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阿基米德与密码
冬末春初的寒意在山里格外的浓郁。
一下车,冷气就从小腿处丝丝侵袭过来,半刻之后涌遍全身,甄爱下意识裹紧呢子大衣,疾速却并未小跑地走向面前这座古堡。
走了几步总觉哪里怪异,停下四周望望。
前几天下过大雪,山间的树木银装素裹,一片静谧的白。驱车上来,雪景媲美雾凇。
世界太静了,只有漫天呼啸的风。
四周一片雪白,衬得白色砖瓦的古堡愈发苍茫,偏偏黑色的窗户幽静深远,像人的眼睛般黑洞洞的,很多双直勾勾盯着雪地中央的甄爱。
什么人会住在这种诡异的地方?
甄爱撇去心头的异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
简洁的白底黑字,
没有任何装饰或色彩,
卡片中央影印着手写的古典斯宾塞英文体——
s.a.yan
言溯themanofletters
白雪在卡片上反着刺眼的光,折进她漆黑的眼眸里。
从欧文那里拿到名片时,她有些出乎意料。解密专家,逻辑学家,行为分析专家,fbi&cia特别顾问,外加一堆数不清的头衔,落到名片上就只有这么一个简洁的描述,
themanofletters,学者?解密者?
看似低调,实则骄傲到不可一世的嚣张。
甄爱走上厚重的石头台阶,摁了门铃。开门的是皮肤暗黄的女佣,抄着一口语音纯正的东南亚英语:
“miz,pleasewaidaminut,ai’llgetchamasder,ai’dlydosayumaisuidyourse,butduno.”
甄爱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理解女佣说的是“小姐请稍后,我去找主人。您请自便,但最好不要。”甄爱点点头:“thanks!”
女佣转身离开了。
甄爱微微蹙眉,女佣的最后一句话怎么听都像是这家主人的语气。
果不其然,一扭头就看见玄关右侧的墙壁上白底黑字,和那张名片上一样的字体——
youmaysuityourself,butdonot!
请自便,但最好不要!
屋内暖气很足,她无视掉门口的衣帽架,解开呢子大衣的扣子,松了松围巾,却没有脱下任何一件衣物。
和外面看到的阴冷单调不同,古堡内温暖又干净,装饰结构是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窗子很多,外面的雪地把室内照得明亮却不刺眼,柔柔地映在历经沧桑的名画上,一室岁月的味道。
甄爱在玄关口立了好一会儿,看看手表,十分钟过去了,古老的城堡里没有一丁点动静。她掂掂手中的大信封,沿着对面的几级石阶走上去,把信封放到走廊边的案几上。转身要走,余光却瞥见走廊尽头有彩色的光。
她扭头望了一眼,怔住,半晌后鬼使神差地走过去。
走廊的出口是另一番天地,五彩缤纷的光瀑布一样从高高的天空流泻下来,一切都笼在一层淡淡的彩色光幕里。
面前是宽敞的圆厅,四周从底层到几十米高的屋顶,全是木制的书架,一整圈从上到下,摆满了数以万计的书册。高低不同,颜色各异,像是一颗颗彩色的糖果,安安静静等着人来品尝。
书架两边有两道旋转楼梯,自下往上每隔两米便有一圈圆形走廊,方便取书。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私人图书馆,古老的书香仿佛蕴含着时间洗涤过的力量。
甄爱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敬畏,站在知识的殿堂面前,满心虔诚。
抬头仰望,头顶是大圆形的彩绘玻璃窗,洁白的天光从中穿透,变成一道道五颜六色的光之瀑布。
甄爱深深吸了口气,缓缓低下头来,这才看向图书室中间的一架白色三角钢琴。在这个地方放钢琴,这家主人的兴趣还真是奇……
脚步陡然一滞。
她刚才走了几步,角度一转,就看见钢琴家后面坐着的年轻人。
约莫二十四岁左右的年纪,肤色白皙,西方人一样轮廓深刻的脸,漂亮得像从古典油画里走来。浓眉下一双浅茶色的眼睛盯着甄爱,乌黑的睫羽一垂,把她打量了个遍,平平静静地收回目光去了。
那一眼实在太微妙,甄爱总觉他在判断什么,可转念一想许是自己多心,便走过去打招呼。
绕过钢琴才发现他并非坐在钢琴凳上,而是轮椅里。
他个子很高,穿着浅色的毛衣长裤,折在轮椅里,却很安逸的样子,正在五线谱上画蝌蚪,他在谱曲?
甄爱不免惋惜,这么好看的年轻人竟然是
他或许正想到了灵感处,自顾自埋头写着,似乎忘了甄爱的存在。写到某处,他想到了什么,伸手去够钢琴架那边的书。
甄爱见他有些困难,下意识走过去要推他的轮椅,手刚伸过去又想起这种“好意”其实是不礼貌的,结果手就悬在半空中,不尴不尬。
他看着她收回去的手,默了半晌后抬眸看她,浅色的眼眸淡漠却掩不住凌厉,依旧带着有所探究的意味。
甄爱被他看得奇怪,先开口:“你好,我来找言溯先生。”
说完发现错了,刚要用英语问一遍,他却说出标准的中文:“我就是。”
甄爱愣住。
来之前听过一些关于言溯的传闻,性格乖张孤僻,没有朋友,一个人常年住在深山的神秘古堡里。她自然就想象出一个身形佝偻,面容嶙峋的驼背老头,拎盏老旧的煤油灯,从阴森古堡的漆黑长廊里走过,黑窗子便闪过一串鬼火。
她知道和“严肃”同音的言溯是华裔,理所当然以为是个年纪很大的人,看到这个年轻人时还以为他是言溯的儿子。
谁能料到那么传奇的人会这么年轻?
“把后面书架上那本白色的书拿过来给我一下。”他的嗓音低沉又清润,好听得像某种乐器,“正对着你,从下往上数第13排,从右往左数第5本。”
甄爱过去把书拿来,他接过书来,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她白里透红的手上,不冷不热地问了句:“没带手套?”
这冷不丁的问题让甄爱愣了一下才回答,“没有。”低头一看,手上的皮肤因为频繁在骤冷骤热间切换,红一点白一点的。
轮椅上的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帕,十分仔细地把书皮上刚才甄爱碰过的地方擦拭了一遍。
甄爱:……
他抬眸,见她看着,一点儿不尴尬,安之若素地解释:
“人的手会分泌油脂,因人体质不同可能是饱和脂肪酸和不饱和脂肪酸,通常来说弱微偏酸性。书本身有一层保护膜,可被人碰过不擦拭干净,这种油脂就会破坏……”
他看见女孩明显稍稍睁大的眼睛,于是说到半路就闭了嘴,沉默半晌:“当我没说。”
甄爱失笑。
言溯清俊的脸白了一度:“怎么?”
“没事。”
甄爱收了笑意,想起来时欧文的提醒——“不要主动和他握手,因为他会跟你说人的手上有百万种细菌,包括几十万种球菌杆菌螺旋菌,除了细菌还有真菌甚至病毒。而研究表明女人手上细菌的种类和数量比男人还多。所以国际礼仪把男女之间的握手主动权放在女人那边是不公平的。为了尊重对方,人应该避免身体接触,尤其是手。”
甄爱把大信封递给他:“是欧文让我来的,他说你可以帮我。麻烦你了。”
言溯接过信封,手指微微摩挲,很有质感,拆开信封取出一张卡片,上面十几行密密麻麻的数字方阵“98.c111gv943.4923.e121djk734.01……”
“这信封是你的,还是和这张卡片一起的?”
“是我的。卡片没有包装,直接被人塞进门缝。”甄爱见他若有所思,多说了一句,“我也觉得奇怪,送卡片竟然不带信封。”
“因为纸张的材料能透露很多信息。卡片是很普通的薄磅单光纸,”他微微眯眼,扬起信封,“但这种手工夹宣纸,只有中国城一家作坊里拿得到。”
“一个信封就看出这么多?”甄爱诧异地扬眉。
这个反应落在言溯眼里有一丝疏淡——她惊讶得略微刻意,就是说,她的表情撒了谎。
他收回目光,把信封和卡片放在钢琴盖上,不说话了。
甄爱又把另外几张纸递给他:“对了,欧文说你不帮不了解的人解决问题,这是我的简历。”
言溯接过来快速翻了一下,放在钢琴上,还是不说话。
甄爱觉得他一下子话多一下子话少的状态很古怪,刚要问什么,女佣过来对言溯说:“misderowenizhere.”
owen是欧文的英文名。
欧文和言溯关系不一般,进门不需要通传。女佣话没说完,他人就来了,普通话音调不太准,却很流利。第一句笑容和煦地看向甄爱:“ai,谈得怎么样?”
出乎意料,言溯断了话:“我有话和你说。”
根本没有看甄爱的意思。
欧文愣了愣,继而稍显歉意地冲甄爱笑笑,神色尴尬;甄爱并不介意,说声“打扰了”就先走了。
欧文望见甄爱走了,才走到言溯身边,一脚踢向他的轮椅:“你这种遇到棘手的事就从轮椅里找安慰的癖好能不能改改?”
言溯扬扬手中的乐谱又放下,食指中指夹起那张卡片,直接道:“你的这个朋友不是委托人,这不是她收到的。”
欧文顿住,他清楚言溯的性格,他只接部分委托人亲自上门委托的案子。
欧文皱眉:“你是不是搞错了?万一……”
“那么紧张干什么?”言溯侧头看他,“我又没说拒接。”
欧文张大嘴巴,比之前更惊讶,
a:言溯认为甄爱不是委托人;
b:言溯认为甄爱骗了他;
结果→→他接受了?
“为什么?”
言溯打开钢琴盖,修长白皙的手指划出一串轻灵的曲调,他慢里斯条道:“因为她接受了证人保护计划,是你负责保护的证人。”
欧文背脊一跳,立刻把他的手扒开,将钢琴盖“啪”地阖上,盯着他:“她,不,”他本想否认,可意识到逃不过这家伙的眼睛。
言溯重新抬起钢琴盖,淡然自若地弹着钢琴,嗓音隽秀又低沉,和着钢琴音有种说不出悠扬:
“她右手受过伤,被囚禁虐待过,警惕性很强,会用手枪,父母中应该有一个或者都是某个领域金字塔顶端的专家,但都死了。
她去过中东,喜欢看足球。
接受过专业的自我保护或防御培训,懂得基本的密码学,和简历上说的新闻专业不同,她真正的专业应该是生物类,偏向细胞研究或制药。而且专业程度或许媲美她的父母。”
“你和她待了多久?十分钟?五分钟?”欧文瞠目结舌,“怎么看出来的?”
“很明显。”言溯淡静看他,五彩的天光落在他浅茶色的眼眸里,灿烂得像稀世的琉璃,光华淡淡,涤净尘埃。
哪里明显了
欧文张了张口,他真是嘴贱才问他。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重看夏洛克,再次被夏洛克华生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迷得七晕八素,所以依葫芦画瓢写了第一场,算是过把瘾啦吼吼~~~
男女主角是甄爱(真爱)和言溯(严肃),意思就是,咳咳,甄爱(真爱)是言溯(严肃)的;只有言溯(严肃)才能得到甄爱(真爱);哈哈
甄爱:作者你过来,我来试一试最近研发的神经毒素试剂,放心,不痛的~~~
阿玖:┭┮﹏┭┮大家多撒花花多留言哇~~~喜欢的妹纸记得收藏文章哦,谢谢啦~~~lw*_*wl
3阿基米德与密码
虽然无数次见识他这种一眼看穿而别人云里雾里的欠扁调调,虽然无数次在他说很明显时恨不得摇着他的脖子把他掐死,但和无数次一样,欧文很想知道言溯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倚在钢琴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言溯轮椅往后一滑,修长的双腿有条不紊地搭在钢琴凳上,交叠起来。
彩绘玻璃窗的光在他浅色的眼眸里映出一抹淡淡的蓝色,配上他这幅西方立体的五官,像中世纪走来的王子。
“你和我介绍的她的情况,和这张简历上一样。sorrelfraseruniversity索瑞尔大学,journalismandmassmunication(新闻和大众传媒)研究生。但实际情况是”
“这么冷的天不戴手套,因为手套会降低手指敏感度,出现突发状况时措手不及。
屋内温度很高,她的围巾贴着脖子,应该出汗了。不脱大衣不脱围巾,因为随时准备要走,她没有安全感。
裤脚没有挤压,她不是穿的靴子,外面下了雪还很冷,穿宽松的裤子是因为裤脚藏着东西,看轮廓是一把枪。学生会带枪?不会。尤其亚裔,申请枪支许可证非常难。她要是重点保护对象就另当别论。
从城中心到这里一个多小时车程,她的大衣上却没有安全带压出来的折痕,她没系。
你开车不系安全带,因为特工出勤要保持最快的反应速度,安全带费时间有时还会卡住。她不系是你们教的,还是担心突发状况。轻度的被害妄想症是证人换身份初期最普遍的反应。鉴于她在sfu读书一年了还这么警惕,推断她的经历和对手比一般的证人复杂。
所以我往复杂了想。”
“她进来时扫了一遍书架上的书,看到欧洲足球联赛记录时,身体有片刻的放松。眼神经过新闻媒体书籍时,跟看宗教计算机海洋军事等其他书一样,没有停留。
可看到细胞生物药理那块区域,她目光停留了五秒以上,右手无意识在信封上敲了几下。她不仅在看,还在记书名。这是人对自己专业的习惯性知识摄入和补充。
右手放在左手上,不是左撇子。
但递东西给我,以及后来拿书都用左手,是因为右手腕上有很浅的电击钳疤痕。之前的伤痕应该更深。
从眉毛到眼睛下虽然涂了霜,但仔细看有块太阳晒过的暗色。除了中东女人的黑袍,我想不出有别的东西能留下这种眼罩一样的印迹。且她看书架时,在阿拉伯语可兰经那停顿了一下。这证实了我的想法。”
“再就是她的手,有医用蜂蜡油和滑石粉的味道。经常对手进行消毒需要保护皮肤防脱水的人会用蜂蜡油,戴橡胶手套进行灵活工作的人要用滑石粉。外科医生?要12年专业学习,她最多23岁;
结合之前的想法,她是实验室研究制药的,生物和细胞方向。手上的味道很浓,不是习惯性擦拭。结论,她不是从学校来的,而是从实验室来。”
“你身边突然出现的女生,我不认识,你很关心她的安全,这足以说明问题。”
他挑出简历第一页,对着光倾斜,白纸上浮起一层透明的印迹,
“打印前,她曾在这张纸的前一张上写过东西。学大众传媒的学生记个电话,会用摩斯密码?”
“至于她父母的信息,是我看了你的表情,确定她是证人保护对象后,才想到的。”
“她还在做相关的实验,说明她在这个领域掌握了核心的知识或技术。但在生物研究和药理学领域,没有天才之说,关键是经验和积累。她这么年轻,只有可能是父母传承。从小跟着父母在实验室生活,自己也开始这方面的研究。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言溯手指点了点那张简历,
“她的生日是2月29号,今天。现在下午一点半,她应该没吃午餐,生日是假的。但这个父母双故却是真的。
中东,掌握核心知识的科学家夫妇,年轻的女儿,接受证人保护计划最可能的情形就是,父母叛离了原来的组织被人杀害,死前把所有的机密交给了女儿。女儿以此换取证人保护。”
空旷的图书室里一片沉寂,欧文惊讶的脸上写着四个字“叹为观止”。
“当然,还有其他可能。”言溯乌黑的眉眼盯着他,“比如她前段时间去过中东旅游,在卖蜂蜡油的店里打零工,业余兴趣广泛,喜欢看足球,喜欢研究密码,喜欢生物药理。个性叛逆,不系安全带,装着假枪吓人。同时具有很强的迫害妄想症矛盾了?
我得出的结论就是可能性大的那个。”
他不经意间就露出了自负轻狂,“你的表情告诉了我答案。谢谢!”
欧文脸都黑了。
他还不咸不淡地加了句:“所以说,表情丰富,弊大于利。”
欧文气结,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难道还要摆扑克脸?
言溯起身,把那本白色的书放回书架墙壁内。
欧文低头拿手指戳着钢琴键,音符毫不成调:“她不久前确实去过中东,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言溯回身看他。
“她的证人保护计划不是1年前开始的,而是5年前。”欧文深深吸了一口气,“前几任保护她的特工都殉职了。”
言溯静静看他半晌,声音低沉:“owen!”
“嗯?”
“给你一句忠告。”
欧文竖着耳朵听着。
“当心别死了!”
“……”
言溯说完,收拾钢琴架上的纸张,欧文看着甄爱送过来的卡片,问:“你不准备看看?”
“有机会再看。”言溯漫不经心地把卡片塞回信封,他没有太大的兴趣。
欧文凑过来拿甄爱的简历,高中及以前在中国,大学及以后在美国,很单调平实。他把纸张微微倾斜,顺着光,果然看到纸上有痕迹。
虽然符号有变体,但毫无疑问是摩斯密码,
/****-/-****-*-*/****-/-****-*/****-/****-/****-/******——/****-/*******——/****-/*********——/****-/**-*-*——/****-/
记录电话便条,一个人名一个号码。
“挺清楚的。”欧文不自觉念了出来:“delfbenagust,150-250-0441-2!咦,还是中国的手机号码?”
挺清楚的?
言溯一顿,目光飘向他手中的纸,这个角度也可以清楚看见那排印记。一串串符号在他脑子里飞快运转,他定定看他:“这不是人名和电话号码,而是死亡威胁。”
欧文脸色微白,道:“虽然有些证人不尊重生命会故意杀人,但ai她不会这样”
言溯打断他的话:“她写字用左手还是右手?”
“右手。”
“她右手受过伤,力气不够,写的字怎么会在第二张纸上留下这么深的印迹?”言溯敛眉,“这串密码不是她写的。”
“呵,我疏忽了,”他似气似笑,对自己有些恼怒,“以她警惕的个性,如果真是她写的,怎么会留下印迹?”
言溯抬眸看欧文:“她有一个懂摩斯密码的室友,你们没调查过她身边的人吗?”
欧文第一反应不是深究,赶紧给甄爱打电话,没人接转语音信箱。
他立刻动身往外走。
“你现在应该祈祷,这个威胁不是发给她的。”言溯语气淡淡,眼看着欧文要松气,他又漠漠加了句,“可能性不大。”
“”
#
甄礼电话静了音,进学校图书馆时掏卡才发现十几个未接来电。
回电话给欧文,对方松了一大口气,问了一堆问题之后又说他和言溯马上过来进一步了解情况。挂电话时还听见欧文很挫败地对谁嘀咕了一句,说什么要马上跟头儿汇报取消定位追踪。
电话那头一个淡漠的声音给欧文回应:“要死早死了。”
甄爱折回学生公寓等人。时近傍晚,校园里到处是开车回家或约会的同学,白雪地上一片彩色人影。
甄爱立在一个矮矮胖胖的小雪人旁,没一会儿就看见了言溯,从白茫茫的冬天走来。
第一反应是惊讶。
他没坐轮椅,腿好好的,还很长。
坐进轮椅时就个头不小,现在看来更加显高显瘦,黑色的长风衣,灰色的围巾,身形挺拔颀长,低调又过目不忘,赏心悦目得像英国电影里的贵族绅士。
甄爱见他走近,冲他礼貌一笑,呼出的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一阵白色的水雾,很快被风吹走。言溯显然没对她的笑容做准备,不怎么生动的表情更加僵了,像是被冷风冻住;唯独一双浅茶色的眸子幽静得像教堂里染着阳光的玻璃。
甄爱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长时间的等候冷得她直跺脚,笑容也在打颤,没话找话地问:“欧文开车带你来的?”
这毫无疑问是一句废话,和天气好吃饭了没一样无意义,却是寒暄的好方式。
但言溯显然不认同这句话的价值。
他无声看她,浅色的眼眸在白雪照映下颜色更浅,他的回答是:“一只大鸟把我叼过来的。”原话是:“ihitchhikedagiantbird.”
分不清是典型的美国式冷幽默,还是对无聊问题的反讽。
甄爱认为更接近后者。
接话困难,她良久不语,好半天才岔开话题:“owen停车去了?在这儿等他?”
“进去等吧。”他迈开长腿,往公寓走,也不知脑袋里在想什么,忽然说了句,“寒冷会弱化人的心理防线。”
甄爱望天,这人思维太跳跃,她绞尽脑汁也不知怎么接这话。
才进大楼,他毫无预兆地脚步一停,甄爱差点儿没撞到他背上,赶紧刹车。
言溯扭头看他,眼眸干净得像外面的雪地:“owen说你看到我名片时,说我是个看似低调实则内心十分嚣张高傲的人?”
甄爱刹住脚步还没来得及退后,她离他很近,仰头看着他俊逸平静的容颜,莫名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尽管尴尬,她还是承认:“是。”
“嚣张,高傲,”他轻缓重复了一遍,“尽管我本身很喜欢这两个词,但你应该是不认同的。”说完继续往前走。
甄爱坦然道:“不算不认同,只是觉得谦虚总是好的。”
他背脊挺直地上楼梯,目光直视前方:
“我不同意有些人把谦虚列为美德。对逻辑学家来说,一切事物应当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对自己评价过低和夸大自己的才能一样,都是违背真理的。”
甄爱一怔,条件反射道:“福尔摩斯的《希腊译员》。”
“福尔摩斯迷?”他极轻地挑眉,清澈的眼中闪过难以捉摸的意味,可下一秒,说出来的话属性依旧欠扁,“明显白看了。”
甄爱不怒不恼也无所谓,又过好一会儿,说:“欧文说过会儿带我去吃生日晚餐。你也去吗?”
他淡淡回答:“神奇的解密之旅变成温馨的生日晚餐。温馨这个词太适合我了,perfect!”
甄爱失笑,她没见过能把反话说到这种程度的人,别扭得像个小屁孩。
言溯察觉到她在笑,神色清凛下来,脑袋里蹦出一串分析。
她的笑不合理。
逻辑学上说不通;行为分析的角度也看不出任何隐含意义。
明明不好笑,她为什么要笑?
不合逻辑的东西让他微微觉得不惬意。
甄爱转过走廊:“我当你这句话是生日快乐了。”
他默了半晌,规矩地回答:“生日快乐!”
走到门口开锁,她还回头望他,“欧文说你从我的简历上看出了死亡威胁的密码,能解释一下吗,我对密码很有兴”
话没说完,门自动开了,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甄爱手一颤,已有不详的预感,缓缓推开门,就见室友江心躺在一片狰狞的血泊之中,脖子上一道骇人的刀口,血放得到处都是。
言溯绕过她,神色如常地走进去,“估计你今天吃不下晚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兴趣的妹纸们可以试着分析一下那个密码~~~嘿嘿~~~lw*_*wl
4阿基米德与密码
甄爱立刻拨通电话:“911,ifoundmyroomiekilled,please”911,我的舍友被杀了。
“slaughtered(屠杀)”言溯蹲在地上,声音带着说不清的冷冽。
甄爱一顿。确实,这样血腥的场面不是谋杀而是屠戮,可她最终没理他,继续按自己的想法报了警。
放下电话,她轻轻掩上房门,站在门边不进不退。
“为什么没叫救护车?为什么知道她死了?”言溯戴着手套,正在检查死者。
这个时候还晓得审问她,果然是他的风格。
甄爱倒没觉得这话唐突,静静道:“从浴室到宿舍,起码2升血。”
“眼神不错。”他意味不明地说着,“这么精确,你懂人体解剖学?”
甄爱心里一个咯噔,乌黑的睫羽一垂,遮住漆漆的眼眸,平静如初地回答:“不懂。”
惊讶加迟疑的这几秒钟,对言溯来说,完全不难分析。答案是——
说谎。
对此,他的回答是:“在你刚在反应的时间内,地球已经绕太阳走了74475米。”
嫌她反应速度慢,甄爱这次干脆没反应了。
言溯手指压着江心的脖子,盯着伤口不紧不慢地说:“小型水果刀,刀口不长却很深,精准地刺断了颈动脉,凶手运气真好。”
甄爱听得出来他最后一句话是反话,所以不做评价。
果然,他下一句话便是:“不过,让一个逻辑学家相信运气这种抽象的东西,呵……”他的语气里其实没有半点笑意。
死者江心穿着很整齐,齐肩头发却是湿的,鬼手一样在地上张开,从浴室到房间有很长的血迹。
言溯蹲在原地把死者检查了一遍,脖子两侧有掐痕,肩膀上有隐约的淤,因为死亡时间不长尚未完全显现,还看不太清。
他起身,目光扫视了一圈,却没有走动,想是怕破坏现场。
很普通的双人宿舍,左边是江心的床和桌椅,东西很多,主要是衣服和配饰,看上去价值不菲;梳妆台上摆着形形□的香水化妆品,几乎挤不下。还有一本划着很多圈圈的日历,显示主人日常繁忙。有一个饰品盒摔在地上,胸针发卡耳环之类的东西洒在地板各处。
右边是甄爱的床和桌椅,很干净简单,书桌上几排大众传媒的书,床上挂着几件昂贵又性感的衣服,再无其他。
言溯的目光落在江心的梳妆台上,忽然问:“她有几个饰品盒?”
甄爱望着滚落一地的饰物,漫不经心道:“一个,……不知道。”
“这话有问题,”严谨的逻辑学家皱了眉,“既然回答了‘一个’,为什么说不知道?既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猜测着回答?”
甄爱:……
言溯看她一眼,不再深究。
梳妆台旁边的窗户半开着,下午这一带有小型雨雪,在深色的桌子上留下了两个很清晰的干燥印记。
甄爱也看到了,一个正方形一个长方形。长方形的那个刚好符合地上饰品盒的形状,而正方形那个。她四周看了看,毫无疑问,现场少了一样东西。
刚这么想,言溯自言自语道:“少了两样东西。”
甄爱蹙眉,两样?
呃,她怎么没看出来?
本来有点儿好奇想问,但终究觉得自己不插嘴比较好。而且看言溯的脸,明显就写着“请勿打扰”的大字。
他望向浴室,喷溅型血迹在浴室的墙壁上,那里是第一案发现场,而梳妆台前全是点滴型血迹,为什么特意把死者拉到房间里来,弄得这么凌乱?
死者的衣服很整齐,头发却是湿漉漉的,为什么?
最关键的一点,放了这么多的血出来,凶手身上不可能不粘血,那ta是怎么大摇大摆从这里走出去的?
他扭头看门边的甄爱,不咸不淡地说:“觉得害怕或不舒服,就出去吧。”
甄爱道:“我没有这么觉得。”
言溯微微地眯眼,那表情似乎是被挑战了,看了她半晌,扭过头去了,语气变得不容置疑:“从刚才进来到现在,你一直抱着手。这是潜意识里自我安抚的姿势,所以……”
他顿了顿,下结论:“不用骗我。”
面对他的质疑,她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无所谓地说了一个字:“哦。”
言溯默了,表情有点儿古怪。她的回答一点儿都不符合语言学里的对话有效性规则,前言不搭后语,毫无章法和逻辑。
按照语言学的概念,这段对话无法继续。
所以他不打算继续,可半晌后说:“我其实觉得你站在这里打扰我了。”
甄爱抬眼看他:“我没动也没说话。”
言溯:“呼吸有声音。”
“”
甄爱开门出去了。
很快欧文来了,辖区的警察也来了。言溯这才从房间里出来,让法证人员开始搜集血迹脚印以及其他证据。
来人里有一位很漂亮的拉美裔女法医,小麦色皮肤,天然波浪卷发和性感身材,见到言溯,笑也不笑:“hey,weirdo!”(你好,怪胎)
言溯看她一眼,不理;欧文却很热情。
女法医叫evadiaz伊娃·迪亚兹,欧文称呼她eva,言溯却称呼她sergeantdiaz迪亚兹警官。
但看得出来,言溯和伊娃很熟。
伊娃刚要进去,见言溯浅茶色的眼眸不带风云就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她抱着手,头一歪,很挑衅地问:“怎么?又猜我今天去了什么地方,干了什么?”
“不是猜,是观察和推理。”言溯纠正她的用词,道,“你昨晚没回家,在一个男人家留宿。sex之后不洗澡换内衣,发炎或感染的概率会增大3-4倍。”
伊娃笑得咬牙切齿:“谢谢!”
言溯:“不用。”
伊娃直接甩头进门。
甄爱透过门缝看了一眼,房间里拉上窗帘一片黑暗,紫色的荧光下,猩红的血迹格外触目惊心。还在看着,欧文的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他拍拍她的肩膀:“ai,别怕。”
甄爱点头。
“s.a.”有人叫言溯,这次是黑发黄皮肤的警官,说话全英文,看上去和言溯欧文特别熟。
她胸前的名牌卡写着jasminevandebilt贾丝敏·范德比尔特,甄爱奇怪了,分明是黄种人,怎么会有这么传统甚至老牌的英文姓氏?
范德比尔特是政坛数百年来十分活跃的家族。她是嫁过去的?看这个年纪,23岁左右,美国人通常结婚晚,实在说不通。她妈妈嫁了这个家族?也不对。言溯的外貌有非常明显的混血儿特征,眼窝深,瞳仁浅,鼻梁高,嘴唇薄,头发黑,皮肤白,五官立体得像石膏。
而贾丝敏不仅没有半点儿混血儿的样子,还是非常典型的东方面孔,脸平眉细额线低,眼睛细长,肤色甚至比一般的黄种人还偏暗。但五官比较协调,看着舒服,笑起来两个酒窝更可爱。
贾丝敏很有气质,看上去精明能干又不失亲近纯真,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很好的教养。
但在这个问题上,甄爱很迟钝,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有社交,所以看不太懂别人的表情或举止承载的意思。
她立在一旁不插话。贾丝敏也没注意到她,她很崇拜言溯,说了没几句就询问他对犯罪现场的看法,想听听他的意见。
但言溯以法证人员证据采集未完成为由拒绝了,说他只是观察到一些东西,尚未形成任何想法,也不希望现在说什么来干扰警官们的判断。
话一出口,贾丝敏明显更欣赏他;就连甄爱也忍不住侧目,诧异于他的原则,原来并不是任何时候都一味出风头秀智商的人。
言溯抬起清淡的眉眼,迎上甄爱的眼神,又波澜不惊地移开。
贾丝敏看过现场后,出来和言溯商量案情:“好像是少了一个类似珠宝盒的东西,会不会是抢劫?”
言溯淡淡道:“抢劫没必要把人从浴室拖来房间,操作困难还容易留脚印。而且是捅伤,不是割伤,凶手心里有怨愤。”
“那我去查查有没有类似的案件,看是不是连环……”
“不用浪费时间了。”言溯果决地打断她,“即使她是目标类型,连环杀手也会诱拐,而不是选在四楼的公共宿舍杀人。不过这个凶手,”他习惯性地微微眯眼,
“有手段,冷静,有备而来,这次的愤怒得到发泄,下次……很有可能在以后发展成连环杀手。”
贾丝敏心里疑惑,不知道言溯是怎么看出凶手的个性来的,虽然好奇但终究没问,而是点点头:“和我想的一样。”
言溯走到房间门口,又对里面的法政人员道:“那边有一处血迹不规则,像被擦拭过;那边像是有什么东西把那个血点压瘪了,重点看看;再检查一下梳妆台上长方形的印记,是不是有不干胶的成分。”现场人员依言照做取证去了。
一切完毕后,死者被抬出走。
伊娃出来时,言溯又交代了一句:“检查一下死者的肺部。”
这时,有警官问是谁发现的现场打的报警电话,能不能回警局协助调查。
通常来说,第一个发现现场并报警的人有很大的嫌疑。
言溯毫不犹豫指了指甄爱。
那警官诧异:“你不是死者的室友吗?”
欧文知道言溯是警局的熟人,便赶紧说:“她是和s.a一起的。”
言溯看了欧文一眼,对那个警官说:“她是和我一起来的。”顿了顿却补充,“但来到案发现场前,我和她只相处了不到5分钟,从血迹来看死者死亡超过一个小时,不能用来做不在场证明。”
这么配合的样子,十足一个模范好公民。
欧文无语地看他一眼,对甄爱交代:“ai,我会通知律师,你要是不想说话的话,可以一句话都不说。”
言溯点头:“欧文给你找的律师一定是最好的。”
欧文继续无语看他,你个墙头草,究竟是在帮哪边?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范德比尔特家族是虚构的,因为不好写kennedy,adams,roosevelt,bush以及其他一些真实的家族。lw*_*wl
5阿基米德与密码
甄爱坐在审问室里接受询问,言溯欧文还有另外几个警官立在玻璃窗外看着。
问话的是贾丝敏,她才一开口,甄爱就问:“可以用中文吗?”
贾丝敏微微一顿,想了想,说:“我比较习惯英文。”
甄爱点头,表示没意见了。
贾丝敏先问了些基本信息。她以为甄爱是普通留学生,英文不好,所以说话格外的慢,慢得像是在给听力不好的老人说话。
然后进入正题:“你和江心什么关系?”
“室友。”
“能描述一下当时看到案发现场的场景吗?”
“回宿舍的时候门是松的,钥匙才碰到就开了。她躺在地上,到处都是血,我只看了一眼,后面就没了。”甄爱的语速不徐不疾。
“之后呢?”
“报警。”
回答得太过干净利落,让贾丝敏些许的措手不及,她的语速也恢复平常:“之后你就一直在现场?”
“是。”
“在做什么?”
“站着。”甄爱丝毫没理会她话里的疑问。
“站着?”贾丝敏的尾音袅袅上提,不相信的意味很浓。
甄爱依旧淡淡的:“嗯,站着。”
贾丝敏莫名觉得她的眼瞳黑得幽深,沉默了一两秒,问:“正常人看到室友躺在血泊里,不会过去看看还有没有救吗?”
“有人围着尸体,我觉得太挤了。”甄爱白净的脸上很是坦然。
可贾丝敏怎么都觉得这句话很诡异:“围着……尸体?”
“是,言溯先生在检查现场和死者,我没必要凑上去添乱。”
“当时s.a.也在?”贾丝敏诧异了,语速飞快,“他怎么会和你一起回宿舍?”
甄爱淡定反问:“这个问题和案子有关系吗?”
贾丝敏垂下眼眸,遮去眼中的一丝不耐。
玻璃窗外,言溯若有所思地看着里边的甄爱,忽然问欧文:“你觉不觉得,她太镇定了?”
“什么意思?”
言溯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侧脸异常的平静:
“看到杀人现场时,她没有尖叫或后退,甚至没有一丁点儿惊恐或躲避的反应,仅有的只是抱着手。就像现在问她话,回答得有条不紊,一句语法错误都没有。语速,逻辑,全部没问题,她真正一点儿都不惊慌。”
欧文也看向甄爱,女孩和他任何时候看到的一样,无论是暗地里接受检查汇报情况去实验室;还是日常生活,她都是这样,眼睛黑漆漆的像一潭深水,没有半点涟漪;脸颊干净白皙,平平静静,即使是微笑也没有真正的笑意。
她其实笑起来特别好看,她应该多笑的。
欧文蓝灰色的眼眸微微一敛:“你怀疑她?怀疑到哪种地步?怀疑纸上的密码是她写的,为了吸引我们跟过去,她先到杀了人,然后等着我们过来证明她的清白?你认为她有牵连?这不可能,ai她……”
“当然不可能。”言溯居然笑了一下。
欧文一愣,半晌后缓了脸色:“谢谢你相信她!”
“什么?”言溯斜眼看他,神情古怪。
欧文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很开心你终于开始相信他人,而不是永远拿那些冰冷的数据和证据。”
“你是在鄙视我。”言溯脸色不好。
欧文无语:“我这是在表扬。”
“你认为我会被‘相信’这种抽象又感性的东西左右?”言溯漠漠的,“我不认为是她杀的,因为我在现场把她支出去后,扫了一眼她的东西。”
欧文扶额,果然还是他……
“浴室里只有一个人的洗漱用品,甄爱床上的衣服明显不是她的风格,是死者的。因为没地方放了,所以都摆去她床上。
她不在宿舍住。
没什么接触的人不会有什么仇恨。
打印机是死者的,甄爱用过,说明两人关系不坏。另外,如果有仇恨,出于较量的心理,死者也不会把衣服摆在她床上。
宿舍里只有书架上的书是甄爱的。按颜色分大类,不同颜色摆在不同层次,再按字母顺序排列,不住的地方都整理成这样,她有很严重的强迫症。可杀人现场换来换去,血迹拖得到处都是,对她来说,一定会觉得,
一点儿美感都没有。”
结论是:
“如果她杀人,会用一种更优雅又不失狠烈的方式。”话中竟含着极浅的赞许和认同。
欧文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这是在表扬人?”
“当然。”
欧文扶额,这人没救了。
“不过,有个问题我很好奇。政府会给部分证人免责权,杀了人不会受到处罚,我相信她也有。”言溯背着光,眼眸在这一瞬间乌漆漆的,“如果她杀了人,你会怎么办?”
欧文立刻反驳:“她不会。她没有社交圈子,所有的精力注意力都在她的专业上。这样认真纯粹的女生根本不会去”
“是啊。”言溯严肃地说,“因为她认真又专业,所以她永远不会杀人。”
欧文梗住,挫败地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言溯不是针对甄爱,只是在逻辑问题上这人天性/爱较真,“我也知道这句话的前因后果毫无联系,逻辑上说不通。但我还是相信她。而且,就算你说的这种事真的发生,”
他笑笑,没有丝毫犹豫:“我也要履行我的职责,不管遇到任何情况,不管对方是谁,拼尽全力护她安全,即使殉职也在所不惜。”
言溯不语,轮廓分明的脸颊微微一动,下颌咬出一道动容的线条。
他小时候在中美两地切换,语言环境的频繁转变让他孤僻冷清不善交际,还三番四次被妈妈拎去做自闭症检查。如果说他在美国有朋友的话,那就只有一个欧文。
欧文也是混血儿,但样貌上更接近白种人的父亲,因为母亲被杀而立志当警察,后来不仅做了警察,还成了队伍里最优秀的特工。
以前到现在,他的信念一直都很坚定。
言溯抬眸,看向玻璃窗那边的甄爱,忽然想,这些时时刻刻都要伪装身份的人,他们的信念又是什么?
贾丝敏还在继续提问:“可不可以问一句,为什么你的室友被杀了,你一点儿都不难过或惊慌?”
甄爱莫名想起言溯的那句话,有样学样地反问:“你既然征询可不可以问,为什么我还没准许你就直接问了?既然你原本就要问,为什么开头还要征询我的同意?”
贾丝敏:……
这种绕来绕去的调调怎么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玻璃窗外的欧文脸有点儿灰,古怪地看了言溯一眼,后者淡定自若,不作任何反应。
贾丝敏脸色略僵:“这是礼貌的习惯用语。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她把甄爱的岔开话题当做是逃避。
甄爱只回答了一句:“或早或晚,人都是要死的。”
贾丝敏:……
这是一种怎样的世界观?
发展中国家的人都这么冰冷又没有同情心吗?贾丝敏满心怜悯地叹了口气:“详细说一下死者江心的情况吧,包括朋友人际圈之类的。”
“我只知道刚开学的时候,她很活泼开朗参加了很多社团,比如攀岩野外生存跳舞之类的。她朋友很多尤其是男性朋友……”
“有男朋友吗?”
“不知道。”
“不知道?你们是室友……还有别的吗?”
“前段时间她说退掉了很多社团,可后来在学校里看到她和密码解读社的朋友一起,穿着一样的t恤。她总爱在课堂上睡觉。没了。”
贾丝敏觉得这些信息毫无用处,又认为甄爱是在打马虎眼,“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你记得真清楚。”
甄爱道:“因为我和她就讲过那几次话。”
贾丝敏自以为理解,“你们关系不好?”很明显,一个欢乐开朗招男生喜欢的室友,一个沉默冷淡看上去很孤僻的人,怎么都合不来。
甄爱不回答了,看她半晌,缓缓往椅背上一靠:“剩下的和我律师谈吧!”
贾丝敏一愣,突然出现这种情况,程序上她一句话也不能问了。通常来说亚裔没有那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不管问什么问题都会极其配合,她没想甄爱竟突然就不肯说了。
她话音未落,欧文立刻示意等在门口的律师,律师很快把甄爱带出来,还警告意味十足地对贾丝敏道:
“我可以投诉你言语误导!”
贾丝敏灰着脸不吭一声,这一刻她真恨美国这种司法体制给嫌疑人那么大的自由!
律师带甄爱去其他警官那里登记信息,贾丝敏走出来见言溯一直站在隔间,不禁脸红,觉得刚才很丢人,又向言溯提出了咨询的申请。他是fbi和cia的特别顾问,大家自然想得到他更专业的意见尽早破案。
可很明显,言溯不感兴趣,但还没说出拒绝的话,欧文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你必须参与这个案子。”
言溯眼眸静静瞧他,一副“没吃错药吧轮到你来命令我”的表情。
“要搞清楚江心和那串密码是怎么回事,还要搞清楚有没有别的密码。”欧文语速很快,“这个案子可能和ai没有关系,也可能江心要害ai结果出了意外,还有可能有人要杀ai却杀错了江心。必须弄清楚。”
言溯一副“这种小型案件地方警方完全有能力解决轮不到我插手”的表情:“哦,让我去处理10年前我就能解决的案子,哈,我的生活真是每天都在进步。”
欧文纠正:“10年前,这种话真不适合一个二十几岁的人来说。”
言溯木着脸:“哦,请你相信警方。”
欧文:“我不信。”
言溯:“不信你自己来。”
“地方辖区的独立案件,非恐怖袭击非公共安全,特工不能插手。”他声音很低,急得手都攥成了拳。
言溯看他半晌,转身看向贾丝敏:“可以。”
贾丝敏很开心,笑道:“s.a.你喜欢音乐,纽约国际音乐节要开幕了,我有朋友在那儿做策划,拿票的话……”
言溯点点头,掏出支票簿唰唰签字递给她:“我要四张,谢谢!”说完人就走了。
贾丝敏捧着支票愣住,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欧文跟着言溯离开,直摇头,有这么迟钝的人么?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新文好冷好心桑,结果昨天看见好多熟悉的妹纸留言,好开森,真滴好开森┭┮﹏┭┮内牛满面~~~~
抱抱所有留言的妹纸们,爱你们,抱住狂亲╭(╯3╰)╮lw*_*wl
6阿基米德与密码
从警局出来,欧文把律师拉去一边单独交代事情。
言溯和甄爱则排排站在路边,望着雪地中央一条条的车轮印,互不说话。
言溯依旧是双腿笔直,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夜间冷风呼呼地吹,他仍背脊挺直地像棵树。
甄爱却缩成一团,冻得瑟瑟发抖,偶尔扭头看他一眼。
北半球冬天的夜来得早,夜幕中他的侧脸愈发的白皙,轮廓也愈发分明,刀刻斧琢一般。额头饱满,眼窝深深。
他的眼睛很漂亮,明明很静却有种水波荡漾的错觉,映着街对面的霓虹灯,亮闪闪的。鼻子的峰度很完美,薄唇轻抿,下颌的弧线也是干净利落,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看到过的西方人物石膏模型。
他丝毫没察觉到甄爱的注视,很专注地望着街道对面,唇角微微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好似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甄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什么都没有。又扭头看他,猜想他究竟在看什么。
他却忽然眼眸一垂,感应到了她的目光,缓缓侧头看她,眼眸被夜染成深茶色,好似很深,又似很浅。一双眸子干净得像是月夜的雪地,好像很纯净,又好像很幽深。
他静谧地看着她,似乎在问:看什么?
甄爱被他逮个正着,尴尬地扯扯嘴角,问:“你在看什么?”
“那个广告牌很有意思。”他朝对面的方向,抬抬下巴。
甄爱这才发现他是在看沃尔玛的户外广告牌,写着打折促销广告——
“ogee!onsale!mar.1st
all@n.y.t
噢天,大折扣,3月1日尽在n.y.t”
n.y.t是他们所在的这个城市northyearfieldtownship的缩写。
广告牌上面画着黄橙橙的桔子,冬日里这样明媚的黄色真好看,可她不知道有趣在哪里。
他兀自看着,发觉她没反应,便解释道:“那串文字很有意思。”
这句话基本没有起到解释的作用……
他的世界真的很难理解。
甄爱完全接话无能。
言溯见她低头不说话了,抿着唇看了她几秒,问:“你玩过anagram游戏吗?”
甄爱抬起头,不明所以地迎视他。
她知道anagram变位,就是把单词或句子里的字母换顺序,组成新的单词或句子。可她不明白这和刚才他们说的话有什么关系。
“这种问题也要想上四五秒?”言溯侧头望向远方,淡淡评价,“你的反应速度真是慢到惊天动地。”
甄爱抿抿嘴:“没玩过,听过。”
言溯微微侧过身子来,面对着她,开始提问:“比如,eat可以换成什么词?”
甄爱没想到他突然就发问,愣了愣,才道:“tea!”
“速度真慢!”他毫不掩饰鄙视的表情,继续,“lived.”
“devil.”
“嗯,不错。”言溯低头,问,“继续玩?”
她从没玩过任何种类的游戏,这种考画面记忆力空间想象力和反应速度的游戏,很新奇,她点点头。
他看着她,声音忽然轻下来:“准备好了吗?”
这句话让甄爱莫名心如擂鼓,仿佛第一次参加知识竞赛的选手:“准备好了!”
“听人说话的时候,最好保持安静,因为”
“因为listen(听)换个顺序就是silent(安静)!”甄爱立刻回答,言溯已经把词说出来了,这个不难。
“参加葬礼不要太伤心,为什么?”
“葬礼funeral,那是”甄爱眼睛一亮,“realfun!”真有趣。
“为什么儿媳妇都害怕婆婆?”
“婆婆是mother-in-law。”她蹙眉想了想,小声问,“因为她是womanhitler,女希特勒?”
“是啊。”言溯似乎很满意她的速度和配合,整个人看上去带了一丝少见的轻快,“最后一个,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汤姆克鲁兹?”
tomcruise?他的名字可以重新排序转换成……
甄爱咬咬唇,灵光一闪,“啊!soi’mcuter我最讨人爱!”
言溯眉梢微抬,似笑非笑:“你真这么认为?”
甄爱一愣,他这瞬间究竟是正经还是不正经?
她的脸颊有种陌生的发烫感,低头道:“我是说他的名字可以拼写成‘我最讨人爱’,不是说我自己。”
言溯挺配合地“哦”了一声,又看向那个一堆桔子的沃尔玛促销广告牌:“那你试试看,把那个句子里的字母打乱了重组。”
o!gee!onsale!mar.1st
all@n.y.t
单词拆散的话总共21个字母,怎样才能把它分配成几个独立的单词,刚好字母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而重新组装的单词还要组成一句语法正确,语义完整的句子?
甄爱紧紧盯着广告牌上五颜六色的单词,一瞬间这些字母似乎都在她脑海里跳跃,一个个蹦出来拼凑——sea,rest,moon,rang,year,tale,or,tally,total……都不对。
不管是出现那个单词,剩下的字母都不能组成有意义的单词,更别说一句完整的句子。
究竟是一句什么话?
甄爱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忽然看到广告牌上大片的桔子,orange?
刹那间豁然开朗,所有的英文单词飞旋起来,重新组合排成了一句话——
anetstoleallmyoranges!
“一个外星人偷走了我所有的桔子。”促销广告牌上一大堆黄橙橙的促销桔子要被外星人偷走了,哈!
她忍不住会心一笑,是啊,言溯说的没错,这个广告牌很有意思。
原来,他就是这样,独自沉浸在自己满是创意和思考的世界里吗?
这种人,真的好神奇。
“游戏结束。”言溯淡淡说着,目光飘向其他户外牌子上的广告和联系电话。
甄爱意犹未尽地再看他,他又恢复了一贯冷清的样子,刚才给她出题目时短暂的交流像是没发生过。或许他的世界里只有数据密码行为分析,只有这些能让他有谈吐的兴趣。
甄爱深深吸了一口气,很冷很凉,刚才分心了没有注意,现在又觉得冷了,她斟酌半晌,还是问:“今天的案子,你怀疑我吗?”
彼时,言溯正在试着给视线里的一串电话号码解密,听了甄爱的话,慢悠悠转过头来,看她:“没有。”
甄爱的“谢”字刚发音一半,没想他话没说完:“我只相信客观,‘怀疑’这种主观的情绪,对理性的人来说是大忌。”
甄爱于是换了个方式问:“客观表明,我是凶手吗?”
言溯很公式化道:“客观证据不足。”末了,补充一句,“不过我认为,如果你杀人,应该会选一种比较优雅的方式,比如下毒。当然,你不会选择轻易就能买到的毒药,而是比较稀少却致命折磨的。”
甄爱:“……我……应该说谢谢吗?”
言溯:“不用谢。”
甄爱便不说话了,盯着虚空出神,某一刻,好像有一朵细小的雪花飘过,打起精神定睛一看,什么也没有。望望天,依旧是一片黑漆漆的。
原来刚才的雪花是幻觉。
冷风一吹,越冷了。
她的牙齿不住地打颤,一时间没忍住,竟然“咯吱”一声作响,她立刻咬紧牙关,再不发出一丝声音。
言溯当然听见了她牙齿打架的声音,低头看她:“怕冷?”
“嗯。”
他“哦”了一声,没下文了,继续望向远处灯箱上的数字。过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在和谁说话:“从中医的角度,怕冷是因为肾阳虚;从西医的角度,是因为血液缺铁,甲状腺素分泌不……”
他见她脸色苍白,明显睁大了眼睛跟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于是闭嘴,默了默才说:“这个时候好像不应该说这些话。”
他复而望天,隔了两秒——
“其实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去医院看病。”
“……”
谁会神经不正常因为怕冷就去医院看病啊?
甄爱还在无言时,背后忽然一阵温暖。下一刻,自己就被裹进一个暖暖的东西里遮住了冷风。欧文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把他的风衣给甄爱披上了。
甄爱见他里面只穿了薄毛衣,想要挣脱,可他摁住大衣的领口,手一动就把纽扣系上了。接下来的几秒又很快把其他的扣子扣上,把甄爱裹得严严实实像个小粽子。
他拍拍甄爱的肩膀,没所谓地笑:“我擅长产热,不怕冷。”说这话时,呼吸出来的热气一捧捧像棉花般被风吹散。
甄爱没再拒绝,和欧文一起走去停车处。
走了几步,发现言溯没跟上。两人奇怪地回头,就见言溯笔直地站在原地,揪着眉毛,若有所思地看着甄爱。
忽然,他迈开长腿,大步朝甄爱走去,一边走一边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他两三步就走到她面前站定,把厚厚的围巾往她脖子上圈。
这个动作太突然,甄爱完全没反应过来,只觉脖子上瞬间温暖。直到他近在咫尺,开始绕第二圈时,甄爱才回过神来,条件反射地往后缩:
“不用。”
“别动。”
他嗓音低沉地命令,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带,牵动围巾一收,就把甄爱扯了回来。
她差点儿撞进他怀里,狼狈地堪堪站稳,他却非常专注地盯着手中厚厚长长的灰色围巾,一圈一圈往她脖子上套。
围绞地柔软舒适,亲昵熨帖,夹带着男人熨热的体温,还有一种甄爱从没闻过的淡淡香味,像夏末秋初的天空,不太热烈,淡淡的醇。
甄爱现在一点儿都不冷了,呐呐抬眸看他,就见他极轻地敛着眉,表情认真严肃,像面对着一串数字,密码或逻辑问题。
这样暧昧的动作,他竟然做得清净典雅,眼神纯粹又倨傲,从头到尾都不带一丁点狎昵的意味,干干净净的,就像他这个人。
甄爱被他澄净的气质感动,抿唇一笑,也不觉得尴尬或脸红了,自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言溯给甄爱系好围巾,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然后手放在甄爱的肩膀上,很不熟练很笨拙地拍了拍,规规矩矩地说:“我也擅长产热,不怕冷。”
甄爱:
他在学欧文对人好……
这一瞬间,她觉得他像是某种跟着人类有样学样的灵长类动物,又像处于认知期跟着大人学习的小婴儿。
甄爱再次接话无能,想了想,刚要说谢谢。但——
言溯看了她一眼,平静地评价:“不过你不适合灰色,戴着真难看,像一只干枯的竹节虫。”
他竟然用竹节虫来形容她?甄爱彻底没了道谢的心思。
欧文走在一旁,提议:“最近流行鲜艳的围巾,ai皮肤白,戴红色肯定好看。”
言溯听见,似有似无地“呵”了一声。
欧文扭头见言溯明显挑着眉,问:“怎么了?”
“没事。”
欧文也拧巴了:“我猜猜,你奇怪的想象力又飞到哪里去了?红色让你联想到什么?牛?”
言溯鄙夷地看他:“牛是色盲,由红色联想到牛,这很不科学。”
欧文无语,可半晌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那你想到了什么?”
“肾上腺素。”
这才不科学!!!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miyami和小九姑娘的地雷,╭(╯3╰)╮
northyearfieldtownship当然是虚构滴~~~
p.s.言溯童鞋的思维非常人所能理解,有点儿奇怪,希望大家不要觉得他无聊~~o(>_
7阿基米德与密码
白色实验室里一尘不染。两排透明的玻璃饲养箱,一台巨大的方形仪器。
甄爱一身白衣坐在中心仪器旁,面前操作台上放着饲养箱,里面一只小白鼠四脚朝天倒在血迹里。
她看着视频里的小白鼠影像,握着耳机线录音:
“hnt-dl神经毒素,十万倍稀释。
2月29日23:30注入小白鼠体内,一分钟后药物作用于心肺,受体丧失行动能力,呕吐发抖,心律不齐,三分钟后休克。
23:33,向受体注射anti-hnt-dl抗毒血清,症状持续。
3月1日01:47,受体重新获得行动能力,在饲养箱内爬行5厘米后再度失去行动能力。
03:19,受体再次休克,喉部出血。
05:38,受体没有生命迹象。”
她说到此处,停了停,平静道,“anti-hnt-dl第4301次抗毒血清试剂,失败。”
复而补充一句:
“hnt-ls神经毒素,百万倍稀释后注入受体,瞬间死。尚未采集毒素作用机理,下步尝试千万倍稀释。”
存储好录音,开始解剖小白鼠。
她一人静默地坐在白色的试验台前,寂静无声地开始工作。
她从来做事心无杂念,在专业领域效率高得惊人,短短几个小时,就把各项重要数据记录在案,又重新配置了抗毒血清。输入配方比例后,仪器开始自动合成,这需要十几个小时。
时间刚好10点,她起身脱去白衣,走到衣帽架旁取大衣时,目光却凝住。
言溯的那条灰色围巾便安静地挂在架子上。
她拿起来,一圈圈围在脖子上,轻轻摸了摸,手感还是柔软舒适的。
想起数小时前立在冷风肆虐的路边,他说如果是她杀人,一定会用优雅又狠烈的方式。
她自认为,这句话是赞许。
再度握了握脖子上的围巾,嘴角轻微地动了动,却没笑。
耳畔忽然响起妈妈的教导:“不要有所期待,期待是所有不幸的根源。”
最终,她把它一圈圈摘了下来,和欧文的大衣一起挽在手上,走了出去。
实验室外是50米长的密闭白色走廊,一尘不染,没有棱角,茫茫的很吓人。
甄爱走去另一头,视网膜扫描,指纹验证,加15位数密码。电梯上到地面,来到一间普通的药物研究室。她的助理ryanparker今天不在。
出了社区,就见欧文的车停在路边。她知道的,言溯有问题找她。
去到言溯家,女佣照例用她纯正的东南亚英语说言溯在libluebarri。
进去图书室却不见人。
抬头一望,墙壁书架三层的走廊上有团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许是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仿佛还动了动。
言溯竟然睡在走廊上,头上还盖着书。
欧文抬头喊了一声,他才坐起来,无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好半天才起身顺着木制旋转楼梯下来。
一壁书籍的背景下,他的白衣白裤看上去清清爽爽,唯独脸色不太好,像罩着一层霜,俊眉轻拧,眼眸阴郁,看得出有很重的起床气。
他才走下楼梯,就凌厉地看向甄爱,很重的怨念:“给我倒杯水。”
“哦。”甄爱应着,转身去找水。
“哎!”欧文喊住她,向言溯质疑,“干嘛叫她倒水?”
言溯浅茶色的眼眸闪过一丝不理解,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奇怪,半晌后字斟句酌道:“我五行缺水,不喝水,我会炸毛。”
欧文脑袋转了好几圈才发现给言溯绕进去了。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言溯这种iq197的人是怎么理解人话的?
那句话重点是——
干嘛叫“她”倒水,
而不是
干嘛叫她倒“水”。
他的侧重点怎么就总和常人不一样?
欧文无语时,女佣已经端来三杯水。
言溯喝了大半杯,满足地抿抿唇,这才走到三角钢琴前,也不知突然从哪里摸出一把白色小提琴。然后,整个人一大颗蹲在钢琴椅上,直接拿手拨弄琴弦,不知在想什么。
白衣白裤白袜子,像是不愿起床的孩子,拧着眉心在小提琴上发泄,却不是锯木头的声音,轻轻几弹,挺好听的。
他刚醒,眼神迷茫,头发未梳,几丛飞扬出来,像他的性格,更像只呆呆的大狗。
他弹了会儿小提琴,突然毫无预兆地看向甄爱:“你那个舍友喜欢上课睡觉是什么时候的事?”
角色和状态转换得太快,甄爱脑子还没转过来,回想了一下,才发现在警察局接受审问时,她确实提到过。当时贾丝敏没有深入追究,言溯却记住了。
甄爱还在回忆,言溯已经蹙了眉。
他不开心地跳下凳子,大步朝她走来,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在她微愕的目光里,几乎是把她平移到了钢琴凳前,一摁。
甄爱被摁到椅子上。
言溯指指她的右腿,命令:“把它放到这只腿上。”
甄爱不明所以,刚要问为什么,见他神色不好地敛了眼瞳,便乖乖照做。
可她才把双腿交叠,他突然左手握成空心拳,往她膝盖处重重一敲。
右腿狠狠一弹。
甄爱怔住:“你干嘛?”
“膝跳反射不知道吗?”他后退一步,拉开和她的距离,疏淡地说,“看见没,你脑袋的速度明显没你的脚快,以后用脚思考吧。”
又被他嫌弃反应慢了……
甄爱道:“好像是4,5个月以前,就是她说退掉各种社团的时候。”
言溯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甄爱这才意识到,他其实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但不想干扰证词所以等着她说。
“你不住在宿舍,所以不清楚她的作息时间表和生活习惯,但你应该注意到你的床和桌子被她用来摆东西了吧?”
“也是4,5个月前。”甄爱试探着问,“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言溯睨她一眼,才解释:“她桌上摆着很高档的香水和化妆品,看分量已经用了4,5个月。那些名贵的衣服也都是去年10月以后的款。对了,知道她加入密码社的具体时间吗?”
“不太清楚。”
言溯没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很快转问:“和她比较亲近的人?”
“也不知道。”甄爱赧然,她和同学几乎没交集,遂岔开话题,“你的意思是熟人作案?”
“凶手去双人宿舍杀人,除了熟悉她的作息,还要清楚宿舍另一个人的生活规律,所以一定是熟人。”
话音未落,电话响了。
他接起来,沉默地听了一会儿,说:“我马上来。”放下电话,片刻前还起床气的人已经精神抖擞:“去见迪亚兹警官。”
欧文问,“尸检结果出来了?”
“嗯,”言溯唇角不经意地微勾,淡淡的眼瞳中闪过一丝幽静的光,“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
#
伊娃迪亚兹坐在办公室里,一边翻看杂志一边悠闲地喝酸奶吃三明治,丝毫不在乎办公桌对面的百叶窗没有拉上。
玻璃对面是解剖室,抬头就可以看见江心的尸体。
不难想象,甄爱跟着言溯欧文过来看到这番场景时,觉得多诡异。
欧文过去敲敲窗上的玻璃:“对着死人,你怎么这么好胃口?”
伊娃随口回答:“又不是对着s.a.那败兴的家伙,干嘛没胃口?”
言溯脸上风波不动,跟完全没听见一样。
伊娃起身,把食物塞入保鲜盒,放入冰箱。
甄爱瞥了一眼,看见冰箱里一摞摞整齐的保鲜盒,里面全是类似器官肌肉之类的。
法医的心理素质果然
言溯见甄爱一脸灰色,一下两下很笨拙地拍拍她的肩,安慰:“人类是一种很会适应环境的生物。”
“”
甄爱真不觉得这种解释能减少把食物和人体器官放在一个冰箱的诡异感。
伊娃自然知道言溯在说她,慢悠悠回了句:“在人类足迹遍布的陆地海洋太空,言溯无疑是迄今为止人类未能适应的最极端恶劣环境之一。”
甄爱眨眨眼睛,把一个人比喻成环境这种事,她怎么莫名觉得听上去很带感?
她以为言溯会说这话逻辑有问题,但他只风淡云轻地问了句:“和新男朋友分手了?”
伊娃:“”
她望天:“god,ihatethisdevil!老天,我恨死了这个魔鬼”可还是不甘心,“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言溯很高傲:“这种低智商的问题,我鄙视回答。”
伊娃握紧拳头往前迈了一步,被欧文拦住。
“前天都是在别人家过夜,结果周末一个人吃早午餐,还留了晚餐的分量。”言溯平静地表示惋惜,“哎,迪亚兹警官真可怜!”
甄爱:
一个不见面都能把人看穿的男人,一个不放过任何细节的男人,一个让所有人都怀疑智商的男人,果然是恶劣环境。
伊娃咬牙切齿:“我真想现在就把你解剖了。”
言溯微微颔首:“我的荣幸。”
欧文抓抓头发,像走投无路的独自看家的爸爸,“kindergartners,forgod’ssake,stop!幼稚园小朋友们,看在上帝的份上,给我停下!”
言溯和伊娃同时闭嘴。
甄爱轻轻呼出一口气,科学家之间的口水战什么的,果然科技含量高!
作者有话要说:lw*_*wl
8阿基米德与密码
众人随伊娃去到对面的解剖室,甄爱站在好几米开外,没有靠近。
伊娃掀开白布,露出死者的头部和肩膀。
言溯探过去看了一眼。
伊娃指着几个地方解释:“脖子两侧的掐痕显露出来了。但我觉得比较奇怪的是,两边的肩膀下方,就是和锁骨平齐的这个位置。你看,两道暗红色的淤痕,是在一条直线上。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弄的。”
言溯直起身子:“呼吸道和肺部的检查结果?”
伊娃答:“肺部有一定量的水,呼吸道有轻微的损伤。”
现在的她,丝毫没了刚才和言溯抬杠的样子,而是和此刻的言溯一样认真而专注。
“这就对了。”言溯缓缓抬起手,半握住虚空,做示范,“因为一开始,凶手从后面掐住她的脖子,一次次地,把她摁进洗脸池满满的水里。”
“啊!”伊娃恍然大悟,“这就解释了她肩膀两侧的伤,我一直找不到能留下这种直线型凹痕的工具,原来是洗脸台的边缘。”
她说完又补充:“法证科那边说,没有其他异常的指纹,脚印和dna数据。至于你提到的两块形状奇怪的血迹,有一块确实被人擦拭过;另一块也确实被什么东西压瘪了。那一小滴血迹里面有极少的油墨,但目前还没找到匹配的油墨类型。”
言溯抬起眼帘,深深盯着虚空在想什么,很快又垂下眼皮。
伊娃转身去旁边的柜子里端来一个小盘子,上面放着一枚铂金尾戒:“这是在死者的胃里发现的。”
甄爱听闻,远远看了一眼,有些反胃。
言溯掏出手机拍下那枚戒指,若有所思地弯唇:“原来少了三样东西。”
欧文奇怪:“又少了一样?”
“是啊。”言溯瞥一眼戒指,掀开白布看看死者的手指,得到了确认,“崭新的戒指,那戒指盒去哪儿了?”
他不再看了,却问:“食道有没有被金属刮伤的痕迹?”
“有的。”
他点点头:“吞下去的时间不长。”
说完,把白布盖好,又对伊娃说了声谢谢,人就往外走。
欧文问他去哪儿,言溯道:“现在可以开始询问证人了。”
三人一边下楼,言溯一边解释。
原来警方已经根据不在场证明和作案动机排查缩小范围,找出了近段时间和死者有过争持的四个人。而他们都愿意协助调查,配合审问提供信息。
她凌晨就打电话跟言溯说可以一早去调查,她知道他向来不愿拖沓。但言溯破天荒地说不急,下午去也不迟。
三人已坐上车,欧文边系安全带边奇怪:“你也有觉得破案不急的时候?”
言溯简短道:“等尸检结果。”
“那现在的结果,你发现什么新线索了没?”
得到的回答很简短,“我们的这位凶手,思维快,随机应变能力非常强。”
说这句话时,言溯闲适地靠在汽车后座,双目微阖,似乎在从容地补觉。黑色风衣的衣领高高竖着,半遮住他利落的下颌弧线,看上去疏远而不可接近。
他说得轻松,车里的人再次如坠雾里,不知道他怎么就从江心身上的几点痕迹看出凶手思维快应变快的。
欧文已经懒得问了,甄爱却很好奇:“为什么?”
半晌,他缓缓睁开眼,头未动,浅茶色的眼瞳转过来盯住她。
车窗外景色流转,这瞬间他的眼瞳像是沉在水底的琥珀,泛着粼粼的波光,澄澈而清透。
她知道,他这样光华灿烂的眼神,带着最纯粹的自负和倨傲,只在他思维现出火花、精神得到振奋时才出现。
他轻呼一口气:
“之前,有一点让我不能理解。凶手弄了一身血又不引人注目地离开现场,说明他很有手段。现场除了凌乱的血迹,其他全部完好,没有打斗。说明他控制了整个现场,是有备而来。但是,
在人来人往的公共宿舍弄得鲜血喷溅是很烂的办法。而且泄愤的话,一刀太少;另外,凶器是非自带的水果刀。
一部分看上去是有备而来,另一部分又像是冲动杀人。这两者,矛盾。”
甄爱听得入神,也不自觉跟着参与进去,忍不住问:“所以,你认为凶手一开始准备的杀人方式,是溺水淹死?”
“聪明!”言溯似乎满意她和他思维的碰撞与分享,不吝啬地夸了她一句,继续,
“往人身上捅刀,看着生命的鲜血一点点流逝,这毫无疑问是发泄怒火的好方法;但同样,一次次把人摁进水里,看着手中的受害者挣扎求生,却一点点失去空气,失去反抗的力量。这样强有力地控制她的窒息程度,也很让他享受。”
享受?他的用词还真是奇葩。
甄爱脑中想出那种情景,脊背一颤,但好奇心更胜,情不自禁地分析起来:
“是啊,把人一次次摁进水里,折磨半天之后淹死,凶手会获得更大的刺激,而且不会弄脏自己。凶手一开始就是这样准备的,不然,他不可能自己不带刀而是用江心的水果刀。可,为什么后来又换成刀子了?”
“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了。”言溯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毫无笑意地牵动唇角,“有某种原因干扰了凶手的心志,让他觉得淹死她都不足以泄愤,要换个新方法。”
甄爱一愣:“你的意思是,他中途受了刺激?”
“嗯。”言溯道,
“虽然中途换了方法,但他还是完美地逃走了。这个杀手一开始看上去很混乱,但其实他聪明又有组织性,做事谨慎又随机应变。他极度喜欢控制的感觉。这一类杀手会让自己尽可能地介入调查,想知道警方在找什么,甚至会误导警方。”
甄爱愣住:“你的意思是?”
他眼中闪过一丝挑战的期盼,言语中也有难得的不羁,“亲爱的,真正的凶手就在这几个配合调查的人里。”
到警局门口和贾思敏会和,贾思敏换了便装,和一个记录员一起。上车时她看见甄爱,诧异地睁大眼睛,思量了好一会儿,还是问言溯:“她怎么还和你在一起?”
言溯对这个问题没兴趣,闭着眼,心不在焉地说:“她是证人。”
欧文解释道:“她是我的朋友。”
贾思敏这才放过。
第一个相关人是江心的男朋友sidneytaylor西德尼泰勒,现住在父母的郊区别墅里。
汽车驶入宁静的郊外社区,周围都是典型的宽草坪大别墅,很快到了泰勒家。一个24岁左右的年轻小伙子正在清理车库。
汽车道上停着一辆刚刚清洗过的红色跑车,水管里的水汩汩地流进草坪里。
在郊外宁静的环境里,每一辆过往的车辆都足够引人注意。
西德尼泰勒抱着杂物箱,回头望了一眼;
言溯等人都下了车。
出乎甄爱的意料,言溯走在最后,慢吞吞的,微微低着头,眼睛却在四处看。
贾思敏介绍身份说明来意后便开始询问,首先就是不在场证明:“2月29号下午三点到四点,你在哪里?”
“学校宿舍。”
“有没有人和你一起?”
“没有。”
泰勒看上去很平静,只是似乎精神不太好,黑眼圈很深。
言溯盯着他手中的纸盒看了一下,又看看贾思敏,后者明白了,问:“我们的问话还有一会儿,你可以把纸盒先放下来。”
泰勒脸色不太轻松,有瞬间的犹豫,但还是转身走进车库,把纸盒放好,又走回来。
贾思敏:“你和江心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
泰勒怀里没了纸盒,看上去很不自在,纠结地抱着手:“一年前。”
“你们的同学说,你们俩关系很不好,经常吵架?”
泰勒对这个问题警惕了很多,停顿了好久才缓缓道:“我们以前很好,只是最近在一起的时间少了,才出现摩擦。”
“她和其他男生的关系怎么样?”
“她朋友很多,男的女的都很多。”
“那你”贾思敏的下一个问题被打断。
“sidney!”
泰勒的父母从屋内走出,制止了问话。
泰勒看了父母一眼,知道意思,也就不说话了。
他的母亲则走过来,不太友善地看着贾思敏,道:“他和死者的关系太亲密,又没有不在场证明,为了防止警方套取什么不该说的话,我们请了律师。”
意思就是,以后对泰勒的每次提问,都必须有律师在场。
贾思敏顿觉挫败,刚想用好言表达自己没有恶意,一旁的言溯却忽然开口问泰勒:“你喜欢打篮球?”
这个问题并没让他的父母感到恶意,而泰勒点点头:“我们学校还拿过东部大学生篮球比赛冠军。”
言溯没问题了,拍拍那辆保时捷跑车,没来头地赞许:“车很漂亮。”
泰勒扯扯嘴角:“生日礼物。”
言溯走了几步,忽然话锋一转:“死者生前记录的最后一张字条,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泰勒垂眸,复而望他:“什么字条?”
第一个拜访就此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七月的七的两颗地雷~~~(*^__^*)……lw*_*wl
9阿基米德与密码
回城的路上,贾思敏很不开心。
这种不配合的证人让她的心里蒙了几层阴霾,言溯在场,她愈发觉得受挫,偏又愈发不能展露什么,只能盼望能从下一个证人那里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第二个证人是文波,密码社团的组织者,和江心不一样,他是华裔,自己还在学校旁边的街区开了家漫画书店。言溯他们直接去了他的书店。
书店不大,现在不是下课时间,店里没什么客人,就他一个守着。
依旧是贾思敏问问题。
言溯则自顾自地走去书架之间。
甄爱望了言溯一眼,跟着走过去,他依旧是习惯性的样子,双手插在风衣口袋,背脊挺直。她见他目光扫过一排排的书,却始终自持收敛,问:“怎么不看看书?”
他沉着道:“没带手套。”
她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碰一本无数人借过的书等于和无数人握手。
“你看过漫画书吗?”
“没有。”他回答得干脆。一阵漫长的寂静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延续对话的责任在他这边,便无意义地回问,“你呢?”
她缓缓摇头:“也没有。”
“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书店老板,把从古到今各语种书籍里的谜题和密码都解开,可后来才发现,密码不是书里的,是人心里的。”他嗓音低沉,透着说不出的悦耳。
甄爱听他说着,心里也异常的平和:
“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做棒棒糖店的老板。店里有很多不同颜色不同口味不同形状的棒棒糖。当然,最多的还是彩色波板糖。一圈又一圈,越大越好。”她说及此处,唇角不经意就染了一层光彩。
“女孩都喜欢吃糖吗?”他垂眸看她,目光不似以往清淡,“研究说吃甜食会增加人的幸福感,我深表怀疑,拔牙一点儿都不幸福。”
她被逗乐了,微笑:“但其实,我从没吃过棒棒糖。小时候妈妈不许我吃,而人长大后,忽然有一天,就对那些鲜艳的色彩,不再憧憬了。”
她声音渐小,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伤感,仿佛被时光欺骗。那些味蕾上的甜蜜,终究是错过了品尝的最佳时机。
“呵,真是遗憾啊!”他垂眸看她,说出了她的心声。
甄爱抬眸,见他竟然浅浅地弯了唇角。他是笑了,如雪夜的月光一般清浅,却足够活色生香。
她忽然就想起了妈妈的话:内心平静的人,笑容都是克己的。
她一直固执地认为,克己是一段隐忍的苦行,是一种哀屈的束缚;就像不能吃糖,就像不能哭泣,就像不能倾诉,就像不能信任……
可他对克己的诠释,却是游刃有余,是内敛有度,是收放自如,是兀自的低调又张扬。
甄爱有一丝触动,安安静静垂下头。
又在书架间缓缓走了一圈,她问:“你不需要听证人的话吗?”
“我在听啊。”言溯盯着漫画屋的装饰橱窗出神,说,“虽然世上有你这种想一件事都慢吞吞的人,但世上也有那种同时想很多事都反应飞快的人……比如我。”
甄爱:……
果然三句话不离欠扁。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橱窗里出乎意料地摆着很多体育用品,诸如篮球网球乒乓球之类的。
言溯敛瞳细想了片刻,继续之前的话:
“而且,比起他们的话,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这里。”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绕过书架往回走。
贾丝敏问前不久和死者在街上大吵是怎么回事,文波解释说死者弄脏了书店的绝版收藏漫画。
询问接近尾声,没有突破性的发现。文波说成立密码社团,不过是让对密码有兴趣的人互相交流而已。
听到这句,言溯突然发问:“死者生前记录的最后一张字条,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陡然传来陌生的声音,文波一愣,道:“社团成员都懂一些基础的密码学,有时候相互交流或玩闹,都用密码记录。但成员之间的事情和习惯,我不知道的。”
言溯目光挪到收银台旁边的小纸盒里,发现了几张出租车票根,问:“案发那天早上,你几点起床?”
这个问题太过无厘头,听上去和案件关联不大,文波并未隐瞒:“呃,10点左右。”
言溯还是没有深究,目光又往上移,落在他身后的一排相框上,下颌微微一点,“那根棒球棍卖了多少钱?”
甄爱也看过去。毫无疑问,他指的是文波和传奇棒球明星乔纳森的合影,照片中的文波抱着一根棒球棍。
可言溯怎么知道他把那根球棍卖了?
文波无声良久:“100美元。”
言溯问题问完,不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出去了,就好像他过来只是看看书聊聊天的。
上车后,甄爱发现言溯神态安然,自在掌握的样子,只可惜他把其他人扔进了云里雾里。
剩下的两个证人和文波的背景相似,华裔,密码社团成员,男的叫赵何,女的叫杨真。
先去的赵何的宿舍,彼时他正在写字桌前画符号。贾丝敏问起,他拿了本基础密码学给她看,说是跟着在画弗吉尼亚密码。
贾丝敏看了几眼,便照例询问。
赵何那天独自在练功房练习跆拳道,也没有不在场证明。
他的桌子上满满的都是漫画书,对面的墙壁上贴了好多单人照,跆拳道马拉松游泳田径各种,多人就只有一张密码社团合影。贾丝敏心里就纳闷了,怎么今天见到的这三个证人都是体育健将?
她问了江心和泰勒的关系,赵何的回答和文波的差不多,他们都是近来江心加入密码社团后才认识他们这对的,只知道这两人经常吵架,关系怎样实在看不出。
至于别人看到的赵何和江心在体育馆吵架,他的解释是江心不礼貌地踢了更衣室的门。
她又问江心有没有和谁关系不好有仇恨的,赵何的回答还是和文波差不多,标准的男人式回答——江心活泼可爱,温柔撒娇,男生们都觉得她挺好的,也没见她和哪个女孩争执过。
贾丝敏心内无语,女生万人迷果然就是迷倒众男生啊。
言溯看了眼他书桌上的透明盒子,问:“你收集棒球卡?”
“是的,已经收集了一整套了。我准备……”他还要继续讲述这套珍贵的卡片,但言溯没兴趣地“哦”了一声,直接进入下一个问题:“你们宿舍丢东西了?”
赵何一愣,觉得这个问题摸不着头脑,顺着言溯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旁边整整齐齐的桌子上摆着一张还没填完的失物招领表。
“这个啊,”赵何解释,“舍友收藏的棒球金卡丢了,所以写了招领表。但我估计,这么难得的卡片,人家捡到也不会还回来的。”
“那倒是。”言溯问,“死者生前记录的最后一张字条,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赵何望他,“什么字条?”
第四个证人杨真也住在宿舍,还和江心是同一栋楼。
甄爱经过楼梯间时,望了一眼自己的宿舍,仍旧拉着警戒线。这时,有人轻拍她的肩膀。
回头却是言溯。
他动作还是不熟练,拍两下,不多不少,表情肃穆庄严地说:“别怕。”
……这不正是事发当天,欧文对她做的安慰性动作呢。
甄爱发现,自从见到欧文频繁拍她的肩膀给她鼓励安慰后,言溯就习得了这项技能。
可他的动作很生涩,总像是在拍一只狗。
她几乎可以猜到,他一面很真挚地想着要友好,一面又不受控制地想着各种数据显示狗狗身上带了多种寄生虫细菌之类的。
可无论如何,他的细心足够她心头一暖。
周末,杨真的舍友不在,宿舍就她一个人,正独自吃泡面,坐在电脑前玩facebook。甄爱莫名就想到了言溯今早用在伊娃身上的那个“分手论”。
杨真和另外三个证人一样,对贾丝敏的提问还算配合,但奇怪的是,她的回答也和其他人惊人的类似。
不在场证明?独自在游泳,没有。
江心和泰勒的关系?经常吵架。
你和江心有过剧烈争吵?拉拉队排练的时候推搡到了。
江心这人怎样,有没有恨她的人?没有,她是万人迷,活泼可爱,大家都喜欢她。
在甄爱看来,杨真和其他人一样,问什么答什么,不多说一句,看似配合实则谨慎。她只觉得她对最后一个问题的问答或许不太出自本心。但这只是猜测,真实情况她看不出来,或谢有言溯这样的行为分析专家才能看出异样。
但言溯似乎没有看她,而是扫视着宿舍内的环境。
甄爱也看了一遍,很整齐干净的宿舍,没有任何不妥。不像江心那样物件一大堆,也不像甄爱那样空荡荡什么没有。书本化妆品衣物都是有度的。
言溯望了一眼浴室,问:
“有洁癖吗?”
“没有。”
“有男朋友吗?”
“……也没有。”
甄爱:……
有洁癖和有男朋友,这两个问题要不要问得那么紧密?
最后一个问题:
“死者生前记录的最后一张字条,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
从宿舍楼走出来,天都黑了。
贾丝敏立在冰冷的夜风里,不甘地咬着唇,这四个人是怎么回事?明明答应了配合调查,可一个个都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也没有。
她原还想和言溯一起吃晚饭,顺便问问他的意思,可警局临时有事,只能匆忙又赶回去。
甄爱跟在言溯身后,不紧不慢地从台阶上走下来,可他突然一停,她差点儿撞去他身上。这次他没笑她反应慢,而是挺拔地立在夜幕里,淡淡一笑:
“所有人都说谎了。”
作者有话要说:证人问话就到此结束啦~~~~推理必然要写的就是证人证词,嘿嘿,只有他们的证词做铺垫,才能显示偶们楠竹的推理有多厉害,是吧,o(n_n)o哈哈~
p.s.所有人都说谎了,谎言就在言溯问的问题里面~~~嘿嘿~~~每个人都有自己隐瞒的事情,包括凶手lw*_*wl
10阿基米德与密码
所有的人都撒谎了?
甄爱从后边走上来,在他身旁站定。
夜风吹着他的短发,利落清俊。
他的唇抿出一弯上扬的弧度,没有笑意,却依旧赏心悦目。眸子被黑夜侵染得漆黑,幽深幽深的,像粼粼水波下的黑曜石,精明,洞悉一切。
甄爱自问从来都不是好奇心强的人,可这几天屡屡被挑战,就像此刻,她很想知道让他兀自心旷神怡的秘密是什么:“你从哪里看出他们撒谎了的?”
他拧着眉,不太开心地垂眸:“肚子饿了。”
“谁?”甄爱想不通,肚子饿了?这会是什么线索?
“我。”他简略地回答。
甄爱木木地“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心里略微思量,人都是要吃饭的,可怎么听他说肚子饿,就有种不真实的怪异感。
他目视前方,气定神闲道:“在我对食物的需求没有得到满足前,我不会满足你对好奇心的需求。”
甄爱:“不是马上要去吃饭的吗,你那么别扭干什么?”
他微微侧头,斜睨她:“我没有别扭。”
“我刚才说的那句话只是我一贯的态度,你却因此推断出我很别扭,这其实是毫无因果关系的。”
甄爱张了张口,无力反驳,于是慢慢地,闭了嘴。
欧文也跟上来了:“已经错过在餐厅预定的时间,刚刚打电话过去,说没有位置了。”
言溯倒安然接受,大步往车的方向走:“那就自己做。”
欧文赶紧道:“让ai一起吧。”
言溯脚步一顿,研判地看着甄爱:“为什么?”
甄爱没来得及阻拦,欧文已经开口:“ai的旧公寓太吵退掉了,新住处还没找到,所以,可以让她在你那儿先住几天吗?”
言溯不解:“她不是有宿舍吗?”
欧文:“”
“那宿舍不是才死人吗?”
言溯更不解:“所以难道不是更安静?”
他脑子怎么转的?
欧文一头黑线:“你让一个女孩子住在刚发生过凶杀案的房子里?”
“哦~~”言溯恍然大悟,回头看甄爱,似乎很体谅的样子,“原来你怕鬼。可你要相信科学,世界上没有鬼魂一说。”
甄爱平静道:“我不相信有鬼,但这世上不是有一种比鬼更可怕的生物么?”末了,低下眼帘,自言一笑,“虽然这种生物,我也不怕。”
言溯微微眯眼,夜色把女孩的小脸衬得白皙清盈,刚从室内出来还带了霏霏的红,漂亮的眼睛黑漆漆的,空灵又淡漠,没有一丝情绪。就好像发生的任何事情天地万物都不曾影响她,不曾在她眼睛里留下哪怕一丝的痕迹。
他若有所思地看她半晌,似乎在思考什么,最终答案是:
“不行。”
欧文挫败,差点儿没咆哮:“forgod’ssake,s.a.beagentleman!”看在上帝的份上,s.a.你给我绅士点儿!
言溯淡定自若地反驳:“哦,原来绅士的判定标准,是请甄爱小姐回家住。”
“为什么?你们家房间一大堆!”
某人义正言辞:“她去了,会破坏家里的平衡。”
“什么平衡?”
言溯沉默良久:“我家除了marie,isaac和albert,还没住过任何雌性生物。雌性荷尔蒙是一种感性分子,我排斥任何感性因素。”
甄爱艰难地理解了好半天,结果是头顶一串问号???
欧文扶着额头解释:“marie是新加坡女佣,isaac是只鹦鹉,albert是条热带鱼。”
甄爱狐疑地看了言溯一会儿,不可置信的语气:“你用爱因斯坦(alberteinstein)和牛顿(www.uu234.comewton)的名字给你的宠物命名。”
“尽管我很欣赏你能看出她们名字的出处,但我不喜欢你对她们的态度。”言溯倨傲地抬着下巴,颇有不满,
“albert是条很聪明的热带鱼,而isaac背得下全英文的力学三大定律,英国德文郡口音……p.s.她很喜欢吃苹果。”
甄爱点点头:“你选marie做女佣,该不会是因为她的名字和居里夫人一样吧?”
言溯眯眼看她半晌,抿唇:“你比我想象中的聪明……ok,你可以在我家借宿。”
一个小时后……
甄爱坐在开放式厨房的吧台这边,怀疑地看着脱了外衣身形修长的男人在厨房里
她从来没见过有人做饭竟然用到量杯试管小天平和滴管,主菜配菜调味料全部整整齐齐按照先后顺序,像是军训的小朋友乖乖排队在盘子里站军姿。
做饭的人在心里默念计算着秒钟,看准时机用量,各种顺序丝毫不乱。
欧文坐在一旁喝水,给她解释说言溯心里的计时和闹钟丝毫不差的时候,甄爱诧异地伸着脖子看:“那个,反正都是要吃的么,不用那么精准也可以。”
言溯根本不理她。
欧文杵了杵甄爱的手,道:“看见没,他竟然还分析别人有控制欲。”
言溯:“这不是控制。做菜是一门科学,横切面,纵切面,食材大小比例,火候,食物顺序,控制时间,每一项指数都会影响最终的结果。这就像是做化学实验一样。”
鸦雀无声……
不对,
三只乌鸦从甄爱的头顶飞过……
她想了好几秒,才犹犹豫豫地“哦~~~”了一声,表示她听懂了。
甄爱道,“不过,我以为你说做饭,是做西餐呢。”
“比较喜欢中餐。”言溯没回头,继续捣鼓。
不出一会儿,各种菜端上来,甄爱傻了眼。
松仁绿豆摆成了麦田怪圈,甜玉米像是梵高的名画向日葵,虾仁果蔬是玛雅金字塔,芥末三文鱼是小长城,青椒牛肉是杨辉三角。
甄爱咽了咽嗓子:“你做成这样,是给人吃的?”
她的重点在于→→是给人“吃”的而非“看”的,
可言溯的理解→→是给“人”吃的。
所以,他莫名其妙地看了甄爱一眼:“你为什么要质疑自己身为‘人’的属性?”
甄爱:“……”
甄爱开动,尝了一口,称赞:“言溯,你以后要是不破译密码,不抓变态了,可以去做厨师。”
可这样的赞美明显不会让言溯有半点儿反应。
“你还真容易被收买。”他鄙视她,“如果擅长什么就要做相关的职业,我现在可以做赌徒厨师西点师钢琴师小提琴师围棋手国际象棋手……”
他只是陈述事实,却不妨碍欧文听着很想扁他:“闭嘴!”
甄爱立刻问:“赌徒?你心算很厉害?有没有砸过拉斯维加斯的赌场?”
言溯脸色略灰:“我说了那么多,你就听到这一个。……还是我最鄙视的一个。”
甄爱:“……”
言溯默默低下头吃饭,甄爱决定挽回,于是很配合地问:“那你为什么要选择密码逻辑和行为分析呢?”
言溯不理了。
甄爱想了想,决定追问:“为什么啊?”
言溯看她:“因为智商太高,不想暴殄天物。”
甄爱觉得,自己真是嘴贱才问了那句话,这下彻底闭嘴。
三人安静地吃饭,欧文发现了异样,问:“ai,你不喜欢吃三文鱼?”
“不是啊。”
“那你怎么一片也没吃?s.a.切的很好。”说到这儿,欧文忍不住笑,“他真的计算过不同厚度的三文鱼入味速度,还有酱油芥末的比例。”
言溯不知道在想什么,说:“喜欢吃鱼的人聪明;不喜欢吃鱼的人笨。”
“……”甄爱也较劲了,“生的三文鱼可能携有沙门氏菌,肠炎弧菌等多种细菌;当然,还会携带有很多寄生虫和线虫。有的还会钻到人肠子里。”
一群乌鸦从餐桌上空飞过……
欧文的刀叉掉进盘子里,一脸悲痛地趴倒在餐桌上,闷声闷气地控诉:“ai,如果你也这样,我真的会疯的。”
甄爱笑笑,“啊,我只是说着玩玩,三文鱼还是很好吃的。”说着夹了一块蘸蘸芥末放进嘴里,边吃边还故意看了言溯一眼。
言溯波澜不惊,丝毫不受影响。
甄爱顿感挫败。
晚饭后,欧文独自去山林里散步;言溯在图书室看书;甄爱则跟着marie去看房间。
二楼是古典的欧式城堡风格,羊绒地毯石壁挂画,繁繁复复的幽静长廊,要是没有女佣带领,绝对会迷路。
她的房间就在言溯的隔壁,室内装饰简单干净,没半点儿冗繁。
marie帮着她铺床,边拾掇边自言自语说言溯骨头不好,所以家里的床都是硬板的,还嘀嘀咕咕说什么:“hizamandewillpower,amiracle.”
甄爱没太懂,也没多问,收拾好了就和marie一起下去。
去到图书室,言溯双目微阖坐在轮椅里,修长的双腿交叠着搭在钢琴凳上。不知是在小憩,还是在思考问题。脸庞清俊优雅,在灯光下有一丝不太真实的柔和感。
许是闭上了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此刻的他,看上去异常的清润,甚至有些柔弱。
钢琴和书架之间拉了几条长长的线,夹着一排排的现场照片和记录纸。
“在想证词的事?”甄爱没有地方坐,靠着钢琴。
言溯缓缓睁开眼睛,见她立着,无声地把双腿往这边挪了一点儿。甄爱看着钢琴凳上缓缓消散的一个脚后跟印子,虽觉得心里怪怪的,但还是在他脚边坐下了。
“不是。”
他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抬眸时已恢复一贯的清明,“知道为什么这四个证人的回答都类似吗?”
甄爱不答,她知道这种时刻,他宁愿自说自话。
“因为最模糊的回答,就是最安全的。每个人都有想要隐瞒的事,却又想知道自己隐瞒的事警方知不知道。所以他们才看上去配合,实际什么也没说。”
甄爱轻咬唇角,黑漆漆的眼睛在灯光下眸光流转:“但是,你其实想说,这种小案子根本难不倒你?是不是?”
“是。”
“人的交流中,75%是非语言的。即使他们口语表达了25%的谎话,我也看到了75%的真实。”言溯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往钢琴键上划过,一串清幽的音符,
“真遗憾,他们碰上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lw*_*wl
11阿基米德与密码
(这章大修,所有线索都汇总了,重看一遍吧。加了1000多字。)
“第一个证人泰勒,我真没想到他们家那么有钱,平时他在学校里很普通就好像……”甄爱说到一半,闭了嘴。
她平时独来独往,和同学们的交往也浅,一切都只是大致的印象。她也不知对不对。
“就好像只是一般的学生,不是有背景的。”言溯接过了她的话。
甄爱一愣:“你,看出来的?”
“那辆保时捷的跑车。
从他们家到学校,必经过nyt收费站,车内操作台上一堆机打纸条却没有收费站的,加上没有学校的长时间停车证,说明这辆车不是上学工具。这么炫的跑车没开去过学校,他真的很低调。这一点儿从他和他父母的着装也可以看出来。”
甄爱好像得到了提醒,努力回想:“有一次,我听到江心跟别的女生说,真羡慕那人的男朋友比泰勒有钱。而她后来的穿衣风格那么暴露,男朋友是不会买那样的衣服让女人穿去给别的男人看的。”
她说完,隐隐觉得可惜。
言溯却风波不动:“喏,吵架的原因出来了。”
甄爱不理解:“泰勒为什么要对江心隐瞒自己的家境呢?怕她因为钱才和他在一起?”
“死者一开始或许不是因为钱,你也看到了,泰勒家车库里一大堆奖杯,大学里运动好的男生往往都很受欢迎。”言溯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爽快,才道,“但后来就变质了。”
甄爱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异样,重点于是奇怪地歪掉:“你读大学的时候,体育好吗?”
言溯的脸阴沉一度,不说话。
甄爱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言溯:“我那时才13岁!”
甄爱一副可怜同情的样子,
言溯:……
甄爱笑笑,挪开话题:“那戒指会是他买的吗?”
“是。”他回答得简短又肯定,“泰勒左手小手指第二关节处有很新的一圈擦伤,是戴了新戒指后急着拔下来扯出的伤痕。他一直抱着纸盒,就是想遮住手。”
甄爱一愣,当时言溯到处打量观看,就是在看这些细节。
会是泰勒吗?甄爱不敢乱想。
于是继续:“第二个证人文波呢,你问他字条的时候,我都听出来了。你只说了字条没有提密码,但他的回答却暴露了,他肯定知道。”
“对。”他淡静的眉目之间全是信手拈来的从容,“他撒谎了,那个不是死亡密码,他那么说是为了误导我们。因为他就是写密码和死者交流的人。”
不是死亡威胁?
甄爱奇怪了,却没有立刻问,而是试着先梳理别的细节:“你怎么知道他卖了棒球棍?”
“书店玻璃橱窗里挂了很多体育用品,墙壁上有条略深的球棒形状,那是因为阳光让墙上的漆褪色了,被球棒挡住的部分却新鲜,也说明球棒挂了很长时间并非一开始就想卖掉。他最近缺钱了。
另外,我在他收银台旁的零钱盒里看到几张出租车票根,显示凌晨还在外边而地点是有名的夜生活区。我想,他和死者用密码交流,或许就和他们不好见人的夜生活有关。”
不好见人的夜生活?
甄爱莫名抵触,转而问:“第三个证人赵何?”
“那套棒球卡不是他的,”言溯嗓音低沉,“他手中拿着密码学的书,可书架上不仅没有其他的密码书,也没有留给他手中那本书的空位。他坐的地方不是他的桌子,旁边那个整齐的书桌才是。不过,”
他停住,眸光浅浅看向甄爱,
“口渴了。”
“啊?”甄爱听得津津有味,突然被打断,愣愣看他。
言溯看着她微惑的脸,冷不丁问:“知道声音的速度是多少吗?”
甄爱呐呐的:“346米每秒。”
言溯点点头:“我刚才说的话都跑到山下去了,你却还没反应过来。”
再次被嘲笑反应慢……
没想到他还木木地加了一句:“346是气温25度的时候,现在晚上大概15度,只有340米每秒……但还是比你快。”
还被嘲笑物理不好……
甄爱起身去给这个自称“五行缺水”的家伙倒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两人面对面,各自捧着玻璃杯慢吞吞喝着。
“不过棒球金卡丢了是真的。”言溯低下目光,转着手中的水杯玩,“整套卡里面最珍贵的就是金卡,要是搜集齐了,那么宝贵的东西不会随意放在桌子上。”
甄爱歪头,斟酌了半晌:“我其实发现了一个问题。”
“什么?”言溯眸光淡静地看着她。
“宿舍里的失物招领表有两种格式,他舍友桌子上也有,而且日期是错的。就好像……”甄爱犹疑了一下。
言溯紧紧盯着她:“就好像什么?”
甄爱一咬牙:“他的舍友直接在以往的电子模板上改了丢失的物品内容,却忘记改日期。他的舍友经常丢东西。”
言溯意味深长看着他,眼睛里的光彩静默地绽放:“不是经常丢东西,而是经常被偷。”
甄爱对此倒很容易接受:“男生的宿舍那么整洁,有整理癖的人不容易丢东西,只有可能是内部作案。”
言溯对她的参与很满意:“而且,他看上去很坦诚,太坦诚了。有一部分撒谎的人不像惯常理解的那样回避提问者的眼神,他们更需要眼神交流来判断别人是否相信他说的话。”
他弯弯唇角,似乎在看不堪一击的对手,
“就像第四个证人,叫什么忘了。我问她问题时,她几乎想也没想就回答。又不是知识竞赛抢答题,正常人都会有片刻的考虑。”
甄爱微微汗颜,回避,对视,眼神,时间,每一个参数的细微改变都能判断一个人撒谎与否,他真是成精了。
她无意识地咬咬玻璃杯:“我也觉得那个女生怪怪的……呃,她叫杨真。”
言溯一抬眼,见她一排小牙在咬他家的玻璃杯,揪着眉心沉默了,很想说“我觉得你这个女生怪怪的……呃,你叫甄爱。”
但他最终还是别过眼神去,不理会她奇怪的小动作,继续讨论杨真:“她没男朋友,但有喜欢的人;她说没洁癖,但有洁癖。”
“洁癖我看得出来,她的房间干净得不像一般大学生,但是男朋友这种事?”
“有没有男朋友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她却犹豫了,说明她有喜欢的人,很喜欢,以至于别人问起的那一刻她都希望能回答yes。而且她的衣服化妆品什么的,你不觉得有即视感?”
甄爱回想起来,心里幽深深的:“像江心的风格?”
“女人模仿另一个女人,要么是喜欢,要么是嫉妒。”言溯说完,忽而又问,“你注意到她桌上的购物纸袋没有?”
甄爱努力回想了好久:“好像都是毛疆类的日用品。”
“记忆力不错。”言溯弯弯唇角,似乎很喜欢和她这样不徐不疾的对话,“但你有没有注意到,浴室里没有旧毛巾,垃圾篓里也没有。”
甄爱只觉恍然间有些东西渐渐清楚了:“是啊,没有人会在没买新牙刷之前把旧牙刷丢掉,同理,正常人也不会在买回新毛疆前就把旧的扔掉,除非那块旧的擦过什么不该擦的东西。”她脑海中灵光一闪,
“现场有一块血迹被擦拭过。”
“聪明。”言溯毫不吝啬地夸她。
甄爱抿唇,忽然发觉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引导着参与了很多,而这样的参与让她很开心,但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风波淡淡的。
好一会儿后,想起什么,抬眸直直盯着他看。
言溯眼光扫过来,脸色一僵:“怎么?”
她很诧异:“你竟然没有推断他们的性格什么的?比如啊,泰勒不甚明朗;文波谨小慎微;赵何左右逢源;杨真个性诡谲。”
言溯眼瞳暗了暗,鄙夷道:“你这种行为分析,说出去会被人打死的。”
甄爱耸耸肩。
言溯微微一低头,浅色的眼眸便遁入幽深:
“根据证据推断事实可以,但擅自给他人做心理画像就牵强了。这不是连环杀人案里虚幻的不明人物。他们四个很正常地站在我们面前,甚至连犯罪嫌疑人都称不上。以自己的专业知识去窥探普通人的心理,并下定论,这是一种精神上的侵犯。毫无疑问,这不是我学这门专业的目的。”
甄爱微讶,被他这一瞬间平静无波的浩然正气震撼。
有气势也有收势,这才是一个真正可靠可信的男人吧?
难怪这么年轻就成了fbicia的特别顾问,拥有这样专业技术的人应该不少,可他这样底线分明的人才是最可贵的吧!
言溯自然不知甄爱心里的想法,又自言自语地补充:“行为分析不是单独的学科,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神奇。很多时候都要辅助心理,刑侦,法证。要知道,有些时候,连证据都可能是假的。”
他嗓音低沉,在夜里有种说不出的醇。
甄爱心里忽然一片宁静。
就这样安静不知多久,甄爱才想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个重点,“那张纸条上的密码,你一开始就说少了三样东西。我知道,一样是珠宝盒,一样是戒指盒。可你怎么确定现场之前就有那个纸条呢?”
言溯伸手从绳子上摘下一张照片,递到甄爱跟前。
是梳妆台被雾雨沾染后留下的两块印记的特写,一个长方形,一个正方形。而长方形的印记上有一个小三角的凸起,被他用红色马克笔圈了出来,格外明显。
甄爱真是服了,她知道当时在现场他就看出来了。
一个人的观察力怎么可以这么敏锐?
现在甄爱也明白了:“这么说,原来放饰品盒的地方,下面压了一张便签纸。可现在饰品盒摔在地上,那张纸却不见了。”
“嗯,我叫人特地检查了那里,确实有不干胶的痕迹。便签纸上的不干胶。”
甄爱立刻问:“会不会是凶手拿走了?”
“可能性不大。”言溯把玻璃杯稳稳放在钢琴上,淡然自若道,
“饰品盒是有人在抽那张纸条的时候不小心摔在地上的。之所以要抽,是因为来人站的位置不方便,不想踩到血迹。隔得太远,不能先把饰品盒拿起来再拿纸。
饰物有些掉进了血泊里,却没有沾上血。说明来人取走那张纸的时候,地上的血迹已经开始凝固。
我不太认为是凶手回来取的。毕竟,一个能够放了这么多血却全身而退的人,要是一开始想拿走什么东西,就不会忘记。”
他慢里斯条地靠进椅背:“所以说,在我们发现凶案现场之前,就有人去过了。”
甄爱没有任何话想问了,就那样直直望着他,脑袋里瞬间没了主动的想法,全跟着他的思想随波逐流。
刚才的他,像一个巫师,完全控制了她的思想。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听到他清沉又醇雅的声线,不慌不忙像弹钢琴一般优雅,讲述着他脑子里的思想火花。抽丝剥茧般地细数这个案件。
这就是她从未接触过的,证据,推理,细节,一切紧张又刺激,每一点细微之处的发掘都可以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点点汇集,且在将来的某一刻,量变引起质变。
那是多惊心动魄的一件事!
她认真看着他,突发奇想,不知道他的脑袋是怎么运作的,好想解剖开来看一看哇。
而言溯眸光一转,整好撞上甄爱静静的眼神。依旧和往常一样,很干净,却很清深,没有透露任何情绪,没有任何行为学心理学的理论可以依靠。
似乎,自从第一次见面,他看出她大量的信息后,那之后的每次相处,反而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反而再也没有新的信息可以补充。
言溯在心里微微思索,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子,越接触反而越看不透了。lw*_*wl
12阿基米德与密码
甄爱喝着水,时不时抬眸看他一两眼,他却眼神放空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分析到现在,他应该很清楚了。
一直等到他慢吞吞地把一整杯水喝完,她才问:“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那你在等什么?”
“凶手是怎么离开现场的?”言溯双手合十,抵在嘴唇边,眼神锐利地看着虚空。
甄爱对这个问题也很费解,照理说,凶手既然准备的是溺水杀人,那后来是怎么让自己没溅到血,或者说溅了血却安全离开地呢?
言溯仰头,望着图书室顶高高的彩绘玻璃窗。
窗外是无边的黑夜,衬得玻璃上的彩色图画格外鲜明,他忽然莫名其妙就来了一句:“想起小时候听的童话故事,那个世界总是善恶分明,十分简单。”
“你小时候也看童话书?”
言溯一副“这不是重点吧”的表情,定定看她一眼,半晌才解释:“我的母亲是一位很神奇的女人,直到我有行动能力之后,才摆脱她每天的童话故事摧残。2岁之后,我宁愿听名家演讲都不愿听她讲故事。”
“两岁?”
言溯脸上写着“你怎么还抓不住重点”的表情,僵僵地说:“对不起,我比较早熟。”
“早看出来了。”
“……”
甄爱脑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年轻的妈妈捧着童话书柔声细语地讲述,而婴儿床里的小孩儿手脚扑腾,到处乱滚。
她忍不住唇角噙了笑意。
言溯清逸的脸灰了一度:“立刻停止你脑子里无聊的想法!”
甄爱收了笑,不满:“你懂读心术还是什么?”
言溯冷淡道:“我看上去像吉普赛人吗?你对这种非科学的东西,还真是热情。”
甄爱反驳:“说两个字‘不是’就够了。”
言溯别过头去,不赞同地低声:“童话看多了就相信非自然。”
甄爱:“谢谢!从小到大,没谁给我讲童话,听过的也只有两个。”
言溯回过头来,扫她一眼,见她不是说谎,才缓缓道:“这也不科学。”
怎么会有人长这么大没听过百来个童话故事的?要不然安徒生格林兄弟朗格瓦尔德一千零一夜小川未明中国神话圣经故事青鸟小王子夏洛的网这些都是干什么的?
甄爱耸耸肩:“真的。我妈妈给我讲的第一个故事是糖果屋历险记,很可怕的故事。”
言溯神情古怪:“你是说HanselandGretel?”韩塞尔与格蕾特。
“嗯,”甄爱点点头,脸色微白,“故事讲的是一对兄妹被父母抛弃,找到了森林里的糖果屋。河里淌着牛奶,石头是糖果,篱笆是饼干,墙壁是奶油蛋糕,烟囱是巧克力,屋顶是烤肉片”
他峻峭的眉梢小心翼翼地抬起,无限配合地小声道:“所以这是一个恐怖故事?”
毫无疑问,他真搞不懂女人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甄爱脸红了,轻声解释:“糖果屋的巫婆用这些来迷惑Hansel,把他养肥了吃掉啊。”
他的表情有如醍醐灌顶,缓缓地连连点头,“是啊,好吓人。”
甄爱:
突然好想拿他去做小白鼠!
言溯见她垂眸不说话了,脸微白手握拳,不是假的,这让他疑惑不解,思量了片刻,脑中突然划过一个想法。
难道,
童话之所以变成梦靥,是因为感同身受。
“你不会是有个哥哥吧?”他随意一问,甄爱乌黑的睫羽狠狠震颤,想否认,可考虑到他的观察分析能力,说谎是徒劳,索性缄默。
言溯盯着她的表情看,便知道说对了。
那再深入一分析。
“而且”他刚要说什么,剩下的话却凝在嘴边
难道死了,死得不太轻松,或许很惨。这么一想,她们一家人很可能是某种组织的人,只有她逃出来了。
对她来说,那个地方不就是邪恶的糖果屋?
言溯的话撂在半路,静默不语了。
甄爱低头盯着手中的玻璃杯,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抬头就问:“我上次给你的密码,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没看。”言溯直言不讳,“尽管我对世界上所有的密码都感兴趣,但我不会让我的能力成为别人利用的工具。这句话不是针对你,但你的那个密码,显然不是别人给你的,是你自己写的。”
他顿了顿,道:“如果有人威胁或者骚扰你,我会帮你处理;可如果只是你的业余爱好或私人交易,我没义务去满足你。”
甄爱并不觉得忤逆,反而有些好笑。
任何和解谜有关的事情,都对他有天生的吸引力。那一串密码放在他这里,他忍着不看,一定很难受吧。如果有人想用密码干坏事,他当然不能为了满足他的兴趣和表现欲就擅自解答。
她笑笑:“或许等我想好了告诉你它的来由,再请你帮忙吧。”
言溯抬眸看她,突然发现,她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随性豁达,不拘小节一些。他其实可以想象到她恶劣的成长环境和谍战片里才会有的恐怖经历,可她呢,虽然淡定从容,却不曾冷漠冰凉,看上去也不阴郁嫉恨。
这样的人,让他看着好想
研究。
他问:“另一个童话呢?你不是听过两个童话吗?”
“哦,”她微笑了,很显然这个童话是幸福的,“是阿基米德的故事。”
言溯:“我怎么不知道,阿基米德写过童话?”
“不是他写的,是以他为主角的故事啊。”这一瞬间,她乌黑的眉眼里眸光流转,
“他很自信,说‘给我一根杠杆,我就能撬动地球’,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改变世界,不是很有豪气,振奋人心吗?而且,后来罗马兵破城来杀他,他蹲在地上,写写画画,满不在乎地说”
“先等我把方程式写完。”
“先等我把方程式写完。”
异口同声,言溯也忍不住说出来这句话,说完意犹未尽,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是啊,任何时候,科学和知识,都不能向政治和武力低头。学者更不能向强权低头。”
甄爱微微一怔,垂下眼眸,淡淡微笑:“这是我听过最美的童话。”
言溯看着她唇角满足的笑意,心弦微动,起身去书架最底层的一角,抱了一堆书过来,齐齐摆在钢琴盖上,煞有介事道:
“看你这么可怜,把阿基米德当童话,我来给你补课吧。”
甄爱奇怪看着。
言溯拿起一本,很快投入状态讲故事:
“从前有个公主,很笨,她吃了巫婆的毒苹果,死了,被一个王子亲了,就活了。”他不开心地皱了眉,明显讲不下去了,“这么不合逻辑的故事谁写的?换一个!”
他把白雪公主扔在一边,探韶新拿一本,
“有一个住在阁楼里当女佣的姑娘,和王子跳了一支舞,就嫁给了王子……”
甄爱丝毫没有听童话的幸福感,而是谨慎地看着他,果然,他浅茶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莫名其妙,“这乱七八糟都在讲些什么?”
又换一本。
“有条美人鱼,用自己的声音换了一双人腿,想和王子在一起,但王子和别人结婚了,然后她死了。”
“”
“悲剧?”言溯颇有不满,暗暗懊恼没给甄爱讲一个好点儿的故事,于是说,“还是换动物世界的吧。”
“有一只小鸭子,他又丑又伤心,最后他变成了一只大白鹅。”
“”
一阵古怪的沉默之后,言溯摇摇头,沉默地笑了:
“果然,阿基米德才是童话。”
他微微抬头,目光沿着一排排静默的书籍往上,不知停在哪儿。柔和的灯光打他的眼瞳里,流光溢彩,他说:
“毫无疑问,这是我听过最好的童话。”
这句认同让甄爱心里很温暖。
她深吸一口气,淡静地挪开目光。
她看到那一排照片,想了想:“欧文之前说你看出那个密码是死亡威胁,你还一直没有讲给我听。结果刚才你又说不是威胁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言溯随手抄了一张纸,拿起笔就在纸上画起来。
甄爱凑过去,见他在画摩斯密码,刚要问他,可目光一抬,便落在他清秀的脸上。刚才不知分寸地一凑过来,距离很近,她闻见他身上清新的香味,像清晨的树林。
她的心砰地一下跳,小心翼翼往后缩了一小点儿,问:“纸上的印记,你记得?你是不是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人的脑袋就像一个图书馆,”他头也不抬,一边解释着,手上没有丝毫停顿,
“人的六种感觉就像是一本本的书,如果杂乱无章垃圾一样堆成一团,当然有很多信息会被遮盖,只看得到表层。可如果分类排序,清理归类,任何时候想要找的时候,输入索引就可以很快调取出来。比如这个密码,我给它贴的标签关键词是,‘甄爱’‘摩斯’‘复写’‘不值一提’,然后……”
他听到周围一片静谧,连女孩近在耳边的呼吸声都屏住了。
他浅茶色的眼睛眨了眨,却没有抬头,手指微微一顿,不用想都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微微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就像他第一次见面跟她说人的手分泌油脂一样。她肯定会无语地说:你用回答“是”就可以了。
他立刻打住,继续写密码,隔了半晌,木木地说:“是,我是过目不忘。”默了默,补充,
“还有听到的……
闻到的……
尝过的……
还有感觉到的……
当然还有心里的感受。”
说完,他自己都默默皱眉,干嘛说这么多?
但其实,甄爱并没有像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样,认为他古怪又刻板,此刻反而觉得很可爱。她不自觉地幻想出他这枚看不透的脑袋瓜就像此刻的图书室一样,高高的图书直上云霄。他脑袋里还住着一个小人儿,勤勤恳恳地整理着他的记忆。
她心中忽而划过一个想法,微风般在湖面撩过涟漪,说不出,抓不住:
“那,很多年后,你不会忘记我吧?”
他握笔的左手白皙修长,顿住,低着头垂着眸,乌黑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平静道:“不会忘记……但,应该也不会想起。”
他见过的一切,不存在忘记一说,全凭他愿不愿意回想,去记忆里寻找。
如果以后是路人,当然不会想起。
甄爱的心海平静如初,唇边泛起微笑:真是一个连说话都笔直的家伙!
*d^_^b*
13阿基米德与密码
言溯根据记忆复原了密码,看她:“看得懂摩斯密码吗?”
甄爱不说话,拿过他的纸和笔,在纸上写了起来:“delf/ben/agust/150/250/0441/2!”
言溯看她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写完,唇角微扬:“我一开始把这三个单词的首字母当做关键词,上面的英文看上去像人名,数字像中国的手机号码,但放在美国的大环境下,不会有这样的电话号码。设计这个密码的人考虑很不周到。”
他说这话时,语气中明显含着轻佻,仿佛嗤笑这人的不专业。
甄爱:“现在不是评价人家密码好坏的时候吧?”
“后面的数字同样应该换成字母。之所以分成三段来写,是因为有的字母代表的数字是十位数。比如15,它可能是第1个字母A和第5个字母E,但也有可能就是第15个字母O。所以15后面的数字0是为了表示,这个字母不是个位数。”
甄爱:“所以150是第15个字母O,250是第25个字母Y?”
言溯抬眉:“剩下的不用我解释了吧?”
甄爱早就跃跃欲试:“剩下的0441特地把0放在最前面,就是为了和前面两个数字区分,说明这次的字母都是个位数。故意写成441,不写成144或414,也就是因为英文字母只有26个。所以0441代表的是DDA。后面特意标明的2感叹号,是要重算两遍,是吗?”
言溯一副你继续的表情,甄爱立刻在纸上写写画画了:“所以现在的字母,是DELFBENAGUST,再加两个OYDDA。”手中的笔尖停顿,她抬头看他,眼中全是征询,“难道,要用字母变位?”
这猛地一抬头,刚好迎上他近在咫尺的脸。
他见她低头认真写画,欺身过来准备指点一下的,没想她毫无预兆地仰头,两人的脸相距不过五指。
甄爱愣愣的,眨巴眨巴眼睛,她的背后是钢琴,已经无处可退了。
他的呼吸不紧不慢地痒痒地挠她的脸,可偏偏这个男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眼睛澄澈干净得像秋天的银杏树林,一瞬不眨盯着她。
她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在他浅茶色眼瞳里细小的影子,她看不清自己的脸,红了没。
言溯一开始什么也没想,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直到感受到女孩温热的鼻息,暖暖软软的,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距离不太对。
所以,
他缓缓地,缓缓地,退了回来,完完全全坐进了椅子里,脸倒是没红,却明显带着木木的凝滞感。
他垂下眼眸,看着甄爱手中的纸,语气略显僵硬,道:“嗯,就是字母变位。”
甄爱也立刻将刚才的诡异抛诸脑后,精神抖擞地说:“我来试试。”
“我们还是节约时间吧。”他忽然又恢复了傲慢的调调,直接说出答案,“deadbodyatSFU,goldenday.”SFU是SorrelFraserUniversity,黄金日,大学死尸。
“Goldenday?是不是在有些地方,人们认为闰年闰月的最后一天是goldenday?”
“嗯,所以我之前说的死亡密码,清楚了吧?”
甄爱兴致盎然,没想到密码竟然这么有意思,现在看起来简单,可一开始找头绪的时候,没那么轻松吧。要不是言溯的提示,她不知道要想多久,“你真厉害,这种密码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吧?”
“确实。”他倒是毫不客气,只是半刻后极轻地蹙眉,认真道,“但很多时候,一种密码往往有很多不同的解法。所以我才说,它不是死亡威胁。”
甄爱不解:“现在已经有人死了,验证了啊。”
“这其中有一个逻辑问题。”言溯双手十指交叉抵在下颌处,眼瞳微眯,“单纯的数字和字母密码,解法太多。所以发出人和接收人之间,必然达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解密方式,方便交流。So,
如果接收人,也就是死者,她看得懂死亡威胁,知道有人来杀她。她还如此悠闲地在宿舍里等死,说明她视死如归到了一定的境界。
如果死者看不懂威胁,那发出人还煞费苦心地搞一出接收人看不懂的密码,说明这人无聊空虚到了一定的境界。
结果就是,这个密码不是死亡威胁。”
甄爱恍然,不愧是逻辑学家。经他这么抽丝剥茧的一捣鼓,她真不得不感叹,这么明显的违和感,她之前为什么没发现?
他交叉的食指有规律地轻拍着手背,像是一下下振翅的蝴蝶,“事实上,那天我以为你的舍友会对你不利,先入为主在第一刻就把它翻译成了死亡威胁。可之后的任何时候,我都没认为它是威胁。”
“那究竟是什么?”
言溯从甄爱手中抽过来纸笔,握着橡皮,认认真真把刚才的分析擦拭掉,只留了原来的人名和电话号码,道:“之前是我想复杂了,字母就是字母,数字就是数字。你先只看字母,对DELF/BEN/AGUST进行变位看看?”
“Feb”有了刚才的讨论做铺垫,甄爱首先想到了二月,剩下的就是
她一震,惊讶地抬眸看他:“AngelDust!”
言溯眸光渐深,意味不明:“你也知道天使尘?”
甄爱一梗,心里猛跳,却不显山不露水地解释过去:“不就是普斯普剂的俗称嘛,之前对迷幻类毒品做新闻调查,所以了解了很多。”
可其实,她了解的不止如此,她还知道PCP普斯普剂的专业名称是苯环已哌啶Phencyclidine。但她想不出江心怎么会和毒品扯上关系,赶紧问:“那这些数字呢?是什么意思?”
“三个单词对应三个数字。Angel150,是一家酒吧;对应dust的那250,应该是250克的意思;Feb对应的是0144/2,2月29号。”言溯懒懒地长呼一口气,仿佛演讲完毕,不肯说话了。
甄爱缓缓道:“原来,这个密码的意思是,2月29号往Angel150酒吧带250克的AngelDust。”
言溯散漫地看她一眼:“真聪明。”
甄爱:“我听得出来你是在笑话我。”
这时,欧文散步回来了,和言溯说起山里的风光,说有处河流溪水很好,等到春天雪化夏天水涨,就会有大批的鲑鱼逆流而上。
甄爱前一晚没睡好,先上楼睡觉去。
没想这次没Marie的带领,她竟然迷路了。
古堡二层的走廊四通八达,弯弯绕绕,哪条走廊看上去都相似。甄爱好几次以为找到了房间,一拧门锁,打不开,只得重新找。
好在试了几次终于找对了,洗完澡后没有睡衣,就裹着浴巾上床睡觉。躺了一会儿,发现黑暗中,她的心里异常的宁静。
这个陌生的地方却莫名地给她安宁。
她缩在被子里微微一笑,爬下床来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欧文给她买的助睡眠药,吞了两片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言溯看书到很晚,回房间进浴室洗澡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浴巾不见了。走到镜子前拉开,背后柜子里的其他洗漱用品还在。
咦?浴巾呢?
他立在原地左右看了一圈,百思不得其解。这么晚了也不能去问Marie,就拿了备用的。
从光亮的浴室出来,眼睛完全不能适应黑暗的卧室,可他对这里一清二楚,闭着眼睛就找到了床,掀开被子躺上去,安眠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言溯的睡眠开始松动,似乎总有类似羽毛的东西,绵绵的软软的,在他脸上挠痒痒。
他是一个任何时候都起床气十分严重的人,很是不满地睁开眼睛,却在一瞬间,所有的睡意都幻化成灰灰飞到月球上去了。
甄爱的睡颜宁静安然,近在咫尺,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月光下女孩的脸蛋清透得几乎透明,他也可以很清楚地闻到她身上清新的香味,和自己一样的香味。
她动了他的香皂,还用了他的浴巾,能不是他的味道?
闻见一个和自己一样味道的人,言溯不满地拧了眉。
半晌之后,他缓缓坐起身,抿着嘴,眸光阴郁,无声地侧头看她:难怪我睡不好,原来身旁躺着一个雌性荷尔蒙挥发器,干扰了我的生理系统。
他很确定,现在这种不可思议的局面就是她造成的。
可罪魁祸首睡得很安稳,乌黑的长发散在枕头上,衬得小脸月牙一般皎洁;清秀的肩膀也露在外边,锁骨纤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浴巾松散开来,露出胸口一抹窈窕的弧线。
言溯默默看了她几秒,心里却奇怪地平静了,咦,原来她和我一样有裸睡的习惯嗯,裸睡有助于提高睡眠质量。
他认为她的裸睡是对他的赞同,复而暗想自己真是善良,竟然克制住了一脚把她踹下床的冲动,最后暗暗地,不知在和谁较劲,兀自说了一句,“这是我的床!”
说完居然直接躺下,继续安稳地睡了。
甄爱一夜好眠。
可早上醒来,就看见言溯安安静静睡在自己身侧,她眨巴眨巴几下眼睛,某人俊美的侧脸并没消失。她脑中一片空白,还没想清楚怎么回事,言溯醒了。
他蒙蒙地睁开眼睛,照例揉了揉,就掀开被子下床。
坐起身的一瞬间,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从床边拉了浴巾系在腰间,站起身回头,还十分坦诚地说:“差点儿忘了你在。”
甄爱不去想他平常或许就光着身子起床的画面,而是发现了其中的含义:“你昨晚就知道我在?”
言溯没听出这是个问句,以为是陈述句,于是说:“我昨晚就知道,但我刚才忘记了。或许,你应该像我学习存在感。”
甄爱无语:“你昨晚就知道我在,你还睡这儿?”
言溯静静看她:“因为你跑错房间,所以我也要跑错吗?因为你睡错了床我就不能睡自己的床?我为什么要因为你的错误惩罚自己?”
甄爱知道他脑子构造不一样,可心里还是憋着气,关键是她知道跟这么个人争论是不会有结果的。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一咬牙,盯着他腰间的浴巾就挑衅:“不用遮了,我看过很多。男人的身体对我来说,一点儿都不稀奇。”
言溯的眼波动了动,隔了半刻,竟然轻描淡写地说:“啊,原来你和迪亚兹警官一样。放心,等我死了,会把身体捐给科研机构让你看个够。”
甄爱:
她挑衅不成功,还疑似暴露身份了。
甄爱头一次抓狂,忿忿拿浴巾裹住自己,动静很大地爬下床找衣服,还忍不住埋汰:“古怪的人住古怪的房子,正常人怎么可能找对房间!”
“自己笨还怪我的房子。”言溯显然觉得这句话有失公允,“作为人类,你应该清楚自己是一种能够记忆的生物,走过的地方,可以在脑海中行成一张平面的路线图。”
甄爱极度无语地看他,他这句话是在挑战全天下的路痴,虽然她不是路痴。
“你奇葩不代表所有人都是!”
言溯淡定地反讽:“好吧,我能找到我的房间,是因为我和鸽子一样,脑袋里面装了磁场感应器。”
末了,很不给面子地说,“你比鸽子笨,因为鸽子绝对不会扑腾扑腾飞到人类正在炒鸡肉的锅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七月的七的两颗地雷(*^__^*)嘻嘻……
*d^_^b*
14阿基米德与密码
甄爱坐在餐桌前一下一下狠狠地揪面包片吃,偶尔眼珠一转瞥言溯一眼,后者趴在餐桌上睡觉。
欧文过来,一把拉椅子坐下,问他:“昨晚没睡好?”
言溯没动静,静悄悄趴着,一秒钟后,原本抵在额前的左手抬起来,以手肘为中心做圆周运动,转了120度,指着甄爱。
甄爱一惊,狐疑看他,都不知道他是醒是睡。又过一秒,他闷闷地开口:“被这个人散发的雌性荷尔蒙骚扰了一个晚上。”
甄爱之前不觉得,但现在拿到欧文面前说,不免脸微微发烫。
但言溯明显是从生物生理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不觉不妥,还不无惋惜地叹了句:“我就说了,雌性生物会影响我家的平衡。”
然后收回手,继续沉默。
欧文莫名其妙,只当他又闹古怪脾气了,还冲甄爱抱歉地笑笑。
甄爱表示没事,可想起昨晚的事,怎么都有点儿想不通,便拍拍欧文,用口型说:“我想,他的脑袋是不是”
“相信我,他的脑袋绝对没有少根筋。”欧文不等甄爱把话说完就直接猜到了她的意思,想必他也经常怀疑。
甄爱玩心起:“多了?”
“当然!”
她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心情好了点。
忽然,言溯有了动静,脑袋仍是趴着,左手却极为准确地找到了黄油刀的位置,从盒子里挖了一大块黄油出来。
甄爱和欧文同时扭头,就见他还是趴在桌上睡,手中的小刀却精准地找到了面包片,一层层把黄油涂上去,均匀稀薄。不出几下的功夫,白白的面包上就覆了层金箔般淡黄色的涂层。
甄爱看了一眼自己面包片上深浅不一的黄油块,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怎么会有这种人?事无巨细,到他手中就全成了艺术?
吃完早餐后,言溯习惯性地去散步,走到门口,忽然退回来,叫上甄爱一起。
甄爱觉得早晨山里气温太低,而且起床时他们分明还闹了小小的不愉快,她不想去。可言溯直接吩咐Marie给她找双雪地靴。
Marie飞快拿来,还特热情地说:“Dizvelyglean,warmlikedesun.(这鞋非常干净,暖和得像太阳)”
甄爱转念想想他从来独来独往的性格,现下被点名同他一起去散步,只当他是示好,心理上还挺过得去的。
山间的积雪没化,银色的树梢偶尔露出一截干枯的枝桠,或墨绿的常青树枝。冬日清晨的阳光稀薄又寡淡,空气中飘着一层轻纱般的雾霭,不时折映出细砂般的晨光。
两人一前一后,互不说话地走在雪地里,除了窸窸窣窣步调不一致的雪轧声,天地间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山林的空气甘醇清洌,像刚融化的泉水,吸进身体里一片神清气爽。甄爱虽然怕冷,可在过脚踝的深雪里艰难跋涉十几分钟,身体暖得像捧着热水袋。
言溯步子比较快,走上一会儿就把甄爱甩开几十米,不催促也不回头,就那样不作任何预告地停下来等她。
甄爱每每抬头,就见他黑色的身影在银色的雪地里格外的清挺,内敛而又安静,像一棵沉默无言的树。
她知道他在等她,不免加快脚步,跑得气喘吁吁,呼吸的白气在空气里张牙舞爪;可到了离他还有四五米距离的时候,他又迈开大长腿,无声地继续前行。
往往复复,总是如此。
走了一圈回去,这场散步就以这样一言不发的方式结束了。
直到走近古堡,他忽然没来由地问了句:“冷吗?”
“不冷。”甄爱这才意识到,室外的气温零下好几度,她竟然没有寒冷的感觉,心里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好像明白了什么。
言溯说:“增加阳气最好的方法就是锻炼,比如清晨散步,跑步游泳。”
这句看似无厘头的话让甄爱心里涌过大片的暖意,自然而然就想起那天晚上他莫名其妙关于怕冷一事的“病理分析”。
她微笑:“我知道了。”
他又没话了,神色如常地往前走。
绕到正门,门口停了一辆红色跑车。甄爱觉得眼熟,这不是第一个证人西德尼泰勒的?
“他怎么会来?”
言溯牵了牵唇角:“我让贾丝敏查出了戒指的购买记录。”
进去就见西德尼泰勒坐在客厅里等候,脸色不好不坏,垂着眼皮沉思着什么。
言溯坐进他对面的椅子里,也不先开口,而是示意Marie倒水,然后自己就喝起来了。
结果两人就这么坐着,谁都不说话。
甄爱坐在一旁,偶尔开小差想心事,偶尔打量这两人一眼。泰勒和言溯其实年龄相仿,但气质截然不同。
言溯倨傲冷清,虽不至于到冰山一般的冷,却也给人很强烈的疏离感。一双眼睛里全是凌然和睿智,是那种你会想多看几眼但绝对不会轻易靠近的男人。
而泰勒阳光帅气,笑容温和灿烂,加上篮球队员的身份,是学校里的白马王子。
这么两个男人比谁更耐得住气,当然是泰勒先败下阵来:“我给她买那枚戒指,其实是想和好,挽回她的心意。”
言溯靠在椅子里,手臂搭在椅背上,双手悠然地十指交叉,闲闲地开口:“我知道。”
泰勒诧异。
言溯不紧不慢道:“戒指是案发当天上午买的,那天不是节日,也不是你们两个的生日,更不是你们的纪念日。
请不要一脸惊讶地看着我。死者的日历上,把所有重要的日子用红笔圈了起来外加标注,29号那天是空白。所以这个戒指不是纪念。”
泰勒瞠目结舌。
言溯冷淡地看他一眼:“我长了眼睛。”
泰勒回过神来,低了头,声音流露出无尽的忧伤:“是的。我爱她,我很爱她。我们之前很好,她很单纯,可爱又贴心。我生命中从没这样爱过一个女人。可我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变了。”
言溯手指交叠,轻点着手背,脸色木木的,似乎在听极度无聊的东西。
泰勒越说越伤感:“她没什么钱,最近却有那么多价值不菲的东西,还说是别的男人送的。有时候吵架,她怪我只会送花送巧克力,给她的惊喜从来都不值钱。我只是觉得那些都是我父母的钱,用这些来表达爱意太不纯了。这次我拿到实习的第一笔工资,就给她买了戒指。可她还是不理我。”
毕竟是认识的人,甄爱有些感动。
没想这时候,言溯突然不冷不热来了句:“很好,在你讲完了一堆废话之后,我们直接进入正题讨论你是怎么把她杀了的。”
泰勒惊愕抬头,差点儿从沙发上跳起来:“我没杀她!我怎么可能杀她!”
言溯冷着脸:“哦,是吗?那你为什么要把新戴上的戒指□,怕别人发现和她肚子里的那枚是一对?”
泰勒被这问题袭击得呆若木鸡,甄爱也觉得此刻的言溯似乎哪里不对。
泰勒呐呐半天,最终惊愕道:“肚子?什么意思?”
言溯罕见地咄咄逼人:“法医在死者的胃里找到了你送她的那枚戒指。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那枚戒指会被她吞进肚子里,而戒指盒却不见了踪影?我相信陪审团也会对这个问题十分感兴趣。”
泰勒脸色惨白,疾声道:“我没杀她。是,我那天是去过她的宿舍。约好了吃晚饭她却不来,我就上去找她。第一次去的时候她不理我,我把戒指放在桌子上就走了;之后我不甘心,想当面和她说清楚,才第二次返回。可是”
他嘴唇剧烈颤抖着,眼睛里全是惊恐,
“再一去,就看见她我很害怕,刚要报警却看见戒指盒掉在门口戒指却不见了。我怕警方怀疑我,所以,就捡着盒子跑了。”
客厅里死一般的宁静,甄爱深深地蹙着眉。她被动地参与了案件的调查,她现在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当时错过的悲剧了。这么凄惨震惊的真相,她不知道他该怎么承受。
可言溯语气愈发凌厉:“为什么你以为她不理你?”
“她以前就是这样,一和我生气,就自己关进浴室里,怎么哄都不理。”
“你在死者的宿舍过过夜?”
“是。”泰勒脸色微红,“她说舍友不在宿舍住,所以有时候就……”
“好了。”言溯直接打断,“第二次回去的时候,地上除了血,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亮闪闪的。”
“没有。”
“没事了,你可以走了。”言溯直接轰人,起身又想起一句:“哦,对了,我知道你没杀她。”
泰勒一怔:“什么?”
“你不怎么配合,而且废话太多,答一个问题找不到重点,七弯八绕一大堆。”言溯看着他,“果然还是吓你一下比较省事。”
泰勒愕得一脸灰,甄爱无奈扶额。
言溯还很不客气,眸光冷淡,语气微凉:“不好意思,我不允许任何效率低下的人浪费我的时间。”
甄爱很想提醒说这话太直了,但她什么也没说,而是沉默地端了一杯水到泰勒面前,又沉默地看了言溯一眼。
言溯分析,她的第一个动作,对泰勒,是鼓励和安抚;第二个动作,对自己,是抗议和不满。他凝眉想了想,心里有一小点点陌生的不爽。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年后,言溯先森带着他家的言宝宝散步。快到家的时候,经过一条冰封的河流,冰层很厚,走在上面有些滑。言宝宝坐在小鸭子学步车里,被粑粑拖着走。
言先森望着漫山的白色,想给宝宝讲故事,于是就说:“宝宝,粑粑给你讲童话。自然界的同一种物质,相同体积下,通常都是固态比液态重。水却不是,冰就比水轻。”
还不会说话的言宝宝坐在小鸭鸭车里里:?
o(╯□╰)o
言先森低头看着脚底的冰面,有一条鱼从下面游过去。他继续:“所以冬天,冰层浮在水面上,水底的生物还能照常存活。不然全部结冰,淡水生态系统就会完全崩溃。”他微微一笑,“所以,粑粑最喜欢的东西是水。”
言宝宝咬手指:??
+_+
言先森见宝宝东张西望不听话,决定要努力:“我们继续讲童话,宝宝你知道吗?100%纯度的水表面的水膜比钢还硬,别说人在上面走,坦克都行。但是,这世上没有100%纯度的水。”
言宝宝吐泡泡:???
⊙﹏⊙b
言先森讲得灰常happy啦,眼睛里是雪地的白光:“因为水是世界上最宽容的物质。它会主动地溶解和它接触的东西。它从不固执,它包容万象。如果不是水的包容,大到风雷雨雪,小到动植物细胞的光合作用氧化作用,都会坍塌。这个世界,就会一片死寂。”
言宝宝东张西望:????——
他鸡冻地说:“宝宝你说,我们生活的大自然,多么的神奇哇!”
言宝宝望天:?????
==
言先森牵着小鸭子的车在冰面上继续走:“宝宝,以后别人问你你听过的最美的童话是什么?你就要记得,是粑粑给你刚才讲的,叫水的故事。”
言宝宝:zzzzzzzz
*d^_^b*
15阿基米德与密码
今天甄爱做午饭,做的是意大利千层面。
端到两人面前时,欧文神情古怪,嘴上倒是没说什么;而言溯直接就皱了眉:“这一大坨泥巴是什么东西?”
“千层面啊!”
“千层面听了你这话会自杀,它的体型是长方块一层层的,不是这样……”他盯着盘子里那坨古怪的东西,绞尽脑汁找了半天的形容词,最终还是失败,不管风度地指着那一小坨,“它现在就像一堆被人暴打了一顿的彩色西红柿。”
甄爱也知道自己做得很失败,哄他:“我尝过了,虽然长得不好看,但味道很好。你就委屈一下吧。”
言溯板着脸:“为什么你厨艺烂就要我受委屈?”
“……”甄爱稍稍有那么一点儿想拍死这倒霉孩子的心思,他说话不那么直会死啊。
欧文很配合拿勺子挖了一勺送进嘴里,完全愣住:“很好吃,S.A.真的很好吃。”
甄爱感激地看他,要是幼儿园的小盆友都像欧文一样听话就好了。
“怎么可能好吃?”言溯面无表情地看着盘子里一堆小山形状的泥巴,又看欧文,“你是骗子。”
甄爱走过去拿起言溯的勺子舀了一小坨,送到他嘴边:“看着不好,可味道真的不错。你尝尝,就一口。”
言溯垂眸看了一眼嘴边的不明物体,默默地别过头去,很是威武不屈地说了一个字:“不!”
“为什么?你就试一下嘛。我要是骗你,我就是小狗。”
他依旧别着头,嗓音低沉:“你这句话无效,没有任何保证作用。即使你骗了我,你也不可能从灵长类动物变成犬科动物。”
停了一会儿,低声补充一句,“狡猾又没有逻辑的骗子。”
甄爱挑眉:“你怎么知道我骗你?”
言溯回过头来,看她:“从理论上说,你的千层面没有考虑到顺序火候时间形态等一系列因素,它不可能好……”
甄爱直接把那勺千层面塞进他嘴里,言溯愣住,眨了眨眼睛,叼着勺子一声不吭。
甄爱松开手,笑笑:“怎样?我没骗你吧?”
言溯拿着勺子,细细品味了一下,那一小团入口即化香香滑滑的泥巴真挺不错。他又神情古怪地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甄爱更加得意:“怎么,现在承认我做的千层面好吃了吧?”
言溯脸上划过一丝别扭,转瞬即逝。
他摇摇头,面无表情:“你做的这个,根本就不是千层面,而是,千层泥。所以,我只承认你做的千层泥,味道不错。”
#
午饭后,甄爱去图书室找言溯。
言溯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望着虚空,她从他面前走过去,他也毫无反应,眼波都不闪动一下。
他一没事就会这样发呆,脑海里高速运转着外人不知道的事,甄爱才认识他几天,却早已习惯他这种状态。
甄爱坐下来,问:“你是不是已经知道犯人是怎么离开犯罪现场的?”
言溯仍旧望着空茫,却分了心思在她这边,语速很快:“是。”
“那……”
“我要喝水。”他眼神空洞,思维却很是敏捷地打断了她的话。
甄爱起身给他倒了水,看着他手中把玩的手机,问:“所以你在等过了午休时间……”
“对。”他接过她手中的玻璃杯,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
甄爱话还没问完,已经没问的必要了。
可心里又有了另一个问题,“你找到证据了?”
“嗯。”他靠进椅子里,一下一下,很规律地敲着膝盖,看得出,他很安逸也很得意。
甄爱吃惊。案发现场除了死者,男友,以及甄爱的日常性残留指纹和少量头发,并没有别的关键证据。而和案情有关联的浴室,桌子以及水果刀上都没有指纹。地上也被擦去了鞋印。
他是从哪里找到证据的?
就目前来说,甄爱还看不太清谁是凶手,
二号证人文波和江心发生毒品纠纷?三号证人赵何去偷东西?四号证人杨真嫉妒生恨?
她想的头都大了,看看言溯,他长腿交叠搭在凳子上,气定神闲地在喝水。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他缓缓扭过头来,背着光的眼眸静幽幽的像沉在水里的黑玉,和她对视了半晌,开口:“对我有意见?”
这冷不丁的问题是怎么回事?
甄爱奇怪:“为什么这么问?”
他丝毫不做停顿,语气平淡,却快得近乎咄咄逼人:“那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
即使是刚才和他对视了好几秒,甄爱也没觉得脸红发热,可他这么直言不讳的一问让她些许尴尬了。
甄爱气他说话直接,索性笑笑:“因为你好看啊。”
原以为他会不知所措,运气好或许会脸红,没想他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睛,木木地转过头去:“哦,那你多看看吧。”
甄爱:……
此刻的言溯正在等时间,握着手机,手指灵巧地翻飞着,手机在他掌中转动得极快,看着让人担心会不会下一秒飞出去砸坏。
她盯着他的手指,眼花缭乱,没想到手机的运动戛然而止,一下子凑到她跟前。
甄爱一愣。
他神色淡淡的,抬了抬手中的黑色手机:“看得那么入神,想自己玩玩吗?”
甄爱蒙蒙的,犹豫了片刻,刚要去拿,他却一下子收回去了,淡淡地笑:“百试不爽。”
甄爱呐呐的:“试什么?”
他继续单手飞快地转手机,嘴里还道:“就知道你神经反射弧长。”
甄爱:……
某个时刻,他忽然站起身:“太无聊了。”说着把手机装进兜里,低头看她,“想不想去还原现场?”
#
甄爱和江心的宿舍还拦着警戒线,里面的摆设和当初一样,只是地面清扫过,血迹淡了很多,地板中央用白线画着江心死时的人影。
她的衣服还是那样挂着,桌上的台历则永远停留在2月。甄爱这次细心看了,上面果然有记事的笔迹,但29号那天没有。
她望向浴室,突然想到案发当天,或许泰勒就站在这个位置,他望着安静的浴室,没有进去。再一出门,就是永别了。
她扭头看言溯:“泰勒如果知道他错过了,肯定很悲伤。”
言溯莫名对她这句话觉得不太舒服,他看着她的脸静静思索半晌,倏尔唇角一弯,原本他是想先从泰勒分析的,现在却不想了。
“我们来演一遍吧。”他忽然迈开大步,朝她逼近。
甄爱见他气势逼人地过来,条件反射地往后躲,却耐不住他手长,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眸光幽暗,“你事先不知道我是来杀你的,为什么要躲?”
甄爱怔了怔,缓缓回过神来,让自己立刻进入江心的状态,道:“嗯,我给你开了门,但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所以没有叫喊,也没有挣扎。”
没有叫喊,没有挣扎
言溯脸色微微一凝,为什么这话从她口中平平静静地说出来,有种不动声色的蛊惑人心?
她的脸背着光,虚幻而莹白。他收回思绪,深深望着她,嗓音低沉:“你今天很漂亮,过会儿要去哪儿?”
甄爱的心砰地一跳,愣愣看着他英俊的眉眼,却又立刻醒悟过来,他是在说那天的江心。
甄爱见他都这么认真地演戏了,自己当然不能拖后腿,她低下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别过身:“泰勒约我去吃晚餐,他给我买了贵重的礼物呢!”
说到这儿,甄爱一愣,凶手当然不会是泰勒。江心盛装打扮,已经打算和他和好了。泰勒是傻子才会在杀人后把戒指塞到她嘴里去。
言溯踱步过来,斜倚着书桌,看着立在梳妆台前的她,目色寂寥,语含轻愁:“所以,你不管我了?”
甄爱看着镜子里他颇显颓然的神色,心里又是一颤,她脸色冷淡,硬下心去了洗手间:“我要洗脸化妆,你走吧。”
她走到洗手间打开龙头放水,手摸在台子上,沁人的发凉。镜子里,言溯从身后走近她,一步一步,站定,几乎是贴着她的后脊背,甄爱莫名觉得脚底冷飕飕的。
这一次,镜中的人脸色沉冷,微微低头,像是在催眠:“你的意思是,我们再也不见面了?”
洗脸池的水位哗啦啦地上升,甄爱手抓着池沿,一动不动。她早该想到也不是杨真,她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
她咽了咽嗓子:“对,不要再见面了。”话音未落,她浑身一颤,因为他微凉的手已经握住她的后颈。他压低了身子,重量都在她身上,“我送了那么多东西给你”
甄爱反驳:“那些廉价的珠宝还给你。”
“这就是你的衡量方式。只有这些吗?我为你付出的,只有这些吗?”他的手微微用力,甄爱一抖,知道自己现在饰演的部分是被按进水里了。
她轻轻咬唇,不再说话。
世界一片安静,只有汩汩的水声。
可是他忽然松手,
回了头。甄爱于是“听”到了手机响,是泰勒“打”过来的电话。
下一秒,言溯毫无预兆地捂住了她的嘴,甄爱猝不及防就被他半抱半拖到洗手间门口,很快锁了浴室的门。
他抱着甄爱在门边,一手捂住她巴掌大的笑脸,一手“掐”在她细细的脖子上。
甄爱陡然间浑身发烫,他的手微凉,身体却很热,贴着她难受死了。而且他大手就这么捂着她的脸,全是清淡的男人的香味,叫她心绪混乱,胸口乱跳。
她轻轻挣扎了一下,可他并没有松手,漂亮的脸上干净又分明。
甄爱热着脸,窘迫地闭了闭眼,算了,索性配合到底。
此刻的她,就是江心,她应该被淹得没了丝毫的反抗意识,听见泰勒在门外和她说话给她道歉求她出去。她也悲恸地希望他能冲进来。可她之前太任性,他每次都让着她,这次也一样。她听见泰勒说我把戒指放在桌上了。
凶手受了刺激,手上的力量愈来愈大,捂着她不能呼吸。她越来越恐慌,而终于泰勒走了,她彻底绝望。
“想哭吗?他已经走了,没人来救你了。”言溯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说出来的话悲凉又隐恨,“为什么,你不爱我?”
甄爱眨巴眨巴眼睛,彻底傻了。小小的脸蛋瞬间成了番茄。
作者有话要说:
*d^_^b*
16阿基米德与密码
言溯关了水龙头,打开洗手间的门,带她走出来,一扭头,却愣住,这个小女娃怎么忽然间红彤彤的?
言溯神色古怪,上上下下打量她。
甄爱梗着脖子,没好气:“看什么看?”
他揪揪眉心,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你像一只煮熟了的虾米?”
甄爱:
苹果番茄西瓜桃子各种形容都有,他怎么就选了虾?
甄爱略微负气地别着头,不说话。
言溯思量半刻,探过头来,问:“你被吓到了?”
甄爱无语望天,这人在人际交往和情感方面真的是白痴!
言溯想了想,一下两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我不会杀你的,我没有杀人动机。”
甄爱:
这种算是安慰吗?
她彻底无语,转身:“说案子的事吧!”
言溯意味深长看她一眼,走到梳妆台边,自顾自地说:“凶手他恨泰勒,恨那枚戒指,就把它塞进了死者嘴里。而他不甘心自己那么久的付出,所以把买给她的东西都拿走。衣服和化妆品当然带不走,但是有首饰盒。”
甄爱也跟着走到桌子前,望着满是东西的桌子,一愣:“有两个盒子,他并不知道哪个装的首饰,哪个装的普通饰品。而且,”
她深吸一口气,“在这个角度,他看得到饰品盒下面压着什么纸条。他或许看了,但不论他把上面的字样看成了死亡威胁还是毒品交易,他都没有拿走。因为,这会成为转移警方视线的证据。”
一切都豁然开朗。
也不是写密码的文波。
这么一想,甄爱再一次心跳加速,却和刚才在他怀中的窘然无措不一样。这次是激动又兴奋,她意识到,在这样的交流中,她已经不知不觉进入他脑海中那个飞速运转却井井有条一切都明晰可辨的世界了。
甄爱道:“只有赵何了。”
“这次反应倒挺快,还难得是正确的。”言溯唇角微弯,似乎是在夸她的。
甄爱神色尴尬:“但其实,我没看出来他喜欢杨真。”
言溯睨她一眼:“赵何的宿舍,给你什么印象?”
甄爱回想:“很干净,很整洁。他体育很好,很多体育项目都拿奖。”
“你怎么知道的?”言溯一笑。
甄爱愣了愣,自己都觉得不解:“我记得当时看到了照片墙,都是他一个人拿奖……”说到这儿,甄爱恍然,“他很骄傲,不太合群,没什么朋友。大学生一般不会在共用宿舍里放那么多自己的照片。更何况没有和朋友的。不,有一张。”
甄爱聚精会神,那个场景给她的感觉竟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和密码社团的人一起拍的。他和江心站在一起。”
言溯眼睛里有无声的笑意:“不错,值得表扬。”
甄爱抿唇一笑,心里很开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来。”
言溯解释:“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那里的一切都会在潜移默化中给你留下印象,关键在于你有没有花心思去想。”他顿了顿,说,“继续。”
甄爱咬唇,又思索了一会:“他好像很节俭,衣服什么的都很普通。”
言溯缓缓道:“你说,一个参加N多体育比赛拿了很多奖金的男人,不买奢侈品不过夜生活没有收集爱好吃饭穿衣尽量节俭,还要偷别人的东西,他的钱都去哪儿了?”
甄爱问:“你就是这么看出他喜欢江心的?”
“他说他和江心曾经吵架,是因为江心踢了更衣室的门。”
“这话有什么问题?”
“赵何这种在体育方面‘小有成就’的人,会因为这种小事和女生争吵?”言溯轻抬眉梢,“虽然原因不对,但这话也有真实的部分。江心确实在更衣室,很可能还真踢过门。”
甄爱蹙眉,不理解了。
言溯换个方式问:“如果过会儿回去,欧文问你,你脸怎么这么红?你会怎么说?”
甄爱很窘,立刻小声道:“言溯带我去还原现场,宿舍里暖气太高了。”说完甄爱愣住。
“你觉得你去了哪儿这件事,瞒不过欧文。”言溯意味深长看她一眼,才道,“赵何就是这样,所以为了让他的谎言更可信,他会和真实结合。他想隐瞒和江心的感情部分,这里他说谎,而剩下的人物和地点都是真的。”
他说完,微微一笑:“大部分的人都是这么撒谎的,”睨她一眼,“包括你。”
甄爱脸微红不理他,刚才他说“赵何想隐瞒和江心的感情”,他怎么能用这个来类比她和他,意思是她对欧文撒谎是想隐瞒和他的感情部分?
这个白痴!
刚才他们是在模拟,根本就没有感情!
可,呃,她为什么第一反应要撒谎呢?
而且他怎么就笃定她会撒谎?这个一根筋的男人他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甄爱眨眨眼睛,完全懵了。
关键是言溯还笑意盎然地看了她一眼,半晌后又没事人儿似的言归正传:“女生会随便跑去男生的更衣室?”
甄爱收回心思。她对赵何没有太深的印象,模模糊糊认为那是一个搞体育的心思简单的人。她哪里会想到他那么傻又那么执着地用钱去培养一段爱情?而其中江心用的哪些手段,也就不得而知了。
言溯继续:“他拿走首饰盒,离开了现场。然后,泰勒第二次过来,看到惨状捡了空戒指盒逃走。”
甄爱的脑子高速运转:“后来文波来了,他抽走密码纸条,把饰品盒摔落在地上。”
言溯微微蹙眉,但暂时没有打扰她:“嗯,泰勒没有第三次回来,他的脚印呢?”
“被人擦掉了。”甄爱深吸了一口气,“泰勒惊慌失措从宿舍跑出去时,整好被杨真看见。她以为泰勒杀了人。她想保护他,还很开心,就拿毛巾把地上的脚印擦掉。”
“分析得不错,”言溯低头见她安静地兴奋着,小脸微红,他心思微动,却还是说,“但有一个问题。”
甄爱立刻抬头,很认真地看着他,像是等待点评改错的学生。
言溯放缓了语调,语气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柔和:“泰勒跑出去后,杨真就来了。”
甄爱一窘:“那就是等杨真走了之后,文波再来拿纸条的。”
言溯见她有些乱了,忍不住弯唇:“那文波的脚印呢?他预见到有凶杀案,带着毛巾来擦?”
甄爱不好意思地笑笑。
言溯这次没有笑她:“如果纸条是文波拿走的,他一开始就不会提。那天他故意误导我们说是死亡威胁,就是担心密码在现场。”
甄爱一拍脑袋:“是啊,你问杨真纸条的时候,她反应太快。她知道。”
“嗯,她看成了死亡威胁,以为是泰勒写的,就拿走了。”
一切都理顺后,甄爱的思路十分清晰:“我想到了一个证据,有个血滴被压瘪过,上面还有奇怪的油墨,或许就是棒球卡上的。他把金卡送给江心,杀了她后又带走。却不小心掉在地上。”
言溯浅茶色的眼中闪过一道光,心情愉悦:“聪明。”
甄爱神色一僵,很快缓过去,小声说:“可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不引人注意地离开宿舍的。”
言溯:“泰勒不是常在宿舍住吗?”
甄爱瞬间被点醒:“他换了泰勒的备用衣服离开了!……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他的那包血衣服去了哪儿?不能烧,他没车也不能乱扔,带回宿舍洗也太危险。那……”
言溯却走到甄爱的书架前,观察她的书,边自言自语:“他每天下午要干什么?”
“运动队要训练。”甄爱灵光一闪,“体育馆有私人储物柜。他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放到那儿,然后周末再处理。”
“嗯,他的失物招领表,明明是自己的却说是舍友的。丢失的那一栏只写了开头字母K,和金卡没有半点关系。K就是KEY的开头。”
“他弄丢了运动队私人储物柜的钥匙!”
言溯微微一笑:“钥匙丢了,完全可以找管理人员开锁,何必大动周章地去寻物启事,除非那里面有不能看的东西。”
甄爱激动道:“太好了!周末学校没人,不会有人看到他的寻物启事。”说完,狠狠地佩服了言溯一把。居然这么快就要结案了。
“体育馆有摄像头,可以看到他穿着泰勒的衣服背着运动包的场景。”言溯才说完话,手机响了,是贾丝敏。
他语速飞快地把所有推理和分析以及证据的位置告诉了贾丝敏,最后加了一句,说:“对了,可以顺带查一下文波漫画屋橱窗里的体育用品,或许你会发现有意思的东西。”
甄爱歪着头,默默听完了,心里疑惑着。
关上门下楼去,甄爱还在想心思。
走下了一层,言溯直接问:“你想问文波的漫画屋?”
甄爱不知他怎么看出来的,心里还慢吞吞地想:这人说话怎么总是这么直接?至少先问一句你在想什么啊。
言溯见她半天没反应,鄙视:“你上辈子是蜗牛啊?”说着,居然还探头往她背后看了一眼,“我看看,是不是背上的壳太重了。”
甄爱恍然想起还没回答他的问题,于是赶紧点点头。
言溯哼笑一声:“果然是。”
甄爱一愣,又马上辩解:“我点头的意思是,我想问漫画屋的事,并不是说我背上的壳太重了。”
言溯唇角的笑容无声地扬起来,眼中笑意点点。
甄爱微窘,居然被他绕进去了,没好气地说:“我背上没有壳!”
言溯缓缓收了笑容,慢里斯条地下楼梯:“他的毒品不能放在家里和学校,放在橱窗的体育用品里最好,非卖展出。”
“万一错了呢?”甄爱疑问,话音未落,身边的人影僵了一下,背脊笔直地走出去。
她居然怀疑他出错?
言溯一向不在意“笨蛋”们的想法,但这次,显然他不太开心。
甄爱也察觉了不对,尴尬地跟着。
终于,他没忍住开口:“你质疑我?”
“不是。”甄爱解释了一下,这是在美国,如果错了,文波可以把他告死的。
嗯,听上去疑似是关心。
言溯:“有调查表明,76%酷爱运动的人都不喜欢漫画,65%沉迷漫画的人都不爱运动。通常逛漫画屋的,都是书呆子。”
甄爱笑:“那这么说,你应该经常逛漫画屋啊!”
言溯古板地看她:“大部分逛漫画屋的人,是书呆子。这是一个非完全直言命题,这种命题反推不成立。从书呆子推出他要逛漫画屋,犯了最基础的逻辑错误。”
甄爱望着高高的淡蓝天空,背着手轻轻地摇头:“啦啦啦,我没听。”
言溯:……
“咳,除此之外,我不是书呆子。”
“啦啦啦,我还是没听。”
言溯缓了脚步,看她。
她不知不觉走到前面去了,粉红的小手背在白色大衣后边,红色的围巾在雪地里格外的耀眼。腿干细细的,套着栗色的雪地靴,踩着积雪吱吱呀呀地响。
她仰着头望着天,似乎心情不错。
他也抬头望了一眼,冬末的天空,很高,很蓝。
作者有话要说:
*d^_^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