正也没出什么事你就别生气了。”

    夜天湛俊眉微蹙暂且不提此事说道:“父皇和始罗可汗来了马场正找云骋。”

    夜天漓向那边一望隐约能见御林军张起的黄色大旗知道是天帝亲临了道:“始罗可汗一来便找云骋可是又想看我天朝的笑话?”

    却说突厥一族盘踞漠北虽因王位之争分裂为东西两部但自古便同中原休戚不断时战时合。

    圣武十九年东突厥频频兵扰边境烧杀抢掠。天朝挥军二十万北上一路深入漠北腹地直攻到其都城东突厥不敌投降始罗可汗亲自入天都朝贡带来风驰、云骋两匹宝马。美其名曰是贡品但大漠烈马难驯等闲人碰都碰不得。若是天朝上下无人驯服得了风驰、云骋即便是战场上曾经胜过无数场也难免有失颜面。

    始罗可汗未想到的是往年两军征战几乎每仗都败在天帝四皇子夜天凌手下此次带来风驰、云骋夜天凌眼见烈马摔伤了数人便向天帝请命。虽然始罗可汗恨不得夜天凌摔死在马上却眼睁睁地看着两匹马中性子最烈的风驰几个回合之后乖乖向他俯称臣。

    神情漠然清冷天神般驾驭风驰的夜天凌像是一道寒冰孤峰在以万余人孤军深入攻破可达纳城后再次使东突厥自中原大地铩羽而归。

    那双星冷深寂的眸子那种淡漠而不屑一顾的目光便如锋冷长剑漠漠寒光深深插在突厥人眼底心头。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突厥军中现在是见玄甲军旗丧胆闻夜天凌之名色变将之视为鬼神一般遇而绕道。

    但眼下夜天凌不在天都风驰也随他在前方战场始罗可汗虽是为显示自己不与西突厥合作的诚意特来朝见却似乎总带着些居心叵测的意味。

    卿尘自他们两人说话中大概听出端倪扭头对夜天湛笑道:“这些日子承蒙你照顾今日我帮你去杀杀那始罗可汗的威风如何?”

    夜天湛面上风云清浅眼中却淡淡一沉:“你这是报答我吗?”

    卿尘灿然一笑:“不是我看你板着脸时十分不好看!”说罢翻身上马“走了!”

    夜天湛微微一愣夜天漓跟去卿尘身旁低头极小声地说:“咳听起来像……美人博七哥一笑。”

    卿尘横眉瞪去几乎就想扬鞭给他那没正经的笑脸一下他大笑着催马避开。

    卿尘眼角余光划过见夜天湛在一旁闲闲策马唇角笑意十足。两人目光一触他眼中的柔和如同这无边的碧草细雨将她瞬间包围湖波微澜轻柔的覆上岸边润入心底就这么暖暖散开让人松散地飘浮在其中。她慌忙垂下眼眸催云骋快跑几步却无意中自己也舒畅地笑了起来。

    前方黄旗迎风仪仗威肃两排御林军甲胄林立御驾已在近前。天帝和一个目深鼻高身形威武的突厥人各骑一匹骏马夜天溟亦陪侍在侧其旁尚有一个身着火红骑装的异族女子是始罗可汗的掌上明珠琥玥公主。

    天帝见到云骋对卿尘顺从亲密深沉的眸中掠过惊奇却未曾多问只扭头同始罗可汗闲话:“朕也好久没来御苑了你看云骋比在突厥如何?”

    始罗可汗笑道:“神采飞扬似是更胜从前中原水土神奇当真叫人羡慕。”一口汉话竟字正腔圆说得极好。

    那琥玥公主美目艳艳骄傲火辣带着几分中原女子少有的明爽率真上下打量卿尘扬声问道:“你骑的是云骋?”

    卿尘淡淡浅笑道:“是云骋。”

    琥玥公主在突厥吃过云骋的亏俏眉高凌将马鞭一指:“我不信你能驾驭云骋你可敢同我比试骑术?”

    事关国体卿尘不欲自作主张往天帝那边看去等候示下。

    始罗可汗对天帝道:“陛下不妨便要年轻人自己玩乐去我们在一旁看着也热闹。”

    天帝不欲驳始罗可汗面子亦想看看卿尘的骑术于是点头应允。

    琥玥公主得到准许纵马离了父亲对卿尘道:“我在前面等你。”卿尘不慌不忙对天帝和始罗可汗施了一礼方召唤云骋随后去了。

    夜天湛眉梢轻轻淡蹙对天帝道:“父皇马上毕竟危险莫要伤了公主不如儿臣陪她们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天帝准道:“你们去看看。”

    夜天湛几人到了近前正听卿尘对琥玥公主道:“单跑是没意思公主可敢和我比策马跳横杆?”

    琥玥公主道:“好这样才有趣!”

    夜天湛立刻掠了卿尘一眼卿尘朝他笑笑。是刚才琥玥公主说单跑没趣得想些花样与其等她提出什么古怪的题目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她带马往前走去忽然遇上夜天溟在旁意味别样的眼神心里不意“突”地一跳竟觉说不出的怪异。

    侍卫们将十支横杆架好双方定了比赛规则:两人以箭筒中箭的多少为计分标准马拒跳或不服从指挥放进两支箭碰掉一根横杆放进三支箭骑手落马放进四支箭。以快击鼓一百声计时一百声鼓击完若是还没有跳完十根横杆多一声鼓放进一支箭最后谁的箭筒中箭少便是赢家。

    天帝和始罗可汗移驾一旁观战顺便做了裁判。

    琥玥公主和卿尘并骑在前鼓声一响两人两马飙射而出红衣雪影各胜轩场。

    天上早就收了雨意一道阳光破云而出草场上雷鼓声声旌旗高扬一众侍卫齐声喝彩为她们助威。

    云骋瞬间便冲到了琥玥公主前面御风踏云纵身如同一道电光轻闪腾空飞过一杆直奔第二杆而去看得众人齐声叫好。

    卿尘暗里一声夸赞俯身催马疾冲前方。

    身后琥玥公主的马竟到了杆前猛地收蹄不敢上前被主人呵斥几声方跃过一杆如此一停箭筒中便多了两支箭。卿尘嘴角掠过丝浅笑这策马越横杆哪像看起来这么简单何况四周鼓声如雷寻常马儿岂能不惊乱?

    云骋跑得酣畅淋漓迅如闪电快疾如风连过几杆。待到了第六根杆后面“哎呀”一声娇呼卿尘忍不住回头去看见琥玥公主被受惊的马猛地一甩失手坠往马下。这一回头时云骋正跃在杆上她冷不防也被颠得身子猛晃急忙手中一紧挽缰保持平衡。

    琥玥公主那边一道墨影飞驰有人纵马俯身将她拦腰救起卿尘身边也有人马一闪而至却是两人的手同时扶来。

    她扭头看到是夜天湛和夜天溟并骑护来身边下意识勒了缰绳轻轻往后避开。身边两人无声无痕地对视了一眼一人细长的眸中亮光闪逝如细刃般利得人心头惊颤;一人眼底风云轻淡冷月照水的清光一晃而过水波漾起时风和日丽。

    卿尘忙笑说一句:“多谢两位殿下。”夜天湛也不答话常带微笑的唇角温温冷冷地抿着神色淡淡看得人心中暗自毛待打量她安然无恙平声说道:“去看看公主。”

    夜天溟眯眼盯着卿尘眼中魅光衬着他绝美的脸庞有种几近妖异的诱惑。卿尘还没从夜天湛那里回过神来哪有心情去应付他的目光回马跟上去看琥玥公主。

    琥玥公主坐在追宵背上俏脸飞红银牙暗咬夜天漓倒悠然自得一脸玩世不恭的笑低头挑眉看了看美人赌气的模样纵身下了马抬手扶她。琥玥公主美目一瞪但还是把手交给了他跳下马来下了马见自己箭筒中已经插了近十支箭而卿尘的却一支没有闷声回去始罗可汗身边。

    输赢已分天帝却笑而不提。始罗可汗吃了个哑巴亏又心疼爱女面子上也不好说什么赔笑带过。

    却见远远一匹快马驰来到了近前马上之人飞身下来将一封六百里加急快报递到一个御前侍卫手中那侍卫快步上前恭呈给天帝。

    天帝伸手接过见是前方军情报交给夜天湛:“看看说什么。”

    夜天湛拆除信上火漆看了一遍回道:“父皇西突厥答应退兵、称臣、朝贡的条件四皇兄大军休整后启程归京不日即到天都。”

    云破天开阳光渐渐驱散整日的雨意洒照在草色离离的原野之上万千金光半空穿透层云以震慑人心的光明勾勒出一片辉煌天际。天帝目光自始罗可汗处掠过投向遥远的原野尽头满意笑道:“很好这次朕要亲自在神武门犒赏三军。”

    始罗可汗同西突厥射护可汗争夺漠北王廷结下无数怨仇此时无论是否诚心归降天朝都愿意看着西突厥兵败笑道:“恭喜皇上大军得胜回朝。”

    夜天湛对天帝道:“父皇马上闹了半天想必公主和可汗也累了不如歇息一下澄明殿里还设了宴。”

    天帝点头道:“起驾澄明殿吧。”临去往卿尘处看了一眼卿尘静静垂眸送驾。

第十五章 蝶衣蹁跹流光色

    在御苑待到日落西山云骋似乎能感觉到卿尘要独自离开始终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夕阳将它欺霜赛雪的长鬓染上一片柔顺的光泽人马皆是依依不舍。

    夜天漓无奈靠在追宵身上等着她们道别却见两名内侍骑马从澄明殿那边过来到了近前下马给夜天漓行了礼对卿尘道:“皇上有口谕良驹遇主乃是奇缘今日便将这匹云骋宝马赏赐给凤姑娘了。”

    卿尘闻言大喜急忙领旨谢恩。待传旨的内侍一走她立刻搂着云骋笑得心花怒放。夜天漓笑道:“这下总能回城了吧再走晚了被父皇传去澄明殿陪宴可要麻烦。”

    两人自北门出了御苑往天都方向而去不多会儿身后马蹄声响赶上来一群人走到他们面前纷纷勒马有个文静的声音叫道:“是十二弟吗?”

    夜天漓回身看去即刻笑道:“原来是皇嫂你们也从御苑回来?”

    太子妃骑在黄骢马上对他微笑点头仕女裙静垂身侧典雅大方气质柔美看上去同太子倒是极相称的一对。她身边一个眉眼俏丽的少女紫衣骑装鹿皮长靴背挂飞燕银弓看着夜天漓脆声笑道:“十二殿下今天猎了什么好东西?”

    夜天漓道:“今日没狩猎只兜了几圈马怎么刚刚在围场里没见着你们?”

    那少女“咯咯”一笑悄声道:“我和太子妃老远看到御驾就偷偷躲了。”

    太子妃皱眉道:“你见了御驾就往东苑跑现在还敢在十二殿下面前说嘴。”

    那少女显然和夜天漓他们都很熟也没什么顾忌说道:“十二殿下又不是没在皇上眼皮底下偷溜过。”边笑着往卿尘这边看来见到云骋时“咦?”的一声挑起杏目。

    夜天漓笑说:“你可错过了一场热闹东突厥的琥玥公主今天和卿尘比试骑术吃了大亏父皇将云骋赏了卿尘。”说着对卿尘道:“这位是太子妃这是七皇兄的表妹殷采倩你没见过她吗?”

    卿尘一一施礼太子妃颔微笑殷采倩惊奇地将卿尘和云骋上下打量突然道:“哎呀!你就是湛哥哥府里藏的那个美人儿?”大伙儿都愣住她笑着说:“靳嫂嫂说的果然没错前几天我还特地去湛王府结果你出去了没遇上大哥说湛哥哥最近脾气大让我少去添乱我正着急见不着呢。”

    卿尘见她活泼可人不禁莞尔失笑:“我也听七殿下提起过你特意不如赶巧今天就在这儿遇到了。”说话间一起前行远远已见着天都城门殷采倩道:“好久没去湛王府了咱们叨扰靳嫂嫂去!”

    太子妃柔声道:“你们去吧出来这么久太子还不知道我得先回东宫了。”

    夜天漓侧身对卿尘道:“万一七皇兄今晚自宣圣宫回来定还要说云骋的事我可不陪你去挨训斥。”将声音一扬:“我约了人也先走一步!”

    卿尘没好气地看他幸灾乐祸地打马离开殷采倩撇嘴笑道:“太子妃一日不见太子便牵肠挂肚十二殿下从来没有闲着的时候咱们不管他们!”

    两人并马前行一路说说笑笑到了湛王府卿尘随掌管马匹的内侍去安置云骋殷采倩则将马鞭往侍从手中一丢便向里面喊道:“靳嫂嫂!”

    靳慧笑着出来:“就知道是你从来都是大呼小叫地进门府里有客人呢。”

    殷采倩吐了吐舌头往里面看去靳慧身后步出个光彩明丽的佳人一身醉红银丝斜襟罗衣外罩玉色云痕纱偏偏飞仙髻插了玲珑步摇细长月眉下她眼中的潋滟随着娇雅步履焕然生姿似乎藏着几多繁复的神采似颦似笑似清似媚柔软里亦有着夺目的光。

    她笑着对殷采倩问了声好谁知殷采倩却将眉眼一凉原本俏生生的笑意瞬间没了踪影不冷不热地道:“原来是凤修仪在这儿那我还是先回去了。”

    靳慧见她无礼略带薄责地看了她一眼轻轻摇头。

    凤鸾飞却并不在意对殷采倩笑道:“看这打扮是刚从御苑回来一见我便走不是还为上次春猎时那只獐子怄气吧?”

    殷采倩细眉一剔瞅着她道:“谁为那点儿事怄气?獐子又没说是我的你光明正大猎了去算你身手好不过有些人你最好离远些!”

    凤鸾飞依旧明媚笑着靳慧微微加重了语气:“采倩!”

    殷采倩冷哼一声:“我走了!”卿尘正迎面过来见她一脸晦气模样还不及喊她她便快步往府外去了。

    靳慧无奈蹙眉凤鸾飞却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凝眸看向卿尘卿尘来到近前亦静静将目光在她身上一落。靳慧无暇去顾殷采倩小姐脾气扭头柔声笑说:“卿尘正等着你回来这位是御前修仪凤鸾飞。”

    卿尘恍然无怪看着她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她和“凤卿尘”眉眼间确实带着几分相似。靳慧道:“你们进里面聊我还有几件事要交待下人去办一会儿再过来。”

    卿尘将凤鸾飞请去自己房中凤鸾飞见到墙上那幅画卷再细看室中摆设隐约觉得卿尘在湛王府中身份有些特殊转身笑道:“凤姑娘恕我冒昧相问你身上是不是绘有一记凤蝶文身?”

    卿尘今日为了骑马方便穿的是叠襟窄袖骑装领口遮挡着颈下肌肤她略一迟疑点头道:“是有。”

    凤鸾飞见她如此说在榻前跪坐伸手将自己的衣襟解开往下轻轻一扯露至锁骨处白底银蝶蹁跹肤上。

    一见之下卿尘不禁愣神那蝶翼流连间轻灿的银光似乎在她心底轻轻牵扯而过有种奇妙的感觉悄然升起那样缓慢却清晰的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琐碎的片断不断涌出若有若无地穿插于心间在她想抓住时一晃而过又似乎没了踪影她一时间没有说话。

    凤鸾飞道:“听说那日九殿下见了你身上的凤蝶险些将你当作纤舞姐姐不知那只凤蝶是否和我身上的相同?”

    卿尘沉默了片刻伸手将衣服缓缓褪下一片玉白肌肤呈现在凤鸾飞面前小巧轻柔的锁骨微微凸起其上绘着同样的银蝶轻须薄翼蝶姿招展仿佛飘然于雪色花间。

    凤鸾飞靠近细看着那只银蝶目中拂过似惊似喜的神情她不能置信地抬头扶住卿尘手臂颤声说道:“是一样的文身你竟然真的是姐姐是凤家的女儿!你可知道我们找了你多少年了!”

    卿尘对这突然而来的显赫家族似乎并不感兴趣微笑道:“我想可能只是巧合凤蝶文身并不难绘制。”

    凤鸾飞道:“不会这么巧这样的凤蝶是仿制不出的漠云山的瑶砂和朱羡情的笔法天下不可能再有第二家还有这蝶须看去似是银色比别处深沉但其实用的是暗金点缀这样的文身只有凤家女儿身上才会有。”

    卿尘低头垂眸不细看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这点。她伸手抚在领口上慢慢将衣襟轻拢似乎在借着这动作理清思绪而后摇头道:“如果说是凤氏阀门的女儿便更不会是我我从来没见过父母亲人。”

    鸾飞眼中闪过轻微的诧异对她的推辞似有些不解说道:“姐姐幼时便被家中恶奴掳走父亲寻了这么多年都杳无音信还以为早已不在世间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也不奇怪。”

    卿尘眉目淡然:“我确实什么事情都没有印象所以不太好轻易论断。”

    凤鸾飞静了会儿似乎在斟酌她话中之意这分明有着几分拒绝的意味她又如何会听不出?

    卿尘安静看着凤鸾飞修眉凤眸琼鼻樱唇她微微扭头旁边一面铜镜映出自己的影子恍惚里如出一辙她心里渐渐有些迷惑。

    鸾飞亦看着那铜镜似看了好久她说道:“很像不是吗?”

    卿尘无法否认眼前的事实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鸾飞道:“还有纤舞我们姐妹生得十分相像小时候我总喜欢跟着纤舞连衣服都要和她穿一模一样的大家常常都分辨不出我们谁是谁我还学她跳舞她舞跳得很好叫人看着就着迷。”她停了下来神情怅然美目轻颦时似含着一种复杂的黯淡和伤感仿佛在回忆什么:“可是纤舞已经不在了那年在晏与台上她为九殿下跳了一支《踏歌》一曲未完突然就倒了下来再也没有醒她在最美的时候离开了我们我们谁也忘不了她。”

    卿尘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她虽然离开了但必然是希望活着的人不要太难过。”

    凤鸾飞软声道:“母亲自纤舞故去后便病倒在床她也惦念了另一个女儿一辈子伤心了十几年如今她旧疾缠身已时日无多不管是真是假你可否见她一面?”

    卿尘心中一软便想起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自己的母亲。天下母女之心皆尽相同面对一个牵挂女儿一生的母亲如何忍心视而不见?思量片刻她终于微微点头道:“好其他事情暂且不论我随你去见夫人也无妨。”

    凤鸾飞见她答应粲然一笑拉住她的手:“今天太晚了明天我遣人来接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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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往自由,
他厌恶束缚,
偏偏天不从人愿,
月老的一根红绳将彼此萦系。
竹林寂寂,
箫声幽然。
一缕清音拨动了彼此心中埋藏最深的那根弦,
不由扪心自问:他和她,挣得开吗?醉玲珑 上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醉玲珑 上,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醉玲珑 上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