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正在有情无思间
延熙宫的封禁对外只以太后患病需要休养为由禁止出入探视各宫上下却已在不寻常的空气中察觉到了紧张。
殷贵妃在此时显出了她不同于众人之处恩威并施协助天帝震慑着后宫手腕独到处处得当使三宫六院看起来还是平和一片。无怪天帝即便有如花娇宠三千佳丽也动摇不了殷贵妃实际上六宫之的地位只因为她是天帝需要的女人她用自己阀门贵族特有的骄傲和端庄美丽和手段俘获了天帝的心让他无法离开。
朝堂政事如往常一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唯有几个得天帝信任的重臣和几位皇子知道实情。天帝因京隶两地疫情一天之内连颁五道圣旨亲自督促防疫。御医院、赈济司连遭贬斥却依然没有有效的方法防治疫情当真人人坐立不安满头是包。
御医令宋德方、御医何儒义奉旨随清平郡主当晚入了延熙宫。随着宫门缓缓合拢延熙宫和外面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没有人知道是不是还能活着离开。
恐慌、不安悄无声息地充斥了每一个角落那种不知情的恐惧混混沌沌的危险感会在人的心中一点一点地滋生蔓延就像完全陷入一片黑暗中明明知道某处有着致命的危险却一点光亮都寻不到摸不着只能等待着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
等待死亡岂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卿尘入宫第二日正午时分即令留在延熙宫的所有人等集中于前殿广场中央将延熙宫目前状况详细地毫无隐瞒地公布于众与其任之枉生猜测不如坦言明了。当时便有胆小的宫女吓得瘫软互相抱在一起哭出声来。
卿尘暗自叹忧或许每个人都会以为自己不怕死但当死亡的阴影笼罩过来的时候又有几人能面不改色镇定如初?
她站在白玉长阶的最高处用缓慢而清晰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们怕但是现在没有人出得了延熙宫包括我。任谁私自迈出宫门一步就是杖毙的下场死得更加难堪。如今咱们只有同进共退齐心协力才有可能逃过此劫。我也怕死但我凤卿尘绝不会弃大家于不顾人定胜天老天即便要亡我们我们不妨也跟他争一争!”
话说至此本来慌乱的众人似乎安定了些延熙宫上下皆知清平郡主精于医术此时的她像众人的一根救命稻草所有的人都看着她听着她。却有个小内侍惊呼道:“瘟疫!瘟疫!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竟大喊着往宫门处拔腿狂奔而去剩下的宫娥内侍顿时一阵骚乱。
卿尘一惊喝道:“王兆!”
延熙宫内侍监司王兆立刻下令:“快!抓回来!”几个执行寺人早已动手那小内侍没奔上几步便被擒回在执行寺人的钳制中苦苦挣扎:“我不想死!不要!不要!”满面的涕泪神志早已几近狂乱。
卿尘看着骚乱更甚的周围不少人似是都有乱逃的心思了微一咬牙冷冷说道:“杖毙!”
那声音不高的两字犀利铮然掷进了骚动中心像带过一道无情的锋刃。随着执行寺人将杖刑的长凳“咣”地置于场前整个场子猛然安静。
执行寺人捏开小内侍的嘴塞进一条木棒牵着两端的绳子手脚利落地往后一紧缚上双手杖起杖落出敲击在人身上的闷哑的声响。眼前血珠飞起一道浓重的暗红溅入厚厚白雪之中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那小内侍起初还嘶声挣扎渐渐便没了动静。卿尘立在那里静静望着一杖杖似是重击在心底她却硬挺着丝毫不为所动。
众人吓得噤若寒蝉没有人注意到延熙宫原本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有两个人迈步进来那朱红金门又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
场中死寂无人再敢妄动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清冷说道:“好!拖下去埋了再有犯者当同此例!”卿尘凝眸一看这一惊非同小可竟是夜天凌一身云青长衫身披白裘负手缓步踏着逐渐消融的冰雪往这边而来。身后跟着随从晏奚两手小心提着一样东西上面严严实实蒙着黑布。
众人惊醒黑压压俯身一片。夜天凌摆摆手:“都起来吧。”举步上了殿前高阶。
卿尘早迎了过来:“四……殿下延熙宫已然封禁任何人不得出入此处甚险还请快快回去!”又对晏奚怨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儿?竟容殿下入此险地!”
晏奚说道:“郡主殿下早朝之后去向皇上请命侍奉太后坐镇延熙宫在致远殿求了两个多时辰皇上竟准了我们谁能拦得住啊?”
卿尘自昨晚到现在心里才真正知道什么是着急对夜天凌道:“你这是干什么!”所谓平心静气只因事情没有触到你的软处罢了。
夜天凌登上最后一层台阶脚步微停在卿尘无比焦虑的眼神中淡淡说了句:“既知是险境我岂容你一人面对。”这话说得轻声只容卿尘一人听见说罢转身和她并肩而立望着延熙宫众人“皇上虽封了延熙宫但十分惦记忧心。圣驾不能亲自前来本王子代父身尽孝心除疫情。清平郡主方才所言都听清楚了各尽职守谨慎行事莫要让本王知道有人趁机祸乱否则方才便是先例。”
不知是因眼前的极刑震慑还是因夜天凌的到来偌大的场中无人敢再吱声终于安静下来。卿尘却被夜天凌方才一句话搅乱了心神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争执要他回去纤眉轻蹙吩咐众人:“该做什么想必你们都已经清楚都散了去做事吧有事到遥春阁来回。”众人惊魂甫定依命散去各司其职倒也有条不紊。
卿尘和夜天凌往遥春阁去晏奚知趣暂且消失了一下不再跟着。
遥春阁离当日鸾飞所居的至春阁甚近封宫之前卿尘借了这个时机给鸾飞再喝了离心奈何草御医院几位御医亲自看验皆道数日过去人已不救。天帝操心烦乱无心计较鸾飞之事只命将尸身立刻还凤家安葬。而卿尘此时设法带了封信给凤衍诈称鸾飞乃是在延熙宫沾染瘟疫不治而亡要凤家安葬莫要拖延声张。鸾飞之事本就是凤家大忌瘟疫一说更令人心惊凤衍接了卿尘密函当日便将鸾飞下葬而卿尘则早命冥衣楼安排妥当持解药去救不知此时是否已经将人带出。
从此以后世上便再无凤鸾飞此人。
此时卿尘却无暇思量鸾飞生死进了遥春阁见四周无人对夜天凌急道:“你这么进来还出得去吗?要坐镇延熙宫自有他人你这是抢什么风头?何况延熙宫哪里就非要人坐镇了多进来一个人就多一个人死掉的可能我不是禀报皇上谁也别来谁也别插手吗?”
夜天凌从来没见卿尘焦急模样倒还有点儿奇怪地看着她卿尘见他不说话又道:“延熙宫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出了病症这病现在谁也治不了你在这里若是不小心有个沾染怎么办……”
她还要说突然被夜天凌一把揽进怀里她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脱他的手臂。
夜天凌身上特有的男儿的气息立刻包裹了她的周身冬日正午的阳光洒照下来冰雪中反射出细微的耀目的光泽亮晶晶闪熠熠点点生辉。一时间四周安静得几乎能听到那阳光流动的声音轻轻的淡淡的偶尔有檐上冰雪消融“嘀嗒”一声落下来反更衬得遥春阁平寂安静。
卿尘感觉夜天凌将她圈在怀中下巴轻轻靠在她头顶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带了些令人不解的复杂的意味慢慢说道:“你也知道着急将心比心难道我不急?”
卿尘呼吸凝滞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她怎也没想到夜天凌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微侧的头贴近在夜天凌胸膛正能听见他心脏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着正感觉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突然就明白了他的心意。
但将君心换我心。是什么时候淡定无波的心境也为之牵肠挂肚冷冷淡淡的模样也为之频频动容?是那萍水相逢的邂逅是那恍如几世的相识还是那相对忘言的凝视?
只缘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却谁道已是眉上心头无计相回避。
她轻轻地动了动将脸埋在夜天凌身前突然间泪水不受控制地流落。或许这一天一夜里担惊受怕其实每时每刻都想着能见到他哪怕只是看着那双永远平静清明的眸子便会得到所希求的安定。
夜天凌远远望着天空雪晴一片抬手抚摸她流泻香肩的一头秀:“不怕我来了。”
卿尘反手环住他的腰有些赌气地道:“你干嘛要来?”却是明知故问。
夜天凌答:“不干嘛。”却是避而不言。
卿尘狠狠地抓了他衣襟一下银牙微咬夜天凌淡淡道:“十一弟说得真没错每次都不叫人省心。”
卿尘眼泪还没擦干先不服地反驳一句:“那是他不是我。”
夜天凌薄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将卿尘俏脸抬起手指在她面颊轻轻滑过拭去了那未干的一点泪水。两人的影子在彼此眼底淡淡相映一个是七窍玲珑一个是清冷淡峻只将这缱绻柔情细密镌刻潺湲流连。
夜天凌低声道:“即便是你又如何我也认了。”话中带着三分柔和三分淡笑还有三分霸道牢牢将人裹住他眼底幽深似化作了波光粼粼深深浅浅带着醉人的魔力如同一道低沉的咒语蛊惑人心。卿尘俏靥微红急忙侧开头去。
夜天凌却只淡淡一笑心神微正:“延熙宫中怎样了?”提起这事两人却都敛了笑延熙宫此时着实不让人乐观。卿尘沉默一会儿道:“四哥你既来了也走不了了。若你走延熙宫中我不可能再镇得住。但有一点你不能进太后寝宫一步也不能。”
夜天凌不置可否沉声问道:“你实话告诉我皇祖母她究竟情形如何?”
卿尘在他面前怎么也说不出欺瞒的话他的眼中此时什么也没有只是黑得慑人让她深深地陷进去浮不出来不敢也不愿去欺瞒。宁肯面对的是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甚至卑鄙龌龊肮脏不堪也只愿听真相他要的只不过是真相。
她咬了咬唇轻轻道:“你给我点时间或许太后福大命大能熬过此劫。”
夜天凌缓缓闭了下眼睛卿尘见他唇角冷冷抿着熟知他只有在痛极而又不愿作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表情忙道:“一定会没事的四哥我会想办法。”
夜天凌定了定心道:“你要那些白老鼠干什么?我给你带来了。”
卿尘道:“我要用来做试验找出能治疫病的药方。”
第四十七章 竹箫寂寥沧海笑
遥春阁东室隔离了所有人等连夜天凌也不例外。
整间屋子一边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笼子一边陈列着草药、书籍和各种备用的器皿。卿尘埋医药之中直到夜深寒重方站起来揉了揉脖颈。推门而立仰望天上如丝如缕轻云飘过淡月屋外扑面而来的冷意驱走了深夜的困倦。
她遥望无垠的夜空脑中却还是各种各样的草药方子似乎生了根似的穿插不休。
突然耳边隐约传来一阵箫声侧细听这曲子竟是她很久以前弹过的那琴曲夜天凌那时还曾说若箫琴相和应当不错。她举步循着箫声一路寻去畅春殿的台阶上夜天凌遥遥独坐一袭白裘夜色中显得如此清冷几乎连这将融未融的冬雪也比了下去手中握着一柄紫竹箫悠悠箫音正来自他处。
卿尘拾阶而上箫声悠然而止紫竹箫在指间转落掌心夜天凌望着她单薄清秀的身影没有说话。
她来他身边坐下:“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夜深了也不歇息?”
夜天凌侧了侧头:“你呢?”
卿尘笑了笑:“我反正也睡不着听着有人吹箫便出来看看。”说话间夜天凌身上的白裘落到了肩头她随步出来只着了件寻常冬衣将带着他体温的白裘紧了紧暖暖地窝在里面。
夜天凌修长的手指在紫竹箫上轻轻滑动清锐的目光望着面前层层而下的高阶问道:“是你教晏奚和王兆寿他们跪在寝宫门口拦我的?”
“嗯?”卿尘愣了愣她是嘱咐过晏奚千万不能让夜天凌进太后寝宫不想他们竟用了这法子道:“法子倒不是我教的不过是我吩咐他们拦你的。”
夜天凌道:“你当他们拦得住?”
卿尘看了看他:“拦得住你不是糊涂人也不会做无用之事。御医会随时呈禀太后病情你堂堂王爷之尊哪里又会照顾病人?想进寝宫不过是自己心里忧急罢了非常之时晏奚他们是好意。”
夜天凌沉默了会儿淡淡道:“我知道。”
卿尘微微一笑:“四哥你还记得刚才那曲子。”
夜天凌点了点头:“那日你在屏叠山的竹屋曾经奏过此曲。”
卿尘在膝头静静地趴了会儿将歌词轻声唱道:“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一襟晚照……”
夜天凌安静地听着卿尘清美的声音在阶前雪影中寥寥荡荡几分柔润几分飘逸几分洒脱几分空寂仿佛此处已随着她的歌声化作烟雨飘摇寂寥人世。
一缕明澈的箫音悠然而起潇洒俊旷伴着卿尘的歌低诉苍茫江湖。一叶扁舟海潮澎湃千载英雄几度夕阳。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
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卿尘轻靠在夜天凌身畔道:“可惜没有琴你那日说过此曲可以箫琴相和。”
夜天凌伸手将她揽过:“这又不难。”
卿尘轻声道:“放舟五湖青山远不惹凡尘。四哥你喜欢那样的日子吗?”
夜天凌低头问道:“你喜欢?”
卿尘没有说什么将头埋在他的膝间。
夜天凌见她不说话也静声不语四周寂然无人只有依稀的月色穿过薄云映在雪光中。
眼前的景象让夜天凌觉得如此熟悉似乎曾经就是这样和她一直坐着已经千年万年很久都没有变过。一会儿他淡淡道:“你若喜欢日后我带你去。”
卿尘轻轻“嗯”了一声伏在他温暖的怀中神志有些迷糊折腾了这么久没有休息此时是有些撑不住了。
夜天凌俯身看了看她她迷迷糊糊说道:“四哥原来你也会着急。”毫无意识的呢喃。
夜天凌一愣随即眉间掠过柔软轻轻起身将她抱起。
卿尘只在半梦半醒间觉得身子一轻随即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夜天凌将她送回遥春阁看她在睡梦中依然蹙着眉头但人毕竟是在面前了转眼可见触手可及。想起今早听到延熙宫消息时心里那种猛被利刃划过的感觉几乎立时便洇出血来。今日他若是不来这延熙宫便真的要被那焦虑不安逼得疯。
是什么时候眼前人成了心中盈盈一点挥之不去的牵挂?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却凝神静气也忘不掉。
窗外有一点月光透进来在卿尘脸上映出淡淡的影子。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夜天凌静立着凝视她半晌方转身出去轻轻将门掩上。刚走没几步突然低喝一声:“出来!”
暗中有个身影转出来:“殿下!”竟是冥魇一身绯色的宫装更衬出面上冷艳。
夜天凌扭头问道:“谁准你私自进延熙宫了?”
冥魇垂道:“大家得知凤主和殿下都进了延熙宫怕有不测。”
夜天凌道:“有事我会找你们延熙宫现在是非常之地你们不得擅自涉足你也尽量不要离开莲池宫。”
“是我定会保护好莲妃娘娘。”冥魇答道“雪战这几天十分不安稳我将它带了来请凤主看看。”她怀中什么东西窝在那儿她松开手雪战自衣衫掩盖的地方跳出“嗖”地就不见了踪影。冥魇一惊夜天凌道:“不妨它自去找主人了。”
冥魇往卿尘的房间看了下取出一封信交给夜天凌说道:“我们已将鸾飞姑娘接出来了她将事情真相写了一封信给太子请殿下过目。”
夜天凌将信看过稍后说道:“送去松雨台给太子。”
冥魇不解道:“将计就计若太子被废岂不是我们的好时机殿下何必如此呢?”
夜天凌负手身后看着一轮轻月缓缓地隐入云中:“我自有分寸你将信送去松雨台便可。”
冥魇也不再多言垂眸道:“属下知道了请殿下多加小心。”
“去吧。”夜天凌挥挥手冥魇借着月色悄悄看了他一眼身形轻闪消失在树影深处。
夜天凌独自立在夜色下抬头往松雨台方向看去眸底瞬间带过复杂的光泽似喜似悲慢慢地沉淀到那幽黑至深之处了无痕迹。
第四十八章 九峰晴色散溪流
一连数日卿尘待在遥春阁东室几乎足不出户不眠不休。用来实验的小白鼠不断死掉为怕传染扩散只能用火化来处理今日已经正好是第十只了。她只觉疲惫、失望、愁苦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心口就像压着块大石头一样难受气闷地以手撑头看着那些医书草药。如果有实验器械和必要的药物这疫症并不是无解的东西。而现在她就像在一片沙漠中站了三天三夜明知道身边就有水却怎么也拿不到简直快要疯。
所有人都被隔离在外只有雪战没人拦得住赶出去再跑回来一直赖在卿尘身边卿尘伸手按着它的脑袋一筹莫展。
雪战安静的趴在那儿任她按着突然金瞳一瞪“嗖”地窜了出去吓了她一跳。抬头看去现它正叼住只小白鼠原来是方才喂药后有笼门没关紧跑了一只出来。她忙喝道:“雪战!”
雪战极通人性听主人命令便把小白鼠放下。小白鼠因为挣扎得厉害脖颈上被咬出伤来殷殷流着点血雪战舔舔舌头瞬间将嘴边一点血痕清洗得干干净净。
卿尘一时没来得及阻止心中担忧。雪战神异之兽身含剧毒这只小白鼠怕是活不成了但小白鼠都是特意喂服了病人痰液用来试药的万一雪战也被染上便十分麻烦。谁知到了第二日非但雪战无事那只被它咬过的小白鼠竟也活蹦乱跳一点儿病态都没有。
卿尘甚是惊奇脑中灵光一现引逗雪战再咬了一只小白鼠可这次小白鼠浑身抽颤没撑上半个时辰便死了。她却并没有死心凝神思索翻书查药又抓来一只已然病的小白鼠先给它喂了些大黄再让雪战叼去咬。这次和第一次一样隔日这小白鼠虽然一瘸一拐的但精神已经不像前日似的委顿不堪。
卿尘大喜想到了以毒攻毒方子抱起雪战一边哄慰一边小心翼翼自它前爪放了些血出来。雪战对她甚是顺从虽然“呜呜”不满但却没太过挣扎。
卿尘给它包扎好伤口将血和大黄调和熬制再在小白鼠身上实验。一夜趴在桌上迷糊几次醒来去看那些小白鼠。待天亮时之前奄奄一息的几只小白鼠有两只已然死了两只并无明显好转却还有三只竟恢复了精神。再过了两个多时辰剩下的两只小白鼠也开始在笼子里找东西吃。卿尘心中一阵狂喜只觉得黑暗中突然云破天开多日疲累再也不顾举步便往外跑去一边喊:“四哥!”
夜天凌这几日除了巡查各处起居理事都在西室就近陪着卿尘卿尘身边的医书倒被他翻阅了不少此时听到她突然大喊丢下书起身来看。
卿尘沿着复道长廊小跑了几步猛然间心口一痛像是被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一般身子一个踉跄便往前栽去。夜天凌身形极快闪到面前一把将她抱住:“卿尘!”
卿尘靠在夜天凌怀中只觉得心间一阵阵钝痛扩散出去连呼吸都滞住难受地握住胸口断断续续说道:“扶……扶我……躺……下……”
夜天凌一边慢慢托着卿尘就地躺平一边急喊:“宣御医!快!”
随后跟来的晏奚没等他说完早连滚带爬地往外奔去。卿尘缓了缓对夜天凌道:“药……太后……”
夜天凌见她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涔涔原本波澜不惊的声音也带了几分焦急:“你先别说话御医马上就来。”
卿尘摇了摇头心里清楚这是心疾的症状却不想此时毫无预兆地作了起来只能勉强调整着呼吸以期缓解痛苦。
晏奚同宋德方快步冲了进来一边还催着:“宋御医您快点儿。”
寒冬之日宋德方却出了一头的热汗见状一惊急忙跪在地上把了脉对夜天凌道:“殿下这是心疾莫要移动郡主平躺为宜老臣这就拟方子。”
赶来伺候的侍女拿着宋德方的方子去熬药。卿尘神志还算清醒此时疼痛倒稍缓了些她虚弱地说道:“我找到……了……方子……白瓷盅里……有药……”
宋德方猛地抬头和夜天凌对视一眼:“郡主找到了医治疫症的方子?”
卿尘点了下头:“还不……确定……要小心服用……”
夜天凌道:“你先歇着什么都别想自有他们处理。”
卿尘心中涌起一阵滞闷只觉得夜天凌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远无边的疲惫淹没了她的意志很快天地在眼前退隐成一片空白一个沉沉的浪头扑来周围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迷糊中似乎有苦涩的东西流入唇间辗转醒醒睡睡不知多久再次醒来依稀已是清晨时分。
卿尘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浑身软软的提不起力来。目光落在窗前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如水般的晨光自窗外静静洒进在他襟边勾勒出清淡的影子越衬得那身形挺峻。
古木窗棱丹云纱帐一切开始变得熟悉起来尤其是夜天凌的身影。她刚撑了撑身子夜天凌便转过头来眼中掠过惊喜即刻吩咐外面伺候着的侍女:“宣宋德方。”
他将卿尘扶在怀中低声道:“别急着起来。”
卿尘淡淡笑了笑:“没事。”
夜天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从未见过她一样许久方叹了口气:“可觉得好些了?”
卿尘点头:“好多了只是有些乏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夜天凌审视她血气不足的脸色眉间微蹙:“整整一天一夜宋德方说你这是心疾这几天累着了才会作你这当大夫的治病救人却连自己身子都照看不好。”
卿尘将头靠在他胸膛嘴角噙着丝笑意:“宋德方没有交代也不能惹我激动吗?你还教训我。”
夜天凌一愣似是拿她无奈便道:“皇祖母昨夜用了药今早便退了热情形好多了。”
卿尘一喜:“真的?”撑着身子便要起来“我去看看。”
夜天凌抬手将她压下:“你躺着我刚刚去看过御医在旁调理有事随时会来报。”
卿尘道:“你还是进了寝宫。”
夜天凌道:“已有药了你怕什么?”
卿尘静静地靠回他怀里此时才仿佛真正松缓下来心落到了实处竟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她侧了侧头:“我怕……那种束手无策、心急如焚的感觉……”
夜天凌静了会儿低声道:“我这一天一夜便是这样过来的你可知道?”
他沉缓的声音中夹杂着无尽的忧虑卿尘听了心中微微一酸便轻轻握了他的手。侍女荷风的声音在外说道:“殿下宋御医来了。”
夜天凌站起来道:“让他进来。”
卿尘同宋德方一向相熟也不放珠帘回避。宋德方细细诊脉再看神色过会儿说道:“现下是无碍了只是郡主当要好生调养才是。”
卿尘笑道:“我知道这几日太后那边要有劳你了。”
宋德方道:“这是分内职责待郡主好些还要和郡主商讨如何用药。”
卿尘细细问了问太后情形知道丹琼先试了药问道:“丹琼现在怎样?”
宋德方道:“昨夜便醒过来了虽是虚弱了些但性命已保住了。”
卿尘点点头:“太后年迈和丹琼不同还是要小心。”说话间看到夜天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心里微微有些不安。夜天凌此来延熙宫定要究查疫病如何流入宫中这几日碍着太后的病没有严加追查现下怕马上就要有雷霆手段了这些又怎瞒得过他?何况她并不愿欺瞒他。
夜天凌对宋德方道:“你先下去吧如何调养拟个方子过来。”
宋德方退出去后卿尘见夜天凌眼中隐隐尽是血丝知道他夜里没休息好:“四哥你也去歇会儿吧。”
夜天凌在她身边坐下:“无妨陪你坐一会儿。”
荷风端了几样点心小菜过来桂花云锦糕、千层杏仁酥、醉汁蜜枣和清卤香笋再熬了香香软软的药膳粥卿尘便靠在榻上慢慢地尝着。
夜天凌在旁看着她屋中暖炉驱散了寒气融融如春。这样安静的一刻让人觉得若此生便就这样过去未尝不是心满意足。
卿尘抬眸笑道:“四哥看什么呢?”
夜天凌道:“看你吃得香。”
“我饿了。”卿尘道“你要不要尝尝?今天延熙宫尚膳司的手艺好像大有长进。”
夜天凌摇了摇头:“尚膳司的手艺一向不错以前有个老厨子做得一手好菜有道鸡茸金丝笋还有荔枝肉、班指干贝、葱姜爆蟹、素八珍都做得极好。”
卿尘问道:“我怎么没见过?”
夜天凌道:“宫里的老人早没了后来虽有这菜也再不是那个滋味。”
卿尘便央他说些儿时旧事来听不想夜天凌如此沉稳的人幼时竟调皮至极这延熙宫整日被他折腾得天翻地覆。
但这所谓放肆的童年却极为短暂夜天凌九岁始便随军历练战场那时带他的正是穆帝长子德王夜衍昭。
便是圣武十年那次讨伐南番战后年方二十岁的德王同当今天帝在对部将的封赏中有了分歧为天帝所怒斥说了些重话回府后竟一时想不开自刎而亡。
五年后穆帝次子夜衍暄病亡从此穆帝便断了子嗣。次年元月天帝封长子夜天灏为太子告祭太庙大赦天下。
同年九月十五岁的夜天凌次领兵出战突厥一战扬威。自此十数年天朝出了一个贤德宽仁的太子一个凌厉肃冷的王爷而穆帝的两个皇子渐渐再已无人记得。
说话间卿尘看夜天凌面如平湖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他如今的身份再回想前事自是另一番心境。早早冷眼看了父母兄弟几番恩怨或许就是自那时起心中便有一处开始变得坚硬再容不得有人靠近。
夜天凌眼中无声而深沉此时晏奚进来禀报说:“殿下延熙宫所有宫人都在畅春殿候着了。”
夜天凌点点头:“知道了。”站起来对卿尘道:“我去看看。”
卿尘点头目送夜天凌出去却蹙起了淡淡纤眉身上还是软软无力轻靠在暖榻上呆。
第四十九章 争似是非弹指间
雪战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偎到卿尘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卿尘伸手抚弄它心里又想起那能治疫症的药。但凭雪战这小小身躯能救得了多少人?这疫症终究说不上是解了依旧困扰着她。
不多会儿一个小侍女自畅春殿过来在外对荷风道:“姐姐去畅春殿吧四殿下挨个传着问话呢我来替姐姐。”
荷风见卿尘静静闭目歇着出来悄声嘱咐道:“一会儿郡主若醒了小心伺候着桌上药还没喝怕凉了……”却忽然听到卿尘在里面叫道:“荷风你进来。”
荷风忙道:“奴婢吵醒郡主了。”
卿尘淡淡一笑:“我没有睡你去畅春殿见四殿下请他回遥春阁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荷风答应着去了卿尘起身坐到镜前低头梳理着静垂至腰畔的长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留这样长的头以前那么多年都是一头利落的及肩短。“宁文清”三个字似乎已经随着一点点习惯的消失变成一场梦在记忆中越来越遥远偶尔记起却觉得陌生万分。
“什么呆?”突然耳边响起夜天凌的声音。
卿尘吃了一惊抬头见镜中映出他的影子青衫磊落虽一副闲逸的模样眼中却透着未退的锐利回头笑道:“悄无声息的吓人一跳。”
夜天凌看了看桌上搁着的药皱眉道:“药都凉透了怎么还不喝?”
卿尘微笑道:“忘了。”
夜天凌伸手将洒在她身畔的秀理了一下丝自指间滑过温凉柔顺他俯身问道:“找我有事?”
卿尘低头思想片刻道:“四哥你可是要严查延熙宫疫病之事了?”
夜天凌道:“此事来得蹊跷岂能不查?”
卿尘叹了口气道:“你叫他们散了吧我将事情原委说与你。”
夜天凌眼中微光一闪正对上卿尘清隽的目光沉沉静静望过来掩映在潜淡风华中叫人心里一时看不透:“你是说你知道这瘟疫是如何入宫的?”
卿尘点头夜天凌拂襟在一旁坐下:“你说。”
卿尘便自那夜碧瑶求救说起将当日情形一一说给他听一字不瞒。夜天凌半晌未言面色沉豫眸底一道锋棱深不可测不怒而威越听越是峻严待卿尘说完冷冷道:“这是诛九族的死罪。”
卿尘安静说道:“紫瑗父亲早亡一个兄长死在战场还有个幼弟年前违拗母意自行投了辽州军中家中唯有一个哭得双目失明的老母靠邻居照拂度日。丹琼父母双亡举目无亲要诛也无非就是这些老少病弱倒是凤家怕是要受我连累了。”
夜天凌眉峰蹙拢:“你这是替她们求情还是拿自己和凤家挡我?”
卿尘淡淡一笑:“不是求情错了便是错了你若是要罚也是应该的。”
夜天凌起身在窗前站了会儿问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此时才说?”
卿尘坦然道:“若是侥幸不查或来查的是他人我便设法替她们瞒下。但如今查的人是你我何必要你劳师动众费时费力结果还是一样瞒不住不如告以实情。”
夜天凌回头看她:“你既不想求情那是要和她们一起领罪了?”
卿尘摇头:“我不想领罪这个罪不好领。欺君之罪……”她笑了笑“我领不起。”
“领不起?”夜天凌声音里有丝怒意“这么大胆的事都做下了此时再说领不起?”
卿尘松手一缕丝缎般的丝落至脸旁衬得脸色有些透明的白如同眼底清水无痕。她扶着几案站起来拢了拢披在身上的长衣:“四哥你先别气这事是我做得大胆了。但事已至此即便是杀剐了紫瑗她们也是这样。紫瑗伺候太后多年从未出过差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此次私下出宫无非因着一片孝心。碧瑶、丹琼姐妹同我有患难之情何况丹琼不过才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我无非想多救条人命罢了。”
夜天凌见她脸上血色未复裹在一袭白衣中的身子弱不禁风心中反再增了几分隐怒但却不忍对她作只沉声道:“还说不是求情?”
卿尘微微笑道:“那便算是求情吧请四哥放她们一条生路也算积了善德。太后自来心地仁慈定不会过于怪罪。”
夜天凌虽然性子清冷但也不是无情之人纵恼紫瑗她们无知惹祸但真说以诛族赐死论处便是卿尘放得开太后那里也难免伤心一番心中早有了计较。只是见卿尘做事实在大胆在这宫中如此行错一步便是百死的罪要唬她收敛些:“求我有何用?这等事情谁瞒得住?”
卿尘却早看出他不会痛下狠手去惩处几人话中说得严苛但紫瑗她们命该是保住了。自怀里取出样东西:“我刚刚倒想到件事四哥不妨听听。”打开来一张名单是鸾飞临出宫前给她的“你看过这名单内廷司总管周历是溟王的人宫里宫外定是传了不少消息若能让溟王失了这条臂膀倒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夜天凌轩眉微扬:“你倒跟我讨价还价起来求情也不白求?”
卿尘眉底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将名单重新折起递给夜天凌:“顺水推舟何乐而不为?延熙宫的事或许是有人传了什么东西进宫沾染了疫症也说不定内廷司这疏漏可捅得不小怕是要劳烦四哥好好查查了。”
夜天凌似是没将那名单看在眼里却只凝视着卿尘眼中有道明亮微微一掠:“我现在越盼着皇祖母快些好起来了。”
“嗯?”卿尘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说微觉奇怪。
夜天凌深深注视她认真说道:“卿尘我要求皇祖母再指一次婚。”
卿尘闻言愣住却淡淡一笑避开他清明中魅力逼人的注视:“这种事情错过了一次岂会还有第二次?”
夜天凌道:“正因错了一次才不能再错第二次。”
卿尘摇头道:“我现在在皇上身边此事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夜天凌闻言:“且先别管这个此话便是你已答应我了。”
卿尘纤眉淡挑:“我何时说过?”
夜天凌眸底清淡一拢忽而沉默像是有丝微叹自那沉默中落出轻轻压上人的心头。稍后他才缓缓说道:“卿尘之前是我想岔了些事我心里想的、要的、做的甚至我这个人处处险境丛生。我一直在等一个心甘情愿随我也配得上‘凌王妃’这三个字的女人。知我意者如你牵我心者如你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只是不知你可愿意?”他向卿尘伸出手等着她。
修长的手指白皙而稳定似是拨开了千万年的云雾将此生托在了她面前邀她携手共度。
他不只是要和她走一段路他要和她走这一生。
卿尘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一步迈出去就真的再也不能回头了。
她在他清朗的眸中微笑浅淡低低往前走了一步毫不犹豫地抬手轻轻放在他手中:“四哥我的心意难道你还不知道?”
夜天凌几乎立刻便握住了她的手面上竟是不能抑制的狂喜。他深吸一口气手一紧便将卿尘揽在了怀中:“你现在是暂代修仪我想过了此时求皇祖母把你要回身边也不是难事而后再讨指婚的旨意。”
卿尘心中却不能避免的想到些事情总有一日一切能够恢复正常的时候她还会留在这里吗?这个她毕竟不是她。想到此处幽幽问道:“四哥若是有一日我走了呢?”
夜天凌一愣道:“去哪里?”
卿尘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或许会有一天生老病死聚散离别你不怕吗?”
夜天凌淡淡道:“想那些不如有一天便真心过一天。”
卿尘抬眸一笑将自己埋在他身上干燥而清爽的气息中:“那便是有一天我就陪在你身边一天好吗?”
夜天凌伸手自她的眉眼间划过:“你可知道说了这句话你便是我的女人也是凌王府将来的王妃了。”
卿尘笑道:“听说凌王府规矩森严上下都没个笑脸这王妃岂不是闷死人?”
夜天凌亦笑道:“这些日子笑得还不够多?凌王府是什么样子待有了女主人要看她自己的本事。”
卿尘抿嘴不语只看着夜天凌越来越多的笑容透心的一种甜美融融的蜜蜜的直缠绵成一片心旌动摇叫人透不过气来。夜天凌见她以手按着心口笑意敛起:“可是还疼?”
卿尘摇头:“只是胸口有些闷。”
夜天凌扶她坐下道:“你好好休息此事我只有一句话这两个侍女死罪可免却绝不容再在延熙宫待着。”
卿尘道:“这我也知道你把她们交给我吧。”
夜天凌皱眉道:“说了不再劳神……”
卿尘求道:“只这一次。”夜天凌想了想终究答应了。
待隔了一日天色晚了卿尘屏退了身边的人将紫瑗和碧瑶叫到遥春阁。两人一进门合身跪倒在地便磕头下去。
卿尘伸手将她们拉起:“这些都免了吧之后行事心里多有分寸才好这事莫要再提。”
紫瑗仍是满面忧色道:“四殿下这几日盘问宫中各人虽还未问到我们但依四殿下的手段岂能瞒得过早晚会追查下来。”
卿尘道:“四殿下那里你们待左右无人时带丹琼去请个罪他心里早就明白昨日没治你们的罪以后也不会追究了。”
紫瑗和碧瑶对望一眼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郡主这……这可是真的?四殿下竟饶了我们?”
卿尘笑了笑:“他也不是铁石心肠只是有一样延熙宫你们是不能待了。”
如此说来碧瑶倒还罢了紫瑗却是在太后身边服侍了多年心底一酸。但戴罪之身此时太后平安无恙自己也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还有什么说的?卿尘道:“我给你们几个去处你们看看自己可愿意。”
碧瑶道:“自相识以来郡主几次救我姐妹我姐妹的性命早就是郡主的了但是郡主吩咐碧瑶莫敢不从。”
卿尘道:“那你可愿跟在我身边?”
碧瑶喜出望外:“能伺候郡主是我的福气岂会不愿?”
卿尘点点头:“好。至于丹琼……”她看着碧瑶有些紧张的脸微微一笑“松雨台那里先前便要个外面伺候的侍女我送她去那儿如何?”
碧瑶愣了愣原想丹琼即便不出宫也会送去做杂役的低处谁想竟是如此出路。松雨台虽偏静了些但毕竟在太子身边怎么也委屈不着忙道:“我替她多谢郡主。”
卿尘道:“既然如此那便这样了你先下去好生照看丹琼。”
碧瑶答应着去了。卿尘静默了半晌凝神望着紫瑗红烛盈盈照得紫瑗一脸暖色亦增添了几分娇美之情细看下也是个端秀的美人坯子。紫瑗见卿尘望着自己不说话以为她为难也不敢多言只低眉顺目站在那里。
碧瑶这些日子和紫瑗患难与共毕竟亲近许多回了房等她良久不见回来已到屋外看了几次。直过了快一个时辰方见紫瑗低头慢慢走来急忙上前拉住问:“郡主怎么说?”
紫瑗脸上忧喜难辨看起来倒是平静轻声说道:“待太后大好了郡主会启禀她老人家指我去九殿下身边做他的侍妾。”
碧瑶猛地一愣:“九殿下?”
紫瑗神色中似是有份坚毅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带着些温柔的笃定点头道:“我此次犯的错百死莫赎承郡主大恩无以为报便是粉身碎骨也情愿。”
第五十章 拨云开雾见月明
几日的大雪后冬日又恢复了往常的干冷阵阵北风寒意十足掀得致远殿宣室外一幕风帘晃动了几下。凤衍同卫宗平两人看着天帝负手沉思谁也不敢先开口。近日朝中诸事不顺上下各官员都没少挨训斥还是谨慎些好。
天帝看了眼案前的一道条陈心内说不出什么滋味松雨台处频频来报太子近来不知为何性情大变情绪时好时坏日日纵酒言语无状。昨天方口谕斥责了他几句他今日便上了个手本其中言语多有涉及当年先皇子嗣亡故之事无端惹人恼火。
想到这个长子自幼经自己苦心栽培在诸兄弟中也是挑尖的本寄望江山社稷与他处处为他铺石开路他也不负厚望事事行得漂亮其他皇子亦兄友弟恭也都对这个兄长颇为敬服如此何愁天下不稳?谁料竟出了如此悖逆之事训导教引全不见效非但不见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地寻闹如何叫人不着恼?每每念起亡故的结妻子孝贞皇后更是深叹不已心里不免还存了几分愧疚。
奉茶的侍女将御案上的茶换了又换端下去的还是满满一杯凉茶。孙仕快步自屋外进来躬身将两道手本递上:“皇上延熙宫送来凌王和清平郡主的手本。”
“哦?”天帝立刻接过来翻看竟是太后无恙请旨开解延熙宫封禁的手本后面还附了御医院两本条陈龙颜大悦“此才是叫朕欣慰快!传朕旨意延熙宫即刻开禁。”
孙仕忙答应着去了天帝对仍候在一旁的凤衍和卫宗平道:“你们随朕一起去看看。”
御驾到了延熙宫朱漆金门已豁然大开夜天凌率众人门口接驾。
天帝已知是卿尘找出了方子回头对凤衍道:“凤卿生的好女儿将来嫁到谁家便是谁家的福分。”
凤衍俯身谦辞心里不免对天帝话中之话掂量猜测揣摩圣意。卫宗平在旁却听得不是滋味只因自己女儿是太子妃近日太子无端反常也没少跟着遭训斥。他同凤衍在朝中龙争虎斗此次太子之事正是凤家小女儿鸾飞招惹的祸端越恨起心头。只是为相多年早已千锤百炼出来反而顺着天帝一番称赞。
卿尘听在耳中没来由地有几分警醒见凤衍眯眼看了卫宗平一瞥突然觉得很是有趣。径自抬头欣赏这层层雕梁画栋四方屋檐钩心斗角自上而下无不是这番光景。
夜天凌却也扭头看了一眼卿尘见她站在那里便在近前却又离众人远远的不由想起那日她问:“若是有一日我走了呢?”心头浮起直觉的不安盘旋不去相识以来的种种疑问随之而来。眉头一皱感到身旁有人亦向这边看来旋即恢复了冷然无波的模样却叫凤衍和卫宗平心底同时翻腾几下。
倒是天帝无暇理会旁边大步进了寝宫。此时其他皇子得了信也前后进宫请安
十一他们见卿尘站在天帝身边几日不见人竟消瘦了不少神情中都带了关切。夜天湛向卿尘投去探询的一眼卿尘对他笑笑却不知这一望一笑又落在了凤衍眼中。
太后经这几日调养精神已好了许多天帝亲奉汤药给母亲服下太后道:“这些日子难为凌儿和卿尘不是他们我便见不着皇上了。”
夜天凌淡淡道:“只要皇祖母平安什么也值得。”
天帝道:“凌儿和卿尘此次当真是为朕分忧解难朕刚刚也还说凤衍生的好女儿嫁到谁家是谁家有福。”
太后笑道:“皇上算糊涂账了福气哪有往外送的。”
天帝一愣“哈哈”笑道:“母后说的是。”
太后在儿孙中看了一圈见连最小的瑞阳公主都由奶妈抱着来了却唯独不见太子问儿子道:“皇上怎么不见灏儿?”
天帝皱了皱眉头:“母亲身子刚好且莫为他去操心。”
太后叹了口气:“皇上可还是把他禁在松雨台?我不知还能看着他们几天灏儿虽有错也已罚过了便算了吧。”
天帝叹道:“母后……”
夜天凌借机跪倒替太子求情:“请父皇饶恕大皇兄。”他一跪身边诸兄弟亦纷纷跪了下来:“求父皇开恩赦大皇兄回宫。”既称“皇兄”不称“太子殿下”自是弟弟为哥哥求情将君臣搁在了一边。天帝看着脚下儿子们跪倒一片心里百般滋味静默了会儿:“都起来吧。”对亦俯身在一旁的卫宗平道:“传朕口谕遵太后懿旨着太子今日迁回东宫。”
卫宗平忙叩头道:“臣领旨。”弯腰退了去办。
卿尘冷眼看向夜天溟见他嘴角却带着一抹妖冶的笑细长如水的眸中神色阴柔只轻轻动了动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因怕扰了太后休息天帝坐了会儿便出来了。诸皇子也随着父皇告退。卿尘送驾到寝宫门口天帝站定回头问她:“你此次医好了太后的病朕方才一直在想赏你点儿什么才好不如你自己说说。”
卿尘垂眸道:“卿尘不敢请赏这治病的方子只是得之侥幸也不能广为推用。京隶两地还有无数百姓深受其苦请皇上准卿尘到平隶实地察看找出根源祛除疾病。”
提到京隶两地疫病天帝神情严肃起来:“不想你竟有此心。”
夜天凌亦说道:“这几日在皇祖母身边儿臣也对这疫病留心甚久请父皇准儿臣同去疫区。”
天帝点点头似是遇到了难以决断之事皱眉不语。
济王在旁劝道:“四弟你有所不知如今平隶州郡那边都封不住地界天天报上来的死者不断这疫区不比宫中父皇岂能容你去涉险?”
天帝看了看夜天凌夜天凌淡淡道:“多谢三皇兄提点但若如此便更要去了平隶州郡封不住便当调军封禁。儿臣近日和郡主研讨这疫病来去觉得若防得不当即便有药也难。请父皇准儿臣奏。”
十一道:“父皇四哥这几日侍奉皇祖母已很辛劳了不如让儿臣去好些。”
夜天漓接着道:“父皇还是儿臣……”却被十一暗中瞪了一眼愣了愣便没再说。
夜天湛在旁方要说话天帝一摆手止住了他:“朕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宋德方你御医院可有什么法子?”
宋德方躬身道:“此事还需得据疫区实情才行老臣也请旨去平隶看察究竟。”
天帝扭头对卿尘道:“都和你一个说词啊!”
卿尘笑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好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天帝负手走了几步“都散了吧容朕再想想凌儿你随朕来。”
几人恭送天帝去了卿尘暂时还留在延熙宫侍奉太后不必回致远殿当差。
十一兄弟两人落在众人后面并肩而行。夜天漓道:“哥你方才干嘛拦着我?”
十一道:“平隶是什么地方?每日上百人的死过去你请这样的旨意岂不叫母妃担心?”
夜天漓剑眉一扬不以为然地道:“既知危险你又自己请旨难道母妃就不担心?”
十一笑道:“你倒会替我挡差事了。”
夜天漓道:“自小你便事事护在我前面难道还不容我挡一次?”
却听身后有人俏声笑道:“兄弟俩说什么呢?”
回头见卿尘正走过来十一打量她道:“前几日听说你病了我们也不能来看你现在可好些了?”
卿尘只道:“没什么不过有些累歇了两日便好了。”延熙宫封禁乍解整个宫中像是焕然一新惶恐、惊怕等等一切叫人坐立不安的情绪都从这厚重的宫门一拥而出消失得无影无踪。卿尘深深地吸了口气深冬凋零的树木都几乎带了美丽生机此时方真觉得重见天日。
夜天漓摇摇头笑谑道:“你却不知有人急得要命。”
卿尘知他意有所指也只能报以一笑:“多谢惦念。听你们在说疫区的事?”
“嗯。”夜天漓应道“十一哥拦着我不让去。”
“拦得好。”卿尘道。十一笑说:“你看我就说不成吧。”
卿尘接着道:“你也不能去。”
十一皱眉:“此话怎讲?”
卿尘道:“还要我说吗?那儿可不比战场明刀明枪的疫病防不胜防一不留神便不好了。”
夜天漓笑道:“都说险都要去这算怎么回事儿?”
三人同时笑了笑十一对卿尘道:“你拦得住我们可四哥那儿呢?”
卿尘无奈:“他心里定的事若谁能拦下便好了。所以我说你们谁也别想去。”
如此他两人倒没了话说远远地见孙仕带着两个内侍往延熙宫这边来说话间便到了近前见十一他们还在俯身见礼道:“见过两位殿下。”
夜天漓问道:“拿的什么东西?”
孙仕道:“皇上给郡主的赏赐命老奴送过来。”说罢将一道覆着丝锦的金盘托上前。
卿尘叩谢皇恩伸手接过金盘将丝锦掀开一看里面放了个小叶檀木盒打开盒子蓝丝绒上静静躺着一串白色的晶石朦朦胧胧出温柔的光泽。
卿尘心中一喜竟是一串水晶月光石。夜天漓看了道:“父皇竟将这个赏给了你这是皇族珍品月光石同历代皇后佩戴的金丝晶一样都是难得的宝物。”
“金丝晶?”卿尘追问“可是那种透明晶石里面带了道道金丝的宝石?”
夜天漓点头道:“正是你怎么知道?”
原来是钛晶石卿尘笑笑:“我听说过。”将盒盖慢慢合上这已是打听到的第六条玲珑水晶了。
第五十一章 怜取苍生千载泪
圣武二十六年春节将至礼部官员早已拟了仪礼典章上奏天听。往年春节大正宫内外是必有一番大热闹的今年天帝却将礼部洋洋洒洒的奏章留中颁下了一道谕旨:赈济司长吏赈灾不力特革职查办。着清平郡主暂领赈济司御医令宋德方、御医何儒义、黄文尚辅之赴平隶灾区赈灾济民。
紧接着一道旨意:四皇子夜天凌加京隶观察使衔着统调兵马巡查、封禁京隶两地同赈济司全权处理灾疫事宜平隶地方官员一律从其调遣。
两日后黄昏时便又有了第三道旨意:着七皇子夜天湛加侍御史衔领礼部筹划新年大礼诸事宜。
此时卿尘和夜天凌已赴平隶一出京玄甲军便驻扎城门自京郊始设卡封关在疫区和非疫区拉开了一道严密的防线。
玄甲军治军之严名副其实军中将士无一像之前的赈济司不是惧怕瘟疫先开了小差便是收受贿赂私自放行人人恪守严令如铜墙铁壁般迅驻防各处。
冥衣楼早依卿尘之令将牧原堂扩出几家分堂施医布药赈济灾民着实匡助了不少百姓很快成了京隶一带有名的善堂。卿尘为方便起见出行便换了男装京郊百姓也有曾去牧原堂看病的认出她来奔走相告相传来了牧原堂妙手回春的大夫病疫便有救了。
卿尘他们且停且走一路下来直到平隶见城中几乎户户悬挂白幡家家有丧有的甚至合家不治倒死路边者更不计其数。四周郡县亦多有波及人人自危。
时近新春平隶却一片悲怨冲天惨绝人寰。死的死了逃的逃了剩下的人心惶惶不见天日。卿尘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心里天翻地覆地震动恨不得立刻能将这瘟疫驱散干净还百姓以平安还天地以宁和。
深冬清晨街上几乎空无一人冷冷清清静如鬼域。长风吹起漫天冥纸飘飞隐隐还杂了哭声更添几分凄惶。平隶郡府后堂宋德方只睡了几个时辰便早早起了几夜辛熬一把老骨头几乎要吃不消。到了前堂却见卫长征候在那儿招呼道:“卫统领早起啊。”
卫长征笑道:“宋御医早我们是随四殿下这些年征战惯了您倒该多歇会儿才是。”
宋德方道:“人老觉便少了殿下起了?”
卫长征道:“殿下和郡主已出府去了郡主要我将这几个方子交给您试试。”
宋德方接过他递来的方子凝神看了看。几日下来清平郡主拟定了预防护理措施逐步推开这疫病似乎见遏制的势头想必凌王和郡主又是亲自出去巡访。只愁在那神兽之血毕竟有限每日救不成几人。他也不敢耽搁立时便往药房去试药。
此时夜天凌和卿尘方出了一户人家身后几队侍卫全副武装抬着数副白布覆盖着的担架。这家竟是无一幸免老少五口皆尽亡于瘟疫连收尸送葬的人都无处去寻。
夜天凌见卿尘看着前方出神担心她身子吃不消低声问道:“可是累了?”
卿尘一笑:“还好这是最后几家了吧。”
夜天凌点点头:“城里已走遍了城郊那边想必也差不多了。”这几日他们两人亲自巡访全城卿尘沿户收诊病患安抚百姓推行防范之法亦劝说幸存之人将亡故的亲属火化断绝病源。纵有不愿的体谅他们亲人葬送之痛谆谆抚慰劝导多数人还是遵从了。东郊一片荒地设了火场每日葬化死者无数如此已烧了五日。
卿尘抬头看看夜天凌他这几日既要调遣安防又要操心疫情眉头便未舒展过。两人一心扑在这病疫之上连独处的机会都少有。但只在抬眸转身间能看到彼此自然安心一步一动承辅并济配合得天衣无缝行事便也事半功倍。只觉此生从未如此舒畅愁云惨雾的疫区竟也无由多了几分叫人回味之处。
夜天凌见她看过来清峻的眼底淡淡一波晏奚在旁问道:“殿下今天可还去东郊火场?”
“去。”夜天凌淡淡道连烧了五日但愿今日是最后一次。
城中到东郊路上沿途祭拜者哭声震天。
登上高台前方熊熊火起吞噬了无数消亡的灵魂。晏奚已看了几日仍难受这惨象忍不住扭开头躲避。所有人都垂闭目不忍相看但却掩不住耳边未亡人凄惨嚎哭。
高台顶处夜天凌面无表情负手而立冷冷望着前方一片狰狞烈焰冲天热浪仍化不了眼底冰寒看起来好像对这地狱火场无动于衷。卿尘静静站在他身边热气将掩面的白纱逼得不住晃动只一双清丽的眸子露在外面翦翦秋水映着火焰妖冶般的浓烈天地万物在烈焰上空扭曲升腾直冲云霄。她不躲不闪地直视着眼前的死亡挣扎像是要印刻在心底永远记住。
这一刻似乎剥离了“宁文清”这颗心亦忘记了“凤卿尘”此人有种难以言述的心情滋生在心底亦步亦趋包容了整个她。几日的烈火仿佛令她脱胎换骨那些往日看不到的世界在面前缓缓地铺展开来仿若涅槃重生。
城中幸存的僧人自行聚集为死者念诵着往生咒佛音里带来些许平定。卿尘侧头听了会儿低声道:“四哥我们该早来的。”
夜天凌削薄嘴角一凌:“现在也不迟。”
许是苍天有好生之德不过十日后天帝接到奏报清平郡主自剧毒番木鳖中炼取药液配以大黄、防风、青黛、桔梗及少量的太白乌头等草药合制而成一味“苦若丸”对京隶两地瘟疫极其有效已活人无数。天帝当即再拨了二十万两赈灾款自各地调集药材赶制此药一时间药行之内闻风价涨。
牧原堂早在卿尘的授意下囤积了大量药材粮食朝廷的银子一到便转手买进卖出当即便多了二十余万的进项。一边彻底解了冥衣楼燃眉之急一边再购药过来按方子配制了“苦若丸”广为放。收留在牧原堂的病人日渐减少伊歌城外城已开禁通行平隶也慢慢趋于平静只是民生经济元气大伤不是一时能恢复。
疫后赈灾天帝免平隶地区两年赋税开仓放粮。
在平隶又待了近一个月眼见四方安定下来一行人便定了腊月二十二回京述职交差只因再几日便是新年了。
车驾离开平隶县衙时平隶百姓空城而出跪街相送者比肩接踵多有人随在车后步行十余里方归。卿尘透过车窗布帘望着追随在后不舍相送的百姓感慨万分突然觉得自己已是真正活在了这里这种感觉从来没有如此强烈。
平隶东郊隆起一座“万人冢”冢前立两丈高白石碑撰碑文以记圣武二十五年大疫。同年城中百姓聚资修“凭春祠”祠内供奉白衣踏莲的女子神像世代为医者尊。
第五十二章 我笑他人看不穿
瑞雪兆丰年今年的雪似乎比往年的多些往往清晨一睁开眼睛便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景象银装素裹中夹杂着洋洋喜气叫人从心底里舒坦。
因入年关各州各府的奏报里都挑好的说倒真是四海升平的气象。成片的恭贺之词看得卿尘目不暇接只觉得要泛滥反而天帝倒是心情甚好或者人上了年纪便当真喜欢听些喜庆的话。
连着新春庆典是天帝在位间第二次册后大典。
贵妃殷氏系出名门才德兼备数年来佐理后宫足孚众望天帝降旨晋封为皇后母仪天下。旨意是卿尘拟的礼部、皇宗司接了旨后即刻着手准备皇后金册宝玺夜氏皇族象征着皇后身份的金丝晶也送到了殷贵妃宫中。卿尘百般无奈地看着那金丝晶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天帝看了礼部呈上的册后大典折子对卿尘道:“传朕旨意就照礼部拟的办此次大典便由太子主持。”又顿了顿“孙仕去东宫看看太子身子可大好了今年天坛冬祭要他代朕祭祀。”太子迁回东宫后便一直称病已有数日未朝天帝虽知这病也未必便是真病但却一概不究只每日遣御医请脉看问。
卿尘低头飞文走墨隐隐从天帝话里听出些意思。近日来封赏册后天帝对湛王母子可谓圣恩眷隆太子之事如今尚未有个明确处置难免便有人猜测此或是湛王将入主东宫的先兆。然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四季祭祀历来都是由天子亲行天帝命太子代皇帝祭天无疑是昭告天下储位牢不可动。
二月初一的册后大典上紫袍玉带的夜天灏比先前多了几分清瘦眉眼间却仍是风俊高洁气度华然。一日下来遵礼守制近乎完美地执掌着大典进程。天帝唇间一抹满意的微笑是因这个长子酗闹过后终于恢复了正常几乎忽略了身边刚刚册立的殷皇后。
卿尘站在天帝身边总觉得夜天灏的平静下隐藏着些叫人不安的东西。整个人站在众星捧月的群臣中间他似乎却脱离了这雕龙绘凤的太和殿随时会步入另一个空间飘然而去。这种感觉是如此清晰清晰得几乎可以伸手便触摸到他深深掩埋的哀伤然而能看到的却只是他白皙俊面上高贵的笑意叫人一时困惑无比。
深夜的东宫正殿夜天灏唇角含着一丝微笑目送与他一母同胞的三弟和九弟消失在宫门外。长长白雪覆盖的甬道上留下了深深浅浅清晰可辨的脚印一直蜿蜒到了黑暗深处。
很久很久的安静后他一仰头将一杯琼浆倒入嘴中继而放声大笑似乎现了世上最有趣的事情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吓得身边内侍急忙上前扶住:“殿下……”
“滚!”夜天灏突然怒道“统统出去!”原本儒雅温文的脸上因为酒意显出几分粗暴一只嵌珠金杯“咣当”摔在地上伴随着数只白玉瓷碟碎落刺耳声音在大殿里空荡荡地回响。
“如今父皇封了殷皇后怕是早将母后忘了……”
“殷皇后和七哥如今深受荣宠殿下难道就不担心……”
“我们三人一母所生自会全力扶助殿下……”
“殿下莫要犹豫若看得他们坐大便无法收拾了……”
“殿下迟恐生变……”
“殿下……”
“殿下……”
“殿下……”
“给我住口!”夜天灏狂喝一声不可笑吗?这就是自己的亲生兄弟刚刚害了鸾飞一步步谋夺储君之位的兄弟。都疯了从数年前看着父皇的所作所为到今日兄弟明枪暗箭身边所有的人都疯了……
不知何处的冷风穿入高堂大殿撩起宫帷长幔整个天地仿佛在眼前被人扭曲大正宫中高高在上金碧辉煌的那张龙椅驱使着所有人为之疯魔。
夜天灏大笑不止忍不住呛咳却被人颤抖着扑上来抱住:“殿下……殿下你醒醒!”
这娇声泪雨他分辨着看去却是自己的结妻子太子妃卫氏。
太子妃已被太子吓得手足无措只是唤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来人呢!快宣御医!”
夜天灏一把将她拽到眼前一边笑一边道:“回去告诉卫相他找错人了我不稀罕!叫他将女儿另嫁别人吧!”还有每日伺候在身边的女人哪一个不是争夺那龙椅的筹码?亦步亦趋的环绕在自己身边就连鸾飞也是一样。
太子妃被他伸手推开跌倒一旁哭道:“殿下你……你在说什么?”
夜天灏眼底映着殿中明晃晃的烛火清澈得如同山泉泠洌:“从今日起再没有东宫太子也没有太子妃。”他在四周寻找片刻抓起幕帷后长案上的纸笔龙飞凤舞写下一纸休书丢到太子妃面前:“你自由了快走快走!”说罢长笑着往大殿深处而去。
太子妃妆容凌乱地坐在那里怔怔看着夜天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白纸黑字的休书缓缓地落在眼前被寒风吹得反复几下又远远飘走了。不知坐了多久泪痕已干她终于扶着身边长案站起来将际钗环理好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走向大门。
宫门洞开惨白雪地阴森一片一阵刺骨的长风呼啸而入吹得金帷乱舞层叠明亮的烛火禁不起寒风吹纷纷熄灭华丽的东宫完全陷入了黑色的深渊。
半个时辰后伺候太子妃的小侍女端着参汤送到寝宫只见梁上白绫长挂太子妃一身素白宫装悬在半空早已香消玉殒。
小侍女吓得惊恐大叫参汤摔落满地转身往外跑去:“救命!太子……太子妃……”却骇然现寝宫深处点点燃起妖烈的火焰整个东宫浓烟滚滚而上火借风势沿琼楼玉宇迅攀升贪婪吞噬着人间富丽堂皇的美梦。
寝宫正中太子白衣玉冠手持一盏燃烧的长烛笑着站在明烟烈火间清澈眸中染满了冲天长焰那里是属于死亡的平静和满足。
刑部尚书吴起钧自致远殿退出来天光未明入眼尚是一片冷冽的黛青色带着深冬彻骨严寒然而他却已汗透衣衫站在阶前稳了稳心神这才慢慢往宫外走去。
东宫前夜走水大火险些烧至大正宫幸亏扑救得及时只是好端端的东宫却已化作一片焦墟。侍卫们拼死救护了太子出来然太子妃却惨死火场。提案司奉旨一路查下竟有宫人说到太子妃死于自尽这大火亦是太子亲手纵烧的。
事情非同小可谁也不敢怠慢紧接着便报奏了天帝如今这宫里哪还有点儿新春册后的大喜光景人人噤若寒蝉生怕一句话说错惹祸上身。
吴起钧尚未出致远殿便见几个内廷侍卫同太子往这边来避到一旁:“臣吴起钧见过殿下。”
夜天灏神色淡远朦胧的晨幕下看不甚清晰只觉得他似乎立定微微笑了笑:“吴大人什么殿下如今我只是你刑部的待罪之人罢了。”
吴起钧额头渗出汗来忙道:“殿下言重臣岂敢。”
夜天灏哈哈一笑径直往宣室里去了。
卿尘和孙仕默不作声地站在天帝身侧一天一夜未睡谁也不觉困意。
自吴起钧出去后天帝面色阴郁一句话也不说地看着那奏报东宫失火的条陈。太子对亲手纵火供认不讳将太子妃的自尽也揽到自己头上。不是第一日侍奉天帝两人都知道天帝此时是怒极了心里想必也伤透了反静了下来。
金猊火炉中虽点得红旺西宣室却弥漫着叫人窒息的冰冷和死寂直到太子进来跪在地上天帝都没抬头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手中的条陈合起点头道:“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竟杀人放火也学会了朕的好儿子。”
夜天灏深深叩将象征着储君身份的白玉冠除下放在面前青石地上:“请父皇成全儿臣。”
天帝冷冷地看着那顶白玉冠:“成全你什么?做下这样的事拖出午门去斩了吗?!”
夜天灏淡淡一笑:“多谢父皇。”
“你!”天帝猛地站起来手指太子身子气得哆嗦头上袭来眩晕竟一晃险些摔倒。
卿尘和孙仕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搀扶:“皇上!”
两人扶着天帝坐下卿尘知道是急怒攻心劝道:“皇上请息怒保重龙体。”
夜天灏跪在那里双手紧握成拳一瞬间眼里掩饰不了关切却很快又恢复了那漠然的冷淡。
天帝抚额坐在龙榻上语气中尽是失望:“朕这么多年来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竟换来你今天这样!”
夜天灏神情哀切:“是儿臣的罪若不是因为儿臣这个储君衍昭和衍暄两位皇兄或许便不会死这储君之位本就应该是他们的。”
当年穆帝病故其长子衍昭年方十岁次子衍暄尚在襁褓之中。太后因幼主当国恐生政乱同凤衍、卫宗平等辅政大臣力保当今天帝即位登基封穆帝长子夜衍昭为储君。但没过几年夜衍昭自尽夜衍暄病故储君之位才落在了夜天灏身上。
天帝缓缓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夜天灏再叩了个头:“圣武十年衍昭皇兄平定西番羌族叛乱回京属下诸将却连遭贬斥自己也去了上将军衔空有一个储君的名位。衍昭皇兄一向心高气傲哪受得了如此折辱?衍暄皇兄和儿臣年龄相当一向身体康健圣武十五年澄明殿秋宴好端端的回去便暴病身亡。还有三皇叔……”
“够了!”他还要说天帝挥手狠狠给了他一耳光用力之大连自己都踉跄一旁。
夜天灏嘴角立刻溢出一缕殷红的鲜血天帝看着跪在身前的儿子:“你当真枉费朕一番苦心。”
鲜红的血迹沿夜天灏白玉般的脸流下滴滴溅至青石地上嘴角轻蔑凄苦笑得刺目惊心:“儿臣谢父皇一片苦心。”
天帝已气得面色青白被孙仕搀着怒喝道:“出去你给朕出去!”
卿尘和孙仕对视一眼忙上前扶夜天灏:“殿下先回去吧。”夜天灏凝视日见苍老的父皇深深拜了三拜默默起身毫不留恋地离开此处。
卿尘随着送到外面低声道:“殿下同皇上毕竟是父子何苦如此相逼?”
夜天灏扭头看了看她:“我的父皇我爱的人我的兄弟哪个不是一片苦心?不妨成全了他们皆大欢喜。”说罢高吟道:“他人笑我也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披仰大笑而去。
卿尘淡淡看着他的背影廊前长风吹来卷起残雪纷飞。想他方才竟是故意惹怒天帝句句求死转身对几个内廷侍卫吩咐:“跟去照看好太子殿下记住若有半分差池唯你们是问。”
那侍卫中领班的正是冥执微一点头带人紧随着夜天灏去了。
卿尘回去宣室见天帝脸色已好了些上前轻声道:“皇上殿下只是一时糊涂待想明白了便好了。”
天帝声音疲惫而痛楚:“你替朕拟旨……”停了许久终于继续道:“太子自入主东宫以来不法祖德不遵朕训**肆恶难出诸口自即日起废为庶人贬放涿州……”一字一句痛心疾说到最后竟是老泪纵横。
卿尘心中一凛涿州天寒地劣山高路远这一去怕是便不能回了:“皇上三思……”孙仕已跪在地上:“皇上涿州苦寒之地……”
天帝打断他们道:“朕意已决你等无须多言卿尘拟旨!”
卿尘走到案旁手中之笔似有千斤之重黄绫刺目朱墨似血。写完了呈到天帝面前天帝挥手不看:“去宣旨。”
父子情君臣义都在这一道旨意中化为乌有灰飞烟灭。
第五十三章 碧血青天赤子心
晴朗了半日的天过了正午便隐隐堆起阴云北风骤紧卷着阶前残叶扫荡而过窗格一动便灌了进来立时叫人打了个哆嗦。
卿尘偷眼往外看了看一杆紫玉狼毫笔握在手中却不知该写些什么。眼见天帝那里聚精会神地看着奏章一动不动丝毫不曾在意屋外不由得更添几分忧急。
致远殿前滴水檐下静静跪着个人白袍肃冷脊背挺直神情清淡嘴角浅浅抿成一条直线透着几分漠然的笃定。卿尘看在眼中心中如同烧滚了油锅再添柴薪焦痛万分。
已是大半日了自从早朝宣了废黜太子往涿州的旨意夜天凌便跪在了那儿。涿州此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穷山恶水境临北疆不但地方苦劣且是突厥入足中原当其冲必争之地夜天灏此行必是有去无回。
灰暗层云终于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只一会儿便满积了琼枝玉叶。琉璃瓦宝盖顶都在这银妆素裹中收敛了雍容霸气天地间格外宁静些。大雪纷飞一时竟不见停意夜天凌眉头一皱这雪若是再如前几日那般没个停时百姓怕又有压塌屋室、冻饿路边之事倒不是瑞兆反成了灾。
突然一阵脚步声自身后传来雪地里出细微声响有人踏雪而来在他身旁站定长袍一掠竟也跪在了厚厚积雪中。夜天凌微觉诧异扭头正看到夜天湛那双温润的眼睛:“四哥。”
“这是为何?”听不出丝毫起伏夜天凌淡淡道。
夜天湛一笑:“他也是我的大哥。”
夜天凌眼底微微一动映着冰莹雪光清冽无比不再言语。两人身前很快落了一层白雪天寒地冻的却只把孙仕等人急出一身汗来。
卿尘将今日奏章理好左手边厚厚一摞竟都是弹劾废太子的就连当日天舞醉坊的案子竟也能被人翻出来拐弯抹角编派到一起。
如今因太子妃的惨死朝中原本以卫宗平为的太子一派纷纷倒戈更不论其他早有图谋之人。倒是凤衍作壁上观按兵不动似乎什么打算也没有。然夜天灏对这一切不听不看不问不言接旨后即刻启程前往涿州此时怕早出了伊歌城。
红耀耀的销金火盆上热浪逼得屋中九龙华帐如同隔了水看盈盈晃晃。夜天灏出京前卿尘设法要谢经带去一纸短信不知那“红颜未去娇儿将至心若有情当图此生”几个字能否打消夜天灏求死之心若他对鸾飞尚存情意或者还好;若恩断义绝那便是不去涿州也无用了。
卿尘起身将折子放至案前又瞥了一眼屋外:“皇上……”
“嗯?”天帝抬头。
“下雪了。”卿尘轻声道。
“哦。”天帝随手拿起一道奏章看了两眼丢至一旁人靠往软垫之上疲惫地闭了眼睛“说说怎么看?”竟只问朝事对天气骤变忽略而过。
卿尘见天帝指着这些弹劾夜天灏的奏章斜飞入鬓的纤眉之下隽丽清眸隐压着担忧略一思索说了四个字:“言过其实。”
天帝眉头一动:“继续说。”
卿尘将一道折子取出:“别的卿尘不敢妄言但半年前天舞醉坊一案却是亲身经历过的。郭其目无王法抢掠贩卖民女实属私为这与大皇子何干?不凭别的单是依大皇子的心性脾气他岂屑与此等人同流合污?如今不过是墙倒众人推罢了。”
天帝皱了眉:“人心会变如今这他连我也不认识了。”
卿尘道:“大皇子其实一直未变人之真性永远不会变。只是有的时候未必人人看得到。”
天帝抬头苍老却严峻的目光直透卿尘眸底卿尘眼波不兴静如深湖淡淡依旧。
天帝看了她一会儿道:“朕倒想听听你心里又是怎么想的。那日你从平隶回来是立了大功啊最后却跟朕讨了个不封修仪可随时出宫的口谕。这更有甚者朕给他天下都不要说说都怎么想的?”
卿尘低头勾起唇角:“卿尘身世特别虽说生在仕族却来自江湖得蒙圣恩随侍在旁不敢多求大皇子或者不同。”
“怎么不同?”天帝道。
卿尘心中有了主意回身将一摞东西搬来:“卿尘近日奉命整理近年来的文档存卷看到许多大皇子所作的文章、奏折和处理的政务。”
天帝看着那高高堆积的卷册昔日父子秉烛夜谈、博古论今的情形蓦然再现心里一阵难受:“拿走朕不想看。”
“是。”卿尘答应但是继续道“皇上放眼朝野几人能有大皇子的文采笔思才情博学皇上不也曾以此为荣吗?只是治国平天下却不是这才华的好去处。”
天帝一愣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随即不悦道:“难道你是说朕将这社稷天下交与他竟错了?”
外面雪落声簌簌作响沉沉压在卿尘心头她摇头道:“不皇上把最珍贵的、最好的都给了儿子是大皇子志不在此。”
“说。”天帝声音冷冷。
卿尘不急不缓据实说道:“大皇子那日离开致远殿时曾说过一句话他的心在青史书稿中他所求的是文华传百世。”
天帝伸手压按额头:“文华传百世天下也不放在眼里……好啊……好啊……”
孙仕此时进来身上落了不少冷雪:“皇上外面下了大雪。”
天帝看了会儿窗外茫茫白雪却还是只道:“知道了。”
孙仕犹豫一下又道:“湛王……已同凌王一起跪了半日了。”
“哦?”天帝站起来。卿尘眉梢一动兄弟几个这点儿倒像一阵子倔强上来誓不罢休的。
天帝手指在龙案敲了几下:“愿意跪便让他们跪着!”
卿尘为天帝奉上一盏热茶:“皇上眼见着雪越大了外面冷得厉害两位王爷若真冻出个病痛到底心疼的不还是皇上吗?”
天帝为太子一事正在气头上只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朕的旨意岂是说收回便收回!”
卿尘轻声劝道:“两位王爷也是因骨肉亲情皇上看在他们这一片心的分上便请开恩吧。四殿下多次领兵北疆深知涿州地境凶险若如他所言这一去岂不是生离死别?光这一路风餐露宿如今又是大雪便是常人也难经受啊!”
天帝冷声道:“朕便是要好好管教这个儿子!”
卿尘又道:“涿州乃是北晏侯封地大皇子储君已废此去便是虎落平阳。他心性高洁岂受得了他们折辱?何况北疆若有个动荡他在那里也不是妥善之计。”她情知北疆未靖北晏侯一直蠢蠢欲动甚为天帝所忧因此借此规劝。
果然天帝神情一动孙仕忙接上道:“皇上两位王爷都快成雪人了即便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啊。”
卿尘再道:“大皇子即便再有不是也请皇上多念着孝贞皇后的情分。”
提起孝贞皇后天帝叹了口气终于往殿外走去卿尘和孙仕连忙跟上。
大雪丝毫没有停的意思迎面扑了一身殿前内侍忙撑了伞过来。天帝见两个儿子跪在雪里一个傲然自若一个温文从容亦想起长子如何不心疼?
远远雪地里过来几个人却正是侍女簇拥着殷皇后来了。殷皇后得了宫人报信赶来一眼见儿子跪在雪里当真心都揪了起来也顾不上雪深风紧几步上前:“皇上这是……”
天帝一皱眉:“你们还真就不起了?”
夜天凌依然是神情淡淡却坚定道:“儿臣求父皇宽赦大皇兄。”夜天湛亦跟道:“求父皇开恩。”
殷皇后看了一眼儿子柔声对天帝道:“皇上儿子们都是念着兄弟的情分也是一片孝心您就体恤他们这份苦心吧。这么大的雪天寒地冻的闹出病来怎么办呢!”
天帝深深看向眼前两个儿子在廊前来回踱了几步长声叹息最后终于说道:“难得你们有心朕心里又岂是不念父子之情?”眼前皑皑白雪洁净地铺展着叫人心里也宁静下来天帝目光遥遥透过天琼玉宇般的殿阁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孙仕传朕口谕命大皇子回京。”
“是。”孙仕忙带人去追。夜天凌和夜天湛齐道:“儿臣代大皇兄谢父皇隆恩。”
殷皇后忙吩咐内侍:“这下好了快扶起来。”夜天湛抖落衣衫上的雪迹:“儿臣叫母后担忧了。”
夜天凌扶着内侍的手站起来身子微微一晃。
卿尘一旁看着疼在心里却又不能上前只目光间交错一瞬便一瞬已将千言万语熨帖在心底融融的化了漫天冰雪。
第五十四章 笑里江山风满楼
二更刚过白日喧闹的伊歌城安静下来繁华褪尽。
上九坊凌王府前两盏通明的灯笼照着门口的石狮子映得路边积雪也红彤彤一片。
青石路长夜空显出几分难得的晴朗洒了几点星光下来似要与这雪影相映格外添了些清冷。
一辆马车悄悄停在了凌王府后门车帘一动下来个人浑身裹在一袭青色斗篷里看不清容颜。晏奚早已等候多时上前引路将来人带到夜天凌的书房那人低头沿打起的锦帘进了室内将斗篷上的风帽拨下露出张清淡素容正是卿尘。
书房中迎面立着几个朴拙的古木书格堆满了书卷文册一个戴书生头巾的年轻人正在执卷翻看那旁夜天凌和几人坐着说话。
卿尘看了一眼除了莫不平还认得其中一人是如今台院侍御史褚元敬年纪轻轻放了两年外官便调回京擢升入御史台是朝上新秀中的佼佼者亦是上将军冯巳的乘龙快婿。此时莫不平同褚元敬见了她起身道:“见过郡主。”
书格旁那年轻书生闻言将书册一丢回头见到迎面青衣下是张淡渺的水墨素颜却偏偏掠着丝惑人心神的高华一双明锐潜定的眼睛浅浅带着叫人不敢逼视的光泽如同阳光下璀璨的黑宝石让人愣愕呆了呆方上前见礼:“这位便是清平郡主?”
卿尘微微一笑轻敛衣襟与他们还礼大方道:“莫先生和褚大人是见过的敢问这两位……”
夜天凌的清峻双眸在卿尘脸上流连一刻神情愉悦:“早说过有要给你介绍。”一指那年轻书生“江南6迁。”
卿尘惊讶:“可是五岁便以诗作誉满江东人称天下第一才子的6迁?”
6迁长揖笑道:“郡主说笑都是儿时玩闹在座有褚兄杜兄区区岂敢妄称才子?”
卿尘俏眸一亮看向褚元敬身旁之人:“如此说来这位难道是‘疯状元’杜君述?”
杜君述哈哈一笑意态不羁当真有几分癫狂之态:“杜君述如今只是殿下府中一个小小幕僚哪里来的状元?”
这杜君述乃是圣武十八年天帝御笔钦点的金科状元文才高绝只是为人性情疏放金榜题名后曾当朝与谏议大夫参辩驳斥礼法。后遭天帝降旨训斥他竟挂任而去誓说不见旧法革新此生永不入朝为官。
卿尘笑着看了看夜天凌不知他是怎么将如此狂放人物收入麾下的。此二人于江南天都乃是当今天下文士之如同褚元敬一般都是励新改革的俊杰人物正合夜天凌所需将来势必有一番作为。
卿尘道:“久闻两位大名今日终于有幸一见。”
谁知杜君述站起来对卿尘兜头一揖到地:“杜某虽未曾有缘早与郡主结识却听殿下常常提起对郡主钦佩非常请受杜某一拜。”
卿尘吃了一惊忙侧身道:“受之有愧。”然听闻夜天凌既能常常同杜君述提起自己便知此人是他的心腹谋士不由得对杜君述多了几分打量。但见他虽行为无状布衣长衫看似癫潦却难掩胸有丘壑同莫不平的深稳周虑相比更多了倜傥狂气。而那江南6迁腹有诗书气自华年纪虽轻一双眼睛倒透着摄人明光亦是智谋之人扭头对夜天凌微微一笑。
夜天凌和她目光一触挑挑眉梢:“这疯状元不是空得其名久了你就知道了不必理他。”
杜君述这边执意拜道:“年前大疫郡主搭救京隶数万百姓牧原堂日行善事杜某这一拜是替百姓谢郡主。”
卿尘笑道:“你若要谢谢殿下才是正途这牧原堂钱都是他出的人亦多是经他招荐便像老神医张定水我哪里请得动?”
杜君述道:“杜某对殿下早已死心塌地了现下亦有莫先生同郡主匡扶何愁天下不定?”
莫不平捋了捋五柳须:“朝堂中尚有险路啊郡主现下天帝废了太子可有其他打算?”
灯火映着玉颜静如止水卿尘淡淡道:“天帝虽废了太子但心中仍是只有一个太子。人老了身在其位难免警醒侍以诚孝友爱兄弟方为其道。”
6迁道:“如此便是以静制动的理了。今日殿下为太子求情倒是一步走对。”
卿尘看了夜天凌一眼那峻峭面容隐逆了烛光淡淡投下倨傲的影子唯唇角刀锋般锐利清晰可见。
现下夜天凌身世唯有她和莫不平知晓诚孝父皇友爱兄弟短短数字于他人举手可为于他却是隔着一道鸿沟深渊那其中数十年骨血仇恨又岂是一步能过。这些日子朝堂宫中他将自己掩藏得那样深一言一行若无其事忍字之下究竟有多少悲恨抑在他心底跪在致远殿外大雪之中他又在想些什么?
灯影里夜天凌微微一动幽邃眸底似将这深夜入尽无边无垠冷然说道:“北疆迟早生乱我岂能容大皇兄远赴涿州看那北晏侯脸色荒废一身文华。”
褚元敬皱眉道:“只是湛王倒叫人出乎意料。”
杜君述道:“湛王于仕族文士间早有礼贤下士的盛名如今又有殷皇后在侧尚联姻靳家其势不可小觑。”
6迁却突然笑道:“倒是走得太高了行事越明走得越高越招惹是非。”卿尘闻言略瞥了他一眼一语中的倒真是个澄透的人。
莫不平点头道:“湛王在明反是溟王那处极深此次太子之事数度暗中难怕之后也有一番计较。还有济王他与溟王都是孝贞皇后亲出按长幼论尚在诸王之。”
褚元敬道:“济王有勇无谋性情急躁皇上曾说他难成帅才既有如此论断岂能交社稷与他?”
杜君述接着道:“溟王多方经营但手中最大的筹码还是凤家。”说罢看向卿尘。
卿尘原本只听他们商论见杜君述看来微微一笑:“是明是暗不过是一层之隔他既要在暗不妨将他往高处推自然便明了。”
“愿闻其详。”杜君述道。
卿尘凤目清凛掠过淡淡光华:“储君之位岂会长久空置过些时日天帝必然相询众臣重新立储届时不妨一起推举溟王不怕人多。溟王那边也不会放过这等良机的至此不明也明了。”
“如此一来若当真立了他呢?”6迁问道。
玉容沉敛卿尘樱唇浅挑光影下掠起个好看的弧度:“湛王又岂是易与的?溟王这边加上一笔则不偏不倚两相抗衡。何况立不立立何人终究只是在天帝心中他们众望所归天帝又会如何去想?”
几人静默灯火下夜天凌一直不语若有所思。偶然抬眼却正遇上卿尘也向他看来眼底细细密密带了秋水似的明净叫他心底轻轻一动竟有种柔软入骨的错觉。眸间便也不觉带了清朗剑眉飞扬清烛下笑意淡峻。
杜君述同6迁对视一眼道:“好个鹬蚌相争然行事关键还是在凤家。凤家开国以来世代与皇族联姻仕族中以之为当年天帝即位便是凤家力保若偏向任意一边怕是天帝也难抑其势。凤相一言一动关乎重大孝贞皇后是凤相姑表兄妹溟王是孝贞皇后亲子亦是凤相的女婿。郡主可能给我们一句话?”
卿尘抬眸眼中灯影一晃无论怎么说她也还是凤家的人。
然而凤家像一潭无底的深水她同凤衍这“父女”相互试探掂量却谁也摸不透谁。这句话叫她如何去给?
卿尘无奈挑眉:“凤家数代以来靠的都是联姻纤舞已亡鸾飞亦去若我所料不错凤家该是会观望一时。毕竟在凤衍看来于此事上他手里只有一颗棋子了。”
杜君述和6迁对卿尘直呼凤相之名甚为意外然而卿尘语中之意却已很是明了。
此话叫夜天凌心里微微一动说道:“仕族阀门虽权倾一时但也有盛极必衰如今储君之事不足言道反而对诸侯国必得有所警戒。中枢一动诸侯必觑机而乱却正是撤封的好机会。削了侯国势力则中原一统无忧方能放手整治外侵彻底绝除连年兵患。”
一席话竟是将眼光放到长久百世基业勾画在了面前对此时人人聚焦的储位不屑一论。眉宇间那一抹深隽的自信仿佛进退尽在指掌之间。
莫不平点头道:“殿下说的是诸侯阀门分庭抗礼外患不绝这储位如同空衔啊。”
褚元敬暗自思量这一番话也是明了仕族必衰之路。本朝文臣多出自阀门贵族之家世袭罔替然武将却多是浴血征战出来身属寒门。自凌王执掌兵部一概只论军功不论家世提拔了一大批寒门将士军界带兵的大将已逐渐形成寒门一派隐隐与仕族阀门相抗。仕族佐政已久以凌王之刚冷明锐岂容他们继续坐大?这也使得他同一些新进文臣情愿追随其后便因眼前这个主子同其他皇子都不同睥睨间早有一番挥刃百岳的泱泱气度革新图治的高远抱负这一切都使他臣服。
更漏声声夜色越深沉夜天凌看了看黑寂的窗外道:“那事便如郡主说的做吧。”
几人会意莫不平道:“殿下已是三更我等也该回去了。”对6迁三人一抬眼神一同告辞出来。
杜君述临走前深深看了卿尘一眼想起数年前酒后狂放同凌王品评天下女子竟无一人能入其眼。当日可曾想世上有这样一个女子叫人心折倾慕?凌王如今看来是情已深种缘分之微妙妙不可言。想到此处心情畅爽搭了6迁的肩头道:“6老弟人生痛快今夜不醉不归!”
6迁对他这随性早就习惯呵呵一笑:“小弟奉陪。”随他并肩去了。
第五十五章 相共凭栏看月升
卿尘看着杜君述等人出了门未及转身便被一双坚强的手臂圈在怀中。
夜天凌身上干净温暖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全身她只觉心一跳接着一跳潋潋滟滟地泛起涟漪漾得心神微动连呼吸都不由屏住只温顺地靠在他臂弯动也不能动。
屋中没有一丝声响烛光也似醉人一般柔柔注视着这一对璧人。夜天凌静静环着卿尘一缕如兰清香自身畔幽幽绽放叫人心神俱醉。他轻轻将手覆在她手上十指相扣握紧了彼此。
“喜欢这儿吗?”夜天凌低声在她耳边问道。
卿尘抬眼打量这间书房清简利落没有一件多余的摆设手边眼前多是书卷整齐地摆放着却让人看着舒服。唇角展开一韵浅笑:“若是有张琴便更好了。”
夜天凌带着她转身面向窗前:“摆在这儿?”
卿尘笑着柔柔应道:“好。”
夜天凌想了想道:“‘春雷’或是‘一池波’喜欢哪张?”
卿尘随意说道:“一池波闻说朴质清韵想来当是甚好。”
“好。”夜天凌淡淡道“这窗外种了一片湘竹雨后最是清爽。院里是兰花原本只有大雪素、小雪素两品后来每年都添种多了文心、交鹤、桃姬、银边大贡、瑞玉水晶好些品种今年还植了一株珍品梅瓣寒兰一株落叶三星蝶却不知你会不会照看?”
似已见兰庭芬芳葳蕤生姿卿尘忍不住往窗前走了几步:“届时春来你便看着就是。”
夜天凌眸底含笑:“不日皇祖母便从宣圣宫回来了你说四月可好?”
卿尘愣了愣却突然醒悟他话中之意四月那不就是再下月了?螓微侧玉光明暗盈转几分娇羞:“这么快?”
“快吗?”夜天凌冷锐的嘴角挑起笑意:“本是想下月只是天刚回暖怕你冷着。但如若再延保不准便错过这兰花开绽了。”
卿尘轻轻一笑抬眸娇嗔地觑他心底却是柔情万分。夜天凌挽着她纤腰:“跟我来。”
两人出了书房夜天凌牵着她随步凌王府。虽是夜里卿尘却因是第一次来此心里满是好奇借着月光细细打量。整个王府地势高起重院深藏格局层进一时哪里看得过来。
夜天凌带她直走到阔朗开敞的前庭几株老梅遒劲清疏落落点点寒香雪也压耐不住。水磨青石平地之上嵌着一道碧玉镶金中轴线映着雪光远远地伸进府中。
“我们刚刚在的是四学阁府里的书籍画卷都收在那处。这边连着我平日里练剑的地方往后落远轩同漱玉院里进院落多了我也并不常去只这两处一处高畅一处清静倒是不错。还有”夜天凌抬手沿着中轴指去眼中微敛了沉远锐利尽头一幢建筑立在重阁正中“那是天机府。”
“那便是天机府?”卿尘道。
“不错。”夜天凌道。
卿尘看着那似乎并不起眼的楼阁谁人想到在这里聚集着统领风骚的良才贤士蕴藏着天朝盛世的中兴驭人师谋他是得其术而用之以道啊。微微一笑:“尽在其中了。”
夜天凌眸中似有精光闪过摄人心魂黑夜中那道金底碧玉中轴隐隐寒光直伸向目所不及之处“如今莫先生能来更添了我一锋利刃。我天机府中文有文才武有武将便如杜君述之狂洒6迁之文傲底下都是一腔丹心热血有朝一日这些人都将为天下之栋梁天机府亦必如太庙高堂受后世之景仰。”
卿尘道:“听你这样说真叫人有些等不及想看他们各展才华的那一日呢!”
夜天凌负手身后傲然一笑:“不远了不出十年必叫天朝内政清明四陲安靖如此方才快意。”
卿尘秀眸温远盈盈如深湖潋滟顺着他的目光而去便是沉夜也隐隐阔朗退避开来。抬见他意气飞扬的双眸一颗心或是便被这沉敛的霸气深深圈住隔了万世千年柔柔牵扯再有几个轮回寻觅怕也为着他来了此处挣脱不得了。
心里那份羁绊微微一顿叫她心神微乱散缠在一团。或许终是错了是梦?
夜天凌见她出神问道:“在看什么?”
卿尘泠泠如山泉的眼波暗笼了月色樱唇轻启:“看你。”
虽只两字轻语却低低萦绕耳根化作深浓盟誓夜天凌低声道:“看得这么出神?”
卿尘微一侧头语气中不觉带了几分淡远:“看得清楚以后便记得清楚。”
夜天凌低笑一声:“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卿尘眸光一黯心里竟生出几分惧怕:“若没有呢?”
夜天凌不语却看定了她深邃瞳仁尽是研判。
“你不知我是谁。”卿尘有些茫然地说道。
夜天凌抬手划过她入鬓细眉迷蒙凤眸又沿着挺秀鼻梁按上柔唇修长的手指轻轻一钩托起她小巧的下颌。淡淡夜色中深寂眼波一如瀚海星光璀璨般闪了几下:“你谁都不是你只是我的女人。”
那么柔软的声息里话语却异常笃定每一个字都带着夺人心魂的力道。卿尘心底微微一烫这眼神这话语这怀抱总是在忐忑迷茫的时候让那一抹四顾彷徨的灵魂安定地落入温暖。纷扰红尘来去天地长河无尽与他携手便可笑对此生艰难险阻亦无惧。
清光流转柔柔一缕微笑印在唇边寒梅幽香浮着月色悄悄地绽放开来盈了满庭清芳。
因不能久待卿尘便该回宫了。夜天凌亲自送她出府车轮方动突然青布垂帘被纤玉般的手指挑起卿尘轻轻叫了声:“四哥。”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最终还是只淡笑了下:“早点歇息。”
夜天凌立在门前含笑点一点头:“好。”
帘落掩住了那清澈容颜马蹄声轻消失在夜色深处。
寒冷的气息叫人格外清醒夜天凌独自在门口站了会儿转身入府。回了书房将几件政务一理想起方才卿尘暖暖嘱咐嘴角一挑抬手轻拂熄灭常常彻夜长明的灯烛往落远轩去了。迎面见晏奚抱着个金铜暖炉过来眉一皱:“这么晚了干嘛?”
晏奚笑着将暖炉递来:“郡主来时嘱咐说殿下今天在雪里跪了大半日怕伤了膝盖晚上要暖着点儿别落下病根。还有这是郡主给的药殿下今晚得用上才好要不改日郡主问起来我们怎么回话?”
夜天凌眉梢一动静看了看那暖炉身边寒夜也已融融直是一道暖意盈入心间。见晏奚满眼似笑非笑的喜劲儿说道:“话这么多。”负手前面走了晏奚忙跟上却见他冷惯了的唇漾出笑意凌王府中有些什么变了。
第五十六章 天生我材必有用
轻寒料峭暖绿春红还抑在将融未融的雪下迎面的风已不那样刺骨逼人了。数株松柏都是合抱粗细说是自古便有的算来怕百年已不止去了雪色依旧是苍翠欲滴巍巍盖盖掩着松雨台。偶尔有飞鸟扑下窸窣几点残雪却衬得四周格外清寂。
阳光却是难得的好碧瑶捧着几本书册随卿尘往这边来远远见丹琼在廊前晾晒些画卷。绿松影里春衫薄倒是一幅静谧如画的光景。
丹琼自延熙宫之事后死里逃生是沉静了许多不同往常整日孩子气地笑嚷像是一下子长大了起来倒叫碧瑶很是放心。如今太子虽被废了储君自涿州半途回来便幽居松雨台说是失了势但清平郡主隔几日便往松雨台来众人望风看舵揣测圣意也没人敢给这边脸色看。
拾阶上了前庭卿尘回头对碧瑶道:“去寻丹琼说话吧我自己进去便好。”
碧瑶答应着去了卿尘入了内进夜天灏俯案中正援笔疾书见人进来抬头看去却也不说什么再写了几句将笔放下一笑:“如今你倒成了松雨台的常客了。”
卿尘上前翻看他刚完成的一沓书稿:“我是冲着这个来的。”近日常来松雨台越同夜天灏熟稔了起来每每聊上半日甚是投机。
夜天灏亲自动手闲闲研墨剑眉斜飞下丹凤眼线竟似勾入鬓中带着几分难得一见的挥洒笑意如同星光般闪了闪:“不妨评说对错。”
卿尘抬眼看他那一抹笑容往日常见的那个温文尔雅却又总叫人觉得疏离的太子殿下如今举手投足都多了几分放浪谈笑风生毫不羁绊落纸千言品评古今政史妙笔生辉脱胎换骨般叫人新奇。想他当真是对废立之事淡到了极致深宫重殿帝王家业竟生了如此奇葩不知是福是祸。但将文稿暂且一放微微笑道:“不过今日倒不光为此有旨意。”
醇浓墨上那只白皙的手顿住墨影里晃过优雅的倒影淡淡一弹夜天灏抬头卿尘道:“是口谕。”
夜天灏面上若有若无地挂了丝笑起身拂襟而跪。卿尘面南背北立定敛容宣旨道:“封皇长子灏为祺王钦此。”
面前修长的身子明显一僵眉峰紧锁看过来。卿尘笑盈盈道:“旨意仅这一句。”
夜天灏回神忽而展颜而笑:“儿臣谢父皇恩典。”叩下去。
“好了。”卿尘神情轻松地坐去一旁“可以看书稿了。”
夜天灏不语轻拍衣襟坐到案前继续研墨微微墨香荡漾了几圈却凝在那了人怔怔望着前方。
“这一稿便完结了吧?”卿尘翻着书稿随口问却不见回答。抬头见夜天灏沉思模样知道他心里必不能全放下轻咳了一声。
夜天灏往她看来:“嗯?”
卿尘将手中书稿整理了一下:“若这一稿完结了殿下不妨亲自拿去给皇上看看也省得我背记下来有个疏漏。”
“什么?”夜天灏一愣。
卿尘嫣然笑说:“皇上如今对这部《列国奇志》已上了心时常问起。”她隔几日便来松雨台回去觑机将记在心中的书稿闲说给天帝听如此月余过去了见天帝竟为这书稿所吸引恨铁不成钢的怒气渐渐也缓了终于有了今日的旨意。然而终究只有一句口谕封王的宝册、金印、仪仗、府邸却都不见吩咐。
夜天灏不想她竟如此有心叹道:“难为你了。”
卿尘道:“父子哪有隔夜仇皇上做父亲的已然退步殿下便莫要僵着了。”
夜天灏面上虽看着无恙心中实对那日酒后意气纵火烧了东宫一直耿耿于怀道:“是我愧对圣恩。”
卿尘突然想到什么将放在案头的书册推了推:“险些忘了看看这个。”
夜天灏打开裹着的一幅青布“《撷芳集》?”他翻看道:“这是柳传成的孤本极难得的。”语中尽是惊喜。
卿尘道:“确实是难得有人费了不少心力为你寻来。”
夜天灏原本欣悦的神情静下来知道他喜欢这套书的怕只有一人。
卿尘接着淡淡说了句:“前些时候动了胎气静养了好些时日。”
夜天灏终忍不住投去探询一瞥:“怎么?”
卿尘见他终于还是着急说道:“已不碍事了现如今看起来人倒丰腴不少。”
夜天灏心中出乎意料地一松依稀记起那日冒雪出京眼中出现痛楚而掺杂了矛盾的神色。长风肆虐大雪凛冽有个身影一路相随从伊歌城往北若远若近地跟在后面。踉跄深雪之中长长的黑色斗篷隐隐掩住了身形遮挡面容他却一眼便知是谁。
心里最温柔的地方被紧紧压着几乎要透不过气来抑得人要狂。虽狠心看也不看她却是因早就镌刻得深了一动便痛彻骨髓。
那日鸾飞听闻天帝旨意情愿自己随夜天灏远赴涿州也是因此不慎动了胎气。卿尘想了想终也没再细告诉夜天灏。他对鸾飞依旧挂心如此便好。
夜天灏沉默了一会儿道:“多谢你。”
卿尘笑道:“我也是受人所托何况鸾飞毕竟是我妹妹。”
夜天灏将心中抑闷的情绪敛去也笑道:“你同四弟万事小心只别走我和鸾飞的老路便好。”
卿尘一愣宫中人人都以为她是湛王的人不想夜天灏竟看得明白却抑或就是太明白了反难得糊涂。
夜天灏见她吃惊说道:“四弟自小常同我一起吃住不免比他人多几分了解这宫中人人污浊在里面唯他有一份真心待我。只是他一直是那冷淡性子心里有事也是不愿说的若哪日有了冲撞你倒担待着些。”
深瞳潋滟淡淡波光终透了真切坚实卿尘说道:“我认定了他便就是他了。”
夜天灏那一抹爽朗再现:“四弟比我有福气。”
卿尘大方道:“祸福都是缘分你也莫错过了。”
夜天灏语中深带了感慨:“各人各命造化弄人。”
卿尘道:“命虽天定却亦由人只看你和老天谁强些。”正是夜天凌曾说过的话。
夜天灏笑叹:“也就是你如此性子降得住他啊!”
卿尘笑而不语眼底无限温柔深深如许。柔情底处印着抹清冷的坚定她不知道路有多远多久多难但她知道自己同他已没有人能再放手。
天朝《禁中起居注》卷五十七第十三章起自天都凡一百二十六日。
“……祺王入见呈《列国奇志》稿帝悦彻夜与之论。圣武二十六年春擢祺王进英华殿太常司主修历朝通史。”
第五十七章 只舟行见水穷处
天朝《禁中起居注》卷五十七第十三章起自天都凡一百二十六日。
“帝微恙召九卿以议储众推湛王太学院三千学士联名上书具湛王贤。帝愈不复议。”
翠瓦金檐早春的晴朗在重阁飞宇流溢了琉璃色彩阳光下渐渐透出些清晰。远望梨花正盛冽风中几树繁花落蕊芬芳雪压春庭衬着朱红宫墙莹莹铺了开来暗香浮动。
卿尘一身淡蓝色的贡绢春衫轻柔飘逸远远看去便如这春日里一道烟波浩渺的湖光一笼烟岚浓浅回转款款静立在树下。几缕春风轻摇花雨纷飞她伸手接住了一瓣修长指间落着一抹莹白微黄的蕊丝轻颤了颤不胜娇羞的柔弱恍惚间只以为轻雪未融然那一袭灵动春意是掩也掩不住了。
她抬头深舒了口气握紧了手指细眉微锁似是遇上了什么难解之事。
春来乍暖仍是凉意十足天帝前些日子微感了风寒朝中立时便将立储之事提了出来。
或者迫于形势天帝召众臣公卿推议储君今日朝上除几位辅相臣三省六部九司竟有半数以上推举了湛王更有甚者三千太学士联名保荐上《贤王书》以求立湛王为储君。湛王之势不可遏盛在一时。
太后自宣圣宫休养慈驾刚回卿尘奉天帝旨前去陪伴。近几日并未在致远殿但她也知早朝上夜天凌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都不约而同上了立湛王的折子。就连褚元敬都不知为何推立溟王的折子早拟好了却被夜天凌昨夜深更一道急令改了内容这里面透着的奇怪无由地叫人不安。
夜天凌落的是一招绝棋。若如前议令湛王同溟王成犄角之势鼎立隔岸观火网宽线长兵行稳妥。如今他反手一力将夜天湛托上巅峰峰凌绝顶光芒万丈云端之下却是万丈深渊。
欲扬先抑欲擒故纵这法子是她出的却怎么也没想落到了夜天湛身上心里说不难受只是骗自己。
剑走偏锋一招之下断死湛王之路却弃他者不论令溟王安然隐在暗处伺机而动卿尘第一次觉得猜不透夜天凌究竟在想什么。奇险快狠深稳诡绝便如传说他行军布阵他人无论是身在局里还是立身局外都深惑其中。
宫中不期而遇她默随夜天湛走了半日却几度隐忍心中挣扎话到嘴边生生咽住。若设法点醒他的险境便是将夜天凌置于危处。面上看起来雍容祥和的大正宫暗波之中动辄生死刀尖剑锋上她既选了他便死也要护着他跟着他帮着他她只有他。
揉碎一抹轻香指尖抵在掌心隐隐的痛春日晴空如夜天湛风神俊朗的笑印在心底此时想来竟深刻如斯。
救命之恩收留之情扶助之意他时时都在身边而自己终究是放开了手。
或者便从未将手伸出。
缓缓转过身落蕊掠了一肩任其飘零无心去看。
卿尘方要举步但见宫屏迤逦彩裳云动正迎面遇上殷皇后銮驾。往旁轻轻一避叠起些许心事敛襟施礼下去:“见过皇后娘娘。”
殷皇后优雅站定春光下五凤朝阳宫装华美耀目:“免了吧。”卿尘谨慎抬头却意外见那精致妆容漾出亲和笑意不免微觉奇怪。
殷皇后凝眸细细打量卿尘梨花树下柔雪浅舞她便轻盈立着款款淡淡明明滟滟翩然婉转的轻罗宫装固然娇柔美中却暗敛冰雪之姿一笼清光傲洁一抹秋水入神让人掉不开眼也难怪夜天湛钟情于她。说道:“越出挑得清丽了别说皇上舍不得我看着也喜欢。”
卿尘听她这话心中突的一跳但如今已养成了习惯面如止水静静回道:“皇上同娘娘恩典卿尘惶恐。”殷皇后面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露半分心性亦十二万分的警醒绝不肯再有一丝疏漏。
殷皇后看了看她空着的一截皓腕处竟笑道:“湛儿既把那串冰蓝晶给了你你便戴上无妨空置着也辜负了那宝物。”
话中有意卿尘暗锁轻眉低声道:“卿尘不敢。”
殷皇后微笑抬了抬手:“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断不会为难你们如今你只要好生侍奉皇上便是。”
卿尘被这话惊住直到殷皇后銮驾远去仍怔在当场几乎忘了自己原是要去看莲妃的。过了许久才慢慢往莲池宫走去。
飘逸宫装如同蒙蒙烟水自白玉桥上稳秀地掠过淡波一现清远脱俗。沿着雕龙画凤的玉栏金水河幽幽一脉隐隐环入了宫城深处。
御林侍卫见了卿尘纷纷恭敬行礼。如今的御林军怕已无人再敢轻看明枪剑冷甲胄森严总觉比之前多了些叫人说不出的肃穆来。
卿尘没有像往常一样微微笑应只点了点头。行走间一瞥不去细看很难现御林军中慢慢替换了些新面孔夜天凌那一道严令才不过数月而已。
举步踏入莲池宫早春来到这里却依然未脱冬的清寂疏疏朗朗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卿尘忽然一顿折入园中小径莲池宫正殿天帝正缓步拾阶而下身后跟着孙仕。
卿尘避了开去不欲让天帝看到自己来此处却听天帝站在庭中半晌突然说道:“朕记得这处原种了一片满庭芳如今却怎么不见了?”
孙仕道:“皇上莲妃娘娘不喜满庭芳纷闹当年便清去了。”
“哦。”天帝想了想“还是你记得清楚朕都忘了。”
孙仕道:“皇上日理万机操心的是天下这些事就让老奴替皇上记着也一样。”
天帝点头:“莲池宫建了快三十年看起来同当初也没什么变化连里面的人也是一样终不待见朕连儿子也不上心。”
孙仕却不敢贸然回答只揣摩着道:“莲妃娘娘便是这个性子终有一日知道皇上的苦心。”
天帝一笑:“朕哪里再有个三十年啊。”语中尽是感慨听起来竟有些萧索意味。
孙仕忙道:“皇上福寿康健老奴还要再伺候皇上几个三十年呢。”
“听听你都也跟了朕大半辈子了。”天帝说道“不必忌讳言老朕这几日常觉得力不从心是老了啊。”
孙仕道:“近日政务繁多皇上何不命清平郡主回来也好分忧。”
天帝声音肃沉冷冷透着股静穆:“朕身边的人他们哪个不打上了主意卿尘这个修仪是早晚要去的。朕倒要看看除了老七还有哪个也有这心思。”
孙仕道:“老奴在一旁看着清平郡主倒是忠心为君政务上也丝毫不差。”
天帝道:“若单说政务她比鸾飞处得通透清楚胆识见地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是块可雕琢的料。但在朕身旁要看她知不知道该如何把握分寸再说吧看她便也能知他们几个。”
卿尘心中一凛既在天帝身侧又是凤家之女她这个修仪真真是枢纽中的一扣天帝对这些儿子们一一都看在眼里也将她看在眼里。
此人彼人是弈者又是棋子进退攻守分也分不清。
孙仕随着天帝渐渐远去了声音再也听不清楚卿尘心中却明镜一般寒风淡淡方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只一步啊一步之差便不是这个局了。
风冷料峭竟仍是透骨的冰寒卿尘静静回身离开了莲池宫一路低头思量着天帝同孙仕的对话。
延熙宫中常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檀香气叫人心池安宁饶是重重心事也静淡几分。太后正同碧瑶说话见了卿尘回来问道:“你这丫头哪里疯去了半天都不见人影?”
卿尘微笑着道:“太后找我吗?”
碧瑶道:“郡主也真是偏偏这时候不在四殿下来了半日前脚刚走。”
卿尘一笑:“既有四殿下陪太后说话正好我就得空偷闲嘛。”
太后招手令卿尘来身边挽起手细细看她慈目中透着欣慰:“你可知凌儿今天为何而来?”
卿尘原本便纷杂的心情缓缓沉下去低声道:“还请太后示下。”
“害羞呢?”太后见她低垂着眸子笑说“凌儿这冷脾气如今可算是转弯了终于应着个人能降住他方才竟是来求我指婚的。卿尘我问你你可愿意?”
细微的一点淡淡喜悦在卿尘心底冲出尘埃“扑”的绽放开来然而瞬间落入了无尽深渊犹如黑夜一抹烟花短暂而灿烂。
这一日曾经看着他清峻的双眸想象过曾经在他温暖的怀中憧憬过曾经夜深人静时悄悄泛起涟漪曾经晨光潋滟中飞起心思就在眼前了就在指尖了就在唇边了。
卿尘慢慢站起来长垂丝遮住了容颜她离开锦榻跪在了太后面前一字一句地回道:“太后卿尘……不愿。”
屋中一滞太后同碧瑶都面色诧异看着神情冷淡的她。碧瑶同她情意深厚多少也知她心事急道:“郡主你这是……”
卿尘叩了个头说道:“卿尘仗着太后疼爱斗胆请太后收回成命……”话未说完心中已酸楚难耐晶莹剔透的泪水串串点点早抑不住滚落满襟竟再也说不下去。
太后看着卿尘眉宇间的凄伤放下手中的茶盏挥手遣退碧瑶:“你先起来。”
卿尘轻轻叩了个头默然起身。太后道:“凌儿从小在延熙宫长大他那个脾气我知道整天对人冷冷淡淡心性又傲气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这么多年也没人让他看得上眼但今天他来求我指婚我却看得出他是真心真意的。卿尘你跟了我这些时日女儿家的心事我多少也看得明白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为何却不愿意?”
卿尘脸上泪痕未干神情却不再有异样她淡淡说道:“卿尘和四殿下无缘。”
太后道:“为何这么说?”
卿尘道:“太后刚才也说了四殿下的性子并不好相处多少时候他都叫人害怕的。何况鸾飞刚刚出事不久卿尘只想一心一意侍奉天帝没有也不敢有别的心思。”
太后半合着眼思量了良久再睁开眼睛其中多了几分了然的惋惜轻叹道:“这生在天家想要得个知心人难如登天。本以为你们俩会是一双好姻缘可你既不愿不管是为什么我也不能强求。这件事再不提了只有我知道便罢。”
泪已积满了心底然也冷到了平静卿尘眼底覆着一抹不易察觉力持的坚锐低声道:“谢太后恩典。”
太后摇头:“这真的是缘分不到啊!”
第五十八章 如寄空翠渺烟霏
顺水行舟桨橹轻摇水波破开涟漪一晕荡着一晕楚堰江到了静处两岸映着一片湖光山色似是满城风雨喧闹撇在了春色迷蒙外只剩下烟波浩渺欲近似远的将盛世天都遥遥抛却红尘已万丈。
便有弱柳扶风悄吐了嫩芽清新一枝梨花自岸上伸绽开来临水斜照落下碎芳点点润在风里淡淡地沿了江水归去。老渔翁粗糙的手有力地握着桨杆只一荡船便徐徐地行着。看看船头始终立着的女子一袭纤秀背影裹在流澹回转的烟岚轻绢中静得似乎融入了这浓稠淡渺山光水色一时竟觉得小舟已随她凝伫反是这山这水悠悠地退了开去。
自上了船也不说去哪儿就这么随波逐流。一程一道地过了眼见这天色渐沉家里老婆子必已升了炊烟等着开饭小孙儿也不知是不是哭闹起来。老渔翁摇摇头又荡了一橹眯眼看去远远江上来了驾小船听来水声不多会儿便到了近前。
船虽不大却透着气派持桨的人倨傲中带着礼数抱拳道:“老人家我家公子想过船去还请两边一靠。”
老渔翁磕磕烟嘴笑道:“小船被这位姑娘包下了得问问客家才行。”
说话间那船一晃舱中走出个蓝衫公子俊眉星目温文如玉唇边一抹儒雅笑意压得这泠泠春寒也一暖对方转过身来的女子说道:“卿尘。”
卿尘见是夜天湛先是一愣:“是你?”
两船轻靠这边小舟微微一沉夜天湛已落步身前:“隔了船说话不方便不如到这边船上。”
卿尘沉吟一下点了点头。秦越早一旁付了船钱老渔翁掂着手中沉沉的银子也不知是遇上了哪家公侯小姐眼见一对神仙般的人物随船去了心底啧啧称奇。
船行缓缓远日斜下在江面细细粼粼覆上了一道波光渐渐敛入了烟青色天水中。卿尘同夜天湛并肩立于船头轻风吹得衣袂翩然宛似出水洛神迎风飘举淡光洒金落了满身如仙般脱俗。
卿尘心里郁结不想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远处夜天湛陪她站了一会儿说道:“说是你不舒服回相府住几日怎么了?”
卿尘想起自己出宫的借口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跟了皇上这么多日子颇有些心力不支的感觉想歇歇。你怎么会寻到这里?”
夜天湛深深看了她一眼虽不多说眸底却是细密关心道:“秦越说在楚堰江见你上船我便沿江过来不想竟真遇上了。”
卿尘将拂在脸侧的秀掠回耳后:“江上爽阔与宫中相比自是另一番风景。”
夜天湛举目远望四合暮下山水影影绰绰地模糊在天边梨花烟雨笼入一川轻暮不再清晰问她道:“你想出宫吗?”
卿尘抬头也不知何时江中圈圈点点起了涟漪氤氲湿润雨意盈满了江畔。
暮雨清新不期而至润润地随风扑来。夜天湛侧身自然而然将她挡在雨后衣襟立时细细着上了几点浓重颜色:“春早天凉莫要着了寒气先入舱里去吧。”
卿尘伸出手掌接住几点雨丝凉凉地印在掌心中微笑说:“我没有那么娇弱只有出宫才得这样闲情是的我从来没有这样想出宫过。”
夜天湛注视着茫茫前方:“或者再忍几日便好昨日我已求了母后向父皇请旨赐婚了。”
卿尘猛地转头过来夜天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落满了清亮雨丝。卿尘抑声问了句:“为什么?”那个若隐若现的猜测终于彰显出来一切都有了解释。殷皇后态度改变突然亲近夜天凌中途转意要将他置入不归之路都为他这一步或者就连天帝也不能再纵他荣耀下去了。
夜天湛洒然一笑笑中带着几分隐现的涩楚:“我知道你或者还不愿但我还是做了卿尘我早便不该让你离开我那里这一次我不会再放过这个机会。”
“即便赔上你现在所有的一切也愿意?”卿尘直视着他有些绝情地问道。
夜天湛眼中掠过一道精光声音却依然温润如玉:“我不会赔上否则即便能留你在身边也无法护你周全。”
卿尘仰头让雨丝扑面袭来深吸了口气用一种暗到死寂的声音说道:“我即便成了你的王妃又如何?我待你之心连靳姐姐一分也及不上你要我做什么?你对我越好便是对自己越残忍。”
夜天湛眸中的柔软凝滞了一下声音有些淡哑说道:“相处日久难道你就没有一丝感觉?”
“有不但有而且很强烈从第一眼开始直到现在。”卿尘狠心说道“但你对我来说是另一个人一个我爱过的人也是我现在恨着的人我想忘却忘不掉。每看到你就如同看到他因为你和他生得一模一样如果我说爱你那么我其实是没有放开对他的爱我会选择任何人但没有办法选择你我不知道对着你该怎样你明白吗?”
强烈而直白那一刻她是宁文清而不是凤卿尘破釜沉舟般的话语自口中毫不犹豫地说出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断了他的心意是给他一条生路也同样放了自己生路。李唐也好他也好她统统不要统统忘掉。
或者是因雨意夜天湛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卿尘看不清面前这双清湛的眼中现在是什么神情只能感觉他猛然转身离开。然而就在这时夜天湛却又停下了脚步回身过来良久看她。
卿尘寂静地回视他眸中深不见底。直到他终于长叹一声:“就算如此我也认了。”玉树临风洒然江上夜天湛眼梢微微上挑同样平静地说。
卿尘只觉得四周雷声闷得人心头慌身子不由得晃了晃扶住船舷:“我这一生或许注定是要欠你的。”一字一句错错落落而下敲在人心头。
夜天湛似乎笑了笑:“欠着好总有还的时日。”
已是尽心无奈也不想再说卿尘锁拢眉心避开他淡淡说道:“四面楼到了我在这里下船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府去吧。”
夜天湛道:“你不回相府?”
卿尘其实本就不想回相府去住只说道:“我晚些时候自会回去。”
夜天湛点点头:“我送你上去。”看来已然恢复了常态温柔依旧船缓缓靠上栈头。
卿尘拦住他:“不必雨下得大了。”秦越见雨越落越急递上了伞天边隐隐雷声由远至近闷响着滚滚而来天地昏暗想必立刻便是一场大雨要来了。
卿尘将伞一撑往岸上迈去谁知脚下不稳船身晃荡冷不防歪了下。不及心惊有人在旁一把扶来夜天湛已将她护在怀中稳稳立住。卿尘急忙往后退开躲过他的手臂:“多谢你。”
一步之遥夜天湛反手将她握住雨中俊眸流光清朗:“无论如何我认定了你就绝不后悔总有一日你会把我当我。”
卿尘轻轻地将手挣脱出来避开他的目光:“殿下请回吧。”
夜天湛眼中含了千言万语但终究还是一笑回身上船离去。
卿尘怔怔看着被急雨笼罩的江堤看那船渐渐没入江雨深处转身突然见四面楼门前一个熟悉的人影立在那里。
不知何时而来夜天凌暗沉的眼中冷冷一片注视着伞下的她注视着这风雨中长浪拍岸的楚堰江。
木栈两头一段若远若近的距离两人静静立在那里谁都没有说话。
风意早就失了春日的柔软掀得卿尘手中竹伞晃动伴着震耳闷雷一道惊电裂开乌云在暗空中划出灼目的长光。
电闪之下卿尘清楚地看到夜天凌眼底风云狂涌终于明白为什么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将军也会抵不过他凌厉注视而汗流浃背匍匐在地就连肆虐的闪电都退却了去那慑人目光如同一把利剑直逼心底让她感觉喘不过气来的闷痛。
卿尘稳了稳心神举步向前走去头顶翻滚的雷电听在耳里并不真切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只能见到他的眼睛天地间仿若只剩了那双眼睛看着自己清晰如许。
急雨斜斜打了满身罗绢带着雨水紧贴着透心的冰冷。他来了她有多少话想同他说现在他来了。
夜天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沉暗夹着深切的撕痛在眼中卿尘叫道:“四哥。”
“难怪”夜天凌冷冷声音没有一丝感情“我在这儿等你半天了。”
卿尘低声问道:“你见过太后了吗?”
夜天凌眼里怒意闪过一把将她的头抬起低头俯视声音喑哑:“难怪你追问褚元敬为什么我要那么做难怪你不愿皇祖母赐婚难怪四处找不到你原来是他。”
油纸伞跌落雨里翻滚着被吹入了黑暗中卿尘感到他的手狠狠地握着自己因为用力过度而微抖着挣扎道:“不是……”
“那是什么?”夜天凌抑声道“你亲口拒婚我亦亲眼看见。”
他眼里的伤怒同这语气像把尖刀一样刺入卿尘心头一刀刀刺着痛得她几欲窒息倔强地扬头道:“是……是……你放手!”
夜天凌猛地松手卿尘踉跄扶住一旁栏杆心里那痛丝毫未缓越翻涌起来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靠在那儿喘息。
夜天凌见她惨白着脸不答一阵怒意连着莫名的心痛涌上薄唇紧抿极力压抑着自己翻腾的情绪忽而仰头闭目雨水激了一身一脸转身拂袖而去。
“四哥……”卿尘想叫他眼前却忽然一黑心口抽起一道剧痛。冥魇随夜天凌自宫中回来早和谢经在楼中看着两人情形不对却谁也不敢上前此时见夜天凌突然离开雨中卿尘摇摇欲坠双双抢出来扶住:“凤主!”
卿尘恍惚见了他们两个艰难说道:“跟去……看看……莫要出……出事……”
谢经对冥魇一示意冥魇展开身形沿江岸追去。
谢经扶着卿尘只见她浑身湿透苍白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早已流尽了楚痛淹没一切。
神御军营前拦门百年的两株老树桃花虬枝盎然虽没有依水堤旁“一色锦屏三十里”的繁丽却也热热闹闹绽了满树。雨打春庭零落了些红粉嫩白碎锦似的铺了一地如今风一轻柔柔洒洒飘扬起来倒给这兵戈肃杀的军营添了几分旖旎光景。
营中出入的武官兵将本就都是些豪放不羁的人没有哪个有闲情驻足赏春反而比平时更多了匆忙甲胄长靴下不免践踏了落红一晃便碾入了尘中。
自凌王提了设北疆都护府的条陈天帝尚未有所决断南靖侯府六百里加急传报年前南靖侯重病四月乙丑薨于镇州。
诸侯封地本是世袭罔替的制度理应由南靖侯长子继爵掌管南疆但老侯爷长子失德无能其他五个儿子多有不服竟乱起灵前一不可收拾直闹到天都来请决断。
此正是撤封的一道间隙天帝召众臣议凌王虽力主撤销诸侯封地却反对急功近利认为尚非时机。向天帝进言分地而封请将南靖侯封地化为六郡分封给南靖侯六个儿子如此各有牵制侯国的权力亦被无形中削弱。若是此时下诏撤销封侯诸侯历来互通声气牵一而动全身一旦异心乱起朝廷尚未准备充足海防、边陲、关陇都将陷入危中稳扎稳打才是上策。天帝纳了凌王之议但为防有变军中仍是厉兵秣马以备战事自然一刻不得歇。
连着忙了几日夜天凌同十一出了军营。一阵暖风轻盈落花飘洒夹着微香拂面而来丝丝点点沾上素净黑衣他侧头避了避眉峰紧锁深海般的眼底一片暗沉连这明媚春光都冷了去。近日这副神情叫整个军中人人小心翼翼谁也不敢出半点儿疏漏生怕惹火上身。
十一忧心忡忡地看着夜天凌落后一步对卫长征低声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卫长征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昨天问过晏奚他只说大雨那日殿下从外面回来自己站在倾盆大雨中整整淋了一宿殿下不开口谁也不敢问是怎么了。”
十一皱眉深知能将夜天凌惹成这样定不是小事思量着上前道:“四哥父皇前些日子赐下来的新王府修整得差不多了武英园连着畅音园离你府里只一条街我和十二弟将过墙打通左右连着两边往来方便。”
夜天凌停了一下:“倒是不错什么时候搬过去?”
“下个月吧。”十一道“几天不得清闲好容易没事了不如陪我去看看?”
夜天凌虽心里抑闷却也不愿扫他兴便道:“也好。”
武英园同畅音园对称而建里面景致就如翻转了一般相近相衬是伊歌城中极难得的府院。天帝日前赐给了苏淑妃所生的两个儿子降旨扩建修缮为新王府可谓圣恩眷隆。
嫩柳吐翠春池冰融园中曲径通幽错错落落四下芳菲怡人。泠泠洌洌的一道清泉自地下引至石上融融流了一带碧水分花拂柳曲曲折折往畅音园去了。
夜天凌负手入了园子深处对这满眼春色视而不见眉心始终紧着。
只这一点空隙没有军务没有政事那种感觉便如影随形地涌了上来无比清晰的一幕红桃、轻柳、醉香、流泉都如她笑盈盈清冽冽的在自己面前一翦秋水似的明净一笼新月般的轻柔从没有此刻这样的清晰。
那一道利痛自心口直浸入骨髓只脑中有一丝儿空闲便是她满了心怀。
冷面下隐着能融了冰川的火灼得五脏欲焚他闭了闭目唇角凌厉地锐成一刃。耳边突然传来说话声:“沿这边过去便是十一哥的武英园咱们看看去。”正是夜天漓的声音。
似是有人应了一声夜天漓又道:“春雨才过几日竟连桃花都开了。卿尘去年冬天咱们还说下了雪饮酒赏梅谁知被平隶疫情搅了如今换做饮酒桃林不也是美事一件?”
卿尘似是笑了笑说道:“若能寻得‘桃夭’美酒来才配这美景。”
夜天漓道:“这有什么难倒是你没精打采的怎么好好的说病就病了呢?好些了便该出来走走总闷在屋里也不行。”
卿尘淡声道:“大惊小怪我不过懒得动皇上都放我歇着了你还特地拉我来这儿。”
这熟悉的声音叫夜天凌猛一晃神十一笑道:“不想正遇上他们……”一扭头见夜天凌面色清冷眼中隐隐掠过一丝锐光愣了愣。
夜天凌沉声道:“十一弟我府中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罢竟便转身出了武英园。
第五十九章 抽刀断水水更流
“四哥!”十一叫了声突然顿住心中恍然。身后夜天漓已喊道:“今日真巧了十一哥也在园中。”
十一回头道:“刚从兵部出来就顺便过来看看。”留神见卿尘目视蜿蜒消失在山石后的小径轻眉微笼眼中蒙蒙一片凄清衬着月白衣衫脸色也淡淡静得有些深暗意味。
夜天漓仍是那副散漫模样一袭窄袖长衫下举手投足都是不羁笑说:“听说兵部最近忙得人仰马翻几天都见不到你母妃今早还说呢。”
十一道:“也就这一阵再忙也不及四哥都几日没正经合眼了。”却见卿尘细眉微微一蹙转而又恢复了平淡模样。
“四哥是越严厉了。”夜天漓笑道“我们才说饮酒赏花正要差人去找你们也不知四哥、七哥他们是不是空闲。”
卿尘眸底滞了下拦住他道:“他们都忙着人多了反乱就我们三个人好了。”
“也好。”夜天漓打量她一眼抬头和十一交换个眼神转身吩咐人去办酒。
几人往桃林过去远远就见云蒸霞蔚绚烂无边当真是芳菲四月人间美景。
十一将卿尘扯到一边低声问道:“你和四哥怎么了?”
卿尘凤眸低垂淡淡说道:“没事。”
十一一皱眉:“还说没事?一个玩命似的难为自己一个大病一场脸现在还惨白着好端端会这样?”
卿尘抬头对他一笑很认真地说:“真的没事只是一点误会过些时日自然便好。”
十一道:“既知是误会怎不解释清楚?”
一抹桃色自卿尘眼中掠过她悠悠看着那桃林:“不解释自有不解释的好处也不必解释。”想了想又道:“往后你们不要常来找我但凡行事谨慎收敛。”
十一自她话中查知了几分不寻常说道:“四哥这几天心情可坏到家了。”
风过芳菲起翩跹间卿尘只应了一声“嗯”便转身先行。
桃林下轻红铺了一地夜天漓已伸手将一小坛“桃夭”拍开花香添了酒香清清冽冽溢了开来未饮人已醉。
几人寻了一方平石随意而坐。卿尘将那衔珠杯执起白玉中一抹嫣然酒红妖娆万分。抿一小口既不烈亦不呛人只是一点飘忽莹彻的酒意满是桃花缤纷的风流偏生又化进喉舌一般缕缕醇厚香酽。
仰头入喉那一股暖流自腹中直冲上来不觉双颊已微热方才清淡的醇绵慢慢便回出些莫名的酸涩袅袅缠绵四肢百骸。
这酒浅酌豪饮都是荡气回肠。
十一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好酒桃夭引鹤醉中风流。”
卿尘抬手斟酒举杯道:“借这灼灼桃花烈烈美酒贺你二人即将新迁府第之喜。”兄弟两人笑受了。
桃花影里落英缤纷几巡过后十一忽觉卿尘今日已饮了数杯一挡她:“这酒后劲烈你又没酒量别多喝了。”
卿尘笑推他:“任你醉中风流不容我酒里乾坤?”斜靠着一株桃树腮侧淡飞轻霞星眸微醺眼底却清凌一片朦胧笑意似幻似真映在那琼浆玉液中。
她看得清楚扬眉一笑。
再斟满同夜天漓饮一杯夜天漓兴起朗声吟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卿尘灌一杯酒将那白玉杯丢下半醉中偏偏心底明晃晃的亮醒拍案击节与他对吟:“钟鼓馔玉何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长兴高歌一气而成她拂袖将桃花扬得满天只觉胸口**辣的那酒不知怎么化出了泪沾惹落红纷纷。
夜天漓正觉痛快突然见卿尘落下泪来不禁诧异:“这是怎么了?”
卿尘笑道:“来再喝!”
十一已将她杯子拿开:“卿尘!”
卿尘见他喝阻也不去找杯子挥手道:“好吧已经醉了我不喝了。”靠在桃枝间仰起头妖艳桃红在她水蒙蒙的眸底映得清澈。
脑中千头万绪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这酒像掀开了五脏六腑将沉淀至深的东西一并翻腾上来抑也抑不住。
恍惚间似是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也曾同那些朋友买酒言欢高谈阔论笑灯红酒绿将年华纵歌。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嘲弄地看了看衣间桃花糊涂了忘了现在她是谁呢果然酒是会醉人的。是醉又如何?
长石白石广场平坦庄严宽二十丈有余遥接致远殿前殿。一旁大道两侧植着各色树木虽都是参天直立却因广场的空阔并不显十分高大数日春风过雨水又足如今枝头已绽出巴掌大的小叶阳光下轻荫点点十分惬意地招展着。
夜天凌踏上殿前的玉阶当职的内侍上前道:“四殿下皇上今天在武台殿请您和十一殿下来了便即刻过去。”
夜天凌点点头也没说话负手而行若有所思。“四哥!”十一在身旁说道“你就这样去见父皇?”
“怎么?”夜天凌停下脚步。
十一道:“眼下大好春光你一脸的冷霜看着倒像三九严寒父皇能不问吗?”
夜天凌眉心微皱高处望去大正宫北侧岐山一脉峰峦起伏如今尽带春意深浅翠绿层层叠叠叫人眼前一新。他站在殿前静了静心转身道:“走吧。”
十一暗中摇头说是误会却也不知要僵到什么时候。进了武台殿没想到卿尘竟在接连几天早朝没见到她两人都以为她尚未回宫。夜天凌身形猛地一顿卿尘正在和天帝说话此时闻声回头本来便没多少血色的脸上似乎更添了苍白却衬得一双眼睛越幽深如同星夜平静中无垠无声无喜无怒。
“儿臣见过父皇。”
“四殿下十一殿下。”
淡到极致的声音听在耳中却如千斤。夜天凌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处卿尘亦静静地转身重新面对天帝身前的皇舆江山图。
“卿尘给他们看看。”天帝抬手命夜天凌和十一起身仍旧注视着地图在想事情。
卿尘自龙案上取过一道本章犹豫了一下上前递到十一手中。十一背着天帝目光中带着担忧地在卿尘和夜天凌之间看过卿尘缓声道:“这是东越侯上的本章请求增加海防军费扩招新水军。原因是自去年始东海一线常常遭到倭寇袭击今年来已有二百八十多艘商船或渔船遭劫。其中最严重的一次是本月壬午倭寇竟攻到琅州府陈兵重防的近海虽被击退但双方都损失较大应该只能说是惨胜。”
夜天凌接过十一递来的本章习惯性地并没有立刻翻看而是听卿尘略说重点听到这里问道:“四个月来二百八十多艘船遭劫岂非每天都能遇上倭寇?”
卿尘道:“照这个数字推算是每天至少有两艘船遇事听起来非常频繁。”
“未免太过频繁。”夜天凌道。
“倭寇攻到近海是上岸交战了还是海战这不是小事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十一也思量着道。
“本章中一笔带过语焉不详显然重点不在此。”卿尘道夜天凌这时才浏览了一下本章:“重点在军费。”
天帝此时转身问道:“凌儿怎么看?”
夜天凌斟酌了一下说道:“儿臣认为这道本章应该驳回。”
“说说看。”天帝道。
夜天凌道:“东越侯此时上这种本章显然是因南靖侯六郡之事投石问路来的既然定了要撤封地便没有必要再往里面填银子。何况去年年底琅州水军军费刚增了四十万现在竟再要六十万也没有这个道理。”
“那倭寇呢?”天帝再问。
夜天凌略一沉思:“禁海。”
天帝蹙眉思量:“禁海?”
“皇上”卿尘淡声说道“四殿下的说法有欠考虑禁海一事不可轻易为之。”
天帝道:“怎么说?”
卿尘禀道:“东南沿海一线的商船贸易是当地税收之重亦是百姓生存之道一旦禁海两面都将失去依恃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会因噎废食。对倭寇越是忌讳退避他们便越张狂以攻为守才是根本。”
十一十分诧异地看向卿尘夜天凌眼底一动天帝道:“卿尘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夜天凌声音中不带丝毫感情说道:“儿臣所说的禁海只是权宜之计。只因现在我们没有精力同时应对北疆和东海两面的负担只能先以一方为重。所以这六十万军费的本章还是应该驳回。”
天帝看了眼卿尘卿尘淡眉轻掠说道:“我倒觉得这本章可以准。”夜天凌和十一不约而同地皱眉今天似乎夜天凌所提的每一条意见卿尘一定有相反的看法。
卿尘在他们各自不同的眼光中缓缓说道:“朝廷要撤销侯国封地对诸侯来说绝对不是个好消息他们也不可能束手待毙一个不慎遭其反噬后果不堪设想。既然知道东越侯这道本章有目的便应该顺水推舟大大方方地准了他表面上不露丝毫异样消除他们的戒心才是稳妥之计。”
夜天凌冷声道:“东越侯若是真因撤封而有异动这六十万的军费岂不正中他下怀?”
卿尘立刻道:“并不是说准了本章便要给钱六十万两也不是小数目哪里是说拿便拿的。难道没有法子可以拖?去年的四十万军费还有二十万没兑现呢慢慢耗着耗到无疾而终。”
夜天凌道:“如此一来出击倭寇还是一句空话。”
十一暗中以眼神示意卿尘卿尘却视而不见说道:“但禁海事关重大也不能解决根本。”
夜天凌道:“禁海是缓兵之计目前而言就事论事难道有更好的法子?”
天帝忽然一抬手:“争什么呢!”他们俩猛然收声天帝目光威严地一扫说道:“朕问你们撤分封、退倭寇、军费、禁海你们说的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肃边境固国本。”几乎是异口同声夜天凌和卿尘一并答道。
天帝“哼”了一声:“都还清楚。”
十一及时在他们两人之前笑道:“说了这半天原来是殊途同归。父皇其实四哥和卿尘说的各有道理军费一事卿尘这法子不错咱们不妨和东越侯扯皮军费就批给他但兵部、门下都可以上本章封驳质疑让他们列预算再议再审这都容易。”
天帝指了指卿尘:“也就是女人才想得出如此耍赖的办法。”
卿尘轻声道:“兵法有云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和这是一样的。”
十一道:“若说兵法四哥那便是擒贼擒王。诸侯之中最棘手的是北晏侯所以撤封当以北疆为重若是拿下了北疆其他三处都不足为虑。所以说一段时间的禁海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先以治标之法暂缓待腾出手来再治根本。若两边同时下手或者顾此失彼反而得不偿失。”
夜天凌道:“父皇儿臣虽职责不在户部却也大概知道现下国库并不宽裕也容不得我们处处兼顾。”
天帝点了点头却问道:“朕看你今天怎么不比往常冷静?”
夜天凌深深吸了口气:“儿臣知错。”
十一急忙道:“父皇这几日京郊各州郡驻营换防四哥连着几晚都在兵部衙门没回府想是有些累了。”
天帝道:“朕也知道兵部的担子着实不轻你们兄弟两个也不容易今天没别的事都回府吧。卿尘也去吧这几天不必时时过来待身子好了再说。”
“谢皇上体恤!”几人一同跪安退出武台殿卿尘走到殿前便说道:“我还有别的事不送两位殿下了。”说罢屈膝一福就要往复廊那边去。
“卿尘!”十一叫住她“你这是干什么回宫来也不见说一声刚才为何处处要和四哥过不去?”
卿尘停下来平静地看了夜天凌一眼道:“方才只是就事论事请殿下不要介意。”
夜天凌注视着卿尘淡墨样毫无颜色的容颜似乎不过几日从神情到语气都生分得异样不由得便有一丝滞闷掺着疼惜如粗砺的石子般纷纷堵在心间他开口道:“很久没去裳乐坊了。”
谁知卿尘头也不抬:“今天靳姐姐约了我去湛王府裳乐坊怕是不能去了。”
夜天凌脸色猛地一沉再不多言径直拂袖而去。他走出几步忽然侧身回头卿尘亦正在长长的殿廊处驻足回眸遥遥间一望自他身前直透入了心内如同浮春下一道干净却犀利的阳光。
卿尘停了片刻加快脚步拐入了边廊冷不防被人拽着入了一道侧门她才现十一一直跟在身后。
十一盯着她有些不悦:“你分明存心招惹四哥!”
卿尘凤眸一抬:“我说了只是就事论事。”
“我不是说在武台殿是你刚才那句话你明知道定会惹怒四哥偏偏还要那样说。听说这些日子七哥和九哥都常常去凤府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十一问道。
卿尘轻攒细眉徐徐说道:“皇上手中压着两道请旨赐婚的手本一道是九殿下的一道是七殿下的皇上在等着看还有没有人上第三道手本。你说我该如何?在皇上面前支持四哥的所有政见还是和你们一起毫无顾忌地去裳乐坊?”
十一听到夜天溟也请旨赐婚先是有些吃惊继而说道:“这些话你能和我说难道不能和四哥说?两人之间偶尔误会不要紧但若拖得太久再要弥补便难了。”
卿尘淡淡垂眸:“他需要听我的解释吗?”
十一十分无奈地说道:“七哥刚请旨赐婚你便拒绝了皇祖母的指婚刚才还说出那样的话四哥这算是好的但凡男人都忍不了。你也看见了这几天他忙得不可开交你真忍心?”
眼前闪过夜天凌清癯的面容卿尘轻声说道:“十一你替我带句话给他吧。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十一看她半晌稍后点头道:“一定带到。”
第六十章 醉笑陪君三千场
练功房里一片剑声清啸隔着门都能感到种逼人凌厉晏奚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唤了声:“殿下。”
“出去!”夜天凌冷冷的声音传来骇得人心底一哆嗦晏奚忙道:“十一殿下来了。”
十一对晏奚挥挥手叫他暂且退下。青石地上丢着件外衣夜天凌只着了墨色劲装手持长剑见他进来道:“来得正好。”将剑斜横正是“归离十八式”的起手式。
十一眉梢一挑招未动那剑上已利利抑满了杀气可不好对付说道:“四哥指教!”反手将一杆银枪挑起足下不丁不八整个人顿时肃然挺劲如松抵着那逼人剑气。
嘴角冷锐夜天凌眼中微光精闪手间骤然爆起一团耀目的寒光就在此时十一银枪洞出。
剑如白虹枪似银龙铮然清鸣伴着“叮当”数声两道人影似是隐入了剑雨枪影之中尽是以快打快的招数。
剑风凌厉砭人肌肤似将这浓浓春日逼得无处遁形几欲换做了萧煞寒冬十一一杆银枪使得出神入化也颇感吃不消。两人常在一起练武熟知对手见招拆招直战了四百余回合但听一声刺耳的交撞声十一手中银枪竟被脱手震飞他“哈哈”一声长笑人站也站不稳地仰面躺倒酣畅淋漓说道:“四哥痛快!”
夜天凌身子晃了晃以剑拄地单膝跪倒虎口处鲜血长流:“枪法有长进。”说罢终于一松手像他一样地躺在了青石地上。
一时间屋中只有两人的喘息声汗水贴着凉地慢慢浸下来歇了半晌十一道:“四哥卿尘有话让我带给你。”
夜天凌黑瞳微微一缩听十一说道:“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他嘴角隐隐浮起一丝苦笑。
十一见他不语扭头道:“四哥我们误会卿尘了。”
“我知道。”夜天凌淡淡道。
“你知道?”十一诧异忍不住撑起身子问“你知道是误会?”
夜天凌静静仰面看着高高在上雕刻精细的栋梁目中幽深:“那天在四面楼看到她和七弟在一起我是气糊涂了。其实自她回凤府的第二日那里便有父皇的人在如果我没有猜错她这个修仪现在一举一动都在父皇眼里若在此事上有什么差池父皇必定不会轻饶她。而且父皇是要借她来看我们她在武台殿说的做的都是故意的。”
十一松了口气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还以为你刚才气她说那样的话呢。”
“那一刻确实有些气”夜天凌落在身侧的手掌紧握成拳“但却更恨自己护不了她周全反要她为我受委屈。”
“她有那一句话你该知道她的心。”十一道。
夜天凌闭上了眼睛想起卿尘的话:“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低声默念心底渐渐一片安然。
绝谷峭壁悬崖上一丛红艳艳的山茶花似是撷取了山川之灵气临渊怒放招展多姿。
卿尘随地坐在崖边注视着那高山峻谷衣袂迎风前方依稀传来激流的水声。雨水裂开冬日干枯的峡谷奔腾而过穿越万山丛林翠绿迤逦覆着苍山。夜天凌曾经带她来过这个山谷她记得此处一草一木如今却年年春相似空余人独立。
莫道不**相思深处已成痴。四野空寂如同此时一颗心轻怅怅空落落。
只有在这儿她才能肆无忌惮地想他。曾提缰立马开怀畅笑曾渊临岳峙傲视天地曾指点江山意气飞扬如此清晰清晰得触手可及如同一湾清冽深潭一纹一波漓漓晕漾着不休亦不止。
七彩碧玺在光下璀璨玲珑剔透映着她清丽的眸子。曾经纠缠心间的一缕执念此时只余了渺远的印记。参不透红尘望不穿恩怨情仇众生苦苦为情生。她自知是认定了没有征兆亦无丝毫犹豫是他为他他不会离开她也知道。
唇角掠过一丝明淡的微笑她站起来对着山谷大喊:“四哥!”面上湿湿的风吹来有些凉意浸着肌肤同那笑化在了云间。
风驰蹄声轻快停驻在山石错杂中夜天凌意外地看着山茶花中飘逸的白色身影临空摇曳几欲乘风归去。
那一声呼喊自四面八方回荡过来一瞬胀满了心口苦涩酸甜恍惚间竟叫人有种不顾一切的激狂。他飞身下马落在卿尘身后张口欲喊一眼见那下临绝壁的山石摇摇欲坠就在崖边半步之遥怕惊吓了她只轻声叫道:“卿尘!”
卿尘浑身一颤不能置信地回身过来怔怔看着夜天凌站在面前早蓄满了眼的泪水悄然而下一言不。
夜天凌往前迈了一步卿尘突然摇头:“别过来你别过来。”抬手将泪水抹掉躲开了他的注视。
眼底猛地波动夜天凌眉心骤紧转身之下便是深渊他沉声道:“卿尘那里危险。”
卿尘怔忡突然泪中带出一抹淡笑:“我又不会跳下去。”她侧头道。
夜天凌伸手道:“你先过来。”
卿尘闻言敛了笑静静看着夜天凌。她向前走了一步还没站稳人已被夜天凌一把拥入怀中紧紧抱住臂上力道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力量叫人一动也不敢动一动也动不了几欲窒息。
她伏在夜天凌胸前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气恼挥手捶他又被他环着挣扎不得心中那道委屈无处泄竟扭头往他肩头狠狠咬下。
夜天凌闷哼一声只是搂住她。那痛锐切反而一瞬模糊了散在心底若有若无的牵起层层怜惜温柔。过些时候他才低声问道:“气消了?”
卿尘将头抵在他肩头泪流满面闷着不语。
夜天凌手指沿着她温凉的秀滑下感觉到她的泪水缓缓渗入衣襟却又不知该怎样安慰。停顿了会儿终于说了几个字:“卿尘……对不起。”
山林四寂眼前远空万里浅翠轻碧云笼烟峰迷离了双眸。
冷傲如他自负如他竟说了这样的话出来。卿尘怔怔听着普通莫过这寥寥几字却像一张细细密密的网让人失了思绪一步迈入了他设下的领域。想着想着一股欣慰甜蜜自心底升起垂眸笑了起来。
夜天凌扶着她双肩轻轻一退微皱了眉头:“又哭又笑这是怎么了?”
卿尘不语望着他却见夜天凌也只是这般垂眸凝视向来无情无绪的眸心明暗涌动阳光下如一片深沉的海生出万般波澜的色泽渐渐将人卷没其中。她一动也不能动痴立在他身前突然听他一声低叹一个闪神柔唇已被他俯身吻住他唇间切实的热度带着霸气与温柔深深攻陷了心底最柔软的一处浓浓烈烈千回百转霸道地让她无处可逃却又轻柔地让她沉醉下去。一切喧嚣皆退却天地一片空白只余他唇吻温热他陌生而熟悉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卿尘颤抖着睁开眼睛长长睫毛微微一动羞怯低下。夜天凌唇角勾起一丝微笑转瞬即逝轻轻抬起她的头修长手指将她脸上隐约残留的泪痕抹去。一刹那卿尘意外地在他眼中看到一种深痛不安的神色仿佛他竟在惧怕什么有什么隐在他心底不愿想起偏又挥之不去。
“四哥。”她轻声叫道“你在想什么?”
夜天凌沉默了一下目光投向了远山叠嶂简单说道:“想你。”
卿尘微微一愣:“我不是在这里吗?”
“嗯。”夜天凌应道回神凝视眼前人儿眼底已恢复了那清淡深锐。两人携手在一处岩石上坐下卿尘侧头看了看夜天凌:“你有心事。”
山间明净的阳光透过薄雾映在夜天凌侧脸勾勒出棱角分明举目处深峰峻谷夜天凌的目光便凌于那云峰之上遥遥地看了出去。
卿尘微一晃神觉得此时的他浑身透着一股孤寂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却听到夜天凌声音别于往日的淡漠:“真的愿意跟着我吗?”说话的时候他依然看着远方似乎像是在自言自语。
卿尘没说什么只轻轻将手覆在他的手上夜天凌反手将她握住:“莫先生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卿尘问道:“说什么?”
夜天凌眸底静寂但在看向卿尘时终又有一抹苦涩流过:“莫先生是我朝奇门相术的第一人多年之前还在钦天监时曾为我占过一卦。”
卿尘道:“是什么卦?”
夜天凌淡淡道:“孤星蔽日。”
“天乾六十四卦中孤星蔽日?”
“是。”夜天凌答道。
“莫先生怎解?”
夜天凌眼睛微眯极冷一笑:“其芒盛天合无双亲者去近者离虽日月而蔽之孤绝独以终。”
卿尘眼中一动眉目淡远:“我不信卦。”
夜天凌唇角微锐带着抹孤傲:“我亦不信。但是那日皇祖母在延熙宫中指婚的时候这忘了许久的卦语却在那一瞬掠入我脑中还有唐忻她是死在我的箭下。戎马半生我冒过不少险但却偏偏不敢冒这个险拿你赌这一卦。所以那时我几乎什么都没想便回绝了皇祖母。第二次求皇祖母赐婚前我特地去找过莫先生莫先生却道天数无常要我顺心而为。我思量了许久斟酌了许久却是放不下所以终还是去求了皇祖母谁知这竟险些害了你。你拒婚出宫去见七弟我几乎便要控制不住自己心底深处偏又有一丝难言的滋味觉得或者这才是对的。待明白了你那么做的原因我却更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卿尘你从哪里来的?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夜天凌静静地说着卿尘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么多话第一次他那样坦白地展现在面前清澈得如同一道山流却又偏偏带着丝深忍的惆怅叫人痛至心口。
“莫先生奇术独步天下却看不透我的命。四哥我在这里或者是因我不在其中。”卿尘在微笑中轻叹“这或许就是我的命数我孑然一身我只有你我也不想管其他你若认定了我便是孤星该散了。”
生生世世轮回皆缘法。既来了便是该来了。
夜天凌听着她的话转头凝视她许久她眉目间镌刻着坚定与勇气令他心中微微震撼他突然扬眉长笑一声:“这惧怕滋味我竟也会惑在其中。卿尘世上有你得之我幸。”
卿尘淡定说道:“与君同在此生无悔。”
夜天凌眼中有一抹极灿亮的光彩将她拢住两人轻轻握了双手一笑中心相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