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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四夜     醉玲珑 上txt下载     醉玲珑 上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名门钟鼎玉马堂

    清早阳光极好带着初秋的凉意温暖干爽毫无遮拦地铺泻下来落到依旧青翠的满树枝叶间便跳洒了一地。

    卿尘早早骑着云骋在王府射场中遛马心情如同这秋阳金光般舒畅不禁张开双臂对着蓝天欢呼了一声。云骋感染到她的兴奋也跟着扬蹄嘶鸣轻快奔跑神气非凡。

    一人一马在场中兜了几圈卿尘笑意盎然地带马转身却突然现夜天湛独自站在一旁微笑看着这边。

    蓝衫似水玉冠如月秋阳微耀模糊了俊面轮廓只见一抹比风儿更洒脱比云儿更清闲的笑意挂在他眉底唇边仿佛眼前湛蓝无际的天空一时间叫人失神。

    他昨日在宣圣宫陪同始罗可汗并未回府此时出现在射场显然是早起赶回来的卿尘下马问道:“始罗可汗走了吗你怎么回来了?”

    夜天湛并未回答她的问题目光往云骋处一落:“你真是常常都给我些惊奇仅我所知这云骋便曾伤了八个驯马师其中有三个重伤不治昨日若有个闪失怎么办?”

    卿尘想起昨晚夜天漓临走时说的话悄悄飞快地自睫毛下瞥了他一眼终究是要教训了。

    夜天湛见她不出声一双俊眸微眯着看定了她:“怎么?”她笑了笑:“后来才想到是挺危险的。”

    夜天湛不想她痛痛快快认错倒有些无话可说了。谁知她接着又说了一句:“不过很刺激。”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回头我饶不了十二弟!”

    卿尘一愣忙道:“不怪他是我自己偷着骑的。你饶了他我任你责罚怎么都行。”

    夜天湛眼底微敛了笑意:“当真?”

    卿尘挑挑修眉:“我说到做到。”

    夜天湛嘴角扬起个轻笑的弧度声音悠悠拖长:“那好……罚抄十遍《女诫》!”

    “啊?”卿尘大惊苦着脸道“太过分了啊!换别的可好?我宁肯抄一百遍《国语》!”

    夜天湛看着她的模样蓦然笑出声来:“还真打算抄?不过《国语》比《女诫》长了不止一倍你可要想清楚。”

    卿尘才知道被耍了狠狠瞥了一眼过去刚才夸下了大话一时又不能反驳只能站在那里赌气瞪着他。

    倒很少见夜天湛这样大笑平日里他虽常带笑容但那风华温和中总有些疏离。此时的他意气风淡金色阳光落在身上英气逼人看上去格外的潇洒。她不免有些感慨老天将风流富贵才貌贤德全都给了这一人少年得志不知这世上还会有什么是他不称心的?

    夜天湛笑够了见卿尘正扬唇看着自己眼中目光一柔:“相府的人在外面候着了我和靳慧陪你一起去。”

    卿尘微怔:“不用这么麻烦吧?”

    夜天湛笑道:“父皇还在宣圣宫既没有朝事就当我偷闲一日走吧。”

    相府马车宽敞精丽软屏夹幔紫罗烟褥幔中淡淡熏着华樱草的清香有种安神的贵气。

    窗外车水马龙人烟阜盛所经上九坊一路有榆柳之树将近百步的大道分作三条当中平坦宽阔乃是御道专供天子出行之用金秋阳光中显得高高在上天家威严遥遥延伸直至消失在目不可及的城门之外。

    到了凤相府前门中侍从远远见着夜天湛慌忙飞奔入府通报。夜天湛笑着回身亲自扶靳慧下车接着自然而然地握了卿尘的手带她下来。

    凤衍同凤鸾飞自内迎出都未想到湛王和侧王妃居然双双陪同前来眼见这一幕神情微动了解到湛王身旁的女子实际非比常人心中便已拿定了三分主意。

    卿尘抬眸看向这权倾朝野的凤相只觉得其人气度深沉言笑稳慎看似平缓的目中暗带精光心志深藏不愧是历经两朝位列公卿之的权臣。那迎面一瞬的对视卿尘自知由上而下尽收凤相眼底陡然有种互探根底的直觉她宁静地投了眸光过去平湖秋月悠然不波谁也未占上风。

    相府朱门深苑庭院雍容前庭广阔可容车马卿尘随着夜天湛步入其中向前看去突然停住脚步说了声:“这里不是有个大鱼缸吗?”话说出来她自己先吃了一惊仿佛那刻思维游离了一下摆脱了心神的控制。

    身边众人齐齐看她鸾飞望了望空阔的中庭道:“这里从我记事起便是四面植树中间留空从没有过鱼缸。”

    “哦。”卿尘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却听凤衍问道:“你可知是什么样的鱼缸?”

    卿尘侧头笑道:“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这里该有个鱼缸。非常大而且一边白色一边黑色中间像是太极图样的隔开太奇怪了哪里会有这样的鱼缸?”

    凤衍眼角轻轻一动说道:“其中白色里面养了黑鱼黑色里面养了白鱼本就是一副太极阴阳八卦图。有这太极鱼缸之时鸾飞也还在襁褓之中府中也只有一些老仆人知道。”他眼中此时沉稳万千也掩饰不了一丝激动“你可还记得别的事情?”

    卿尘茫然摇头凤鸾飞道:“父亲姐姐被恶奴骗走之时还不足三岁恐怕记不得多少事情但她身上的银蝶和女儿的一模一样这点是绝不会有错的。”

    凤衍返身对夜天湛道:“多谢七殿下当日搭救了卿尘才有今日老臣一家团聚老臣感激不尽。”这言下之意已是将卿尘真正当作了丢失的女儿卿尘下意识地蹙眉望向夜天湛。

    夜天湛对她微微一笑说道:“凤相言重不如先带卿尘见见夫人再说。”说话间往靳慧那边看去靳慧挽着卿尘的手说道:“我陪你一同去。”

    卿尘没理由拒绝同靳慧一起随凤衍入了内室。屋中飘飘淡淡的尽是药香入眼一副牡丹花开描金屏风其后碧纱垂幔中躺着一个沉睡中的妇人似乎曾经保养得很好但是显然久受病痛之苦面上已经失了神采。

    鸾飞请了兄长在外陪夜天湛说话自己随后而来。卿尘行至榻前细看凤夫人的脸色出于医者的本能伸手搭试她的脉搏心中一凛回头问道:“这是……心疾?”

    凤衍沉声道:“宫中御医也是这么说自来已有多年只是这些日子越不好。你姐姐纤舞亦患的同样病症更是早早便不治了。”

    卿尘下意识抬手抚上自己胸口靳慧见她神色微变想起什么事来问道:“卿尘这岂不是和你一样?”

    凤衍和鸾飞愕然相视卿尘轻淡点头一笑对鸾飞道:“可否让我试试你的脉?”

    鸾飞迟疑在榻旁坐下将手交给她她细细地诊了一会儿说道:“现在看来是无恙虽说夫人的病症并不一定会牵涉所有子女但你自己也要小心。至于夫人的身子……心气郁结已久沉疴固滞大概只能保数年无恙。”

    鸾飞反手握住她惊问:“数年?御医说能熬过今冬便不错了。母亲这几天时好时坏我们都……”说着略有些哽咽。

    卿尘低头想了想:“若用药剂配以金针调理我倒有些把握但一定要好生调养不能受半点儿刺激惊忧怒痛都需谨慎避免即便是大喜大笑也不宜。”

    凤衍叹道:“不想你竟还通晓医术。她这一生便是为儿女伤神之前伤心纤舞一病不起现在若是得你们兄妹承欢膝下说不定便有些起色。”

    卿尘闻言回头看了看床上气息微弱的病人不忍出言否认静眸浅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细细嘱咐了鸾飞一些事宜。脸上淡淡神情落在凤衍眼中岂会看不出她心下踌躇出门时便落后一步和她并肩而行。待鸾飞与靳慧走得远些凤衍似是漫不经心闲话道:“为父自知这几年于你亏欠不少今天看来难得湛王殿下有心你认祖归宗后为父自会给你安排一桩好姻缘届时便是双喜临门。”

    卿尘怎也不料他有这番话几乎停步想了想才醒悟到他在说什么事情似乎突然脱离了想象。

    待要抬头做答时已然到了外室夜天湛正与凤家大公子凤京书说话含笑的眼神明若朗月轻轻带往她身上眸中眼底浸透了温柔神色毫不避讳地看着她。

    一时间无语卿尘静静低下了头凤衍见到此情此景便当女儿家羞怯深深一笑意味深长。

第十七章 紫藤花轻是谁家

    清烛爆开了灯花轻轻“噼啪”一声。

    卿尘抱膝坐在榻上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铜镜。每当看到这样的面容依然心中模糊不知是谁不知身在何处。

    雪肤花貌映了烛火笼上淡淡的嫣红莫名有种妖冶的美丽她安静的想着还有什么地方可去还有什么路可走并不是每一个明天都可以轻易决定但凡事却必然要有选择。

    一个人想到夜天湛的时候便恍惚地以为命运给了她那般残酷的事实或许又在另一处还给她近乎完美的补偿。

    她在爱或者恨的缝隙间辗转迷惑时夜天湛一颗心如同万里晴空般坦荡荡地呈现在面前温润却又丝毫不加遮掩。

    看在眼里以为可以欺骗自己没有感觉实际上仅仅是自以为无视便是不存在罢了。

    今日凤衍一句话像是裂开了帷幕将所有东西推到台前他的眼神、话语、笑容无可回避地从压抑最深的地方涌起瞬间和记忆中的美好重叠在一起分不开。

    这样完美的机缘她知道只要伸出手他会毫不犹豫地握紧她他一直在等着她。

    在麻木了很久很久以后的记忆中回头曾有疼痛像潮水一般赶上几乎使人溺毙。她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再一次伸手去触摸美好同样的美好背后的痛苦和丑陋又是否相同?

    想要回到自己的地方又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呢?

    没有人知道。

    想得累了靠在枕榻间慢慢地睡去似乎感觉夜天湛站在自己的面前那样云淡风高的微笑湛蓝无垠。

    醒来时锦衾的温暖让人身心松散卿尘起身将桃木花棱窗推开一道细缝带着雨意的微风悄悄流进。

    外面零星飘着飞雨颇有了秋凉的意味心中像是无端多了些什么淡淡的又沉沉的。

    花廊那处靳慧带着翡儿正向这边走来。卿尘看着这个秀美女子隐约的身影想象着夜天湛的微笑比翼双飞举案齐眉她才是应该陪在他身边的女人吧。

    突然间感慨涌起心头一个人的心要承受别人的分享一个人的爱要分成几份来周旋换作了自己是绝不会接受的。抛开所有不论她岂会去分享其他女子的幸福?何况这个人如姐妹般待她。想到这里心中陡然轻松了许多自嘲似的笑笑枉自还辗转反侧其实只是参不透罢了。

    木兰色仕女罗裳的衬托下靳慧举手投足间有份高贵的温婉见了卿尘微笑着道:“卿尘有件喜事跟你说。”

    卿尘微微怔神问道:“什么喜事?”

    靳慧从翡儿手中接过一个凤雕玉盒吩咐她:“你先下去吧。”

    卿尘取盏斟水添了闲时晒制的桂子茶水气一起桂子香薰氤氲了整个屋子便犹如靳慧雍容端庄的微笑。

    靳慧将盒子搁到她面前说道:“你打开看看。”

    卿尘依言接过笑道:“是什么好东西给我?”一边打开玉盒白缎上衬着串晶莹剔透的蓝水晶。

    海蓝宝!她双眸微微惊凛如此清透无瑕的海蓝宝是水晶中的极品。这是她正寻找的东西集齐了水晶串珠或许便有机会动九转玲珑阵可以回到原来也说不定。

    抬头望向靳慧靳慧柔美的眼中淡淡的一瞬间带着极隐约如同错觉般的轻暗。卿尘心中电念百转轻轻将玉盒合上说道:“好漂亮的串珠。”

    靳慧白玉般的手指抚上玉盒将它打开晶蓝色的宝石流动着清淡光泽。她慢慢说道:“这串冰蓝晶是殷氏家族的珍宝贵妃娘娘嘱咐殿下说是传给湛王妃。”话说到此抬眼看定了卿尘。

    卿尘和她四目相对而后一笑说道:“之前都没有看到你戴。”

    靳慧松手盒盖轻轻滑落合了起来。她用那样极淡的语气说道:“我只是殿下的侧妃。”

    卿尘有些意外没有人和她提起过她一直以为靳慧是夜天湛的正妻蹙眉道:“可在我看来你是他唯一的妻子什么正妃侧妃。”

    靳慧细致的眼光流转卿尘脸上卿尘眸中清澈的神情让她心中似乎被什么重物压过去沉沉的却亦坦然而亲近。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有些话又不能不说。

    “卿尘我也不说多余的话了”她明眸一笑“殿下的心思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今日便是他要我来问你可愿入这家门?”

    单刀直入没有了遮掩。卿尘虽然隐约预料到可能会有这样一天出现但乍听到此话还是无比的尴尬。一时无语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动在桌案上出细微的声音一声声撞进靳慧心里。

    时间太长靳慧等得忐忑忍不住又道:“卿尘?”恰好卿尘此时也抬头道:“姐姐。”

    短短相视一刻靳慧便移开了目光只道:“你说。”

    卿尘目中有着因某种决断而显现的清利低声道:“要我说他于此事上实是万般不该。”

    靳慧愣愕万分不由抬头:“你……”

    卿尘摇手阻止她眸色澄明如水淡淡看着身前:“我并非是指责他的不是从来没有人像他待我这样好我会一直记着。但此事却不同两人之间一旦认定了对方便该情深意专我心里只能容下一个人他若有心也只能有我一个。三房六院妻妾成群即便天下人尽如此我也无法接受。”见靳慧望来的眼中满是惊讶她清淡对她一笑再道:“再者他要你来问此事又于心何忍?你是他的妻子他本就该一心一意对你现下竟要你来问别人愿不愿嫁给他他难道不顾你的心?天底下哪个女人愿将丈夫拱手与他人分享自己还要从中穿针引线?姐姐你娴淑大度能忍得下我却受不了。”

    靳慧闻言眼中微微一酸叹道:“我只是靳家庶出的女儿能嫁得他做侧室已然足矣难道还能求他只有我一个?今天便不是你明天也自会有别人湛王府中正妃总还是要有的。”

    卿尘淡淡笑道:“我更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又怎能做什么王妃?”

    靳慧道:“你若认了凤相为父封为湛王妃则是门当户对。殿下为此没少费心思我从没见他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那日也是因他亲自问了凤家曾走失过女儿的事凤相知道后即刻让鸾飞上门拜访如今看来十有**不会错你还担心什么?”

    “是吗?”卿尘凤目微挑说道“那若我并非凤家的女儿是不是即便跟了他也只是他妻妾中的一个永远要仰视他永远也不能和他并肩而立?”

    “并肩而立……”靳慧几乎被这样的想法震惊即便是仕族女儿地位尊贵多有特权却毕竟也不能完全同男子相提并论谁又曾有过这种想法?

    卿尘并不奢望有人能理解她的意思只说道:“话虽鲁莽但这句句是肺腑之言我的心意姐姐当明白了。”

    靳慧道:“卿尘你待我真心我也与你说我的真心话。确如你所说没有哪个女人不想独占自己的丈夫但皇族之中自天帝之下哪个又不是有妻有妾?这是我们女人的命。迟早有一天湛王府会娶进一位正妃。你在这里时日虽短但从进府的第一天他便对你百依百顺我们姐妹俩更是投缘我其实也是为他想为自己想所以宁愿进府的那个人是你而不是别的女人。你和他也是情投意合如何不愿答应这门亲事?”

    卿尘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对他……”话到嘴边只觉得言词混乱“他和我的一个……朋友长得很像我常常会把他当作是他会给我很奇怪的感觉虽然有时候和他比较谈得来但不是那样的仅仅是……亲切。”乱七八糟说完了这些她愣愣地盯着窗外飘零的细雨心中就像是初见夜天湛时的那种感觉酸甜苦辣喜怒哀愁一应俱全一时间没了言语。

    靳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凝视她半日突然叹了口气:“这串珠暂且留在你这里你便自行斟酌吧。此事并非勉强得来我也不能多说什么。”说罢静静起身“我先回去了。”

    卿尘站起来迟疑道:“姐姐对不起。”

    靳慧道:“这句话你要自己去对他说。”

    卿尘摇头:“不是我是对你说我……”

    “卿尘。”靳慧低声道“你不必对我抱歉只要他高兴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我希望你能答应他他是真心待你。”

    卿尘送走靳慧对着晶莹四射的冰蓝晶默默出神。指尖滑动在冰蓝色的圆环中一圈又是一圈犹如层层心事无穷无尽。

    爱到不能爱聚到终须散繁华过后成一梦……

    这一条路是走到尽头了吧。

    她纤细的手指终于在案上用力一顿拿起冰蓝晶放回到玉盒之中步向烟波送爽斋。

    夜天湛并不在府中她将那玉盒放在了书案上又回房将多日来从这里借走的诸多书籍一一取来整齐地放回原位。惊觉这短短时间她竟然从他这里看了这么多书有些还没有看完便站在那里再翻了几页。偶尔还看到夜天湛在眉边页脚的小注想起当时和他在闲玉湖前笑谈这书中种种脸上淡淡浮起轻柔的笑。

    所有的东西归于原位就像从来都没有动过。她又转回房中将住了多日的房间一一收拾整齐这里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属于她的除了穿在身上的衣服和一支从竹屋带来的玉簪外别无他物。

    而实际上这些又何尝是她的?她拥有的只是一个奇异的灵魂在这里没有人会理解的灵魂。

    这使她想起那一日在水边醒来时的感觉孑然一身的迷茫。而今似乎也是一样孤独地存在于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偌大的空间不知何去何从。她半扬着唇笑了笑还有什么是大不了的当世界在自己眼前翻天覆地的那一瞬间心里的承受能力早已经化为无穷大了。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一直不停是个告别的好日子。

第十八章 繁华过后成一梦

    案上静静地放着四只翠色暖玉杯是那日夜天湛来找她品茶带过来便一直放在这儿的。

    这杯子说不得价值连城却雕得精巧用了四块水头清透的绿翡琢成梅、兰、菊、竹几样雅致的花色玲珑精巧赏心悦目是夜天湛颇为心爱之物。

    卿尘怕有损伤不敢乱放便将它们细细清洗了一番装好后打算去寻人来收走。

    一日的秋雨使得天色沉暗了许多风吹云动灰蒙蒙地涂满天穹。偶尔有几片尚见青翠的叶子禁不住风吹雨打落到撑起的紫竹油伞上遮住了工匠UU小说精美的兰芷只是雨意潇潇。

    她低了头缓步穿过本是花木扶疏的长廊见那紫藤花飘零一地往日芬芳依稀却已不见了馥郁香彩沿着这九曲回廊蜿蜒过去星星点点残留着最后的美丽。

    她在回廊处立了片刻抬头去看细细飘来的雨丝心中忽然被什么牵扯了一下。

    不远处的回廊尽头有人负手身后站在通往凝翠亭的那座白玉雕琢的莲花拱桥之上和她一样静静地望向漫天细雨。那一如既往的湛蓝晴衫像是破云而出的一抹晴朗却不知为何在这秋雨中带了些许难以掩饰的忧郁。卿尘驻足犹豫夜天湛却在她望过去的那一瞬间转身过来看向了她。

    不远亦不近的距离两人谁也没有动隔着闲玉湖寂静相望。一时间四周仿佛只能听见细微雨声在整个天地间铺展开一道若有若无的幕帘。

    莫名的就有种酸楚蓦然而来卿尘手中握着的纸伞轻轻一晃一朵紫藤花悄然滑落轻轻地跌入雨中。

    第一次见到李唐就是在这样的雨天他低头帮自己拣起笔记那一瞬间的微笑留在她心中很久。她很想现在就找到李唐问他那时候他曾有过的微笑究竟是为了什么就在那一个凝固的刹那是不是仅仅是因为遇到了她而微笑抑或是其他。

    这里是我的前世吗?那么我是今生的我还是前世的?是恨的我还是爱的?

    夜天湛在拱桥之上凝视卿尘自淡烟微雨中缓缓而来紫竹伞下水墨素颜仿若浅浅辰光雨落星烁飞花轻灿。

    依稀仿佛在遥远的不真切处曾经有这样一个女子向自己走来那样确切却又如此的虚缈。是什么时候这个人就在自己心头眼底不能不想不能不看?

    是她在楚堰江上抚琴扬眉弦惊四座时?

    是她在自己怀中疲惫柔弱楚楚不禁时?

    是她在黄昏月下悄然伫立对月遥思时?

    是她在闲玉湖中黯然落泪以酒浇愁时?

    还是她面对天威圣颜稳秀从容沉静自如时?

    抑或是见她在白马之上笑意飘扬英姿飒爽看她在书房灯下的美目流转珑玲浅笑的一刻?

    世上百媚千红弱水三千独有这一人像是注定了如此注定要让你无可奈何。

    待到卿尘自伞下抬起头夜天湛唇角露出了微笑一如千百次的天高云淡无垠万里。

    他没有遮伞间衣衫已落了不少雨身上却没有丝毫狼狈风姿拔泰然自若仿佛是一块被雨水冲洗的美玉越清透得叫人惊叹叫人挑不出丝毫瑕疵。

    雨比方才落得得急了些卿尘将手中的伞抬了抬想替他挡一下雨却又觉得这样的动作过于暧昧一柄紫竹伞不高不低地停在两人之间光洁的伞柄几乎能映出两人的影子进退不得。

    夜天湛看着她一笑开口道:“凝翠亭中赏雨也是别有景致。”说罢转身举步卿尘静静和他并肩而行。

    “这几日总是有些事忙不日四皇兄大军便将归朝礼部就要着手筹划犒军繁杂得很。”像往常一样夜天湛看似随意地和她闲聊一日朝事像是理清自己思路也时常听她的意见。

    这么久了并未觉得不妥现在卿尘反而察觉有些异样。这些话本是丈夫在外忙碌一天回家在温暖的房中松散下来时只有对妻子才会说的。大事小事有的没的难的易的喜的烦的有一个人倾听着回以一个淡淡的关怀的笑容一句体贴的轻柔的话语便足够将整日的操劳尽去安于相对一刻的欣然。

    而他将这样的话对她说他的妻他的妾都没有能够见到听到这样的他只能远远看着他的潇洒自如政绩斐然依于他挺立的身姿。

    夜天湛见她盯着自己出神低声道:“卿尘?”

    “啊?”卿尘回过神来对他抱歉地一笑“礼部在你职中那不是更忙了?”

    夜天湛若有所思地看她:“等五皇兄随军回来我交了京畿司的差事便可松散几日。”

    卿尘点头道:“你难得空闲到时候该好好轻松一下。”

    夜天湛道:“往下深秋时分就到了纵马巡猎的好时候我们不妨去御苑待上几天十二弟总说你骑术大有长进届时可别让他失望。”

    卿尘微微垂眸对他说道:“可能真的要让他失望了。”

    夜天湛笑道:“你的云骋不是早赢过他的追宵吗?”

    卿尘摇头:“不是我是怕没机会和他比试骑术了。”

    夜天湛眸中笑意微微一敛看定了她。

    卿尘避开了他的眼光去看那越来越急的雨幕。闲玉湖上隐约已见初秋的凋零曾经饱满的花朵卸了红妆急雨打在残存的荷叶之上激起一层淡碧色的烟雨。

    “我是来向你告辞的。”许久的沉默卿尘终于再开口道“我想我应该走了。”

    这话音落后两人又陷入无声的安静之中。

    卿尘轻轻扭头看夜天湛却猝不及防遭遇了他的眸光。那眼底仿佛被晴衫映透清蓝一片这满天满地的雨都似落入了他的眼中带着某些叫人无法琢磨的神情叫人无法对视的温润和那一点儿深藏的无奈或者说忧伤。

    而这一切只在瞬间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淡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我鲁莽了。”

    卿尘摇头道:“抱歉我并非有心让你失望。”

    夜天湛面上早已恢复了之前的俊朗平静说道:“她没有说清楚原因所以我想来找你可走到这儿又觉得不知要问什么。”

    卿尘手指随着手中紫竹伞柄细致的花纹轻轻抚动黯黯叹了口气:“你我不是属于一个世界的人你要的我给不了我要的你也给不了便不如不要破坏本来还有的美好。”

    夜天湛手微微一抬又放了下来:“卿尘你到底是谁?”

    听到这话卿尘突然像是很开心地笑起来似无声无形嘲弄什么她答道:“我也不知道。”

    夜天湛终于皱了眉头:“你也不知道?我看不透你连莫先生都看不透你而你自己说不知道。”

    卿尘伸出手让雨滴噼噼啪啪在手掌敲落:“是的我不知道。”

    “那你要的是什么?”夜天湛清平神色下不打算给她空隙逃避再问。

    “我要的?”卿尘面无表情地盯着空旷处“还可不可以回答不知道?”

    “不。”

    “或者你该告诉我想知道什么?”

    “所有的。”

    “我只是要我想过的日子……”卿尘顿了顿很认真地说“和专一的……感情。”

    夜天湛的眼底微微一波:“因为这个?”

    就算是吧卿尘扭头问:“你给得了吗?”反客为主她觉得自己很残忍向一个人要他没有并且也不可能有的东西。

    夜天湛的手握上了凝翠亭凉意十足的栏杆卿尘清晰地看到他皮肤下微微突起的血管和手骨泄露了他些许的情绪。她很少看到夜天湛皱眉但是现在分明看到他微紧着眉头大概从来没有女子对他要求过这样的东西或是用这样的口气说话这是个很好的借口和方式。

    “我先回去了。”见他不回答她放弃了询问。

    “卿尘。”夜天湛在她转身时低声叫了她的名字。

    紫竹伞撑开一半几点雨斜斜地落上伞面。

    暮霭沉沉卿尘回眸望他见他目光远远地投向迷蒙天际:“你可知道我娶的女子本该是靳慧的姐姐?”卿尘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此事不解地摇头。

    夜天湛从天际收回目光:“当朝靳家正室所出的二女儿仕族之中有名的才女靳慧的姐姐靳菲。我曾经很欣赏这个女子才华似锦品貌端庄当时父皇将她指做我的王妃我们也算情投意合天都之中传成一段姻缘佳话。可是她在大婚两天前进宫回府后引鸩自尽当夜靳府便传出女儿暴病而亡的消息。后来我的妻子便换做了靳慧因是庶出封了侧妃。”

    卿尘心里一沉从未听说过他和靳慧还有这样一段故事不由得问崩:“她为什么?”

    夜天湛嘴角轻轻牵动似笑非笑:“我一年后方才知道其中缘由只因她身患不孕之症母妃知道后召她进宫不知说了什么她便引鸩自绝了。”

    卿尘一时没从事情的荒谬中反应过来夜天湛突然转身直视她:“若是你会不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她几乎被这句话问住随即毫不犹豫地一摇头:“我?怎么可能?”

    夜天湛一笑:“所以说我要的你能给我。我身边的所有女子她们身上有着共同的一种难以明说的东西让我厌倦似乎总是隔着很远的距离远得人根本就不想去走。而你没有我从一见到你便觉得你就在身边但偏偏实际上你总是一步步躲着我甚至离我越来越远。”

    卿尘选择了沉默。

    夜天湛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伸手轻触她的脸庞用那温润如玉的声音低低地问:“若我愿尽我所能给你你想要的你可愿答应?”

    他手心的一点雨水在卿尘脸上留下了细微的凉意那一瞬间她仿佛只能听到整个世界雨丝落下的声音淡淡的静静的如同他语气中的可以包容一切的温柔。她被他说出的话震惊了那短短几个字后面意味着什么她一时间无法估计在大脑几乎变得空白时她轻轻向后退了一步一阵细雨打来让她恢复了清醒。

    她抬眸在雨中露出一个冷静到可谓无情的微笑:“我不会你也不会。我不会去伤害别人你也做不到。”

    夜天湛收回手:“你怎知我做不到?”

    卿尘淡淡道:“因为你不仅仅是夜天湛还是天朝皇子更是多少人眼中的湛王殿下。”

    夜天湛愣了片刻突然叹了口气而后扬起嘴角:“你的确和她们每一个都不同。”

    卿尘亦保持着微笑:“或许我可以看作这是你的夸奖。”

    “你可以不走。”风神如玉温文尔雅些许的情绪波动之后他又变成了朝堂上众人前的湛王。

    卿尘摇头:“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很重要?”

    “或许吧。”卿尘想了想答道。

    “可要我帮忙?”

    卿尘再摇头。

    “你曾说自己无处可去此时又要去哪儿?”

    “我也说过天下之大不是吗?”卿尘暗拧眉心每当夜天湛温雅背后时现锐利总需要你尽全力去招架即便这锐利是很久也难得一见她相信任何人也不愿应付眼前这样的夜天湛。

    夜天湛失笑:“看来我这里是不能待了。”他自怀中取出那个装着冰蓝晶的小玉盒递给她道:“送给你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

    卿尘看着他轻轻将玉盒托于掌心她虽然很需要那串冰蓝晶但记起靳慧的话还是摇头道:“这是给……”

    “这并非给什么王妃所备”夜天湛打断她的话“不过是送你而已。”

    卿尘皱眉抬眸看夜天湛的神色。以这些日子对他的了解每当他眼梢微微上挑之时便是有什么事情下定决心不打算再更改而这正是他脸上现在的表情。

    摊开手掌任他将玉盒放入手中玉的微凉握上去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无论何时你可凭这冰蓝晶在任何一家殷氏钱庄提取足够的银钱当我送给你的礼物。”夜天湛说道。他的母亲殷贵妃来自富甲一方的殷氏阀门天朝银钱流动十有过半与殷家有关伊歌城几乎所有的钱庄亦都在殷家名下。

    卿尘待要说不需要却又想反正自己不去取用就是何必当面拒绝他的一番好意便说道:“多谢你。”

    夜天湛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而后向亭外雨中走去。待到她身边脚步一缓低声叹道:“卿尘我不管你是谁这世上只有一个你但愿有朝一日这冰蓝晶真的能成为湛王妃专有的饰物。”语气中带了无尽感慨举步没入雨中。

    卿尘失神地望着白玉桥上夜天湛越走越远雨意下渐渐模糊了的身影像是他的眼睛淡淡的无端的忧郁。

    有时候拒绝一个人的爱几乎比爱一个人还要难。

    情不重不生娑婆。红尘之中偏偏有几多执迷不悟人人脱不得一个“情”字生生世世千百年轮回的纠缠终究苦苦难解。

第十九章 熙熙攘攘天涯行

    雨洗清秋天高气爽秋日的天蓝得有些不真实看上去似乎总带着深透的忧郁。

    白衣白马长街闲闲而行。卿尘置身伊歌城坊肆林立人来人往却对四周热闹视而不见只是漫无目的穿梭在人群之中。

    熙熙攘攘云浮烟过明明身在其中却仿佛看戏荒诞无比。

    心情低落到极点面对夜天湛时无比的冷静自若聆听、微笑、回答和拒绝将他置于身外划清界限。依稀觉得那一刻大概产生了刹那快感似乎竟是在报复李唐那张一模一样的面孔。

    她弄不清是不是真有这种想法时而会把夜天湛当作李唐来看待也当作了李唐来爱和恨。

    那种利刃划心的滋味她为之痛过却又残忍地把这样的痛加诸于他。他在说那句话时望来的眼神眸底是怎样的深情。

    “若我愿尽我所能给你你想要的你可愿答应?”

    他并不是可以轻易如此承诺的人这句话中带了多少放弃退让却被她生生剥离丢弃一旁。

    在被拒绝的刹那他用天生属于皇族的高贵掩饰了什么风平浪静地在她面前转身身后雨落满湖。

    姻缘凌乱究竟是他欠了她还是她欠了她?

    是来世的他辜负了她才得今日无情还是此生的她伤害了他才有来世的背叛?

    这一切都在他转身的刹那碎落成可笑的尘埃那时她清楚地知道他是夜天湛这一生她亏欠了他。

    突然云骋往身边蹭了蹭提醒她给一辆马车让开道路。

    卿尘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想起当她问是不是可以带走云骋的时候夜天湛不无感慨地道:看来这府中反而是云骋和你最有缘。

    如霜似雪的叹喟丝丝的渗进心间裂开的一处她几乎是匆匆逃避怕自己一回头便要在他的凝视中推翻一切决定。

    云骋纯净的眼睛看过来卿尘抚摸它长长的鬓毛抛开心事着眼打量四周停留在一家殷氏钱庄前静静思索了片刻却扭头走入对街一家当铺中。

    比较安静的一间向阳街铺阳光射到门厅的一半便驻足不前显得屋中有些古旧的凉意。

    她带着几分好奇环视其中前方柜台上的老先生抬起头来道:“这位姑娘可是有东西要当?”

    卿尘见问笑着取出那支玉簪递到柜台上:“请先生看看这个值多少银两?”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老先生从未见当东西当得这么笑语嫣然的不由得仔细打量眼前的人和东西。

    卿尘伸手在柜台上半天老先生看着她的手一直不语许久方从她手掌处抬起头来目光在她脸上再打了个转伸手接过玉簪道:“姑娘想当多少?”

    她垂眸一想:“先生能给多少?”

    老先生顿了顿道:“请姑娘稍候待我问过掌柜方好说价钱。”

    卿尘微觉奇怪能在当铺柜台上的老先生都是一双火眼金睛怎么一件小小玉器还去询问掌柜?却不多会儿老先生自后堂回来手中捧了一个小包递给她道:“我们掌柜给姑娘的价钱。”话语中略带着几分恭敬。

    她随手一翻见到几张银票挑了挑眉梢这老先生似乎是看定了她不会再讨价还价直接便取了银票包好她也确实不打算多言将银票丢到怀中起身道声谢走出门外云骋见她出来轻嘶一声凑上前。

    卿尘在上九坊寻了间衣坊进去再出来已是纶巾束窄袖长衫。从容上马带缰缓行其人清隽文秀云骋神矫如龙在街道上引得人们频频侧目却不知是哪家少年公子。

    似是正遇上什么祭祷的日子不少年轻女子在天后宫前两株亭亭如盖的大树下笑闹纷纷将求来的签语扔往枝上碧叶彩签裙袂飞扬十分赏心悦目。

    卿尘勒马略走慢了些几个女子偷眼看来其中大胆的笑着抬手将什么东西丢上马来。卿尘冷不防接在手里却是个绣制精美的签囊她故意扬眉翩翩一笑侧身点头施礼道:“多谢小姐厚爱!”说罢将签囊收入怀中。

    那女子竟也嫣然而笑大方一福道:“神佛灵验愿公子前程似锦!”

    对面一片娇语清脆女子们召唤着结伴往天后宫中去了。伊歌城风流兴盛民风开放如此毫不做作的表达卿尘只觉得十分有趣一时却也有些遗憾自己为何生是女儿身。此方世界入可登堂拜相出可经营四海男子有多少可为之事然女儿却终究还是有些不同。

    她不欲在上九坊久待催马往中城走去。沿路经过天舞醉坊再前行便是中二十四坊楚堰江已近眼前。

    不远处江上船只往来隐有喧声闹语商旅忙碌人迹繁华四处一片生机勃勃。她似乎突然面向了一个新鲜的天地放眼望去天高地广心胸中飞畅高远神气陡清。

    正往江边走去只听“哗”的一声眼角忽见水迹泼来她急忙带缰旁避但饶是如此那水依旧合身洒上将她一边衣摆湿个半透。她蹙眉不悦往旁边看去却是路边一幢雕梁高楼中有人泼水出来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男子匆忙上前频频作揖道歉:“楼中下人一时疏忽还望公子勿怪抱歉抱歉。”

    伸手不打笑脸人卿尘见他不断赔罪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微笑道:“不碍事一套衣服而已只是以后还是不要往路上泼水的好。”

    那男子道:“公子说的是在下定当好好管教他们。不知公子府上远近衣衫湿成这样甚不方便若不嫌弃便请进来稍作歇息喝杯茶水换洗一下也让在下赔个不是。”

    卿尘见湿着衣服也不好在街上走点头道:“如此……倒要麻烦兄台了。”

    那男子笑道:“在下姓谢名经是这歌坊的主人公子里面请!”

    “在下宁文清。”卿尘依礼报上姓名却是化了本名。她举步抬头看去见那高楼之上金匾行书“四面楼”其楼不若天都其他建筑环成矩形而起南面临江北接商铺前连上九坊后向中二十四坊倒真是个四面来客的好地方。但走到门前看到一张红榜却是主人出售歌坊的告示。

    谢经见她驻足看去问道:“公子可是对此感兴趣?”

    卿尘道:“谢兄这四面楼开门便迎八方客无论做什么生意都是得天独厚如何竟舍得卖?”

    谢经摇头道:“公子有所不知近日天都歌舞坊的生意一落千丈多少地方都已经撑不下去纷纷关门售地了。”

    “哦?”卿尘眉梢淡掠“可是因天舞醉坊的缘故牵连了下来?”

    谢经意外道:“看来公子倒知道些天舞醉坊一封京畿司直接会同刑部、大理寺连续查禁弄得处处门庭冷落。连吏部侍郎郭其都被革职流放现在既无人敢开门经营也无人敢上门花销这行生意恐怕是不能再做。”

    卿尘随口道:“谢兄此言差矣此时正是应该买进而非卖出歌舞坊的生意坏不了。”

    “公子何出此言?”谢经探寻地看向她问道。

    卿尘心中忽然一动笑问:“谢兄可有意与我做笔生意?”

    谢经倒不急着问是何事只道:“难得你我一见如故不如里面详谈。”

    入了四面楼谢经遣人带卿尘换了干净衣衫后请至楼上奉茶方才说道:“公子方才所说在下愿闻其详。”

    卿尘淡淡啜了口茶。天舞醉坊一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夜天湛虽然有些事情不便对她直说但她也看得明白。此次案子说是奉旨严办乌云密布下晴天霹雳但到了雨落之时却只能飘洒几层滋润无声。或是因为着实不能想到歌舞坊背后内臣、外戚、仕族、阀门等各方势力早已交错盘结根深蒂固。夜天湛本人贤德之名冠盖京华多年来俨然是这些朱门显贵唯马是瞻的人物。其树泱泱枝繁叶茂砍些枝叶无妨但再深进去动到主干根本割落之时如剔骨肉如何不逼得他弃刀收剑?

    自那日在烟波送爽斋之后卿尘便极少再听到夜天湛提起相关之事反而有时看他进保奏的本章朝中大概已落了一波高浪亦在他翻转的手腕下慢慢恢复如常。

    她微微笑了笑抬头对谢经道:“歌舞坊这种生意在伊歌城中绝不会销声匿迹此时只是浪入低谷一旦过去便会直攀一个高峰。诸家纷纷放弃出售正是价钱低迷的好时候谢兄若有胆量不妨趁机收购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谢经道:“公子怎敢言定歌舞坊会再行兴盛?”

    卿尘凤目一扬说了个字:“赌。”

    “赌?”谢经皱眉。

    卿尘气定神闲地道:“生意经营十有**是赌只要看准了行情要赢也不是什么难事。”

    谢经问道:“那公子又凭什么下注呢?”

    卿尘眸光清明略微锐亮:“凭我所知所想。谢兄若无意经营此事不如你我寻个别的合作方式我每月付纹银五百两的租金你将四面楼完全交于我打理此后每月四面楼的盈利你从中抽取三成。换言之谢兄依然是老板在下不过是一个经营人。但半年后我若想买下四面楼谢兄需按现下告示的价钱将此楼出让于我。”

    谢经放下手中茶盏望向她道:“外面告示的价钱公子可看清楚?”

    “纹银五万两。”卿尘说着嘴角勾起浅笑。

    “公子既然有意买下四面楼为何此时又不买要待半年后?”谢经再问。

    卿尘坦然道:“谢兄是痛快人问得直爽在下也坦白相答。目前我手中并无多少银钱需要先用四面楼三个月来赚买楼的钱。”一支玉簪居然当了纹银五百两这本已是出乎意料的收获。但黄金有价玉无价她只能怀疑自己大概看走了眼那玉簪难说不是上等的货色。

    此言一出谢经不由皱眉半晌方道:“你的意思是半年以四面楼赚纹银五万两?”

    卿尘摇头更正道:“不是五万是八万还要加上谢兄三成的利润和在下所获。”

    谢经缓缓审视卿尘卿尘笑意清隽凤目生辉淡淡看进他眼底。

    对视片刻谢经轻弹了弹衣衫说道:“谢某经营半生少见公子这样想法奇特之人。”

    卿尘笑道:“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各尽不同方有人间百态若都同出一辙岂不无趣?”

    谢经闻言亦笑:“单凭公子这份气度在下便十分佩服。只是可否听听公子究竟要如何经营?”

    卿尘眸中光玉般清灵一转说道:“若谢兄愿意将天舞醉坊购下说不定利润会更大些。”

    “还请详谈在下洗耳恭听。”谢经道。

    卿尘缓扣茶盏:“如今天朝外退突厥内安民政海内升平四境来朝大治之下盛世之兴数年之内可有保障。伊歌城乃帝都中心中有多少高门清贵仕族风流歌舞游猎华赋清谈他们现在是日兴奢靡但求风雅。城中之前的歌舞坊奢华是足够了但却只欠这个”雅‘字此时我们便应由动而静以静求利也正好不会因过于张扬为朝势所顾及。但是当然歌舞坊本就图个热闹谢兄如果愿意买下天舞醉坊再推一个别致的热闹便更可以广收财源。“

    谢经听得入神此时问道:“所谓别致的热闹又指何事?”

    卿尘站起来步到窗边远远看去入目处练空如洗一望无垠其下商客过往中有胡女身姿高俏风情摇曳十分引人注目。

    她看了一会儿道:“中原虽与漠北、西域诸国屡有战事但各自百姓却随着商旅贸易逐渐交融谢兄没现最近伊歌城中胡商胡女都十分多吗?”

    谢经亦上前凭窗而望说道:“确实如此。”

    卿尘道:“中原之舞飘逸华美西域之舞热情妖娆漠北之舞奔放豪迈南番之舞明快多姿。四境风光皆有不同眼下前来伊歌城中的这些胡女岂不是一道新鲜的风景?她们多数为离开荒野大漠而来此阜盛之都并没有太多谋生之路但其本身却也便是出路是机会。若以她们经营歌坊不但夺目亮眼而且亦能使伊歌城中除去不少混乱的因素朝中应该也不会多加干涉。”

    谢经暗中将她打量沉思片刻道:“公子不但深知天都朝势所见所闻看来也颇为广博如此深藏不露倒叫谢某十分好奇。”

    卿尘修眉微挑扭头笑道:“谢兄又如何不叫在下好奇这四面楼虽好但纹银五万的价钱也着实离奇了些谢兄怕并非真的想卖此楼吧?”

    谢经一愣随即呵呵笑道:“与公子相交如饮甘饴谢某对这赌局动了心还望日后合作愉快!”

    卿尘潇洒一笑抱拳还礼便是交了这个朋友。

第二十章 歌舞升平今宵曲

    四面楼台榭错落中有高阁卿尘喜欢入夜时分坐在楼阁的屋顶上看伊歌城。夜幕下的城池灯火辉煌比起白日的雄伟壮阔更多出几分神秘的味道隐在暗处的热闹格外诱人时而也会有温暖的感觉。

    隔着夜色沉沉情景多少会有些不真实却也正因如此方使人愿意沉迷一刻想想看不见的灯影深处有着怎样的红尘人间。

    自此处望去眼前点点灯火中最盛亮处便是曾经一度死寂的天舞醉坊如今歌舞灿烂热烈喧哗宝马香车宾客盈门。除了开始一段时间打点布置外生意步入正轨后卿尘并不经常过去天舞醉坊名义上的坊主是素娘。

    素娘帮谢经在四面楼打理事务已有多年心思细密聪慧精明天舞醉坊中清一色的胡女在她手中调教得十分妥当令人放心。在歌舞坊最低迷的时候四面楼低价买进数家歌坊果然不过月余的时间天都中便慢慢恢复了往日纸醉金迷的风流气象。天舞醉坊便在此时重整旗鼓其独特的舞姿、新奇的曲目如同一股异域来风席卷伊歌亦将其他歌舞坊带得一振先前那场变故便悄无声息的淡化了下去。

    卿尘将目光自远处收回眼前的四面楼却安静透过琉璃灯火只能依稀听见低声浅语丝竹清幽少有人能想到天舞醉坊和四面楼是同一人在经营。

    四面楼里能歌善舞的女子并不是最出色的这些时日卿尘自原来的女子中挑选聪慧者亲自指点以仕女的标准讲解诗赋严格谈吐教习琴棋书画、酒艺茶道有些灵气的女子几经点拨立见不同。为了教她自己亦学随时应付莺莺燕燕们公子长公子短的询问自觉诗书琴棋大有长进获益匪浅。

    如今的四面楼乐而有舞悦目静而有茶盈香有酒醉人而不颓败有美相伴而不荒淫堪称品格高雅意趣清新。此处来人并不十分多但不是一掷千金的高门贵族便是盛名在外的墨客鸿儒慢慢便在天都创出清名。

    卿尘此时刚刚在楼中的小兰亭奏了一曲琴白日里翩翩佳公子晚上云裳迤逦重纱后一手出神入化的琴技震惊四座四面楼之所以能声名鹊起与此不无关系。而谢经那里她只说是请了妹妹文烟过来相帮谢经从未真正见过所谓“文烟”却似并不相疑甚至连问也不多问一句。

    入秋之后夜风已渐寒卿尘微微抬头凝眸时点点清光落入眼中轻闪着亘古不灭而逐渐遥远的记忆。她想起不久之前曾在一个孤单的夜晚也是这样独自坐在星空之下那时候她抬头看到了一双深邃的眼睛广袤星空落入其中带着清冷的安然。不知现在这双眼睛的主人是否平安在伊歌城中或许有一天还能相遇倒也是叫人思之愉悦的事情。正自顾微笑身边突然有人道:“文清你果然在这儿。”

    她被吓了一跳却不必回头便知道是谢经这人走路似乎从来不带声音她甚至怀疑他上这屋顶不是像自己一样从阁楼沿着梯子爬上来而是飞上来的苦笑道:“拜托谢兄以后出现的时候先有点儿声响否则总有一天我会被吓死。”

    谢经笑道:“改日我上来前先在下面敲锣打鼓知会文清。”

    卿尘明眸轻挑:“那明日伊歌城便会传开四面楼新多了耍猴的节目谢老板亲演三文钱一场精彩得很。”

    两人如今称兄道弟甚是熟络言语调侃谢经从不介意。一笑而过在她身旁坐下:“听说你又买了间歌坊如今歌舞坊的价钱已不似之前似乎不是时候吧?”

    卿尘看着夜幕灯火一笑:“我正要和你说这笔生意可能是赔钱的买卖所以我打算自己经营免得连累你。”

    “哦?你不是说过在商言利吗?方不方便告诉我是什么生意赔钱你也要做?”谢经问道。

    卿尘道:“那间歌坊我是想改做医馆设法将天都医术独到的大夫集于一处治病救人。这不是赚钱的事或者其下再开间善堂如此还要赔钱。”

    谢经奇怪道:“怎么会突然想起开医馆?”

    卿尘将手闲闲搭在膝上看了看说道:“我既自幼学了一身医术便不想浪费。何况银钱之物没有赚尽的时候如今算算小有收获不妨取之何处用之何处。”

    谢经道:“你难道要从四面楼的生意中抽身?”

    卿尘扭头笑道:“这么赚钱的生意我怎么舍得?”

    谢经看向下面庭院玩笑道:“不是便好不过如今这四面楼再这么赚下去只怕半年后我都不舍得出让给你了。”

    卿尘道:“不舍得便算了我又不是非要买。”

    她漫不经心的语气叫谢经有些愣愕:“当初你我有契约在先我说不卖难道你便算了?”

    卿尘道:“这四面楼和天舞醉坊里里外外哪里不是你和素娘在操心谢兄所做早已出那一纸契约。再者经营有利交友却有趣我当谢兄是朋友朋友不愿的事我绝不勉强。你若是不想出让四面楼咱们那契约便当作废。”

    谢经眼中微微一震四面楼目前日进斗金炙手可热卿尘竟说得如此轻松。他沉默后说道:“商场江湖中经历这么多年文清是我第一个佩服的人得友如此可抵十座四面楼。你既有义我自不会言而无信这四面楼随时可以过到你的名下。”

    卿尘不在乎地一笑:“半年之期尚早你急什么?”

    说话间隐约听到一阵乐声声音轻远如缥缈在黑夜中几不可闻但却又似清晰如在耳边。卿尘凝神听了听似乎不是四面楼的乐声奇怪问道:“你听到了吗这是哪儿来的声音?”

    谢经扭头笑了笑:“不甚清楚或许是哪家歌坊吧。对了我突然想起有点儿事情要出去一下。”

    卿尘便站起来道:“你去吧这边有我。”

    上午时四面楼人少安静卿尘自楼上下来吩咐备马出门。

    前庭低案前几个身着披帛仕女裙的女子正明明媚媚聚在一处执笔铺墨你一言我一语笑说着什么倒叫这儿显得格外热闹。

    卿尘看过去正有个女子将玉纸镇往案上一爬站起来嗔道:“哎呀!不玩了不玩了你们几个定是合伙儿算计我。”

    众女子笑道:“快看兰玘输急了耍赖!”大家抬头见着卿尘纷纷边施礼边笑问:“公子来了兰玘你羞不羞!”

    卿尘笑着问她们:“在干什么这么热闹?”

    兰玘忙请她入座回头便道:“公子来得正好看她们还得意!她们不知从哪儿弄了些对子好生难为人我都输了几局了公子快杀杀她们的威风。”

    其他女子羞她:“你拉公子来助阵赢了算谁的?”

    案前纸墨微香轻粉笺笺珠玑秀丽正是她们书下的巧对卿尘瞥了眼道:“联对子定是兰珞赢得最多。”

    兰玘道:“可不是?每回都是她对得好我们就不行都赢了我一支翠笄去了!”

    一旁黄衣羽衫的兰璎抬手拎着两粒紫玉晃动:“我这儿还有一副玉珰呢!”兰玘丢过罗帕笑啐她卿尘笑道:“下注的游戏你也不多想想?若去和兰珞比诗赋和兰璐比巧算和兰璎比琵琶你不输光才怪。攻伐输赢得以己之长克彼之短你怎么不和她们下棋谁赢得了你?”

    兰玘道:“她们就是棋盘上输惨了才想这法子的!不行公子一定要先帮我赢回这局。”说着将粉笺取到眼前卿尘见笺上写道:虞美人穿红绣鞋月下行来步步娇。

    “这上联出得倒巧意境也美。”她提笔轻轻过墨见楼中另外几个女子正在庭前荷花池旁引箫练琴抬手往那边一指对兰玘道:“下联不就在眼前?”

    兰玘一时不得解见卿尘落笔书道:水仙子持碧玉箫风前吹出声声慢。立刻拍手问兰珞道:“你有虞美人步步娇公子便有水仙子声声慢服不服?”

    兰珞道:“咱们几个加起来也不能和公子比你赖皮!兰璎方才出了一对我还没想出来公子帮了兰玘也得帮我。”

    卿尘微笑道:“不妨说来听听?”

    “雨洒灰堆成麻子。”

    卿尘抬头环目略一思索笑指那荷花池:“你们倒左右不离咱们院子这个下联仍在那处。”

    兰玘问道:“怎么还是那儿?”却是兰珞看过去低头一想突然笑了起来。

    卿尘问道:“想到了?”

    兰珞掩嘴低头道:“想到一个只不知和公子想的是不是一样?风吹荷叶像……像……”

    卿尘替她说道:“风吹荷叶像乌龟!”

    众女子顿时笑成一片兰玘边笑边说:“你们都输给公子了快快把翠笄玉珰都还我!”

    兰珞道:“还也是给公子你是别想了!”兰玘道:“公子又不是女儿家要那些做什么?”

    卿尘忍俊不禁偷偷支案而笑她可正打算去当铺赎自己那支玉簪。见她们闹得不可开交于是道:“不陪你们了我还要出门去。给你们个上联谁对得上这翠笄玉珰就当公子我送她。”

    “公子快说!”她们便催道。卿尘手中落墨生香笔走龙蛇写了一联:日进月出云多少。

    兰玘看着道:“这上联似乎也不难啊。”

    兰珞却思索摇头:“字上看去是简单但不好对呢公子这上联中一说了日升月落有云其中的景色又说了时光流转岁月变迁的过往最难是其下还隐了一日一月收支算账的问算可要好好想想才行。”

    兰玘道:“收支算账的事兰璐算得快!”

    卿尘笑着站起来:“过会儿我回来若有了下联本公子另有赏。”说罢刚回头就听堂前有人道:“今晚留着小兰亭酒菜精致些茶要你们的”青衣‘和“丝竹’最要紧是文烟姑娘的琴都记下了?”

    楼中管事陪着一人进来恭声说道:“这就差人去办请十二殿下放心。”

    卿尘修眉惊挑忙不迭地转身衣襟一撩便重新坐下。兰玘她们见她神情奇怪还未等问夜天漓已看向了这边突然微怔接着叫道:“你给本王回过头来!”接着便大步走来。

    大呼小叫的真是个霸王卿尘暗中叹气知道躲不过他只好起身回头对他道:“见过十二殿下。”

    夜天漓见她男装的模样愣了愣又惊又奇:“原来你竟在这儿居然这么久也不……”

    卿尘怕他接下去再道破自己女子身份连连作揖:“殿下有话外面说!”

    夜天漓疑惑地打量她身边美女如云兰玘她们有认得他的急忙施礼问安都悄悄看着不知究竟是何事。卿尘轻咳一声道:“看什么十二殿下难道比公子我还好看?都回楼上去。”

    众女子向来对她言听计从闻言纷纷优雅起身依礼告退。衣袂飘扬罗步生姿一片钗环叮咚散去后夜天漓在旁早已笑得不行。

    卿尘颇无奈地等他笑完说道:“我正要出门你若空闲不妨一同。”

    两人举步出了四面楼上了马夜天漓还满面带笑说道:“你倒是会享受这么多美女也不想着送我几个?”

    卿尘扫他一眼:“我四面楼的女子都是来去自愿你什么时候听说过送人的道理?”

    “这四面楼竟是你经营的?”夜天漓回头看了看“那这里名满京都的文烟姑娘……”

    “便是我。”卿尘干脆承认。

    夜天漓气道:“我来过这么多次你竟都瞒着!”

    卿尘道:“这不怪我你自己看不出听不出又能怨谁?”

    夜天漓“哼”的一声:“你怎么突然离开湛王府?我问了七皇兄几次连他都不知你人去了何处。”

    卿尘微微垂眸问道:“七殿下好吗?”

    夜天漓道:“看上去不错但七皇兄面上总不过就是这样子究竟好不好你得问他自己。”

    卿尘也不语到了那家当铺门前下了马夜天漓奇怪问道:“你来这儿干嘛?”

    卿尘道:“前些日子当了件东西要赎回来。”

    夜天漓抬头看了看笑道:“你当东西居然当到殷家的铺子来了那不如直接当给七皇兄算了。”

    卿尘正举步入内闻言身上一僵回头问:“你说什么?”

    夜天漓随口答道:“这铺子和对面钱庄都是殷家的产业贵妃娘娘一族富甲天都伊歌城中钱庄、当铺十有七八是他们家的。”

    卿尘愣在当场心中说不清缘由地来了一股无名火难怪那么普通的簪子竟能当出五百两纹银原想不再受夜天湛恩惠不欠他人情谁知到头来还是靠了他才有今日。

    夜天漓见她皱眉不走问道:“怎么了?”

    卿尘气道:“你身上可带了银票?”

    夜天漓出门向来怀中多金点头道:“有。”

    卿尘伸手:“借我三千回头还你!”

    夜天漓见她脸色古怪似有怒气随手自怀中抽出几张银票:“什么事用这么多银子?”

    卿尘又拿出自己带的两千愤愤想道:“事已至此十倍奉还给他!”扭头便往堂前去走到一半突然心底一松脚步停下来觉得此举太过无聊。有心无意这事难道还能怪他怨他?自己这是想拿什么出气还是惹是生非?

    想到此处一皱眉头回头又将银票递还夜天漓:“多谢你还是不用了。”

    夜天漓见她一瞬面色不善转而又恢复正常走在身旁突然问道:“你不会是为什么事在和七皇兄赌气吧?”

    卿尘颓然摇头:“没有不过刚刚想岔了些事现在没什么了。”

    夜天漓笑说道:“真是女人翻脸如翻书。”卿尘凤眸往这儿一扬他接着道:“当我没说!”

    卿尘没好气地瞅了瞅他柜前那老先生不在她便将当票递给里面的小伙计。小伙计看了眼当票说道:“姑娘要赎东西吗?这可是死当。”

    “死当?”卿尘愣住拿回当票一看白纸黑字果真写得清楚。

    她眉心轻锁往柜上问道:“多少钱也不能赎?”

    小伙计道:“姑娘便当没了这东西兴许现在都已经不在我们柜里了。”

    卿尘道:“麻烦去问问你们掌柜看还在不在能不能赎。”

    小伙计道:“没这个道理去问掌柜我是找骂姑娘还是别想了。”

    夜天漓在旁忍不住将柜台一拍:“让你问你就去问怎么这么啰唆!”

    那小伙计吓了一大跳一时骇得话都说不出来。卿尘忙伸手拽着夜天漓一言不扭头出门他不满地道:“叫掌柜的出来拿了东西回头让七皇兄给这边一句话不就得了。”

    卿尘道:“去找他我宁肯不要了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夜天漓道:“你躲着七皇兄干嘛?”

    “我哪儿有?”卿尘道。

    夜天漓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她翻身上马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在拒绝了一个人后却主动或被动地不断接受着他的保护自以为不再依靠他的时候突然现原来依然处于他的庇佑之下这叫人有种挫败感或者更确切地说还带着三分惭愧仿佛在这里一天便始终欠了他什么永远也还不清。走了会儿她闷声问道:“他应该不知道我在四面楼吧。”

    夜天漓道:“还说不是躲着他。我来过几次都没认出你来他又不常来这些地方八成是不知。”

    卿尘道:“来过两次但都只待了一会儿。”

    “那便不好说了。”

    卿尘抿了抿唇又问道:“你今晚约小兰亭干嘛?”

    夜天漓方要回答又顿了顿然后只说道:“宴客。”

    “要紧的客人?”

    “要紧。”

    卿尘也不再问有些神不思属地策马往白虎大街而去夜天漓提缰上前道:“今天此路不通四哥率玄甲、神御两部大军驻扎城外休整一日今日入城必然从此经过父皇亲登神武门犒军御林军和京畿卫一早便封路戒严了。”

第二十一章 万马千军只等闲

    卿尘扭头一勒马:“今日大军回朝?怪不得西城一路人少马稀想必都挤去了神武门附近。”

    夜天漓道:“你数月前便打听大军回朝的事怎么现在倒忘了?”

    卿尘忙问道:“哪里能看到犒军?”

    夜天漓道:“这时候能看的地方怕都人满了你若先前便说还能趁早偷偷带你上呈云台现在四处戒严可不能在父皇眼下放肆。”

    卿尘轻抖缰绳云骋微嘶一声掉头而行“去明光阁!”

    夜天漓纵马跟上:“想看犒军怎么不早做打算?”

    卿尘微微拧眉近日张罗着将新购的歌坊改做医馆忙得不可开交。如今她手中这家“牧原堂”集了天都数位医术独到的大夫楼上设药间病房其下开了善堂每日救死扶伤活人医病有时候连药钱都一并搭上。她除了打理四面楼必要的事务外几乎日日和几位大夫谈医论药深觉中医精粹妙不可言几乎沉迷其中一时真没想到日子过得飞快夜天凌所率大军竟已回师天都。

    青山峻岭中转身离开的背影便在秋阳下如此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记住不要出去我一定回来。”当时他看着她的眼睛笃定而霸道的一句话。他一定会回来现在可是他回来了?

    明光阁果然人满为患实际上帝都自外城雍门始过下三十九坊宣平门、中二十四坊丹凤门直至内城神武门附近都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天都中出动了数千铁卫清出开阔大道沿途旌旗林立御林禁军自神武门高台而下十步一卫遍布内城甲胄鲜明剑戟耀目。

    夜天漓今天出门没带侍卫。人山人海比肩接踵他在旁护着卿尘怕有闪失卿尘扭头笑说:“多谢殿下了。”

    夜天漓道:“若你有个损伤今晚小兰亭岂不是空了场?我多不划算。”

    卿尘低声道:“原来是有求于我。不管你什么客人四面楼没人知道我女子身份可别给我拆穿了。”

    夜天漓笑道:“到时随你。”

    这时外面围观的有人看到他们高声问道:“那边可是宁大夫?”卿尘循声望去有几人早已挤开道路:“宁大夫要去明光阁?”她认出其中一人是前几日来过牧原堂的小六笑道:“正是不想这么多人你母亲可好些了?”

    小六忙道:“多亏了宁大夫妙手回春我娘这几天都能下地了。”一边招呼着“大伙儿让一让牧原堂的宁大夫在这儿。”

    楼下尽围着些普通百姓倒有不少受过牧原堂的恩惠闻言推推挤挤硬将他们送到了明光阁前。卿尘一路拱手称谢夜天漓不禁问道:“你这些日子到底都干了什么牧原堂也有你一份?嘿!这过路的法子比侍卫不差。”

    卿尘笑道:“没干什么赚银子花着玩。可别小看了百姓你是王孙公侯难道就不仰仗他们?”

    明光阁中里外都坐满了人夜天漓此时早已不耐烦一把抓过掌柜的还没等他说话掌柜抬头时便吓得直作揖:“殿下您要看犒军怎么还来这儿?现在楼上楼下实在是无处可坐了您让小的如何是好啊!”

    夜天漓喝道:“碍事的都给我轰出去天都什么时候竟有这么多人!”

    卿尘自身后拉他:“没你这么霸道的人家开门做生意你偏来难为人。”

    夜天漓道:“这不是陪你来凑热闹我变着法子躲出来不去神武门站着难道跑这儿站上半天?那还不如神武门清静。”

    正说着店里伙计一溜烟自楼上小跑下来在掌柜耳边轻言几句掌柜如释重负转身求道:“殿下楼上雅阁有人请说是与殿下相熟还请殿下凑合这一时赏小的个方便。”

    朱栏窗前正有人俯身下来对这边抱拳招呼卿尘和夜天漓都觉意外原来竟是莫不平。

    夜天漓对掌柜的道:“一壶”青峰翠云‘再打点几样小菜送来楼上。“拉了卿尘举步上去。

    一进门莫不平目光先在卿尘脸上停落方对夜天漓道:“十二殿下别来无恙!”

    夜天漓见了莫不平竟规规矩矩十分不缺礼数笑道:“早几日听说先生回了伊歌便想去拜访却都不知先生身在何处今天倒巧。”

    卿尘暗觉莫不平来头十分不一般不但令夜天湛奉若上宾连夜天漓这样骄横的人都对他恭敬有加。浅笑道:“莫先生好!”

    莫不平笑道:“多日不见方才险些没认出来凤姑娘如此打扮倒比十二殿下都多几分潇洒。”

    卿尘瞥了夜天漓一眼:“我比他文雅倒是真的方才若不是先生这明光阁怕要遭殃。”

    夜天漓也不介意扬了扬眉拂襟落座三人笑谈闲聊。

    北征大军在城外整装待命二十余万战士不能同时进城是以只有一万玄甲军随凌王至神武门面圣。

    茶香在手碧叶清盏翠淡明亮其上隐有雪雾之色深绕卿尘细细品了口茶回味悠长中望着窗口出神想象一会儿大军入城不知是什么壮观场面期待时竟略有些自己都不明所以的紧张。

    过不多时只听远处一声金鼓擂动鼓声威严动如雷鸣滚滚响彻四方。随着金鼓隆隆一道低沉的号角声仿佛自天边响起西城雍门缓缓开启。

    一时间满城的喧闹像是突然被抹掉整个帝都蓦然安静陷入一片肃穆之中。

    万众翘遥望一方。

    随着威沉的铁蹄声脚下大地隐隐震颤城门处如同错觉般出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玄色铁潮随之席卷而来的气势使这深秋高远的天地骤然变得肃杀四合之下寒意遍布威慑八方。

    碧空晴冷一面金色龙旗跃然高擎其上明绣九爪蟠龙神形威怒昂腾云猎猎于长风之中。

    三军之前当先两将白马银盔一万铁骑人人玄甲玄袍兵戈锋锐成十个方阵依序而列随他二人缓缓入城。

    军容肃整军威严穆众人能清晰听到整齐划一的步伐落地震动着雄伟的伊歌城。

    卿尘不由得起身站到窗前想看清领兵的两人。相隔较远两人又盔甲在身只依稀能看到眉眼。她握着窗棱的手一紧身子向前倾了下左边那个银甲白缨身形挺拔的人分明便是十一但他身旁却并非她记忆中另外一人。

    她望着远处愣立在窗前蓦地被一声巨响惊醒那是上万铁骑不见一丝错乱的同时立定威严震撼。

    夜天漓突然语意感慨地说道:“四皇兄练兵之精治军之严当真无人能出其右。”

    卿尘凝视十一身边的人一种落空的失望如同城中浩瀚玄潮逐渐覆过心间她转身问道:“前面领军的便是凌王?”

    夜天漓一笑道:“你自己看。”

    卿尘重新将目光投向神武门但见军中寂静肃然无声只闻四周招展的战旗猎猎作响。围观百姓被这军威所震一时尽皆肃穆。

    玄甲铁骑已全部进入雍门号角声再次响彻九城内外。

    原本成十个长方形的军阵中最后一阵的战士突然同时向两旁分开。一骑白色战马裂阵而出马上之人战甲佩剑飞骑前驰白袍胜雪披风高扬肆虐风中所到之处军阵一一中分如同夺目寒光将玄甲铁骑一划为二。

    其人在前身后立刻有战士策马相随填补分裂的空隙。整个军阵随之推进缓缓风云涌动移宫换位变幻成为一个完整的四方阵形。

    阵前两名领军大将双骑微分那人勒马当中抬手身后玄甲铁骑迅肃整军容。

    随着那人右手轻挥高处只见数列玄色齐齐变动战甲声锐铿锵如一所有战士几乎在同一瞬间翻身下马行军礼振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一声自数千铁血战士口中同时喝出真正震天动地九城失色。

    这是征战万里的铁马英雄寒剑浴血的豪壮男儿。

    唯有沙场之上出生入死的战士方有这样摄人杀气唯有勇猛无畏杀敌的军人方得如斯豪情威势。

    不必夜天漓再说卿尘已清楚明了她静静看着神武门前那个遥远的身影。

    凌洌孤峻傲然马上睥睨天下风神绝世。这个人以他的传奇一般的精兵铁骑南征北战攻城掠地扫荡西域大漠四方强族;以他骇人听闻的辉煌战绩称雄宇内威震**征服中原疆野万里河山。

    那晚的背影似乎和马上的身影合而为一变成千军万马中那一点孤傲的白。卿尘眼中竟无由酸涩于青峰翠云的雾气后生出一层异样的清亮。她怕被人看出端倪若无其事地返身低头饮茶:“久闻凌王大名果然英雄非凡。”

    莫不平拈须微笑看着神武门前肃杀的军阵:“好个凌王啊!”

    夜天漓远眺神武门的目光里带着难得一见的肃正似是震动又似是佩服于满脸飞扬不羁中有摄人的精光。他回身一笑摇头把玩茶盏:“四皇兄这支玄甲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征战多年竟从未吃过败仗真看得人心里痒痒。”

    卿尘见他似是心驰神往问道:“你这么感兴趣如何不去领兵出征不也一样的威风?”

    夜天漓没滋味地一哂:“除四皇兄外也就五皇兄还算是真正带兵我便是去也不过历练一下作罢有什么意思?何况我提此事母妃便要着急说什么也不肯。”

    卿尘道:“看来淑妃娘娘偏疼你倒放心十一殿下。”

    夜天漓挑眉道:“十一哥自幼便跟四皇兄习武自然不同些。他这次出征一直瞒着母妃临走才说回来定挨数落说不得还要我帮他去哄。”

    莫不平笑道:“突厥一族凶猛悍勇淑妃娘娘也是心疼两位殿下。再者便是寻常仕族子弟也没有必要远赴荒远漠北去受征战之苦何况是殿下。”

    夜天漓道:“说的也是便如五皇兄若非因着母亲的身份又何必执意军功?”他见卿尘脸上满是探寻的疑问一笑道:“五皇兄的母亲以前只是孝贞皇后宫中一名侍女不知为何受了父皇宠幸诞下皇子如今也只是封了才人。虽说兄弟间没什么不同但五皇兄心里是在意的事事都比我们用心些。”

    卿尘问道:“那凌王呢?”

    夜天漓道:“四皇兄的母亲是莲妃娘娘。”

    “莲妃娘娘怎样?”卿尘再问。

    夜天漓轻描淡写说了句:“莲妃娘娘是个冷人。”也只说这一句便没了下文。

    卿尘听他语气似乎无意多说也不便再问。夜天漓对莫不平道:“莫先生多年前曾是几位皇兄的老师四皇兄带兵想必也得过先生指点只可惜我当时年幼未能与先生有师生之缘。”

    莫不平品了口茶看着神武门徐徐说道:“殿下言重了若别人或者便有但于凌王殿下老夫确不敢说什么指点。记得当年临华殿相傅也曾给皇子们讲解兵书凌王听完一讲便道”兵者出奇之道诡变之事当得其意而不用其法知其谋而不师其巧如此细究十分多余。‘那时凌王八岁凡书过目不阅二遍如今凌王之兵奇险诡绝似是与兵书无关老夫也不敢贪功。“

    卿尘看着神武门前玄衣铁骑夜天凌等诸位皇子已经登上高台接受犒封御诏。犒封之后都是些繁文缛节夜天漓一会儿便觉无趣两人便向莫不平告辞出来。

    云骋见了卿尘蹭到身前有些躁动不安地在她旁边打了个转。

    卿尘伸手抚摸它低笑道:“风驰回来了你着急了吗?”说罢拍了拍它以示安慰。云骋低声轻嘶才任她翻身上马。

    她勒马回头人头攒动已经看不到威肃的大军唯有高台上飘飒的明黄旗帜若隐若现。她面向高台透过层层人群依稀能感觉到身着战袍的夜天凌记忆中他的样子仿佛越来越近那双清冷的眸子异常清晰。

    心中轻快无比卿尘唇角轻扬举目处晴空万里碧秋如洗。

第二十二章 素手兰心弦中意

    秋夜风清萤草浅淡。依稀能听到四面歌酒喧闹。远远江水的凉意拂来已是夜深露重。

    举目望去楚堰江上画舫流连灯火依稀如同一条莹莹玉带穿过天都。

    一艘船舫悠悠然靠向四面楼南面临水的栈头船头立着一人素色青衫身长玉立。负手临江夜风迎面吹得他衣衫飒飒意态逍遥。

    栈头引客的伙计一双眼睛久经客场早看得船上客人来头非凡船还未靠稳便迎了上去。

    舱内爽朗的笑声传来一个年轻男子掀帘而出一边回头道:“四面楼到了。”再问船头那人“四哥十一哥这次跟你从漠北回来怎么反而疏懒了?”

    那人淡淡瞥了舱内一眼:“你被强灌下七瓶御酒试试看父皇的酒给你们几个白糟蹋了。”

    那年轻男子正是夜天漓此时笑道:“四哥这次又大败突厥我们才喝得到朔阳宫窖藏的好酒父皇今晚兴致甚高岂可扫兴!”

    舱内一人笑骂道:“灌我七瓶御酒还嫌我疏懒你倒是什么疯偏要今晚来这四面楼?”

    夜天漓笑道:“这里好茶好琴正是给十一哥你醒酒的。”

    十一摇摇晃晃自舱中出来扶住夜天漓的肩膀两个人并肩站着乍看去身形相仿两双眼睛尤其神似。若非十一此时醉态醺然倒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是四哥七哥都说来谁跟你来瞎闹?”十一说着抬头眯眼打量四面楼“数月不见变了这副模样?”

    夜天凌回头看他兄弟俩唇角逸出丝笑意举步迈上楼前的木栈道一边随口道:“五弟、七弟他们慢了。”

    十一笑道:“早说天都船比马快五哥偏要骑马。”

    楼中管事早得了通报亲自迎出来:“见过几位殿下小兰亭洒扫干净略备酒水文烟姑娘已等候多时请移步楼上。”

    几人随他转去楼上欢声笑语渐渐淡去楼高风轻空气中越有了几分清凉。

    待到最里面一间迎面一方素雅小匾上面写着“小兰亭”几字字迹清秀如空谷幽兰飘逸如浮云出岫中有三分疏朗之意情高意远。

    进到阁中一方宽畅内堂两面皆是雕花梨木长窗窗前点点放了几盆兰芷阁中四处透着若有若无的兰香叫人神清气爽。

    几幅轻纱随风微微荡漾将雅室一分为二。一面四处点了清透琉璃灯光彩明亮成对摆着八张样式朴拙的黄梨木长案。每张案上有几样精致小菜三两瓶水酒案前放了素白色绣兰花方垫供客人起坐之用。

    两边靠花窗的地方各有一副茶具小炉烹水出轻微的响声使秋日干燥清冷的空气多了几分温润暖意。

    轻纱的另一边灯影沉沉似乎只燃了盏清灯依稀可见一名女子广袖静垂坐于席上瑶琴在前却又看不十分真切。

    夜天凌等人方入阁中便听轻纱之后“叮咚”几声弦音轻起清泉珠溅空山凤鸣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似有迎客之意。

    案旁静立的两个清秀女子此时娉婷拜倒清声道:“兰玘兰珞恭迎尊客驾临小兰亭。”

    夜天漓面向轻纱扬扬眉笑说:“今夜叨扰文烟姑娘。”

    卿尘坐在轻纱之后因为光线明暗不同外面看不到她她却可以清晰的看到琉璃灯下人们的一举一动。

    虽知夜天漓在此宴客却没想到竟是他们兄弟几人猝然相遇若非隔着一层轻纱此时玉容之上的震惊、喜悦、怔愕、欢欣定当将心中所有情绪泄露无余。她手下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颤原本平稳的音调无意滑高直飘出去她急忙收敛心神顺势轮拂指下带出流水般的清音风回浅转随着纱幕淡入了夜色。

    她轻压冰弦静静地看着来人眸光落在夜天凌和十一身上便浮起微笑的神采。夜天凌看起来略微消瘦了几分颀长身形中淡淡透着清峻的气度举手投足间沉冷如旧难以捉摸的深邃双眸薄而不动声色的唇偶尔些微挑起算是表达过笑意。

    十一站在夜天凌身边略带醉意几月不见本多了的几分沉稳都在醉中潇洒的无影无踪不过进来之后似是已清醒许多打量着墙上挂的一幅长卷道:“兰亭序这是何人所书?”

    那是卿尘自己将千古名帖《兰亭序》默写了一篇挂在墙上不过只取“兰亭”二字应景罢了。夜天凌也转身去看静静看了半晌只是剑眉微挑说了两个字:“不错。”回头望向轻纱背后。

    卿尘虽知道他看不到自己却还是觉得那两道清冷的目光可以一直穿透过来将纱幕后洞悉无余。她心中无由生出奇异的感觉仿佛在隔着重纱对视的一刻早已蔓延缠绕的藤蔓于尘埃中悄然绽放出花朵一瞬的妖娆后静静亮过明光如玉。

    一旁侍宴的兰玘和兰珞煮水烹茶一一为三人奉上碧盏。此时楼下又引了几人进来却是随后而来的夜天湛、夜天汐两人。

    夜天湛见他们几人已在阁中品茶笑道:“你们把五哥弄醉了丢给我自己却在这儿享受。”

    卿尘见到他顿时轻抽了口气。夜天漓向幕帘内笑看来眼神似是有意无意往夜天湛那边一带十分笑意八分调侃恨得卿尘牙痒痒无怪他白天只说宴客原来有心作弄她。

    她抬眸瞪视过去夜天漓却当然看不见转头上前去问道:“五哥怎么才喝了几杯便成这样?”

    夜天汐看去文质彬彬比夜天凌的冷然多了几分亲和比十一两兄弟的率性更见些许平稳比夜天湛的俊雅风流却有几分沉默无声此时也早带醉意几乎比十一还不如闻言无奈摇头:“你们不敢去招惹四哥便拿我和十一弟折腾。”

    夜天湛一身晴天长衫腰间坠了块瑞玉精雕环佩越衬得人俊雅温文笑道:“十一弟是自己抢着喝的怨不得别人。”

    十一以手撑头随口道:“你们耐不住早晚去招惹四哥四哥身上伤刚见好……”

    话刚出口夜天凌淡淡道:“十一弟莫扫了大家兴致。”

    十一耸肩住口不说。

    几人却早已听到夜天湛眼中闪过诧异之色问道:“四哥受了伤?”

    夜天漓接着问:“何人所为?突厥军中竟有如此人物?”

    夜天凌微一点头:“一点小伤早已无碍了。”

    “四哥话是这么说但毕竟伤得不轻这数月征战硬撑下来已极为辛苦”夜天汐说道“他们要灌酒我和十一弟替四哥挡着好了。”

    夜天凌唇角似是淡淡掠过一笑旋即不再言语目光投向墙上那幅《兰亭序》修长手指在花梨木案上微微轻叩。

    十一知他心中有事岔开话道:“方回天都便听说四面楼文烟姑娘琴艺天下无双方才轻叩琴弦已叫人心思神往冒昧请文烟姑娘抚琴一曲不知可否?”瞥了一眼夜天凌见他始终凝视那幅《兰亭序》无奈暗叹一声。

    那晚他虽及时率兵赶回接应夜天凌成功突围但自此便失了卿尘的消息。回营之后他们数次派人寻找小半年来却芳踪全无生死不知。夜天凌面上虽淡淡的挥军万里斩将杀敌一如往常但十一却知他始终惦记着此事。西突厥这次算是时乖运蹇遇上夜天凌心情恶劣玄甲铁骑不留丝毫情面步步逼得他们狼狈不堪接连退失燕然山北近千里土地经此一战元气大伤怕是短时间内无力再犯中原。然此时即便得胜回朝夜天凌仍将自己一队心腹侍卫留在漠北继续在附近打探卿尘下落。

    夜天湛等人知道这四皇兄性情冷淡事情他若不愿说起便是多问无益丢下前话举杯笑道:“我们醉酒来此已是唐突佳人以茶代酒先罚一杯但求一曲。”

    卿尘对那晚山中遇袭究竟生了什么事很是挂念轻纱之后细看夜天凌的脸色不甚清楚但想来数月过去伤势应该已无大碍。本来专注于他突然听到众人将话题引到自己这边来急忙收拾心神右手轻挑琴弦出柔柔清韵作为应答之音。夜天湛温文尔雅的他言行举动总是叫人挑不出瑕疵。

    指下轻轻一挑余音犹自袅袅流水般的琴声已婉转而起。

    曲调安详雅致似幽兰静谧姿态高洁。但闻室中乐音悠扬周遭似有淡淡琴声应和竟叫人分不出是否为七弦之上所奏仿佛随着流连清风四面八方都飘来琴声悠悠娉婷无止无尽。

    卿尘按弦理韵琴声之中如有暗香浮动令人心旷神怡悠然思远似身置空谷兰风之间身心俱受洗涤通体舒泰。

    她双目微闭再弹一阵指下弦音略高如同点点兰芷在山间岩上摇曳生姿无论秋风飒飒冰霜层层犹自气质高雅风骨傲然。七弦琴音渐缓渐细几不可闻化作一丝幽咽却暗自绵绵不绝。

    低到不能再低琴韵悄然而起翩翩如舞仿佛历经风霜兰苞绽放曲调极尽精妙无言之处自生缕缕幽情高洁清雅。

    一曲终了余韵绕梁室内静静无声众人似乎都沉浸在这琴中回味无穷。

    卿尘抬眼望去却冷不防看到夜天凌望向这边那泠泠目光穿过轻纱直至心底让她心中无由一紧。纱影淡淡使他棱角分明的轮廓柔和了许多远远如坠梦中。

    “蓦然回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曾经在第一次取下他的面具时她想起过这诗。她从来都不知看到一个人会有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恍如前生。

    夜天凌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轻纱此时十一轻敲花案朗声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为此当浮一大白!”说罢拎起面前酒瓶痛饮一口。

    夜天凌这才从轻纱上收回目光看了十一一眼。

    夜天漓也斟酒一杯吊儿郎当地笑道:“好琴好酒难得今夜文烟姑娘我敬你。”一饮而尽。

    卿尘在轻纱之后笑意盈盈地看他们兄弟俩微动琴弦以示答谢。转眸间看到夜天湛轻握杯盏正神情温雅地看着这边唇角带着她十分熟悉的微笑眸光中竟是出人意料的欣赏与温柔。心中一凛只怕他听出端倪短短抚了一段清音以曲告辞悄身退了出去。

    一路回房卿尘大大松了口气换上素白文士衫长束以玉带顿时化作翩翩公子模样。抬头看看三楼小兰亭静静的唯有窗口透出薄晕灯光明眸带笑心底淡淡欣喜吩咐后面再备下几样爽口的小菜给他们佐酒并额外加了滋补汤煲。

    四面楼今晚生意不错她前后照应了一下忽然听到堂前有吵闹声楼中管事快步找来说道:“公子请您前边去看看卫家少爷怕是喝多了几杯缠着兰璐不放。”

    卿尘皱眉卫骞是见过她的不知会不会认出来。偏偏此时四处不见谢经的影子她怕惊动了小兰亭中诸人只好快步赶去前堂。到那儿一看卫家大公子卫骞正醉态醺然地拖着兰璐往外去兰璐不敢使劲抗争只能软声哀求一旁兰璎她们跟着劝拦见到卿尘出来便像见了救星急忙喊道:“公子!”

    四面楼毕竟还是歌舞坊虽比其他地方清高雅致些但客人酒后闹事也偶有生不过平日都是谢经出面打。卿尘对卫骞浑身酒气甚为反感却一笑上前抬手在两人之间挡住:“卫少拉着我们兰璐的衣裳不放可是看好了这新料子想带回去送给夫人?衣料穿过便不稀罕了不如我打人取新的来吧。”

    卫骞和她只当街见过一面此时她又着了男装横眼看来朦胧间也不辨眼前是谁:“少爷今天要将兰璐带回去做二夫人你说给她赎身多少银子?少爷我付双倍的!”

    他看上去是喝了不少酒脚下蹒跚不稳。卿尘顺势将兰璐拉开护在身后扬唇笑着眼中却冷淡:“卫少说笑了咱们四面楼的姑娘没有卖身这一说都是来去自由。这事是好事但也得两情相愿才美满卫少说是不是?”

    卫骞将手一摆指着兰璐:“少啰唆过来!少爷看得上你是你命好!”

    兰璐吓得往卿尘身后躲卿尘仍笑道:“人来人往都看着有什么话外面说也不方便。兰璐后面刚制的菊花蜜酿快去看看好了没有给卫少送去雅阁等着。”她抬手一让“兰璎的琵琶曲卫少还没听全吧不如里面再坐坐何必急着就走?”她知道一时半会儿要将人打走是不可能了但求息事宁人先离开这招眼的前堂一不影响生意二让兰璐脱身最重要的是莫要惊扰楼上。

    兰璐如获大赦匆忙福了福便往后堂快步而去卫骞怒道:“你去哪儿?”卿尘半请半拦道:“卫少何必着急里面请!”

    卫骞甩手喝道:“跟少爷我玩这花招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今天不把人给我带出来我拆了你四面楼!”

    卿尘修眉微剔堪堪隐忍心中火气。忽听楼上一个声音传来:“卫骞!你这像什么样子不嫌丢人吗?”

    声音并不高听起来润雅却无形中有种透骨的震慑压得乱哄哄的场面一静。卫骞抬头看去忽然心中清醒了几分:“七殿下十二殿下?”

    紧接着夜天漓带着怒意的声音喝道:“卫骞你好大的胆子!闹事也不挑个地方你有本事拆了四面楼给本王看看?”

    人人都往楼上望去卿尘半对着卫骞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看起来十分奇怪她却顾不得其他只是不敢回头慢慢垂侧身往旁边蹭去挨着堂前高柱在飞纱后一躲对管事使了个眼色。管事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人也精灵急忙往前笑道:“当真该死打扰了两位殿下雅兴小的在这里赔罪。”

    卫骞酒意已被喝退了大半卫家再怎么得势也不敢和皇子叫板但因天舞醉坊的事怀恨在心垂处恨恨看了夜天湛一眼悻悻道:“没想到两位殿下在此今晚和兵部几位大人多喝了几杯还望殿下恕罪。”

    夜天漓冷哼道:“原来是新升入了兵部来庆祝这才几个月我看四皇兄不在天都兵部是没遮拦了你也不问问今天谁在竟敢如此放肆!”

    卫骞低垂的眼中交杂着得意又生暗恨却终究不敢再生事。夜天湛脸上似乎仍挂着温温冷冷一丝笑话语中平无起伏:“怪不得是入了兵部自觉腰杆硬了吗?敢在这里惹事?”

    夜天漓向来行事霸道张扬倒罢湛王亦对四面楼出言维护莫说是卫骞在场的都有些意外。卿尘见终究惊动了他们有些懊恼但心里毕竟松了口气若非如此今晚还有得折腾。隔着幕帘依稀见夜天湛站在楼栏前蓝衣如水俊面不波徐徐对卫骞道:“还不快走?今后莫让本王再在四面楼看到你。”

    这话已说得十分不客气卫骞心中压着的火气陡然上冲猛将身子一直便欲作不防正见夜天凌负手缓步自小兰亭出来对夜天漓问道:“十二弟什么事?”他峻冷身影出现在楼前的时候目光淡淡往这边扫来卫骞心中似被惊电劈中浑身凛然尚有的三分酒意被彻底吓醒衣襟一振单膝跪行了个军礼:“四……四殿下。”

    夜天凌眼中无情无绪在他身前停了停整个前堂忽然寂然无声仿佛斑斓缤纷褪尽了颜色一袭清白冰冷静陈。

    “免了。”终于听他说了两个字众人竟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卫骞起身垂手而立额前隐有微汗。便是伊歌城最张狂的仕族子弟也知道在凌王眼底若造次生事那是自讨苦吃尤其自身还在其职辖管束之中心中不由上下忐忑。

    夜天凌似对眼前究竟生何事并无兴趣只道了句:“明日兵部里别让我见你一身酒气。”说罢对夜天湛他们道:“没事便进去吧。”

    夜天湛目光似是无意地在楼下带过唇角逸出如玉浅笑先行转身入了小兰亭。

    夜天凌随后举步无意回头卿尘正挑起幕纱悄眼向上望去他立时如有所觉意外的对视中眸底蓦然震动。卿尘在那转瞬而逝的惊讶中对他眨了眨眼笑着抽身溜走只留下紫绡长纱飘飘摇摇灯盏明照。

第二十三章 一剑光寒十四州

    微香飘动兰珞步履轻轻手捧汤盏呈至案上。夜天凌正品了口茶眼角余光看见一折信笺落在身边“殿下请!”兰玘轻声说了句垂退下。

    他将笺纸取在手中展开看去上面写着行清隽的行书:秋宵风淡月色清好不知四哥和十一宴后是否有兴致跃马桥上一游?

    他无声无息地抿了下嘴角。十一坐在近旁此时扭头见他若有所思低声问道:“四哥?”

    他反手掩下信笺抬眸道:“时辰不早了明日还得早朝我们也别耽搁太晚。”

    那边夜天湛笑道:“四哥说的是你们刚回来一路辛苦今晚当早些歇息。”

    几人出了小兰亭夜天凌对十一看了一眼十一和他素来默契笑说:“我和四哥骑马走一路散散酒气。”

    夜天漓道:“那四哥陪十一哥我送五哥他们乘船回府。”

    待夜天漓他们上了船十一问道:“四哥什么事?”夜天凌将那信笺交给他他看了看道:“这是……”

    “刚才出去时好像在四面楼见到了卿尘不过只打了个照面她又穿着男装也不十分确切。”夜天凌放眼往楚堰江上看去夜已深沉江中游船比来时少了好多点点灯火三三两两游弋远去。

    “卿尘!”十一惊讶道“我们在漠北四处找她她怎会在天都?莫不是看错了吧。”

    夜天凌似乎微微笑了笑说道:“现在看这字迹应该不会错这个”有‘字的写法是我教她的还有小兰亭里那幅字有几处用笔也一样。“

    十一熟悉夜天凌的字此时仔细一看笺上“有”字乃是反笔连书除了夜天凌外少有人会如此走笔他笑道:“难道真是她?走去看看!”

    两人并骑往跃马桥而去卫长征等几名侍卫静随其后。跃马桥位于上九坊中部横跨楚堰江中乐定渠以白石造砌长逾十丈宽可容六车并行远望去如一匹白练长卧江水夜色下空阔无人气势平稳中静谧无声。

    金钩细月清亮一刃遥遥衬得暗青色的天幕格外分明江中水波若明若暗隐隐起伏几分光影随之一晃远去在暗沉深处。

    青石路上只闻不急不徐的马蹄声秋风微凉时而拂面丝缕寒意叫人分外清醒似乎身体感官都在这静冷的黑暗里无限伸展能探触到四周极轻微的风月清光。

    夜天凌在空阔的跃马桥上缓缰勒马夜色平静中淡淡望向楚堰江水滔滔长流。何处轻闻玉楼箫曲隔着江岸依稀传来十一在旁轻叹道:“良辰美景佳人有约但愿一会儿不叫人失望。”

    一阵马蹄声入耳夜天凌扭头往声音来处看去长街深处有人策马前来白衣轻影飞马快驰。

    那人到了近前将马一勒在十数步外的桥头停下往这边看来。那双湖光幽深的眸子带过笑意缓带轻衫的清秀模样和曾经青灯影下执笔询问的形容交叠如一俊淡的光亮微微浮现在夜天凌的眸中那一笑带来清静舒缓。

    便在他身心松弛的片刻身后弦月之光似乎陡然长盛杀机如冰刃遽起他深眸中异芒一闪风云惊变剑已出鞘。

    秋风花黄长街寂静。

    卿尘一路纵缰马蹄轻快衣襟随风飘扬带着心中轻飞的欢悦。远远已见跃马桥上人影云骋似乎也能感觉到主人的欣喜纵蹄如飞将星光树影纷纷遗下转瞬便至桥前。

    卿尘微微收缰在桥头回马一转往前面看去。一人黑眸惊讶一人青衫淡定沉沉夜色中有道清锐的目光落在身前于暗影中浮出鲜有一见的轻暖的笑。

    她隔着江水细月扬眉笑着将十一和夜天凌打量轻叱一声打马上前。忽见玉白桥栏处寒光骤现冰冷江水蓦然生波映入其中那道冷月刹那化作一道锋刃直袭夜天凌。

    那一瞬间四周空白她猛带云骋飞纵而去疾呼道:“四哥!小心身后!”

    猝然生变原本淡寂的秋风随剑影铺卷而来砭人肌肤仿佛寒江怒浪化为暴雨遍洒长桥。

    桥上残秋落叶被剑气所激飞舞凌乱铺天盖地的寒芒中一点有若实质的白光迅疾驰往夜天凌后心。

    卿尘被激荡的剑气迫得目不能视只觉寒意及身左臂微微一痛接着云骋缰绳被人大力前带。

    身旁剑啸刺耳呵斥声怒。

    就在此时无边夜色中突然亮起一道长电般的惊光光芒凛冽撕天裂地。

    “当!”的激越交鸣一人黑衣蒙面出现在被攻破的剑影中。

    夜天凌手中剑华狂肆长盛势如白虹夺目亮芒伴着清啸直追那人后退的身形迫他回剑自守。

    一剑光寒九州失色。

    散去了先前剑气的压力卿尘睁开眼睛只见刺客右肩血光迸现踉跄后退。

    十一足尖微点自马上跃起佩剑出鞘四名玄衣侍卫也已和刺客缠斗一起。

    一切只在瞬间快得仿佛不真实。

    卿尘扭头夜天凌傲然马上清冷目光凝注于她的脸庞手中三尺青锋斜指鲜血染了剑寒缓缓流动滴滴没入尘土。

    漫天黄叶此时方纷纷飘落他浑身散着令人望而却步的凛冽夜色秋寒仿佛都沦为了那双深眸的陪衬一切都在寂冷中低俯收敛。

    “果真是你。”夜天凌手臂微微一动长剑回鞘。

    卿尘道:“嗯是我。”

    夜天凌对近旁剑光纵横视若无睹淡声道:“方才在四面楼抚琴的人是你。”不是问而是陈述早已知道的事实。

    卿尘愣了愣笑道:“文烟便是卿尘卿尘便是文烟竟然瞒不过你。”

    夜天凌又道:“那幅《兰亭序》也是出自你UU小说。”

    卿尘汗颜点头:“我已经尽力好好写了。”

    夜天凌薄唇扬起个缓缓的轻弧:“不错。”继而目光一动随着唇角瞬间恢复不着痕迹的坚冷左手握着的缰绳一抖云骋被他牵过几步不满地低嘶出声但却没有做出反抗的举动。

    卿尘冷不防到了与他并列的位置才现云骋的缰绳握在他手中。他座下的风驰微微嘶鸣同云骋两相依蹭了蹭似是久别重逢显得十分亲热。夜天凌伸手握住她的手臂随着他的动作低头她现自己衣袖上竟有鲜红的血迹不由轻呼:“啊!”

    夜天凌眸底生寒手下却微微一松接着抬手“嗤”的撕下她那截染血的衣袖她本能地往后一缩但被攥住动弹不得。底下白色丝衣并无多少血迹她急忙说道:“这应该是刺客的血。”

    “嗯。”夜天凌松开手回身叫道“十一弟。”

    十一兴致已过懒得和刺客再纠缠手底清光急闪一剑挑飞刺客蒙面的黑巾半空旋身抄中潇洒退回落在两人身边。他漫不经心地用黑巾拭过剑身抬手丢开“呛”的一声长剑利落入鞘扭头将卿尘上下打量:“真的是你!你怎么这副打扮?”

    卿尘俏然抬手道:“这样方便啊好久不见你们了!”

    十一朗朗扬眉:“我们还以为……哈!急坏我和四哥!”

    卿尘微笑答道:“我也是。”

    三个人同时沉默了一下十一和卿尘突然开怀大笑就连夜天凌也目蕴笑意。

    卿尘心情畅快无意间扭头看去那刺客转身时面容在眼前闪过。她忽然浑身一震脸上所有颜色仿佛都在刹那间落尽失声叫道:“谢大哥!”

    那刺客本已被夜天凌剑气所伤听到呼声手下微滞与卫长征硬碰一招难以支撑长剑脱手飞落卫长征的剑已指在喉间。淡淡月光洒下清楚照出他的形容赫然正是谢经。

    卿尘不能置信的望着前方夜天凌看了她一眼:“你认识他?”

    她迟疑许久终于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道:“他是四面楼的人。”

    “四面楼的人?”夜天凌面无表情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卿尘脸上的震惊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静默她依旧目视着谢经缓缓说道:“不错他是四面楼的人。”

    四周气氛仿佛因这句话而沉入冰凌丛生的寒地围困谢经的玄衣侍卫看向这边显而易见的警惕中有两人身形一侧便是剑气寒意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夜天凌黑眸沉沉落在谢经身上。

    谢经松开肩头伤口对他遥遥抱拳:“江湖上一剑便能伤我之人不多得遇如此对手在下败得心服口服。”

    夜天凌道:“阁下方才剑中若再果决些我倒有兴趣同你多较量几招。”

    谢经神情异样的轻笑一声微微侧身说道:“抱歉。”似是对夜天凌又似是对卿尘。

    卿尘静看了他一会儿扭头缓声对夜天凌道:“似乎我每一次遇见你总有人想要你的命。”

    夜天凌淡淡道:“想要我命的人确实不少。”

    跃马桥上月色清好良辰美景佳人有约都在这刀光剑影的暗杀中化作了诡异而阴谋的味道。

    如果说上次是巧遇这次却是相约。

    卿尘修眉蹙拧她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到一声凌厉的刀啸黑夜中绯光急闪两柄薄刀飞袭卫长征制住谢经的剑有人闪现谢经身旁娇声叱道:“大哥!快走!”

    卫长征怒声低叱侧剑攻向来人。那薄刀在半空轻啸回闪银光绯色交织如练两人以快打快招招疾拼。余下三名玄衣侍卫无声无息步履一错已封住四周出路。

    卿尘见到那两柄薄刀脸上闪过难以掩饰的诧异随即又在疑惑中化作惊怒交替的神色凤眸之中渐生寒意轻微地如弦月光刃一浮。

    “放他们走。”夜天凌忽然冷冷开口。卫长征几人闻言怔愕但即刻罢手撤剑抽身后退。那人与谢经身形同时一晃水声哗然响起转瞬便恢复之前的寂静。

    卿尘慢慢回头夜天凌眸心深冷无垠仿佛一个无底的黑洞其中纯粹的暗色可以吞噬所有可以使一切无所遁形。

    她便那样安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在他的注视下两厢无言的沉默久久隔于其中。

    她不知该如何逾越四周凉意潋潋暗影沉沉。

    偏偏这时云骋向前迈了一步风驰似乎是回应它一样亦缓步靠上前来。两人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夜天凌剑眉微挑卿尘终将心中万般浪涛敛下:“三天时间此事我一定给你个交待。”

    说罢缰绳在手上狠狠一缠勒得云骋猛然惊嘶扬蹄转身。低头时那一刻的心骨黯凉在极深处点燃一簇幽冷的怒意她突然听到夜天凌沉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相信你。”

    短短数字风息云退落入心间。

    秋凉缓淡掠过衣衫新月深明轻叶静飞。她没有回身往前方寂然的长街静冷望着低声道:“多谢四哥。”说罢扬鞭抽马绝尘而去。

第二十四章 三秋楚堰江水长

    夜声初静歌舞阑珊四面楼中半隐着琉璃灯光幕纱在秋风中明暗飘扬偶尔带出环佩叮咚轻响似一段风流的余音清寂。

    卿尘在门前甩蹬下马面上神色让上前伺候的伙计一愣。她不一言掷下马缰抬手掠过拂面而来的绡纱快步入内。

    幕帘影里兰玘等姑娘还在堂前素娘不知为何自天舞醉坊回来这边正轻声和她们说话。大家一见卿尘都起身过来兰璐深深福下对她道:“今晚多谢公子!”

    卿尘静了静神情冷淡地看了素娘一眼方伸手扶起兰璐温言道:“谢什么我四面楼的人岂会容别人欺负?”

    兰璐她们此时都察觉她脸色有些异样眉宇间似隐着怒意声音虽说温和但不似往日清水冰丝般的柔润叫人听起来不太敢回话。

    卿尘平时与她们总是谈笑自如从未有过这种态度众人一时间都悄声不语。卿尘见状眉间微松笑道:“都怎么了难不成是没见过喝醉的人吓着了?”

    兰璐迟疑一下怯怯问道:“是不是今晚……给公子添麻烦了那卫少爷不肯作罢吗?”

    卿尘对她微微一笑说道:“没事以后他也不敢对你怎样凡事有我在不会让你们受委屈。”

    素娘拍了拍兰璐的手道:“有公子维护着是咱们好福气公子定是累了大家各自回房吧。”

    卿尘凤眸轻挑似是随意在素娘眼中落下无声一带扫遍全身竟看得她心中无由轻颤。却见卿尘唇边仍挂着淡笑说道:“不早了都先去歇息吧若还有事明天再说。”说罢拂袖转身径自上楼去了。

    素娘打大家散去看着楼上疑窦丛生心中本就带着的几分不安逐渐扩大开来。

    卿尘穿过飞阁沿长廊直至后楼一把推开谢经房门。室内寂静无声人没有回来她转身在案前坐下静冷的空气叫人渐渐平定却仍有几分怒意在心间时隐时现。

    惯用薄刀的冥魇刺杀夜天凌的谢经精明的素娘她从走进四面楼的一刻起便似踏入了一个精巧而完美的布局。不管是刻意安排还是借势行事冥魇曾提到过的组织正有意无意地将她笼入其中。

    她坐在黑暗中细细回想那日当街一盆水莫名其妙泼来到现在才算浑身湿透。谢经、素娘他们统统都是知情人他们目的何在?如果说他们的目标一开始便是夜天凌似乎未免也有些牵强。

    正凝神思索门外忽然一声响动接着有人踉跄推门入内。她自案前拂襟站起听到冥魇的声音焦急说道:“素娘快!大哥受了伤!”

    室中忽然一亮微明的火光下冥魇抬头猛见卿尘站在光影深处凤目微凛玉面生寒冷冷的看着他们。

    其后素娘正好赶来半明半暗中见到谢经的样子低声惊呼。卿尘看过去也微微一愣谢经几乎全靠冥魇的扶持才能支撑身子人已陷入半昏迷状态身旁一摊殷殷鲜血正在缓慢流淌扩大。借着月色可以看到门外地上星星点点皆是血迹想必是他一路留下的。

    素娘急忙上前帮忙搀扶见卿尘挡在榻前叫道:“公子!”

    卿尘眸中浮光一亮:“何必还要装下去难道你还当我是宁文清?”

    素娘与谢经日久相处彼此情意深重急声道:“……凤姑娘救人要紧!”

    卿尘脸色虽不变眸中却略有缓和侧身让开路。

    素娘和冥魇将谢经扶至榻上查看伤势卿尘在旁冷眼看着。除了原本被夜天凌所伤的右肩谢经身上深深浅浅竟有多处伤口最严重的是腿上一剑显然已伤及动脉鲜红的血液不断自伤口喷涌而出在黑衣上染透浓重的暗色很快便洇上被衾他面色惨白如纸已是失血过多几近休克。

    血似是止不住冥魇素来没表情的脸上此时已失去冷静俯身用布巾替谢经压着伤口不停地低声叫道:“大哥大哥!”素娘匆忙取来伤药一敷上伤口便被涌出的鲜血冲得四散流开她正心急如焚听到卿尘冷声道:“让开!”

    素娘知道卿尘医术高明急忙让开。卿尘衣襟一掠跪在榻前抬手压住谢经股动脉血流之势立刻放慢“撕些布条来。”

    冥魇撕裂床上绸帛递过来。卿尘用熟练的手法将绸带在伤口靠心脏一端缠绕了两三周打个半结指着案上闲置的象牙骨扇道:“把那个给我。”

    素娘伸手取过卿尘将骨扇放在半结上打了个全结再轻轻扭转谢经伤口血流顿缓逐渐停止。她将伤药敷在此处才开始着手处理其他伤口和腿上的伤比起来都还算轻伤但肩上夜天凌那一剑也颇为严重。她迅包扎处理隐隐皱眉不知谢经为何重伤至此下手之人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

    待伤口处理得差不多她回头将药丢给冥魇起身问道:“夜天凌既说放你们走便不可能再行追杀生了什么事?”

    冥魇道:“我们遇上了碧血阁的人。”

    素娘神色一变卿尘问道:“碧血阁是做什么的为何要下如此狠手?”

    冥魇道:“碧血阁一向同长门帮狼狈为奸我们上次几乎使长门帮被连根铲除便彻底撕破了脸。今晚他们乘人之危哼!若不是大哥早受了伤他们哪能轻易得手。”

    提到今晚之事卿尘凤目微冷回身道:“那么你们又是什么人什么组织?”

    冥魇和素娘对视一眼有些迟疑却听到身后有人答道:“冥衣楼。”

    三人往榻上看去只见谢经已然醒来。卿尘注视他片刻淡淡道:“谢兄你瞒得我好苦。那日一见面便故意将我带进四面楼设法让我留在此处你明明清楚我的真实身份却故作不知今晚又演了这么一出好戏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谢经在素娘的扶持下靠在榻前对她说道:“文清……”

    “卿尘。”她打断谢经的称呼“既然早就知道了何必再掩饰下去?不管你为什么与我结交我凤卿尘可一直当你是朋友。”

    谢经神情轻微一动说道:“好卿尘与你为友是我谢经生平一大幸事。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定是有些怒气虽然一切都是奉命行事但之前种种我先给你赔个不是。”说话间自榻上艰难撑起身来便要对她赔礼。

    卿尘上前抬手止住他:“你这是干什么?”她似是轻吐了口气问道:“气归气但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朋友所以你必有理由。那么你们奉谁的命行什么事又为什么找上我?还有你们为什么要刺杀夜天凌?”她目光静静自谢经那里掠到素娘和冥魇脸上不知为何他们三人像是对她有些敬畏竟都将眼睛避开。

    过了会儿还是谢经说道:“你所问的我不能做主回答有些不能说有些我也并不十分清楚。”

    卿尘眸中幽深微亮依旧看着面前三人:“那么找能做主的人来今天我必定要个答案。”

    谢经沉吟了一下对素娘道:“去请冥玄护剑使。”

    素娘看了看卿尘快步出去。谢经和冥魇都沉默不语屋中一时有些滞闷。

    卿尘立在榻前突然皱眉对谢经道:“冥玄护剑使是什么东西能不能吃?”她说话时眉梢一挑神情中带出几分戏谑。

    谢经和冥魇同时一愣谢经苦笑道:“啖其肉食其骨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怨气吧?”

    却听卿尘又道:“若是能吃我倒很想待会儿把他炖了给谢兄补补身子。他派你去刺杀夜天凌难道就没有想过这是送死?”

    气氛微微一松谢经知道她言语中实际上是在维护自己笑了笑道:“我们兄妹自小由冥衣楼抚养长大此生都是冥衣楼之人若有需要百死莫辞这种任务不算什么。”

    卿尘道:“刺杀皇子无论成功与否将置四面楼于何地?你、冥魇、素娘楼中的这些女子们甚至天舞醉坊岂非统统都要陪葬进去?”

    谢经略一思索说道:“事情终究还是要问冥玄护剑使不过问明白了我便喝不到补汤了也说不定。”

    此时连冥魇都莞尔卿尘更是忍不住抿嘴一笑。谢经看了看她道:“还是笑好没想到你沉下脸来还真骇人。”

    卿尘修眉微掠:“不弄清今晚之事的原因我并不十分有笑的心情。”

    谢经道:“我只能告诉你对于冥衣楼这样的组织刺杀不过是受人委托还能有什么原因?”

    卿尘道:“受何人委托?”

    谢经摇头道:“委托人的身份不能透露这是规矩。”

    卿尘也知道有这种规矩唇角不满的一紧却听有人道:“此事凤姑娘不妨猜一猜其实并不难。”

    说话间素娘和一位老者进来室中。那老者以黑巾遮面看不到容颜气度深藏如山渊空谷平和冲淡抬眼时目光如若实质般落到卿尘脸上拱手道:“冥衣楼天枢宫护剑使冥玄见过凤姑娘。”

    卿尘道:“久仰。”心中只觉得这人眼神语气十分熟悉但思索时又摸不着头绪便问道:“听方才的话冥衣楼似乎并不打算替事主保密。”

    冥玄道:“规矩不可破但凤姑娘自己若猜到是何人以黄金五万两的价钱要凌王性命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黄金五万两好大的价钱!卿尘暗自一凛脱口道:“是天朝皇族之人?”

    冥玄笑道:“中原皇族之间虽有争斗但尚未到这等地步恐怕还没有人这么想要凌王的命。”

    卿尘垂眸一时静而不语稍后说了简单的几个字:“突厥王族。”

    冥玄只在眼底掠过一丝赞许的笑卿尘心领神会地挑了挑眉。能出得起如此价钱的人非富即贵而对于突厥一族莫说五万两即便是十万两黄金能买夜天凌的命或许都肯。夜天凌自十五岁领兵以来先后数次大败突厥东西两部令其失却漠南漠北近万里疆土葬送兵将无数其中还包括东突厥始罗可汗的胞弟戈利王爷突厥一族对他可谓畏似鬼魅恨入骨髓不会有人比他们更想看到夜天凌死。

    她不屑道:“不成器难怪次次败给凌王。”

    冥玄从话中自能听出她与夜天凌颇有渊源问道:“凤姑娘似乎和凌王十分相熟?”

    卿尘淡淡道:“他救过我我也救过他便凭这两点此事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冥衣楼受了这委托可否取消?”

    “不能。”冥玄道。

    “为何?”卿尘问。

    “取消委托需遵从楼主的命令。”冥玄再道。

    “不知是否能与尊主一见?”

    冥玄眼中又露笑意:“冥衣楼上任楼主已三十余年下落不明如今的楼主还未上任。”

    卿尘眸光清利往他眼底笑中一扫徐徐说道:“阁下是在拿人消遣吗?”

    冥玄不急不忙道:“并无此意凤姑娘不知可有兴趣同到外面一观天象?”

    听到如此前言不搭后语的提议卿尘颇感意外但也不曾表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行举步迈出房门。

    冥玄随后而来同她缓步走至四面楼中庭一道飞阁复道之上立定仰头道:“凤姑娘对星相可有了解?”

    卿尘抬眸静望秋夜之下细月如眉其旁云淡星稀并不像夏日那般绚丽璀璨夜空看去清远通透广而幽深。她说道:“略知一二。”

    冥玄道:“那凤姑娘能否看到那颗星?”卿尘随着他所指望去淡静的夜色中有一颗亮星遥挂天际其光清冽冷而深灿在那弯淡金细亮的新月之侧丝毫不见逊色甚至透过丝缕缥缈的浮风竟压过了月光云影便似墨蓝天幕中一颗静冷夺目的光钻令所有的星石都黯然寂淡。

    “那是什么星?”卿尘不解地问道记忆中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从未见过这样一颗星。

    冥玄意味深长的说道:“此乃百年难见的异星之象清光澄宇紫微天合。而此颗天星正逐渐进入我冥衣楼主所对应的北斗天宫之位乃是入主七星之势。”

    “哦?”卿尘道“那岂非冥衣楼主指日可见方才我们所说之事也可商讨?”

    冥玄看向她道:“这上应天星之人目前便在伊歌城中。”

    “是何人?”卿尘问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冥玄微笑。

    卿尘十分意外不由失笑道:“阁下说笑了难道你们便是因此一直盯着我不放?”

    冥玄却正容道:“老夫并非说笑天星变动下应其人老夫寻找此人已经很久了。凤姑娘曾在漠北停留仲夏之时来到伊歌城正与天星相符。再者姑娘可有一串碧玺串珠?”

    卿尘略一沉吟将衣袖轻抖示与他看。冥玄看着夜色下幽幽清亮的碧玺串珠感慨道:“此乃是冥衣楼失踪了多年的楼主信物。”

    卿尘惊讶万分但想到九转玲珑阵的奇异倒也不禁将信将疑。却听冥玄道:“凤姑娘不妨考虑一下若入主冥衣楼不但凌王之事我们要悉听调遣你尚可得知一些巫族的情况。这碧玺串珠自上古时便是巫族的镇族之宝想必你对其来历会有些兴趣。”

    卿尘凤眸一掠眼前这个冥玄似乎对她相当了解“如此诱人的条件看来阁下是深思熟虑过了只是难道就凭你我一席话偌大一个冥衣楼便有了主人?”

    冥玄笑道:“凤姑娘还需得到冥衣楼灵兽雪战的认可并在其后以楼主的身份做三件事令七宫部属信服。”

    卿尘问道:“那你又怎知那什么灵兽会认可我怎知我能服众?”

    冥玄道:“上有天命下在人为。凤姑娘若没有能做冥衣楼主的能耐和胆识一切便都是空话。只是凤姑娘若真想让冥衣楼放弃刺杀凌王或是了解巫族的秘密想必定会有法子做到这些。”

    卿尘唇角抿成道优雅的轻弧似笑非笑:“你如此半请半逼将我送上楼主之位难道不怕我以后寻机报复?”

    冥玄干咳一声说道:“以凤姑娘的才智若成了敌人老夫还真有点儿担心但想必凤姑娘并非那种人。”

    卿尘道:“不好说我只是个女人。”

    冥玄怔然无语突然老眼亮了亮问道:“凤姑娘不会是因为凌王之事对老夫耿耿于怀吧?”

    他语中若有所指卿尘心底微愣却好整以暇的一挑凤眸来个声东击西:“凌王征战南北护卫疆国为五万两黄金与他为敌冥衣楼似乎有助纣为虐的嫌疑。”

    冥玄道:“正因凌王令突厥一族十分忌惮所以突厥必然会千方百计除掉他此事我们不做自有他人所以不如我们接下来至少能缓一缓。凤姑娘难道看不出像今晚这样刺杀凌王根本不可能成功?”

    卿尘眸心深光敛下淡声道:“那么你便是将谢经往剑刃上送若今晚我没有遇到凌王若我和凌王毫无交情他岂不是死定了?”

    冥玄抬了抬眼:“凤姑娘对人人都袒护却唯独不体谅老夫。谢经身为冥衣楼天璇宫护剑使怎会那么轻易便送命?何况今晚凤姑娘明明在不可能不在除非凤姑娘会见死不救。”

    卿尘静声打量眼前这个滑不溜秋的老狐狸为了夜天凌的安危和巫族的秘密纵知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不可能置之不理。思索片刻她轻轻自牙缝里丢出一句:“我真有今晚让谢经喝汤的想法。”在冥玄不解的目光中她转而淡笑说道:“那么想必接下来你也都安排好了不妨集齐七宫护剑使来认识一下。还有”她接着笑容一敛:“碧血阁伤了谢经和冥魇不妨好好和他们清算一下这笔账。”

    她那波澜不惊的口吻中自有种潜定的气度在清淡似不着力却叫冥玄忽而感觉无声的凛然他向后退了一步恭声道:“属下谨遵凤主之命。”

    卿尘抬头遥望天际夜微明星亮。

第二十五章 只道江湖是江湖

    京郊宝麓山山脉悠远风景奇秀自天都一直向西蜿蜒而去青山翠林起伏连绵至百里而不绝。

    卿尘同冥玄、谢经几人沿一条偏僻小谷进山深入无人之地。行得数里面前陡峻高山豁然开朗竟有一个占地颇广的低谷。

    谷内暖意洋洋丛林青幽错纵长瀑自迎面的高崖飞流直下至山脚汇流溅起一潭碧色深泉。四面依山顺势建了楼阁街道构思精妙巧夺天工。

    卿尘举目遥望只见山间点缀七宫而成高掠之势便是冥衣楼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护剑七宫。七宫连珠隐含星势遥遥拱卫山前一座半月形建筑。抬头看那牌匾上书“紫微垣”星行紫微上应帝宇之意气度非凡。

    进入紫微垣内青石为地白石为壁高堂深阔中肃穆庄正。迎面有三人正在等候便是除了冥玄所主之天枢宫、谢经所主之天璇宫、素娘所主之玉衡宫、冥魇所主之摇光宫外余下的三宫护剑使。三人皆如冥玄般身着黑衣只看神形气度便知是一流好手。

    当中一个面目古板之人率其他两人上前对卿尘道:“天权宫冥则、天玑宫冥赦、开阳宫冥执恭迎凤姑娘。”

    七宫护剑下衍二十八分座暗合星宿相生相制。谢经在冥衣楼中地位仅次于冥玄二十八分座遍布各地皆受他调遣。其余人中素娘掌内事冥魇掌暗杀冥则掌刑罚冥赦掌财度冥执掌训教权责分明彼此约衡最终以天枢宫为。

    卿尘留心记下现冥玄名义上和其他人并列七宫实则相当于冥衣楼真正的执掌人如果没有她这个楼主整个冥衣楼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由得对他再多了几分思量只觉此人老而成精深藏不露若非之前自冥衣楼和长门帮的恩怨里能判断冥衣楼并非邪门歪道她还真要仔细掂量要不要蹚这趟浑水。

    将众人简单介绍后冥玄对她一抬手说道:“凤姑娘请入内堂!”

    卿尘点头随他们走进内堂堂前高处供奉着一柄古剑剑身修窄长仅不足两尺紫鞘吞口纹路飘飞远观便似觉清娆剑气隐隐其上媚而不浮清而不利如风中浮云一抹月下一色花影。

    卿尘已听说过这柄百年前流传下来的古剑“浮翾”历代都是冥衣楼主佩剑。

    冥玄七人整肃衣容位踏七星面向剑前恭敬行礼。经三跪九叩后迎面照壁缓缓向两边分移露出个白石岩洞洞中光泽熠熠刺得人睁不开眼冰雪之气扑面生寒。

    卿尘心中惊奇掩于入骨的淡定之下滴水不漏唇角甚至还带着丝自然而然的浅笑看向冥玄。

    冥玄眼中神情平和说道:“雪战候主多年凤姑娘请。”

    岩洞之中白茫茫一片静冷卿尘唇角一勾举步进入其中身后机关立刻运转已是别有洞天。

    七宫护剑使面对关闭的岩洞一时肃静。稍会儿冥则突然说道:“如此柔弱的一个女子难道当真能胜任楼主之职?”除了谢经和素娘外包括冥魇在内都略带着如此疑问。

    冥玄眼中声色无波一片明洞深睿的平静说道:“她身上非但有楼主信物而且应合天星我们不妨看看雪战的反应。”

    冥赦道:“有句冒昧之言不如现在便说只怕其人即便应合一切却没有执掌冥衣楼的能力。”

    谢经因身上伤势未愈半日来一直较为沉默此时突然开口道:“她并非一般女人。”

    “愿闻其详。”冥赦说道。

    谢经却摇了摇头:“不太好说。”

    “如此你方才所言便有些难以服人了。”冥赦道。

    谢经微微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不如便举一事你可知四面楼自她接手以来这段时间获利如何?”

    冥赦别有他意地说道:“四面楼经营账目向来不由我天玑宫经手此事又叫我如何回答?”

    谢经清楚他对四面楼一向多有不满却只当不知说道:“都是自家兄弟哪里分得这么清楚?四面楼的账目从来都是按时上报总坛现在每月获利比以前整整翻了十倍不止诸位心中大概也有数。我只能说从经营手段到识人用人她行事十分独特是少有的让我佩服之人。”

    冥执在旁笑道:“能让你都佩服可见是有些特别的地方。”

    谢经道:“至于她是否能够胜任此后自见分晓我们拭目以待便是。”

    “开阳宫执俍请见本宫护剑使。”冥赦还要说话突然有人在外扬声求见。

    冥执转身:“我去看看。”不见他如何动作人已出了堂前如影似魅凭这身轻功已足以跻身江湖一流好手之列。

    执俍身材魁梧一脸精干模样见了冥执禀告道:“属下在南山侧道现摇光宫魇切的尸还请护剑使示下。”

    冥执坚若磐石的脸上微微一动回头叫道:“冥魇!”

    话方出口身边人影一闪冥魇已到了近旁眸中阴沉戾气飘扬冷冷问执俍:“何时之事?”

    执俍恭敬答道:“尸身刚刚现但已验明人是死于半个时辰之前。”

    “去看看。”冥执同冥魇对视一眼双双掠起赶往出事地点瞬间消失在丛林深处。

    总坛惊现敌踪恰逢新楼主废立未明冥玄眼中掠过凝重气息即刻命冥则等人召集部属彻查总坛四方。

    半盏茶的工夫南面突然响起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冥赦遇险求援!

    天空中一道入云箭划出令人心悸的血红色。东西两面立刻有两道蓝光升起天权、玉衡两宫已赶赴增援。

    南面林中冥赦扶着几乎已陷入昏迷的冥执踉跄奔回冥则和素娘半途遇上只见他小臂鲜血淋漓冥魇却不见踪影。

    冥执脸上青黑灰暗唇色苍白如死牙关紧咬显然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素娘抢上前扶住他惊问:“什么毒竟如此霸道!”

    冥则伸手把了冥执脉搏古板的脸上抽*动了一下:“从未见过。对方是什么人冥魇何在?”

    冥赦惨然道:“冥魇被擒我搭救不及只抢了冥执出来。碧血阁十三血煞倾巢而来已攻进总坛。”

    冥则眼中精光一闪:“我们先回紫微垣再行决断。”

    “冥衣楼果然会享受如此山清水秀是用来送终的好地方。”不过须臾紫微垣外传来嚣张挑衅。随着这声音十三个身着红衣之人出现在堂前同他们一起的几人身着异族长袍长结辫腰配弯刀竟是突厥人。

    冥玄不动声色地扫了来人一眼:“碧血阁匡阁主大驾光临冥衣楼不胜荣幸只不知碧血阁何时成了突厥一族的走狗恭喜!”话中虽说恭喜语气却是嘲讽不已。

    匡自初脸色微变阴森森地道:“冥玄老儿冥衣楼处处与我碧血阁作对今日该算一算总账了吧。”

    冥玄缓缓道:“阁下十三血煞卑鄙阴毒冥衣楼无非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作对一事阁主言重。”言下之意自然是碧血阁所作所为为人所不齿冥衣楼连和你结仇都觉肮脏。

    “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匡自初手指冥魇“不如在下先拿这人的血来祭血煞你等以为如何?”

    制住冥魇的红衣人抬手在冥魇背后便是一掌冥魇浑身猛颤鲜血喷满衣襟人却清醒过来嘴角余血缓缓流下一双美目却冷冷地看着那人毫不屈服。

    冥玄眼中一凛素娘同冥魇素来交好早已忍耐不住方要纵身救人忽觉丹田内巨痛难忍如同钢刀乱搅闷哼一声几乎站立不稳。

    匡自初见状阴恻恻地笑道:“冥执身上的毒滋味不错吧冥则护剑使你呢?”

    冥则一言不暗自运功抵抗作起来的毒性然而抚上剑柄微微颤动的手却泄漏了他的处境。

    敌人刚一照面冥衣楼便已有四人受伤一人落入敌手。碧血阁蓄谋周详出其不意立时占了上风。

    冥衣楼根基雄厚七宫二十八座好手众多早已团团围住紫微垣。

    匡自初身边那突厥人道:“冥衣楼既杀不了夜天凌便莫怪本王反悔五万黄金你不赚自有人抢着要。不过本王接到密报听说冥衣楼与中原皇族颇有渊源你们不如将实情上禀本王说不定还能保得性命。”此人正是东突厥始罗可汗的独子统达。

    冥玄冷笑一声:“狼子野心欲来中原撒野白日做梦!”

    匡自初对统达道:“碧血阁先帮王爷结了这笔账以示诚意如何?”

    突然紫微垣中传出一个清淡柔缓的声音:“匡自初你前日乘人之危伤我座下护剑使是不是应该先清算一下这笔账才是?”随着话音卿尘怀中抱着一个似猫似貂的动物缓步而来。

    匡自初只见她步若凌波白衣飞扬一双翦水双瞳潋潋泛着明净光彩举手投足气度飘然饶是他生平阅美无数也觉得眼前一亮。

    统达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卿尘心想此处竟有如此美色不枉来此一趟故作文雅的作揖道:“姑娘国色天香本王欣赏得很。”

    七宫护剑使见到卿尘怀抱雪战便晓得雪战认可了她的身份按理她便已是冥衣楼主一同上前:“属下参见凤主。”

    卿尘抬手虚扶雪战自她手中轻轻跃下。它身形不大尾巴如狐狸般修长松软浑身上下通体雪白唯有额前带着一缕金色双眼金芒闪动不知是什么灵兽。

    卿尘仔细察看冥执脸色而后方瞥了统达一眼丹唇含笑眸心却冷冷一漩幽深:“王爷过奖只可惜本姑娘对王爷却不欣赏多谢抬举。”

    匡自初见统达尴尬干笑道:“冥衣楼竟认了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为主当真是气数已尽。”

    卿尘淡笑浅浅不急不缓地对匡自初道:“匡阁主你在冥执身上下了四种毒一是五步草一是凤梃仙一是蓝烟子还有便是苏瑾黄。素娘沾了你的凤梃仙丹田内劲气杂乱冲撞难以收拾;冥则中了苏瑾黄若是一运功便会血脉逆流剧痛无比。至于冥执五步草你杂了蓝烟子所以他才浑身冰寒穴道镐犹如针扎般痛苦不过蓝烟子没了五步草就不会作得这么快。我说的对不对?”

    匡自初脸色一变阴阴笑道:“这位姑娘想必也是用毒的行家不过只知道毒性却没有用。”

    卿尘傲然道:“我既说得出便能解毒。不如我们试试看你用四种毒我只用一种我若是解了你这毒你便给我乖乖滚出冥衣楼去你若是解了我的毒我这楼主拱手让与阁下如何?”

    “很好!”匡自初毒蛇般的三角眼眯了眯“统达王爷这丫头你可感兴趣?”

    统达奸笑道:“若得此等美人本王定当好好疼爱……”

    不料话音未落身后骤然响起凌厉的风声接着左耳一痛“当”的一声一支羽箭带着他象征王族身份的耳环钉在他面前一棵参天大树上箭身几乎全数没入树干只剩下尾羽在外阳光照在耳环名贵的宝石上闪过一道刺目的七彩光泽。

    只听一个冷淡的声音远远说道:“统达闭上你的臭嘴。”

    众人大吃一惊统达惊魂未定匆忙回头脸色大变如见鬼魅惊道:“夜……夜天凌!”

    不远处山崖之上夜天凌身着一袭墨黑武士服背插长剑手握劲弓冷冷地望向这里。那双眼睛清峻无垠仿佛倒映着整个山林翠色却又让这繁花碧叶在那冷然的眸底寂灭无声。

    统达被夜天凌看得脸色青白寒意丛生。他曾数次在夜天凌手中死里逃生深知其厉害勉强挤出点笑容:“殿下……别来无恙。”

    夜天凌淡淡道:“你不老老实实待在漠北竟敢偷入天都兴风作浪始罗可汗管教的好儿子。”

    统达仗着匡自初等护在身边勉强壮胆:“殿下昔日所赠我与父王不敢有片刻遗忘。”

    夜天凌眼底掠过一丝冷笑:“方才好像听你说想要我性命不如现在来拿说不定还能省下那五万两黄金。”

    匡自初上前一步:“我碧血阁对这五万两黄金倒很感兴趣殿下请。”

    夜天凌眼角都不曾瞥向匡自初。此时原本安静的山间突然同时出现了无数玄甲战士居高临下团团包围山谷劲弓铁弩严阵瞄准谷中众人。

    十一自一棵大树之巅落至夜天凌身旁笑说:“要和我四哥动手还早了些刀剑无眼千万不要乱动。”

    匡自初和统达同时色变粗略估计四周数千之众任他们武功再高也敌不过如此训练有素的兵马。

    匡自初惊疑不定先前留在谷外的部众此时毫无声息看来已经被一举歼灭夜天凌带来的部属之中定然不乏好手。

    卿尘趁此机会忙设法替冥赦等人解毒疗伤。夜天凌冷冷注视统达:“还不快滚难道要本王送你?”

    统达极不甘心地看看四周终于意识到己方完全处于劣势恨声道:“殿下今日之赐统达铭记在心后会有期。”

    夜天凌眼中精芒掠过突然身形一动黑色披风随风荡起人自山崖斜掠而下。

    统达只觉剑峰压顶寒气扑面骇然之下弯刀挥出和夜天凌长剑在头顶凭空交击出一声震人耳鼓的清鸣。

    “叮当”数声清响夜天凌已落到统达身后统达被他激起狂性劈刀向他后背砍下。

    夜天凌身也不回剑鞘自披风之下快如闪电反撞而出统达痛呼一声被击中腹部踉跄倒退。接着脸上剧痛夜天凌剑峰微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度自他面颊狠狠抽过虽不见伤口却痛彻骨髓半边脸立刻红肿。

    “这是警告你以后莫要对凤姑娘出言不逊。”夜天凌长剑不知何时已然归鞘漠然道“回去转告始罗可汗他若是不会管教儿子便多娶几个王妃免得后继无人。”

    匡自初老谋深算知道今日决计讨不了好。他倒也当机立断见统达狼狈离去假意笑道:“既然有殿下在碧血阁便先行一步了。”说罢对属下一示意“我们走!”

    “留下冥魇!”卿尘上前一步道“四哥不能让他们带走冥魇。”话刚出口突然想到冥衣楼与夜天凌目前敌友难分他怎会援手去救冥魇?

    夜天凌回头看了她一眼对碧血阁众人道:“凤姑娘说话你们可听到?”

    挟持冥魇的红衣人将冥魇拽至身前:“你倒是放箭试试看看谁死得快些。”

    夜天凌刀削般无情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笑意:“我说最后一遍放下人。”

    那红衣人拖着冥魇慢慢后退夜天凌目光清寒负手身后闲庭散步般一步步向他走去。

    那人喝道:“站住!再过来杀了她!”

    夜天凌目若青锋看似沉寂却冷冽慑人:“那么你们便一同陪葬也合算。”

    语意森然无情那人不由心底生寒。就在他心神动荡的那一刹那两人之间骤然爆起凌厉寒光白练如雪剑气催得阳光似乎霜冻天地换颜。

    一道夺目光华魅影般自夜天凌手中斩向那人咽喉光影之中那人仓促后退横剑身畔骇然不敢上前。冥魇无力的身子已被夜天凌抬手接过软软靠在他身上。

    出剑退敌夺人一切尽在弹指间。

    碧血阁其他人被夜天凌的剑气激起杀性目露凶光。几人足下方动却见一排长箭劲风激荡迎面飙来连珠九箭擦身而过齐齐钉在他们身前虽不曾伤人却逼得他们无法展开身形。

    “呵呵抱歉手痒了。不过你们最好别动刀剑无眼不是说笑的。”十一手持缠金长弓满脸无害的笑容飒爽得像那蓝天下的阳光一般比起夜天凌的清冷无情实在更叫人恨得牙根痒痒无奈他身旁黑黝黝成排成列的弩箭杀气十足无人敢妄动一分。

    匡自初惊疑万分盯着夜天凌手中之剑:“归离剑!你自何处得来的?”

    夜天凌看了眼半昏半醒的冥魇将她打横抱起交到卿尘身边丢下几个字:“你不配问。”

    冥魇恍惚中看到一双眼睛望向自己眼底依稀冰封万里却犹如深夜无垠带着某种魔力般叫人感到安定。心中一松强撑着的心志终于溃散昏昏然逐渐失去知觉。

    匡自初隐忍心中杀气抱拳道:“青山不改他日相见定再向殿下请教高明。”

    夜天凌漠然不理只低头看了看冥魇觉她内伤不轻便将掌心贴在她后背缓缓以内力助她疗伤。卿尘将伤药送入冥魇口中抬头看到夜天凌棱角分明的侧脸轻声对他道:“四哥多谢你。”

    夜天凌从上而下将她打量目光停在她脸上“没事便好。”

    十一收了弓箭带着几名侍卫过来正听到卿尘在问夜天凌:“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他十分头疼地道:“你也不算算日子那晚跃马桥上说是三天如今已是第五日。四哥留在漠北寻你的近卫还没赶回来这里又险些将伊歌城翻了个底朝天。若不是今日追踪统达竟在此处遇到你还不知找到什么时候。刚从战场上回来你倒是让我清闲几日也好。”

    卿尘神情微微一动并没想到她离开四面楼数日不归夜天凌这边竟会如此反应心中感动又略有歉疚面上却不和十一服软对他挑挑眉梢悄声做个鬼脸看着十一无奈的样子“扑哧”一笑。雪战在脚下蹭来待她招呼时“嗖”地跳入怀中蹲在她胳膊间神色睥睨的看着十一一对异瞳金光隐隐神气非凡。

    十一手撑身旁大树俯身皱眉和雪战对视片刻对她说道:“真怕了你了。”摇头失笑。

    此时冥执冥则等毒性已去了**分一同上前对夜天凌道:“冥衣楼承蒙殿下援手不胜感激。”

    夜天凌面无表情地将目光自卿尘身上移开站起来。卿尘心想不妙看他神色沉峻莫要再起冲突谁知他只是随意看了冥玄等人一眼并未如何。

    冥玄又道:“恭喜凤主收服雪战七宫护剑使定当全力辅佐绝无懈怠。”

    卿尘微笑道:“有劳诸位。”见夜天凌眸中掠过丝疑问她正容道:“四哥那晚跃马桥之事我无力阻止但现在可以冥衣楼主的身份保证绝不会再有类似事情生还望四哥不计前嫌。”说罢携七宫护剑使合身一拜以示赔罪。

    夜天凌似是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淡淡道:“若此间事了便该回去了。”

    卿尘起身道:“我还有些事情未了。”

    夜天凌虽不清楚她和冥衣楼究竟生何事但也看出两者关系已变得非同一般当着冥玄等人不便多问只简单道:“还有何事?”

    卿尘笑意一敛神情肃淡对冥玄等道:“冥衣楼总坛非常之地竟被敌人轻易突袭可想过是何原因?”

    冥玄先行谢罪:“属下失职请凤主责罚。”

    卿尘凤眸清锐:“我要的不是责罚而是解决祸患。”说话时目光自七宫护剑使身上一一掠过众人在她的注视中无不生出异样的感觉。夜天凌从旁冷眼相看突然一抹薄锐的笑意自唇边掠起满是有趣的神情。

    冥玄在卿尘的目光中沉吟一下终于自嘴中吐出两个字:“内奸。”

第二十六章 云破日出青山远

    卿尘眸底波光一动:“那你有何想法?”

    “查。”冥玄就一个字。

    “从何查起?”卿尘问。

    “还请凤主示下。”冥玄答。

    七宫护剑使无一例外地看向卿尘。卿尘星眸淡亮:“我要先行验看魇切的尸身。”复又转身问道:“四哥可愿一同?”

    夜天凌点头对十一道:“十一弟整肃三军稍后返京。”

    十一道:“好我在谷外等你们。”又对冥玄笑说:“四周碧血阁那些死人我负责杀你们自己埋大家公平合作。”

    冥玄拱手道:“多谢殿下。”十一一耸肩转身先行离开。

    夜天凌便陪卿尘同去前面早有部属带路。

    天瑶宫后堂魇切的尸体静静躺在地上覆盖了一层白布。

    冥魇伤虽未愈却坚持一同前来此时上前轻轻掀开盖着尸体的白布原本没有感情的眼中涌出森寒的杀意。

    一刀毙命自脖颈处横切而过割断颈动脉当时大量喷射的鲜血布满魇切周身。

    夜天凌征战沙场比这凄烈数倍的情形也司空见惯无动于衷。冥玄等人出身江湖更不把生死当回事。却见卿尘亦不动声色地俯身下去仔细察看魇切的伤口夜天凌眼中多少有些诧异。

    “是刀伤。”冥魇低声道。

    “嗯。”卿尘点头伸手道“把你的刀借我一用。”

    冥魇手腕轻轻一动那柄细巧的薄刀落入掌中刀身犹如蝉翼微微泛着妖艳的血色是一把杀人的好利器。

    卿尘放雪战下地雪战对着尸体嗅了嗅出呜呜低吼。卿尘接过那刀对身后众人道:“你们在外面等我不得吩咐勿要入内冥则护剑使请留下。”

    除了谢经和素娘冥魇等都是神色一冷却是冥玄说道:“遵凤主令。”带头退出天瑶宫冥则板着张脸一丝不苟地立在原地。

    夜天凌自然没有随他们离开而是留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卿尘。

    卿尘对他举了举冥魇的刀:“我要验尸了。你不会觉得恶心吧?”

    被夜天凌不满的眼光一扫她无辜地挑起俏眉:“凶什么啊那你不帮忙?”

    夜天凌在她旁边蹲下见她将薄刀小心地沿魇切颈中伤口插入伤口和刀似乎吻合。她一边看伤口一边对冥则道:“我来查凶手你在旁看着到时候也好有个见证。”

    冥则注视着她手中一举一动点了下头。

    卿尘将刀左右动了动皱起眉头又细细地研究了一下伤口情况方收起刀来。然后认真的在魇切周身寻找蛛丝马迹突然现魇切右手紧握。人虽已死去多时但尸体还未完全僵硬她迟疑片刻终于抬手去动。

    此时身旁一只手挡来是夜天凌。她不解地收回手却见夜天凌替她将魇切握起的手指慢慢拨开。

    立刻有样东西落入两人眼中夜天凌拾起来托在掌心掂了掂那东西随着他修长的手指微微晃动沉沉的。冥则看到此物本来死气沉沉的眼中瞳孔猛地一收但也没有出声。

    “金的?”卿尘问。

    “嗯。”夜天凌淡淡道随手撕了角衣襟将东西包起来递给卿尘。

    卿尘接过来后夜天凌提起魇切右手。卿尘和冥则看到扭曲的手指处有几点淤青该是死前重击了什么东西留下的。

    冥则伸手将魇切睁大的眼睛轻轻合拢。夜天凌站起来随手将白布蒙上:“没什么了。”

    “嗯。”卿尘若有所思对他俩道“再去现尸体的地方看看。”

    “好。”夜天凌没有反对。

    卿尘出门前又示意雪战在魇切尸体上嗅了一圈和夜天凌、冥则一起来到事第一现场山谷南边不算太茂密的丛林中。沿途看到冥衣楼部属在处理善后事宜粗略估计一下死伤不少。

    却没料到现魇切尸体的现场已被清理过卿尘皱眉:“只能大概看看是否还有意外收获了。”

    三人在四周细细察看雪战跟着他们在草木间嗅来嗅去。过了一会儿卿尘和夜天凌对视一眼彼此摇头一无所获。

    此时却听到雪战出低叫冥则在旁回头看去突然长叹一声。他目光落处几片树叶的阴影下有样金色的东西和方才在魇切手中现的一模一样。

    冥则上前捡起那东西:“不想他真的做出此等事情。”语意中尽是惋惜。

    卿尘接过那物对冥则道:“回去吧一会儿还要有劳护剑使。”

    冥则低头道:“凤主放心。”

    卿尘道:“若是你们不忍动手不如看凌王爷愿不愿帮忙到底?”

    冥则看了夜天凌一眼:“清除叛徒是天权宫分内职责殿下今日已多有照拂不敢再加劳动。”

    卿尘点头道:“如此便好。”

    回到分堂冥魇等早已等得焦躁从卿尘神色中看不出什么端倪更别说夜天凌和冥则脸上一成不变的模样。

    谢经一见卿尘便问道:“可有何现?”

    卿尘扫视众人一周:“大概已经知道了凶手不过我还想验证一下。”她对七宫护剑使淡淡一笑指着旁边一张桌子道:“诸位可否将随身兵器放在这张桌子上?”

    冥玄之下众人脸上神色各异。兵器离身对于江湖中刀头舔血之人来说是为一大忌。几人和卿尘对视片刻谢经抬手将一柄长剑放在桌上接着冥则亦将自己的宽刃剑放下。

    余下几人除了冥玄从不用兵器外素娘的是一条细巧银鞭冥赦的是一把金算盘冥执的是一道索魂钩冥魇的则是那对贴身薄刀一把在她自己手中一把还在卿尘处卿尘自袖中取出来也一同放于桌上。

    卿尘看着各样兵器说道:“抱歉我将凶手锁定在几位护剑使中只因能助碧血阁进入总坛而不为人察觉非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有七宫脑人物才能轻易做到。所以诸位得罪了。”她停顿一下看大家并无异议继续分析道:“我方才验察魇切尸身现致命的是他颈中刀伤。这道伤口左浅右深凶手若不是左撇子那必定是自魇切身后下手才会造成此种情形。而从伤口划痕的走势来看我进一步断定此人是从魇切身后袭击他的。方才路上你们说过魇切在冥衣楼中算得上是好手那么能悄无声息自身后置他于死地的若非武功高出他数倍便是他非常熟悉之人。请问冥玄护剑使诸位之中谁最能令魇切毫无戒心?”

    冥玄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但却看了冥魇一眼冥魇脸色一变。

    卿尘顺着冥玄的目光看向冥魇接着道:“而且自伤口的开裂程度可以判断凶器是一把极其薄而锋利的短刀。”

    话说到此素娘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冥魇你……”

    冥魇心中怒意陡生脱口而出道:“你什么意思?魇切是我部下七人之中只有我用刀难道你是说我杀了魇切?”

    卿尘微微一笑:“少安毋躁凡事都要有证据我话还没有说完。推算魇切遇害的时间你和我、冥玄、谢经、素娘都在一起似乎并没有杀人的机会。”她抱着雪战走到桌前说道:“大家都知道雪战是难得的灵兽我方才已让它在魇切身边闻了气味不如我们看看它对谁的兵器有反应如何?”雪战从卿尘手中跃至桌上先在冥魇的双刀上嗅了一下立刻出叫声。卿尘拿起冥魇的刀道:“这把刀我用来动过魇切的伤口。”

    雪战继续将桌上兵器一一辨认到了冥则的剑时又抬头示意卿尘道:“冥则同我一起检验尸体自然也留下了气味。”

    谢经的剑素娘的银鞭冥执的索魂钩雪战依次走过最后在冥赦的金算盘处停下再次出了低吼。

    卿尘走上前去随手拨弄那金算盘:“咦?这算盘似乎不太准少了两粒珠子怎么算账呢?那两粒算珠哪里去了?”

    冥赦唇上两撇小胡子动了一下面不改色:“前些日子不慎丢了。”

    卿尘点头:“原来如此。”回头对夜天凌笑道“殿下贵为皇子手头定不缺金银不如请殿下赏赐两粒桂珠如何?”

    夜天凌剑眉一动伸出左手两粒澄黄的算珠随着他挑动的手指上上下下淡淡说道:“冥衣楼财大气粗一个死去的主事手中都握有此物山野之中也可捡拾黄金哪里用得着我费劲?”

    众护剑使闻言色变冥魇厉声喝道:“冥赦!”

    冥赦却不慌不忙一脸和气生财的样子毕恭毕敬地对卿尘道:“凤主属下对冥衣楼忠心一片与魇切情同兄弟岂会做下这等事情?这两粒算珠丢失已久……”说罢话锋一转:“何况……有人既随凤主验尸想必趁人不备丢放两粒算珠在现场也不是什么难事吧?”话中之意竟直指冥则。

    冥则脸色一黑本就呆板的表情更为骇人方要作卿尘对他一抬手:“哦原来情同兄弟。听起来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我还有不明之处尚要有劳。方才匡自初在冥执身上下了几种剧毒素娘和冥则略一碰触皆难以幸免你救护冥执一路回来为何毫无中毒的迹象?是不是知道那凤梃仙和苏瑾黄滋味都不太好受呢?你臂上那道伤口浅了点儿倒没什么却为何是由外向里一刀难道是自己划伤的?我方才检查魇切伤口又怎么觉得和你臂上的伤口像是同一利器所致。这些事情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你能否指点一二?”

    冥赦终于色变。卿尘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凤目一沉直视冥赦眼睛:“冥赦你的刀放在哪里?靴底?腿侧?腰间?还是袖里?要藏一把贴身薄刀是不是有很多种方法不被人现?”

    谢经等人早已将自己兵器收回手中封住紫微垣四方冥玄沉声道:“冥赦枉我对你信任有加你竟做出如此无义之事。”

    冥赦眼神闪烁不定脸上慢慢显出惊怕的神色突然向卿尘跪倒在地:“凤主属下知错属下……”随着话音骤然难两柄淬着蓝光的袖刀出其不意带着尖锐的啸声射向卿尘。

    刀来得虽快卿尘身边却有两点黄芒比刀还快“叮”的撞飞冥赦偷袭的袖刀。

    夜天凌手中一直把玩的两粒金算珠击落袖刀余势未衰破空袭向冥赦面门。

    冥赦骇然惊退人向门口掠去。素娘银鞭横空抽到封死他出路冥执冥则钩剑双至逼至他身前。谢经同冥魇没有上前夹击却分别守住门窗要位。

    卿尘对夜天凌烂然一笑:“四哥真大方我还想这两粒算珠能换不少银两呢。”

    夜天凌剑眉微蹙瞥她一眼:“要钱不要命。”

    卿尘笑道:“四哥还真说对了!”

    紫微垣内冥赦被几人逼得完全处于下风冥玄感慨道:“冥衣楼待他不薄不知他为何做出这等事情。”

    卿尘道:“男人无非为了权、色、财三样一会儿不妨问问他究竟为了哪样。”她看向冥玄:“这可算第一件事?”

    冥玄躬身:“属下心服口服。”

    卿尘淡淡一笑转身道:“我送四殿下出谷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彻查同伙一个不留。”

    冥玄躬身答道:“属下遵命。”

    雪战见卿尘转身立刻跟来跳上她的肩头。卿尘冷不防被它吓了一跳抬手笑拍它脑袋雪战在她肩头轻巧的转身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稳稳蹲下。

    卿尘同夜天凌并骑而出数千玄甲战士等候在谷外肃静无声。夜天凌挥手各领军整顿兵马准备启程回城。

    卿尘却带住缰绳:“我不想回伊歌就送你们到这儿吧。”

    夜天凌意外地回头:“什么?”十一过来和他们会合闻言亦是一愣:“卿尘你不和我们回去见父皇?”

    卿尘对他笑笑:“见天帝?那自然就更不想了。”

    “为什么?”十一问道。

    卿尘犹豫了一下道:“不光是天帝凤相、湛王……都……最好是不见。”

    夜天凌眉心微拧目光落在卿尘握着缰绳的手上她衣袖滑下一截手腕处正是夜天湛送给她的那串冰蓝晶。

    只一瞬夜天凌移开目光看向冥衣楼总坛淡淡道:“那就别勉强了十一弟我们走。”调转马头径自离去。

    “哎!四哥!”十一没想到夜天凌费尽周折找到卿尘现在却说走就走卿尘见夜天凌决然而去心底竟蓦地一沉那种被抽去了原本坚固的支撑突然落往深处的感觉让她一时愣在当地。

    “卿尘!”十一的声音把她唤回来。她意外现他脸上没有一贯懒散的微笑却是正色说道:“我不知道你同凤相或者七皇兄怎么回事儿但四哥此次找你动用的虽是自己麾下的玄甲军却也惊动了父皇。不想凤相在父皇面前给我们打了圆场说刚刚回府的女儿被歹人掳走才请四哥帮忙。四哥回去是必定要给父皇一个交待的否则……”十一没有说下去但是两人却都心中雪亮像夜天凌这样带兵的皇子在帝都调动兵马本就忌讳一旦天帝心中起了其他猜疑怕便惹出些无谓的麻烦。

    卿尘皱眉:“凤相?”

    十一点头:“凤相说那位二小姐闺名凤卿尘。你……究竟是……”

    横生枝节卿尘叹了口气凤衍这是何意?惊动了天帝无事也生出事来事到如今她又如何置身其外?她扭头看夜天凌沿着狭长的山谷越走越远黑色深衣掠过微风渐渐淡在深秋静暖的阳光下挺拔之中竟叫人觉得如此孤寂。

    她愣愣凝视着前方突然眼中掠过一丝繁复的光泽调转马头往夜天凌的背影追去。

    蹄声清扬带着秋风快意阳光轻柔驱退山间初起的凉意踏碎天长日久的冰寒。夜天凌马似乎略微一缓那背影在卿尘眼中瞬间变得清晰寂默的深黑依稀染上了淡淡金边逐渐融入秋阳余晖的温暖中。

    “你们俩简直是我的克星我跟你们回去!”卿尘对并羁而来的十一无奈说道。

    十一挑了挑眉毛那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回到脸上:“你是我们俩的克星才对吧我自从见到你就没睡过一晚好觉。”

    卿尘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彼此相克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不共戴天这下你满意了吧?”

    十一扬声大笑:“你怎么不去和四哥说这话?”

    卿尘毫不示弱回道:“有本事你去和他说你敢啊?”

    十一一摊手:“长兄如父我不敢。”

    真够坦白卿尘愤愤瞪他在他眼前伸出手指:“作为交换条件我要去吃裳乐坊的蜜*汁脆鸽还有千月坊的点心还有……”

    “强盗!”他们此时已赶上夜天凌十一笑道“四哥你要破财了。”

    夜天凌显然已经听到刚才他们说话看卿尘鼓着嘴和十一一左一右来到自己身边漠然道:“我自会和父皇说清你可以不回去。”

    卿尘无奈笑道:“四哥不会舍不得几块点心吧刚刚丢了我两颗金算珠才换……”

    夜天凌目光扫来她急忙摇手:“你别皱眉头我坦白从宽。”于是将自己如何在山间被劫如何到了天都如何被夜天湛救进王府如何见到天帝如何被凤家认做丢失多年的女儿如何经营四面楼又如何同冥衣楼扯上关系一一细说给他们只是略过了夜天湛托靳慧对她所说之事。

    夜天凌静静听完突然问道:“你为何要做这冥衣楼主?”

    卿尘唇角微扬:“因为这样就可以号令冥衣楼。”

    夜天凌似乎一直凝视着她的眸心说道:“你要号令冥衣楼做什么?”

    卿尘在他的眸光中转出一抹清澈的笑容她侧头看他说道:“不做什么。”

    夜天凌眼底不着痕迹地逸出丝淡笑未再言语过一会儿方道:“近日是皇祖母寿辰父皇心情该当不错不会怎样。”

    夕阳下飞鸟归林暮色余光落在心头有种暖暖的感觉。卿尘飒然一带马缰风驰云骋并骑而去青山渐远山回路转又一峰。

第二十七章 梅香雪影春离落

    待到进了伊歌城几条道路便分开来南往四面楼东往凌王府西往凤府他们在路旁勒马十一问道:“怎么走?”

    夜天凌看向卿尘卿尘沿着楚堰江望出去似是在想什么突然回头一笑:“劳烦四哥送我去凤府吧。”

    夜天凌片刻沉默过后说道:“你不必顾及我调动玄甲军之事我既如此做了就必然有和父皇交代的说法。”

    卿尘道:“但毕竟凤相已在天帝面前说下那样的话还是这样好些。何况我这个女儿他看来是认定了躲不过不如不躲顺势而成反为上策。”她将马鞭轻抖在手上缠了一圈半真半假地叹道:“一入侯门深似海不知我这到底是好运还是背运。两位殿下到时候别忘了送份大礼恭贺凤家二小姐认祖归宗如果送千月坊的点心一定记得多要御琼菱叶酥。”

    看着夜天凌剑眉半蹙十一俊面犯愁卿尘悠哉笑着高高扬眉打马先行神情中颇有些漫不经心认命的模样。十一赶上来打量她一番问了句:“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和十二弟在一起?”

    “是啊我们把伊歌城都玩遍了。”卿尘道“怎么了?”

    十一摇了摇头说道:“怪不得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和他如出一辙一个他再加上你以后在天都的日子还怎么过!”

    卿尘俏眉斜飞黠笑道:“别人好说你可能真的不好过!”话未落地忽而扬鞭作势往他马后抽去在他一惊之下却又撤鞭落空原来只是吓他。

    十一俊眸一扬说道:“好啊竟敢诓我!”手中微抖鞭如灵蛇缠来立刻卷中卿尘的鞭梢方要带起给她点儿小小惩戒却听她突然喊道:“来人啊!有人欺凌民女了!”

    声音虽不大却引得旁边不少人奇怪地看过来。十一愣住手底一松竟被她反手将马鞭拽去怒目瞪她:“真是小人手段!”

    卿尘策马躲往夜天凌身后顺便丢来个得意的笑:“难道你没听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夜天凌就在近旁安静地注视着她和十一笑闹。卿尘在他马前擦身而过时突然现不知是否因为夕阳暖光格外轻柔他棱角锐冷的面容之上分明带着淡淡笑意清朗而柔和。

    她突然觉得如果他的脸上常常出现这样的笑容那么寒冬亦会化作春日。风轻暖花微香山高远水东流少年裘马多快意不枉人生长风流。

    当晚凤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次日卿尘收到了一份礼物。

    凤府花园中秦越手中捧着个檀木小盒递到卿尘身前:“七殿下听说凤姑娘回来了让我送来这个。”

    卿尘接过来一看盒中竟是那套碧色暖玉四君子杯她知道那是夜天湛极钟爱的东西现下却整套送给了她。他的心意还是这样淡淡的却又明了万分。她将杯子把弄在手中不由得有点儿犯难。

    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杯上的花纹她将盒子盖好复又交给秦越:“你替我带回去转告七殿下如此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秦越一时间有些为难:“凤姑娘还请留下我若这么带回去定会被殿下责骂。”

    卿尘微笑道:“不会他脾气好。”

    秦越皱着眉头还要说话却见卿尘移开目光身后有人润声说道:“看来不脾气有时也不是件好事。”只见夜天湛缓步走来对他一抬手他忙将东西双手递上先行退了下去。

    卿尘没想到夜天湛亲自来了凤府无奈笑道:“平日温和的人若是起脾气来那才真的吓人。”

    “我吓过你吗?”夜天湛笑问道。

    “没有”卿尘说道“那是因为我不招惹你。”

    夜天湛俊目含笑将那暖玉杯递到她眼前:“所以还是收下吧记得你说过用这套杯子品茶光看也是享受。”

    卿尘道:“若不收的话是不是便能见着你生气是什么样子?”话虽这么说毕竟还是伸手将盒子接了过来。

    夜天湛却温文笑道:“我自然也有生气的时候但只会对别人对你却不会。”

    卿尘眼中的笑意微微顿了顿随意问道:“今日太后大寿你怎么不在延熙宫?”

    夜天湛道:“本来是没时间过来的不过知道你回了凤府忍不住便想来看看。难得你在外面玩够了肯回家来。”

    听他语气像是宠溺孩子般笑意融融卿尘心间略微有些异样的感觉然而那个“家”字却突兀地显现出来她抬眼将四周煊煌庭院看了看说道:“突然有了这么个”家‘还真不适应才一天便觉得有些无聊了。“

    夜天湛俊朗一笑:“比起外面轻歌曼舞的热闹相府深苑倒确实有些单调。但也无妨以后你想回四面楼我抽时间陪你。”

    卿尘随手折了一片叶子拈在手里站在那儿深深看着他而后叹了口气道:“你一直知道我在四面楼对吗?”

    夜天湛低头微笑道:“你的琴我虽然只听过一次但不可能忘得了。”

    卿尘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四面楼如此大张旗鼓也很少见人挑衅闹事想必是他在背后多般维护那日遇上卫骞醉酒也是因他才得以化解。从相识的第一天他总是于她需要之时安静地伸出手在她心头温暖覆盖。若时时在他身边她不知道哪个女子能躲过这样的温柔体贴不禁后退了一步说道:“我早该猜到是如此四面楼当真要多谢你。”

    夜天湛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但歌舞坊间毕竟不同于他处你在那儿总叫人有些不放心。”

    “无论如何还是要谢的。”卿尘低声道。

    许久不见夜天湛说话她奇怪地抬头却正见他脸上有种极轻的失落一闪而逝“这话听着十分见外。”他淡淡说了句。

    卿尘垂下了眼眸只是无言应对。如果说她是在拒绝他那么每一次刻意的回避都在他清风朗月般的微笑中显得如此苍白甚至让她怀疑一直以来都在沿着一个错误的决定做着十分荒唐的事情。

    她情愿夜天湛如李唐假情假意虚伪负心或许那样她便能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唾弃或者报复倒会比现在快意轻松。

    夜天湛有事在身只站了一会儿便要赶回宫去。卿尘送他到相府门口待他走后方要转身回府听后面有人叫道:“凤姑娘!”

    她回头一看见一个年轻男子正走过来玄衣轻甲似乎有些眼熟。正思索间那男子手扶剑柄行了个礼她猛然想起这是夜天凌的近卫统领卫长征那晚在跃马桥上曾经见过。

    卫长征上前将手中两包东西交给她说道:“殿下让我给凤姑娘送两样东西来。”卿尘掂量一下觉得其中一包似是几本书便抬手打开来看“哎呀”一声喜出望外。

    里面居然是在屏叠山丢失的那些医书有些纸张因沾了水字迹变得模糊被人用笔在一旁或多或少的补了起来看那峻峭的笔锋很像是夜天凌的手迹。而另一包则是千月坊的点心她见里面有一半是御琼菱叶酥心情雀跃笑着对卫长征道:“有劳你了回去转告四殿下就说……就说他还欠我裳乐坊的蜜*汁脆鸽!”

    卫长征脸上似乎有难以掩饰的笑意:“殿下还有句话说裳乐坊的东西要现出炉的才好听说最近新多了不少西域的小吃改日再请凤姑娘一同去品尝。”

    卿尘笑道:“如此多谢了。”

    太后八十大寿因为是整寿所以格外隆重些。帝都九九八十一坊华彰溢彩贺仪隆重天帝为母后祈福纳寿特地下旨大赦四海一片升平普天同庆。

    当晚太后赐宴延熙宫宫中燃起无数盏琉璃万寿灯光华耀彩入云霄碧檐金阑和太液池中的倒影相互辉映恍如瑶池琼筵。

    龙柱之旁每隔数步便有内侍手捧云鹤宫灯照得殿宇明光如昼。不时有宫娥鱼贯出入托玉盘执金杯袅娜长裙飘洒而过脚步轻盈带着酒香芬芳清冽。

    殿前歌女长袖善舞婉转多姿轻扇约飞花曼声绕梁柱。一曲华美的歌舞唱毕齐声恭贺太后福寿绵长流云般退了下去。

    夜天凌正同身旁太子说话突然听到太后叫道:“凌儿。”

    “孙儿在。”夜天凌站起来应道“皇祖母有何吩咐?”

    太后道:“你一带兵出去便大半年时间漠北山高路远原以为你难赶上今日的寿筵呢谁知竟是回来了我心里真是高兴。”

    夜天凌从小便在延熙宫长大同祖母感情深笃说道:“皇祖母八十大寿孙儿说什么也要回来的只是平日不能在身边陪伴尽孝还请皇祖母不要怪罪孙儿。”

    太后笑道:“这何罪之有?我问你你小时候从延熙宫讨去的那紫竹箫还在吗?”

    夜天凌答道:“皇祖母所赐孙儿自然好好收藏着。”

    太后扭头对天帝道:“凌儿箫吹得好可是多少年都没听着了。”

    天帝也笑道:“他经常带兵在外朕也极少听到今日不如借母后的光让他为母后吹奏一曲贺寿如何?”

    太后道:“我正是此意凌儿你赏不赏你父皇和皇祖母的脸?”

    夜天凌向来不会拂逆太后意愿“孙儿遵命。只是怕箫音太过清淡热闹不足扫了皇祖母的兴。”

    太子在旁笑道:“皇祖母有箫无琴未免美中不足不如请琴师来与四弟合奏岂不是热闹许多?”

    太后对太子道:“这主意倒不错但凌儿那性子从小便心高气傲的他能看得上哪个琴师?”

    凤鸾飞侍立在天帝身边突然看到凤衍对她递了个眼色略一思索已然会意俯身在天帝之旁耳语几句。天帝闻言对凤衍道:“朕还真忘了听说凤家的二女儿弹得一手好琴连湛儿的玉笛都给比下去了?朕倒想听一下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问道:“是不是鸾飞提起过的那个姐姐?我也早想见见快去带来吧。”

    左右领旨立刻安排内侍去凤府宣见。

    深秋晴朗的这个夜晚卿尘第一次踏入凌驾于整个伊歌城上的天子帝宫——大正宫。

    沿着次第辉煌的灯火目所能及之处满月光华交接于宫灯错落大殿屋宇在光与影的辉映下壮阔铺展遥没在远处似无尽头的天边。

    台阶甬道流光溢彩回看去伊歌城内外尽览眼中。城池白日规整的布局在夜色灯火下仿佛连成了深深万丈红尘高高在上的大正宫便如同天阙执掌着人间生死悲欢。

    卿尘从来不曾想到命运巨大的齿轮从这一晚开始无法抗拒地沿着它既定的轨道缓缓契合转入了另一方既定的宿命改变了她甚至是所有人的未来……

    她在宫娥的引领下进到延熙宫正殿一眼便看到夜天凌坐在太子身边。和这热闹的廷筵相比他那身天青色的衣衫未免有些肃淡宫中华丽的灯火倒映在他的眼中沉沉淀淀给那清俊的脸庞增添了一点儿暖意。

    夜天凌目光淡淡扫过她的脸庞自一旁宫娥手中的铺了丝缎的托盘上拿起紫竹箫。

    卿尘敛衽俯身对天帝和太后叩拜行礼。

    “好个俊俏的女儿。”太后满眼赞赏地对凤衍说“凤相好福气膝下儿女个个出落得非凡。”

    凤衍笑答道:“娘娘洪福齐天臣等不过得了您的庇佑而已。”

    太后微笑点头问卿尘道:“你可愿奏一曲子给我贺寿?”

    卿尘路上已得知是为此事来的只是没想到合奏的人会是夜天凌盈盈拜倒:“卿尘不胜荣幸。”

    左右内侍已备上紫檀浮云案取来宫中典藏的瑞凤呈祥琼瑶琴。大殿正中卿尘席地跪坐案前微微侧调试丝弦金灯玉影下她周身淡然流动着一层明净清光似一幕安静的画面。随着指下琳琅轻声数点大殿中诸声皆静缓缓地退入一方清净的天地。她转头对夜天凌道:“殿下请。”夜天凌目光落到她眼底她微微一笑静候他引曲。

    紫竹箫在夜天凌手中打了个转轻抵唇边一缕明彻空灵的箫音悠悠飘出。

    众人只觉耳目一清随着这箫音仿佛巍巍金殿化为天地一片清洁纯白辽远无垠。琼瑶玉雪中似乎有若有若无的清香浮动伴着纷纷轻雪洒落人间。

    出人意料地卿尘闭上了眼睛侧耳倾听手落琴弦却久久不动。

    箫声渐行渐远即将消失忽而她的手指随意自弦上拂过珑玲音起乍然明亮在这洁白无瑕的世界中仿若打开了晶莹的光泽一片冰清玉洁。

    夜天凌的箫音就在琴音飘出时回转扬起。卿尘手指轻动细挑琴弦每一个音符都那样完美地追随着紫竹箫的清扬冰天雪地中点点寒梅迎风绽放一片醉人艳红欺霜压雪林落于天地之间。

    她嘴边露出一丝浅笑睁开眼睛时正看到夜天凌深沉的眸子那眼底是看不到边的广袤无止无尽。有一点星光在那幽暗深处悄然绽放她从那里看到了寒梅睥睨风霜的凌傲。万里冰封千里雪飘有谁知梅的风姿梅的不屈梅的孤高和梅的寂寞。指下随他峻峭琴声如玉清澈的低韵在这孤寂幻影中迎风流转蹁跹起舞。

    箫音不绝如歌似泣琴声乍舒低吟浅唱似箫而再非箫若琴已不是琴。

    金碧辉煌的延熙宫仿佛出现了一片宁静的世界雪光莹莹疏枝缀玉微风带起纷纷然雪影梅香。一个是青衫磊落一个是白衣翩然叫人惊叹叫人神往叫人心中尘虑尽去只余这无限风姿久久萦绕心头。

    清音尽收《梅花落》箫声远琴音淡夜天凌和卿尘面向太后拜倒:“恭贺太后福寿万年慈恩绵长。”

    “好好!”太后满意地对卿尘道“过来让我看看。”

    卿尘轻轻敛襟起身身后披帛迤地铺展步履从容迈上了席边玉阶再对太后一福。

    太后慈祥地打量她说道:“嗯才貌双全知书达理。”复又对天帝笑道:“这样的好女子再到哪里去找咱们不如和凤家要来做媳妇如何?”

    天帝对卿尘也颇为喜爱道:“母后所言极是只是中意给您哪个孙儿?”

    卿尘心间大惊蓦然有数道眼神齐刷刷地落在她的脸上。却听太后道:“凌儿经常带兵在外府中总没个人也不是办法……”

    话未说完夜天凌已离席拜倒打断了太后的话:“皇祖母孙儿……”他没有说下去而太后也突然停住了没有再继续。

    夜天凌神色平静毫无波澜卿尘从他抬起的眸中看到了某些东西那是令人不解的惊讶、决绝、漠然还有隐藏至深的一抹矛盾与痛楚。所有的情绪都在他黑寂的眼底一掠而过快得叫人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延熙宫中突然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安静中没有任何人说话。

    短暂的沉默瞬时消失太后满是担忧地看了夜天凌一眼叹道:“也罢算了。”

    似乎有数人同时松了口气一旁夜天湛随即对太后笑说:“皇祖母凤相刚刚寻回女儿才几日您便给嫁了出去这叫凤相和夫人如何舍得?”

    本来凝滞的气氛随着他风趣温润的声音顿时一松春风拂面凤衍跟着笑道:“娘娘疼她这是小女的福分。”

    鸾飞和父亲对视一眼也忙笑着对太后道:“娘娘若是真喜欢我姐姐不如留她跟在您身边我们姐妹也能常常得见岂不两全其美?”

    卿尘惊魂稍定听了此话目光落往凤衍处又默不作声的看了看鸾飞。

    太后问卿尘:“你可愿意?”

    卿尘只沉默了片刻心中那番疑虑在微笑中未曾有丝毫表露恭恭敬敬的对太后拜下:“卿尘年轻不懂事日后还请太后娘娘多加教诲。”

    “如此甚好。”太后对夜天凌道“凌儿回去坐着去罚你一杯酒。”

    “是。”夜天凌淡淡答道退回席上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随即又自己斟满一杯整整一个晚上没有再向卿尘这里看一眼。

    卿尘随在太后身边偶尔转眸看到夜天凌瘦削的侧脸想起很久以前听人说过薄唇的男人心中无情。夜天凌那冰冷锐利的唇角便像一道利刃无声划过薄薄的却清晰的将他和所有人分隔两面。

    方才那一瞬间凛然忧惧惊怕等等等等的一切都不如看到他的反应时心里的酸涩。

    拒绝了呢卿尘对自己苦笑那样清楚的告诉了所有人他不愿。

    自己心中为何竟如此难以平静?手指在广袖之下轻轻握紧她不禁自嘲女人虚荣的化身即便是被不想要的人拒绝一样会心有不平。那么换了他呢?

    信目看过席下除了埋头饮酒的夜天凌太子、夜天湛、十一、夜天漓他们每一个人都有意无意的向自己看来。

    或安抚或微笑或温暖或还有一点儿叫人咬牙的戏谑。但是有一道目光带来的却是清晰的不安——夜天溟他那叫人心悸的注视自她本就不甚轻松的心头沉沉压过仿佛刻意地留下了一道无法忽视的辙痕。

第二十八章 扑朔迷离起萧墙

    圣武二十四年秋延熙宫懿旨封凤家次女凤卿尘为清平郡主以延熙宫御女职随侍太后。至此凤家两个女儿分别身处大正宫中内廷要职备受天帝及太后圣恩隆宠即便是孝贞皇后病逝多年凤氏一族依然在朝堂后宫根基稳立无人能够动摇。

    自那日以后卿尘几乎没有和夜天凌说过太多话虽然他每日必来延熙宫但总也来去匆匆。两人都对生过的事情绝口不提有时候甚至令人怀疑是不是曾经有这么一件事情存在过。一个淡静通透一个面冷心深只是偶尔的念想对视和平常言笑一切都像那无波无澜的深秋湖水澄明中带着无尽的幽深叫人永远无法探究。

    而这些日子卿尘倒是见到了她一直以来有些好奇的人夜天凌的母亲莲妃。

    天帝自孝贞皇后病故以来多年未曾再行立后后宫之中以湛王之母亲殷贵妃居。殷贵妃的端庄华贵像大多数仕族女子一样带着天生摄人的高傲近乎完美的仪态和姿容有时让人生出叹而观止的想法。卿尘与她初次见面便犯了个疏忽的错误无意将那串冰蓝晶戴在手上。殷贵妃一眼望去立刻投来近乎严厉的目光那种居高临下的质疑在瞬间却又化作了雍容大方。

    与殷贵妃冠绝六宫不同莲妃以一种安静的姿态存在于人们的视线中这个身处普通封号之下却美得几令日月无光、星辰失色的女人在整个大正宫中似乎是个异样的禁忌极少有人提起。

    卿尘偶尔会在太液池旁看到莲妃。晚秋的太液池往往带着迷离不散的水雾空气中浅霜般的凉意和望不透的高远的天她便驻足在这样的深秋中寂静地凝望太液池。

    仙姿临水恍如天人没有人愿意去惊动那一方天地一切的声息对于她仿佛都是唐突的亵渎。她渺远的姿态如一痕冰月冷冷于瑰丽多姿的宫苑寂寥相对着太液池旁琼瑶碧阁玉影繁华。她眼底中无声无痕的忧伤在淹没了身边所有的同时冷然与一切毫无关系甚至包括她自己。

    一个几乎可以让女人迷恋的女人作为男人的天帝理应十分宠爱莲妃。然而事实却是天帝从不翻莲妃的牌子从不曾额外恩赏每月去莲妃宫中的次数也不会过一次。不仅仅是天帝就连亲生儿子夜天凌也从小在延熙宫长大很少去看望母亲。太后在见到莲妃时总是会有一种比较特别的态度出现至少卿尘觉得和对其他妃嫔不同但是她又不知哪里不同。

    与这些相比让卿尘额外惊喜的是她居然在延熙宫中遇到了碧瑶丹琼两姐妹。近一年未见妹妹丹琼都长大许多眉眼清秀乖巧可人姐姐碧瑶更是出落的亭亭玉立。

    原来当初夜天湛将其他女子一起自长门帮手中救出案情了结后问清家世背景后各自妥善安置。因碧瑶姐妹无家可归又正遇上宫中添选宫娥于是便将她们送入了宫中说来已经有些日子了。

    琼阁秋浓转眼已带深寒。禁宫殿宇在肃穆的秋冬之际略显得高峻飞檐卷翘的琉璃瓦上覆着风过初霁的清冷龙壁玉阶耀目寒白。

    天地已是萧索万分延熙宫中早早便添上了火盆。太后往年惯有腿疼的毛病每年到了秋冬之时更因天寒加重几乎难以行走。卿尘熟知病理每日用金针刺穴之法慢慢调治再加以热敷不过半月时间太后便觉得痛楚减轻浑身亦轻松许多。

    天帝得闻此事龙心大悦卿尘趁机请求天帝准许她入御医院翻阅院内典籍此事虽无先例但也不算逾制再加上太后从猎说项天帝竟破例准了她。

    这日午后卿尘如往常一样到御医院翻书。御医院典藏云集、药草丰富不是民间能比她如同进入了得天独厚的宝库每天都要看上一两个时辰才回去运气好碰到老御医令宋德方便缠住他虚心请教一二。宋德方一来知她深受太后宠爱无法拒绝二来常被她语出不凡的独到见识所吸引再加上她聪敏好学痴迷医术一老一少谈得无比投机渐成忘年之交。

    但今日宋德方却不在卿尘自己拿了卷《古脉法抄本》正看得入神突然听到身后有人低声叫道:“凤主。”

    以“凤主”相称必是冥衣楼之人卿尘诧异回头这一看却意外道:“莫先生?”

    身后曾经总领钦天监、被称作天朝星相第一人的莫不平捋着颌下五柳胡须正笑眯眯地看着她的惊讶。

    时值正午整个御医院悄无声息卿尘将书卷合上静然看着莫不平疑惑不语。

    莫不平手底翻出一块紫玉牌“属下见过凤主。”

    见了那天枢玉牌卿尘方相信眼前的莫不平就是冥衣楼的冥玄之前在心中呼之欲出的疑惑于此迎刃而解低声道:“居然是你莫先生你竟瞒了我这么久!”

    莫不平笑老脸上像开出了朵菊花“凤主之前也未曾相询。”

    这话说的倒在理卿尘挑眉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莫不平答:“属下曾任钦天监正卿祭司得天帝特许可随意进出皇宫。再者和宋德方相交多年来御医院也在情理之中。”

    “你既是钦天监正卿又如何会和冥衣楼扯上关系?”卿尘起身同他往御医院深处而去一面出言相询。

    莫不平道:“冥衣楼虽出身江湖但自始帝开国之后便归附了天朝历来只听命于夜氏皇族。”

    “哦?”这个卿尘倒是从未听说过“那么说冥衣楼现在的主子是天帝了?”

    莫不平神色中带了些许肃然:“不现在的冥衣楼依旧效忠于先帝。”

    “穆帝?”卿尘不由得微微扬眸“愿闻其详。”

    莫不平知她对冥衣楼尚不了解自解决了跃马桥之事后似乎更加没有兴趣便解释道:“实际上冥衣楼是监督天朝皇权的一个秘密从来只效忠于帝后若皇族之中出现异常便是冥衣楼行使职责之时。”

    卿尘不想冥衣楼竟牵连着这样的背景微微静默后干脆问道:“简单点儿说吧冥衣楼找上我要干什么?”

    “凤主真是痛快人。”莫不平对她的利落一直十分欣赏说道“不是冥衣楼找上凤主是凤主找上冥衣楼或者属下相信是穆帝托付了凤主。”

    卿尘对他的措辞感到奇怪提醒他:“穆帝已经归天多年了。”

    “二十四年。”莫不平答道“当今天帝弟承兄业登基整整二十四年。”

    “然后呢?”卿尘问。

    莫不平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包打开来送到她面前。

    卿尘一看居然是一截人骨:“这是……”话未说完又“嗯”的一声眼中露出凝重的神色凑到那骨头前仔细看了看。和普通的人骨不同这骨头依稀出一种青灰色她伸手自怀中取了一包银针挑出一根微微用力插入那骨头中再拔出来时银针已成了淡淡的黑色。

    “这是穆帝的遗骨。”莫不平沉声说道。

    好大的胆子卿尘神情一敛抬头:“你们偷入东陵把这个盗了出来?”

    “这对冥衣楼来说并不困难。”莫不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虽是大不敬却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凤主对此有何看法?”

    卿尘接过那遗骨细细察看沉吟稍会儿“如果我没猜错这是一种慢性毒。你的意思是穆帝……”

    莫不平点头:“不错那么凤主可知是何人下的手?”

    卿尘盯了莫不平半晌叹气道:“问我?要我猜最大嫌疑唯有……”说罢抬头看了看天帝理政起居的致远殿。

    莫不平亦将目光投向致远殿:“他若是正常登基自会知道如何掌控冥衣楼而这么多年过去冥衣楼从未见过有人持皇族信物前来接掌。所以冥衣楼要做的是辅佐正统的皇族登基而绝不是效忠眼下的人。”

    卿尘略一思索问道:“难道穆帝还有血脉在世?据我所知其膝下子息单薄虽余有两子但已于圣武十年和十五年先后过世。如果天帝是弑兄登基那你所说的正统皇族又指何人?”

    莫不平没有立刻回答她反而道:“凤主是否和凌王很是相熟?”

    她看了他一眼不知他何出此问:“要说熟也未尝不可我和他救过彼此性命是以比起其他人特别一些但也仅此而已。真要说熟倒不如说我和湛王熟些我在湛王府中住过许久这你知道。”

    莫不平点头:“那凤主看好凌王还是湛王?”如此敏感忌讳的话题自他嘴中说出却平平淡淡地毫不为奇。

    卿尘睫毛下的阴影微微一动似有笑意自下面悄然溜出:“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湛王尊贵不止于此。”

    莫不平微愣不想她竟重提此事被那清灵目光一扫他突然忍不住也笑道:“凤主莫打趣属下了。”

    “玩笑而已。”卿尘眸中恢复幽然潜静说道“你想听真话?那真话就是我看好太子殿下。”

    莫不平停了脚步她也站住:“太子夜天灏文足以治国武亦平天下有余。就地位、政绩、人缘、性情、实力和天帝的恩宠现在还没有哪个皇子能替代所以我看好太子。”

    莫不平叹道:“可惜龙子龙孙皆非凡种诸位皇子却未必甘心其下。”

    卿尘静垂的广袖随风一掠淡然道:“这与我何干?”

    莫不平道:“你是冥衣楼的凤主。”

    微风拂面卿尘抬眸眼底清澈仿佛一缕阳光映在了微缩的瞳孔中瞬间被那幽静的黑色吸了进去她笑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让我带着冥衣楼出师勤王废了夺位的天帝和目前的太子让你所说的正统皇族登基即位君临天下?”大逆不道株连九族的话像吃饭喝水一样自她嘴中说出就连莫不平也着实有些受不了她的坦白干咳了一声:“咳凤主。”

    “不是吗?”她凤目中淡淡闪过光华“你知道我不太喜欢拐弯抹角。”

    莫不平和她在御药房前遥遥站住承认道:“这是冥衣楼的责任凤主是整个冥衣楼认可的主人。”

    卿尘安静地站着云晴风冷举目天色无际。正午的阳光似乎太过耀目将无数秘密接二连三映透出来曝晒在冬日干冷的空气下片片无声的陈列却覆盖着足以惊天动地的波潮。她心里涌起一丝警醒需要时间思量琢磨于是话题一转淡淡问道:“冥赦的事处理得怎样了?”

    莫不平答道:“属下这次进宫最重要的便是这件事。”

    “说吧。”卿尘道。

    莫不平道:“天玑宫一向总掌冥衣楼财政冥赦不但背叛我们竟还将冥衣楼明里暗中所属的大半财产挥霍殆尽。我们看到的钱账多数是他伪造而成真正所余不足两成。他是知总有一天难逃败露方才铤而走险。”

    卿尘唇角逸出丝悠长的浅笑说道:“恐怕还因不甘心屈身于你和谢经之下吧。”

    莫不平沉默片刻说道:“凤主与他们一面之下便看得如此通透属下佩服。”

    卿尘思索时眉心微紧随口说了句:“冥衣楼陷入如此状况你可当的好家呢。”

    谁知莫不平突然单膝跪下:“属下失职请凤主降罪。”

    卿尘一愣挥手让他起来沉声道:“这是御医院若被人看到岂不惹出麻烦?”

    莫不平虽然不再请罪但神色却颇为萧颓:“这近二十年属下四处查找上任楼主下落及先帝突然驾崩的原因对楼内诸事多有疏忽使得冥赦趁机惹下大祸实在无颜面对先帝重托。”

    卿尘并无意责罚他只是道:“事情既已生多说自责之话无益。冥赦此举是否掏空了冥衣楼的财力?所余还能支撑多久?”

    莫不平道:“几个月尚可但虽尽力整治弥补也实为艰难。”

    卿尘粗略盘算像冥衣楼这样规模的组织运转起来需一笔很大的费用她突然微微笑道:“这是第二件事吗?冥衣楼的楼主看来确实不好当你一个接着一个地给我出难题我若解决不了怕也没资格再做这楼主了吧。”

    莫不平躬身道:“凤主言重冥衣楼内外生乱其实是前所未有之艰难凤主于此时担当大任属下必将誓死追随。”

    卿尘笑了笑说道:“去跟谢经说四面楼、天舞醉坊和牧原堂我所有的获利都不用算了以后一并归入冥衣楼的账目中。现在的善堂也先停了若我估计没错至少够三个月之用只要缓过一段时间自然便有法子周转。从今日起天玑宫的职责暂由天枢宫代管让谢经和素娘从旁协助你不要让我看到再出差错。”

    她平缓的说话中自有股淡定气度不急不徐仿佛于目前的困境也只是一笑从容中指点自迎刃而解。莫不平恭声道:“属下遵命。另外还有一事想同凤主商量。”

    卿尘微挑眉梢:“说吧。”

    莫不平道:“不知凤主是否听说过皇族宝库的传闻?”

    卿尘道:“略有耳闻一些老宫人经常闲聊此事但似乎也都是传说而已没有人知道得确切。”

    莫不平道:“并非只是传说皇族宝库确有其事。这个秘密一直由冥衣楼负责守护历代相传以备不时之需。”

    卿尘心念一转立刻说道:“如此说来既有宝库在手冥衣楼现在的困境岂非并不成问题?”

    莫不平道:“话是如此我也正是因眼前的困境才想到此但开启宝库需要一道紫晶石雕琢而成的串珠这串珠却并不在冥衣楼手中。”

    紫晶串珠!卿尘眼底轻轻掠过微光追问道:“那在何处?”

    莫不平将声音略微低下:“莲池宫属下查了很久穆帝当年并没有将此交给敬惠皇后而是赐给了当时还是贵人的莲妃娘娘。”

    卿尘修眉淡蹙十分不解:“怎么会是穆帝赐给莲妃娘娘?”

    莫不平道:“莲妃娘娘曾是穆帝的宠妃当今天帝即位后穆帝所有妃子依律削送至千悯寺礼佛唯有她留在宫中晋封为妃并于圣武元年诞下了皇子。”

    卿尘沉默着跨过一道侧门往前走了一会儿忽然伸出只手在莫不平面前用手指在掌心写了个“四”字然后抬眸以问。

    莫不平看着她唇边皱起笑纹:“凤主聪慧但属下也只是猜测尚未证实。”

    卿尘缓步踩在青石砖上看着红瓦宫墙上露出的蓝天一串她想要的玲珑紫晶一个帝王的驾崩之谜一脉皇族混乱的血统从江湖到庙堂这潭水竟越来越深了。

第二十九章 玉洁冰清冽寒深

    腊月微雪百花尽偃的时节延熙宫东苑却有几株一抱多粗的素心腊梅开得甚好玉质金衣傲寒怒放未进宫门便有梅香盈来浮动于冬日静冷沁人心脾。

    今日朝中有事耽搁夜天凌来延熙宫略晚了些他却也并不急只是缓步而行。

    延熙宫的每一处都透着祥和与安宁便是时至寒冬万物萧索宫中仍旧随处可见绿意。他依稀记得有些花木还是自己随太后亲手所植其中便有不远处一排忍冬藤在天地清寂之时于朱墙苑影中攀挟着深碧的色泽几分雪意反而成了陪衬更显出这翠色的醒目。年年夏时藤树花开金银交织清灵招展更加可人。他脚下稍微停了停一向冷淡的唇边略略浮出轻浅的弧度。

    微风偶过薄雪细细地卷起一层风色苑中腊梅树微微一晃数瓣清香落下跟着飘来几点女子轻声的笑。夜天凌转身往那边看去只见有宫娥站在腊梅树下树上似是有人正在采摘梅花。

    玉白轻褶的长裙在枝头掠过晃动梅香点点碧瑶满是担心地说道:“郡主您还是下来我去叫内侍们来折吧。”

    细枝雪影间竟是卿尘一手提着个小小竹篮一手扶着枝梅花借着树下木梯有些惊险地踩在平伸出来的花枝上自旁看去竟像是俏然立于一树玉色花影中风过时衣袂飘摇。

    随着修白的手指轻巧一动便有几点腊梅被她托在掌心她不时低头和树下站着的碧瑶说话见碧瑶提心吊胆笑道:“这么矮的树你怕什么?自己采多有趣。”

    碧瑶道:“若给太后娘娘知道了说不定便要挨数落。”

    卿尘道:“你不说谁知道?若知道了就是你说的!”

    丹琼和卿尘一样也在树枝间说道:“就是姐姐不说没人知道!”

    碧瑶瞪她:“就你话多!”

    卿尘笑着又将几朵腊梅收入篮中抬头望去这个方向恰巧正对着莲池宫。

    她扶着花枝透过飞角重檐遥想那座大正宫中唯一以后妃封号命名的宫殿似看到莲妃绝色漠然的神情。这个美丽更胜幽幽清莲的女子究竟在两代帝王数十年光阴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数日来她反复思量还是难以决断究竟该怎么做。倘若一切皆为事实这大正宫中的每一个人岂非都将面临天翻地覆的命运?

    正胡思乱想突然听到下面碧瑶叫了声:“四殿下!”

    她低头一看夜天凌正负手站在树下目光刚刚自莲池宫方向收回来落至她的眼底其中有一抹异样的神色无声而过。两人一上一下对视了片刻卿尘被他看得有些心虚面对着如此透穿心腑的目光那些与他有关的秘密仿佛不知该藏往何处怎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无处遁形。

    夜天凌开口问道:“在树上做什么?”

    卿尘扶着树枝笑道:“采腊梅你要不要?”说着俯身将手中一朵梅花托在掌心给他看。

    夜天凌垂眸看去那素黄的花瓣片片轻绽其中细蕊分明薄玉雕成般轻盈地衬着她柔软的手带着腊梅独有的醇质的香气。卿尘示意他抬手手掌一倾便将花朵放入他手中他似是微微笑了笑说道:“下来吧上面危险。”

    卿尘看看篮中:“我才采了小半。”

    夜天凌道:“底下这么多为何偏要采枝头的?”

    卿尘笑着仰:“你看那枝头的梅花和下面的不同昨日雪前像是下了会儿冰雨那几枝腊梅是别样的呢。”

    夜天凌随她手指的地方看去原来高枝处有几枝梅花着了冰雨天气忽冷便包裹上一层寒冰此时自轻薄的阳光下看去如同一件剔透的冰坠高高挂于枝头。冰中偶尔闪过清透光泽似给中心梅花镶上了晶莹的外衣冰蕊含香独具仙姿。

    卿尘侧头微笑问他:“好看吗?”

    夜天凌目光自腊梅的花间落在她清秀的脸上停顿一下方淡淡道:“不错很美。”但却伸手示意仍旧要她下来。

    卿尘沿着梯子离开枝头撑在他手上一跳落地说道:“你今天来的不巧太后午睡未醒你若不急着走便等一等。”

    夜天凌点头伸手帮她压下花枝卿尘自上面挑了几朵说道:“换一枝这样各去几朵一树花还是疏密有致便不会破坏原先的美。”

    夜天凌道:“怪不得你采得这么慢。”话虽这样说他似也不急在旁闲淡地随手攀着花枝令卿尘去挑。

    于是两人便在几株树下走走停停卿尘仰着头指点选取夜天凌身形颀长只一伸手便能触到她手不能及之处不多时便又采了半篮她笑道:“你若早来我倒不必麻烦了。”

    夜天凌神情轻松唇角似始终噙着丝淡淡的笑意说道:“你要这么多腊梅做什么?”

    卿尘见花已足够便同他一起往宫中走去:“腊梅清热解毒顺气止咳是很好的药材还可以做成香料或用来浸水研墨。延熙宫中其实很多草木都很有用你看那忍冬藤它的花性寒、味甘能治风除怅消肿散热取汁液敷面能去皱驻颜。那两株白果树其果实敛肺气、定喘咳促进体血循环可以减轻手脚冰冷麻木的症状但不能多吃因为略有微毒。还有些花木现在被冰雪掩了看不到但都各有用处。”

    夜天凌负手缓步环视自幼便十分熟悉的宫苑听她娓娓道来竟如洞天别样换出另一番风景。他今日似是格外空闲待在延熙宫看卿尘摆弄采摘来的腊梅又一直陪太后用完晚膳。

    膳后碧瑶她们呈上来几个岫玉小盏卿尘道:“这是用前日晒好的腊梅花浸水煮的茶。”

    太后对夜天凌道:“什么花草一经她的手就多出许多妙用来如今我这里光花茶便有十几种。”

    夜天凌道:“早知如此孙儿当初便该陪皇祖母再多种些草木。”

    卿尘笑道:“听说这延熙宫中竟有不少植物是殿下亲手种的呢。”侍女捧上清水净手她一边说着一边扭头对夜天凌望去见他袖袍轻微掠起手腕上戴着一道黑色串珠正是很久以前她曾见过的那串黑曜石。

    那串珠颗颗透着沉敛的光泽沉稳而安静卿尘看着夜天凌强而有力的手腕一时间握着茶盏思绪万千。

    关于九转玲珑阵她曾详细问过莫不平。莫不平对巫族和玲珑奇石的来历倒十分清楚只因冥衣楼本身便曾与巫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自冥衣楼归附天朝后巫族势力便慢慢抽身其外如今近百年变迁巫族一脉人际凋零几乎已很难见到行踪。对于她关心的移魂禁术莫不平也只是听闻有其事而不知具体并指明所谓禁术必定是有违阴阳之理逆天而行其门法往往或残忍或诡异是以才遭禁锢十有**已然失传。

    而这九转玲珑阵更是从来没有人见过九道玲珑水晶于战乱之中多有流失尚存于世间的则在始帝一统天下之后被收入宫中。对于这些说法卿尘觉得事情似有那么一点儿进展却叫人细思之下又心灰意冷看来唯一能做的便是先收集这些玲珑串珠。她正看着夜天凌的手腕兀自出神却冷不防听到夜天凌轻轻咳嗽了一声。

    她惊醒抬头太后正满含笑意地收回目光而夜天凌眼中则带着几分探究与她对视。她心中有事没精打采的抿了下嘴角抱歉一笑低头慢慢饮茶。夜天凌心下奇怪待要问碍在太后前不好开口亦不知从何问起。

    此后卿尘似乎情绪有些低落并不像下午那样说说笑笑。夜天凌在旁看了看她起身道:“时间不早了皇祖母早些歇息孙儿明天再过来。”

    太后点头道:“卿尘你去送送四殿下。”

    卿尘一愣夜天凌每日来去从未要人送过延熙宫如同他家又不会迷路。但太后既吩咐了她便依言陪夜天凌出去。一路未语她神不守舍地低头走路直至宫门见凌王府的侍卫已经候在那里福了一福:“殿下慢走。”

    不料夜天凌却不动她不解的抬头见他正侧头看向自己深深黑眸如若点漆意味深长:“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礼数出来?”他看似随口说道。

    卿尘将心中复杂的情绪暂时丢开说道:“禁宫之中你总是天朝凌王殿下我若没大没小空给你我惹麻烦四哥。”最后两字轻轻喊出对他一笑指着他手腕处:“对了这个黑曜石最好戴在右手方可驱邪避害护佑平安。”

    夜天凌抬了抬手:“你方才是在看这个?”

    卿尘点头:“很罕见也……很配你。”

    夜天凌剑眉微挑:“这是父皇所赐否则便送了你。”

    卿尘知道天帝所赐之物不可随意与人便笑道:“那我只有惦记着了。”

    夜天凌神情带了几丝戏谑的意味:“喜欢什么可以私下告诉我以后别在人前愣神了。”

    卿尘知道刚刚让太后看了个笑话俏脸一红嘟哝道:“若是能控制得了也就不叫愣神了。”

    一丝笑意自眼底掠过夜天凌站在阶前扭头看向灯火明暗的延熙宫说道:“皇祖母最近精神不错多年痼疾竟也减轻许多说起来倒要多谢你。”

    卿尘知他对太后极其孝顺说道:“太后这么多皇孙唯每日惦念你也唯你每日都来延熙宫。”

    “这儿清静。”夜天凌淡淡道“我自幼随皇祖母长大自然和别人不同。”

    卿尘随口问道:“为何不是跟莲妃娘娘呢?”

    此言一出顿时后悔她看到夜天凌原本清癯柔和的脸上骤然掠过一丝阴霾眸底星子碎寒仿佛什么东西丝丝碎裂不复再现。夜风带着初冬的微寒吹起衣袂她微微打了个寒颤。整整半日里所有的轻松、闲暇忽而被风雪卷尽一瞬间冬日又切实地占据了眼前。

    夜天凌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夜深天寒回去吧。”言罢返身而去寥落夜色中那天青长衫划出一道别样颜色又转瞬和浓重的黑暗融为一体消失在宫城深处。

    卿尘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有一点难过从心口生出丝丝缕缕慢慢变成整片扩散开来。并非因他突然冷颜相向而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和那一瞬间眸底的冰寒她知道其实他只是用那冷面无情去掩饰些什么一些不能言表的疼痛无奈或是孤独。

    一时间卿尘有种冲动想将心中所知的那些秘密统统告诉他如果可以解开他心底的那个结如果可以留住他眼中那抹清淡的柔和她愿意去尝试。然而黑暗中已看不见他的身影卿尘转回身去面对重重宫门夜空如幕钟鼓迟迟偌大的禁宫深深几许无声地靠近过来逐渐笼罩了一切。

第三十章 纵马击鞠奔月场

    天朝幅员辽阔疆土广大自立国始边境虽常有兵戎之争但亦与四域各国往来频繁尤其与西北吐蕃最为密切。

    圣武二十五年春吐蕃赞普赤朗伦赞率王族子弟一行二百七十人东入帝都。穆帝时下降吐蕃和亲的景盛公主离京二十六年后由儿子陪伴回朝天帝降旨以长公主规格迎接仪仗隆重浩大乃是春暖花开之际帝都一大盛事。

    四月辛卯天帝为景盛公主、吐蕃赞普设宴宣圣宫韶光殿。往年逢春秋两季天都都有盛大的击鞠大赛参赛者一般以军中将士为主但自皇宗仕族、文武百官而至后宫妃嫔亦皆可上场竞技场面非常壮观今年更是因吐蕃王族来访格外热闹。

    当日巳时韶光殿击鞠场上早已立起两个金绘彩雕球门其后以细鳞韧丝笼球两旁各如雁翅般斜插一行明黄五龙旗。浅草绿茵的球场四周皆立金边绣旗迎风招展每隔十步有明甲禁军护立。主席侧后设教坊乐队四角高台皆陈红漆金铆大鼓其中又各有八面双鸟长鼓排列场周四方。数名紫衣鼓手手执玉槌单双滚击大鼓之低沉与长鼓之高实配合着教乐坊中舞娘腰间小鼓间插击鞠场中气氛喧闹动地华彩热烈。

    场中各队激烈竞逐旁边数名禁中侍卫官身着红衣手持偃月杆巡边拾球。天帝与太后、景盛公主于南面主台观战东西两侧宴列三公九卿、妃嫔仕女及阀门宗族子弟而吐蕃赞普赤朗伦赞却率了一支十人的击鞠队亲自下场与各队较量。

    击鞠之技原本便相传来自西地吐蕃游牧民族马匹骏壮骑术精良击鞠之技亦十分精湛。赤朗伦赞率众奔驰场上东西突击几场下来天朝禁中御林军及神策营马球队竟先后输给吐蕃。

    击鞠之戏用兵之技天朝自圣武朝以来兵事长盛尤其与突厥常年交战轻甲骑兵展迅军中向来以击鞠训练士兵骑术及马上砍杀技巧三军将士多善此技如此接连败北莫说天帝在场众人都十分气闷。

    场中欢呼再起赤朗伦赞一球透门再胜神御营。卿尘随太后在天帝身旁只见天帝眼中略有深沉侧案处夜天漓已“哐”的将酒盏一顿双拳紧握几乎便要拍案而起。

    此时她忽然见夜天凌略一仰头将酒饮尽随手置盏于案扭头和夜天湛对视了一眼双双起身至天帝面前说道:“父皇吐蕃球队技艺精湛赞普远道而来不能尽兴未免遗憾儿臣们想组支球队与之切磋一下还请父皇恩准。”

    太子在旁微微一笑看似书卷气十足的俊面上掠过英朗“四弟与七弟所言甚是儿臣亦有此意请父皇恩准。”

    天帝点头道:“如此甚好你们便随太子下场击鞠。”

    太子妃闻言轻呼道:“殿下……”

    太子轻轻皱眉回头看了她一眼天帝眼光扫去以目相询。

    却听夜天凌道:“殿下前日射猎不慎伤了手臂御医嘱咐应当静养恐怕不宜做此剧烈运动。”太子妃低声道:“还请殿下保重。”

    夜天湛笑道:“父皇此等小事自有臣等替父皇和殿下分忧何须殿下亲自下场?”

    天帝挥手令太子回座问道:“你们要如何组队?”

    夜天凌邀了五弟夜天汐、九弟夜天溟同十一、十二两兄弟说道:“儿臣只需兄弟六人。”众仕女宫娥见几位皇子亲自下场对战吐蕃纷纷招呼笑嚷争相往前去看。卿尘与鸾飞一同坐在太后身边见她亦面露惊喜神采飞扬目不转睛地看着球场。

    过不多会儿再闻金鼓雷击缓缓作响夜天凌率诸皇子换了骑装策马现身场中。但见夜天湛等五人皆着云白武士窄衣银纹紧腕收袖足蹬乌皮长靴手持红漆偃月球杖唯夜天凌引马当前以金箍戴腕手中球杖亦为金漆。

    广阔球场上各有白驹黄骢、紫骝青骥、赤骅黑骊。卿尘凝眸遥遥看去同是一色白衣于他们兄弟身上却显出不同的风神。凌王之冷汐王之稳湛王之雅溟王之魅十一之俊十二之狂各具其色与吐蕃粗犷之风迥然而异无怪乎身后仕女们窃窃私语嬉笑相争大有眼花缭乱之势。

    夜天凌虽率众上前却并未立刻开赛反对赤朗伦赞道:“赞普与球队刚刚赛完一场不妨休整片刻。”

    赤朗伦赞笑说:“多谢殿下美意我等十人殿下只率六人方才休息已然足够可以开始了。”

    “好。”夜天凌与他相对一笑各尽其礼淡淡道“赞普请!”

    双方策马入场依礼仍由吐蕃开球。数十面金鼓隆隆击响声势震天场中诸人目光炯炯座下骏马“突突”打着响鼻兴奋难耐已尽现冲锋陷阵前的激昂。

    赤朗伦赞驭马当先手起挥杆明漆七宝球在空中遥遥化作一道远弧直击对方门前。随着众马兴奋长嘶鼓声大作场中呐喊声、马蹄声混作一团杂沓尘扬拉开大战。

    赤朗伦赞击球而出即刻打马进击数骑左右随上正是吐蕃善用的快攻之术。

    夜天凌手中金杖轻挥兄弟六人快驰之时分别各据一方。赤朗伦赞定睛看去却是一、二、二、一梭形阵势。此阵攻守皆宜行动迅捷乃是初时交锋最佳阵形便知真正遇到了对手。

    果然短兵相接吐蕃立刻有数名队员被阵中四骑截下而他身旁黄骢一闪夜天汐策马紧逼阻他攻势。

    球落之处己方接应正有三人打马攻球却见一柄金杖横空而至一晃穿入吐蕃队员杖下倏忽如同修月金光电闪之中已将球断下当场再见数柄杖前划出一道利落金弧彩球高飞直落中场。

    夜天凌断球之后纵马飞驰梭阵立刻变守为攻化作锋矢阵形射往吐蕃球门。

    赤朗伦赞大喝一声:“好!”与吐蕃队员返身追击。

    马球落处似众矢之的争逐时一匹黑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断开两名吐蕃队员正是夜天漓冲入对手阵中。

    红杖轻划夺球而下。那球在他杖头略停晃过一人阻挡往前飞送。

    十一恰在此时纵马门前但见他英挺身姿于马上忽而侧俯尚未待球落地“嗖”的一杆漂亮长击马球应声擦着对方守门官的衣角破门而入。

    这一瞬间球过全场连转三人一气呵成快得几乎叫人不及反应观战诸人似乎都愣了片刻才猛然爆出动天欢呼。

    十一和夜天漓双杖相击痛快一笑他们甫入球场便以快攻破吐蕃球门使得天朝众人士气大振擂鼓声中摇旗呐喊一时久久不息。

    场中战事却不停顿吐蕃败而不馁合军反攻天朝一击得手迅回防。

    夜天凌驾驭风驰如回风电激金杖之下阵化偃月吐蕃凌厉的攻势如遇铜墙铁壁顿时一滞。

    赤朗伦赞再次带球前攻却被夜天汐如影随形附身拦阻他左右突击忽而横杖一扫球随杖出传往己方队员马下。

    却见马侧白影神来夜天凌不知何时忽至近前再次断球。其后夜天湛同夜天溟即刻并骑随上接球进攻。夜天凌白马迅疾与夜天汐双杖交架赤朗伦赞顿时被挡在阵后。

    只见球场上吐蕃队员纷纷合围之中明漆彩球贴地滚动穿花乱眼在夜天湛和夜天溟的球杖间往来交纵配合得天衣无缝瞬间跨越半场。

    临至球门他两人却忽然驰马逼开拦阻。夜天湛回身前球杖从容一钩彩球应手前去在他翩翩如玉的笑容中其旁凌空一道黑影飞跃而来半空时红光电闪一杖划过那球携着风驰电掣之声以强劲之势吊角入门正是夜天漓全力一击。

    这球进得煞是漂亮卿尘在观台上忍不住暗喝一声彩身后宫娥更是欢声惊叫击掌俏呼。

    夜天漓高举球杖纵马奔驰对她们这边遥遥致意惹得众女子笑闹一片。他与十一兄弟两人本就较为相像此时并羁场中快如风影看去更加不易分辨开来只听众女子频频争论:“十一殿下又进球了!”

    “分明是十二殿下!”

    “骑黑马的是十二殿下!”

    “刚刚进球的是十二殿下!”

    “骑黑马的是十二殿下!”

    “刚刚进球的是十二殿下!”

    说着说着便混乱不堪鸾飞忍不住回头笑道:“刚刚进球的不就是骑黑马的十二殿下吗都糊涂了?”

    两个宫娥“哎呀”一声笑成一团太后及天帝等亦难耐笑意。一时间观台之上笑语连连春光溢彩。

    卿尘突然玩闹心起悄声对鸾飞低语几句鸾飞抿嘴轻笑回身招呼了几个宫娥过来吩咐了什么。场中人声马嘶争击如战这边观台上忽有女子们齐声喊道:“十一殿下加油!十二殿下加油!”娇声脆语彩衣飘飞闻之如珠玉齐鸣观之如百花闹放。教乐坊不失时机地鼓乐大奏顿时将击鞠场中热烈的气氛推上一个**。

    卿尘笑倚在案上悠悠然看着十一和夜天漓一瞬愣愕接着先后露出阳光般的笑容双双挥杆回应。绿茵翠碧春风明媚美人如玉儿郎英气好一番相映生辉。

    偶尔转眸间她现一众妃嫔中莲妃漠然坐在落英点点的宴席前神情冷淡地看着如火如荼的赛场。场中所有的华彩纷飞、绚丽激烈在她冰雪般的眼底都悄而无声化作了苍白。她便如同一抹幽凉清冷落于天朝一壁繁华江山三春暖日亦无法融化她的神情晴天碧日在其中支离破碎落下微薄的声息。

    卿尘在莲妃和夜天凌之间轻轻转过眸光似觉得一缕薄冰化开暗凉渐渐浸入心间那一瞬间似乎有心疼的感觉浮现让她默默蹙起了眉心。

    此时场中奔星追月长楸走马吐蕃亦在赤朗伦赞的带领下进了两球一时两方平分秋色。击鞠以五球定胜负余下一筹至关重要先得者胜两队球员攻守中人人神色凝重无一懈怠。

    双方皆是乘骑精熟驰骤如神。天朝这方一直凭夜天汐紧身相随固锁赤朗伦赞攻势以十一和夜天漓为前锋驱驰快攻。吐蕃似乎已意识到这点亦派两人紧盯十一和夜天漓彼此皆不相让渐成胶着之势。

    此时吐蕃队员将球传至赤朗伦赞杖下他快带球正欲抢攻夜天汐当头拦截。便在他驱杖侧躲之时一只耀目红杖忽而横入眼前电光火石的一瞬那球已被此杖带去。夜天溟细长眼眸妖魅般闪过青骥快马东西驱突已如利剑般插向吐蕃球门。

    夜天溟一夺下球观台之上的女子们立时欢声为他助威四面鼓声急响似将进攻的迅猛不断推进。

    但见吐蕃球员左右夹攻而上两只球杖交错而来直击夜天溟杖前竟欲以蛮力强行阻止。

    夜天溟眼中异芒暴涨手下红杖带球不缓只听“哧”的一声摩擦闷响在他球杖错绞之时对方球员长杖竟脱手而飞直往另一人头上飙射而去。

    在场众人尽皆大惊却有一柄金杖破空扫过那球杖猛然受阻在金杖之上绕起一圈下落时被夜天凌抬手抄中。

    人人都松了一口气夜天溟细眸长眯神色阴鸷扫向那吐蕃队员两方皆有些恼火主席之上天帝眼中于瞬间缓缓微沉。

    夜天凌神色冷清纵马与夜天溟擦身而过淡淡看了他一眼上前将球杖还与那吐蕃队员。赤朗伦赞用藏语对那人呵斥一句夜天凌转身时几乎与他同时说道:“抱歉。”

    赤朗伦赞笑让一礼夜天凌略微点头小小变故转瞬即逝。比赛并未因此中断夜天凌金杖当中号令天朝队中迅合拢成车悬阵势攻守合一滚滚推动往吐蕃门前紧逼而去。

    吐蕃队员全线回防夜天溟带球穿入夜天湛杖下夜天湛于马上轻侧俯身驰纵之间浅笑温文手中球杖如附鬼神那球便像黏在半月一端贴着地面灵巧趋避长驱直入一连越过数道障碍。

    待到球门之前赤朗伦赞摆脱拦截驰马弯腰快杖来断。夜天湛忽而微微一笑作势攻门球杖划了个灵巧半弧在球前一落出其不意地竟往后击去。

    赤朗伦赞意外一愣夜天湛这一球竟如长了眼睛般精确地落入己方阵势中心。夜天凌猛带缰绳风驰长嘶声中前蹄腾空但见他立马挥杆星眸精光骤闪一道耀目金芒之下那球如流星锐现在长空下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高高越过数名队员头顶飞往吐蕃球门。

    夜天凌一击之后手中金杖傲然举起似已料定此球必胜。

    风声穿过彩球镂空的花纹带出入耳轻啸吐蕃守门官飞身扑球。那球只是魅影一闪“嗖”地擦着金雕门柱破入门中韧丝球网被球上力道带得长长撞出悠长地回荡一下彩球静然滚落草地之上。

    五支红杖同时上举搭上夜天凌高擎的金杖四面观台轰然爆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金钟长鸣以示胜负分出天朝球队拔得头筹。夜天凌在雷鼓震天、声乐四起的喧闹场面中心冷峻驻马于狂热**的浪端举目漠然望向碧空万里。然而亦只有一瞬他的目光同众兄弟交汇深黑之中回涌暖意清淡里略带笑容。

    他扭头看去赤朗伦赞笑道:“殿下好身手。”他于马上抱拳道:“赞普承让。”两人场上一番较量语中竟都有些惺惺相惜之意。

    赤朗伦赞带了吐蕃队员回席夜天凌与五位皇子在天帝席前下马复旨天帝褒奖道:“凌儿今日做得很好朕心甚慰该当重赏!”

    夜天凌面色平静淡淡说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场球是必胜的儿臣不敢居功。”

    天帝闻言大悦说道:“说得好朕有子如此我天朝必将百世兴盛。”诸皇子躬身谢恩席间文武百官齐声称颂赤朗伦赞亦举杯恭贺天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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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上介绍:
她向往自由,
他厌恶束缚,
偏偏天不从人愿,
月老的一根红绳将彼此萦系。
竹林寂寂,
箫声幽然。
一缕清音拨动了彼此心中埋藏最深的那根弦,
不由扪心自问:他和她,挣得开吗?醉玲珑 上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醉玲珑 上,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醉玲珑 上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