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逃亡
大石侧立千尺,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山上栖鹘,闻异声亦惊起,磔磔云霄间。
陡直山涧中,一个鬼魅般的人影时隐时现,正在缓慢前行。
几个月来,他每一天都在近乎窒息的氛围中极度紧张、万分恐惧地捱过。庆幸的是,居然没有崩溃,居然还有机会呼吸到新鲜空气。
已经逃亡近三个小时,他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山路、涉了多少溪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离那里越远越好。
他不敢开车走大路,因为他不想奔不到十公里便乖乖调转车头——如果对方想要这么做的话,完全有这个能力。
虽然自己几近文弱书生,虽然跋山涉水绝非所长,但在眼下这个科技、信息极为发达的时代,最原始的方法也许是最安全的。况且机会转瞬即逝,事先本没有过多时间来周详安排,仓皇奔命于穷山恶水可能已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见前面树影摇曳,山石突兀,说不出的诡异怪诞。精疲力竭加上恐惧袭身,他变得有些举步维艰。只得找了一个土丘,依势坐下,权且养精蓄锐。
回想往事,历历在目。
十年前,他硕士毕业后进入涉密机构工作,六、七年下来,无大功亦无过错,论资排辈,居然混成个小“头目”——尽管职级不高,平常倒也能呼点风唤点雨了。领导也视其为股肱,关系如鱼水。唯一缺憾的是自己感情细胞缺失,年近不惑却孑然一身。
大丈夫何患无妻!他并未因一直单身而心绪不宁。
但三个月前的事情让他再也宁静不起来。
那是——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一个……惊天之密!
虽然言者无心、听者无意,但正应了古语“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本能地感觉命运走向在悄悄发生变化,一张无形之网逐渐收缩,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
无数次,他自我安慰: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一定是自己多思多想。但事实呢?
……
痛苦不堪回首!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想着自己的落魄处境,他不禁默念起曹操的《短歌行》,潸然而泪下。
虽无家小之牵连,但尚有长亲需奉养。唉,何时归故里?重做书生郎。
思绪纷飞,竟然有些昏昏欲睡,突然,视网膜感觉到了几点微光跳动——那是远处山脚方位。
“不好,他们追来了。”他打个激灵,连滚带爬转身就跑。
还是没有方向,还是没有目标,只有一个信念:远离!远离!
屋漏偏逢连阴雨,在这危急时刻,乌云骤合,居然淅淅沥沥下起春雨来。他擦拭镜片的速度赶不上雨水“访问”的频度,几乎是靠着人类几百万年进化下来的本能在摸索前进。更为要命的是,临时出逃,衣着单薄,现又雨水“加身”,尽管已经手脚并用,但身体产生的热量尚不能抵御初春严寒的十分之一。一股彻骨冰凉从心底升起,他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不自由,毋宁死。”想到一旦被抓,余生极有可能在囹圄中度过,他心一横,狠狠咬了咬手指,勉强提振一下精神,竟然在泥泞的山径上一阵小跑。
可这似乎是“回光返照”了,没跑出十步远,他脚下一滑,早就酸软的双腿未能克服住身体的惯性,头重脚轻地飞了出去——摔向陡峭的山坡。
一刹那,他有一种超脱的感觉,记忆里的点点滴滴非常清晰地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就像是放了场特快进的电影,感觉好极了。
但美好的事物都是短暂的。一阵重重的撞击,“电影”散场,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咫尺之外……却倏地冒出几个幽灵,像是刚从地底爬出来似的,迅速向他靠近……
第二章 密谋
阳春三月,咋暖还寒,长白山麓。
树木掩映中,一栋森林别墅隐约可见。别墅三楼的会议室内,帘幕低垂,灯火通明,八、九个人围坐在一个小长方形会议桌旁,神色严肃。
坐在对门的正中间位置上的是一位年纪在四十五、六岁的中年男子,平头、短须、国字脸,鼻梁高挺、目露精光,强悍之形毕露。显然为这伙人的领头。领头左侧端坐一个五十多岁的长者,面无表情,如老僧入定;右侧为一小姑娘,年纪二十不到,长得似出水芙蓉;对面一溜六个男人,高矮胖瘦不一,脸上阴晴各异。
“各位,人已到齐,现在开始开会。”领头首先作指示,声音略显低沉。
“是。世新领航,泽被苍生!”其他人众异口同声。
开会还带喊口号,看来这不是一般的会议,这也不是一般的组织。
“今天是每月一度的碰头会,但今天开会不详述上月情况,重点在于讨论和布置一项极其重要的计划,请大家务必全神贯注,并做好保密工作”。领头人强调。
“是,谨遵胡总指示”。
原来,领头人姓胡,不知是哪里的老总?
“诸位,我们这个组织成立到今已经有多少年头了?我们的宗旨是什么?”胡总略显阴鸷地向大家发问。
“成立已经十六年零三个月又八天,宗旨是‘破旧立新,拯救人类’。”胡总对面左起第二个瘦高个不无得意地回答。
“呵呵,不错,薛主任记忆不错,不愧是本会的元老。在本次计划实施中,还得依靠薛主任和‘谋略部’的兄弟们多为筹划。”胡总微微颔首。
“效忠‘世新会’是我辈唯一出路,拯救‘全人类’是我辈唯一使命。”薛主任信誓旦旦的说。
胡总挥了下手,表示赞许,接着道:“告诉大家一个最新并且可靠的消息,我们一直寻找的那个人找到了,所以搁置十年的‘鸡翼计划’即将重新启动,这也是两位主席的最高指示。”
听到最后一句,众人不约而同挺直身子,表示尊敬,虽然谁也没有真正看到过两位主席的庐山真面目。
胡总话音刚落,左侧老者沙哑的声音响起:“各位兄弟,你们中有的是本会老人,有的是后进才俊,可能对‘鸡翼计划’的了解不尽相同。我来略作解释。大家都知道,我会的最终目的是在人类末日来临前,找到出路,拯救众生。”
顿了一下,呷口茶,老者继续说道:“要达到这个目的,需分好几个步骤。可喜的是,在两位主席的睿智引领和众弟兄的通力协作下,前一个步骤已经完成,而‘鸡翼计划’是接下来不可逾越的一环。两位主席曾多次强调:该计划一定要找到合适的人才能实施。这十年来,我们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寻觅这个人,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了结果。下一步,我们就是要合理安排、精心布局,指使和帮助他完成该计划。”
胡总咳了一下,马上接着讲:“刚才赵总给大家介绍了我们这次的任务,看上去不复杂,但这只是表面的,实际上暗流涌动、云谲波诡,希望大家不要掉以轻心。在座的每一位都会直接或间接地参与进去。”目光不经意地瞟了下右侧的小姑娘。
胡总对面一个颇似弥勒佛长相的中年男子举了下手,谦卑地笑了笑:“两位老总,能冒昧打断下吗?”
胡总点头示意:“牛主任有何高见?呵呵,外宣部现在是蓄势待发啊。”
牛主任微微脸红:“胡总取笑了。自本会组建以来,谋略部、经营部、建设部、保勤部、科技部的弟兄们纷纷建功立业,唯有外宣部却一直赋闲在家,所以小弟才养尊处优,变成佛爷模样了,哈哈,惭愧啊。呃……刚才赵总说的第一步骤已经完成,小弟愚昧,不知指的是什么?”
“牛主任,本会设立各部均有所图。只是目前本会力量尚小,还需处于秘密状态,希望外宣部暂时蛰伏,积蓄力量,将来来个‘超新星爆发’。”胡总扬了下眉毛,加重语气继续道:“至于其他事宜,我们未透露的大家都不要问,有些事情我和赵总也不甚清楚。我们只要不遗余力地遵循两位主席的吩咐,奉命行事,将无往而不利。
“是,谨遵教诲。”六个男人齐声应道。
“接下来,我和赵总将分别与各个部门谈话,布置一下任务,希望大家严守组织纪律,切勿相互打听。”胡总声色俱厉道。
“是。世新领航,泽被苍生!”众人恭敬受命。
第三章 梦魇
天上,一轮上弦月斜挂半空,偶尔飘过的丝丝乌云更让月亮有一种神秘朦胧感。地上,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弯弯曲曲,似乎永无尽头。茂密葱茏的竹子沿着小路错落有致地站成两排,竹叶在顶端逐渐合围,形成了一个圆拱形的“屋顶”,微弱的月光和夏末炙人的热气就这样被隔绝在外了。
曲径通幽处,有一团黑影正在快速移动,原来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在奔跑。胆子不小啊!
小男孩看上去很兴奋,左一拐、右一拐,不久就到了小径的尽头,好像非常熟悉这里的地形。然后,他穿过一扇月亮门,来到一个庭院中,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对面爸爸办公室的房间闪过一丝光亮。咦,难道爸爸跟自己玩捉迷藏?难道爸爸今天撒谎了?
下午6点钟的时候,吃完晚饭,本来要去海蜃公园散步,但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断了难得的清幽。一会儿,秘书跑进来嘀咕几句,爸爸面现忧色,但转瞬就消失了。缓缓侧过身来,和颜悦色地说:“王越,爸爸临时有点事情,要出去一下,你自己玩一会儿,好不好?唉……要是你妈妈还在就好了。”
王越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默不作声,小嘴嘟着,眼圈泛红。爸爸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好像是数学方面的专著。然后,取出一张白纸,从书本上摘录了几个数字,笑吟吟地道:“王越,爸爸很快就回来,你回你的房间把这几个数字的规律找出来,爸爸答应以后不再食言。”
小王越天生对数字感兴趣,听说又有数字游戏可以玩了,这才笑逐颜开,“爸爸,如果这次我又破了迷,你要带我去迪斯尼儿童乐园游玩。”
“好,好,乖宝宝,快去算吧,也许你解完了,爸爸也回来了。”
王越兴高采烈地回到自己房间。结果不到一小时,就得到了答案。虽然爸爸还没来问过自己,可是心中想着即将去迪斯尼儿童乐园,欢乐之情再难抑制,把爸爸平常的训诫(不可单独去爸爸办公室)一股脑儿抛掷九霄云外,三步并两步地来找爸爸。
爸爸办公室的灯黑着,可是刚才一闪而没的亮光是什么?“嗯,肯定是爸爸知道我来了,要和我玩捉迷藏。呵呵,找数字规律我比爸爸在行,找人我也不差。”王越满怀得意地想。
可是,王越总觉得爸爸办公室前的院子里少了点什么。水池、盆栽、藤蔓、石凳、假山一应俱在,哦,警卫呢?是的,平常二十四小时值班的警卫叔叔不见了。难道开小差去了?抑或爸爸故意支开他,好让两人玩得尽兴。
王越可是初生牛犊,人小胆大,也不多想,就蹑手蹑脚地摸上门去了。门是虚掩的,可能因为微风的缘故,吹开了一条足够王越跻身进去的缝隙。“今天,我一定要吓爸爸一跳。嗯,最好从他背后现身抱住他。哼哼,谁叫他平常老是借口我不听话来吓唬我。”王越心中在打如意算盘。
爸爸办公室比较大。门朝西开,东、南两面是落地玻璃,缘面摆设一些会客的桌子、沙发等,北面靠墙放置办公桌,墙上另有一扇小门通到休息室。由于今天晚上还没办过公,因此各处窗帘均未拉下,银灰色的月光肆无忌惮地洒落进来,给无灯的夜晚增添了一些妖娆气氛。“呵呵,爸爸真够沉得住气的。”王越虽然心里有点打鼓,但不想就此退缩。
眼睛渐渐适应户内环境后,王越开始匍匐着搜索爸爸,由于地上铺着地毯,因此没发出一点声音。王越先是轻手轻脚地绕到会客沙发后面,满怀希冀却一无所获。正在考虑从哪个方向突入到办公桌区域才最隐蔽时,休息室内突然亮了一下。“爸爸不耐烦了,在主动给提示了,我冲进去给他个‘惊喜’吧。”王越“嗖”地从地上站起来,就要穿过小门去和爸爸“会师”。
没想到一不小心,蹭翻了一个插水仙花的水瓶,虽然倒在厚厚的地毯上,并未弄出爆裂的声音,但在如此宁静的夜晚,其分贝也不可小觑。
“这下游戏玩完了。”王越在感到失落的同时,不知怎么地冒出了一丝无法言状的恐惧。
“不过,我已经破解了谜题,我还是今天的赢家。爸爸要兑现诺言啦。哈哈。”王越刚找回一点信心,伴随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休息室内伸出一双大手,一把将王越抓离地面。
“爸爸,爸…。”王越刚叫一声,就呆住了。月光下,抓住他的两个手慢慢牵出一个脑袋来。天哪!只有两只眼睛!只有两只炯炯发光的眼睛!其他只能见到轮廓。一只手胳膊内侧似乎还有一块形状规则的暗影。
王越挣扎着,刚要再次喊出来,突然感到天幕中一道巨大的闪电劈将下来,整个世界为之烟消云散,自己也被四分五裂。
梦醒了,又一次同样的噩梦!浑身大汗淋漓的王越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实在受不了了!为什么从六岁开始,我就经常作这个梦,一做就是十几年,为什么?我到底是谁?”
第四章 回忆
这十几年来,王越感到最困难、最痛苦、最无助的事情就是回想过去。
在记忆的最深处,王越有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威武的爸爸。爸爸双目灵动、神采飞扬,显得特别睿智,且左臂胳膊肘处有一颗围棋般大小的黑斑,爸爸常戏说这是他的身份证。关于妈妈,王越已经没有太多印象了,只是依稀听爸爸说过妈妈已经驾鹤仙去了。
从小在一座幽静的中式复合庭院内长大,庭院内的门廊、走道、拱顶等到现在还记忆犹新。那时候爸爸很忙,但管教甚严,不允许随意出去玩耍,警卫叔叔也把门把得很牢。没处打发时间,就天天排列数字嬉戏。爸爸一开始也不在意,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了令人激动的事情。
记得那是六岁生日那天,爸爸问起:“王越,写字的簿子还有吗?爸爸今天送你一个漂亮的笔记本,好不好?不过爸爸要检查一下你写的东西。”
王越欢呼雀跃,跑到自己房间把已经用完的笔记本搬到爸爸跟前。难得清闲,爸爸开始饶有兴趣地审阅起王越的“作品”了。翻着翻着,爸爸的表情变得丰富起来。一会儿愁眉紧锁,一会儿面带微笑,一会儿两眼朝天,一会儿又点头不止,最后,爸爸抱起王越,拥在怀里,自言自语道:“哈哈哈哈,王家有后了,越儿颇具数学天赋,居然有此成就,难得啊难得。”小王越两眼煞是茫然,但看着父亲高兴,也搂着爸爸脖子开始撒娇。
可是,好景不长,接下来就发生了这十几年来不断重复的梦境中的那一幕——其实也不知道是真的发生过还是自己的臆想。总之,如果说之前的记忆是温馨的,之后的记忆则完全是凄凉的。
一次醒来,就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小孩,也有一些上了年纪的阿姨。王越哭着闹着要回家,可是阿姨总是反复抹眼泪,并说:“可怜的孩子,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王越逐渐安静下来,和其他小孩一块玩耍带来的些许快乐也略微冲淡了他的思家之情。渐渐地他也知道了这里是一所孤儿院,这里的孩子都是没有父母的。阿姨又告诉他:“当初你在外面流浪,生了大病,后来被好心人送到医院,救治完毕之后民政部门就把你送到了这里。”
“真是这样的吗?为什么我没有一丁点儿这样的记忆?难道生病了,这些都忘记了吗?那六岁之前的那些事情又是怎么回事?”小王越心中千头万绪,每天睡觉前都会问一遍自己。而且,记忆中自己左腿膝盖右侧有一个缝过三针的伤疤,为什么现在没有了呢?
带着找不到答案的种种疑惑,王越在那家孤儿院过了一天又一天。期间,王越有过好几次第六感“显灵”:每次都是莫名地感到有人在盯着他。蓦然回首,均会发现有一个戴着眼镜、满头白发的老头在匆忙地转移视线,但目光交接的一刹那,王越有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觉:似亲切、又似冷漠;似熟悉,又似陌生。问了阿姨,说是孤儿院的一位常年资助者。
如此过了两年,王越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性格也越来越抑郁。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偷偷跑离了孤儿院,要去寻找问题的真相所在。
可是,茫茫天下,孑孓蒙童,如何前行呢?结果还是不断流浪。去了多少地方,王越自己也记不清了。最后,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发起高烧而失去知觉。醒来后,发现又在一堆孩子和阿姨中间,真是命运弄人:又被一家孤儿院收养了。
也许是两年的流浪生活让王越的性格稍微豁达了点,也许是两年的艰难磨砺让他更加懂事了些,王越没有再继续逃跑,而是安心地留了下来,并听从阿姨们的安排,学习文化知识。他本来就天资聪颖,一学就会,很快便成了孩子中的佼佼者。除了不爱说话,阿姨们都从心底肯定这个孩子,也都对他寄予厚望。
之后几年,波澜不惊。王越凭着天生聪慧和刻苦努力,不断跳级,二十岁不到就完成了大学学业。并在一家国有垄断企业找到了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
虽然,在表面上,王越似乎摆脱了记忆混乱的阴影,走上了正常人的道路;但是,在内心,随着年岁的增长,解开谜底的决心却越来越强烈。每次噩梦醒来,王越不断拷问自己:“希望在哪里?出路在哪里?”
第五章 立志
“涨价了,涨价了,我钞票都不够花……”,用鲁西方言叫唱的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王越还在闷头大睡。
“我靠,还让不让人活了?”王越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大骂一声,顺手操起手机就想摔地上。近一年来,随着步入社会、开始工作,王越的脾气正在微妙地发生变化。
昨天晚上十点,正当快进入梦乡的时候,也是这通可恶的铃声把王越的正常睡眠权利无情地剥夺了——单位要求加班迎接上级检查,一直到凌晨四点半才得以睡觉。而现在才早上七点!而且是星期天早上七点!
“唉,算了,也许是什么重要设备故障,急需组织抢修吧,这种火急火燎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在其位总要‘谋其政’。”王越叹了一口气,必要时还得和命运妥协。
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同事小陈的声音:“王越,你知道蔡梁的事情吗?”
虽然一头雾水,但多年历练出来的警觉让王越一下没有了睡意,谨慎地问道:“他的什么事情?”
“蔡梁……出事了。”小陈略带惊恐。
“什么事?”由于早就预感到不妙,因此王越也没过分惊愕,而是迅速想了解情况。毕竟进单位以后一直跟蔡梁在同一个办公室,直到二十天前人事调动才结束这种状态。
“他跳楼了。”
“啊?!那……现在人呢?”饶是幼年饱经风霜,听到这个坏消息,王越也不禁胃部一阵禁脔。
“已经……没了。”电话那头小陈开始颤抖。
王越沉默在冰窖中了。
又是一个,他妈的又是一个。王越不禁有点汗毛倒竖。原来不久前,一个孤儿院的小伙伴由于感情受挫,自缢身亡。
虽然自幼飘零,备尝艰辛,但王越并不是一个刻薄之人,相反,在内心深处他热爱这个社会,他激情澎湃,也珍惜和身边每一个人的感情。
但接二连三的噩耗让王越有点手足无措。这个社会怎么了?我们人类怎么那么脆弱?大家和和睦睦、开开心心一起活到老怎么就那么难呢?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些问题吗?
思绪的闸门一经打开,王越更是千愁万绪:全球变暖呈加剧之态,自然灾害一年比一年严重,可用资源日渐枯竭,污染大有一日千里之势,……,总之,地球正在变得千苍百孔,人类末日也许即将到来。自王越步入社会以来,这些问题逐渐萦绕在他的脑际。有的时候,他也感到奇怪,为什么要考虑这些问题,这些事情应该由“肉食者谋之”。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那一段迷离、扭曲的记忆吧,我很害怕再经历类似的由美好到绝望的过程。”王越为自己“杞人忧天”作必要的辩解。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烦恼如同附骨之蛆,怎么也挥之而去,反而在每次的噩梦(十多年来相同的那一个关于六岁时候记忆的噩梦)之后有所强化。“难道上天要安排我做‘终极拯救者’,呵呵。”王越常常如此自嘲并获得暂时的心宁。
可今天有点不对劲,今天虽然没有做梦,但同事的坏消息触发了“巴尔干半岛的火药桶”,王越非常焦虑地在狭小的寝室内走来走去,他控制不了自己,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思绪越来越快,步子越来越急,“啪”一本书掉在地上,原来动作过大,碰到了简易书架。王越瞟了一眼,是《史记》。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豪情壮语,“彼可取而代之”的旷世之举等等典故如闪电般的打了王越一个激灵,蓦然间,王越停住了脚步,“对,我知道了,我知道我想要干什么了。”
“活着就是为了改变世界。也许我的某些基因和乔布斯有类似之处。”王越异常兴奋,甚至有些亢奋。“少年康熙在智除鳌拜之后,曾秘密地在柱子上刻了‘削藩、河务、漕运’等三件应办的大事来督促自己。我当然不能和圣天子相比,但应该也可以模仿一下吧!嗯,我首先要破解自己那个奇怪又该死的梦,然后寻找一些志同道合的伙伴组建一个团体,也来个‘共图大业’,哈哈。”
第六章 邂逅
青春须早为,岂能常少年。说干就干,王越打开电脑,动用所有搜索引擎来找寻未来事业的灵感,在尽可能多的网络交流软件上建立组群,发表“高论”,冀以抛砖引玉。一番忙碌之后,王越一扫一年来在国企工作的压抑、紧张,感觉又恢复了昔日流浪时的自由灵动、活力四射。
其实,这一年来,王越内心一直在抱怨政府和跟政府有关的一切:形式主义泛滥、工作效率低下,贪污腐败严重、不公现象突出……,以至他抵制成为国有企业“体制化”的人,可能是因为敏锐的内心触角在逐渐把他塑造成一个愤青。也难怪,几个月前抽了一次血(制作新一代身份证需要提取公民的DNA信息),到了上月底居然通知他再抽一次——理由是原先的血液标本不慎丢失。
“他妈的,这种事情都能发生,买彩票倒永远买不中!”王越一想起这个事情,就开始愤愤不平。
突然,电脑屏幕上闪了一下,原来其中一个网络交流软件里建的组群有人加入进来并发表意见了。而且IP地址显示对方也在同一个城市。
怀着激动和紧张的心情,王越点开了留言。
“你好,拜读了你的博客,对你所言之事深表赞同,能结交一下吗?”对方的恭维倒让王越有些意外。是不是来得太快了?难道真的是天将降大任于自己吗?但有人附议不正是自己所期望的吗?不管怎么说,结识一下又有何妨。
“好啊。怎么见呢?”
“晚上六点,植物园门口。”说完这句,对方就下线了。
也太没礼貌了吧。不过大礼不辞小让,大行不顾细谨,要做成点事情就不能在这种小地方进行计较,也许人家是高人呢。王越想了想,就释怀了。“嗯,还是整理一下思路吧,这可是‘初出茅庐’啊。”
傍晚五点三刻,城东植物园门口。由于正值仲夏,太阳尚未完全落山,余霞映得西山边的天空微红,似乎昭示着这一日的酷暑只是强弩之末了。微风习习,树叶婆娑,湖光粼粼,又是一个纳凉的好天气。
王越提早一刻来到接头地点。一则重视,二则谨慎。只见大门口两棵香樟树,一左一右,好似唐太宗御下的尉迟敬德和秦叔宝两位门神,忠诚地护卫着植物园。大树下,已经稀稀落落坐着一些老头老太太,在评头论足聊家常。“总不是这里面的一位吧?要不然可就真有点难以接受了,呵呵……总要有点特立独行的气质吧。”王越心里默默道。
继续观察着,内圆外方的植物园广场在落日的余晖下尽情展示着它对宇宙的理解和诠释,六根石雕柱对称地矗立在六角形外圈周围,除了偶尔有一两个小孩在绕着柱子玩轮滑之外,只有几只蝙蝠在盘旋着飞来飞去。
环视一周,王越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总不是有人在寻开心吧,这样捣乱未免太无聊了。嗯……时间还没到,再等等,不要七想八想。”王越找了一块显眼的大石头,靠边坐下,开始了“姜太公钓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自己这边始终无人问津,王越的自信心不禁有些动摇。远处,一个八、九岁小男孩踩着轮滑在自由玩耍,忽左忽右,好像漫无目的。但看了一会儿,王越发觉有点不对劲,原来小男孩好像在朝他滑来。“天哪,难道是个‘小天使’,这个玩笑开大了吧!”王越想要苦笑。
小男孩瞬间就到了跟前,打量了王越一翻,说出了王越抱侥幸不想听到的话:“你是‘土卫六’吗?”
王越尴尬地笑笑,其实有点想哭,“那么说你是‘世新125’喽?”
“切,我帮人传话的,正对着大门的土丘看到了吗,上面有个人等你。”小男孩手指指向植物园内的一个人造土丘。他的一席话让王越有种起死回生的感觉。
土丘是植物园内挖湖时掘出的泥土堆积而成的,栽满了各式各样的树和花草,还做了几条小径,看上去倒也像一座小山。平常这里是情侣扎堆的地方,夜幕时分,石砌路边的椅子上会坐满少男少女,一边俯瞰整个植物园欣赏湖光美景,一边彼此甜言蜜语,甚或相互抚慰。之前王越上来过一次,很快发现单身来这里非其所宜。
“接洽处定在这里,难道……有艳福不成。”王越不禁想入非非。
土丘不高,不一会儿就到了顶上。现在天还亮着,因此那些情侣们还未到位。一眼望去,一排排椅子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没有。正在疑惑间,王越发现一棵大香榧树边闪出一片衣角。“哼,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这么麻烦,是不是个爷们?唉哟,对方不会有‘断袖之癖’吧。”王越正胡思乱想间,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一片清香,一张俏脸从树后探了出来,似笑非笑。只见她: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肤如凝脂,领如蝤蛴。真个让王越有些神魂颠倒,足足呆了十秒钟。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王越忙收敛心神:“嗨,‘世新125’?”
“嗯。你来了,‘土卫六’。刚好六点整。”小姑娘露出一口贝编似的牙齿,转身从树后出来。一袭淡蓝色长裙,婀娜多姿,仪态万方,好比神仙中人。王越年届弱冠,尚未有过心仪女生,这个小姑娘却让他心头涟漪连连。
“你谍战片看多了吧,见个面弄得这么复杂?”王越面带微笑,语气却略含责备。
“呵呵,救世大英雄难道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小姑娘同样笑靥如花,但毫不客气地顶了回来。
她一句“救世大英雄”似讥非讥,王越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脱口道:“原来你来取笑我的!”
“对不起啊,跟你开玩笑呢。我是真心实意佩服你的见解和胆略,现在年轻人中和你一般想法的实在太少了,都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不喜欢。”言下之意,她对王越是颇为欣赏。
小姑娘的一番赔礼道歉让王越恢复了自信,进而得寸进尺:“嗯。能够告之芳名吗?”
“我叫……徐一敏。”小姑娘略为迟疑。
“哦。一鸣惊人!”王越颇带调侃,语音拖得很长。
“是‘敏锐’的‘敏’!哼,你没礼貌。不理你了。”徐一敏别过脸去,小嘴翘地老高。
“哈哈,我只不过礼尚往来,何必在意。我叫王越,很高兴认识你。”一阵冲动,王越大想握住她的小手感受什么叫‘柔若无骨’。但毕竟受过多年正规教育,礼义廉耻未曾忘却,手到中途进行了停留,等待徐一敏的反应。
徐一敏倒显得落落大方,伸出柔荑在王越手掌上轻轻一捏,给足了王越台阶下。
至此,两人之间最后的一丝“敌意”也烟消云散了,转入了进一步的沟通状态。
交谈中,王越大致了解到徐一敏自幼父母双亡,由义父领养,前段时间刚搬来本地经商。联想到自己的悲惨经历,王越一阵黯然,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王越也给徐一敏讲了自己的大致情况,不过略去梦魇一段。徐一敏听了既是同情,又生怜惜。
在这美妙的傍晚,一双玉人畅谈良久,尽欢而散。虽然没有出现期望中的相当分量的仁人志士来一起讨论“改变世界的统一战线”的建立,但意外结识了一个红颜知己,王越也欣喜异常,甚至内心冥想:如果非要在两者中间作唯一选择,我会选择“统一战线”吗?
“看来‘风水轮流转’这句话是不错的,我小时候受了那么多苦,现在幸福的天枰倾向我这边了吧。只是……来得有点快,好像还不太习惯。哎,管它呢。”王越躺在床上,甜甜地回味着今晚的际遇,渐渐进入梦乡。
唯一遗憾的是,那个噩梦……又出现了。
第七章 加盟
接下来的一个月,王越几乎每天晚上都和徐一敏聊聊我我,真是说不完的悄悄话、道不尽的甜蜜语,两人好似缘定前生,此刻久别重逢了一样。有时,王越也感觉进展较为神速,好像老天爷在冥冥中尽力帮忙撮合。但他没谈过恋爱,只能凭着感觉走。这些天,王越也不特别关注他那个“伟大事业”了,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这一个月里,王越受邀去过徐一敏家一次,那是市南部郊区僻静处一套多层公寓的顶楼(租赁)。在那里,见到了徐一敏的义父,姓薛名中元,身似竹篙,脸如刀削,两眼精练,感觉不是碌碌之辈,偏向智谋之士。徐父对王越倒是非常客气,言语中常带赞赏口气,多半是小姑娘事先做足了“功课”。
随着交往的深入,王越偶尔察觉到徐一敏的眼睛中会不经意地闪现一丝淡淡的忧虑,但两人目光一经交接,这忧虑又会消失得无影无终。动问过好几次,徐一敏总是轻描淡写地答非所问。
“这个问题一定要搞清楚,我实在害怕这种美好的感觉突然消失。”又一个闷热的下午,坐在办公室里心绪不宁的王越下定决心。“反正今天晚上还要一起喝茶,就拷问拷问她。先礼后兵好了,如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行不通,就给她摆脸色看了,不要以为我可以无条件地把她当观音菩萨供着。”
下班后,吃过简单的晚餐,王越提前到了茶室等候,盘算接下来的“对敌”策略。但过了约定时间五分钟,徐一敏还未现身。她一直是准时的,怎么会迟到?难道有什么意外?敏感多疑的王越心跳明显加快了。
正在王越坐立不安、颤抖着拨打电话之时,茶室门“吱呀”一声开了,徐一敏娇小的身影出现了。
“你没事吧?”王越一步跃到门口,充满关切地询问。
“没事,吃饭……稍微晚了会。”
借着灯光,王越看到徐一敏双眼微红,似乎刚刚哭过,说话声音也略带沙哑。
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王越深深吸了口气,语气尽量平缓:“一敏,有什么事情你不要瞒我,我不把你当外人。”
“嘤咛”一声,徐一敏扑到王越怀里,双肩耸动,抽啜不止。王越轻轻抚摸她的秀发,低声安慰。
多年的漂泊生活,练就了王越处变不惊的心态,虽然知道有事情发生,但当前首先得镇定,不能乱了方寸,至少表面上要如此,否则人家小姑娘会更加手足无措的。
徐一敏在王越的精神支持下,渐渐停止了哭泣,慢慢坐直身子,抬起泪眼望向情郎。只见她:俏脸蛋上,两行清泪若隐若现,双侧鼻翼微起微伏,真个似一枝梨花春带雨,我见犹怜。
王越拿起餐巾纸帮她擦干眼泪,满带期望和鼓励地望着意中人。徐一敏吁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王越,对不起,我……要离开这里了。”
“为什么?去哪里?怎么以前没说起过?”饶是王越心里有所准备,但徐一敏的话击中了他的软肋,他不由得急了,连珠炮似地发问。
“我……不能说。”
徐一敏的话让王越一下子脖子又粗又红,头上如果有顶帽子,估计会被冲起来。不过他还是努力平复了喘息,挤出一丝笑容:“一敏,你和我开玩笑的,是吗?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朋友相交贵在交心,何况我觉得我们还不止是朋友。”
“我也是为你好。这是我的家事。我不希望你参与进来,前面是吉是凶我也不清楚。”徐一敏开始解释道。
“我说过我不把你当外人,希望你也一样,好吗?”王越几乎有些恳求了。
看着王越焦急的神态,徐一敏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好吧,我全部讲给你听。唉……要被义父骂的。”
王越拍拍胸脯,示意徐一敏没什么好怕的,千斤的重担由他来分挑。
“虽然我没跟着义父的姓,但我自三岁起就由义父收养,在心目中,他的分量已经超越亲生父母。我一直感恩戴德,希望结草衔环以报。”
王越点点头表示赞同,心里默默道:“这是应该的。唉,我还找不到可以报答的对象呢!”
“义父年轻时有过一任妻子,但出意外去世了,未有生育,之后他也无意续弦。所以我俩相依为命。”徐一敏的进一步补充也释然了王越内心曾有的一点疑惑。
“在我懂事后,义父就告诉我他祖上的一个秘密。”说完这句,徐一敏略带紧张地四下张望。
王越安慰性地朝她笑了笑,示意继续。
“义父有个祖先叫薛瑄,很有学问的,在明朝当过大官……”
“哦!?”王越熟读史书,知道有这么号人物,好像是明英宗时期的大臣。
徐一敏在再次确定说话安全的情况下,继续低声道:“薛瑄年老致仕后,醉心琴棋书画,无意间购得无名氏所作《海澜图》一幅。该画不是大师之作,本不值得特别研究。但薛瑄一看之下,总感觉有些与众不同,观摩了几年之后,终于发现了画的秘密。”瞟了下王越,发现他双眼满是期待。
“原来,该画是一个藏宝图,方国珍的藏宝图。”徐一敏终于扔出了“重磅炸弹”。
王越却并没有感到眼前一亮,而是满腹疑惑:“一敏,你不要骗我啊!据我所知,方国珍虽然也为乱世枭雄,但他和张献忠、李自成、洪秀全等不一样,后三者在起义过程中大肆掠夺,事败后却未见巨额财宝,因此才流传有各种版本的宝藏说。但方国珍后来归顺朱元璋,并得以善终,从未听说有什么宝藏遗留啊。”
“王越——哥哥,那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徐一敏咬着嘴唇,气鼓鼓地看起电视来。
王越一看捅了马蜂窝,也觉得自己说话有欠思量,看来这次摆显知识的时机选错了。赶紧道歉:“嗯,是了,宝藏本来就是秘密的,知道的人越少才越真实。方国珍虽然投降朱元璋,不过总留了一手,以防万一……接下来的事情呢?”
“……”,徐一敏还是表情如故,一言不发。
“想不到这个小妮子还挺倔的,真个‘巾帼不让须眉’啊,看来我只有以柔克刚了。”王越心念电转。
“一敏,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我错了,我就是多读了几本破书,才会不知好歹的。你大人有大量……”
不知王越还要说出多少“恶心”的话来,徐一敏赶紧拿小手封住他的嘴,嗔道:“好了,我不怪你了。不过……下不为例噢。”王越如遇大赦。
“接着刚才的话,薛瑄虽然破解了画的秘密,但他年事已高,而且是博学鸿儒,本无意他人财宝。但却做不到完全的超然物外,总不想好几年研究的心血付诸东流,因此将具体藏宝路线用某种巧妙方式写在了画的背面。”说道这里,徐一敏稍微顿了顿,并偷眼看了下王越,王越也很配合,未敢再展现丝毫怀疑之色。
“一般的人是看不懂这个藏宝路线说明的,看得懂的定是饱学之士,不会觊觎此意外之财。这就是薛瑄的用意:他要把这张图流传下去,但他并不希望他的后代去取宝来实现一夜暴富。就这样,经过明、清、民国三代,传到了义父的父亲手上。”徐一敏说得有些口干,喝口茶继续道:“本来这张图还会继续它的传承之旅,但‘文化大革命’把这一切都打乱了。义父的父亲是个高级知识分子,被错误划成右派,在意识到大难即将来临,他迅速将该画进行了藏匿,但还来不及对义父交代相关信息时,就被抓走批斗了。”
“啊!哎呀!”听徐一敏娓娓道来,王越有点入神了,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徐一敏瞪了一下王越,王越马上作个抱歉的姿势。
“之后,义父再也没有和他父亲见过面,因此也无从得知宝藏图的下落。但义父打听到他父亲含冤去世时留下数纸遗言,只是不知怎么地没交到他手上。义父推测上面有人知道宝藏图这个事情(毕竟几百年流传,不可能密不透风),想研究遗言进而寻获宝藏,不过遗言之秘没这么好解罢了。”徐一敏可能说累了,也可能要整理思绪,说话戛然而止。
王越理解地看着她,但同时微觉故事有些不可思议,只是不敢表露在脸上。
徐一敏像是下定了最后决心,郑重地道:“义父对遗言一事始终耿耿于怀,一直在托人暗中调查。直到半个月前,义父说已经知道遗言在谁手上,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其取到手。我要报答义父,因此决定跟着他去做成这个事情。希望你能见谅。今天就是来……向你……告别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她经常有些忧虑。我该怎么办呢?”王越感到豁然了,但同时又遇到难题了。
“王越,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快乐。衷心希望你能实现你的‘宏图伟业’。如果遗言的事情顺利完成了,我就马上过来找你,帮你;如果不顺利,我就只能在心里祝福你了。”徐一敏目不转瞬地看着王越,真情流露。
王越蓦地感到丹田有股气流直冲脑门,一下子充满了英雄气概,大声道:“士为知己者死。一敏,你们的事算我一份,也许我帮得上忙。”
“那怎么行?我们要对付的是政府大员,风险很大的,我不想你无谓涉险。况且你还有工作。”徐一敏断然回绝。
“正因为有风险,我才要和你共担,难道我以前跟你说的都只是甜言蜜语吗?嗯,如果你们觉得亏欠我,将来找到宝藏分我一点好了,我也好有资金谋大事,哈哈,”王越豪气干云,继续道:“至于这种没有朝气的工作,我迟早都要辞掉的。嗯,暂时先修一年假好了。”
“那……好吧。说心里话,我也希望天天跟你在一起。不过,这个事情我要和义父禀告下,他同意了才行。”
“那是自然。应该没问题的。我们……喝茶。”
王越和徐一敏一起沉浸在这个紧张却又温馨的夜晚。
第八章 初战
两个礼拜后,又到金秋十月,丹桂飘香,梧桐叶落,忙碌人在天涯。上海虹桥车站内一趟“探索号”高速列车正在缓缓启动,将穿越中国东部大平原奔向远方的首都北京。列车三号车厢内,座无虚席,中段靠近过道处坐着一个妙龄少女,年纪十八、九岁,长发披肩,螓首蛾眉,一双美目正在左顾右盼,内心微感抱怨:今天的运气不太好,没买到靠窗的位置,一路上看风景成问题啦。正觉没处消遣,忽然有个女乘务员径直走到跟前,很有礼貌地弯下腰:“小姐,打扰一下,列车长请您过去一趟。”
美少女微感诧异,虽然自己的父亲在政府占据要职,但总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要列车长旅途“照顾”吧,这可不是父亲的一贯作风,更何况还没向他汇报过自己行踪呢。“啊,是了,现在买票采用实名制,泄露了身份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这也夸张了点吧,难道他们专门在等我坐火车,等我‘何岚’——这个碌碌平庸之辈,呵呵。”
胡乱猜想间,已到了列车长车厢,里面除了一个穿着制服有些微微发胖的男子(估计为列车长)之外,还有一个瘦高个,眼神犀利,脸上棱角分明,有如刀削。
列车长并未像想象中的那么热切地来献殷勤,而是介绍了身边的那个瘦子:“小姐,这位是薛警官,正在查处一个案件,因公务需要,想和您换一下位置,请配合。”
“哦,原来是这样。嗯,估计他要用我的位置来实施盯梢啊什么的。看我想到哪里去了。”何岚不禁脸上微红。
“小姐,请配合一下,好吗?”看到何岚不回答,列车长提高了声音重复道。
“嗯……我非常愿意配合。”何岚收敛心神赶紧作答。
之后,何岚坐到了薛警官的位置上。那是接近车厢尾端的一排三人座位,靠窗坐着一个小伙子,靠过道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邋遢老头,何岚挤在中间。“什么吗?位置一个比一个差,这样子坐到北京也有得受了。那个瘦警察什么人不选,就选我,真够倒霉的!”何岚不禁有些气鼓鼓,但也无可奈何。
闲来无事,何岚的明眸开始“善睐”起来——也只有眼睛还是充分享受自由的。车上正在播放的影片虽然比较经典,但她至少看过三遍,再看就兴味索然了。过道这边显然没什么风景,唯有靠窗一面还算丰富多彩:田野里稻浪翻滚,碧空中大雁南飞,层林尽染,百渔争先……。突然,靠窗坐着的小伙子转过头来,双目一接,何岚心头小鹿乱撞,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就在那“来电”瞬间,何岚捕捉到了小伙子的全部信息:脸庞光洁白皙,五官轮廓分明,眼眸深邃,鼻梁英挺,唇色绯然,嘴角似乎还挂着一抹微笑,若鸿羽飘落,温和而又自若。如果海选白马王子,何岚必定毫不犹豫投其一票。
“嗨!你好,需要换个位子吗?”正当何岚寻思怎么掩饰窘态之时,帅小伙开口了,声音雄浑而富有男子汉气息。
何岚稍稍抬头,不用直视,就知道小伙子在跟自己说话,芳心窃喜之下,又萌生感激之情:“感情他知道我这样坐着不自然,想要帮助我,也真会……真会……体谅别人。”不禁对帅小伙好感大增。
欢欣之情再难抑制,何岚微动不点之唇,轻启瓠犀皓齿,飘出燕语莺声:“嗯,那……也好,谢谢你了。”
帅小伙心头不禁一荡:“小姑娘固然具倾城之貌,声音也有夺人心魄之能。呵呵,杜甫老先生有诗‘两个黄鹂鸣翠柳’,应该和现在这种意境差不离吧。嗯……她和徐一敏相比,哪个……更好啊?哎呀,我可不要真地被她迷住了,这次接近她是有任务的。”
帅小伙不是别人,正是王越。
半个月前,王越有感于徐一敏的深情厚意,决心加入她和其义父(薛中元)的寻宝之旅。在得到她义父同意之后,就开始商量对策。原来薛中元经过多方打探,宝藏的线索目前辗转被“精机局”(一个十多年前新成立的机构,据说负责一些前瞻技术的研究,权力很大)下“全勤司”司长何东垚所收藏。何东垚为人低调,寡交少友;下有一女,名唤何岚。
怎么样才能从何东垚手中获取想要的东西呢?只有接近他并获得他的信任。为此薛中元制定了上中下三套方案,其中上策是选择其女儿作为突破口,如果失败再考虑其他两套方案。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定策美男计——即让王越设法获取何岚的欢心,进而接触何东垚,然后寻机下手。
一开始王越百般不同意,一则需要在徐一敏之前表忠贞,二来觉得如此作为于心不忍。但徐一敏竟点头默许,只是设了前提:王越要坚守底线。无奈之下,只有少数服从多数,王越的意志被“绑架”了。之后他花了几天时间熟悉薛中元获得的有关何东垚、何岚的一些信息——主要是各自爱好、性格以及近期行踪等。
随着王越参与寻宝任务的深入,他越来越发现薛中元似乎能量很大,似乎和其现有身份有所不称。但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发表自己的意见,唯恐徐一敏又有想法。只是偶尔不经意地进行下旁敲侧击,而薛中元的解释则是其多年经商,人脉颇广,资金也较雄厚,想干点事情还是比较顺利的。这倒也是,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钱搞不定的。
“反正不管此行成不成,认识薛中元父女,对我今后想干的事情应该有百利而无一害。”王越有时也不去较真了,常常这样安慰自己。
一阵淡淡的幽香把王越的思绪从千里之外拉回到“探索号”高速列车的三号车厢内。何岚正在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哦,是了,刚才说要把位子让给她的。嗯,这是计划中的事,可要掩盖好啊。呵呵,那个‘正宗’薛警官不知道怎么样了?”王越微微一笑,把尴尬之情尽数掩去,站起身来和何岚进行了换位。何岚也点头表示谢意。
坐在旁边的那个老头两眼往上翻了翻,似乎在抗议两个年轻人的眉来眼去。
之后,两人沉默不语。何岚经历了“福祸相依”的哲学过程,终于坐到了期望中的上座,窗外旖旎风光一览无余。而王越则从随身携带的小包内摸出一本书,饶有兴致地品味起来。
“嗯,妙啊!妙啊!”王越的连声赞叹把何岚的目光转了一百八十度。
“你对天文物理也感兴趣?”何岚瞥了一下王越的书,兴致勃勃地问。
“是啊,我读大学的时候利用课余时间读过大量这方面的著作,现在我还能记得起这些书名呢,如《时间简史》啊、《时空本性》啊、《黑洞与时间弯曲》啊、《宇宙的琴弦》啊等等……”王越好像遇到了知己,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嗯。这门科学实在是太吸引人了。精确的相对论、完美的量子力学、神秘的超对称性,还有令人向往的多维空间理论……那些科学家不知道怎么想出来的?”何岚在王越惊异的目光中侃侃谈来。
“还好我事先做了下功课,否则到这里就只能干瞪眼了。薛中元的情报还真不赖,这小妮子果然有两下。”王越定了定神,朝何岚不住点头。
“哦?真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对深奥的宇宙学还颇有研究呢!”王越紧接着恭维道。
“哪里谈得上研究啊,就是平常看过些这方面的科普书而已。呵呵,你也不比我大多少,听上去很老成么!”何岚的温言软语让王越受用无穷。
顿了下,何岚对王越进行起“测试”来:“你觉得弦理论对世界本原的解释是合理的吗?”
“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在各自使用范围内都是正确的,但这两套理论却水火不相容,这对物理学来说是灾难性的。然而弦理论能够在更深的层次上将这两者进行和谐统一,达到逻辑上的连贯一致,因此我认为这个理论是比较符合实际的,尽管它还在不断完善之中。”王越的准备显然是充分的。
“嗯,所见略同。”何岚予以赞赏。
“咳!咳!”靠过道坐的老头接连咳嗽了几声,似乎在建议两人谈点雅俗共赏的。
王、何两人相视一笑,心灵的距离也在不知不觉中朝“无间”的方向拉近。
接下来,王越和何岚顺其自然地各自介绍了自己的情况。王越称以写作谋生,这次到北京采风兼学习,住在海淀区西三环航天桥附近——一个大学同学帮忙租的;而何岚则告之即将完成学业,接下来要在政府机关实习。
……
欢声笑语之中,高速列车跨长江、过黄河,北京城已然在望。
实践再次证实了爱因斯坦狭义相对论的正确:王、何两个人还意犹未尽,感觉时间过得忒快;旁边的老头却长长舒了口气——终于可以“解放”了。
第九章 困惑
午后,北京,西山。
秋霜过处,满山流丹,别有一番娇艳欲滴的景象。
峰峦叠嶂间,点缀着几处红瓦绿树,那是数幢精致的小别墅——“精机局”日常办公地点之一。
没有了盛夏的蝉鸣,这个下午显得格外幽静。舒适宽畅的卧室内,何东垚睁着惺忪的睡眼在凝心聚力——午睡刚醒。今天虽然是办公日,但并无紧要的事情,因此得以美美地小憩一阵。
内心有点茫然,感觉最近的工作似乎偏离了正确的方向:“精机局”的主旨为组织最前沿技术的研究,前两任局长在这方面均有所建树,而三个月前上任的新局长好像“人在曹营心在汉”,迟迟未见他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倒是听说经常出入主管部长的门庭,嗯,多半是个投机钻营之辈。唉……后继无人啊!
愁绪慢慢扩散,何东垚有些心神不定,思绪情不自禁地飘到十多年以前。
“精机局”大概成立于十八年前,何东垚虽然不是“开局元勋”,但也于建局两年后即进入“精机局”工作,绝对属于元老级别。那时,何东垚三十不到,由于感情失败,无意婚姻,遂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汗水与收获并存,他很快博得了首任局长王英长的信任和赏识,成为少数几个能部分接触到该局机密的非核心人员之一。
“精机局”是带着艰巨任务成立的。何东垚能获悉的也只是冰山一角:人类社会即将面临巨大困难,甚或是灾难,需要研究一步到位的解决措施——也就是——最终出路。至于具体的研究内容和进展情况,则无从知晓,只有核心的五个“常委”级别的人员清楚,其中王英长局长更是掌控全局。
一切都在秘密中进行,一切都风平浪静,如此过了近四年左右,直到某一日情况有所变化。那是一个阴云密布的早晨,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突然出现在“精机局”办公地——离现在的别墅区约十公里的翠微山里。虽然一般人员不明就里,但大家相互间的眼神交流却透露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信息。然而,紧张的气氛只持续了两天,过后云淡风轻,一切恢复正常,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上头也没有作只言片语的解释。于是各种版本的“坊间猜测”暗暗流传,主流意见认为本次事件和“精机局”在某些研究方面取得了重大突破有关,但怎么个有关法以及取得什么重大突破却又需要挑战各人的想象力极限,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奇怪的是,经历了这次风波之后,“精机局”好像进入了多事之秋。不到一年,突然换局长了——王英长局长不知去向,五“常委”里的罗志军上来接替。这可是事先一点小道消息都没有过,众人不免疑窦满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上头对这个事情的态度也和“士兵事件”一样,封锁真相,搞“核不扩散”,可这次好像措施不到位,纸没有包住火,渐渐地大家都知道了事情原委:据说王英长想染指赵秘书的漂亮媳妇,赵秘书愤而刺王,现逃匿。这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觉得太不可思议。
虽然局长级别(副部级)的人物一般都属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类型,但就为数不多的露面情况来看,王英长给人的感觉是温文尔雅、干练睿智、一身正气,怎么就会和这么龌龊的事情搭上边呢?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家都叹息、惋惜良久,算是接受了事实。
可是何东垚却不能平静下来,一则自己受王英长青睐,感激之情尚存;二则另有玄机——就在王英长出事前一个月左右,他秘密交给何东垚一个锦囊,嘱其务必妥善保管,并不能告之和转交他人。“这为寻找记忆之门。”——王英长额外只加这一句,别无诠释。当时何东垚认为领导此举定有深意,猜测可能局内部有不稳定因素,因此局长将一些重要物件交由信任之人看护以免不测。没想到之后竟然发生如此变故,何东垚对是否将锦囊之事向新任局长交代举棋不定,最后还是决定暂时隐瞒。
十年来,何东垚暗地里数百次打开锦囊,里面只有一张写着一长串数字的普通纸片,可即使绞尽脑汁,对那些数字所寓之意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在罗志军当局长期间,何东垚继续被提拔,三年前已经成了仅次于核心“五常委”的众司长之一,渐渐地也接触到更多的机密。原来“精机局”成立四年后,便在基因、记忆两方面取得了重大研究成果(具体的成果内容属于绝密级别,以何东垚的身份还是无法了解),但后来变生肘腋,负责基因研究的关键人物段天扬悄无声息失踪了,其研究成果也不复存在;再后来就是王英长被刺身亡,该事件带来的最大影响是记忆研究方面的成果不知所踪——因为只有王英长清楚存放何处,但他似乎未留下明确线索。比较棘手的是这两大成果在短时间内竟很难再被重新创造出来:主导基因项目的段天扬具有百年一现的天才头脑,少了他整个研究进程将变得非常缓慢;而由于某些特殊物质的极稀缺量,记忆研究的成果也变成“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进一步的调查显示,有一个秘密组织“世新会”正在崛起,“精机局”接二连三的差错可能或多或少地与它有牵连。“世新会”有点像纳粹组织,比较激进、崇尚极端。
罗志军主持“精机局”大局十年间,一方面继续两大成果的复原工作——虽然较为缓慢,但还是日有所进;另一方面配合国家安全部对“世新会”进行摸底——由于对方极度隐蔽,该项工作基本停滞。期间,倒又出了一个大纰漏:负责记忆研究的一号人物龙百涛重蹈段天扬覆辙,居然在五年前也玩起了失踪——虽然他一度被严密保护。
中央领导显然对“精机局”的状况较为不满,可不知怎么的,始终没有将罗志军替换。可能“世新会”这个挡箭牌够大,国家安全部都拿其没辙,估计光换个罗志军也不能立竿见影。这样,一直迁延到三个月前,罗志军才因年事已高而退居二线。新任局长顾飞宇,刚满四十,不惑之年的他怎么都应该表现一下年富力强吧!但和全局上下翘首期盼相左,顾局长并未振作精神,一扫低迷,带领“精机局”走出困境,反而只是“萧规曹随”——可能还有所不如。
强烈的反差,让何东垚一直怀念王英长局长,特别是那句神秘的话——“这为寻找记忆之门。”后来何东垚也明白了这应该跟“传说中”的那个重大的记忆研究成果有关。可是……锦囊之谜一直解不开啊,上层人物又捉摸不定,也不知谁可以信赖。真是痛苦!
“叮……叮……”一阵不紧不慢的电话铃声使何东垚的大脑结束了穿越,回到当前——一个金秋的午后。
电话是女儿何岚打来的:她结束了上海之旅,晚上六点左右到京。
第十章 接车
搁下电话,何东垚唤来办公室主任丁石健,嘱咐他安排一下去北京南站接何岚。
丁石健一副关东大汉的模样:身材高大威猛、脸膛黑中透红、髭须戟张有劲,在古代,这绝对算得上是标准的武士。也许他有着张飞般粗中带细、智勇兼备的特点,否则应该不会被委以办公室主任之职。
面对领导的“命令”,丁石健毫不含糊地答应,但目光中也包含了一种犹疑,似有他情要表。何东垚不愧在涉密机构摸爬滚打多年,迅速地捕捉到了这十分之一秒的瞬间。蓦然,他醒悟了:丁石健三个月前才来上任,还没见过一直在校的何岚。
“呃……到时我一起过去吧。”何东垚朝部下莞尔一笑,轻松解决了对方的难题。说实在的,也有一段时间未曾和女儿谋面,心里还挺思念的。
丁石健告辞退出。何东垚看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自己自进入“精机局”后工作努力、办事认真、为人谦和,再加上知识渊博,同事给予的评价还是过得去的。但由于自恃知识分子身份,遵循孔孟之道,秉承“君子之交淡如水”,在待人接物方面不温不火,因此数载下来鲜有至交,只有几个比较谈得来的一般朋友,这其中前办公室主任崔建琪算得上是“头块招牌”。但他……却于三个月前逃逸。
何东垚和崔建琪认识于七年前的一次局内部活动上,可能彼此都向往那种“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高尚生活,两人相互引为知己,开始结交。之后,何东垚升任“全勤司”司长,而崔建琪则鬼使神差般地成了其办公室主任,他们的关系也自然而然地驶上了快车道。
何东垚对崔建琪是信任有加,基本上视其为“亲密战友”,而崔建琪对这位领导兼朋友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两人相得益彰,常比当今时代的管鲍之交。可是,月盈则亏,物极必反,在关键的时刻,万能的辩证法显灵了。
那是半年前的一次小聚——两人没事时经常杂在一起痛饮,评论当今人物,畅谈天下大事。可能当天兴致太高,何东垚少有地喝高了,不经意间将其视为第一珍密的“记忆之门”透露了出来——告诉崔建琪自己有一个领导亲手授予的锦囊,事关记忆研究成果的所在。不过也仅泄密到此,何东垚马上意识到酒后失言,而崔建琪也很有敏感性,装作听不明白,一脸茫然。但这次聚会的分水岭意义显然确定无疑地存在了。
在彼此心照不宣中,两人继续日常的工作,照旧平常的关系,然一道无形的隔阂似乎已经形成。直到三个月后,崔建琪突然不辞而去。显然兹事体大,何东垚丝毫不敢怠慢,立即派出大队人马进行全方位搜寻,但终无所获,事情只好暂时搁置起来,而他这边又缺不了办公室主任,因此丁石健来了。
想到这里,何东垚如汪洋般深邃的眼眸中闪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何司长,车子已经备好,车站那边也已联系,可以出发了吗?”一阵稳健的脚步声带来了丁石健的殷勤询问。
“好,辛苦。出发。”何东垚满意而简短地回答。
蜿蜒的盘山公路、冷僻的京郊大道、笔直的城市闹街、……,被一辆黑色奥迪越野车风驰电掣般一一碾过,眨眼间北京南站已在眼前。
何东垚再次领略到丁石健高效、精准的办事能力:竟然等了不到十秒钟,何岚的俏丽身影已经映入眼帘,甚至还能听得到她的银铃般的笑声。
“呃……何司长,旁边那位是何小姐的朋友吗?可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啊!”丁石健目光触及,正是跟何岚一道下车的王越。
何东垚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似欢还忧,似盼还却,似泰还惑。——他也注意到何岚眉欢眼笑的原因了。
“爸爸。”何岚的一声娇呼让何东垚双眼重新聚焦。
看到几个月不见的女儿依旧出落得娉婷靓丽,甚至娇艳更胜往昔,何东垚喜不自胜。
王越也总算见到了此行的正主:身材中等、体格匀称,剑眉浓密、乌黑,鼻梁高高隆起,宽阔而突出的额头上有几道浅细的皱纹,头发梳理得井然有序,眼睛出奇的明亮,仿佛能一眼看穿别人的内心。王越对何东垚总的印象是:正直善良、思维敏捷,不由得心生好感,自然而然地露齿一笑,何东垚也礼节性得点头回应。
也许是做贼心虚,害怕何东垚犀利的目光刺探到自己的“如意算盘”;也许是传统等级观念的束缚,骨子里有一种“畏高”情绪,王越不敢再和何东垚的目光“短兵相接”。
“爸爸,您怎么亲自来接我了?我可承受不起啊!”何岚微嗲地扑到爸爸身边,同时也冲走了王越和何东垚之间万分之一丝的尴尬。
“你是何‘仙姑’啊,焉有不亲迎之理,哈哈。”何东垚看上去一本正经,其实也不乏幽默。
王越处在父女俩温馨的重逢气氛中,既感到伤感,又有些不自在,故而向何岚告辞——反正联系电话已经到手,余下之事可以缓图。
何岚却有些扭扭捏捏,向父亲做了下介绍后,轻声地对王越示好:“这里出租车也不太好打,还是……还是让我们送你下吧。”最后一句更是细若蚊声。
何东垚一切尽收眼底,内心洞若观火。虽为初次见面,但他对王越的印象还是不差的,决定顺水推舟,做足人情:“小王,大家也算有缘,就不要客气了。车子坐得下的,也不会耽误很多时间。”
王越觉得一方面盛情难却,另一方面也可借机联络下感情,便欣然同意了。就这样,丁石健坐前排副驾驶位,何岚坐后排中间位,何东垚和王越分列何岚左右。奥迪越野车一溜青烟似地绝踪而去。
车站隐蔽处,一对鹰眼和一双妙目目睹了整个过程,那正是薛中元和徐一敏。薛中元神采飞扬,有些志得意满;徐一敏却面无表情,久之,似乎又变成似笑非笑。
第十一章 争锋
在预定落脚点附近,王越有些“依依不舍”地告别何岚,同时必不可少地强调了“后会有期”,当然也不会忘记对何东垚再次表示感谢。何岚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溢满喜悦之情。何东垚面呈微笑,挥手致意,右手似乎有伤——手腕以上套了一个薄薄的护套形物件。
目送奥迪车离开后,王越把衣服裹了裹紧——北京的秋晚还是充满凉意的,接着四处张望,踌躇着该往哪个方向移动。
攸地,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前方拐角处,不是徐一敏却又是谁?王越清笑一声,大步迎上前去。
“干么不再上去挥挥手?”徐一敏含了明显的醋意。
“你们怎么这么快!我……不知道你们就在附近。”王越有些嗫嗫嚅嚅。
“怎么,不好意思了?良辰美景,才子佳人,谁不向往?”徐一敏颇有兴师问罪之势。
王越内心不禁有气,忖道:是你们要搞什么美男计,我本来就不赞成,现在初战告捷,形势一片大好,不来表扬我也就算了,劈头盖脑地数落总归没有道理。
待要争辩,可目光一接触徐一敏单薄的身体,王越的恼怒之意立时消去大半,取而代之以怜惜之情,心道:毕竟她也是情之所钟才会唠叨几句。上去紧握徐一敏有些发凉的小手,将她整个搂进怀里,徐一敏稍稍挣扎了一下,就温顺地一动不动了。
时近中秋,银盘似的月亮高悬夜空,分外明亮,俩人依偎着遥望蟾宫,仿佛看到了月桂树下蹦蹦跳跳的玉兔。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唉,要是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即使找不到宝藏,创不了大业又有什么关系?船到桥头自然直,所有人都会有适合其自己的出路的,‘世无英雄’也不要紧。”王越沉浸在闹市的温柔乡中,竟然浮想联翩起来。
“咳……咳……。”一阵熟悉的咳嗽声打断了两人片刻的浪漫。
不用回头,王越也知道是薛中元。
“王越,你今天的表现称得上无可挑剔。若假以时日,成为演艺界的天王巨星也是有可能的。……哈哈,这是玩笑话啊。嗯……,果然是少年才俊,一敏的眼光不错。”薛中元迟到的赞许让王越有点不好意思,俊脸微红。
可能注意到了徐一敏略显别扭和尴尬的神情,薛中元话锋一转:“一敏,王越是暂时行无奈之事,你要给予充分的信任和足够的大度。呃……今后你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不争一朝一夕。”
徐一敏低声应了声“是”,表现出对其义父的服从。
霎那间,王越心中涌起一阵悲凉:人总是受物的羁绊,如果拿宝藏和徐一敏作为薛中元内心天枰的两端,宝藏的重量可能会更大一些。可是,又有几个人能完全地超凡脱俗呢?自己能做得到吗?
薛中元不再啰嗦,而是吩咐两人保持距离,以避免不必要的“露馅”——毕竟北京是何东垚的地盘,布置几个耳目应该不是难事。
来到住处——一幢高层公寓的10楼,薛中元分配“资源”:王越独居东侧一套,他和徐一敏合居西侧一套,两户基本正对。曾几何时,王越幻想能和徐一敏同处一室、共度春宵,但看来这次又泡汤了。
紧接着,薛中元又拟定了“三大纪律”:平常没事少串门;路上相遇不相识;彼此信息勤沟通。
“受戒”完毕,王越刚吁一口气,手机铃声响起,那是短信提示音。
在徐一敏疑惑又紧张的目光中,王越打开短信:没错,是何岚的。
薛中元展现出了大家风范,只是鼓励性地撂下一句:“一切拜托了。”拉了徐一敏就回房里,当然主要是不想影响王越的自由发挥。
何岚短信的中心意思就一个:邀请王越游北京,她充当免费向导。但她竟洋洋洒洒写了有百来字,文意婉转,曲折回环,不禁让王越有些意外:素闻北方姑娘多豪爽,何其也似江南女子小家碧玉般地忸怩作态。
“啊,是了,小姑娘情窦初开,害羞是难免的。我这次欺骗人家的感情,当真罪责深重。嗯……要是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好了。”想到这里,王越内心不由自主同时浮现出两位少女的娇容,一个是天姿国色,一个是人间绝代,当真难分轩轾。
“唉……管它呢,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不会走进死胡同的。”旅途的劳累使王越没精神再在思想上左右摇摆了,渐渐地迷迷糊糊了。
这一觉睡得少有的安稳,没有做梦,没有惊悸,醒来时东方已经发白。手机上有一条新的短信,却是对面徐一敏发来的,只有六个字:望你说到做到。想了足足有半刻钟,王越终于明白了她的“友情提醒”所指:要信守当初诺言,不能超越道德底线。
除了苦笑,王越只能耸耸肩,以示无奈。同时也有点犯愁:女人心,海底针,如果何岚也这么难弄就麻烦了。
想曹操曹操到,何岚的来电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她说人已在左近。
王越不敢怠慢——虽然何岚对他的第一印象不错,但这个“老本”还禁不起挥霍。
一身紧束打扮,脸上轻施胭脂,曲线玲珑有致——何岚容光焕发地站在一辆大众轿车边浅笑盈盈。
“越女晨妆出镜新,自知明艳更沉吟。”王越有些酸的掉渣地念了两句诗,就差没有摇头晃脑了。
“呵呵,多谢王大公子夸奖,小女子愧不敢当。”何岚平常也多涉猎诗词,倒没有听不真切。
俩人的欢声笑语再一次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也预示着这将是美好的一天。
跨上轿车,王越还是情不自禁地向反光镜瞄了下,因为他总觉得徐一敏会在远处幽怨地看着这一切——虽然自己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这么早就要出发了。
车是好车,人是“土”人,跑起各大景观来自然不甚费力,到下午五点钟,除了长城、十三陵等几个偏远处外,热门的景点已经一览无余。北京名胜多有历史底蕴,王越虽然是第一次来,但往往能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让在这方面“火候不足”的何岚钦佩仰慕不已。
本来叨唠了何岚一天,王越想动用薛中元预付的“活动资金”犒劳下她,但何岚却婉言谢绝了,原来她父亲嘱其回家吃饭,并有它事相商。
大众轿车缓缓地驶近王越住处,突然一个人影在车前一晃,紧接着就是何岚的一脚急刹。虽然天色暗淡,但王越目光如炬,依稀看到好像是徐一敏倒地。这一惊非同小可,当真有些魂飞天外,几乎是“三步上篮”式地跃到车前,定睛一看,果然是这个宝贝。只见她:一手撑地,两腿微叠,螓首上仰,斜坐地上,倒未现痛苦神色,应该没有撞到吧。
是她不小心?抑或有意为之?王越着实有些捉摸不定。看着徐一敏似笑非笑的颜容,王越暗暗叫苦:扶还是不扶?还好随后下车的何岚帮助解决了难题——一声问候一把搀扶。王越注意到两人间有片刻的相互凝视,也许是“惺惺相惜”,也许是彼此争锋,也许是……。
徐一敏掸掸尘土,轻声说了下抱歉,就消失在涌动的人流中。王越当然安慰何岚:只是一个小意外,不用太在意。何岚的心跳次数渐渐稳定了下来,半开玩笑似地说:“你……和她认识?”
王越感到肾上腺素一下子飙升,都能听到脉搏的跳动声了。饶是他机变百出,顷刻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毕竟做贼心虚。但好在王越脸上的表情不甚丰富,助其逃过一劫。
“呵呵……看你目瞪口呆的样子!你们当然不会认识。只是你下车速度好快,我有点好奇罢了。”何岚还真心细。
“哦……我以前出过事故的,所以对这个比较敏感,其实也蛮害怕的。”王越抓住有利时机,迅速调整心态,比较流畅地作出了回答。
“嗯……今天玩了一天,应该累着了,早点休息吧,大……作家。”临告别,何岚展现萝莉般的俏皮。
王越也怕言多有失。道声“路上小心,改天再约”,就把她送回车内,目送其离去。
第十二章 绸缪
“书房门前一枝梅,树上鸟儿对打对……清清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你看那井底两个影,一男一女笑盈盈……”,欣赏着优美动听的越剧《十八相送》,何岚感觉方向盘也轻巧了许多。数年前的春晚越剧联唱,让何岚被唯美典雅的越剧所深深打动,自此爱不释手,但凡能播放光盘的地方,流派纷呈的越剧曲目总会占有一席之地。
“看来‘橘生南方为橘,生北方则为枳’的说法也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呵呵,我长在京城,但骨子里蕴含的尽是江南灵秀之气。”何岚多次以这种想法解释自己喜欢越剧的“合法性”,今天心念所动,这句话不觉又轻轻地脱口而出。
“越剧,越剧,唔……他的名字也带个‘越’,莫非这是天意使然。”想到此处,何岚心中一阵狂跳,脸色绯红,所幸近旁无人。
不知不觉间,车子驶近东三环庆丰公园。“嗯……快到家了,可不能魂不守舍,让爸爸笑话。”何岚收敛心神,掰下化妆镜,确认面部表情正常。
“爸爸,我回来了。啊……好香啊!”刚一进门,何岚就感到一股馥郁的烤鸭味扑面而来,不由得咽了下口水,同时又感到一阵惊喜:“何大厨又亲自操刀了?”
记忆中,爸爸有一身绝好厨艺,但他平时醉心工作,很少下厨,虽然何岚“贵为千金”,但一饱口福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上一次享受大餐已经在半年前了。
“岚岚,先坐会儿,马上就好啊。呃……要不你先开瓶酒吧。”油烟机的呼呼声中透出何东垚的深沉雄音。
何岚微微一愣:以前爸爸在家可是绝种好男人,基本上酒不沾唇——除了几个重要的日子外。嗯……看来今天老头子兴致不错啊!
家中不乏好酒——每年都会有人“孝敬”,何岚找到一瓶XO,开始钻洞启塞。但她显然不熟稔此道,忙活了三五分钟,仍未成其大功,不由得脸现愠色,口中嘀咕。
“哎呀,这样开法不对……我来吧。”正在何岚陷入和酒瓶的“僵持战”而不能自拔时,何东垚已经搬来道道珍馐美馔,准备大快朵颐了。发现女儿居然还未解决“战斗”,他不禁心中莞尔。
“这么难开的酒瓶……又不是琼浆玉液……不喝也罢。”何岚不肯服输。
看着女儿紧绷的小脸,何东垚一阵大乐,一边开瓶一边笑呵呵地道:“吃不到葡萄不要说葡萄酸嘛。世事皆有章法,找到窍门一切迎刃而解。”话甫落地,瓶塞应声而起。他继续揶揄道:“唉,以后找老公,可要先确准他……不会喝酒……才好啊。”
何岚闻言,不知怎么地突感窘迫,不由得向她爸爸吐舌扮鬼脸,但眼中尽蕴喜滋滋,已经没有丝毫不快。
“怎么样,战况如何?”何东垚给自己倒满一杯酒,话锋一转,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何岚是如何的冰雪聪明,自然知道老爸关心的是什么事情,但装作一脸茫然,吃了一块糖醋鲤鱼,慢条斯理地说:“啊?什么战况?”
“你个小妮子,在大人面前还装模作样。也好……昨天跟你一起下火车的那个小伙子我看挺可疑的。嗯……明儿起我派个便衣跟着他。”说道最后,何东垚似乎有些自言自语。
何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知道倔不下去了,无可奈何地坦白道:“今天也……没做什么,就带他闲逛了一下,他……知识渊博,谈吐不俗,是个……做作家的料……”偷偷瞄了下父亲,发现他饶有兴致,好像在听取一件稀世珍品的介绍,瞬间有些羞涩满怀,讲不下去了。
“哦。好啦?有没有明确结论啊?”
这次何岚是真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父亲所问何意。张着小嘴,一脸讶然。
“哈哈,‘郎情妾意’还是‘再见无期’,两个选一个。”何东垚明显有些“不怀好意”地调侃。
“您……为老不尊,我……不说了。”何岚红着脸,自顾自吃起菜来。
“哎呦呦,何‘仙姑’怀里揣了只小兔子了,哈哈哈……”何东垚爽朗地大笑。女儿心有所属,他打心底里高兴。即便……自己发生意外,也可心无挂碍了。一想到“意外”,心脏似乎被抓了下,一阵紧缩,笑声也有些走样。
何岚听出来了,有些忐忑地问:“爸,您有什么事情,是吧?”
何东垚深情地注视着女儿,足足有一分钟,然后缓缓地道:“岚岚,你还记得崔建琪吗?”
何岚正在剥一只“咖喱虾”,闻言一愕,停止了手头动作,讶异地道:“就是以前您那办公室主任吧!三个月前他不是失踪了吗?”
“嗯。问题是,他……又出现了。”何东垚的话竟带有一丝轻微的颤抖。
“啊!?那……失而复归,也是好事一件啊。”何岚双手支颐,对父亲的忧色似乎有所不解。
“岚岚,这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当然啦,因为你是局外人。”何东垚猛地喝了一口酒,若有所思地继续道:“其实……当初……崔建琪是携密外逃。”
“哎呀……那……您不就要受牵连了吗?”何岚惶惶不安。
何东垚微微一笑,双眼扫了一下窗户,轻声道:“也没那么严重。他所掌握的机密……可能……连局长都不知道,因此上头认为这只是个偶然事件,未作深究。”
“哦!”听到父亲安然,何岚松了一口气。但她的神色无疑表明了那种越听越糊涂的感觉。忍不住好奇:“那他……现在回来了,抓住审问下,事情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何东垚摇摇头,有些苦涩地道:“我说他又出现了,不是指他自动回到‘精机局’,而是……神秘地在这附近现身了。虽然……只有匆匆一瞥,但我相信不会走眼的。”
“那……他要干什么?会对您不利吗?”何岚忧形于色。
“岚岚,‘精机局’的事情我不方便告诉你太多。只能对你说,这些年‘精机局’一直受一个极端组织的干扰,我相信崔建琪的潜逃或多或少地与该组织有关联。因此,他的露面很有可能是携带指令来的。”何东垚尽量不露声色,以免给何岚造成心理压力。浅浅啜了口酒,若无其事地说:“你也知道,我和崔建琪以前关系不错,不管他此行所为何事,总不会冲着我来吧!”
“嗯。那……要不要报警啊?”何岚到底无法释怀。
“这个极端组织目前还处于秘密状态,上头出于种种考虑也未展开公开调查,因此警方对此可能还一无所知,估计报了警也没用的。唔……我会通过相关渠道进行汇报,当然……自己也要未雨绸缪啊。”何东垚对处置措施的考虑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何岚张张嘴,好像还言犹未尽。何东垚却挥了挥手,面含愧色道:“哎呀,一不小心扯远了。快点吃菜、趁热吃菜,看看爸爸厨艺有无长进?哈哈……”
何岚虽尚存犹疑,但想到爸爸亦算“朝中大员”,出入虽无警跸,但也不至于有不测之变。
看着爸爸恢复了气定神闲,她一颗悬着的心……算是落地了。
第十三章 往事
夜幕降临,寒气袭人。大街上依旧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但通惠河南岸的庆丰公园却随着气温的降低也逐渐变得静谧起来,也许它已经厌倦了白天的喧哗,也许这就是它的晚妆,也许……。公园内除了偶尔走过两三个锻炼的人之外,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只候鸟在做睡觉前的“扩展运动”。“惠水春意”、“银枫幽谷”等景点内少了亲密恋人的偶偶私语——可能爱情的温暖也抵御不了初冬的寒霜,唯有树影婆娑、冷月罩照,略微显得有些苍凉。
夜空呈现出了少有的澄净,繁星点点的盛况终于在一别经年之后“重见天日”,看来这些年全民植树、科学治污还是成就斐然的。如此好天气,虽然“凉”了些,倒不失为一个欣赏天文的上佳日子。
看,那边“叠水花溪”处,就有一个哥们在架设望远镜。只见他动作麻利,技术娴熟,三两下就完成了“规定动作”。接着他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猫腰弓背,眼睛贴在目镜上专注地观察起来。只是——他的望远镜摆放得有点奇怪——镜筒正对方向似乎不是空旷的天区,而是——一幢拔地而起的高楼。
难道……?
仔细观察约大半个小时后,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收起望远镜,快步离开。
公园南面小门外,一辆丰田越野车马达轰鸣,似乎随时准备以离弦之箭的态势奔赴目的地。
他径直上了车,没有片刻耽搁,汽车沿广渠路向西疾驶而去。
车轮转动,时间穿梭:随着如织的人流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他眼前展现出了一幅记忆的画卷。
那是三个月前,一个走投无路的夜晚,却又是一个“万象更新”的夜晚。
自己“三生有幸”,居然“邂逅”到一个绝世之秘,但由此也带来无尽的烦恼和恐惧。在几近绝望之前,他没有束手待毙,而是“逮住”一个风雨交加的黑夜去寻求新生。
但世上的事十之八九不如人意,“一帆风顺”更多是出于一厢情愿。他前脚刚遁,后脚就追兵四起。
诸般逼迫,情势切峻。无奈之下,他慌不择路,结果重重摔了一跤,直接到了鬼门关前。
之后他间歇性醒来过几次——不能动弹的感觉让他认为自己还没死,灵魂还没出窍,意识还是存在的。
但每次都伴有一阵剧烈的钝痛,让他瞬间休克、再次昏睡。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吆喝声惊醒,同时感到有东西在舔自己的脸,热乎乎的,痒痒的。
他倏地睁开眼睛来——估计是命不该绝,经过长时间的“卧疗”,散入四肢百骸的点滴能量重新汇聚了起来,支撑他的精神不再涣散。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奇丑无比的脸:面颊略呈三角形,上面不均匀地分布着一些浓密的绒毛;嘴巴和鼻子尖尖地突了出来,就像平面上的两个小山峰;眼睛圆圆的,好像没有眼白;长长的舌头正挂在外面,哈吃哈赤呼着热气;几乎看不到下巴和前额。
天哪,这是什么玩意儿?他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道自己已经到了阎王殿?难道这是地狱的勤杂员?难道人死后也会有意识上的各种感受?
再定睛一瞧,这个物事还有四条粗大的毛腿,一截短短的尾巴。大部分特征似乎满足狗的描述,但这是什么狗?说它是雪纳瑞,没有这么小的种;说它是金毛,没有这样的鼻眼;说它是哈士奇,没有这么另类的变异;……。
那个狗模狗样的生物显然胆子不大,未防到地上躺着的人会突然有动静,被吓得像弹簧一样地蹦开了,还怪叫几声。
没有了东西遮挡,他的视线一下子开阔了。只见:穹顶深深,高不可测;四壁刀劈斧削,棱角分明;火把烛炬熊熊燃烧、烈焰腾空。这个场景并不陌生,在电视中见得多了——应该是个石窟吧。只是不知怎么进来的?
不要着急,正主在那儿呢!
石窟略显狭长,面积不大,约四十平方,他躺在中段靠墙的一张石床上,上首位置修筑有人工石阶和平台,平台上布置一张形状不甚规则的椭圆形石桌,几把藤椅环列左右。三个中年男人跷腿而坐,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由于距离不远,并且近视眼镜还“健在”,因此对方的尊容能够一览无余。
中间一位脸型方正,五官笔挺,令人感觉其不怒自威。右边一位消瘦精矍,目蕴寒光,似乎不是易与之辈。左边一位却白胖圆润,面和眼慈。
他挣扎着要起来——毕竟身在绝境处,对方又来路不明,未敢有丝毫懈怠。
“不要动,刚给你处理过伤口,你……伤得不轻啊!”那个胖子首先发话,声音洪亮,字字京腔。
他听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压在心中几个月的大石头算是暂时落地了——至少是对方救了自己,应该不会是敌人吧。
“哦……谢谢各位……援手相助!”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非常嘶哑难听,看来这次真的伤筋动骨了。
“阁下和‘精机局’……什么关系?”中间那位威严汉子晴天霹雳似地冒出一句。
他感到心中猛地被万千根钢针扎了一下,冷不丁打个寒颤,现下这当儿,他万般不愿意听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尽管过去十年朝夕在彼,但如今极力想忘却这个地方。
“他们怎么知道‘精机局’?莫非和其有什么关联?又为什么要救我呢?难道我刚出了狼窝又入了虎穴?……”他心中顿时疑窦丛生,不自觉地抬眼审视对面三人。
三人表情如故,但眼中神色却都充满不可抗拒之意,看来不想回答也不行。
“他们既然了解‘精机局’,但又没将我移送过去,应该和它……不是一路的。”想到此处,他微微释然。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我……在‘精机局’工作过,但现在……已经离开它了。”
“那……为什么他们在追你?”对面三人中唯一还没开口的精瘦男子接着追问。
“呃……”他真不知该怎么往下说。确实这个事情也是一言难尽。
“兄弟,你能想得出我们是干什么的吗?”对方好像也不再紧逼,而是采取了迂回战略。
他陷入了沉思:“感觉……他们好像能窥探到‘精机局’的一些事情,这次又能在‘精机局’势力范围内将我救走,能量不可小觑啊!可……又有谁敢跟‘精机局’做对呢?难道……难道是……?”一个可怕的名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这是过去几年“精机局”小范围内常常谈起的组织名称。一种潜意识的警觉油然而生,面部肌肉也本能地抽动了下。
“哈哈,看你的样子,估计猜到了,嗯……脑子转得还不慢。我们……是‘世新会’的!”那个威严汉子居然在傲然之外又有些得意。
“怎么办?真是它!‘世新会’可是邪魔歪道,我纵然不容于‘精机局’,总不能就此受庇于这个极端组织吧。可是……现下……我又能去哪里呢?”他的心情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不知啥滋味。
“加入我们吧,我们需要你。”精瘦男子异常严肃地道。
“我们的一些做法可能不合乎常理,被你们视为异端,但我们的宗旨是拯救人类于末日,是崇高神圣的,”看到躺在地上的男人默不作声,胖子搀和了进来,“夫行非常事,当用非常手段,然后才收非常之功。你加入后,会发现这里才是你的乐土,才是你大展宏图之所在。”
听了这些“大道理”,他内心的铁板渐渐出现了熔化的迹象:虽然在“精机局”内也小有职位,但和生平之志相比,实是相去甚远,总有一种鲲鱼难以畅游、鹏鸟不能展翅之感。
“从或不从,男子汉一言而决。不然的话,就当我们什么都没做过,在哪里找到阁下,再送回那里好了。”对方好像不满意他的犹疑态度,扔出杀手锏,下了最后通牒。
“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嗯……我必须学会忍耐,留此有用之身,以实现满腔抱负。况且也不能便宜了……何东垚,”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气苦,“我视他为刎颈交,他却当我如草芥,为了一个不甚相干的秘密苦苦相逼,哼,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一股热气涌上脑门,他血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道:“好,我参加。”
他——不是别人,正是‘精机局’全勤司前办公室主任崔建琪。
崔建琪经历九死一生,戏剧性地在‘世新会’落脚,作为入会礼,他别无选择地和盘托出了那个关于“记忆锦囊”的秘密。“世新会”对此非常重视,专门策划了一个大的行动,他这次在北京露面也是该行动的一个组成部分。
第十四章 潜入
入夜十一点,西山僻静、漆黑的山路上突然飘起两点白光。奇怪的是,白光偶尔会上下翻动,且光圈变得越来越大。近了,近了,还伴有一种熟悉的声音,哦,原来是一辆飞速奔驰的越野车。
崔建琪关闭了记忆的闸门,思维再次专注于即将执行的任务上:夜探“精机局”。刚才在庆丰公园通过高倍望远镜对何东垚的一举一动进行了窥视,确认其今晚不会外出,因此决定即刻前往“精机局”。他熟悉何东垚的秉性,知道其在单位的日子比在家里的日子要多得多,这次机会实属难得,可不容错失啊。
阔别数旬,山水依旧,只是心情改。三个月前,畏畏缩缩历逃亡;今日里,扬眉吐气赴故地。呆在“世新会”的这段时间里,崔建琪切实感受到了它的强大,觉得用“无所不能”来形容都不甚为过。而“精机局”自从十年前变故叠生,已变得“积贫积弱”、一蹶不振,充其量不过是一只快要瘦死的骆驼——空有庞大的架构而无法健康运转。
人的潜意识却并不能在短时间内得到改变。虽然崔建琪已经经历了“脱胎换骨”,但随着目的地的接近,他还是免不了有些紧张,不时向车窗外张望一番。
车子在离“精机局”约三公里的地方停下并隐蔽了起来——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崔建琪和搭档(一个年轻小伙,叫狄再青)更换装束,带好装备,没有沿大路前行,而是朝着密林深处蹑手蹑脚进发。
“精机局”有好几处办公地,均散落在西山附近,他们现在要去的是总部所在——也是崔建琪以前一直工作的地方。总部坐落在一个地势相对较高的山冈上,前瞰青龙湖,后倚阳台山,风水极佳,只是似乎一直未能给“精机局”带来好运。
崔建琪俩人经过大半个小时的“游山玩水”,距离“精机局”总部只有咫尺之遥了。借着朦胧的月光,可以模糊辩认出森森围墙上的安保电网,可以看到门口保卫处微弱灯光下执勤站岗的战士,可以……。
狄再青拉了拉崔建琪的衣服,崔建琪明白他是在问:怎么进去?
“呵呵,当然不是从门口堂而皇之进去,那样不啻于找死;也不能翻越进去,墙上的监控设备不是吃素的。放心吧,上次我既能出得来,这次当然还能进得去,而且保证安全。哈哈,山人自有妙计!”崔建琪对他一番耳语。继之露齿一笑,打个手势,示意“跟我上”。
俩人摸黑绕着围墙走了百把米,来到一片“羊奶子”中。这片灌木丛有的呈匍匐之姿、有的现缠绕之态,形象万千,占地颇广,但好像近围墙的八、九米显得相对稀疏一些,似乎土壤肥力不足。
走近一看,原来底下不是泥土——更确切的说,是水泥板——从墙根延伸过来的水泥板。
狄再青偷偷拿手电照了下,发现水泥板上有“京电”字样,霎时明白了,这是一排电缆井。
崔建琪示意他翻开一块水泥板,狄再青照做了,但心中不免嘀咕:即使这里有爬行空间,但到了墙角处只是几个电缆管孔,人怎么进得去?
崔建琪好像知道他的疑虑,轻声开导说:“当初电力部门建设该电缆通道时是按十六管孔规模做的,但后来实际只敷设了两根进线电缆,因此空间裕度还是很大的。唔……上次我就是从这里走脱的。”
狄再青不禁对崔建琪投以钦佩的目光。
俩人不再交谈,一前一后下到井中,小心翼翼地贴着电缆匍匐前进。崔建琪颇有些轻车熟路,狄再青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
只是两人均微感窒息。原来电缆通道空间狭小,空气较为稀薄,上次崔建琪逃亡心切,且只有一个人呼吸,因此没有明显感觉。
崔建琪咬咬牙:胜利就在眼前。突然,他停住了爬行,双眼瞪得老大,原本的大口喘气也改为屏住呼吸。只见头顶矿灯照射处,一个指甲大小的……绿色昆虫……正趴在电缆外绝缘上。昆虫长相非常奇特,整个似一个圆盘,圆盘上居然分布有一些器官——像极了一张微型的人脸!
怎么在这儿也有这个鬼东西?崔建琪惊骇的不是昆虫的样子,而是不久前在万里之外也发现过这玩意儿。难道这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物种?要不然就是我不小心带过来的?
正在思忖间,传来狄再青的轻轻咕哝:“怎么了?”
那个昆虫好像被人声惊吓了,立即遁得无影无踪。
“啊,没什么。稍稍……歇了下。”崔建琪不愿被认为惧怕虫子。
继续往前,没碰到什么障碍——这还得益于上次清除了所有的防火封堵泥。他们顺利地到达了电缆通道另一边——一个地下电缆层。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一根根电缆宛如一条条巨蛇盘旋往复,悚然欲噬人。
崔建琪推开一块电缆层盖板,慢慢探出头来,一排排户内高压开关柜的红、绿指示灯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耀眼,像是在热烈欢迎他的归来,他不由自主地生出感慨:终于又呼吸到了“精机局”的新鲜空气啦。
这里是一个配电房,平常只是关着门,但并不上锁,崔、狄二人调整一下呼吸后,轻轻推开门,融入无边的夜色之中。
“精机局”总部并无明显的主体建筑,而是错落有致地分布了十来套别墅式办公楼,中心区域还有人造景观,就像一个高档小区一样。也许自恃配备高科技监控设备,总部虽为要地,但并未安排夜巡人员。整个“小区”静悄悄的,除了几盏昏暗的路灯发出幽幽的黄光之外,看不到一点光亮。
“今晚运气不错,居然没人加班,啊,是了……明天就是中秋了,可能都忙着准备过节了,”崔建琪感到庆幸,但同时又有些沮丧:“可我……唉……要让母亲担忧了。”
“必须尽快完成任务,将母亲接到‘世新谷’安享晚年,叙天伦之乐。”崔建琪暗下决心。
全勤司对应的别墅在整个“小区”的西南角,比较靠近配电房。崔建琪尽量利用稠密的绿化作掩护——上次就是这样脱身的。
狄再青则拿出一个细长的玩意儿,固定在头顶,宛如天线宝宝。这是一种视频干扰设备,能让干涉范围内的摄像机短暂死机——即画面不会因拍摄内容的不同而发生变化。
很快,他们就到了全勤司别墅的后门,狄再青充分展示了其“专业特长”——拿出一套组合工具,三下五除二就把门锁打开了。看来,小伙子还是“才堪大用”的。
进入户内,当然不敢开灯。俩人戴上夜视设备,径赴何东垚办公室。崔建琪是故地重游,自然熟门熟路。办公室的门虽然考究,但也难不住专业人士的“专攻”,狄再青依样画葫芦——和开前一道门一样,轻松解决了。
第十五章 警报
何东垚的办公室面积不大,设施简约:一张办公桌、一面书架、一套会客沙发、一个保险箱,外加几部内、外线电话,仅此而已。说心里话,崔建琪认为何东垚工作勤勉、作风质朴,实在是名不错的官员。直到现在,崔建琪偶尔还会产生一丝绮念:以前种种均是梦境,他和何东垚之间情谊如旧。
但身临险地的真实感无情地击碎了脑海中残存的美好回忆,他不得不痛苦地承认:俩人之间亦主亦从,亦师亦友的关系确实一去不复返了!为什么会这样?何东垚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个中有什么隐情吗?又或者……
欲再细思,狄再青已在旁催促连连。确实,身在虎穴,当行动迅捷,岂可囿于杂念。以后有的是机会截住何东垚亲自“审问”——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嘛。这也是他本次来京的另一个目的——“世新会”高层同意并且支持此事。
崔建琪收敛心神,把目光投向保险箱位置。
记忆锦囊在不在里面呢?随着脚步的轻轻移动,他心中不免阵阵激颤,狄再青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没错,此次“世新会”大举出动,任务就是窃取记忆锦囊。但崔建琪在具体做法上持有不同意见。他认为诸如今晚之类的行动毫无意义:何东垚是谨小慎微之人,不可能将如此重要的东西放在单位保险箱内,不如直截了当将其逮住,然后严词逼问。“世新会”谋略部却认为不能操之过急,不应过分小觑对手力量,应该稳扎稳打,在逐步“肃清外围”仍无果的情况下再采取“中间突破”,这之前尽量不要惊动何东垚。而他办公室的保险箱就是第一个“外围”。
那么,怎么打开保险箱呢?崔建琪虽然久任办公室主任,但也从不知晓保险箱密码,当然即使知道,也不一定管用——何东垚不会“懒”到一直不修改密码。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个保险箱是纯电子型的,不需要主从钥匙,倒省却偷钥匙的麻烦。
只见狄再青在随身携带的小包内鼓捣起来,而崔建琪则肃立一旁担任“警戒”。看来,此行两人之间的分工是很明确的。崔建琪更多的是做好向导工作,而狄再青则担任“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先锋重任。
狄再青掏出了几样物事来,这一次不再是组合工具——令人闻风丧胆的“世新会”在器具配置方面显然不会过于简陋,定有独到之处。毕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
是什么呢?原来是一把刷子和一个盒子。可不要小看它们。
狄再青用刷子在盒子里醮了醮,然后直接就往保险箱按键上涂抹。崔建琪怀着好奇的心理,凑过头来,想要发现“新大陆”,但透过微光夜视设备,居然看不到任何异常现象,键盘还是那个样子,并没有带来令人欣喜的结果。正在疑惑间,狄再青用胳膊捅了捅他,示意打开红外光源。啊!一幅奇怪的图景立时呈现在眼前:一些按键上显示出了“光的干涉纹”——应该是类似于此的图案,但不同按键上的条纹的深浅程度好像略有细微不同,而剩下的按键则干干净净,似乎纤尘不染。
狄再青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微型相机,对着按键上下左右一阵“咔嚓”。
其实这之前崔建琪对这套装备的功效也不甚熟悉,只知道那个盒子里装的叫“通灵粉”——据说是“世新会”花了大力气研制出来的。跟狄再青闲聊中,了解到靠此物能破解密码。当时也是将信将疑,但至此已恍然大悟了:这些粉能够还原密码输入时按键按动的先后顺序——只要用专业软件分析按键上条纹的深浅、明暗等因素即可。
活干完了,俩人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总算顺利,而且无惊无险。
临走,崔建琪环顾四周,确认未留下蛛丝马迹。刚要推开办公室门凯旋而归,头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不详的念头: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猛一回头,明白了:保险箱上方的天花板上不知何时泛起了一点微光,很弱,但刚进来时绝对没有的。
啊呀,糟糕!
崔建琪一拍脑袋,暗骂自己鲁莽。原来,当初他逃离“精机局”之时,已经听说有一种依靠能量吸积效应工作的警报器正在研制中,这种装置的特点是:能对非法闯入人员散发的生物能量作积分计算,若累积量超过阈值,将启动报警,有点“诱敌深入”的意味。
但这个装置开发得也他妈太快了,本来估摸着至少要九个月以后才会投入实用。唉,真是大意失荆州啊!
怎么办?这个报警装置开始发光,说明能量吸收得差不多了,可能已经启动了。崔建琪内心如焚:思虑周详的行动转眼之间变得顾此失彼;本以为一帆风顺,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最关键的是这番意外的打草惊蛇,将给整个计划的实施带来很大的难度;何东垚定会开怀大笑;“世新会”又将会如何处置自己?……
狄再青有些茫然——他还不知发生何事,崔建琪却似乎看到一队值班战士正手握冲锋枪、打着强光手电冲进别墅来。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崔建琪一咬牙: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当下必须马上撤离此处。
他来不及解释,拉上狄再青一路狂奔。果然,远处已能隐隐听得到指令声了。还好,全勤司办公地离配电房不过十来米,俩人顺利地沿原路遁出了“精机局”,奔向隐匿林间的丰田越野车。
听着马达的怒吼声,感受着车身的震动,崔建琪方才缓缓还过神来,略微向狄再青说明了下情况,他又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狄再青也傻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