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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四夜     醉玲珑 上txt下载     醉玲珑 上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花令缤纷各自春

    天帝令皇子们归席与吐蕃赞普继续宴饮。教舞坊献上新演练的胡歌鼓舞席上觥筹交错斗酒愉乐。

    过不多会儿待歌舞结束四周忽闻鼓声再起。众人皆停杯张望只见场中几道长长红绸突然高吊起一个铜镜大小的雕花金球与此同时场外一匹赤鬣锦鬃马奔驰而来马上有一骑装女子于疾驰之中弯弓搭箭箭去如风正中金球。

    金球遇箭而裂飘下两条雪白的哈达那女子还弓身后竟脱开缰绳俏生生立于马背之上双手平伸准确抄起飘落的哈达。

    众人赞呼声中只见她驰至主台之前马渐缓轻盈翻身下马将一条哈达双折对叠高举与肩平送至赤朗伦赞面前脆声一笑说道:“听说吐蕃国有以哈达敬献贵客的风俗欢迎赞普东来中原!”

    赤朗伦赞微笑受了她一礼她将哈达放至座前再对景盛公主献上哈达:“欢迎公主回朝!”

    殷贵妃随侍在天帝身边此时笑道:“原来是采倩这丫头就她古灵精怪的花样多。”

    天帝亦笑说:“嗯骑术箭术都很不错。”

    殷采倩说道:“皇上咱们天朝男子驰骋潇洒女子也不输于人采倩想借击鞠场地为皇上和赞普表演射花令以助酒兴!”

    这射花令是仕族子弟闲暇时常玩的游戏融合了箭术、骑术、花式击鞠和文字词令于其中也是十分有趣。天帝道:“光是游戏不行朕命你们也比试一场你觉得如何?”

    殷采倩道:“那便是双龙抢令采倩遵旨!”

    天帝问道:“你想邀谁和你抢令?”

    殷采倩略一思索扬眸说道:“登山要登高山比赛要寻高手。”说着她上前几步在夜天凌身前一拜“四殿下的箭术在军中是数一数二的采倩斗胆请四殿下赐教!”

    夜天凌微微一怔场中轻声哗然顿时议论纷纷谁也未曾想殷采倩竟敢向夜天凌叫阵。

    夜天凌坐于席间在她说完后略静了静未曾回答殷采倩杏眸明亮灼灼逼人地抬头看向他光彩飞扬的深处略有一点儿羞喜。夜天凌深邃的眸子和她淡淡对视其中只是无底似的幽黑。

    太后问他道:“凌儿人家向你叫阵了你还不快应下?”

    夜天凌闻言方站起来对太后轻轻躬身淡声道:“孙儿遵皇祖母命。”眼光一抬却正落在卿尘身上。卿尘也恰往他这处看着与他目光相触的一瞬间唇角似有些许笑意的浅影在阳光下清透浮过转而消失在眉眼的淡静处遂看向一旁。

    鸾飞手指叩了叩身前长案突然低声对卿尘道:“姐姐咱们下场杀杀她的威风去不能让殷家太得意。”

    卿尘听她如此说微微挑一挑眉梢问道:“你想要和四殿下组一队?”

    殷家与凤家相互试探较量已非一日之事凤鸾飞同殷采倩向来不和自然不会让她在此独占风光如今要借凌王的强势压制她的彩头点头道:“没错这正是好机会。”接着对太后轻声道:“太后射花令没有好配合可不行我和姐姐去帮四殿下可好?”

    卿尘颇为无奈却也暗思鸾飞聪明借太后懿旨行事谁也没有话说况且队中有夜天凌这样的高手几乎亦是稳赢的局面。果然太后听了便命她们去。夜天凌此时已上马入场似并不在意与何人搭档只对她们点点头静候殷采倩那边邀人出赛。

    观台之上殷贵妃恰对夜天湛看过去夜天湛微微一笑长身而起“男少女多也没意思不如我与四哥一起陪她们射令吧。”

    他笑意润雅话说得在情在理但如此一来众人多少都觉出了些别样的意味。此时天帝似是随意说道:“灏儿你下场去带湛儿他们一队凌儿箭术厉害别让他们受欺负。”

    此言一出殷贵妃脸色微变凤衍亦是神情一动。太子有伤在身天帝却依旧如此安排其中之意已再明显不过天朝的江山将来由太子接掌无论是谁也别想兴风作浪。

    太子说道:“儿臣遵旨。”便在太子妃满是担心的目光中起身入场。

    殷贵妃即刻笑道:“皇上看着他们竟叫人想起年轻时候那会儿咱们也常玩这射花令的游戏呢。”

    天帝神情淡缓说道:“朕记得当初你可是射令的高手。”

    殷贵妃道:“臣妾还不是常常输给皇上?”天帝笑而不语。

    卿尘手抚云骋鬓毛远看着形势微妙变化好好一场游戏弄得如此复杂既觉无趣又有些好笑。她含笑侧意外看到夜天凌唇角亦泛起一丝讥诮冷笑在她目光落去时他突然转头两人都在对方笑谑的神情下一愣随即不约而同地微微扬眉。

    鸾飞见对方定了人便说道:“我猜他们一定是殷采倩射令七殿下抢令太子殿下接令咱们这儿如何应对?”

    射花令的游戏一般是每组三人场中四周高吊多个击鞠用的镂空彩球每个彩球下挂着一道金牌牌上书有不同的花令。场外先有令官给出花令句射令之人便要据此射下对应的彩球彩球落地第二人随即跟上抢令。射失或射错的一方必须对出花令的下句才有资格去抢抢令时用击鞠的长杖要以最快的度将球传给接令之人如此击鞠的快和巧就十分关键。接令之人徒手接球则最重要的便是马背上的身手要好但接令之后若连不上尾句还是要将彩球拱手让人。如此环环相扣每一环节都讲究配合默契考较典故诗词最后依据所获彩球数量多者胜出。

    卿尘曾在宫中玩过几次射花令想了想说道:“四殿下是定了要射令的我们两人需得扬长避短马上俯身接物我并不是很擅长不如由你来接令我的马快对七殿下击鞠的手法也比较熟悉便来抢令好了。”

    鸾飞悄声对她笑道:“太子臂上有伤姐姐是让着我呢。不过七殿下击鞠之技虽十分厉害但对姐姐也定会让上三分咱们赢面颇大。”

    卿尘轻轻瞪了她一眼她抿嘴眨了眨眼叫卿尘有点儿哭笑不得。忽然感到身旁一道深邃的目光落来看去时见夜天凌黑眸之中微亮的光瞬间扫过听他淡淡说道:“待会儿在场上跟紧我的马。”说罢率先策马入场。

    对方的安排果然如鸾飞所料夜天湛见对手是卿尘似乎也并不是很意外依稀轻叹了口气于阳光之下微笑俊雅朗目如春。

    吐蕃众人倒是从未见过射花令的游戏人人拭目以待。只见早已备好的彩球经红绸拉动开始旋转边鼓三通之后一声金钟玉鸣随着令官高声吟道:“誓挥铁骑破千城。”场中骏马轻驰两道箭影同时激飞彩球应声落下偃月长杆前后竞逐。

    但见碧草飞花彩令缤纷快马时羽箭电射球飞处长杆奔月中有轻衫如玉频频妙语连珠直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殷采倩敢向夜天凌挑战箭术果然不凡轻快精准虽先被夜天凌压了一筹却始终紧追不舍。卿尘驾驭云骋紧紧随在夜天凌身旁三箭之后她便感觉到夜天凌每射一球必定分毫不差地落于她马前力道控制之巧叫人惊叹称奇。

    随着花令越转越快场中众人马渐急。每逢射令风驰、云骋并驾齐驱如风云电逝流光轻闪场外只能看到两道白影倏忽疾驰中形影相随踏风腾云浑若一体忍不住纷纷喝彩。

    鸾飞在旁马快人俏与太子左右周旋紫衣黄衫各胜轩场明媚高华交错风流。一旦卿尘得球她即刻上前接应驰马俯身裙带飘摇如同彩蝶穿花香风飞掠已将花令抄在手中。

    如此对方连失两令卿尘再接一令忽而觉得手下吃紧身边人影微闪夜天湛倜傥微笑出现眼前球杖已电闪般触往球身。

    卿尘知道他带球的技术十分了得球一旦到了他杖下便绝难夺回长杖斜带抢至球旁。谁知双杖相交夜天湛杖上便如生出黏力卿尘把持不住球杖几欲脱手。夜天湛却抬手一送竟于错身瞬间将球杖重新递还与她。

    卿尘愣愕见夜天湛俊眸中似盛着愉悦春光微笑示意她继续她心中生出些异样感觉亦对夜天湛报以浅笑手下球杖却避开这一令不再争击。

    “万点春一枝秀。”

    双箭轻啸几乎同时射中花令彩球坠落卿尘和夜天湛难辨胜负同时吟出下句“千秋岁燕双飞!”杖出双月横空送球鸾飞与太子跃马腾空抢上近前便是最后输赢。

    不料高处双箭相交殷采倩不敌夜天凌箭上力道原本应该落至场外的羽箭竟改变方向飞坠场中坠落之时力道未衰竟恰恰击在鸾飞马。

    那马受惊失蹄电光火石之间太子马骤然加快探身抬手已将鸾飞握住猛然用力带起鸾飞借势松开缰绳身轻如燕般落在太子马前。她惊魂甫定低头一看手中竟正握着那飞来的花令忽而“扑哧”一笑艳艳美目盈盈望向太子将花令奉上:“殿下赢了鸾飞认输。”

    太子接过花令抬手时似有些吃力微皱了皱眉却于低头处含笑看了鸾飞一眼。

    殷采倩与众人纵马上前十分不豫地瞪视鸾飞眼中颇含敌意。鸾飞却视而不见只笑着对太子称谢。

    如此一来双方便以和局告终赤朗伦赞虽是外族但本身精通汉文一向仰慕天朝文化这场双龙抢令文武双彩令他大开眼界遂命扈从倾倒了数盏烈酒亲自敬与六人。

    赤朗伦赞先干为敬太子与夜天凌等举酒还礼三口饮尽。鸾飞和殷采倩多少也都有些酒量亦先后将酒喝干。

    卿尘自一次醉酒后知道自己不能饮酒接过这大盏烈酒后十分踌躇。勉强喝了一口酒液似刀入喉劲呛如烧如灼。先前半日奔马疾驰她本便觉得有些心慌烈酒便似添柴加薪自腹间烧上来直逼胸口不禁暗自皱眉。

    但照吐蕃礼俗拒绝第一盏酒是极为失礼的她见赤朗伦赞正看着自己当着两国文武大臣无论如何退却不得凤眸微扬心下一横便准备将酒喝下。却不料被身旁夜天凌挡住听他说道:“赞普清平郡主不善饮酒依我天朝之礼这盏酒可由他人代饮不知赞普意下如何?”

    赤朗伦赞亦看出卿尘实在不能饮酒笑道:“入乡随俗殿下请!”

    卿尘对夜天凌感激地一笑夜天凌接过她手中酒盏仰头干尽。赤朗伦赞喝道:“好酒量!”吐蕃人以酒交友坦诚豪爽。方才击鞠之时他便十分有心交结夜天凌转身复命倒酒抬手道:“我再敬殿下一盏!”

    夜天凌面不改色亦不推辞接过酒盏对赤朗伦赞微微致意再饮而尽照杯一亮。四周吐蕃勇士轰然叫好心中都对如此豪迈血性十分佩服。

    赤朗伦赞十分高兴以手按胸对天帝道:“皇上酒烈情浓吐蕃与天朝情同兄弟愿结永世之好!”

    天帝龙颜大悦率群臣举盏与吐蕃宾客共饮以祝两国交好之盛事。

第三十二章 城深血泪故人心

    趁着四周纷闹卿尘悄悄起身离开了宴席独自往韶光殿内苑深处走去。

    今天内侍宫娥们多数都在前殿后面人静声稀唯有成片的樱花层层簇簇绽放如云霞织锦落英缤纷于芳草鲜美的山石湖畔处处显出热闹的姿态。

    她慢慢走至临湖的樱花树下或许是方才活动得太剧烈现在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破腔而出。那口烈酒却滞在胸口令人觉得气闷。樱花轻浅纷飞飘摇落了满身。她扶着树干站了会儿胸口的不适才略觉得好些一时也不想回席间便沿着樱花翩跹缓步往前走着。

    “我说怎么不见你人影原来自己到这儿来了。”刚走不远突然有人在身后说道。

    卿尘回身见十一正过来。他仍穿着刚才击鞠时的白色窄袖武士服阳光下显得十分英挺一边走随手抄住了几片飘至身前的樱花复轻轻一弹飞花旋落笑容里说不出的潇洒。他看了看卿尘神色忽然皱眉问道:“怎么脸色苍白的?”

    卿尘笑了笑道:“没事吐蕃的酒太烈我有些受不了。”

    “才喝了一口。”十一笑道“没想到你这么没酒量。”

    卿尘问道:“你怎么不在席间待着出来干嘛?”

    十一道:“太子殿下右臂疼得厉害我陪他一起去内殿歇息顺便传御医来看看现在太子妃和鸾飞在一旁伺候着我便出来了。”

    卿尘想起方才射花令时太子将鸾飞带至马上可能是牵动了原来的伤说道:“看来英雄救美多少要付出点儿代价。”

    谁知十一笑着往前殿抬了抬头:“还有一个英雄救美的现在仍在席间和吐蕃赞普又干了三盏酒代价想必也很大。”

    卿尘一愣:“谁?”

    十一道:“刚刚谁替你挡的那盏酒竟这么快便忘了?那吐蕃击鞠队的人频频敬酒我是当真受不了了赶紧找借口离开。”

    卿尘不语寻了身边一方坪石坐下看着苑中湖泊点点青草连绵。

    十一凑上近前看了看她神色问道:“看你和四哥一直不冷不热的不会这么久了还因上次延熙宫的事生他的气吧?”

    卿尘摇头道:“不是。”那次赐婚的尴尬在她和夜天凌彼此刻意的回避下似已逐渐被淡忘只是自从上次提到莲妃后每当她再试着和夜天凌谈起相同的话题夜天凌总是变得异常冷淡与莲妃亦始终近乎仇视形如陌路。

    卿尘觉得如果换成自己对于一个从出生就不愿抱自己的母亲一个毫不掩饰厌恶着自己的母亲她也无法做得更好。但从莫不平的话中推测她相信莲妃心里或者存着不得已的苦衷。她小心翼翼地尝试将夜天凌和莲妃拉近却每次都以夜天凌那种彻骨的冰冷而告终以至于那种冰冷有时候会蔓延在他们两人之间像十一所说不冷不热叫人看起来似是十分生疏。方才射花令时除了入场前说了那一句话他们两人未曾交谈只言片语夜天凌会突然帮她挡那盏酒实在也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她抬手压着一枝伸在眼前繁丽盛妍的樱花一松手满天满树的花瓣不禁此力便层层散落了下来。日子渐渐进入春夏群花争相开放满苑缤纷在温暖明媚的大正宫中却总有某一个角落带着属于冬日的寒冷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十一拂开石上的落花坐在一旁有点儿意味深长地说道:“有些事你别怪四哥我一直没告诉你那晚离开延熙宫他早早便独自回府想必心里也不好受。从小在宫中长大四哥其实是个戒心很重的人轻易不会容别人近身有的时候我也是。”卿尘扭头看了看他他微笑道:“但我看得出来四哥待你不同便像上次在跃马桥你还记不记得他最后说过什么?”

    卿尘低声道:“我相信你。”

    十一道“不错当时那种情况下他会说出这句话叫人很是吃惊。而且接下来几天你没了踪影他竟调动了玄甲近卫你可知道带兵这么多年四哥从来没有在天都动用过玄甲军。”

    卿尘低头将指尖一片落花揉碎说道:“我知道你和四哥都对我很好。”

    十一认真地看着她:“我是想说不仅仅是一个好字四哥他心里对你很在乎。”

    这话令卿尘心中微微一震她轻叹了口气唇边却逸出微笑:“我真的没有怪他虽然当时是很没面子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是故意要我丢人。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我不会因这点儿事耿耿于怀。”

    十一点点头转而问道:“你知道四王妃的事吗?”

    卿尘意外道:“四王妃?你是说四哥的妻子?”

    “嗯算是吧”十一道“那日我听四哥偶尔提起过四王妃当年她是死在四哥箭下。”

    卿尘吃了一惊:“什么?”那日夜天凌眼中闪逝过的痛楚就这么浮现出来。

    “延熙宫没人敢提这件事不过事隔多年也没什么好提的了。”十一看着樱花如雨片片落入湖中慢慢回忆道:“是圣武十九年四哥带兵远征漠北随营副将是佑安侯唐老将军和他的长女唐忻。唐忻出身将门从小随父在军中长大骑马打仗领兵出征堪与男儿相较是当时我朝将中巾帼。唐忻和四哥同在军中多年对四哥早有心意父皇也有意指婚他两人只是四哥总是淡淡地不应加上那些年军情多变便一直拖着。那战东突厥领兵的是始罗可汗的亲弟弟戈利王爷此人兵法战术都是个对手。唐忻先锋军趁夜偷袭敌军粮草中了戈利埋伏被擒到敌营。隔日我军强攻阿克苏城戈利抵挡不住亲自将唐忻押上城头要挟四哥退兵谁知竟被四哥一箭穿心贯透两人唐忻固然香消玉殒戈利也一命呜呼。东突厥没了主帅城破兵败佑安侯也在此役中阵亡殉国。四哥破城后挥军北上一直攻下东突厥都城可达纳从此东突厥才归附了我朝。回天都后四哥请旨追封唐忻为王妃当时皇祖母极力反对但最终还是封了。这些年父皇和皇祖母多次想再给四哥册妃却没有中意的即便有四哥也总是一口回绝。众人都道四哥面冷心热情深意重说四王妃死亦无憾了。”

    卿尘怔怔地听十一说听到最后叹道:“确是死亦无憾只是那一箭他怎么射得下去?”

    说了这么多十一似乎也倦了摇头道:“这个可能只有四哥自己知道不过唐忻在城头曾喊过一句话”与其丧命敌手不如死在殿下箭下‘那么想来她该是不怨四哥的。“

    红颜早逝竟是如此的惨烈卿尘对于唐忻有些佩服更有几分惋惜。

    若是真的爱着她她不信夜天凌能射出那一箭虽有王妃之名却终究得不到那颗心对于一个女人其实生与死又有多大区别?

    却听十一又道:“前些日子其实我也问起过四哥赐婚的事四哥只是说何苦连累他人听得我糊涂。总之你也知他的性子那晚确不是有意。”

    “嗯。”卿尘微笑“所以我没有生气我也相信他。”

    十一闻言愣了愣随即露出笑意说道:“如此便好我得去看看太子殿下怎样了你呢?”

    卿尘道:“席间太闷我想在这儿透透气你先去吧。”

    待十一走了卿尘独自坐了会儿想着刚刚十一说的话心头竟有些难过。她不知道夜天凌清冷的背后究竟担负着多少他人无法了解之事但却能体会那种有什么压在心底不能说也无法说的感觉就像她存在于眼前这一片世界中的心情亦难以向任何人表述。

    怎么会想起这些?不能想至少现在不能想否则会控制不住自己。她摇摇头猛地站起来却骤然一阵眩晕袭来身子方微微踉跄扶住樱花树之前便已跌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那眩晕的感觉转瞬而逝她回头看去夜天凌正一手扶着她低头审视她的脸色。她在抬眸间撞上他的目光不知为何竟觉得此时他的眼睛异常黑亮似乎将满天满地的阳光都吸入了那深邃的眸心反射出淡金色的光芒灼灼夺目叫人几乎不敢逼视。那亮光的深处是丝毫未曾掩饰的关切和担忧“怎么了不舒服?”他问道。

    卿尘扶了扶额头笑道:“起得猛了或者这吐蕃的酒竟有这么足的后劲儿!”

    夜天凌眉梢轻轻一挑:“不能喝酒刚才还要逞强。一转眼便不见了你的踪影不想你竟在这儿。”

    卿尘有些诧异竟瞥见他锋锐的唇角向上扬起不似往常那般淡淡的无声无息带着十分明显的笑。她方知道原来薄唇的人纵然无情笑起来却也会如此动人心肠便如冰封万里的雪域中忽然显出一点绽放的绿意在一瞬间可令天地失色便如高绝孤独的险峰金光普照云破天开后山碧水秀云淡风轻。

    暖风微微地穿过身前几瓣柔软的樱花似乎故意翩跹旋转着落在了夜天凌的肩头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庞和清拔的身形中融入了罕见的温和让卿尘一时觉得自己看花了眼停了一会儿方道:“刚刚遇到十一便在这儿聊了几句。”

    “聊什么呢?”夜天凌随口问道。

    “聊……”卿尘想了想扬眸看向他他见她停下不语侧眸以问。卿尘凤眸中闪现出一丝清利的光彩猝不及防划过他的眼底随之流泻的笑意却淡隽她慢慢说道:“聊那天延熙宫的赐婚。”

    夜天凌神情一滞眉宇间立刻掠过丝异样。卿尘眸光悠长而毫不避让地看着他这是第一次他们中的一个人主动提起了延熙宫的赐婚这个话题。在此之前两人不谋而合地回避简直就是配合得无比默契。

    而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夜天凌先行避开了卿尘的注视将目光投向了他处。

    卿尘看到他唇角微微抿紧这是再熟悉不过的他转向冷然前的先兆她心中突的一跳一时间有些后悔说了那句话。然而只有须臾的时间夜天凌重新看向她看似平静的眼眸底处似乎有深浅的波纹涌动竟浮动着水样的清光叫人无端地迷惑。他一动不动地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握住她的手:“跟我走。”

    “去哪儿?”卿尘问道。

    夜天凌并未回答带她出了韶光殿道:“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卿尘站在原地不多会儿听到轻快的马蹄声白影一闪风驰已经到了眼前夜天凌伸手:“上马!”

    卿尘被他带上马背他沿着一道偏僻的侧门很快出了宣圣宫一直往宝麓山中而去。

第三十三章 登山踏雾凌绝顶

    两人共乘一骑夜天凌从后面握着缰绳卿尘低头看到他修长的手指因微微用力而骨骼分明稳定而隐藏着一种力度他的手臂和胸膛在自己身边形成一个环抱。依稀记得似乎很小很小的时候在父亲的怀中有过这样的感觉安全温暖因为知道有保护所以可以全身放松地倚赖着绝对不会被松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久远得让人以为是记忆出了问题。

    她带着这样的心情抬头从这个角度看向夜天凌却立刻接触到了他的目光那副清淡的面孔下有种别样的愉悦的神态。

    夜天凌见她看过来低头微微一笑说道:“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卿尘道。

    “去了便知道了。”他说道。

    风驰脚程极快不多会儿便进了偏僻的山路看方向似乎是宝麓山的一支峰脉。两人一路而上几乎到了这山峰的最高处待到前面已没了出路夜天凌方缓缓勒马。

    卿尘坐在马上放眼一望不禁惊叹一声。从他们所立之处看去宝麓山连绵的山脉尽收眼底天都伊歌远远地坐落在前方偌大的城池变得只手可握。楚堰江自城中穿插而过同另一支江流合而为一化作奔腾宽阔的大河滔滔滚滚奔向远方。人仿佛立于无边无际的天地之间心胸阔朗无限伸展直与这苍茫的自然合为一体亦被这壮阔江山震撼心灵。

    她无比惊赞地看着这山林江河突然听到夜天凌在耳边问:“怕吗?”

    闻言低头她才现原来风驰停住的地方是一方悬崖的尽端只要再前进一步人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绝壁刀削一落遽下山谷间偶尔飘起缭绕的云雾风过时急地飞掠消失露出深不见底的峡谷。卿尘兴奋地回头看夜天凌凤眸之中是惊是喜是笑明亮的光彩照人眼目说道:“怎么会怕!这是什么地方?”

    夜天凌俯视她嘴角亦荡起微笑突然一提缰绳风驰长嘶一声双蹄腾空人立而起几乎要纵入悬崖之下随着卿尘刺激的尖叫转身稳稳落在后面几步处。两人同时放声大笑皆觉得痛快无比。

    夜天凌翻身下马伸出手卿尘扶着他的手跳下来一起站上前面高起的岩石。夜天凌道:“我常常一个人来这里。”

    卿尘在大石上随便坐下无尽神往地看向远处:“这么好的地方一人独享?”

    夜天凌淡笑道:“除了风驰别的马哪能登上如此境地?”

    “云骋也能。”卿尘说道。

    夜天凌含笑点了点头卿尘扭头看他一会儿问道:“你每次来这儿都这么开心吗?”

    夜天凌笑容收了收目光在她眼中一停摇头:“以前都是心里有事才会来。”

    “哦?”卿尘问道“那么现在呢?”

    “喜欢想来。”夜天凌答道。负手前行两步淡淡俯视巍巍群山衣襟在山风中飘摇激荡。

    卿尘就静静地从侧面看着他他的深邃目光中似透出一种桀骜不驯的意气目所及处似这万里山河尽在指点之中苍茫大地不过挥手沉浮那神情中的傲然将一切都不放在眼里天地亦如是。她不由得轻轻说道:“高高在上请君看吧朕之江山美好如画。登山踏雾指天笑骂舍我谁堪夸?”

    夜天凌突然回头看她。她笑道:“又大逆不道了吧?不过是我很喜欢的词呢。”

    夜天凌道:“我从未听说过。”

    卿尘道:“这词来自我的家乡写的是传说中一个丰功伟绩统一四海的帝王如何叱咤风云夺万世潇洒。”

    夜天凌却问道:“你的家乡?”

    卿尘遥望长河奔流天际茫茫说道:“嗯我的家乡不属于这里的一个地方。”

    夜天凌道:“那是什么地方?”

    卿尘回答:“我也不知道你说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呢?”

    夜天凌道:“这里便是这里。”

    卿尘便道:“那里也便是那里。”

    两个人像参禅一样打了几句哑谜突然同时一笑夜天凌道:“不管身在何处清楚自己是谁便罢了。”

    卿尘略微有些黯然道:“似我原非我谁真正知道自己是谁谁又能不惑呢?”

    夜天凌淡淡道:“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自然不会有无谓的迷惑。”

    卿尘起身同他并立衣袂飘然长凌空:“那你想要什么?”

    夜天凌扭头和她对视卿尘看着他的眼睛道:“可以选择不回答。”

    夜天凌自山巅将目光投向无边江山稍后伸出一只手缓缓地在两人眼前无尽处画了一个半圈手指的最终处落在了帝都中心若隐若现的大正宫上。

    卿尘随着他的手俯视过去扬唇而笑她低头看了看他的佩剑见他今天腰间只是一把普通的乌鞘长剑略加思索问道:“四哥归离剑在你手中?”

    夜天凌微微沉默却没有否认:“是。”

    卿尘道:“若如此以后还是不要轻易带出来。”

    夜天凌眉梢一动:“你知道归离剑?”

    卿尘淡淡道:“归离剑曾是百年前始帝登惊云山号令九国一统天下时的佩剑乃是皇族至宝在成帝永治八年一次宫变中不知所终所以便有传说得此剑者得天下。”

    夜天凌唇边逸出丝笑说道:“只是传说而已一把剑再怎样也只是剑。”

    卿尘道:“但天下却有无数人会相信这样的传说。那柄剑绝不是天帝赐予你的皇族之中除了你和十一想必也还没有人知道归离剑重现踪迹。你那时去冥衣楼总坛不该将它随身携带着。”

    夜天凌并没有否认她的推测说道:“你对归离剑的来龙去脉倒比我想的要清楚那你可知其剑自鸣示主以警?那天归离剑十分异常频频警响直到进入那山谷后才安静下来。”

    “原来如此。”卿尘面对着眼前高峰绝岭深深沉思忽而微笑道“四哥浮翾剑在我这儿。”

    夜天凌略有诧异:“什么?”

    卿尘道:“与归离剑阴阳相辅的浮翾剑四哥应该也听说过吧。”

    夜天凌须臾的震惊后静然不语似是等待她继续说下去她从容和他对视随后一笑:“如果四哥真的确定自己想要什么我愿意陪四哥玩这场游戏。”

    “很有趣。”夜天凌道“原因呢?”

    卿尘静静笑道:“自古英雄多寂寞登高者孤绝有人做伴或许会多些意趣。”

    夜天凌神情一动眸底不见声色只淡淡问道:“那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卿尘清澈的眼中掠过些许茫然说道:“我想要的……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要什么或许我所经历的一切事情都只是个过程因为我看不到终点所以只能将这个过程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有一天突然现终点在眼前了也会觉得做了一场精彩的梦。再者又或许每个人的终点都是一样的所不同便是怎样往这终点去。有人蹉跎终生有人潇洒风流有人碌碌无为有人叱咤天下个中滋味不尽相同。”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仿佛庄生晓梦不知是入了蝴蝶之梦还是自己梦到了蝴蝶。

    此生便只是一出拉开了大红帷幕的台戏又何必在意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只要流云水袖扬起那一板一眼唱得真切叫彩便是梦也绚烂何况这帷幕张然掀起难道由得你唱还是不唱?

    看戏的人何尝不在戏中不如唱个满堂红罢了。

    夜天凌说道:“你不知自己想要什么又如何便能肯定我们能走同一条路?”

    卿尘笑了笑说道:“凭直觉。反正有条路我似乎已经站在上面了我对这条路也有些好奇所以想邀人一起走一程不知四哥是否愿意?”

    夜天凌道:“走一程?走到何时何处?”

    卿尘道:“那我便不知道了有些事情是天定便如我站在这条路上未必是自己的选择我只能在此之后选择怎样去走。”

    “天定?”夜天凌清淡的眼底忽而锐利地显出一种孤傲光芒他转身看向她“天定又如何?即便真的有天意在前我也要将它扭转过来。”

    卿尘不知他何以突然毫不掩饰身上霸道的气势微笑道:“四哥好魄力。”

    夜天凌将她深深看在眼中他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以那样的目光要将这个决定同样烙上她的心头缓缓说道:“你可想过这条路并不好走。”

    卿尘道:“所以才有趣亦唯有如此险径才会达到常人所不能及之处。”

    夜天凌问:“你不怕?”

    卿尘俯瞰眼前山河:“四哥这个问题你刚才问过了。”

    夜天凌唇角上挑过了会儿说了一个字:“好。”

    下山时一路风景奇秀风驰走走停停并不急着赶回去。夜天凌似对宝麓山一脉极其熟悉带着卿尘又看了几处景致。山间林木葱茏绿草茵茵有时偶尔一转便有各色的野花丛丛簇簇撒了漫山遍野卿尘不时喊着要他停马俯身去采那些花儿一会儿便捧了大把。

    山花清秀质朴散开来看似毫不起眼凑在一起却似携来满山的春光十分烂漫可人。卿尘笑意盈盈摆弄着花朵手指挑来挑去金丝般的阳光便随花枝灵巧的串织于一处一个花环慢慢成形。夜天凌带着风驰慢慢前行自身后看着她突然说道:“上次延熙宫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卿尘闻言指间一顿眉梢淡挑她将一枝花草拈了拈问道:“这算是道歉吗?”

    没有听到回答只见夜天凌手下缰绳轻抖风驰的度加快几分。卿尘暗中笑想要让他开口道歉可能比登天还难她故意说道:“如果是道歉那这次便算了不过你不稀罕的话以后一定先和太后说明白免得她老人家乱点鸳鸯谱大庭广众之下我很丢人。”

    夜天凌却依然不语。卿尘奇怪回头看他夜天凌正低头自身后俯视过来幽深的瞳孔似是变幻着深浅神情捉摸不定。

    卿尘扭头低声嘟哝了一句:“看起来不像是道歉至少没诚意。”

    环在她身旁的双臂却微微一紧听到夜天凌在头顶淡淡道:“谁说我不稀罕了?”

    卿尘诧异地抬头却见他早已将目光投向前方。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四周充斥了某种奇异的气氛他的身上清冷的气息温暖的呼吸包容的体温臂膀的力量在那一瞬间都变得清晰无比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脏紧贴着自己微微跳动血脉在缓缓地流动逐渐涌往全身。她小心翼翼地体会这种感觉虽然很想反驳一句“如果稀罕那就真是不可原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三十四章 只怨生在帝王家

    圣武二十五年的冬天草木栖息山石肃远气候日益深寒禁宫中越多了些沉沉的静穆和庄严。

    再有几日便是元旦照宫中规矩元旦、除夕都是天家家宴的日子元旦虽不如除夕隆重盛大但也自有一番热闹。大正宫中早早准备下去各宫各殿都多了些欢乐祥和的气氛忙碌一片。

    然而恰是此时生了一件大事在这个本来安静平稳的冬天掀起了一股汹涌激荡的暗流。自此以后几多年岁无数人事浮沉其间尽始于此。

    卿尘回想起来那是一个安静的夜晚事情生得毫无预兆。而实际上所有的事情都有着多多少少的先兆只不过没有人注意到又或者注意到了也无法从中誀料些什么罢了。

    那晚睡得并不算早卿尘和碧瑶丹琼两姐妹说了会儿话方回到住处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时明时暗的烛火呆。

    时间慢慢地在身边流逝有时候想起之前的事情恍如隔世。

    抬手看那碧玺七彩的光泽有着幽幽难禁的美丽她突然生出个想法如果有朝一日真的能动那个禁术就此在这里消失的话是不是一样会流泪。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很奇怪好像现在的自己切实地变成了自己而真正的那个却像一场梦。她闭上眼睛眼底仍存留着烛火点点的倒影慢慢地又消失了去。

    夜露中宵更漏深深本该随侍在致远殿的孙仕却在此时来了遥春阁。

    宫灯明暗下孙仕那张平时看起来庸碌低沉的脸上没有任何端倪只是垂眸道:“老奴奉皇上之命来请郡主。”

    卿尘眉梢淡淡一拧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问道:“可知所为何事?”

    孙仕道:“是凤修仪出了事。”

    卿尘甚是意外:“鸾飞?她出什么事了?”鸾飞跟在天帝身边多年素来精明细心进退有度事事处理得八面玲珑。这样的人岂会出什么事情?

    孙仕声音仍旧压得低沉:“请郡主添件衣服快随我去晚了恐不好收拾。”

    卿尘随手拿了件披风便随孙仕出了延熙宫。孙仕看似四平八稳脚下却丝毫不缓急向成宣门而去一边对卿尘低声道:“凤修仪同太子殿下私下出宫皇上闻讯震怒着汐王殿下领京畿卫将两人追回不料素日护卫太子殿下的御林军赶到现下两方在外城僵持起来。”

    卿尘心底一惊私下出宫而去这若说重了便是私奔。她看向孙仕:“他两人……”

    孙仕微一点头:“太子殿下还留书与圣上请去太子位。”

    依天朝规矩位列修仪的仕族女子在二十五岁前严禁谈婚论嫁二十五岁后由天帝指婚方可出阁。但为了避免使某个皇子权力过大一般来说也只是配与阀门权贵而极少嫁入皇族。鸾飞和太子之举可谓冒天下之大不韪弃祖制宗法于不顾。他两人乃是天帝至亲至信之人不但私自出宫还惹起了京畿司同禁军的冲突天帝现在岂止震怒而已。

    夜深人静马蹄敲击在上九坊青石路面的声音打破了静谧安详格外的令人心生不安。

    前方火把林立京畿卫和御林军对峙城中双方人马竟有数千人之多。

    夜天汐似乎正在和太子说些什么想必是在劝说两人。太子和鸾飞并立在他对面脸庞隐在火光暗处看不清神色。

    京畿卫同御林军素来不和平日小打小闹是常有之事。此时各为其主刀剑出鞘看来一触即。所谓保护太子殿下或许也只是一个由头这一场对峙压抑了许久终于触动了起来。

    卿尘和孙仕纵马上前京畿卫立刻让开一条通道让他俩行到前面。

    明火之下鸾飞卸去钗环素面朝天简单挽了坠云髻青布衣裙一副小家碧玉模样。太子亦穿了身普通布衫白皙脸上静雅如玉粗布掩饰不了他举手投足的高贵气质自有一种叫人不能冒犯的平静和远离尘世的洒脱。

    卿尘翻身下马眼看如此翩翩然一对佳偶璧人依稀竟觉得事情十分蹊跷。这些日子冷眼旁观鸾飞虽一直和太子有些亲密但何时竟到了如此地步?以鸾飞的精明为何做出这般不明智的举动?太子弃储君之位和她逃离出宫即便他们能离开伊歌天下之大又何处容身?即便现下回头禁宫幽暗怕亦就此永无天日。

    鸾飞见了卿尘和孙仕一双明媚杏眼浮起了复杂神色说道:“姐姐妹妹不忠于君不孝于亲怕是不能在父母膝下尽孝了以后便有劳姐姐。”

    卿尘深深打量她劝道:“鸾飞听姐姐的话与殿下一同回宫我们向天帝求情还不至太迟。”

    孙仕亦道:“殿下圣上痛怒难当老奴斗胆请殿下三思。”

    太子微微一笑:“你们不必再说我既已走了这一步便不打算再回皇宫。禁军侍卫自此起我已不是天朝太子你们回去不要胡闹。”

    卿尘看着甲胄鲜明护在太子身边的御林侍卫心底掠起一阵无由的凉意。

    夜天汐已经劝得口干舌燥:“殿下父皇已命四哥率玄甲军封了上九坊内城九门戒严即便我放你走也无济于事。事已至此唯有跟我回去见父皇才好。”

    听到夜天凌已奉命调军封锁出路太子和鸾飞相视一眼两人眼中尽是恻然。鸾飞惨笑道:“不想我终究是害了殿下。”

    太子却神色安然甚至看向鸾飞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温柔:“一切是我自愿岂能说你害了我?”

    鸾飞看了看围困森严的京畿卫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天帝掌心终于说道:“殿下你随姐姐他们回去吧只要向皇上认错皇上会原谅你的。”

    太子唇边露出一丝微笑摇了摇头。他凝视鸾飞柔声说道:“春有风花秋有月岁岁长相伴。”

    鸾飞微微一震喃喃道:“上穷碧落下黄泉处处与君同。”她闭目抬头脸上浅笑动人突然说道:“殿下保重鸾飞先走了。”说罢长袖一遮便将什么东西扬手倾入嘴中。

    “鸾飞!”太子色变匆忙伸手去夺却眼睁睁地看着鸾飞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倒下他只来得及将鸾飞接在怀中悲绝欲狂哑声喊道:“鸾飞!鸾飞!”

    卿尘不想鸾飞竟会服毒自尽上前几步:“让我看看她!”

    太子却猛地将她一挡:“都别过来!”御林侍卫得太子令护卫上前一牵百动京畿卫顿时做出反应四周突然间暗流汹涌骚动起来。

    卿尘急道:“殿下让我看看鸾飞或许还有救。”

    太子惨然抬头握着从鸾飞手中抢下的瓷瓶:“这是鹤顶红不会有救了。”

    卿尘定睛看去那青玉瓷瓶果然是来自宫中专门用来赐死后宫妃嫔用的鹤顶红一颗心骤然沉到谷底。

    “上穷碧落下黄泉处处与君同。”太子凝望鸾飞生机全无的玉容突然仰天大笑“上穷碧落下黄泉处处与君同!”笑声未绝仰头便将鸾飞余下的鹤顶红倒往嘴中。

    夜天汐等面色大变飞身去救却已来不及。

    千钧一之际黑夜中精光凌厉一只狼牙墨羽箭破空而来赶在所有人之前准确无误地击中太子手中的瓷瓶“当”的一声爆响瓶中药汁溅满太子半身人却毫无伤。

    长箭擦着太子的面颊飞过插入不远处的石缝之中京畿卫与御林军被这一箭震住安静了片刻。夜天汐和孙仕立时围上前去半扶半按稳住太子。

    卿尘亦伸手接过鸾飞的身子抬头看去风驰已到了眼前夜天凌一身墨色武士服手执缠金长弓飞身下马几步来到太子身前。

    太子无恙夜天凌沉声道:“皇兄何苦糊涂?”众人心中此时才涌起后怕这一箭若是稍偏一点儿太子便已丧命箭下那这弑杀太子的罪名他如何向天帝交待?此举着实比太子要服毒身亡还来得凶险。

    太子木然被团团围住却不闻周遭人事只是静静地看着鸾飞。卿尘看了鸾飞情况纤眉一皱默然不语。

    却不想短暂的停顿后突然一阵喝骂京畿卫和御林军竟有人动起手来刀枪拳脚眼见愈演愈烈局面更添混乱。

    夜天凌回头看去眼底骤寒身形微动人已穿入两阵之间一道清光闪过几名动上手的人踉跄着退了开去空出大片空地。

    “造反吗?”夜天凌冷喝道手底长剑映着月光如同修罗魅影般森然。

    两边人马同时一静。夜天凌领兵多年在军中威信极高少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何况“造反”两字谁人担当得起?他冷冷地看了看仍旧跃跃欲试的御林军:“张束管好你手下侍卫再有人妄动莫怪本王无情。”收剑回鞘又道:“五弟。”京畿卫一向由夜天汐统领约束他不欲越权只是一抬手回身去看太子和鸾飞。

    随着夜天凌的手势京畿卫和御林军突然现外围阵列了倍于双方的玄衣铁卫同神武门犒军的威势震天相比这些战士出现得悄无声息隐藏在夜色的黑暗中叫人心底陡然一阵恐惧。可以想象如果两边再闹下去以夜天凌的手段恐怕谁都讨不了好去。

    夜天汐方从太子这里脱身出来对京畿卫喝道:“统统归队反了你们!”

    御林军统领张束慑于夜天凌的威严亦约束禁军莫要再起事端。

    夜天凌面色淡淡对太子道:“请皇兄回宫父皇深夜难安你我为人臣子于心何忍?”

    太子无动于衷只是看着鸾飞。

    夜天凌俯身下去问卿尘:“怎样?”

    卿尘皱眉似乎遇到了很难理解的事情道:“不好说或许还有救。”

    太子闻言眼底猛地掠过一道光泽:“你说什么?”

    卿尘抬头道:“如果来得及或许还能救回鸾飞性命殿下就算为了鸾飞先回宫再做计较吧。”

    太子露出一丝讥讽的笑:“你无非想诓我回宫罢了鸾飞饮了鹤顶红还有谁人能救她?”

    卿尘静静道:“鸾飞体内生机未绝胸口尚有余温殿下回不回宫我都要救她。殿下若还想待在此处那我要先带鸾飞回去了。”此话说得软硬兼施不容置疑。夜天凌亦深知此时只有鸾飞能打动太子俯身帮卿尘抱起鸾飞:“我送你们回宫。”

    太子急道:“当真能救鸾飞?”

    卿尘正色道:“殿下尚且关心鸾飞我是她的姐姐又岂会拿她的性命玩笑?”

    太子眉心皱起闭目长叹一声心灰意冷地说道:“罢了我跟你们回去。”

第三十五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

    烛火明灭长灯暗影。

    本应宁寂的大殿层层透出光亮宫帷无风静垂却遮不住深寒。

    天帝手压龙案上早已凉透的茶盏面色阴沉地看着跪了一地的几个人。

    当先一人素布衣衫正是今晚私自携美出宫险些惹起京畿卫和御林军纷争的太子。凌王同汐王陪跪在一旁身后是御林军统领张束屋中静可闻针风雨将至的平静沉沉压得人心悸。

    “朕的好儿子。”天帝声音痛怒难分终于一字一顿地说道。

    太子缓缓叩了个头伏地不语。

    天帝猛地抄起手中瓷盏劈头便向太子身上砸去伸手指着他怒道:“你……你给朕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太子静跪不躲一盏茶泼面而来洒遍全身冰纹玉瓷盏铮然迸裂一地在这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连身边两人亦被溅了一身。

    天帝见太子闭口不答一腔怒气转至张束处叱道:“张束你好大的胆子御林军要造反吗?朕将禁宫安全交于你岂不是命悬他人之手?”

    这几句话说得极重张束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捣蒜般磕了几个头颤声道:“臣知罪臣未能约禁部属罪责难恕。御林军素来受太子殿下统调请皇上看在他们忠心护主的分上……”

    话未落地夜天凌皱了皱眉头果然天帝喝道:“混账!谁是你们的主子!”

    张束一呆然错口已出深悔愚蠢张口结舌哆嗦道:“皇上……恕罪……”

    天帝冷哼一声转向太子:“朕苦心栽培你二十余年竟换来你一句”愚顽驽钝不足以克承大统‘!江山社稷祖宗基业在你心中尚不及一个女人!鸾飞呢鸾飞哪里去了?“

    太子闭目深深掩抑痛楚一时竟连话也不能回。夜天凌看了他一眼道:“回父皇凤鸾飞饮鸩自绝清平郡主正在施救。”

    “给朕救过来!”天帝气得来回踱步“有胆自绝就有胆来见朕朕倒要问问她用什么手段迷惑太子做出此等事情!”

    太子闻言在地上连磕两个头:“一切都是儿臣的错请父皇饶恕鸾飞……”

    此言无异火上浇油话未说完只听天帝“砰”地以手击案:“你眼中哪里还有朕这个父皇!如今仍不悔改朕留你何用!”心中怒极竟反手抽出殿前金龙宝剑挥手往太子身上劈去。

    众人大惊夜天凌同夜天汐双双抢上前去夜天汐抱住天帝:“父皇息怒保重身子!”太子神情恻然任由夜天凌急将他挡在身后。

    夜天凌沉声道:“大哥莫再惹恼父皇。”压低声音迅在他耳边道:“反害了鸾飞。”

    太子眼底一清抬头见天帝气得面色铁青给汐王在前拦着身子微微颤抖。想起二十余年父恩深重深悔自责重重叩痛声道:“儿臣该死请父皇保重……”

    天帝恨铁不成钢用手中宝剑指着他道:“你是想气死朕!”

    众人皆不敢妄言只能从旁相劝一直死寂的殿外突然传来内侍惶惑的声音:“参见太后!”太后在卿尘的搀扶下踏入殿中:“莫伤太子!”

    卿尘往殿前看去青石深冷太子、夜天凌、夜天汐都一身狼狈跪在天帝面前。天帝手中三尺剑峰明晃晃指着太子素来威严的面孔此时满是怒容却看起来竟苍老了许多。

    四周碎瓷遍地乱作一片。

    天帝见惊动了太后更是恼意丛生:“母后夜深天寒您何苦过来?”

    太后看了看太子道:“我若是不来皇上岂不要了太子的命?”

    天帝怒道:“孽障东西母后莫要袒护他。”

    太后松开卿尘的手握住天帝慢慢说道:“太子乃一国之本不护他护谁?我有话要和皇上说。卿尘同凌儿一起将太子送到延熙宫好生照看。其他人都回去管好自己部属莫让皇上再操心。”

    几人虽得了太后吩咐但天帝盛怒之下谁也不敢动。

    太后神情肃穆深深看着天帝那眼神仿佛波澜落尽后的瀚海深沉极平静却强有力地穿透人心连天帝也被震慑住。

    天帝无法违拗母亲对跪了一地的人道:“都给朕出去!今晚之事谁敢传出去半分朕定不轻饶!”

    卿尘和夜天凌扶了太子退出致远殿。太子布衣长衫被冷风吹得飘摇见他两人都蹙眉不语淡然一笑反而先开口问道:“鸾飞怎样了?”

    卿尘面带忧色沉吟道:“我只能保住她性命但人却昏睡着。”

    太子痛声道:“何时能醒来?”

    卿尘沉默一下:“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什么?”太子声音骤紧但随即却黯然说道“如此也好。”

    月上中天在宫殿间投下一片幽深映上太子的脸庞有种不真实的苍白而他立在风中的身影仿佛原本便是一抹月华并不应属于这噬人的深宫此时看来杳然而轻暗。

    鸾飞即便醒来也难逃天帝严惩卿尘默默想着问太子:“殿下怎知鸾飞服的是鹤顶红?”

    太子道:“我和她出了宫便知早晚有此一日这鹤顶红便备了两瓶各存其一只是没料到竟这么快就用上了。”

    “那殿下这儿也有一瓶?”卿尘立刻问道。

    太子轻轻笑了笑点头笑意萧索。

    卿尘道:“能不能给我看看?若知药性或许对鸾飞有帮助。”

    太子默立片刻自怀中取出一个同样的青玉瓷瓶。卿尘接过来拔开瓶塞仔细分辨这瓶中所盛的确是剧毒鹤顶红。她不敢交还太子随手一翻尽数倒在了宫苑花草之中:“剧毒不祥殿下莫要留在身上了。”

    太子倒也未去阻止她似是万念俱灰无论何事都已无关紧要。

    夜天凌皱眉道:“大哥与鸾飞何以如此行事?此次父皇是动了真怒。”

    太子不语卿尘却低声道:“鸾飞已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太子凛然看向卿尘。卿尘摇头:“放心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太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叹息声飘了开去远远散落月色中目光穿过琉璃金瓦高墙重重:“鸾飞喜欢清静简单的日子采菊东篱放舟五湖不想孩子再生在这红墙禁宫帝王家。”

    卿尘反问道:“鸾飞?殿下当真是为了鸾飞?”

    太子笑:“或许也为了我自己。我自幼随在父皇身边习圣贤礼仪之道学经纬治国之方迄今已有二十余年。众人看我风光无限羡艳不已我却自早已厌倦了宫中权谋疆土杀戮即便不是鸾飞要走这太子我也早不想再做了。”

    身旁两人不想他竟说出这样一席话半晌夜天凌缓缓道:“生在皇族之中既有常人所不能及的荣耀就势必要付出其他这个道理想必大哥心底明白。与其怨怼挣扎不如顺其出路奋而直上或许峰回路转反能登临绝顶。”

    太子看着同样幽暗的月光却在夜天凌侧脸上雕琢出冷峻和坚毅。眼前这个四弟自幼便有开疆扩土凌云壮志十五岁起征战四合领军不过十载天朝疆域扩展十之有三。天朝军中兵员臃赘人浮于事唯他敢大胆裁汰提拔寒门猛将整治到兵强马壮;中枢历来**亏空也唯他浊中独清上书天帝请求彻查。或者只有这样的人才适合千古帝业而不是自己。

    他迎着月下清辉深深一笑风华高洁对夜天凌道:“四弟你的心在安邦定国平天下我的心却只在那文史书稿中你或可以不世伟业垂千古我却只愿文华传百世。所以这帝王之家你能进退自如我却唯有苦痛挣扎这是个人的命。”

    夜天凌面如深湖叫人看不出他那平静的眼底究竟是什么神色只听他淡淡道:“命虽天定却亦由人只看你和老天谁强些。”声音虽淡却掷地铮然似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太子道:“如今是天是命都无所谓了我只想见见鸾飞。”

    卿尘看向夜天凌夜天凌若无其事地道:“我去皇祖母寝宫看看。”转身离去留下两人在原地。

    卿尘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面冷心热的人太后寝宫有什么好看她将太子带到鸾飞所在的至春阁:“殿下请莫久待我一会儿会回来。”

    太子默立在鸾飞身边苍白的手指抚过鸾飞如画细眉眼底无限温柔卿尘暗叹一声掩门出去。

    夜天凌负手站在太后寝宫殿前望着窗外如水的月色皎洁银光映在他脸上格外的清冷。

    卿尘静静地走至他身边也未出声两个人并立在这深旷大殿之中各自寂静。

    过了会儿夜天凌问道:“在想什么?”

    “想那瓶药。”卿尘答道“确实是鹤顶红。”

    “嗯。”夜天凌随口应道。

    “太子手中的是鹤顶红没错但是鸾飞喝下的却不是鹤顶红。”卿尘继续道。

    夜天凌扭头看过来:“不是鹤顶红那是什么?”

    卿尘摇头:“我还不能确定但是如果猜对了的话或许是江湖上被称作”离心奈何草‘的那种东西熬成的汁液。“

    “离心奈何草?”夜天凌重复了一遍。

    “嗯”卿尘道“我曾看到医书上记载这种药严格来说这应该不算是毒药人喝了不会气绝只会出现和死亡相同的症状呼吸、心跳、脉搏、血压、体温甚至各器官的新陈代谢都达到一个极限低度不仔细分辨是会被误认为死亡。嗯……这可能是一种深度麻醉剂也说不定。”卿尘说着看了夜天凌一眼见他因这些奇怪用词皱起眉头忙道:“简单说就是一种使人假死的药你可明白?”

    夜天凌点头卿尘继续道:“鸾飞和太子手中其实是不同的药若是确如太子所言他两人早有一同赴死的准备那么当两瓶药喝下去你说会是什么情形?”

    夜天凌黑瞳微微一收精光轻闪。

    卿尘又道:“我虽对鸾飞这个妹妹了解不深但有两点我可以肯定其一以她的性情说她有翻覆朝政的心思我倒信说她向往采菊东篱泛舟五湖……”她轻笑了一下:“此言差矣!其二……凤氏满门深以家族为荣族中利益高于一切鸾飞会做出这种可能使凤家获罪之事我不解。”

    夜天凌看着她带着淡笑的玉容竟有一种琢磨不透的感觉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这样的想法他淡淡问道:“还有呢?”

    卿尘对他一笑:“你不觉得御林军十分古怪吗?”

    夜天凌冷哼一声:“忠心护主言过其实不知是护主还是害主。”

    “说的是。”卿尘笑眼中掠过一抹月光清澈“太子私自出宫禁军侍卫不阻拦反而借护主之由和京畿司冲突将事情闹大无异于火上浇油。再者太子出宫必定极其隐秘小心怎么不管天帝还是御林军消息都这么灵通?”

    夜天凌冷冷道:“父皇知道太子出宫是鸾飞贴身侍女锦菊深夜到致远殿告密才泄漏出去的。”

    “锦菊?”卿尘意外地道“呵事情似乎变得很有趣了。”

    夜天凌侧头不语盯住她飒飒浅笑的模样。卿尘见他半天没有动静眼波一抬:“怎么了?”

    月色穿透棱花木窗静洒一地明明暗暗落影点点整个寝宫寂静而安详。夜天凌收回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为何告诉我这些?”

    “嗯?”卿尘道“需要原因?”

    夜天凌声音清冷:“你方才所说的任意一样都足以让凤家遭获诛族之罪别说鸾飞你自己性命都可能不保此事你不说出来谁人又会知道?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月光在卿尘脸上投下一层若有若无的轻纱潜静而柔美。她长长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一动丹唇轻启:“没什么只因为你是夜天凌而我是我。”

    夜天凌道:“你不怕我如实禀告父皇自己一并获罪?”

    卿尘笑:“你会吗?”

    夜天凌嘴角微挑:“或许会。”

    卿尘点头笑靥依旧:“那我已经说了又收不回来。”她耸肩“没办法了。”

    夜天凌终于笑出声来虽然听起来还是那样冷冷淡淡但却如同风过流水破开长河寒冻冰凌轻击其声清朗似乎连这月色也跟着灿亮起来格外的叫人记忆深刻。

    但也只是一瞬间他已敛了笑意嘱咐道:“不要再对任何人提此事宫廷之中不比外面。”

    卿尘点头:“我有分寸。”

    夜天凌道:“去请太子回来吧久恐惊动他人要父皇知道了平添麻烦。”

    “好。”卿尘向门口走了几步突然回身站住“四哥我能信任你吗?”

    夜天凌剑眉轻挑:“这个问题似乎应该你自己去回答。”

    站在高大的台阶边缘夜风吹动卿尘衣袍上镶边的雪白貂毛簇拥着她清秀的脸庞她笑了笑又问:“那么你是不是能像当初在跃马桥一样相信我?”

    夜天凌顿了一顿只回答了一个字:“能。”

    凤目浮起一点儿清丽的光彩随着她的笑容动人心魄卿尘慢慢说道:“那么游戏真正开始了也是时候带你去见一个人了。”说完她微笑着转身向偏殿走去长随风轻轻散开映在夜天凌眼中张开了一张柔柔的丝网转眼与那黑瞳融为一体沉没在他幽深眼底无声无息。

第三十六章 风云凌肆银枪冷

    雪轻深寒整个宫中清静得叫人不安。内侍宫娥低头垂目匆匆来去似乎生怕惹祸上身一般噤声少言。

    太子和鸾飞之事不胫而走一夜之间竟传遍天都官民朝野无人不知。

    天帝大为惊怒翌日朝中降旨太子移禁松雨台闭门思过凤鸾飞革修仪职出族籍暂押延熙宫待罪。

    凤衍出使在外大公子凤京书代父请罪天帝免了凤衍太子太保衔罚俸一年。原禁军统领张束官贬沧州凌王暂领禁军着吏部拟修仪及禁军统领人选报呈圣阅。

    卿尘坐在遥春阁的玉阶上十一来寻她一身朝服尚未脱却是早朝此时方散。

    “凤家虽出了事你也别着急父皇该不会过于迁怒。”十一见她独自呆在她身边坐下安慰道。

    却见卿尘抬眸笑得神清目朗:“凤家在朝中根基深厚不是少了一个鸾飞便能动摇的我并不着急。”

    十一看她一脸如常、半分心事也没有的样子奇道:“是亲不是亲总也有三分亲何况怎么看来你也有八分是凤相的女儿却如何一点儿也不操心父兄姐妹难道真的是弄错了?”

    卿尘自不会告诉他自己这个“女儿”是鬼使神差只道:“亲不亲有时和血缘并无关系何况我这种人有时候很是冷血他人生死荣辱与我何干?”

    十一转而便笑了说道:“你不去求皇祖母鸾飞能这么好命留在延熙宫?怕是此时早在大牢里了。”

    卿尘被说中抿嘴瞥了他一眼:“谁说是我求太后了?”

    十一道:“不是你还会是谁?”他随手捞起一块碎石掂了掂丢开老远“可惜了太子同鸾飞若能忍这一时何至如此?”

    卿尘看着殿宇重重的禁宫情之迷人惑人躲不得挣不开一旦陷入其中水可为火火可成冰人人难过一个情关。

    想起太子平日温和大度不禁深深惋惜。为何这样的人遇到的不是别人偏是鸾飞。她将脸贴在膝上扭头对十一道:“忍一时得一世天下却不见得是人人能忍。也只有忍的时候失去了些什么老天才让你得到另一些罢了。”

    十一伸手揉了她头一下:“怎么突然多愁善感起来?”

    卿尘笑了笑方要说什么见十一的侍卫远远地寻了过来道:“找你了怕是有事。”

    十一看那侍卫跑得急问道:“急急慌慌什么事?”

    那侍卫俯身施礼:“凌王整治禁军内廷校场那边现在热闹得很殿下不去看看?”

    十一知他们这些宫外侍卫素来看不惯御林军趾高气扬的模样私下里不知多少官司笑骂道:“幸灾乐祸!”

    那侍卫笑道:“殿下平常不是也说他们不务正业早欠收拾吗?这下凌王去了内廷校场他们有的受了。方才听说他们想给凌王下马威校场集合十成只到了不足三成都窝在营中自顾午休却被玄甲侍卫冷水泼了御林军营全轰了出来。现下凌王在校场和方卓比箭呢。”

    御林军平日除了巡防禁宫护卫皇家亲贵以外并无其他职责。但因是御林亲卫不但俸禄丰厚地位官职也高于其他将士是以仕族名门多将其子侄充塞进御林军中。

    长久下来御林军中多阀门贵子常常混迹天都斗鸡走狗打架斗殴惹是生非天帝虽数次整饬却收效甚微。此次天帝将御林军交到夜天凌手中也是知他治军严厉冷面无私借机修整这些纨绔子弟果真一上来便让御林军吃了个大亏。

    十一起身笑道:“走看看去。”又问卿尘:“去不去?”

    卿尘左右无事便道:“那便去看看好了。”

    内廷校场在禁宫外城穿过奉天门便是。十一和卿尘到那儿时除了时值当差的以外几千御林军已然集齐将校场几乎围了个圈。四周远远近近尚有许多仕女宫人驻足聚在一起观看。

    卿尘和十一一看场内偌大的校场尽头远远立了十个红靶离红靶近两百步的空地上两人双骑手挽劲弓箭影激射正一番龙争虎斗。

    卿尘见了风驰便知身着黑色衮龙朝服的那个是夜天凌。而另一个虎背熊腰的问过十一方知道乃是定国老将军膝下长孙方卓现领御林军副统领之职。此人虽出身权贵平日目中无人骄横气盛但将门虎子一身武艺却真材实料是御林军中数一数二的好手。

    夜天凌和方卓纵马交错奔驰场中飞尘满天随风激荡。方卓向远处红靶心频频出箭夜天凌总有一箭凌厉射至目标却是方卓的箭。两人每对一箭四周急怒惊叹闹哄哄一片喧哗尘土飞扬中地上已落了数十支长箭。

    十一对身旁侍卫问道:“他们这是怎么个比法?”

    侍卫躬身道:“四殿下让方卓在校场之内任射靶心一百箭内只要有一箭射中他即刻请皇上收回代管御林军之命。”

    卿尘凝神看向校场见夜天凌为挫方卓锐气不但让他挨不到靶心更是每箭一出必将方卓长箭一折两段任方卓如何闪避总是能后先至绝无落空。

    只这一会儿两人又有十数支箭出手方卓杀得性起全然不顾面前是何人猛喝一声竟双箭合璧照夜天凌当面射去。

    卿尘心中一紧围观仕女们已是娇呼迭起莺声燕语更添混乱。

    却见夜天凌马不减反增不躲不闪抬手箭出快如闪电交睫瞬间半空中四箭利芒交击迸出数道白光。

    两人同时回手摸箭却都掏了个空原来已是最后两箭。

    方卓虎目棱威策马反身弯腰而下将落在地上的两支羽箭一把抄起却听周围哗然。

    抬头一看夜天凌手中竟已有数支长箭搭于弓上对准他周身要害。

    他动作虽快夜天凌却比他更快何况座下红马也不及风驰自然落了下风。愤愤道:“殿下无非仗着马快。”

    夜天凌冷冷一笑:“你若驾驭得了风驰本王拱手让你无妨。”

    风驰之烈天下皆知方卓再怎样也不会自己找这个人丢。他其实早已人疲马倦却仍旧倔强地和夜天凌对峙。

    夜天凌面无表情问道:“服是不服?”

    方卓拒不做声满脸硬气。

    夜天凌黑瞳微微收缩缓缓撤臂拉弓随着长弓受力出的摩擦声原本激动的场中一点一点安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叫人窒息的杀气。

    十一剑眉深蹙:“方卓虽以下犯上杀了怕也麻烦。”

    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似乎连风声也被冻结在半空就在众人被这浓重的杀气折磨得几乎难以承受时卿尘看到夜天凌刀削般的嘴角微微一凌数支羽箭应手而出一排灼目的寒光自方卓脸颊鬓旁呼啸而过雷驰电掣撒向红靶在众人的一片惊哗声中同时命中百步之外数个靶心。

    远处仕女宫娥顿时纷纷喝彩一片崇拜惊慕。再看场中方卓虽毫无伤却已愣在当场夜天凌迎风立马长弓一丢反手将马后银枪握在手中斜指御林军:“哪个不服便放马过来身在军中就像男儿丈夫样你们平日滋事哄闹的本事呢?”

    男人和男人交往军人和军人说话往往拳头是最直接有效的途径。

    御林军中有人喊道:“殿下千金之躯若有个闪失谁敢担当?”

    夜天凌傲然道:“秦展你伤得了本王再说大话。”说话的正是另一个副统领工部侍郎秦敬天之子秦展。

    御林军士早被激得血性汹涌。秦展和方卓对视一眼挥手作势不知是谁先动手十数名御林军士擎枪提剑冲出霎时间便在场中集结一片刀影剑网没头没脑向夜天凌罩来。

    夜天凌不待他们近前策马冲驰反手一枪便将追来的方卓劈退数步手中银枪如怒龙回身横空出世当前遭遇的两名御林军已被震飞出去点点枪花到处必有人狼狈跌退。

    一片御林军中白马矫腾枪影横空银光飙射挡者披靡所到之处尽是人仰马翻混战一片。

    卿尘目不转睛地随着千百人中那个挺拔坚毅的身影只觉霸气凛然满场弥漫的无情杀气几乎将呼吸也慑住。

    不过一盏茶时分夜天凌长枪所至御林军扑倒摔撞跌翻一地就似夜天凌以银枪画了一个完美的圆在他掌控的范围内没有人能再站着说话。

    呻吟痛呼声中后面的御林军看着这骇人场面竟无人再敢上前。

    好在夜天凌不欲伤人手下极有分寸多数只是以力打力重击对手或者断其兵刃即便见血也不算严重。扑倒在地的御林军东倒西歪勉强爬起来人人心中惧震先前不可一世的骄狂早被凌迟粉碎。

    领教过方知何为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夜天凌之所以战无不胜绝非凭空吹嘘。花拳绣腿的御林军和沙场百战而回的铁血峥嵘相比顿时成了绣花枕头不堪一击。

    所有人都远远地看着夜天凌还是那冷然神色还是那卓然英姿。如此激烈交杀中他那玄色衮蟠龙的朝服肃然静垂竟连半分血色也未沾染星眸睥睨傲视马下风华狂肆。

    周身方圆之地仿佛化出一片修罗战场魑魅魍魉在他清冷的俯视下嚎哭挣扎却不能使他有丝毫动容。

    方卓、秦展弃械跪倒:“属下服了愿从四殿下调遣!”他们一跪御林军无人再支撑得住数千人俯身行军礼齐道:“愿从四殿下调遣!”

    夜天凌冷冷地看着俯跪一片的御林军回枪马上:“方卓秦展整顿军容还能站着的都到校场台前集合。”说罢缰绳一抖风驰调转马步先往高台去了。

    下面御林军动作倒还迅除了少数带了伤的军士被送去医治外大都集合到齐。

    夜天凌扫视了一下这令人皱眉的军容肃声道:“御林军跟本王一天就少在外面丢脸。即日起凡当值擅离职守、集训缺席迟到或违抗上级命令、不得军令随意行动、闲暇时在京中闹事游手好闲的无论是谁皆以去军籍论处。若有人想以身试法不妨就试试看。”

    他这番话运气朗声远远传去就连站在最后的军士也听得清清楚楚御林军中这些陋习已久不禁人人大叹倒霉夜天凌仿佛充耳不闻继续道:“今日尔等无视军纪以下犯上方卓、秦展带全体御林军即刻绕校场快跑五十圈。”

    众军士顿时哗然叫苦连天夜天凌眼中一冷:“一百圈。”众人大惊而呼。

    “一百五十。”语气决然掷地有声毫无转寰余地。

    场内安静了大半但毕竟还有人埋怨出声方卓、秦展两人也算机灵不待夜天凌“二百”两字出口急忙俯身领命:“末将遵命甘愿受罚。”

    夜天凌看了看他们:“一百五十圈跑不下来趁早自己脱了这身军服回家本王军中不要废物。卫长征!”

    卫长征立刻上前一步:“末将在!”

    夜天凌道:“带人看着若有一人少跑一圈全体再加五十。”

    卫长征道:“遵令!”

    卿尘不由得微微扬唇突然却看到校场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随着另一人离开竟是内侍省监孙仕那他身前之人自然便是天帝。不知为何只远远地看却不过来夜天凌这一番狠手整治御林军谁知天帝又会是什么想法。

第三十七章 宫闱娇枝不堪俏

    宫中近日因太子之事处处沉闷无比地处楚堰江畔的裳乐坊却依旧是丝竹声声轻歌曼舞觥筹交错宾客如鲫。

    临窗一带隔着金红彩绘的屏风是极好的位置。四周银炭添香暖意融融地散着木芙蓉的香气。司酒的少年不过十二三岁口齿伶俐:“蜜*汁脆鸽、翡翠金丝、白玉双黄、龙井虾仁再加一道合时令的汤郡主今天不尝尝我们的红柳羊排和馕包肉?滋味很是不错。”

    卿尘问道:“这是什么新菜?”

    眉清目秀的少年笑答道:“这红柳羊排是新近自胡地传过来的菜单是味道独特不说而且无论怎么烹制都是皮肉相连绝不分离因此得了个别名叫”红柳鸳鸯‘。馕包肉外焦里嫩入口酥脆细品滑软也是叫人回味无穷。“

    卿尘道:“还有这种说法?听起来倒不错便都要吧。”说话间门口已有乐女娇柔的声音传来:“十一殿下、十二殿下!”

    十一和夜天漓一同进来卿尘下意识往他们身后看去十一对她挑挑眉梢:“四哥有事耽搁了一会儿自己过来。”

    卿尘对他那调侃的语气似笑非笑的神情早已刀枪不入立刻来个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十一见她故意不在乎的模样忍不住心中偷笑。

    夜天漓大大咧咧于案前落座吩咐道:“上次的酒不错今天还是那个。”说罢扭头往窗外看了看“呵天舞醉坊又这么热闹。”

    裳乐坊对面便是天舞醉坊现在门前丈台之上正集了坊间所有胡女在练舞一小段《破阵乐》演练完毕众胡女腰肢妖娆裙袂摇曳纷纷入了坊内尚不忘对周围众多的观看者抛去媚眼。司酒在旁说道:“天舞醉坊如今每天都在门前演练歌舞时间倒不长就那么一会儿可把客人们引得纷纷而至白日还好到了晚上慕名而来的岂止千百。”

    夜天漓道:“如今伊歌城里怕没有哪家歌坊能有如此盛况先前因故被查封还道它就此一蹶不振了谁想这里竟是块宝地又一番风生水起。”

    十一笑道:“这经营的人精明哪里都是宝地。天舞醉坊光是敢用胡女胡歌就已经够惹眼又像这般不断弄些新鲜玩意儿出来如此花样百出吸引众人不红火也难。倒不知这家现在是什么人在打理想必不是一般人物。”

    卿尘抿嘴看着窗外不一言十一他们虽都知道她和四面楼有瓜葛于天舞醉坊却一无所知。

    司酒答道:“天舞醉坊的老板是个女人叫素娘进进出出也常见着的是个厉害人。”

    夜天漓随口道:“和天舞醉坊对门的生意你们两家没抢翻了脸?”

    谁知司酒指了指街外:“起初是挣来抢去的后来不知怎么便好了。现在两家就快连成一家了殿下请看顶上那跨街的复道等修好了以后往来两边连门都不用出。说起来咱们这边酒菜的花样有不少是天舞醉坊帮忙想出来的都极卖座。”

    十一和夜天漓都有些惊讶裳乐坊可是多少年歌舞坊中的头家再连了天舞醉坊伊歌城里还有哪家能与之争锋?卿尘微眯了眯眼歌舞坊竞争这么激烈不强强联手难道给人逐个击破?这裳乐坊的老板也不是易与的人眼前局面争取得不容易不过如今看来倒没白费她整日来裳乐坊还被十一他们笑话嘴馋隔三差五便要出宫吃蜜*汁脆鸽。终究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理千古不变。想起当日素娘见了裳乐坊老板回来形容他听了这边诸种弊端和条条提议时的表情卿尘轻轻一笑这老板其实也是个一点便透的聪明人呢。

    “七殿下!”身边司酒忽然麻利地行了个礼几人扭头一看白袍玉冠玉树临风夜天湛正闻声微笑着往这边看来他身边没带随从倒是和殷采倩一起笑道:“今天倒巧了你们也在这儿。”

    夜天漓招呼道:“七哥既然遇上了不妨一起坐。”

    夜天湛并无异议便同在案前落座看了看面前已经端上来的菜问道:“怎么好像差一道蜜*汁脆鸽?”

    卿尘轻咳一声:“不会是所有人都知道我爱吃这个了吧?”

    十一笑道:“谁让你嘴馋?”

    殷采倩虽坐在卿尘身边却显然不甚喜欢这样的安排。自从知道卿尘是凤家的人之后她以前对卿尘的亲热便越来越淡生了太子之事便简直是敌视了此时看起来十分不悦只在旁闷闷地听着几人说笑。

    司酒捧上酒盏后便退了下去夜天湛见卿尘倒了酒在盏中抬手挡了挡说道:“你不能喝酒还是算了。”

    卿尘说道:“只是应个景你们喝你们的别管我。”

    夜天湛笑着收回手突然听到殷采倩不冷不热说了句:“凤家现在说不定便喜事临门是应该喝两杯庆祝一下。”

    这话显然是冲着卿尘说的卿尘微怔:“此话怎讲?”

    殷采倩道:“凤鸾飞一旦成了太子妃凤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是喜事吗?”

    这话一出口夜天湛沉声喝道:“采倩!”

    殷采倩“哼”的一声:“我说得不对吗?太子妃这几天哭得形容憔悴还不都是因为凤鸾飞勾引太子殿下!”

    卿尘纤眉微挑殷采倩和太子妃一向交好如今是将对鸾飞的气撒到了这儿她淡淡道:“这种事情向来是两厢情愿才行若有一人无心便也到不了这个地步。”

    殷采倩杏目生寒:“那也是凤鸾飞先不检点上次射花令的时候凭她的骑术难道还躲不开那支箭?她明明便是故意失蹄落马招惹太子救她(后来又前后陪着太子宣御医看伤嘘寒问暖太子自有太子妃照料她献什么殷勤?”

    那日的事其实是有些蹊跷卿尘微微蹙眉。夜天湛看向殷采倩语气不悦:“胡说些什么?还不快道歉!”殷采倩见他神情中隐含警告慑于他目光的压力一时没再开口但道歉亦是绝不可能只满是敌意地看着卿尘。

    “采倩。”夜天湛淡淡提醒她。

    殷采倩恼怒道:“湛哥哥你为何护着她!凤家向来靠的便是这些手段你难道不比我更清楚?我又没有说错!”

    夜天湛俊雅的眸子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挑卿尘见状心中一惊忙对他摆手笑说道:“我们不说别人的事各自能管好自己便行了。”

    谁知殷采倩咄咄逼人地说道:“哦?那不知你自己看中的又是哪根高枝?可莫要像上次在延熙宫一样选错了人!”她此话显然指的是上次太后寿筵夜天凌当众拒婚之事。

    此言一出夜天湛看着她的眼神遽然严厉十一和夜天漓皆尽色变恼她出言不逊卿尘强压下心中不悦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对所谓高枝向来不感兴趣庇护于他人荫下并不是什么本事何况当初延熙宫中是太后的懿旨难道你的意思是太后不对吗?”这番话不软不硬不卑不亢殷采倩被堵得愣愕想张口反驳忽而在抬头间脸上表情一僵有话到了嘴边竟生生收回。

    几人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夜天凌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青衫寒峭正冷冷站在身后看着他们显然已听到了方才的对话。

    十一等忙起身招呼将有些尴尬的局面缓了一缓。夜天凌在案前坐下目光在殷采倩面上一停殷采倩心中微凛轻声叫道:“四殿下。”却见他已看向卿尘原本沉冷的黑眸几不可察地泛出一丝异样便如同海底微澜一波之后便在浩瀚深处无影无踪地隐去没有留下半分痕迹。然而她凭着女子的敏感切实地感到了这一点心底更加不快却又在夜天凌之前丝毫不敢作。

    夜天漓此时笑道:“好了四哥来了让他们上红柳羊肉看看到底是不是说的那样。”

    十一亦亲手斟酒:“那道蜜*汁脆鸽怎么还不来?有人怕是等急了吧。”

    卿尘看着夜天凌的脸色暗思糟糕殷采倩若再当着他的面言语无状便真不太好收拾了忙说道:“不急先尝尝这个馕包肉据说味道也很不错。”

    殷采倩玉齿细牙紧咬着嘴唇极力抑着脾气。夜天湛眼底已恢复平静微笑着敬了盏酒即便在怒中亦无懈可击地维持着翩翩风仪不露半分情绪然后起身道:“四哥我府中还有事先走一步。采倩跟我回府。”

    他温文的语气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强制命令殷采倩一时冲动后其实已有些后悔但要说道歉面子上却过不去左右不是猛地站起来甩手先出了裳乐坊。夜天湛未加理睬回头对卿尘道:“抱歉。”

    卿尘淡淡笑道:“到此为止。”话如此说便是让夜天湛回府亦不要责怪殷采倩了。殷采倩虽说冲动了点儿但其实确实没有说错事实上鸾飞不仅仅是勾引太子更是蓄谋陷害被人责备两句也是自作自受。她无论如何在人眼中都是凤家的人宫里宫外此时冷眼看着的不知还有多少呢。

    夜天湛深深看了她一瞬微微点头先行离开。

    如此一来大为扫兴案前红柳羊肉虽烤得浓香四溢卿尘亦面上毫不在意先前之事气氛却始终有点儿滞闷就连夜天漓也只是略说笑了几句便似没了兴致。夜天凌向来少言寡语卿尘说了句话十一和夜天漓也答得漫不经心她抬眸看看他们心思轻转突然将筷子一丢:“不吃了!”说罢便要站起来走人。

    十一急忙将她拦住:“怎么还真恼了?”

    卿尘紧着眉头道:“真没意思我不恼你们还非得把人逼恼才作罢都闷着不说话各自回去算了!宫里规矩再多也好过在这儿看你们脸色。”

    十一笑道:“这是什么话谁给你脸色看了?我是突然想起母妃交待了件事还没去办这事不能耽搁十二弟你和我一起去一会儿咱们再回来。”说罢竟不由分说将夜天漓拉了便走。

    夜天漓未推辞随他到了门口停下来回头看笑说道:“哥卿尘和四哥……”

    十一摇头道:“说不明白的官司。”

    夜天漓颇带兴味地说:“再加上七哥那边这官司有得打了。”

    十一道:“卿尘是个明白人乱不了。”

    夜天漓没大没小攀了他的肩头指着对面:“走走走我请你到对面消遣去呵这丫头还会脾气真想回去看看四哥怎么办呢。”

第三十八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卿尘没料到人一下子都走*光有些哭笑不得地站在原地回头去看夜天凌夜天凌见她站着不动抬头说道:“坐。”

    没人了或笑或气忽然懒得再遮掩下去卿尘换了副极真实的表情没有表情。她靠在案前用筷子去夹眼前的红柳羊肉鲜肥的羊肉串在袅娜的红柳钎子上尚有余温果然牵牵连连肉皮不分离每一块都是。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扯着想从钎子上将羊肉退下眼前突然伸来双象牙白的筷子帮她一压她沿着那月白的筷身修长的手指往上看去便对上了夜天凌清冷的眼眸。

    其实并没心思吃东西卿尘收回手夜天凌道:“我没想到这么久了还会有人拿那件事说话。”

    卿尘倒漫不在乎地笑了笑想当初宫里议论的还少吗?再加上如今鸾飞的事看凤家不顺眼的说几句话是客气“他们要说便说听多了也就习惯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当面说出来的反比那些暗地里落井下石的要好。”

    夜天凌淡淡道:“流言蜚语最是伤人更甚刀剑有时候即便听多了也习惯不了。”

    卿尘心中微微一动因为莲妃的原因夜天凌同其他皇子颇有些不同想必自幼一些别有用心的言辞没少听。她扬了扬修眉越笑得不以为然:“区区几句话算什么?便让他们说笑着听笑到最后让他们知道原来说的都是蠢话。”

    夜天凌唇角忽然轻轻一弯卿尘觉得他神情变得清朗的那个刹那似是告诉她听懂了她的话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并且报以微笑。那种被了解而亦现看透你的人打开了一扇门也不对你掩饰的感觉如此奇妙似乎在两两相望的凝视中消失了一切距离平静的炙热却在其中悄然燃烧起来点点夺目如星辰照亮了心底每一个角落。

    她便笑道:“反正该生的事情已经生了之前的谁也改变不了悠悠众口权当消遣。”

    “之前的事情虽然已不能改变但却也可以用以后的事情让那些人闭嘴。”夜天凌说道。

    “怎么说?”卿尘问。

    夜天凌眸中不经意的柔和落于她脸上他想了想说道:“变得和那红柳羊肉一样。”

    卿尘却当时没有想过话中的意思:“红柳羊肉?吃起来有木枝的清香无论怎样做都相连一处永不……”她一下子停住十分惊异地看夜天凌夜天凌道:“永不什么?”

    卿尘脸上忽地烧起一层红云再无法对着他的注视那黑亮的眼睛将人彻彻底底地看在其中即便避开仍能感觉到他目光的温度灼人心扉。她垂下眼帘默然吃惊永不分离?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便在此时夜天凌轻声说道:“永不分离。”

    卿尘大窘一下子站起来:“该回宫了。”匆匆便走。夜天凌眉宇间尽是笑意亦不多言陪她往外走去。

    路上卿尘偶尔悄眼看去见夜天凌在旁意态闲适缓缓策马而行在她看来时漫不经心地扭头深眸之中带着询问的淡笑。

    卿尘急忙收回目光正有些神不思属无意瞥到有个身着胡服的女子匆匆进了一家歌舞坊。她觉得眼熟只往那个方向看去这时听到夜天凌问:“牧原堂的善堂为何突然关了?”

    卿尘沿着他的目光看去牧原堂前围着不少求医之人临近的善堂红门紧锁屋檐下瑟缩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其中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正眼巴巴地看向这边那清亮的眼睛看得人心头滋味难言。

    这一年时间卿尘通过谢经等人妥善经营四面楼与天舞醉坊同时大胆调用了冥衣楼所有剩余经费迅吞并伊歌城中其他歌舞坊。或联合或买断逐步将伊歌城大片的歌舞坊生意笼络旗下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垄断势力。起初做得十分艰难后来步步为营冥衣楼重新建立起稳固的财源基础只是此次元气大伤还不能贸然恢复善堂这样的消耗。她叹了口气:“冥衣楼因冥赦的事出了些状况再过段时间我一定会有法子重开善堂。即便是盛世大治之下也总有民生艰苦可惜此时自己却连一点儿微薄的力量也不能尽。”

    夜天凌勒下马缰抬头打量牌匾上所书“济世救人”四个大字说道:“你让谢经来我府上需要多少银子给我个数。”

    卿尘有些讶异:“你这是……”

    夜天凌道:“一个善堂不过是举手之劳。”

    卿尘笑道:“做王爷果然有钱但一时的善事易做一世的善事难为。”

    夜天凌道:“空施救济这种善事便是一世也做不完不如令这天下用得着善堂的人越来越少才好。”

    卿尘品味着他话中含义不由笑了“四哥把这游戏的好处想给了别人又可想过可能自己会失去什么?又可有面对路途险恶的准备?”

    夜天凌唇角孤峭地挑了挑很简单地说了一个字:“有。”

    卿尘点头沉思一会儿说道:“之前我说过要带你见一个人我们去一趟四面楼吧。”

    夜天凌并未问是什么人痛快说道:“好。”

第三十九章 吾将上下而求索

    卿尘请夜天凌从四面楼正门而入先到小兰亭稍候她则回以前的房间换了男装叫来谢经吩咐一句让他去请莫不平。

    谢经应命去了卿尘并没有急着先去小兰亭她独自站在房中案后屏风前的檀木架上呈放着那把古剑“浮翾”。这把剑现在本应是她随身之物但出入宫中多有不便便一直放在四面楼。她抬手握住剑身轻轻抽剑出鞘剑如秋水其锋清利然而却丝毫没有寒意和血腥淡淡的一泓浮光呈现于眼前。

    卿尘指尖缓缓划过剑身触手处如拂清流同归离剑之刚烈自有不同。得归离剑者得天下然而天下的另一半秘密却系于这浮翾剑她抚剑沉思眸光静远。

    “属下见过凤主。”莫不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卿尘回头道:“莫先生我在想一柄剑无论怎样神奇也需要有个好主人才行有的时候剑是为其主人而锋利。”

    莫不平道“凤主所言甚是便如这浮翾剑空置数十年如今在凤主手中方有出鞘之日。”

    卿尘笑了笑:“归离剑同样如此。”听到归离剑的字样莫不平老眼一抬。

    卿尘轻振剑身一抹寒光锐绽她扬眸笑道:“我已为冥衣楼做了两件事按道理还有第三件没做。”

    莫不平道:“请凤主示下。”

    卿尘归剑入鞘道:“你可知太子出事了?”

    莫不平道:“太子一事如今在天都已是谣言纷纭想不听说也难。”

    卿尘冷笑道:“真是好手段那边天帝严令泄露这边却早已人尽皆知。但这也就是你说的天意了凌王现在小兰亭你不妨去见见他吧。”

    “哦?”莫不平道“凤主的意思是……”

    卿尘道:“太子之位已不是有没有人保、保不保得住的问题而是他自己便没了这份心。至于凌王如果他是那最好如果不是便也一定是。”

    莫不平很快领会到卿尘话中之意眼中精光一闪:“凤主!”

    卿尘神色清明:“他若不是那穆帝早已断了血脉除非冥衣楼就此罢手退出江湖否则便只能择良木而栖辅佐明主。”

    莫不平道:“凤主是为冥衣楼这把剑选了主子。”

    卿尘道:“莫先生以为如何?”

    莫不平手捻五柳须眯起眼睛:“凤主好眼力天朝这半壁江山本就是凌王打下的。”

    卿尘眼中淡淡坚定光彩:“他是穆帝的血脉。”

    莫不平亦道:“自然是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人。”

    卿尘一笑和莫不平说话还真是省心一点就透没有半分冥顽不灵。与其说是她选择了凌王何不说是莫不平也选择了凌王?

    事实亦确实如此冥衣楼所寻找的那缕血脉凌王是唯一一个存在着可能性的人是与不是他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方才几句话不过是卿尘和莫不平达成了绝对默契的共识。

    莫不平有些感慨地道:“天星移换朝局变更个人宿命早已天定。”

    卿尘问道:“莫先生可有想过自己的天命?”

    莫不平笑道:“既然是定数思之无用。”

    卿尘神情清远说道:“凌王有句话说得好即便是真有天命只要是他想做也必要将那天命扭转过来。”

    莫不平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转而望着窗外楚堰江悠然说道:“真假天命说不得还要看凤主。”

    “哦?”卿尘颇有些意外。

    莫不平道:“帝星已动一切尽在人事。”

    卿尘手按窗沿看远远的天色阴沉了下来风中隐约带了雨意便道:“那先生就莫让凌王久等了。”

    推门进去兰香淡淡夜天凌正站在屋中看卿尘以前写的那幅《兰亭序》闻声扭头见卿尘又是一身男装打扮再一见莫不平显然非常意外:“莫先生?”

    莫不平微笑道:“见过殿下。”

    兰玘、兰珞在旁见到卿尘当真喜出望外抢上前来:“公子你可回来了!”

    卿尘对她两人呵呵一笑风流倜傥当真像个翩翩公子哥对莫不平和夜天凌道:“你们慢谈我还有事找谢经。”说罢左拥右抱将兰玘和兰珞带了出去。

    带着兰玘和兰珞楼上楼下看了看姑娘们听说公子回来莺莺燕燕都聚到了堂前又是说又是笑立刻将卿尘团团围坐中央。

    兰玘说道:“公子一出门就是好久可算盼回来了!”

    卿尘笑嘻嘻问道:“想我了?”

    兰玘脸一红小声道:“想有什么用?”

    卿尘心中闪过个怪异的念头便不再逗她们喝了口兰璐奉上来的茶突然问道:“上次给你们出的对子这么久了还没想出来?”

    兰珞道:“想出几个下联可公子总是忙来去匆匆的都没有机会说我们还道公子早忘了呢。”

    卿尘抚了抚额头说道:“我记着呢说说看对了什么下联?”

    兰珞道:“别的都不好只一个还勉强公子的上联是日出月进云多少我们对了一个山上水下雾几何。”

    卿尘闭目琢磨一会儿道:“不甚工整。”

    兰玘跺脚道:“这已经是最好的一联我们实在不成了公子快告诉我们下联吧。”

    卿尘抬眸看她们都满是好奇扬唇一笑慢悠悠说道:“其实……出对子的时候这个下联我自己也没想出来。”

    “哎呀!”兰玘兰珞她们都不依了“公子故意戏弄我们!不行!”

    卿尘笑着摇头目光落向小兰亭唇边的笑淡淡一缓说道:“不过巧得很方才在外面却突然想到了一个下联还算马马虎虎。”

    兰玘催道:“公子快说。”

    卿尘轻舒了口气:“天南地北道东西。”

    姑娘们听了各自思想兰珞道:“嗯这比我们那个好多了以天南地北大路通天的景对日出月进云影浮沉以天高地阔的遥远对日月交替的变迁最后下面隐的意思公子是说那些流言蜚语吧?”

    “还是兰珞聪明。”卿尘道见谢经不知何时已来到前庭正笑着看她们说话“都先各自回房去吧我和谢兄有话说。”

    大家虽依依不舍但都乖巧地告退散去谢经笑道:“你一回来四面楼便格外热闹。”

    卿尘悠然叹了口气:“当初在这儿那段日子最是自在又不无聊又没心事。”

    谢经道:“那会儿张罗四面楼和天舞醉坊也没少操心吧。”

    “那不一样”卿尘道“小巫见大巫。”她见谢经将近来的账目递上前摇头道:“我不看你清楚便行了。”

    谢经道:“冥赦前车之鉴不远你竟这么放心?”

    卿尘微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自信还有这个看人的眼力再说若连你都不可信冥衣楼中我还信谁?”

    谢经呵呵一笑道:“话听起来像是有道理你这么一说我怎么也不好意思让你失望。”

    卿尘道:“凡事稳扎稳打并不着急不过当前有两件事要即刻办。”

    谢经道:“你说。”

    卿尘道:“有种叫”离心奈何草‘的药只有汝阳宫家有种植要冥执亲自去一趟汝阳我想知道近段时间什么人从宫家得到了这种药还有这些人中谁和凤鸾飞接触过。“

    “凤鸾飞?”谢经奇怪地道“凤家三小姐?”

    “对就是她。”卿尘确定道“第二件事仔细挑选一批人必须忠诚伶俐我会慢慢安排他们进宫进府以后或许会需要。”

    谢经看了看楼上问道:“凌王来了?”

    “嗯。”卿尘道“再往后便不那么轻松了。”

    “知道了。”谢经道“我会尽力事情这便去办。”

    “有劳谢兄!”卿尘对他一笑谢经先行离开。

    楼上夜天凌和莫不平已经谈了许久卿尘没有上去打扰步出四面楼站在江边看着滔滔流水风驰和云骋见她出来踱步上前靠在身旁。

    江面阴云欲坠衣衫挡不住寒风丝丝的已飘起冷雨。卿尘出神地想着事情并没有察觉雨意突然间风驰轻嘶一声转身跑开。

    卿尘回头看去夜天凌站在身后不远处目不转睛地注视她清俊面色虽然淡然无波但那眼中抑郁低沉隐隐暗云涌动比这天色更多了几分阴霾他手在身侧紧紧握着显然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异样的情绪。

    卿尘方要说话夜天凌忽然伸手抓过风驰缰绳纵身上马径自往东快驰而去。

    卿尘忙同云骋一起追去:“四哥!”

    云骋放蹄奔去立刻渐渐追上风驰夜天凌神情阴沉嘴角冷冷地抿成一条直线也不言语只是一个劲儿沿楚堰江打马狂奔。卿尘默默跟在他身旁纵马相随。

    冬雨迎面扑在脸上刀锋一般冰冷却使人异常的清醒。天晚雨寒路上行人稀少不知过了多久夜天凌终于在江边停住。卿尘亦缓缓策马立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看着江水浩浩汤汤浪涛东去。

    雨骤风急激得江面不复往日平静。过了许久夜天凌开口说道:“我一出生母妃便不愿要我将我送至皇祖母处后不闻不问。这二十几年她即便在延熙宫见到我也冷冷淡淡话都不肯多说一句。她对父皇也一样冷淡尽管父皇什么都依她甚至为她单独修建了莲池宫她却从来没在人前笑过。我只当她不愿顺从父皇亦厌弃我更怪她为何不反抗到底要侍奉两朝天子还要生下我来。我亦冷淡她疏远她从来不肯踏进莲池宫连她病了也不去看……”说到这里闭目仰面让雨水倾淋脸上长叹一声。

    卿尘道:“她是一个母亲母亲哪有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她越是疏远你就越不会有人怀疑其他天帝也会因此格外疼爱你器重你。她心里其实未必比你好受。女人有时候很傻为了自己想保护的人即便舍弃一生的笑容也是心甘情愿的。”

    夜天凌深深吸了口气:“何苦!她可知我宁愿年年带兵在外也不愿在宫中看别人承欢膝下我样样都要比别人强就是为了让她看一眼笑一笑她为何不把一切坦然相告难道我连自己的母亲都保护不了连弑父之仇都束手无策!”

    卿尘淡淡说道:“或许她就是不想让你了解真相不想让你知道仇恨只愿你在天帝面前出类拔萃做个好儿子、好王爷平安一生。我虽没做过母亲但可以想象到母亲对孩子最大的护佑是什么她只要你平安罢了。”

    夜天凌决然道:“我宁肯面对的是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甚至卑鄙龌龊肮脏不堪也只愿听真相。”

    卿尘道:“你相信这一切?”

    夜天凌嘴角露出冷冽的笑:“我会去分辨证实直到所有都是事实为止。”

    卿尘说道:“事实往往极为残酷人却难得糊涂。”

    夜天凌道:“活了二十多年竟不知父亲是谁岂不是可笑?”

    卿尘道:“人只要清楚自己是谁就行了。”这正是夜天凌对她说过的话。

    夜天凌回身见她浑身湿透跟在自己身边雨水缕缕沿着略微苍白的脸庞流淌却将她的双眸洗得清亮。他心底隐约一紧:“回宫去吧。”

    卿尘见他已然收拾心绪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望着他道:“四哥我……真的做对了吗?”

    夜天凌亦望着她的眼睛淡淡说道:“多谢你。”

    卿尘对他微笑宁愿清醒着痛苦的人永远不能忍受糊涂的美好注定要比别人承受更多的东西。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生存方式终其一生都无法放弃。

    远远的大正宫在冬日阴雨下笼罩了沉重的面纱风雨飘摇中见证了多少古往今来多少更迭变迁如今等在眼前的又将是怎样一番岁月挣扎。

    不管是对是错这一步已然迈出她相信一定是对的她知道夜天凌也相信。

第四十章 一朝选在君王侧

    一连几天夜天凌都没来延熙宫太后有些奇怪卿尘更是颇为担心这日寻空隙见着十一忍不住问道:“四哥这几天怎样?”

    十一被问得奇怪说道:“什么怎样?好好上朝下朝不见人影了没怎样。”

    卿尘“嗯”了一声十一端详她脸色:“出什么事了那天在裳乐坊不会又和四哥闹别扭了吧?”

    卿尘微微抬眸如果夜天凌是穆帝的儿子如果天帝弑兄夺位那么夜天凌将如何同十一相处?想至此处她下意识地避开只一笑答道:“没事……我和四哥有什么好别扭的?”

    十一深深看了她一眼:“神神秘秘吞吞吐吐你奇怪。”

    卿尘似是轻松笑道:“我本来就奇怪难道你第一天认识我?”

    十一边走边道:“我第一天认识你就被整治得够呛又是烧火又是捉鱼当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卿尘见他说得一本正经满脸感慨的样子突然伸出三根手指晃到他眼前:“你还欠我三个要求别忘了!”

    十一摇头:“交友不慎。你大小姐开口何必要求我能做的自然便做了。”

    卿尘看着他英气爽朗的神情不由得对未来产生了一丝惧怕。这一刻她竟有些后悔让夜天凌见到了莫不平若非如此兄弟父子间至少没有仇恨。

    静默了一会儿她问十一:“真的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

    十一笑道:“你说。”

    卿尘摇头:“不是现在我是说以后。”

    十一见她问得认真便也收起了嬉戏神态说道:“我既答应了你便是答应了不反悔。”

    卿尘道:“无论何事?”

    十一道:“无论何事。”

    卿尘又道:“你不怕我无理取闹?”

    十一反问了一声:“你会吗?”

    卿尘看他坦坦然地望过来笑低了头摇头又再摇头。

    十一道:“虽不知你心中担忧何事但车到山前必有路既是以后之事何必为明日事愁。你怎也如此前顾后怕起来?”

    卿尘微微一哂明日愁来明日愁十一倒比她通透了:“卿尘受教。”

    十一方要调侃她两句话未出口突然停住了脚步。

    前方不远处夜天凌独自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已近在咫尺的莲池宫。

    禁宫原本宽阔的青石甬道因两面高起的红墙而显得狭窄了许多抬头能看到一道青色的天空干净透明却十分遥远。

    夜天凌看起来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静立中凝驻着一身孤独天高地阔世间之大却四处清冷唯他一人。

    卿尘正想出声打破这寂寥十一已大步上前一声“四哥!”兴冲冲地喊去英气勃然的笑容顿时让四周空气都暖起来。

    夜天凌回头见是他应了一声道:“还没出宫?”

    十一道:“没呢遇上卿尘四下走走。”

    夜天凌目光在卿尘这里停了一刻仍旧对十一道:“没事多想想北疆的事宜父皇看了提议分设都护府的条陈说不定这几天会问话心里要有个底。”

    十一应道:“此事还要和四哥再行商讨北疆那边谁人比四哥更清楚?”

    夜天凌微微点头突然又道:“你不是整日说聚元坊的弓好吗?前些时候我让长征去定了套水曲柳木长短弓昨日送了来你闲时拿去试试合不合手我看倒未必及得上你原来那副。”

    十一笑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四哥你倒记得了。”

    卿尘见夜天凌神色如旧冷静清淡连她这知道内情的人也看不出什么来不禁佩服他的涵养功夫。听他对十一一如既往多有照拂方才心里一点儿不安慢慢地淡了下去。夜天凌问她:“皇祖母这几天可好?”

    卿尘道:“心里惦记着便去看看又用不了多久时间。”似是说要夜天凌去看太后夜天凌却知她指的是莲池宫眼底轻轻一动淡淡应道:“嗯。”

    卿尘知他一时半会儿难解多年的心结也不再说什么。突然见甬道那端碧瑶快步走来远远便对卿尘道:“郡主天帝圣旨到了延熙宫快回去接旨吧!”一面说着一面给夜天凌他们问了安。

    “圣旨?”卿尘错愕“说什么?”

    十一道:“你糊涂了圣旨未宣她怎么会知道?”

    夜天凌道:“谁来宣的旨?”

    碧瑶答道:“殿下是内侍监孙仕在延熙宫等了些时候了。”

    夜天凌对卿尘道:“先去接旨吧有什么事及时知会一声。”

    卿尘答应道:“能有什么想必也就是鸾飞的事最多把我这个姐姐也斥责一番罢了。”

    夜天凌和十一对视一眼都有些担心卿尘笑了笑先告退离开。

    待步入延熙宫不想见夜天湛竟然在这儿正笑意俊雅地同孙仕说话。夜天湛因那日殷采倩出言不逊今日得空便来延熙宫看卿尘遇上前来宣圣旨的孙仕问了几句孙仕只毕恭毕敬地答话终究探不出天帝下了什么旨意。正此时卿尘回来孙仕道:“圣上有旨意请郡主接旨吧。”

    卿尘看了看夜天湛见他微微摇头知他也不明就里便跪下接旨。

    孙仕面南站了展开龙黄锦帛先念了一段场面话重点在后面几句:“今有凤氏之女卿尘受封清平郡主天姿聪敏通慧灵淑举止温婉行事有度知书达理德才兼备深得朕心……”随着这一连串的赏赞之言卿尘心底越来越不安终于被接下来的话震惊“着其暂代修仪一职随侍致远殿……”

    后面的话卿尘几乎什么也没听到挺直脊背跪在那里双手在青石地上慢慢握紧强压着心中波澜。直到孙仕一声:“钦此!”她缓缓道:“凤卿尘领旨谢恩。”垂接过圣旨。

    孙仕收起了宣旨时的严肃笑道:“恭喜郡主。”

    卿尘淡淡道谢将嘴角扬起示人却一直低垂着双眸生怕泄漏了心底波涛汹涌的情绪。任她如何天姿聪敏、通慧灵淑也没猜到天帝来的竟是这样一道圣旨。鸾飞刚刚获罪被囚尚在昏迷之中太子关禁松雨台未得处置凤家几天前方被废了一个修仪满朝皆猜测凤家是否就此失了帝心此时天帝竟又立了凤家另一个女儿跟随左右怕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

    孙仕那安稳的声音继续道:“圣上的意思是郡主今日就请过致远殿去明日便随驾上朝房间用度已差人去办了。”

    卿尘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了。”

    孙仕带了同来宣旨的两名内侍离开延熙宫偌大的正殿只剩了卿尘和夜天湛两人。卿尘掌心的冷汗已将那沉重的圣旨浸透她甚至可以感觉锦帛上的浓墨丝丝化开在丝绸的纹路里生了根。

    缓缓靠在朱红高耸的楹柱上她啼笑皆非翻手为云覆手是雨这便是九五之尊。去职罚俸作为惩戒接着恩典加身以示隆宠依旧信任有加为君之道在天帝手中随心自如任谁能翻出这个掌心?

    自从踏入了大正宫卿尘此时才彻头彻尾地明白她和凤家怕是永远也分不开了。

    夜天湛在听到圣旨的那一瞬间温润的眼中先后掠过千百种情绪他看出卿尘神色不对柔声道:“卿尘父皇如此恩典你这是怎么了?”

    恩典……卿尘抬眸望向夜天湛他那道复杂的目光在她注视中一晃而过只余下淡淡的微笑。卿尘亦悄无声息地蹙了蹙眉心鸾飞事出之后修仪一职炙手可热殷家和卫家都志在必得的。原以为凤家把持内外终于栽了个大跟头孰不知圣心不移反有日盛之势。虽看不见凤衍如何行事卿尘对其手段已深有体会于君心他是得了其中三味真谛无声息处高明到了极致!

    卿尘对夜天湛勉强笑了笑:“确实是给凤家的恩典只是入了致远殿便不像在延熙宫这么自在了于我来说似乎算不上十分的恩典。”

    夜天湛云淡风轻的眸子倒映着卿尘那丝笑容说道:“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笑。”

    卿尘笑容微敛却依旧维持着丹唇柔美的弧度:“我不喜欢哭丧着脸。”

    夜天湛在殿中缓缓踱了几步:“这道旨意你不愿?”

    卿尘往至春阁那边看了眼半认真半玩笑地道:“身为修仪岂止是不自在便是连终身大事也只能由皇上做主。鸾飞还躺在那里昏迷不醒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这个修仪岂是好当的?”

    夜天湛停在她身前想了想道:“这旨意中尚有可以斟酌之处。”

    卿尘问道:“怎么说?”

    夜天湛对她淡淡笑道:“旨意上面说的是暂代修仪既是暂代一切规矩皆可量情而定这时若有变动比如说赐婚都未必要按循例办。”

    “赐婚?”卿尘心中微怔夜天湛轻轻看着她:“不错我方才想过了或许也唯有请旨赐婚方可还你自由。”

    卿尘惊悚急忙说道:“此时请这种旨意岂不是自找麻烦?”

    夜天湛道:“我又没说即刻便办你怕什么?”一双俊眸如水悠然看着卿尘微笑。

    卿尘道:“我不是怕我……”

    “不怕便好。”夜天湛截住了她后面的话“既然今日便要去致远殿想必还有不少事情得安排交代你快去吧别耽搁了。”他往外走去又站住回身道:“采倩自小便被舅父宠得无法无天我也纵容她惯了所以有时候脾气刁蛮你若再见着她便多包涵些。还有……这道旨意一下卫家那里恐怕也不会有太多好脸色若躲不开就当一笑吧。”

    “能躲自然便躲了。”卿尘心不在焉地答了句。眼看着夜天湛出了延熙宫她一人站在殿前寒风吹得衣袍飞摇。方才心里巨浪般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风息云退她低头将那黄帛圣旨展开一字一句再研读了一遍唇边眼底勾出自嘲的笑。镇定的功夫还是不够啊先前她尚问夜天凌可有想过会失去什么现在也要问问自己了。游戏越大筹码便越大既然选择了入局便早知会有这么一天。有得必有失得失之间的交替知道是一回事儿真正生了在那种种无法言说的感觉里依然会有挣扎和抗拒。

    这便是人心的矛盾。

    手中的旨意应该说为那条路打开了光明的入口既然已经踏上此路便没有瞻前顾后的理由了。夜天湛刚才的话语在心中化成极深的叹息和担忧卿尘慢慢将手中圣旨收好再抬头时太极殿巍峨处落日余晖的云光缓缓映入了她一抹淡定的微笑。

    冬日天短暮阳早早地沉入西山金碧辉煌的宫殿在夜色下收敛了白日的恢弘气派沉沉暗暗殿影起伏。

    九瓣镏金的莲花烛台上燃了数支明亮的烛火卿尘坐在铜镜前任侍女将自己的长高高挽起镜中映着张清素面容光华淡淡。

    身后两名侍女小心地将宽阔的丝帛锦带替她系好笑道:“郡主穿了这身衣服叫人移不开眼睛。”

    碎金点洒蝉翼披帛长襟广袖的明紫色宫装剪裁得体收腰曳地暗金花纹盘旋其上流畅缥缈将镜中人冰肌玉颜映得高华明艳与平日在延熙宫的闲散迥然不同。卿尘不太习惯地动了动长沉沉向后坠去叫人随时随刻都仰起脖颈。她转身道:“不舒服。”

    两名侍女笑答道:“是美得叫人嫉妒。”

    卿尘看她们俩不知愁事的样子暗叹了口气对着镜子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突然一时兴起随手拿起一旁的描笔沾了朱砂在额前勾勒几笔眉心画了一朵玲珑细巧的兰花依稀几分妖娆秀美冲淡了一点儿那端庄得叫人气闷的衣容。

    看着镜中一笑她随着那高耸严谨的衣领挺起身子:“走吧。”转身随早已候在外面的内侍往天帝看折子的宣室而去。

    致远殿因是天帝日常起居之处内侍宫娥都比其他地方肃严些人人谨慎有度使得这偌大的宫殿十分安静沉肃。

    宣室中燃着温暖的火盆内侍引卿尘入内孙仕见了她恭声对天帝禀道:“皇上清平郡主来了。”

    卿尘屈膝行礼:“皇上。”

    天帝倚靠长榻正以朱笔写了句什么闻言只抬了下头随手一点:“那边的折子先替朕看看。”

    卿尘看着一旁金丝楠木长案上放着小山似的奏章微有些错愣。领了旨走到长几旁坐下随手翻看心里喟叹。这已是三省筛选后拣重要的上呈御览便有如此之多怪不得天帝今天便要她过致远殿来奏章累积光翻也叫人手软何况要一一处理得当。想必鸾飞随在天帝身边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受荣宠的。

    收敛心神专注于这些林林总总的条陈之上所幸言辞答对诸般政务倒也并不陌生昔日在湛王府曾不止一次看过这些亦曾和夜天湛闲谈商论因此早有眉目。她一边挑拣紧要的奏报一边抽纸润笔列了纲要附上将其中几份先放在了天帝手旁。

    天帝没有言语卿尘便继续陪在一旁将整理好的奏章依次取来。不知过了多久孙仕轻声道:“皇上快二更了该歇息了。”

    天帝“唔”了一声自案前站起来走到一旁张挂于墙上的皇舆江山图前突然问:“南靖侯问安的手本为何同北疆善后的军情放在一起?”

    卿尘知道是在问她答道:“北疆隶属北晏侯管辖诸侯息息相关牵一而动全身细枝末节亦可影响大局是以将涉及诸侯国的奏折无论何种总归一类以便皇上查阅。”

    天帝又道:“将奏报平隶大疫的条陈额外挑出却又是何意?”

    卿尘回道:“赈济司平隶大疫的条陈上详述了目前采用的赈治方法有些措施怕是无效反害需要斟酌。”

    “哦?”天帝回身过来“那你倒是说说平隶地区瘟疫四蔓数月不消该如何是好?”

    卿尘想了想道:“刚刚看赈济司的奏本上说此次瘟疫染者”头疼身痛憎寒壮热咽喉肿痛高热昏愦不知人事十死**‘而最可怕的是其扩散迅传染性极强。疫情既已生赈济司只治不防是以始终控制不下应该先将疫区封锁身在疫区的百姓亦要严令禁止群聚以免疫情继续蔓延。奏本中“瘟神作怪阴阳失序’之言实属无稽百姓多因求拜巫医胡乱诊治才会延误病情若不及时遣派医者分药物怕是越耽搁。还有已死的病人要妥善处置最好是火化以断瘟疫之流窜。”

    话说至此天帝眉头猛地一皱卿尘停了下来。天帝看了看她:“说下去。”

    卿尘提了个胆大的建议却镇静如初继续说道:“疫情起因各异不知底细不敢轻言药方但有几味药或者可以预防一二。朝廷应出资购药在百姓之间分着未感染病症之人以水煎煮饮用防患于未然。平隶地处京郊距天都不足百里天都内外八十一坊都该小心防范为是。”

    天帝听她说完默想了一会儿道:“本朝至庆十年景州曾有过一次大疫前后瘗者近二十万人枕藉于路。疫后并惹起大乱数年方平。不想此次平隶竟亦出了疫事朕甚是忧心。”

    卿尘回想一下道:“御医院的典籍有至庆十年瘟疫记载那次应该是鼠疫和此次并不相同。疫情蔓延必然影响民生经济疫后大乱是未有防患若在救治疫情的同时施赈济、减赋税、开义仓、设粥厂便可缓解疫区困苦安宁人心恢复生产乱自然不起。”

    天帝思量半晌点头道:“就照这个意思替朕拟旨给赈济司并着户部划拨三十万两太仓银开局散药广施救治。情况如何每日报朕知道。”

    卿尘遵命拟旨写到一半突然抬头道:“皇上凤家愿捐银千两虽其力微薄但也替国库省着点儿。”此话虽未同凤衍商量但这深得圣心之事凤衍该是心里点灯笼透亮的。凤家不缺这点儿银子但这钱亦不能多捐只能点到为止。

    孙仕立刻跟上道:“老奴也愿将本月俸禄捐出替皇上分忧。”

    天帝满意地道:“难得你们有心。孙仕传旨意下去朕本月的用度直接拨去赈济司后宫除了太后处各宫用度减半以赈灾民。”

    孙仕忙道:“岂能委屈了皇上和各宫娘娘?”

    天帝道:“百姓忧困朕寝食难安你去办吧。”

    孙仕也不能再劝卿尘拟好旨对天帝道:“皇上身先表率王公臣子必能领会皇上苦心同心协力何愁疫情不解?夜深了皇上还请歇息吧五更便要早朝呢。”

    天帝看了看她:“嗯不错你明日随朕早朝下去歇着吧。”

第四十一章 高处不胜金銮殿

    翌日早朝虽然天帝亲自御定修仪人选早在昨日延熙宫宣旨后便以敕命的方式通告中枢多数朝臣已经知晓。但当卿尘身着修仪例制的月白锦貂宫装头戴象征着兰台女吏最高级别的紫玉簪金冠手持象牙白笏随天帝踏入太极殿时朝中仍是掀起一股小小的骚动。

    天帝对众臣私下的表情视而不见卿尘亦淡定沉静地站在天帝身后一脸从容自如。

    一切都在眨眼间恢复如常就像小小的石子投入深水很快又平静如初。

    凤衍和卫宗平两人脸色一笑一阴殷监正眼中的怨怼之情闪现三位宰辅相臣之下百官各具神情。卿尘在扫视之间尽收眼底纤毫毕现她知道天帝比她看得清楚百倍。

    文臣武将各部依班奏事卿尘立在龙阶玉璧之旁目光投向殿外遥遥可见的一片晴冷天空神思飞扬。

    紫绶玉冠绯服蟒袍尽皆匍匐在下金銮殿上俯瞰众生高绝而孤独。

    人生在世却又有几人不是孤独的?孤独的每一个人在天高地广之下找寻生存的意义寻觅着知己、伴侣或者是对手若能拥有其中任何一个都是一种幸运。

    至高无上的权力诱惑着人们前赴后继而对她来说只不过是现了志同道合的人将这新的人生与他做了一场豪赌。

    月眉淡扬她脸上露出渺远的微笑却听到众事议毕天帝宣夜天凌和十一随驾致远殿额外问增设都护府之事。

    天朝异姓诸侯自开国分封以来便镇守边疆已延续百年。四境之内北方幽蓟十六州尽数掌控在北晏侯手中南部沿海一线由南靖侯统管西蜀粮仓之地隶属西岷侯东方山海关隘则有东越侯。四侯国虽受皇族管制但世袭罔替已在其辖地盘根错节势力深植。尤其北晏侯屏据天险北接大漠各族处于极其重要的军事地位早是天帝一桩心事。

    天帝垂询北疆诸事夜天凌从容立于皇舆江山图前问答间精简利落却将诸侯国的形势尽数收于言底别有见地透彻不凡。

    卿尘暗自打量自身侧看去夜天凌和天帝倒颇为相似。她曾听太后闲聊时说夜天凌和天帝年轻时生得一模一样就连行事的性子也像天帝向来对他极为倚重而他也从未让天帝失望过。若这一幅父慈子孝图改天换日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卿尘正想着冷不防夜天凌看过来一眼极短的瞬间他看似平静的眼神划过心扉清光黑亮竟令人如此猝不及防。她心里像被细薄的冰刃带过竟莫名地泛出丝疼痛夜天凌依旧在答着天帝的问话手却在身侧缓握成拳。

    事情眉目渐清天帝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孙仕立刻奉上参茶。天帝接过饮了一口道:“朕老了最近总觉精力不济以后这些事你们兄弟要多商议着办。”

    十一笑道:“父皇正当盛年如何言老?”

    夜天凌亦淡淡道:“儿臣们有许多事情需听父皇教诲。”

    天帝摆摆手:“老了就是老了何须回避。你们去吧卿尘去看看卫宗平在不在叫他来随朕用膳。”

    卿尘欣然应命方迈出致远殿她便感到一道极其强烈的目光落在身上抬头处与夜天凌四目相对他似是有很多话想说却只是沉默着看着她倒是十一立刻问道:“这便是父皇昨日的旨意?”

    卿尘点了点头道:“旨意里说是暂代修仪。”

    十一道:“说是暂代除非德行差池否则便是铁板钉钉的事。”

    “你可愿意?”夜天凌突然问了简短的四个字。

    卿尘抬眸一笑:“愿意。”

    “七年。”夜天凌说道。

    面对夜天凌紧接着的问话卿尘轻轻吐了口气:“愿意。”

    到制定的二十五岁这七年时间身处修仪之职除非和鸾飞一样铤而走险卿尘的一切都握入了天帝手中同诸皇子间也必得划清界线。

    这正是她心中极力回避去想的也是夜天凌早朝上深掩在面色清冷下的烧灼。他昨日夜里在凌王府的书房接连走笔写下了十数个“志在必得”这个决心在今天太极殿中见到卿尘的时候更加的坚定眼前两声坚定的“愿意”似乎将他心底深处翻涌的情绪淡下了几分此时他听到卿尘轻声说道:“大家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开弓没有回头箭。”

    十一叹气道:“眼前的形势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七年虽是长了点儿但也只能慢慢等。”

    卿尘笑谑道:“我豆蔻年华大好青春你在旁说得倒轻巧。”

    十一敛声笑道:“快十八的人离豆蔻已经远着了再过七年正好由不得你挑挑拣拣……”

    话未说完卿尘暗地里瞪他因是在致远殿不敢放肆十一也忍着笑没再多和她玩笑。

    夜天凌负手前行沿着白玉龙阶远远地望出去许久道:“在父皇面前需谨言慎行未有十分把握勿要随性建议一旦提议心中当理据充足亦不要轻易反口。遇迁调录用之事要格外小心父皇对此甚为忌讳。最近无非几件大事诸侯、瘟疫、修编历法还有便是冬祀多听、多看、少言。”

    卿尘听着他话中嘱咐点头不语。

    夜天凌又道:“无论何事轻率言动可能适得其反。身已在局中莫如专心弈子方为破局之道。”

    十一亦道:“跟在父皇身边不是轻松差事自己要当心身子。”

    卿尘想到每日早起晚睡苦笑道:“昨晚被叫到致远殿看了一夜的奏章方才在早朝上差点儿睡着现在只一个字困。”

    十一笑道:“这还嫌困?辰时随驾听政已经够舒服了。我们当年在临华殿学习每日寅时便要起来直到酉时才完成功课那才叫困。”

    卿尘咋舌一扭头见远远有两个宫娥往这边来了:“我先走了吩咐人寻了卫相好交差。”

    夜天凌扭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戒急用忍。”

    卿尘知他苦心灿然一笑沿另一旁去了。

    天帝召大臣随膳并不是常有的事今天这午膳却召卫宗平整整随侍了一个时辰有余卿尘和孙仕皆未准在旁无从知晓两人谈了些什么。

    膳后天帝着卫宗平随驾去了松雨台无论从父子从君臣天帝即便极为恼怒心中还是不愿因此废掉太子。从松雨台回来却叫人揣摩不出喜怒依旧没有下旨着太子迁回东宫只如往常一般屏退左右小憩片刻。

    然而午后安宁的致远殿很快被赈济司带来的消息打破:天都外九城现同平隶症状相同的瘟疫染者数十人已有七人不治而亡。

    对于这样的情况天帝固然忧心忡忡卿尘却更多感到一种令人恐惧的征兆。

    史上每次大规模的疫病无一不是死者数以万计甚至可以灭绝一方生灵。瘟疫令人思之色变毛骨悚然。

    致远殿中女官自修仪以下另有修言、修容、婉容三品。卿尘奉天帝命带了几个女官巡戒后宫传令内侍宫娥一律不得随意出宫并自御药房领取药物分下去告知各种预防办法。皇宫内城一律戒严进出都做了严格的限制。

    后宫中殿宇无数哪处也不好应付直忙到晚膳过后卿尘方去致远殿复命侍奉天帝又到子时才回自己住处去。

    月上中天茜纱宫灯逶迤明暗点缀深宫。

    卿尘拉紧身上银裘抵隔冬夜清寒作为一个医者她其实很想去平隶疫区只是方才和天帝提了一下天帝却未置可否。

    她眉心微拧遥望夜空如墨瘟疫的症状情形翻来覆去掂量心中不免越走越慢忽然听到身旁有个熟悉的声音叫道:“郡主。”

    一个身穿御林军服饰的人躬身行礼卿尘正纳闷间那人对她抬头一笑眉目清朗竟是冥执。卿尘诧异低声道:“你怎么这副打扮?”

    冥执道:“四殿下安排我和几个兄弟进了御林军。”

    动作这么快卿尘心想轻而易举地便将人安排进了御林军夜天凌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而人亦是冥衣楼的人看来他已经做了些决断她对冥执道:“你进来太危险了天都认得你的人不少。”

    冥执道:“凤主放心天都中富家子弟捐个闲职也是常事并不扎眼。”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小包东西“这是属下从汝阳取回来的。”

    卿尘接过一看两瓶药一张名单。她借着灯光将名单扫视两遍全是陌生的名字于是将药收到怀中名单又交还冥执:“带给四殿下看看。”

    冥执接过来道:“凤主若没别的事我得快回去了四殿下六亲不认当值擅离职守要丢差事的昨日刚刚办了两个侍卫我可不触这个霉头。”

    卿尘笑道:“革了你的职回去最好省得我里外不放心。”

    谁知冥执正色道:“殿下吩咐了安排人入宫不为别的是为随时保护凤主周全若换别人来我们也不放心。”

    卿尘沉吟了一下说道:“对了还有一事你想办法办现下天都及平隶瘟疫蔓延你们以”牧原堂‘的名义辟几间药坊出来分药剂救治病患一律义诊义卖不求盈利。记着这药坊不是冥衣楼的不是牧原堂的也不是我的是四殿下的。不过眼下先别声张只做事。“

    冥执想了想道:“凤主是要替四殿下在民间造势?”

    卿尘道:“民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是千古不易的理。而且眼下平隶百姓甚苦你我手中有一分力便尽一分也好。”

    冥执应道:“此事好办我明天便命人安排。”

    卿尘点头冥执微微躬身告退。

    卿尘回到住处却睡不着反复把弄那两个小瓷瓶。冥执除了带回解药亦多带了一瓶离心奈何草的汁液。此药若十日不解鸾飞还是难逃一死从人体机能的角度来说也没有人能再撑下去。现下解药是有了解了毒又会是何种情形呢?鸾飞所有的举动都叫人疑窦丛生凤家又究竟想做些什么?

    她习惯地自枕下取出了夜天湛送给她的那串冰蓝晶把玩深思。黑暗中依稀看到一点点清蓝的光泽透过那个完满的圆似乎可以望向属于她的世界而这条路她无从可寻。她将冰蓝晶合在掌心默默闭目不再去想过去和将来她所拥有的唯有现在。

第四十二章 太液莲池未央柳

    晓寒深处三两点晨光初绽落在微枯的枝叶上清亮一片在禁宫冬日的肃穆中增添了缕缕轻柔。

    借去延熙宫的机会离开致远殿卿尘扭头看着白露霜落迎着天光向九霄高处伸手深深地呼吸着这清冷的空气。

    却一转身蓦然落入一双深邃的眸中。数步之外夜天凌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锋锐唇角似是噙着一分清冽的笑意。

    卿尘怔在他的注视中一愣之下垂眸避开了他那亮灼的目光:“四哥。”

    夜天凌淡淡一笑:“去延熙宫吗?”

    “嗯。”卿尘同他缓步而行夜天凌不说话她也安静了一会儿方才问道“冥执可将东西带给你了?”

    夜天凌点头道:“我看了。其他倒罢唯有一个叫魏平的前些年在九弟府里似曾见过是九弟乳母的儿子但已好久没了踪影。”

    “溟王?”这个结果倒是出乎卿尘意外问道“你可确定?”

    夜天凌道:“应该不会错我已着人再查。”

    卿尘低头思量了一会儿:“既拿到了解药或者可以设法从鸾飞那里问出实情。”

    夜天凌嘴角微微一挑眸色深远:“这宫里有心的人岂止一二是谁也没什么太紧要我心里大概有数。”

    卿尘点了点头这些事夜天凌自然比她要清楚些她突然想起一事:“四哥冥执说你昨日拨给牧原堂五万两银子?”

    夜天凌道:“嗯你不是要他施药治病吗?”

    卿尘沉静的眼眸向上轻挑侧头问道:“这么大的数目你不心疼?”

    夜天凌想起近几日频频传来的灾情微微蹙眉说道:“你有这个心难道我就没有?若区区银子能买京隶平安我还要谢你。”

    卿尘对他笑道:“那我先替两地百姓谢四哥了。”

    夜天凌只淡然一笑两人沉默着走了会儿听他那一贯清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这几日没睡好?”

    “嗯?”卿尘别过头去见夜天凌目光落在她脸上眼底一点不易察觉的柔软闪了一下等着她说话。她笑了笑:“怎么我的样子很难看吗?是有些折腾不过皇上都撑得住我自然也撑得住。可是这冬天还真冷我最恨天气冷了怎么都不舒服。”

    夜天凌道:“这方刚入冬待到三九才是滴水成冰。”

    卿尘想到深冬严寒无比不情愿一时兴起说道:“如果只有春天没有冬天该多好呢。”

    夜天凌见她一脸单纯向往的模样心中有种说不清的情绪微微一动轻笑道:“有冬日彻骨之寒方知春之柔暖若都是春天怕是也没意思了。”

    卿尘每次看到他笑心里都格外的轻柔就像是冬去春来的畅然叫人那样留恋和欣悦。刚想说什么突然见夜天凌唇边那缕笑意一僵消失得无影无踪。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太液池旁莲妃静静地站在白玉栏杆处一身白裘曳地长细软飘逸在冬日里显得格外单薄。

    卿尘看看夜天凌见他举步不前不过前方咫尺的距离母子两人却如隔天涯忍不住轻声催他:“四哥……”谁知竟惊动了莲妃莲妃自太液池旁回身过来见到是夜天凌纤弱的身子明显一震身后侍女急忙俯身道:“见过四殿下、郡主。”

    夜天凌淡淡应了声:“免了。”亦微微躬身:“母妃。”声音里是说不出的疏远隔阂却又压抑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听得人心底一滞。

    那曾经如火枫树已然凋零残叶翻飞。莲妃血色淡然的唇轻轻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抬了抬手默默带着侍女从夜天凌身边擦肩而过。

    卿尘待要留她又无法开口眼见莲妃身影消失在前方。

    回身看夜天凌见他站在原地出神地望向太液池剑眉缓蹙。卿尘叫道:“四哥!”夜天凌猛地回神看向她。

    卿尘“哎呀”一声一把拖着他的手拉他转身:“我让你急死了快走快走!”

    夜天凌被她拽得回身走了几步反手将她拉住沉声道:“别在宫中乱跑。”

    饶是卿尘自认不焦不躁的性子也真耗不过他了凭力气拉他不动跺脚道:“去莲池宫就那么难?你真是熬得住你没见她看你的眼神多苦多难!”

    夜天凌眼底猛地波动握住卿尘的手一紧卿尘被他握疼皱了眉头。夜天凌手底松了松却没有放开她。

    卿尘任他修长的手指握住掌心传来干燥而温暖的气息突然觉得这嶙峋冬日也柔软许多悄悄竟绽放出暖意来。抬眼见那眸中渐渐浮起的清泠已将先前压抑的沉闷吹散了几分。她的影子倒映在那泓深冽的泉水中央随着幽深的漩涡心底一点异样的情愫轻轻一动叫她一时无言只能愣愣地对着他。

    夜天凌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慢慢放开。卿尘绕到身后推他:“去啊难道比攻城掠地还难?平日见你雷厉风行的怎么竟拖拉起来?快走不去莲池宫就不准你去延熙宫看太后!”

    夜天凌素来主意果断人人在他身前只有沉声禁忌的份何时被人这样耍赖般地逼着去做什么事忍不住皱眉回头。卿尘对他一笑:“皱眉头的应该是我才对吧真是急惊风遇上慢郎中我一向自觉沉得住气如今才是甘拜下风给你。”见夜天凌自己往前走去收回手“就是嘛怕什么呢?”

    夜天凌道:“不是怕只是不知说些什么好。”

    卿尘奇怪道:“这还要想?就算什么都不说只陪她坐坐也行。”

    夜天凌沉默卿尘又道:“怨也怨了二十几年还不够吗?难道这时候你都不能原谅她?”

    夜天凌寂然叹气:“非是怨她而是继续疏远下去怕是也好。”

    卿尘一愣随即领会到他的心思母子两人竟选择了同样的方法保护对方莫要卷入到总有一天会到来的争变中。她说道:“她是你的母亲若有万一是脱不了干系的。换言之你是愿她为了护你而疏远还是愿她像个常人样对你?便也该知她宁愿你如何待她了。”

    这答案夜天凌不想也知道如此却更体会了莲妃的苦心。眼前已到莲池宫卿尘道:“我不陪你进去了。”目送夜天凌终于迈进了莲池宫的大门才放心地离开。

    夜天凌立在庭中望着这清冷素净的莲池宫园中本来种植了一池繁盛的名贵莲花现在早已枝残叶败只留下枯萎的干枝远远地伸向烟蓝色的天空。

    四周安静凄凉仿佛一点儿生机都没有。

    多年来从未踏入过莲池宫然而这里的一切却都熟悉异常总在不经意间会留心别人对莲池宫的评说这二十余年下来心中早已沉淀了这座宫殿的模样。

    他缓缓举步向里面走去莲妃不喜人多这里也实在过于清静稍会儿方遇上了一个伺候莲妃的宫女那宫女见到夜天凌吃了一惊连礼都忘了行:“四……四殿下……”

    没有人想到他会来这里就连夜天凌自己都没想到他看着那宫女沉寂了一会儿淡淡问:“娘娘呢?”

    那宫女方回过神来被夜天凌目光看得心慌意乱急忙俯身下去回道:“娘娘在寝宫奴婢这就去通报。”

    “不必。”夜天凌阻止了她“你下去吧。”

    “是……”那宫女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夜天凌站在原地一会儿终于向莲妃寝宫走去。和方才那名宫女一样方才随莲妃在太液池旁的贴身侍女迎儿见到夜天凌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不过她反应快得多立刻福道:“见过四殿下……”

    夜天凌轻轻抬手打断了她看着寝宫内人影依稀隐隐传出琴瑟之声。和卿尘的清越飘逸的琴声不同这弦音低低泣泣幽咽难言抚琴之人似乎有着无穷的哀愁都在这七弦琴上淡淡倾诉。

    “……母妃……可在里面?”他凝神听了一阵问道。

    迎儿忙答:“娘娘正在抚琴殿下请。”她跟随莲妃多年深知莲妃心事急忙打起静垂的珠帘让夜天凌进去自己则识体地留步。

    寝宫深处金兽八角暖炉并没能驱散冬日的萧寒更无法掩饰纠结弦中的寂寞。

    莲妃因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指下轻轻缓了下淡声道:“迎儿我不是说莫来扰我让我静一会儿吗?”

    身后并没有人回话一片安寂中莲妃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慢慢地说道:“儿臣给母妃问安。”

    弦音骤乱高起一个与这安寂极不和谐的音符莲妃惊愕回头见夜天凌立在身后不远处只手可及。

    缠绵的沉木香的气息飘飘零零若断若续袅袅萦绕在母子之间仿佛隔了一层雾气迷蒙不清。

    莲妃颤抖着伸了伸手心中一阵气血翻涌突然将丝绢掩唇呛咳起来。

    夜天凌眉头一皱见莲妃咳得辛苦想上前扶却又似被什么羁绊着伸不出手只说道:“冬日天寒母妃可是咳喘之症又犯了?”莲妃身子柔弱每到秋冬常有病痛夜天凌是早知道的。

    莲妃略略平息了些扭转身子看向窗外:“你不好好用心朝事来我这里做什么?”

    夜天凌淡淡道:“朝事于儿臣并无繁杂。”

    莲妃道:“你刚回天都有多少事务等着去办哪里能不繁杂?”

    夜天凌唇角突然轻轻扬起脸上的沉冷消融了几分:“母妃足不出后宫倒知道儿臣要应付这些。”

    莲妃微微一滞她又岂会不知?儿子的一行一动做母亲的何时不挂在心里有时候只是迎儿从别的宫女那里听来一星半点儿说给她听也足以安慰许久。他终于像她希望的那样平平安安地长大优秀、出众那么还奢望什么?她硬起心肠道:“我乏了你回去吧。”

    夜天凌神色一敛迈步到莲妃面前抑声道:“母妃你还要瞒我多久?”

    莲妃惊道:“你……你说什么你知道了什么?”

    夜天凌缓缓道:“儿臣已经不是当年懵懂幼儿母妃何必还辛苦瞒着?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父皇、天帝儿臣都明白了。”

    莲妃看着夜天凌冷澈的眼神那里面不容置疑的笃定、沉敛和隐藏至深的狂肆就像是沉静了数千年的湖水骤然迸裂淹没一切她一把抓住夜天凌:“我不准你胡说!”

    夜天凌反手将莲妃的手握住:“我没有胡说!”母子两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直面对视莲妃的手在夜天凌手中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

    夜天凌看着莲妃终日笼罩在忧郁中的面容多年来纵千般怨、恨、痛、伤终抵不过血浓于水在母亲面前郑重跪倒:“儿臣不孝让母妃受苦了。”

    一行清泪夺眶而出莲妃颤声道:“我……我的孩子……”

    夜天凌扶着莲妃:“从今日起儿臣不会再惹母妃伤心。”

    莲妃目光幽幽越过夜天凌的肩头看向深深几许的莲池宫像是对夜天凌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多少年了当初先帝攻伐我柔然族柔然抵挡不住大败于日郭城投降后父汗将我献给了天朝。柔然亡了我在先帝身边一待便是七年族人都说先帝是因知道了我的容貌所以才起兵灭亡柔然骂我是红颜祸水不祥之人。直到先帝故去我原想在千悯寺吃斋念佛了却残生谁知天帝即位第一天便将我召入宫中侍寝那时我觉腹中有了你。天帝建了莲池宫封了我皇妃而我却遭尽众人唾弃亡族、失节就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好好抚育若不是放心不下你我早已不留恋这个人世了。”她那遥远如在天际的声音淡淡传来仿佛风一吹便散了离落在四处依稀还能听到碎散飘零的声音。

    穆帝在位时曾有一次大规模的讨伐北部柔然族的战役。柔然族战败于日郭城投降自此以后一蹶不振终被突厥灭族。

    莲妃原是柔然族颉及可汗的女儿自幼便以美貌称颂于漠北甚至中原也流传着她绝世风姿的种种说法。那次战役后莲妃被带回天都穆帝对其极尽宠爱民间传说纷纭多言穆帝攻打柔然就是为了莲妃。

    千军一动为红颜背负灭族的骂名亦因侍奉两帝而被朝臣后宫所不齿纵有倾国倾城貌又如何?

    夜天凌眸中掠过森寒利芒冷冷说道:“母妃宽心他们既要混说我便将这天下拿来送给母妃什么灭族失节我要他们没人再敢说母妃一句不是。”

    莲妃惊悸匆忙摇头:“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凌儿你不知道……”

    夜天凌断然道:“母妃我心意已决。”莲妃看着夜天凌挺拔身形她要抬头才能望着他他眼中的凌厉让她突然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

    眼前已经不是当日襁褓中待哺的幼儿而是驰骋万里横扫边疆的将军左右朝局平靖宇内的王爷争锋天下舍我其谁任何人也阻止不了他的脚步。

    莲妃静静地看了夜天凌一会儿嘴角突然露出一丝浅笑目光慢慢地再次游离起来像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却又带着万千嘲弄。夜天凌轩眉微蹙看着莲妃的样子心底隐约浮起一丝担忧说道:“我未必能时常来看母妃不过会让卿尘有时间来陪您说说话的母妃这宫里也太清冷了些。”

    “卿尘?”莲妃轻轻道“是刚刚凤家那个女孩儿?”

    夜天凌点头。莲妃道:“你怎会和她这么亲近?”

    夜天凌淡淡道:“有缘。”

    莲妃又轻轻笑了笑:“倒是个玲珑女子可惜了是凤家的人。”

    夜天凌亦微微一笑:“她只是卿尘罢了。”

第四十三章 奈何此事误苍生

    卿尘此时在延熙宫的至春阁身旁放着一碗清淡的碧玉糯米羹。鸾飞安静地躺在榻上宫缎锦丽之下眉目如画肤色玉白静静地沉睡着。

    卿尘疑惑地看着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像的容颜终于自怀中拿出离心奈何草的解药将鸾飞扶起来把药汁慢慢地喂到她嘴中。

    见死不救她是不会的。

    过不多会儿鸾飞长长的睫毛轻轻动了一下卿尘低声唤道:“鸾飞。”

    鸾飞的胸口微微起伏“嗯”地呻吟了一声长长的睫毛微颤睁开眼睛。似乎适应了一下眼前刺目的光线她目光凝聚到卿尘脸上:“姐姐……”

    卿尘微微一笑:“醒了?”

    鸾飞看着卿尘不说话素日高挑明丽的柳叶细眉轻蹙着。卿尘先取来一点儿温水:“喝点儿水然后把粥吃了也好恢复一下。”

    鸾飞就着她手中的茶盏喝了几口水突然道:“延熙宫?”

    卿尘道:“嗯是延熙宫。”

    鸾飞看向她:“我怎么在这里?姐姐怎么在这里?”

    卿尘淡淡笑道:“我若不在这里你能醒过来吗?”

    鸾飞低头眼中现出一点儿警惕的神色。卿尘纤眉微挑坐到身旁将粥递过来似是随意说道:“九殿下给的解药果然有效。”

    鸾飞一怔神色复杂的看着卿尘就在卿尘几乎以为自己押错了筹码的时候她幽幽说了句:“不是诈称自尽身亡将我带出宫吗?太子呢他怎样了?”

    原来如此出宫以后再服解药或者便在溟王府中隐姓埋名以待日后。卿尘道:“太子殿下为救你和你一起被京畿司带回宫来现在被幽禁在松雨台思过究竟怎样我也不知道。我只知若是现在不服解药你便真的是自尽身亡任谁也再救不了。”

    鸾飞目视着前方道:“这药性可持续一个月使人不死既出不了宫他为何要你来将我救醒?”

    卿尘凤目中闪过微微光彩:“一个月?不吃不喝一个月光饿也把人饿死了离心奈何草只能保人十日平安再下去便成干尸一具。”

    “什么?”鸾飞身子一震“你胡说!”

    卿尘也不和她争辩:“你便当我胡说也无妨。”

    鸾飞静默了会儿道:“即便如此他还是要你来救我了。”

    卿尘低声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鸾飞抬眸那抹警惕再次出现:“他既给了你解药难道什么也没告诉你?”

    卿尘点头道:“对他什么也没说只因这解药根本不是他给的而是我自己找来的。”

    鸾飞猛地抬头卿尘静静地看向她姐妹两人一坐一站铮然相对。鸾飞眼中尽是繁复神色卿尘面色沉寂眸中深幽毫不相让:“枉太子殿下为你不惜和皇上冲突致远殿中险些被皇上盛怒之下以剑刺死你是不是自始至终便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鸾飞眼中微微一动但冷冷说道:“你诓我。”

    卿尘淡淡道:“没错兵不厌诈你既能诓别人便该想到总有一日别人也会诓你。”

    鸾飞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卿尘反问道:“父亲是否知道此事凤家参与了吗?”

    鸾飞道:“参与了又如何不参与又如何难道你还想毁了凤家?”

    卿尘道:“毁了凤家对我有什么好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难道还和凤家脱得了干系?”

    鸾飞胸口缓缓起伏显然心思澎湃犹疑不决突然慢慢说了句:“姐姐是在替湛王谋划吧?”

    卿尘不想她问出这样一句话来眉间眼底清若流水摇头道:“我谁都不为只为我自己。”

    “只为自己?”鸾飞冷冷笑道“说得好我也不过为自己罢了不过当然也为凤氏家族。”

    卿尘目光依然潜静但是多了一种怜悯:“九殿下布了一盘棋棋走到今天你已经是他的一颗弃子若我没有拿到解药你想想会怎样吧。就算出了皇宫你也是他见不得光的人难道你还想他能让你平起平坐?”

    鸾飞自少迷恋夜天溟是多年隐在心底的情愫。无奈夜天溟娶了她的姐姐纤舞浓情蜜意伉俪情深她也只能远远看着自思心事。

    然而好景不长纤舞病故于她却成了天赐良机夜天溟伤痛欲绝时她殷殷劝慰诸般体贴时常借机陪在身边。她们姐妹本就极其相似时间一久夜天溟也慢慢待她不同。鸾飞曾不止一次想象自己能和心上人执手并肩但也知道自己身为修仪是不可能被赐婚皇子的是以积极助夜天溟谋划以期有朝一日能登位册后成就夙愿。

    然而卿尘方才一席话就像一把毫不留情的利刃将这一厢情愿寸寸剖开。九五尊位之下父子兄弟尚可刀戈相向何况其他。登上帝位的夜天溟怎么允许后宫中出现这样一位曾经同前太子私奔、诈死、莫名其妙的皇后?鸾飞玉指紧紧收起握住身上被角贝齿暗咬却依旧并未死心说道:“他答应过我共富贵同天下他不会负我的。”

    往来纠缠一个“情”字熏染神骨误尽苍生任谁也参不透说不得。

    鸾飞和夜天溟何其相似不但深藏野心亦工于谋略只是鸾飞是女人而夜天溟是男人。女人之于男人在这一步上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卿尘不能在这里久待话说至此也差不多了起身道:“或者哪天让他亲口说给你听吧。现在暂时不会有人知道你已经醒来你自己要小心。”说罢出了至春阁将殿门轻掩吩咐外面侍卫严守任何人不得入内。

    沿着宽阔平坦的青石大路卿尘快步往中书省值房走去。在连接后宫前殿的广场之上偌大的禁宫显得极其空旷似乎唯有她一个人穿行在这里永远也走不到头。

    参知官见卿尘忽然来中书省多少有些意外卿尘道:“礼部筹备冬祭事宜的本章递上来了吗?皇上等着要。”

    参知官答道:“巳时刚送了来还没来得及上呈圣阅。”

    卿尘道:“拿来给我然后请一下凤相。”

    参知官答应着去了一会儿捧出奏章交给卿尘接着退了下去。

    凤衍随后出来卿尘微微一福叫道:“父亲。”

    长风暗冷吹得凤衍身上明紫金纹蟒袍微微一动他颔笑道:“不想是你。”往日丞相的气度是早就养成的此时看来非但不带权臣的骄横却似有几分亲和。

    卿尘道:“父亲请移步说话。”因分别执掌宫府政要为避嫌疑父女两人极少私下见面而卿尘也总刻意避开凤衍此时主动前来凤衍倒真有几分意外。

    凤衍随她离开中书省庭院问道:“可是圣上有什么旨意?”

    “没有。”卿尘道“母亲最近身子可好?”

    凤衍点头:“服着你给她配的药一直不错。”

    卿尘道:“鸾飞的事父亲和哥哥们瞒着她吧?”

    凤衍叹气道:“若她知道怕是会受不了只是也瞒不了多久。”

    “嗯。”卿尘点头“鸾飞醒了。”

    凤衍脚步一顿面上却还平静低声问道:“当真?”

    卿尘看了他一眼:“我没有奏禀皇上父亲要不要和九殿下商量一下看要怎样?”

    凤衍一双久经人事的眼睛抬了抬缓缓道:“你都知道了?”

    卿尘不露声色地说道:“鸾飞告诉我了。”得了凤衍这句话看来凤家表面上四面圆滑实际上和夜天溟才是最亲密的联盟暗中经营不知已谋划了多少事情此时谋陷太子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天空缓缓地积起了乌云越厚重越低沉看样子很快便会有一场雪降临大地。四周倒不像之前那样寒冷只是依旧少不了沉暗之气凝滞在禁宫上方久久不散。

    凤衍皱眉:“鸾飞怎会此时醒来难道是九殿下给的药有误?”

    卿尘反问道:“那该当何时一个月?”

    凤衍面色沉沉道:“能拖一个月为父自会设法将她送出宫中此时却是不易妄动。”

    若不是被识破了离心奈何草他们这计划也算周详鸾飞会被带出禁宫从此变成另一个人。人算不如天算卿尘丹唇轻扬整个人似乎带上一抹沉静潜定的意味:“父亲那时候怕是运具尸体出去吧。”

    “此话怎讲?”凤衍扭头看她。

    卿尘笑了笑:“离心奈何草十日不解便是无解鸾飞若今日不醒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九殿下难道没有告诉父亲?”

    凤衍眼底猛地闪过一道精光恰被卿尘看在眼中。稍后凤衍竟沉声道:“如此鸾飞醒来又有何用?”

    卿尘淡淡凤目轻轻的眯了一下言外之意鸾飞已经真的是一颗弃子了醒来反而更可能牵连凤家。凤衍倒真是干脆所想所问竟是这样一句话。

    “鸾飞是凤家的人。”卿尘淡淡说道“岂能任人欺蒙利用?九殿下这是欺凤家无人吗?”

    凤衍道:“九殿下同凤家渊源已久。”

    卿尘道:“那父亲想必了解此人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不知是谁的脚下踩到一截枯枝“咔嚓”一声寂静的寒冷中格外刺耳。凤衍突然笑道:“看来你是给湛王做说客来了。”

    不想竟都是一个猜想同夜天湛的关系当真有点儿洗也洗不清。卿尘也不分辩脸上不变的淡笑款款:“依我看倒还是不偏不帮来得好些。现在鹿死谁手言之尚早此时天下毕竟还在天帝手中几位殿下谁也占不了先。若是真为凤家着想不如表里一致八方和气以静制动才是上上策。”

    凤衍意味深长地看着卿尘鸾飞是他押在夜天溟身上的棋卿尘便是他琢磨夜天湛的一颗棋。

    卿尘扬眉从容静慧弈者棋者谁知谁是谁?

    数日之前卿尘在天帝面前以凤家的名义带头捐银救灾深受天帝赞赏亦使得凤衍对这个“女儿”刮目相看眼下一席话更加令他分外上心对卿尘的意见也颇感兴趣:“为父倒想听听你觉得凤家至此如何是好?”

    卿尘敛眉淡淡:“萌芽初生锋芒方露此时押定一人的话一旦错算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如静待脱颖而出的黑马再设法驾驭之岂不多些胜算?比起此时便亲身迈入局中或者要好得多。”

    凤衍满意地捋须笑道:“不愧是凤家的血脉老夫没有认错女儿。”话中已有些许动心毕竟太子之事天帝的态度正在暧昧间而鸾飞这里也横生变数。

    卿尘眸中光华璀璨看的却是远远天际。凤家若能中立于各势力间至少断去夜天溟一条臂膀一切依然处于一种平衡中。或许多年以后自己这个女儿便成了凤衍最为后悔之事也说不定。

    棋局变幻善恶对错自在其中说也说不得。

    纷纷扬扬的雪花终于悄然洒落下来点点飞舞笼罩了澄明黄瓦朱红高墙人间风景又一番卿尘拂了拂前轻雪对凤衍道:“一切还要父亲自行决断才是我要回致远殿了天帝还等着。”

    凤衍点头道:“如今你在天帝身边也方便许多凡事多留心。”

    卿尘一笑:“这不正是父亲想要的吗?”说罢蹲了个半福优雅转身月白裘袍在雪中划了道轻灵的半弧如兰芷般轻逸又如桃木之稳秀看得凤衍也一惑转眼间眼前人儿已经消失在雪中。

第四十四章 情字心底苦自知

    初冬的第一场雪迎风飘洒碎银烂玉一般落个满天满地很快层层枝叶上铺就银装素裹明瓦飞檐此时看来格外有些清高素寒一片。

    天帝这个时候必是有一会儿小憩卿尘倒也不急着回致远殿沿着这轻雪飞舞缓缓独行回头看去身后留下一行浅浅足印。

    她不禁一笑青缎缀了木兰花绣的锦靴自裙下伸出一步一步在雪里转了个圈脚下踩出盛放的花朵样蹦跳着退了几步站着侧头欣赏。看了稍会儿忽觉有些不自在一抬头不远处见石山顶上凉亭里一抹人影着了血红披风雪中静静望着这边。看向她的那细长眼中几分魅惑的笑薄唇斜抿带着柔软更浸了丝邪意和这冰雪又不谋而合。

    雪影里那妖魅般的红如此刺目卿尘有种立刻躲开的想法然而已来不及那人沿着石山上的小路举步而下直向她这边走来。

    卿尘怀中抱的奏章紧了紧淡淡施礼:“见过殿下。”

    夜天溟立在雪中看着白裘素服里裹着这盈盈身姿一时间惑然以为凤纤舞重新站在他面前然而抬头处那张清水般的矜秀面容慧眸流盼分明却是另外一人。

    卿尘同夜天溟如此孤身相对还是第一次心里隐隐不安见他不言不语忍不住诧异抬头迎面一双沉郁的眸中尽是失痛神色正目不转睛盯着她。

    他既来了眼前却不出声卿尘亦不知和他有什么好说的只得静静站着。夜天溟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雪光下明暗间似乎便有无数媚光齐齐射来带着一片令人迷醉的蛊惑。若是此前卿尘无论看到他如何的阴郁总还会替他和纤舞伤情现在却丝毫没有了这样的想法。

    血红披风一角随风招展了一下暗暗天色下映着白雪越诡异。夜天溟粼粼眼波中依稀有光影变幻着深浅出现了卿尘印象至深那种纠缠弥漫的阴鸷浓得甚至依稀生出几分煞气叫人心中忐忑。她不愿和他耗下去往旁边退了一步说道:“殿下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告退了。”

    夜天溟眼底一恍惚随即跟上她:“去哪儿?”

    卿尘淡淡道:“自然是致远殿。”

    夜天溟见她刻意与自己拉开距离道:“何必躲着我?”

    卿尘执礼答道:“殿下又不是洪水猛兽我何用躲着?”

    夜天溟举步沿雪地走去侧头看了她一眼:“如此便陪我走走。”

    卿尘只觉那目光说不出的叫人心悸不躲才是假的借口道:“我还要回致远殿复命殿下若是没带跟着的人我差人去通传一声。”

    夜天溟却道:“你是纤舞的妹妹算起来我也是你姐夫鸾飞见了我都以姐夫相称你却为何一口一个殿下?”

    卿尘眉色轻柔垂眸不软不硬地说了句:“那姐夫为何就不代姐姐去看看鸾飞呢?迟些恐便难见了。”姐夫两字特意一顿格外重了音调叫人听着有异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夜天漓那狭长的眼睛一动映着血红披风极尽妖媚的美不知是因在这冰天雪地还是其他卿尘觉得四周格外森冷静得几乎连自己的心跳也听得见落雪厚厚地覆上亦不能掩盖得住。

    夜天溟嘴角斜斜抹出一笑:“我正要去看看不想在此遇到了你。”说罢一放手身上披风迎风散开“你不妨随我一起。”踏雪往延熙宫而去。

    卿尘见他说去便去倒是意外虽然不愿和他有什么瓜葛但想了想终究放心不下还是随后跟上。

    鸾飞元气未复自卿尘走后一人静躺在床上昏昏噩噩中诸般事情在心中浮沉不休却不像平时那样智谋丛生能解得了眼前这个将死之局。突然听到门栏轻响是有人又进来了至春阁她闭目屏息便如同之前昏迷一样丝毫看不出痕迹。

    卿尘同夜天溟进了房中见鸾飞好好地睡在那里牡丹色的宫缎浓浅回转淡淡映在夜天溟那邪气清娆的眼中却浓浓覆上了一层叫人窒息的晦涩卿尘听到夜天溟低声说了句:“纤舞。”

    极低的一声呼唤似乎来自遥远的深夜带着无尽黯然神伤划过这清冷的冬日支离破碎。卿尘微微一怔此时夜天溟心下清朗了些哑声对卿尘道:“你可知今天是你姐姐的祭日?”

    卿尘心里被他语中的沉痛带得一阵窒闷天帝对莲妃、太子对鸾飞夜家男子当真个个痴情难免。但夜天溟对纤舞痴情于鸾飞却难免薄幸卿尘望向他说道:“既如此殿下何不帮忙找找离心奈何草的解药以告慰姐姐在天之灵。”

    夜天溟心底一凛身上透出一丝危险的气息但很快便掩饰过去说了句:“我如何会有那种东西?”

    如何会有那种东西便是知道这东西了卿尘感慨道:“看来明年今天便是我凤家姐妹两人的祭日了纤舞姐姐九泉之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夜天溟狭长的眼中隐有怒意闪过:“你说什么?”

    卿尘在他怒视中不经意地一笑眉眼间尽是纤舞的影子虽少了那份纤弱无助多了丝清蕴灵隽却叫他心底浩然翻腾再挪不开眼睛。

    话在将明未明间卿尘看了看静卧的鸾飞不知她现在是醒着还是睡着淡淡道:“殿下是明白人我也不绕圈子了打一开始殿下就没想过要给鸾飞解药吧?”

    夜天溟看了鸾飞一眼又将阴柔的目光转回卿尘处:“鸾飞说过可以为我做任何事情生死无惧还要解药做什么?”

    卿尘瞥见鸾飞睫毛微微颤动慢慢踱步往旁边走去。夜天溟既要看着她便回身背对了鸾飞。

    “真不知殿下是有情还是无情。”她不无讽刺地说道“有的虽亡难舍有的却弃之如履虽是姐妹看来却命不相同。可怜鸾飞白白为你了殿下对着她心中难道就没有一丝怜惜之情?”

    夜天溟眯了眯眼睛薄唇抿成冰冷的直线:“谁人能替代得了纤舞?”他一步步往卿尘身边走来“不过你倒是比鸾飞更像纤舞所有像纤舞的女人我都不会放过。”

    随着两人的靠近危险的感觉越来越浓重在夜天溟那双妖冶的眸中卿尘看到自己的身影渐渐清晰而此时鸾飞的手紧紧地仿佛用尽全身力量抓着锦衾紧窒下本已瘦削的指节苍白突兀几乎是要断折似已到了忍耐的极限。卿尘惊觉若是让夜天溟知道鸾飞并无性命之忧说不定会再施毒手。心中电念闪过她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将门推开:“既如此殿下也不必在此久待了咱们移步说话吧。”

    偏殿中少有人走动长廊一片安静只有窸窸窣窣的雪声入耳铺天盖日的素白反显得格外清寂。夜天溟微愣之后阴冷一笑将身上披风随手抖开丢落在鸾飞身上:“纤舞最喜欢红色今日便当我以此送鸾飞了。”说罢他头也不回地举步迈出房门卿尘悄然看了看鸾飞随后掩门而出。

    走出至春阁卿尘正要抽身离开不料夜天溟回头一步拦在了她身前。她急忙往后退去却现身后是高大的楹柱无处可退。夜天溟却没有因此而停下来直把她逼至楹柱前抬手一撑将两人圈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盯着她道:“不必想法子躲我你总有一天会是我的。”

    卿尘凤目沉冷熠熠和他直视竟使得夜天溟一愣向来淡定的清水般的人物亦有如此铮然不让的时候倒真是少见。他听到卿尘低沉柔雅却丝毫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然后用完了便一脚踢开是吧?殿下打的好算盘。”

    夜天溟脸上浮起邪魅的笑:“这些等成了我的女人以后再说也不迟。”

    卿尘不怒反笑玉容在笑意间凛然叫人不敢逼视:“那你便不妨试试看说不定到头来悔不当初。”

    夜天溟身子向前一压:“要不要现在就试试?”

    卿尘将手中的奏章往前一撑一字一句的道:“殿下小心皇上的折子若是弄坏了你我谁担待得起?”

    夜天溟往下瞥了眼挡在两人之间的奏章空闲的右手缓缓将它压下:“我担不起你也一样担不起。”

    卿尘眉梢轻轻一挑:“那太子之事不知殿下自问在皇上那里担得起几分?”

    夜天溟慢慢直起了身子:“我担几分凤家也就有几分郡主不会去自曝家丑吧?”

    卿尘冷冷地将手挪开:“凤家这点家丑和皇家的比起来不过寥寥罢了殿下还是自重的好。”

    夜天溟眼底竟又生出几分柔情衬着那张美绝的脸格外炫目:“你要说我无情凤相也差不到哪儿去。回去转告凤相说我不会亏待凤家丧女之痛自有相当的获益绝不叫他亏本。不过也告诉他他现下这个女儿我一样也要定了。”

    卿尘清丽素颜比庭中的雪更要冷淡缓缓道:“这世上的东西未必你想要便能得到。”

    夜天溟那妖魅的眼中微微一跳泛起那蛊惑人心的点点血色的温柔:“那你就太不解男人了男人若真想要一个女人就没有人挡得住。”

    卿尘冷笑道:“太自信了未必是件好事有鸾飞和太子的前车之鉴殿下还是想想后果再说。”

    夜天溟微怒出其不意地伸手挟住卿尘的下颌声音阴沉:“你不信我有这个胆量?那不妨现在就让你知道!”他手下用力一抬俯身便向她唇上压下卿尘挣扎怒道:“放手!”

    “放手!”与此同时一声夹杂怒意的呵斥响起卿尘趁夜天溟一怔时摆脱他的挟制猛地推开他。长廊上夜天湛俊眸微挑脸上早已不见平日的温雅如笼严霜。

    夜天溟惊愕过后恢复常态竟笑着问了声安:“七哥!”

    “你在干什么?”夜天湛冷声问道。

    夜天溟道:“没干什么不过和卿尘闲聊几句罢了。”

    卿尘恼他竟敢在延熙宫如此放肆说道:“我并没有和殿下闲聊的兴致殿下以后还请自重!”

    夜天湛强压下心中怒意:“皇子与修仪间是什么规矩九弟想必都明白不必我再提醒。”

    夜天溟向前迈了两步走到夜天湛身边低声笑道:“七哥何必如此恼怒难道是因为我做了你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夜天湛闻言冷冷看着他:“你说什么?”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飞雪卷来冷风如刀穿透锦衣裘袍令人遍体生寒。

    夜天溟停下脚步:“人人都知道卿尘是从七哥府中出来的七哥待她也十分上心。”

    夜天湛眸底温冷说道:“你既然知道便最好收敛些。”

    夜天溟却道:“可惜有些东西我是志在必得今天先和七哥打个招呼了。”

    夜天湛冷哼一声他毕竟涵养极深尤其亦不欲在延熙宫生事即便怒火中烧也只淡淡说道:“如此我便奉陪到底。”

    只言片语如冰似雪与夜天溟狂妄的挑衅针锋相对擦肩而过的对视几乎迸出灼人的火花夜天溟若无其事地道:“看到七哥动怒当真不容易只不想竟是为了一个女人!”

    夜天湛目视他离开那一瞬间眼底温润春水翻作三九寒冬寒意陡生似剑那锐光看得卿尘心中震慑然而他回身却对卿尘缓缓一笑:“你没事吧?”

    卿尘摇头道:“没事我得赶快回致远殿了。”

    “卿尘……”夜天湛眉间微微蹙起叮咛道“在宫里处处要小心。”

    卿尘静然垂眸太子一事虽处置未明但所有的格局已然开始变动身处机要中枢她凭着一种直觉便能察觉便如方才夜天湛和夜天溟简单几句话又岂止是只为眼前这点儿小事?片刻沉默她对夜天湛说道:“什么都不要做尤其是为我。”话也只能说到这里她不再多做停留。

    夜天湛看着卿尘转身迈入雪中似是想喊她但又没有出声。纷纷扬扬的飞雪很快在两人之间垂下无边无际的幕帘卿尘的身影消失于茫茫雪幕中时夜天湛极轻地叹了口气抬手处一片薄雪落入他的掌心转而化作了晶莹的水滴。

第四十五章 瀚海阑干百丈冰

    冬天的第一场雪停停下下竟持续了几日静谧的寒夜里纷纷扬扬覆了一地衬得月色更多了几分清寒。大正宫中层层起伏的琉璃金顶上厚厚着了一层雪仿佛整个化为一个素白的世界。

    白雪掩抑了一切一切又在雪中静静地滋生没有人察觉也无从察觉。

    夜已深沉卿尘却还未睡一手握卷靠在床头细细翻研身上搭着一件狐裘狐皮色泽柔顺堪与户外白雪争光映得她雪肤如玉淡淡莹莹。

    夜天凌前日差人送了这件狐裘过来卿尘看会儿书下意识地伸手抚摸便想起夜天凌坚实的怀抱一样带着暖意的呵护层层包裹在身边叫人从心底生出踏实。如今每日站在太极殿中众人间看到他挺拔沉定的身影便感觉一切事情都并不难时时刻刻都有着希望她可以等可以忍不知不觉里他的影子已经那样深刻地镌刻在心底随着光阴愈染愈浓。

    桌上放着几册医书。数日之内伊歌城中患病人数再增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就像是洪水猛兽毫不留情地吞噬着人们的生命愈演愈烈。苦于条件有限卿尘知道的许多法子都派不上用场只好在中医之中详尽钻研以期能有新的现。

    转眼已至三更她才熄灯睡下。刚迷迷糊糊间听到窗外好像有人轻声叫道:“郡主郡主……”声音轻急依稀像是碧瑶。

    她披衣下床开了门见碧瑶只穿了件单袍在雪地里瑟瑟抖一见她出来扑前拜倒:“郡主你救救我们姐妹求你……求你……”

    卿尘急忙拉她起来低声道:“你这是干什么竟敢深夜私来致远殿?”

    碧瑶跪在雪里只是不起:“我们没有办法只能来求郡主了。”

    卿尘见她如此知道定是出了事一边扶她一边沉声道:“别惊动了他人先进屋来。”

    碧瑶方随她起来卿尘看她冷得瑟缩找件衣服给她披上:“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碧瑶眼中血丝密布神情惶急:“太后……太后今晚头疼高热现下已昏然不知人事了。”

    卿尘心底一惊:“糊涂!你不快宣御医怎么反来我这里?”

    碧瑶哽咽道:“我不敢……丹琼她……她也高烧不退……”

    卿尘眼底猛地一紧顾不得追究其他:“什么!”她一把握住碧瑶“还有什么人?”

    碧瑶吓得只会摇头卿尘冷声道:“是什么症状?”

    碧瑶哭道:“头疼……浑身热……咳嗽……都昏昏沉沉的……”

    卿尘听着她的话心中寒意陡生这和伊歌城中瘟疫的症状一模一样立即抓了披风道:“走去看看。”

    到了延熙宫今夜同碧瑶一起当值的紫瑗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般直在寝宫前殿打转。一见碧瑶带了卿尘来像见了救星哭着求道:“郡主救我们。”

    卿尘见紫瑗竟大胆同碧瑶一起瞒着心中奇怪但来不及深究对她们道:“在门口守着。”

    她独自进了太后寝宫碧瑶和紫瑗无法可施只握了手垂泪。不多会儿卿尘出来面色隐在昏暗的檐下看不清晰碧瑶急问道:“郡主……”

    卿尘对她摆摆手:“带我去看丹琼。紫瑗守在这里任何人包括你自己都不准进寝宫。”

    丹琼和碧瑶共住一室一床锦被盖在身上人昏睡不醒脸上因高烧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卿尘进屋前便以丝帕掩了口鼻此时搭她脉搏眼中越来越凝重。很快出了屋子一言不直往太后寝宫快步而去。碧瑶跟在身后一路小跑又不敢叫她。卿尘低头思索出了抄手复廊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碧瑶回道:“就是今天。”

    卿尘冷不防停住直视她:“丹琼是不是出过宫?”

    碧瑶合膝跪倒在地磕头哭道:“不敢瞒郡主紫瑗挂心家中只有母亲一人晌午偷偷出去送了些药。丹琼年少贪玩趁我不知道缠着她跟了去谁知回来就这样了。”一边抽泣一边只是磕头。

    卿尘抑声道:“你们真是不要命了!我前几日都白白嘱咐了吗?出宫带了瘟疫进来我即便肯替你们瞒丹琼也未必能活得了。何况这是多大的事谁能瞒得住!”

    碧瑶闻言脸色惨白:“郡主救命。”

    卿尘皱眉道:“起来哭有何用?你和紫瑗竟未染上已是命大。她两人出宫还有谁知道?”

    碧瑶摇头:“没人知道简宁宫后有一道上了锁的宫门无人守卫年久日长门锁已坏她们想私下出宫都是从那里悄悄去的。”

    卿尘知道这病疫来得凶猛心中焦虑万分强自镇定道:“你现在马上去御医院报说太后不舒服宣御医过来。御医看过后若查问起来绝不能承认有人出过宫就说丹琼一直跟在太后身边伺候紫瑗和你在一起。只要真没人看见谁也查不出来最多治个照护不周的罪比你们犯下的可轻多了。”

    碧瑶吓得不轻道:“这……这若查出来可是欺君的大罪。”

    卿尘眸中一沉:“欺君之罪无人知道便当没有。切记和紫瑗两人所说不能有二生死便在这上面。”夜色中延熙宫明暗不定的光映过来雪地里投下一片寂暗的身影影影绰绰灯火沉沉。

    碧瑶被她冷静的语气支撑着心神清明了许多叩道:“郡主为了我们竟冒这样的险我们来世衔环结草做牛做马也不能报。”

    卿尘叹道:“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尚未知说这样的话还早。这病我现在是不能治也还没有方子医得好究竟怎样要看造化。”碧瑶知道事情严重磕了个头匆匆去了。

    卿尘悄悄回到致远殿不多会儿延熙宫便有人来报天帝说太后病重。

    不待天明深夜惊扰那必是极不好了天帝闻讯即刻起驾延熙宫谁知到了延熙宫却被御医院的人拦在寝宫外面孙仕上前喝道:“大胆!竟敢阻拦圣驾还不快让开!”

    太后的病状诊脉的当值御医何儒义早就怀疑到了流传的疫症上虽是禀了上去但说什么也不敢让天帝以身涉险跪着道:“皇上龙体为重恕臣斗胆不敢请皇上进寝宫。”

    倒是天帝还沉得住气肃声道:“何儒义你倒是给朕说说为何不能进去!”

    何儒义道:“太后脉象虚浮高热不醒……事关重大臣不敢妄言但请皇上先顾及龙体。”

    卿尘见天帝渐有怒色这何儒义是宋德方的高徒医术虽不错却是御医院中出了名的迂腐不通人事得了个“何榆木”的外号卿尘怕他一言不慎触怒天帝便上前道:“皇上何儒义阻拦圣驾也是职责所在不若先让我进去看看再请皇上定夺。”

    孙仕此时也听出事情不简单不敢让天帝冒险在旁跟着劝:“皇上息怒不妨让郡主先去看看也好。”

    天帝对卿尘的医术倒有几分信任思索一下终于准了奏。卿尘随何儒义进寝宫她对太后的症状早就一清二楚只是走了个过场便问何儒义道:“怕真是那病你看该如何?”

    何儒义摇头道:“郡主既也认定是那疫症怕是没错了。这病症甚是厉害我等无论如何要劝着皇上莫要近前来若是在宫中散开那是不堪设想。”

    卿尘道:“如今第一怕是要先封锁病源才好否则想要不传播也难。”

    何儒义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禀奏皇上请皇上定夺。”

    卿尘心想如此便只有封了延熙宫隔离宫中之人但这又岂是易事?待要劝何儒义委婉些对天帝说何儒义早已步入瑞春阁面圣。卿尘随他而入将太后病症细细禀呈天帝听天帝亦略知医理愈听面色愈是沉重问道:“你御医院怎么说?”

    何儒义躬身回道:“太后此症与京隶两地疫症相符臣斗胆请皇上暂封延熙宫。”

    话音甫落天帝果然不悦道:“大胆!延熙宫乃是太后寝宫岂容你说封便封?”

    何儒义立时跪下叩头道:“臣据实之言还请皇上斟酌延熙宫不封宫中人人性命堪危。”

    天帝喝道:“一派胡言!宫中防范谨慎怎会有疫症传入?”

    何儒义再磕个头道:“臣不清楚病疫如何入宫但太后病症厉害万万不能马虎。”

    天帝怒道:“何儒义你医不好太后的病竟胡乱往疫症上推朕必要亲自去看看!若有差池你有几个脑袋?”说罢便要往太后寝宫去孙仕等人忙劝但天帝至尊之躯却也没人敢硬拦反而卿尘一步赶上跪在雪地中道:“请皇上留步!”孙仕等忙跪下一片苦苦相劝。

    天帝被她拦下道:“卿尘你也大胆了敢挡朕的驾!朕的母亲卧病不起朕却不得探视天下岂有此理!”

    卿尘微微叩道:“卿尘宁肯忤逆皇上也绝不能让皇上进寝宫。皇上不仅仅是太后的儿子亦是天子岂能因一己之私而弃天下万邦于不顾?”

    天帝不料卿尘如此直言不讳但她话中有理一时也难驳斥回去在雪地里来回踱了两步心绪烦乱:“好你们一个个知医懂药倒是给朕说要怎样!”

    卿尘道:“请皇上即刻下旨封宫使疫症不能四散。卿尘愿自请留在延熙宫一来服侍太后二来寻方求药以期能解此病疫。”

    天帝虽为太后情况焦虑万分但却也不糊涂。御医院和卿尘结论一致疫情入宫是何等凶险岂容大意?冷静下来后问道:“你可有把握?”

    卿尘垂眸道:“没有但只求尽力而为。”她自帮碧瑶她们隐瞒的那一刻便早已决心如此了。太后是夜天凌在这宫中最亲的人她心底又何尝不怪紫瑗、丹琼鲁莽闯祸?但是即便说出来除了多赔上几条人命又有何用?

    此时本在太后身边伺候的紫瑗匆匆过来跪下回道:“皇上下午一直伺候太后的宫女丹琼突然晕倒似乎……似乎也起了高热。”

    所有人同时一惊唯有卿尘依然淡淡地看着面前一方白雪。这正是她方才借机吩咐紫瑗来报的如此或可让天帝下定决心封锁延熙宫而一旦查起来也好说丹琼是伺候太后染上了疫症不至于牵扯出事情缘由和紫瑗碧瑶两人。

    何儒义急忙问紫瑗道:“可是刚刚一直跟在太后身边的那个宫女?是不是和太后一样症状?”

    紫瑗点头:“是丹琼和我一直伺候在太后身边。症状……症状奴婢不敢妄断。”延熙宫中宫女众多何儒义也不能一一认识记得只当方才是丹琼伺候在太后那里。

    借此机会卿尘再次深深向天帝叩:“请皇上降旨封宫!”

    何儒义也跪倒雪中俯道:“请皇上降旨封宫。”

    身旁跪了一地人天帝面向延熙宫方向伫立半晌缓缓说道:“传朕口谕封禁延熙宫。”卿尘那一瞬间在天帝的脸上看到了极沉痛的神色她俯在雪中浑身冰凉冰雪随着身体的温度缓缓的化作雪水浸湿了衣袍砭透肌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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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上介绍:
她向往自由,
他厌恶束缚,
偏偏天不从人愿,
月老的一根红绳将彼此萦系。
竹林寂寂,
箫声幽然。
一缕清音拨动了彼此心中埋藏最深的那根弦,
不由扪心自问:他和她,挣得开吗?醉玲珑 上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醉玲珑 上,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醉玲珑 上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