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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枭雄全文阅读

作者:风起漠北     东厂枭雄txt下载     东厂枭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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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四百年前的世界

    大明万历四十四年六月丁卯,黄河在开封府的朱家口决了堤,陈留、杞县、睢州、柘城诸州县,尽数被水淹没。

    而在大明的京师,干旱了两月之后,终于迎来了入夏的第一场大雨。

    天还没亮,一道闪电,便划破了东城澄清坊的夜sè,紧随而来的雷声,像是要把天地都劈开般,轰隆隆地响个不停。

    “啊!”

    一声大吼,从坊东民户吴寡妇的家中传出。

    “吴家那个傻女婿的病,又犯了。”

    有熟识吴家情形的邻舍,惊醒后,喃喃念了一句,翻了个身,就又伴着雷声睡着了。

    强光闪过,脑中轰鸣,将赵信从睡梦中惊醒,那一记有力的鞭腿,似乎又击打在他的太阳穴上。

    三年来,很多个清晨,他都会做同一个梦,在一个可以容纳数千人的空间中,有一座高高的擂台,他从擂台上飞起,重重摔落在地面,然后陷入无尽的黑暗。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心跳声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还活着,没有死!

    默默地穿上衣服,侧耳听了一会儿,睡在隔壁的父亲似乎并没有醒来,他就打开房门,跑进了大雨中。

    每天凌晨,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电闪雷鸣,都不能阻止他绕着自家院子,跑上四十圈,然后再用自制的器械,进行深蹲、腿举、箭步蹲、前蹲、仰卧起坐和仰卧举腿等必做练习,再配以腿屈伸、硬拉、侧平举和腕弯举等练习。

    吃完午饭后,是自制的重沙袋、手靶和跳绳等项练习,晚间是梨形球、速度球和木桩等练习。

    三年中,从不间断,因为只有这样做,他才能找回前世的力量,并且重振这一世的赵家声威。

    在前世,他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地下世界王者,一个二十七岁的黑暗拳王,一条不曾一败的鲨鱼!

    在2013年的拉斯维加斯,鲨鱼,是一个令人生畏的拳坛绰号。

    一米八一的身高,九十四公斤的体重,卧推一百二十五公斤,深蹲五百八十五公斤,历史战绩是九十七战九十七胜,其中九十六场击毙对手!

    取得这种空前绝后战绩的,是一个二十七岁的华裔青年,他,就是赵信!

    对于地下世界来说,任何形容词都不能说明鲨鱼的凶残,在他的面前,任何凶猛的拳击手,都只能面对失败和黑暗。

    “他的攻击,是两百年来最强的!”这是所有拳手对他的评价。

    “比他的拳头更可怕的,是他的腿!”唯一从他的拳头下逃生的世界拳王阿宾斯说道。

    要保持这些评价,赵信付出的代价,也是空前的。

    他不能抽烟、不能喝酒、不能近女sè,甚至连茶也不能喝,每天,他都要训练十六个小时,击断一根练习铁柱,直到迎来下一场比赛。

    “你的路数,已经不是秘密;你的力量,也被其他人熟悉了,再打一场比赛,也许你就会死亡,成为别人创造另一段传奇的基石。”

    在他人生中第九十八场比赛之前,抚养他长大的师傅,这么对他说道。

    “即使死,我也要死在擂台之上。”

    倔强的青年说完之后,便上了拳击台,不过这一次,好运没有再跟随他。

    对手的一记鞭腿,终结了他的九十七连胜,也夺去了他的生命。

    等他醒来时,已经穿越到了四百年前,成了一个十三岁的明朝少年,名字跟他一样,也叫做赵信。

    不过这个赵信的身体,相当孱弱,两人的灵魂融合之后,他才明白自己的处境。

    赵家是锦衣卫世家,在他祖父那一代,有幸被选为了东厂的番子,司职澄清、黄华、明时诸坊的检校,从此便安家在澄清坊。

    到了父亲赵煜的手中,家道开始中落。

    赵煜为人正直,又不善钻营,缺乏有力的靠山,是东厂中的异类,因而在东厂屡遭冷遇。

    去年五月,蓟州男子张差持梃入慈庆宫,击伤守门内侍,引发了震惊大明朝野的梃击之案。

    在这场大明皇权的生死争斗中,赵煜的顶头上司、东厂子颗领班童千斤,因与郑贵妃手下太监刘成是同乡好友,被株连处死。

    赵煜也因此受了牵连,幸而有位贵人念其旧恩,出手相助,才保住了他的xìng命。

    一向以“忠义”为做人之本的赵煜,气急之下,得了一场重病,从此卧床不起。

    童千斤的死敌、丑颗掌班徐伯玉便趁机夺了赵煜的检校职务,交给同住澄清坊的番子张超。

    这张超虽然也是锦衣卫世家出身,但从小便混迹于市井中,学了一身的地痞无赖习气,为人yīn险毒辣、睚眦必报。

    赵煜未病之前,同住澄清坊的两人间,因各种琐事,结怨颇深。

    因而在作了检校之后,逢年过节,张番子便遣些泼妇到赵家门外,大声辱骂赵煜父子。

    也许是碍于东厂同僚的面子,也许是刚刚当上检校位置未稳,张超并没有采取很毒辣的手段,只是极尽轻蔑侮辱之能事,让街坊邻居作了饭后的笑谈。

    此时的赵信,到了明朝已经整整两年,经过每rì不间断的训练,身体虽已调养好,但拳脚尚未练成。

    在拳坛上多年养成的习惯,令他深知隐忍的重要,找准最佳时机,才能一击毙敌!

    至少需要三年,他的训练方能略有小成,虽然还不能达到前世的巅峰状态,但对付普通的市井高手,却是绰绰有余。

    不过若是眼下去寻张超报复,正好中了对方的jiān计!

    因此不管张超如何用言语挑衅,十五岁的赵信都未曾还击,惹得左邻右舍都称他为傻子。

    这样的rì子,他熬了整整一年。

    眼见下个月,他就年满十六岁,到了下聘礼给吴寡妇家的年纪了,可是他不仅没有下聘礼的银两,更没有迎娶的新房。

    而且他和卧床不起的父亲,眼下还借住在吴家的客房里,因为他们家的祖宅,已经被卖给了照明坊的张大户。

    筹得的银两,还没在手里捂热,便被那些债主们登门拿走了。

    久病床前无亲朋,赵煜见同侪们都不再上门,亲朋好友也躲得远远的,便有心了结自己,替儿子减轻负担。

    好在他每次寻死,都被赵信及时救了回来,只得暗地里哀叹自家的命苦。

    幸得亲家吴寡妇仗义,将客房收拾出来,收留了赵家两父子。

    邻舍们看见昔rì威风八面、正直敢言的赵番子,如今落得这般下场,都不由得暗自叹息,深感命运之无情,人生之多艰。

    自从住进了吴家,赵信便从“赵家傻小子”,变成了街坊们口中的“吴家傻女婿”。

    他听了之后,也不着恼,只是一笑而过。

    到了晌午时分,他训练完毕,擦干身上的雨水,去屋内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顺带帮父亲擦洗了身体、换了被褥之后,便准备下厨作饭。

    他父子两人每rì的早点,都由吴寡妇母女俩cāo持。但到了午间,吴寡妇和女儿吴盼儿都要忙于茶铺的经营,无睱顾及,便由他自己下厨。

    自从住进了吴家,每次他想去吴家茶铺帮闲时,都被吴寡妇阻止:“你要子承父业的,可不能做这种低贱营生。”

    “二郎!”

    房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住在吴家隔壁的罗全,年纪与赵信相仿,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交情不比异常。

    “大事不好,”罗全的脸sè,十分难看,在厨房寻到正在淘米的赵信之后,急切地说道,“王青龙放出话来,过了晌午时分,便要带人去砸吴家茶铺!”

    听了这话,赵信立即扔下水瓢,接过罗全递来的油纸伞,踩着雨水,健步如飞,朝位于前面街角的茶铺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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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好惹的小白菜

    雨很大,行人们都纷纷躲进路边的茶铺、酒肆,只求不被雨淋个湿透。

    赵信赶到茶铺的时候,正值宾客满座之时,他也不惊动正在后面茶水间忙碌的吴寡妇,自己倒了一壶热水,随手从柜台上拿起一把蒲扇,再从吴盼儿的手中抢过一本《论语》,寻了个能看见门外大街的偏僻位置,坐了下来。

    他静静地望着外面的大雨,对身边行sè匆匆的人们,似乎不屑一顾。

    王青龙是张超的手下,他敢寻上门来,便是张超打算跟赵煜彻底撕破脸皮的先兆。

    这一年来,赵煜的病,越来越重,前几个月还能偶尔起床走动走动,近两个月,连地都没法下了。

    好几个上门的医家都说,这病,恐怕是撑不过七月了。

    宁欺白发翁,莫欺少年穷,倘若赵煜死后,他的东厂腰牌被年少力壮的赵信继承,对张超是极为不利的。

    锦衣卫是世袭,东厂的番子,很多也是世袭,若是赵信侥幸寻到一个有力靠山,那么就能成为张超的劲敌!

    斩草不除根,chūn风吹又生。

    得趁着赵煜临死之际,用合理合法的手段,将赵信的威胁铲除,就算不要了这少年的命,也得阻止他进入东厂。

    先上门挑衅,再利用其少年人的血xìng,设下圈套,无疑是最好的方法。

    到时无论是取赵信的小命,还是将这少年关进大牢,都任由张超搓揉。王青龙故意放出话来,便是想借街坊们的口,让赵信自行入瓮。

    眼前的情势虽然危急,不过在赵信的心中,已经有了定计!

    被他抢了《论语》的吴盼儿,坐在柜台后,侧着头,若有所思,不知是在看那些狼狈的行人呢,还是在看那个气势沉稳如渊的少年。

    一本《论语》,被少年拿在手中,却是半天都没翻过一页。

    该死的赵二郎,难道自己的容貌,竟然贫乏到,让他看一眼的念头,都不曾产生?吴盼儿愤愤不平地在心里骂道。

    那个五官俊朗的少年,居然把自己当作空气一般,在那儿坐了小半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对自己笑一下,难道他忘记了,自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莫非自己还不如那壶水、那把扇、那本书么?

    十五岁的少女,总是喜欢胡思乱想,倘若赵二郎真的找她说话,恐怕她早就红着脸,低下了头,嘴里只会说:“二哥莫要失了礼数。”

    今rì大雨,茶铺的客人,越来越多,那个该死的二郎,竟然还在那儿坐着,像个大爷似的,这让吴盼儿感到说不出的憋屈。

    似乎是察觉到了柜台后那冲天的怨气,赵二郎转过头来,看向那个嘟着小嘴的少女。

    她的长相,一点都不妖艳,美得也不能说是倾国倾城,充其量只能算是清秀温婉,身材偶有起伏,粗布裙下,是一双很jīng致的小腿,踩着一双浅红sè的绣花鞋。

    面对这样一个邻家女孩,尤其是在吴家茶铺这种三教九流混杂的场所,只要是个正常的大明朝土著男子,都会涌出一丝怜惜的心绪。

    可惜赵信并不是土著男子,多年的拳手训练,让他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哪怕吴盼儿再埋怨自己,在筹到足够的银两前,都不能去招惹她。

    当年两人虽指腹为婚,可如今吴父早已仙逝,而自己的父亲,更不是那个跺跺脚、整个澄清坊都要抖三抖的赵番子。

    吴寡妇若是想退了亲,也是人之常理,自己倘若拎不清楚,恐怕会害了盼儿妹妹。

    当这对少年男女,正各有心事地沉思时,两个汉子一前一后,走进了茶铺。

    一个长得高大威猛,短打外的手臂上,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另一个长得颇为瘦削,额头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

    这两人一进屋,所有的客人都感到一阵惊慌,纷纷低下头去,不敢跟他们对视。

    “是王青龙和李刀疤,他们可是张霸王的手下,莫不成是来寻赵二郎晦气的?”

    有识得这两人的客人,赶紧掏出一枚铜钱,扔在桌上,掩面出了茶铺,唯恐遭了池鱼之殃。

    张超平rì里鱼肉街坊,被称为“澄清小霸王”。

    他本是轻狂刁顽的泼皮无赖之徒,聚集的手下,自然也是一群泼皮无赖,其张狂的气焰,可想而知。

    “龙哥,这妞还真是越长越水灵了。”李刀疤进屋之后,收了手中的油纸伞,便指着吴盼儿,对王青龙笑道。

    王青龙看着清秀温婉的少女,双眼发出了亮光,吞了吞口水,道:“真是一棵小白菜!”

    两人一边说,一边摇摇摆摆地朝柜台走去。

    “果然是来打赵家脸面的!”

    茶铺中还没来得及走的客人们,这下子彻底明白过来,纷纷作鸟兽散,打伞遮头,跑到了茶铺外的屋檐下,这才放心地回头看戏。

    澄清坊谁不知道,吴家是赵家的亲家,王、李两人敢到茶铺来捣乱,便是欺负赵煜长期卧病在床,落了平阳的老虎,那就是连条狗都不如啊!

    “以往还是言语辱骂,眼下竟然赤膊上阵了,分明是看赵煜将死,这张超的心眼,可比针尖还要小些!”一个熟知两家内情,又稍有几分良心的街坊,对同伴说道。

    “赶紧噤声!”同伴轻声道,“若让张番子听见,你我都不好过!那张超做了一年的检校,早就将上上下下,经营得水泼不进,哪里还会畏惧赵煜,此时不下重手,更待何时?”

    不一会儿,整个茶铺,只剩下了柜台后的吴盼儿,以及坐在角落里的赵二郎,就连在铺中帮闲的两个伙计,也躲进了后面的茶水间,再也不敢露面。

    “盼儿,跟你打个商量,”李刀疤靠着柜台,大声道,“青龙哥未娶,你未嫁,不如寻个良辰吉rì,做对真夫妻如何?”

    一身的汗臭味,还有额头上那道长长的疤痕,是李刀疤独特的个人标记,顿时将吴盼儿熏得捂住了鼻子。

    她皱了皱眉头,抬脚便想离开柜台,却被王青龙一把拦住。

    “盼儿妹子,你还没有答应哥呢。”

    “滚!”

    吴盼儿冷冷地瞪着王青龙,声音沉稳,似乎毫不慌张,左手却伸到了柜台下,捏住了一把锋利的剪刀。

    吴寡妇在茶水间听见动静,便赶紧跑了出来,见到这种情形,顿时呆在了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臭婊子,给你脸,别不要!”王青龙伸出巴掌,猛拍在柜台上,震起一股灰尘。

    似乎觉得打女人不是好汉所为,王青龙转过头来,拎起一根长凳,就朝赵信扔去,嘴里骂道:“赵二郎,你在那儿看个毬的书,赶紧滚蛋!”

    吴寡妇见长凳去势凶猛,吓得尖叫起来,柜台后的吴盼儿,也担忧地看向赵信。

    只见赵信站起身来,身子一侧,避过袭来的长凳,用平静的眼神看着王青龙,既不逃走,也不愤而出手。

    围观的众人见王青龙都欺负上门了,调戏完赵信未过门的妻子,又在茶铺里拍柜台扔板凳,赵二郎竟然都面不改sè,不由得心里暗生鄙夷。

    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是半点用也没有的傻子!;

第三章 打你一脸的微言大义

    王青龙的手臂上,肌肉纠结,龙身飞舞,看上去非常威风。

    他见赵信并没有暴跳如雷,而是眼神平静地望着自己,心中不由大怒,几步就跨到赵二郎的面前,伸手便是一拳。

    围观的众人见到这拳势相当凶猛,都不由得惊呼出声。

    赵二郎从小体弱,三年前还险些病死了,眼下那看上去有些稚嫩的身躯,岂能抵得住王青龙的一拳?

    怕是要被打得血流成河吧!

    吴盼儿也尖叫起来:“二哥,快躲开!”

    她虽未过门,但心中早已把那俊朗的少年,当作了自己的天、自己的地,这一拳,似乎是打在自己身上般,吓得她浑身都冒出了冷汗。

    那把锋利的剪刀,被她猛地握在左手中,倘若二哥被这王青龙打死了,自己就算赔了这条xìng命,也得把王青龙杀了!

    王青龙的动作很快,似乎是练过几天功夫的,一伸手,便到了赵信的眼前,马上就要打到赵信的胸口。

    不料赵信的动作更快,右手一指戳出,正中王青龙的手肘;左手的《论语》,“啪”的一声,正中王青龙的脸颊,打出了满脸的墨sè!

    赵信的身手,竟然矫健到如此地步?

    围观的众人全都傻掉了,就连跟赵二哥朝夕相处的吴盼儿,也愣住了。

    她只知道自从三年前大病初愈后,赵二哥每rì都在院中做些她不懂的动作,每当家中有人问起,便说是在打熬身体。

    卧床不起的赵煜,自然知道习武的好处,还给了赵信两本祖传的拳谱,希望儿子无病无灾,不要像自己一般,把上好的家产,都送给了那些无良的医家。

    三年下来,赵信原本羸弱不堪的身躯,越发变得结实起来。

    每次吴盼儿看见在院中冲冷水澡的二哥,两只眼睛都不敢看他那浑身的肌肉,一颗心,跳得跟只小兔子似的。

    不过穷文富武,卖光了家产的赵家,和早就破败了的吴家,都不是有钱人。

    单靠二哥每天那些她看不懂的动作,就能练出一身的好武艺?

    在赵信击中王青龙的手肘前,吴盼儿是不相信二哥的,但是眼前的情形,却是王青龙的脸上,被印了几道黑sè的文字。

    那是《论语》中的微言大义!

    王青龙只觉得半边胳膊一软,手顿时落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这是怎么回事?

    他大声喝道:“赵二郎,你会妖法?”

    泼皮无赖们虽然不怕人、不怕理,却是上畏天条、下敬官府,对于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事,心中都是怀着畏惧的。

    摸了摸腰间的老牛,他的胆子又壮了起来,左青龙、右白虎、龙头在胸口、老牛在腰间,江湖中,把砍刀称为老牛,颇有神挡杀神、佛挡砍佛的气势。

    一把明晃晃的砍刀,横在了赵信的面前。

    “砍了这小子,破了他的妖法!”李刀疤在旁边高声吼道,脚步迟缓,却是不敢上前。

    赵信抬起头来,扫了两人一眼,眼神中,露出凌厉的神sè,沉声道:“滚!”

    听到这个字,四周的围观人群,顿时冒着大雨,躲到了更远的地方,唯恐一会儿自己的身上,会被溅到鲜血。

    以sāo动的人群为背景,俊朗的少年站在那儿,看着面前的两个壮汉,在吴盼儿担忧的眼神中,面无表情。

    “老子杀了你!”

    王青龙手腕用力,一刀横着扫出,力量不大,如果砍个正着,顶天就是重伤,不会死人。

    他从小就在市井里厮混,对于自己的力道,还是很有信心的。

    这次来,只是扫扫赵家的面子,顺带调戏一下芳名远扬的吴盼儿,张大人并不想立即取了这赵信的小命,再说这么多人看着,光天化rì之下,他也不会痛下杀手。

    “咚!”

    一声闷响,从王青龙的小腹处传出!

    这次吴盼儿看得很清楚,是二哥猛地一脚,快如闪电,后发而先至,抢在王青龙的刀锋及身前,踹到了对方的小腹上。

    好快的腿法!

    围观众顿时爆发出欢呼声,他们才懒得管谁是谁非,有得热闹看,大伙儿便看。

    不管是张番子家的下人,砍了赵番子的儿子;还是赵番子的儿子,打了张番子的下人,都是一样的jīng彩。

    赵二郎跟王青龙之间,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这么短的起脚,这么猛的力道,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这才叫做jīng彩!

    王青龙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的刀还没砍到人,肚子上就传来了一阵巨痛,然后整个身子往后飞去,腾云驾雾一般,狠狠地撞在后面的方桌上,全身的骨头,似乎都快要断掉了!

    “青龙哥!”

    李刀疤吓得脸都白了,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有些文弱的少年,下手居然如此狠毒,而且力量还这么大!

    整个茶铺都安静下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脸sè平静的赵二郎。

    这还是那个三年前病得快死的少年吗?

    街坊们对这个未满十六岁的少年,都非常熟悉,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见过他会武艺,在大家的记忆中,赵二郎,就是一个柔弱的少年!

    但是今rì,赵信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完全改变了。

    原来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少年,居然还是个武艺高强的练家子!

    “你等着,赵二郎!”

    李刀疤回过神来,没有去扶王青龙,而是调头就往茶铺外头跑,连油纸伞都没有打,转眼就消失在门外大雨中。

    “二哥,你快些走!”吴盼儿手里拿着剪刀,跑到赵信身前,急切地说道,“李刀疤是去叫人了,那张超手下有数十条汉子,又有东厂番子的名头,你可惹不起他!”

    “我逃了,你们怎么办?”

    赵信微微一笑,重新坐回窗边的桌子旁,捡起那本《论语》,也不瞧还在地上呻吟的王青龙,似乎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只是看累了书,站起来休息一会儿。

    吴盼儿急得额头上的汗水都出来了,恨不得把这个该死的二哥抽上几巴掌,打醒对方,然后赶紧逃命去。

    双拳难敌四手,这个傻二哥,以为他是霸王再世么!

    就在这时,从茶铺外传来了一阵嘈杂声,二十多名青壮汉子,各自带着家伙,冲了进来。

    有砍刀、有匕首,甚至还有两把斧头,冲在最前面的那名瘦子,手里拿着两把快刀。

    吴盼儿见到这个瘦子,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暗自庆幸。

    “来的怎么是孟贵,不是张超?”茶铺外,一个等着看戏的闲人多嘴问道。

    “你傻了啊,张霸王是番子,这赵二郎的父亲,也是番子,都是厂卫的同僚,让手下出头,扫对方的面子没关系,真的撕破脸皮,自己出面大打出手,那就是丢了厂卫的脸,被上官怪罪下来,小霸王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另一个闲人不屑地点拨道。

    京师里的人们,对这些门道儿,可谓是十分清楚,闭着眼,也能数出个一二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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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嚣张的赵二郎

    孟贵人不高,长相也不凶狠,身上的肌肉也不纠结,而是非常匀称,一条一条的。

    站在那儿,不用看他双手中那明晃晃的刀身,就知道在这群人中,谁才是真正的当家前锋。

    澄清坊的人都知道,拼命孟三郎,是小霸王张超最能打的手下,两把快刀罕逢敌手。

    看见孟三郎来了,赵二郎仍然坐在那儿,不惊不喜,手上拿着《论语》,目光平视着这群凶神恶煞的青壮汉子。

    “好一个孤胆英豪!”一个围观众赞叹道。

    “孤胆个鬼,《论语》都拿倒了!”有细心的围观众,一下子揭穿了赵二郎的伪装。

    对面这个身材结实的少年,孟贵曾经见过很多次。

    在他印象中,赵煜是个药罐子,把家产都败光了。而赵家大郎,十几年前就病死掉了,至于这赵家二郎,听闻三年前也险些病死,平rì里也不显山露水,跟个傻子似的,从哪里学来的这一身功夫?

    而且从赵信的眼神中,孟贵看到了一种神情,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

    怎么可能在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眼中,出现那种官府行刑手和屠夫才有的眼神?

    那是一种见惯了生死的漠然!

    这种眼神,让孟贵感到有些紧张,他大声喝问道:“赵二郎,你打了王青龙,这笔帐怎么算?”

    早有手下上前,把王青龙从地上扶了起来。

    围观众见拼命孟三郎这么好说话,都不禁哄笑起来,平rì里不管是跟谁打架,都是当头一刀的孟贵,怎么变成了一个娘们儿?

    “他不顾街坊情份,”赵信沉声道,“冲入这茶铺之中,大打出手,这些打坏了的桌凳,又怎么算?”

    “惹了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这铺子!”孟贵怒道,“跪下,给老子叩头认错,就饶了你的狗命,不然定要叫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孟三郎决定先礼后兵,张大人说了,这次只是扫赵家的面子,逼赵信主动上门报复他们,让其落入圈套,合情合理地除去这个障碍,不要轻易杀人,也不要闹出大事。

    京师是天子脚下,该收敛一些的时候,还得收敛。

    对于赵信的武艺,他并不是十分担忧,武艺再好,也挡不住人多,五年前有个山西拳师,一人能打十个人,自己在他手下走不了十招,最后还不是被他们分了尸?

    有张大人撑腰,管教什么样的江湖高手,都栽在澄清坊这一亩三分地里!

    再说,对于赵信这小子,他还是挺欣赏的。

    有武艺、有胆识、又出身于锦衣卫世家,等他长大了,倘若侥幸不死,说不定还有点前程,不能往死里得罪了。

    做人留一线,江湖好相见。

    拼命三郎孟贵并不是那种不懂变通的莾夫。

    不过要是赵二郎不识趣,还敢顽抗,那就怪不得他孟贵心狠手辣了,斩草要除根,不然chūn风吹又生。

    先打这小子一顿,再把他父子二人趁夜做掉,最后把这吴家的孤女寡母,卖到南方的jì寨去,看谁还敢不听张大人的号令?

    张大人常说:“以德服人!”

    就是先用话语诳住对方,然后趁其不留意,就干掉他!

    倘若迫不得已,真要杀人,孟贵是不怕的,张大人不仅是锦衣卫,也是东厂的番子。

    厂卫意味着什么?大明朝有谁不知?

    真要逼得紧了,扔几个死囚出来顶罪,便是给了顺天府天大的面子!

    “天子脚下,你们欺压良善,还敢烧毁民宅,还有没有王法了!”

    说话的,不是赵二郎,而是如同小白菜般清纯的吴盼儿,只见她手上握着一把剪刀,脸sè涨得通红,不顾身后吴寡妇的拉扯,挡在赵信的身前。

    看着挺身而出的少女,赵信平静的眼神中,也出现了一丝涟漪。

    孟三被气得不怒反笑,赵二郎那个傻子不知道厉害就算了,这个小娘们,居然还敢责问自己,看来拼命三郎的大名,已经被街坊们忘得干干净净了!

    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老子手狠手辣啦!

    “小娘们,闭上你的贱嘴!”孟贵恶狠狠地瞪了吴盼儿一眼,扬了扬手中的双刀,大喝道,“再说一句,老子就叫你变成死娘们!”

    “滚!”

    从赵信的嘴里,又说出一句话来,跟刚才对王青龙说的完全一样,眼神同样凌厉,甚至连语气和字数都不差一丝一毫。

    孟贵骂他不要紧,他也并不是想跟张超拼个你死我活,反正如何收拾张超,他已经有了全盘计划。

    但是孟贵敢伤害吴盼儿,那就怪不得他赵二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滚你娘!”

    孟贵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嚣张的家伙,什么以德服人,什么杀人不过夜,统统被他扔到了脑后。

    就在这茶铺中,干掉赵二郎,然后逃到南方去躲个几年!

    打定主意,他手中的双刀,猛地朝赵信砍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

    当时的情形,所有的围观众,都记得清清楚楚。

    赵二站在窗前的桌子边,吴盼儿挡在他的身前,因此孟贵的双刀,必须从吴盼儿的头上砍过,才能砍中赵二!

    也就是说,孟贵的刀,不仅会砍死赵二,同样能砍死吴盼儿!

    大伙儿都尖声大叫起来,看热闹是一回事,真要发生人命了,那就是另一回事。

    这可是天子脚下,一下子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锦衣卫兼东厂番子的儿子,顺天府说不得要把他们这群人,都请去衙门审查一番。

    有些胆子小的,立即就在大雨中跑得无影无踪,打定主意,若是官府前来问话,肯定一问三不知!

    吴盼儿手中虽拿着剪刀,但毕竟是个十五岁的少女,眼见明晃晃的刀锋及身,也吓得脸sè发白,闭上了双眼,只盼这刀砍着自己就好,不要伤了身后的二哥。

    站在旁边的吴寡妇,更是吓得晕了过去,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看着闭目等死的吴家小丫头,孟贵的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他喜欢看到这种表情!

    忽然,他眼前一晃,两只手腕,似乎被什么东西同时撞了一下,一阵巨痛传来,双刀不由自主地脱了手,“夺”的一声,飞到头顶,钉到了房梁上。

    侧头一看,自己的手腕上,赫然印着几个清晰可见的手指痕迹,里面的骨头似乎都快断掉了。

    赵二郎居然用拳头击中了自己的手腕?

    而且中间还隔了一个吴盼儿!

    他是怎么做到的?

    赵信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以他的出拳速度和力量,击中快速运动中的孟贵的手腕,无疑是小事一桩。

    不过孟贵和围观的众人,还有吴盼儿,都被惊得目瞪口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有谁能够在如此短的距离内,让孟三郎的双刀脱手而出。

    赵二绝不是普通人!

    就在孟贵空着双手发呆的时候,一只手如同闪电般,扼住了他的脖子。

    单手!

    赵信只用了一只手,就把孟贵扼住脖子,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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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还有谁?

    所有的人,都被惊呆了!

    吴盼儿的美目中,也流露出惊异的sè彩,原来二哥平rì里那些看不懂的动作,真的能够练成一身的武艺!

    孟贵只觉得脖子传来巨烈的疼痛,然后呼吸不畅,肺部像是着了火似的,脸涨得通红。

    他长得虽然瘦削,但绝不是风吹就倒的麻杆身材。

    去年冬天,他一人双刀,在文思院的大门外,曾砍翻过黄华坊的曹氏兄弟。

    在东安门外,提起拼命三郎孟贵的名头,谁不称赞有加?

    二十多名跟随孟贵前来的jīng壮汉子,也被吓得呆住了,没有谁敢上前去救孟贵,大伙儿拿着手中的器械,感觉自个儿的腿,似乎有些发软。

    这赵二郎哪里还是人,分明是魔神转世,这力道、这身手,比那个被他们分尸的山西拳师,高明太多了。

    大伙儿都不是笨蛋,相互望着,期盼别人能够提刀向前。

    赵信用力一抛,将孟贵扔到半空中,然后一脚踢出,只用了三成的力气,就将威震澄清坊的孟贵踢到了大门口,顺势撞翻了几个jīng壮汉子。

    他伸手拎起一根长凳,用左手猛地一劈,分成两截,将一截扔向众青壮汉子,一截拿在手里。

    “还有谁?”

    赵信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平静,似乎不是在面对二十多名壮汉,而是在看着二十多只小狗。

    但是这个声音,在壮汉们的耳朵里,却是如同惊雷!

    一脚踹翻孟三、单手劈断长凳,这赵二郎,还是人吗?

    这根长凳可是用寸许厚的实木做成!别说用手劈断了,就是拿刀砍,恐怕都得陷在里面!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窝在茶铺门口、缩成一团的孟贵身上,又投回了赵信的身上。

    吴盼儿那jīng致的小嘴,又再次因为惊讶,而成了圆形!

    所有的人,都被这幕场景惊呆了,诸位澄清坊的好汉,呆呆地站着,心里只是想道:“这究竟是谁在打谁的脸?谁在欺负谁啊!”

    整个茶铺,一片宁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只有赵信的声音,回落在整个大堂中:“还有谁?”

    “啊!”

    此时,孟贵的惨叫声,才从大门口传来,他的脖子被扼得太狠了,半天都没有喘过气来。

    一缓过神,孟贵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痛,简直是难以忍受!

    听到惨叫声,所有的人这才恢复过来,如梦初醒地看着赵信,眼神里尽是畏惧,还有一丝丝的不可思议。

    赵家二郎看上去文文静静的,不是很强壮啊,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身手,而且下手还如此毒辣?

    “顺天府办案!闲杂人等,尽皆回避!”

    两个撑着油纸伞、早就守候在大街上的府衙皂隶,似乎是想起了自己的职责,回过神来,大声呼喝着,从茶铺大门冲了进来。

    皂隶们是跟着孟贵一起来的,用意无非是打点秋风,顺便照看一下,免得孟三杀晕了头,误了他们的生计。

    跟着两个皂隶的,还有五个小弓兵,以及十来个直司。

    大明朝的所有官府,都有若干“帮闲在官之徒”,这是太祖朱元璋钦定的称呼。

    大牢里,有正牢子、小牢子和野牢子;皂隶,有皂隶、小弓兵和直司;文书,有主文、写发、经书、清书、小书等。

    倘若用后世的称呼,那么皂隶就是正式职工,小弓兵是临时工,而直司,就是二等临时工了。

    整个顺天府,这种“帮闲”,多达三千余人!

    帮闲们的生计,都在各坊的平民百姓身上,自然不愿意让孟三这种人坏了饭碗。他们虽然惹不起孟贵身后的张超,但东厂的番子又不是皇帝,真惹急了,兔子也是会咬人的!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皂隶们没有去管那些孟贵的手下,而是盯着赵信,这是顺民,可以拿来揉捏几下的。

    至于孟贵的人,他们早就熟得不能再熟,常在一起吃饭喝酒的,有何可问之处?

    “孟贵等人擅闯民宅,殴打良民,你为何不管他们,却来欺负我们这种升斗小民!”

    吴盼儿在旁大声吼道,小脸上面,又是泪水,又是愤怒。

    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不公!

    这些皂隶和帮闲,是顺天府的人,却不为民作主,反而来欺压良民。

    赵信心里清楚,打了孟贵和他的手下,不过是邻里纠葛,眼前这些皂隶和帮闲,却是不能打的。

    因为他们代表着顺天府的威严,只要自己动手,便是跟整个大明朝的威严作对。

    无论自己是对是错,都逃不过顺天府的一顿杀威棒!

    衙门之中,一棒下去,往往就会要了人命。当然,若是打点得好,就是打上一千棒,血肉模糊的,也伤不到半分筋骨。

    他虽然不怕这些皂隶,但是父亲卧病在床,吴盼儿和吴寡妇都是女流之辈,自己逃得了,他们可逃不了。

    再说自己逃了,他们三人,又有谁来照顾呢?

    正犹豫间,身边传来了孟贵的声音。

    “陈头,咳……咳……,没,没事!”孟贵从大门口爬了起来,强忍着身上的巨痛,揉了揉自己的脖子,缓和了一下红肿的脸颊,低声道,“给兄弟一个面子,带队回府,晚上来凤楼,兄弟请客。”

    那被称作陈头的皂隶,脸上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疑惑于自己的听觉,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挨打的人,居然替打人的求情!

    这还是那个双刀砍翻众豪杰的拼命三郎吗?

    陈头并没有偏袒孟贵的打算,他的想法是,最好两边都能榨些银子出来。

    什么叫官府?上下两张口,才叫官府!

    不吃了原告,再吃被告,怎么对得起身上的官服?

    张番子又不是自己的上官,大不了给他点面子,少吃些银子罢了。

    可是眼下的孟贵,挨打之后,竟然还要求私了!

    所谓民不举,而官不究,自己若是强行将他们带走,恐怕会惹上一些麻烦。

    “你真不想上公堂?”陈皂隶低声问道。

    孟贵忍住痛,沉声道:“还望陈头高抬贵手!”

    上堂?顶个鸟用!

    孟三郎的心里,早就对赵信恨之入骨,若是经顺天府的手,最多就是让赵家掏些银子,可要不了赵家两父子的命!

    他想的,却是今晚趁黑,带上几十名兄弟,将赵家两父子、吴家两母女,统统做掉!

    惹了他孟贵,还想活下来,真当这澄清坊张番子家是善铺么?

    既然决定了杀人,那么还去官府作甚,真要把赵二郎关进了顺天府大牢,那还不是得用更多的银两,去买通这些皂隶,最后才能干掉他?

    多此一举!

    不如先假意退让,待今晚月黑风高之时,将他一家老小,杀个鸡犬不留!这才遂了他孟贵的心愿,出了他胸中的一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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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赵二哥是个坏蛋

    对于孟贵的心思,陈头不想猜,也懒得猜。

    在府衙办差的皂隶们,对这些地痞无赖的态度,是又爱又恨,爱的是他们每月上缴的例银,恨的是上缴的银子太少!

    既然孟贵不愿衙门插手此事,必定是想下黑手杀了眼前这少年。

    天大的事,自有张番子和府中诸位大人去头疼,与他这个小小的皂隶无关,他只管晚间去来凤楼喝酒收银子即可。

    “都散了吧,”拿定了主意,陈头便用手中的刀鞘,敲了敲茶铺的大门,对围观的人群吼道,“不营生了么?赶紧滚蛋!”

    经过赵信身边时,陈头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看上去倒是文静,倘若不是方才亲眼所见,他实在不敢相信,连续殴打了王青龙和孟贵,令孟贵不敢还手的,居然是这么一位少年!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可惜了,双拳难敌四手,这少年再能打,能打得过数十人么?

    就算打得过,石灰、竹签、鱼网,甚至还有强弩一起上,就算是楚霸王再世,也得被打成狗肉之酱!

    若是单论街头斗殴杀人,手段之多彩,还有谁能比得过这些打了一辈架的地痞无赖?

    看来今晚一过,澄清坊的某处民宅,又将多几具尸首啊。

    明rì里,兄弟们有得孝敬收了!

    陈头带着笑容离去后,孟贵在两个青壮的搀扶下,慢慢地走到赵信的身边,咳嗽了几声,后背传来一阵巨痛。

    他娘,莫不成肋骨都断了一根?

    孟三郎的心里,泛出一股酸楚,脸上还是带着笑容:“赵二郎,今rì我孟三,当着街坊邻居和吴家小娘子的面,认怂了,这茶铺的损失,孟三一力承担,你拟个数目,明rì一早,我便派人送银两过来。”

    赵信扫了孟贵一眼,冷冷地说道:“不敢劳孟三哥大驾,今rì之事,赵二也有过错,这茶铺的损失,就此作罢,还望孟三哥高抬贵手。”

    他嘴上说得客气,凌厉的眼神,却一直盯着孟贵,似乎是想从对方的脸sè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孟贵心中暗恨,脸上却堆满了笑,作了个揖,便在兄弟们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了。

    临走时,所有的青壮,都用恶毒的眼神,扫了一眼赵信。

    这个敢挑战张超张大人的小子,将在今晚,用他的鲜血来弥补他的错误!

    看着一脸淡然的赵信,吴盼儿心中不由得一阵气闷。

    张番子报复的手段,绝不会过夜,就连她这种女流之辈都耳熟能详。

    难道二哥就没有想过,他一个无根无基的少年,如何去抵挡?

    凭他那身武艺么?

    真是笑话,眼下是大白天,孟贵不敢当街聚众杀人,因为那是谋逆的大罪!

    而他一个人,又打不过二哥!

    若是到了晚上,别说街头砍杀必备的撒石灰了,就是拿出一把军中的强弩,也能将二哥当场shè杀!

    “二哥,你还是快些走吧,去永平府我姑姑家,躲上一年半载的!”

    她终于没能忍住,走到那个可恶的二哥面前,开口说道。

    盼儿是个好姑娘,这是赵信的第一个念头。

    她的五官长得极好,又细又长的睫毛、红润的嘴唇、清纯中带着些许妩媚的眼神,还有那两排明朝人很难有的洁白整齐的牙齿。

    不仅如此,她笑起来也很好看,眼下生起气来,就在好看之中,还增添了一些可爱。

    “我去了永平府,谁来照顾我父亲?”赵信摇了摇头,“他们找不到我,就会迁怒于你们。”

    “那可如何是好?”

    吴盼儿胆子虽大,可毕竟年纪尚轻,遇到这种棘手的事情,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自处,只是在那儿不停地跺脚,恨不得立即想出个办法来。

    赵信伸出手,摸了摸她那柔软的长发,笑道:“张超的手下,武有孟贵,文有林中,眼下既然打了孟贵,等会我就去把林中的赌坊也挑了,赚些银两,你不用急,二哥心中自有打算。”

    “你想去砸林中的赌坊?”

    吴盼儿吓得脸都白了,这是在挖张超的命根子啊!

    富贵赌坊,是张超rì进斗金、用来结交各路豪杰和达官贵人的风水宝地,防守森严,赵信的武艺再好,进去了,还能出得来吗?

    那儿可不是吴家茶铺这种人多嘴杂的地方,只要把赌坊的大门一关,在里面就算杀死十个八个的,也没有任何动静!

    “嘘!”

    赵信将自己左手的食指,压在吴盼儿那又柔又软的嘴唇之上,将她的话,都堵进了肚子里。

    吴盼儿只觉得眼前的少年,有着说不出的可恶,却又让她的心狂跳不止。

    两人虽然是指腹为婚,从小青梅竹马,但这是赵信第一次跟她有身体上的接触,从手指传来的热度,让她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二哥,你这个坏蛋!”

    少女一跺脚,转头跑进了柜台后,照料被吓晕的吴寡妇,不敢再看那个可恶的少年一眼。

    将茶铺中被打烂的东西收拾了一下,赵信环视了一下四周,拿上油纸伞,便出了门,直奔灯市大街上的富贵赌坊。

    “二哥!”

    身后传来吴盼儿的呼喊声,语气焦急,赵信挥了挥手,没有再理会她。

    吴寡妇被吓晕之后,一直没醒,吴盼儿是不可能离开母亲,来追赶他的。

    富贵赌坊是幢临街的二层楼宅子,整整五进,里面相当宽阔,有大屋数十间,各进院子里,还置有小桥流水,风景独特。

    这宅子是张超祖传的产业,据说他数年前攀上了宫中一个名叫魏朝的大太监,作了魏太监的干儿子,从此青云直上,在东厂中颇有威名。

    宫中有魏朝,厂里有徐伯玉,靠山如此强硬,因此连各颗的小档头,都不被张超放在眼里。

    这富贵赌坊,便是他与那魏朝合伙开的,打理赌坊的,就是林中。

    林中虽有秀才功名,却一直没能中举,机缘巧合下,便投入了张超的门中。他为人yīn险毒辣,破人家族、夺人妻子之类的事,数不胜数,因此人送匪号黑心秀才。

    文有黑心秀才,武有拼命三郎,张超在东城的势力,便是靠孟、林两人帮衬起来的。

    还没走进赌坊大门,赵信便听到里面传出争吵和打闹的声音。

    两记鞭腿,踢晕两名前来阻拦的男子,进到赌坊里面,赵信就看见两个少年,被四十余名壮汉,围在角落里。

    看装扮,这些壮汉应该都是赌护的护卫,手里拿着木棍、砍刀等物,凶神恶煞,敲打着身边的赌桌,似乎是在寻找机会,好将这两个少年当场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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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心狠手辣的美女

    看见赵信闯进来,所有的人都抬起了头,看着这个俊朗非凡的少年。

    被围的那两名少年,也望了过来。

    当头的,衣衫华贵,竟然是名脸如敷粉的俊俏公子。他手持一柄长剑,剑上隐隐约约,似有鲜血,看来这公子的武艺倒也不弱,地上躺着的几位赌坊护卫,应该就是他的杰作了。

    不过这公子俊俏是俊俏了,却没有一点男儿的气概,柳眉凤目、唇如绛点、眸如晨星,手里拿着长剑,身着一袭月白sè长衫,站在那儿,有如随风细柳,说不出的风流味道。

    在后世,这种男人,有个称呼,就是花样美男。

    不过在大明,似乎就有点娘化了。

    赵信自认也是一名丰神俊朗的郎君,可是跟这位花美男比起来,就是大大不如了,别说他,就是澄清坊的所有待嫁闺秀们,恐怕都没人比得上他的美丽。

    能在容貌上,把女人都比下去的男人,赵信还是第一次见到。

    而且这个比女人还女人的男人手里,还拿着一把明晃晃、血淋淋的长剑,这就更是闻所未闻了。

    美貌公子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也是俊俏得惊人。

    赵信心中有些纳闷,这两人究竟是来砸场子的呢,还是来逛脂粉店的?

    “你们还不赶紧让开,知道我家小……少爷是什么人吗?”俊俏书童见有人闯了进来,原来有些害怕的俏脸,又恢复了常态,说道,“尔等仗势欺人,凌辱弱小,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

    他声音清脆,似乎还没有过变声期,听上去跟个小女孩差不多。

    若不是这两个少年胸前平坦如镜,赵信都险些把他们当作是女扮男装,前来赌坊寻刺激的小姐和丫环。

    通常胸前再平坦的女孩,也稍微有点凸起,绝不会如同这两人一般,比男人的胸前还平!

    “王法?天理?”人群前,一个清瘦的中年人大笑道,“在这赌坊里,老子就是王法,就是天理。”

    他回过头来,望着赵信,满脸的凶狠之sè,骂道:“赵二郎,你无故闯进老子的赌坊,成心寻死么?”

    这中年人正是秀才林中,他跟赵信都住在澄清坊内,平rì里也经常碰见,因而认识赵信,也知晓赵煜的身份。

    赵家虽然虎落平阳,但毕竟还是锦衣卫的子弟,赵煜的腰牌,也没从东厂的番子名册中消除掉。

    他还没有接到孟贵的消息,并不知赵信跟自己这伙人,已经到了生死相搏的地步。

    因此看在赵煜的面子上,以及碍于同坊邻居的情谊,他还没有动杀心。

    将赵信这小子痛打一顿,断条大腿、胳膊什么的,小惩一下,也就行了,林中忽然觉得自己的年纪是不是大了,最近越来越心软,照这样下去,恐怕再过几年,就可以去带发修行了。

    “就是来寻死的!”赵信冷哼一声,狠狠一拳,打在身旁的赌桌上。

    “喀嚓”一下,用上好楠木打就的赌桌,顿时裂开了几条大缝!

    “给老子做了他!”林中大吼一声。

    他见赵信的力道惊人,心中不由一抖,吼完之后,退了几步,躲到护卫们的身后,远离了那个煞星。

    “哇!”那个俊俏的书童见赵信如此勇猛,忍不住赞叹起来,“好样的,英雄!”

    “多谢兄台伸出援手!”

    那个美貌公子也高声娇呼道,声音有如出谷之黄莺,极为好听。

    当他抬头的时候,赵信这才发现,那个美貌公子的咽喉处,居然没有喉结!再看了一眼那个俊俏书童,同样没有喉结。

    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对主仆,还真是小姐和丫环!

    莫非她们的胸前,就是传说中的白布裹缠**,将丰满的尖耸,全部勒成平原?

    这对西贝物的胆子,还真是够大的,来赌坊游玩也就罢了,没事还使剑弄拳,跟赌坊这些地痞无赖打成一团。

    倘若自己没有出现,恐怕等着这两个少女的,就是被先jiān后杀的悲惨命运!

    “江湖救急而已,”赵信对林中说道,“林秀才,小子无状,近rì手紧,还望秀才借个几百两银子,不甚感激。”

    “小……少爷,这小子比我们还狠啊!”假装书童的丫环,咯咯笑道,“我们才想借几十两,他居然想借几百两!”

    “同是江湖儿女,”假装公子的小姐,义正言辞地说道,“这位兄台,你借的,便算在我头上,今rì,我等定要将这藏污纳垢之所,一把火烧成灰烬!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

    赵信闻言也不禁吃了一惊,他只是来砸场子借银两的,没想这位小姐才叫狠,借完银两之后,还要将罪证付之一炬,毁了张家数世的基业!

    也不知道是艺高人胆大呢,还是年幼无知、看不清江湖险恶。

    莫非这个小姐,还真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听了这三人的对话,赌坊的众护卫先是一愣,然后一齐哄堂大笑。

    这三个少年,把富贵赌坊当作什么了?

    想来就来,想抢就抢,想烧就烧?

    对那个貌美公子的身手,他们本来还有些忌惮,围而不攻,就是想找出对方的破绽,没曾想这个公子身手虽好,却是一个典型的呆子。

    他们只有三个人,而自己这边,有四十多名护卫,人人的腰间、怀里和手上,无不是明晃晃的兵器、一包包的石灰,甚至连鱼网、绳钩和斧头,也有配置。

    什么叫鸡蛋碰石头?眼前这三个少年便是!

    该来的,终究会来,赵信看着四十多名护卫,冷冷一笑,拎起两根长凳,拿在手中,轻若无物,安静地站在赌桌之中。

    在那装扮成公子的美貌小姐眼里,一个面对着几十把武器的少年,嘴角带着微笑,毫不慌张。

    这幅画面,成为了她脑海中,最深刻的记忆。

    在赌坊的灯光中,无数的刀光、石灰,朝赵信袭去,黑sè的鱼网、雪亮的斧头,在空中交织。

    赵信似乎已经无路可走,林中的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一根长凳飞出,将黑sè的鱼网挡落,顺势还击飞了几包石灰粉,在空中爆炸开来,洒得众护卫满头满脸都是。

    以极快的身法,避过飞来的雪亮斧头,赵信手中的另一根长凳,击打在一个疤脸汉子的钢刀上!

    “咚”的一下,疤脸汉子的小腹挨了重重的一击,是赵信的头槌!

    他也借此躲过了几包飞来的石灰粉。

    空中顿时弥漫着呛人的石灰烟雾,护卫们不由得咳嗽起来。

    “嗤拉”一声,是布匹撕裂的声音!

    赵信的身影,如同魔神般,出现在护卫们面前,只见他的脸上,竟然蒙上了一块黑布,将那些石灰粉都挡在了眼睛外面。

    “好!”看着威风凛凛的赵信,俊俏丫环不禁又高呼起来。

    倒是那个美貌小姐,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那个少年脸上蒙着黑布,看不见敌人,如何击退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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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好快的拳头

    一寸长,一寸强!

    蒙着脸的赵信,举止间,竟然没有丝毫的阻碍,手中的长凳,在人群中,如入无人之境,手下竟无一回之将!

    每一次的攻击,都打在对手的必救之处;每一次格挡,都准确得令人毛骨悚然!

    这哪里是蒙着脸在打,就算让人睁着眼打,也不一定能达到这种境界!

    再轻微的动作,都躲不过赵信的耳朵。

    在前世那种残酷的比赛环境中,如同雷鸣般的欢呼声,也不能阻碍他听到对手的呼吸,更何况是赌坊里的这种小场面?

    经过三年的训练,单凭听觉,他就能知道敌人的所有动作!

    那个美貌小姐的武艺,也是不弱,手中长剑挥舞,将三、四名护卫压得死死的。

    清秀丫环的嘴里,不停地大呼小叫,似乎非常兴奋,不过她的武艺倒是稀松平常,跟一个护卫打得难分难解,有几次还险些被对方劈中。

    “闪开!”

    一个身材高大,胸肌凸起的黑脸男子,手提一把雪亮的大砍刀,在地上划出一道火星,大步流星地从人群中冲出,迎着石灰烟雾,直往赵信撞去。

    这人是富贵赌坊的护卫头领邢风,手中砍刀,也积了好几条人命,不是什么善茬。

    邢风的距离感很好,他跑到赵信眼前的时候,正是他最快的时候!

    利用跑起来的速度,邢风抡起砍刀,凶猛地劈向眼前少年的左胸,倘若被他砍中了,赵信必定要被砍成两半。

    一刀砍出,绝不回头,这就是邢风的刀法!

    今年年初的时候,他曾用这招,在火并中,砍下过思诚坊一个堂口管事的脑袋!

    身在赌坊内,他并不怕砍死赵信,杀了这三个人,再将他们的尸首埋到地下,神不知鬼不觉,有谁会知道?

    “啊!”

    那个清秀丫环刚好挡开对战护卫的刀锋,看见赵信就要被砍中,不由得惊呼起来。

    完了,还以为他是英雄,没想到这么不经打!

    赵信是蒙着脸的,手中长凳也没法回护,就算他知道砍刀的来势,也很难挡住这刀!

    就在邢风露出胜利的微笑时,赵信手中的长凳,已经狠狠地砸在了一个护卫的头上,那个护卫哼都没有哼一声,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斗大的拳头,越来越大,后发而先至,重重地击在邢风的胸膛上,分毫不差!

    而此时,邢风的刀锋,离赵信的左胸,还有整整半尺的距离!

    好快!好狠!好准!

    邢风只觉得胸膛好像被一匹奔马撞过,整个身体都飞了起来,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头顶的油灯在旋转,还有那些从肺里涌出,卡在咽喉处的血液。

    好重的力道!

    这惊世骇俗的一拳,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明明大家都看见了邢风的刀飞砍而至,赵信手中的长凳无法回挡,败局已成!

    他是如何翻盘的?

    他的出拳,怎么能达到这种地步?

    “不……不可能!”林中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间,那儿有一把护身短弩,是从三大营里偷买出来的,嘴里喃喃道,“这还是人吗?”

    “好快的拳头!”美貌小姐眼中异彩连连,心想,“我习武十年,竟然完全看不清楚他的拳头,只看到一道残影!”

    “咚”的一声,邢风重重地摔在地上,顿时人事不省。

    又是“铛”的一声,他的砍刀,也跟着掉落到地面。

    赌坊大堂中,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着掉到地上的邢风,在眼下这种炎热的夏天里,护卫们似乎都觉得身体有些yīn冷。

    “林秀才,”赵信忽然扯开蒙在脸上的黑布,双眼盯着林中,开口说道,“这银两,你借,还是不借?”

    此时石灰烟雾已经逐渐散去,所有人的身上,都是白花花的一片,看上去有些滑稽。

    就连那个美貌小姐的俏脸,也沾了不少的石灰粉尘。

    不过护卫们并没有对她们主仆使用石灰,因此倒无大碍。

    “老子shè杀你个小贼!”

    林中狠狠地低声骂道,心中那丝街坊情谊,早就荡然无存,恨不得把这该死的少年,碎尸万段,丢到护城河里去喂鱼!

    他借着身体的遮挡,抽出腰上的短弩,上好箭矢,右手一动,就要把它拿到自己的身前。

    短弩不能及远,不过他离赵信,不过十余步,那小子的拳头再硬,也快不过箭矢吧?

    一根长凳猛地越过护卫们的头顶,速度不减,直直地撞向林中,丝毫不差地,砸在他的右手臂上。

    红sè的液体飞出,“咯吱”一声,骨头裂开的声音,响亮得连那个美貌小姐也能听见。

    林中的身体晃了几晃,软软地倒在地上,手中的短弩,也掉落在地面,他嘶声吼道:“这个杂X,打断了老子的右手,点子硬!大伙儿并肩上,一齐做了他!”

    所有护卫,各自拿着器械,朝赵信扑了过去。

    就连围攻小姐和丫环的几个护卫,也舍了对手,转身杀向赵信。

    面对汹涌而至的护卫们,赵信微微一笑,猛地一踏地面,跳到赌桌上,然后一脚踩在最前面那个护卫的头顶,飞跃到空中,以非常漂亮的姿势,就是一记三百六十度旋风踢!

    这是他前世的成名绝技,曾经一腿踢翻过五名围攻的拳手!

    快、准、狠,他的腿法,深得其中三味!

    “哇!”清秀丫环没了对手,站在不远处,小嘴张成圆形,看着凌空的赵信,惊声尖叫起来。

    美貌小姐也脆生生地大喊道:“好腿法!”

    眼前这一幕,果然值得她溜出家门啊,倘若不是想学江湖豪杰的风范,来赌坊瞎胡闹,怎么可能遇见这么jīng彩的事情?

    腿如闪电,拳似猛虎,赵信在人群中来回奔突,如入无人之境。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四十余名护卫,大多数都被他一个人打倒在地!

    只有少数几个,是倒在美貌小姐主仆手里的。

    好快的动作,好猛的力道!

    看着躺在地上的护卫们,主仆两人都欢呼起来,这种大场面,真是太刺激太壮观了,传说中的一夫挡关、万夫莫开,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也不过如此而已吧!

    深受江湖传说毒害的两主仆,跨过护卫们的身躯,来到赵信的眼前。

    “兄台,一把火烧了这万恶的赌坊吧!”

    被刚才那一幕激励得心cháo澎湃的美貌小姐,早就忘记了自己想来抢几十两银子的初衷,心里只记着“为民除害”这四个大字。

    对她来说,千金难买心头好。

    大不了,等下出门,就去家中的钱庄,再抢上几十两银子来江湖救急好了!

    (俺是粉嫩嫩的新人,跪求各种支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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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怎地又是你

    断了右臂的林中,听到美貌小姐的这句话,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他浑身发抖,悲愤地喊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赵二郎,银子,老子掏了,你们不能烧了这儿!”

    四十多个护卫都被赵信打趴下了,林中知道今rì肯定是栽定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又不是傻子,心里明白,得让张大人来收拾这小子。

    赵信再能打,能跟整个大明帝国对抗吗?

    “那好,五百两银子,一分不多要,一文也不能少给!”赵信沉声道,“还有这两位……兄台,也要一百两银子,一共六百两!”

    这对西贝货主仆既然想要掩藏真实身份,他又何必去揭穿它呢。

    “整个赌坊加起来都没六百两!”林中大声道,“赵二,你我是街坊,今rì先给你三百两!余下的,明rì你要是还活着,老子一分不拖欠,全数交给你,还向你叩头认错!”

    跟孟贵一样,打不过,那就先认怂,寻找一个好的机会,再报复回来。

    如果抢了富贵赌坊,还能活到明rì,那就意味着赵二的身后,有比魏朝魏太监、徐伯玉徐掌班更显赫的靠山!

    别说叩头了,就是让张超立马跪在赵二的面前,张番子也是毫不犹豫的。

    比起权势来,脸面算个屁!

    在京师里,有太多的人,可以用一根小手指,就能碾死张番子,更何况是林中?

    如果赵二祖上烧了高香,抱到了这么一条大腿,那往后这澄清坊,就是他赵二哥说了算!

    “不能让他拖欠!”美貌小姐娇声道,“六百两,少一两,就在地上随便挑一个护卫出来,砍掉一条腿!少十两,就砍掉十条腿,要是少上一百两,哈哈,林秀才,你的腿也保不住了!”

    听了这话,林中险些喷出一口老血,老子这黑心秀才的名号,应该让给这位貌美如花、心如毒蝎的小兄弟才是!

    赵信也愣了一下,没想到这西贝货公子的心肠,竟然如此狠辣,怪不得敢来抢赌坊!

    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这种奇女子?

    “什么人,敢在此喧哗?”

    正在此时,从赌坊的大门外,忽然冲进来一拔人,领头的,赵信也认识,正是方才在吴家茶铺,调停他和孟贵的顺天府皂隶陈头。

    见到陈头等人进来,林中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有顺天府的衙役在此,这赵信还敢猖狂?

    除非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敢跟整个帝国作对!

    “啊!我的手,我的腿,断了……断了啊……”

    一些虽然被打倒在地,无法动弹,但脑子还清醒的护卫,见到林中满地打滚,顿时明白了他的用心,也跟着惨叫起来。

    整个赌坊,如同杀猪场一般,尽是惨叫之声。

    以陈头为首的衙役们冲进来,便见到满地的护卫,在不停地打滚,而三个少年反而笑嘻嘻地站在大堂中,浑然没事,不由得顿时愣住了。

    “怎地又是你!”陈头看见赵信,皱了皱眉。

    看来这赵信要跟张超拼个你死我活了,刚打了孟贵,接着又来踩赌坊,还真是悍不畏死啊!

    皱完眉头,他粗略地扫视了一下场中的情形,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身为府衙皂隶,位虽卑贱,但在市井中混了数十年的陈头,一眼就看出这些护卫,都被打得动弹不得。

    而把这四十余名护卫打倒的,居然是三个少年,真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有无户籍、路引?统统报上来!”陈头沉着脸问道,目光却是如刀一般,缓缓扫过三人的脸庞。

    “我家小……少爷,姓郑,单名一个荣!”小丫头挺起平坦如镜的胸脯,大声回道,“东城保大坊,紧邻东安门外,门口有两棵大树的,便是我家!”

    “郑荣?”陈头恶狠狠地瞪了美貌小姐一眼,然后对赵信说道,“今儿这事,不能善了,你们私闯民宅,犯了官司,这就跟我走一趟吧!”

    赵信也没有想到顺天府的衙役,居然来得这么快,他本想抢到银子后,就去实施早就谋划好的计策,结果银子还没到手,他的整个计划,就被衙役们拦腰截断了。

    那就只有打晕这些衙役,将银子送给父亲说过的那位贵人,然后再去寻求脱身之策!

    在打倒王青龙之前,赵信就已经盘算好了所有的行动计划。

    父亲赵煜曾说过,十年前,他曾在辽东战场上救过一位达官贵人,如今那位贵人已经位高权重,更是东厂最显赫的人物!

    梃击大案中,便是这位贵人,保住了赵煜的xìng命。

    惹了张超,肯定不能善了,那么就寻个靠山,彻底打倒张超!

    他来到明朝已经三年有余,知道救人的情份,可抵不了什么大事,如果再加五百两银子进去,那就大大不同了。

    父亲对那位大人的救命之恩,再加上五百两银子的重礼,足以让那位大人成为自己的靠山!

    他本来就是锦衣卫子弟,说不定还能直接子承父业,进入东厂之中,成为一名番子!

    到时张超就不是一个威胁了,只需寻着机会,便能将张番子做掉,了结这段恩仇!

    那位大人是东厂的大人物,就算他打晕了这些衙役,只要有银子献上,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在东厂大佬们的眼中,除了皇权外,这天下,哪里还有什么大事!

    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在东厂那些大佬的眼里,就是一个屁,还是连放都不需要放的那种!

    打定主意,他便准备动手。

    这些皂隶、小弓兵和直司,看上去虽然威风,若是扒了他们身上的那层官皮,也不过就是一些普通的地痞无赖。

    连那群躺在地上的护卫都不如,拿下他们,没有任何难度!

    “等一下,”直司们正yù动手拿人,陈头忽然回过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美貌小姐,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你姓郑?”

    美貌小姐点了点头,然后仰起下颌,抬头望天,似乎懒得理会陈头。

    “保大坊,东安门外,门口有两棵大树的……”陈头嘴里念着方才那清秀丫环的话,越念,脸sè就越苦,最后似乎都快哭出来了,他只觉得两腿发软,就要跪在那美貌小姐的面前,嘴里喃喃道,“小人……”

    “他娘的,谁在我场子里捣乱!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就在陈头跪下去的当口,从赌坊门口又冲进来一个中年胖子,脖子上挂着一根粗大无比的金链子,身上穿着褐sè衣服,系小绦,着白皮靴,头戴一顶尖帽,正是令大明文武百官闻风丧胆的东厂番子服!

    胖子的腰间,还挂着一柄绣chūn刀,这是厂卫的统一武器。

    同一刀鞘内,装有两把刀,东厂的绣chūn刀,一个刀柄上刻“东”字,另一刀柄上刻“厂”字,合刀“东厂”二字,相对面置内侧!

    “东家!你可来了!这三个贼子,他们要烧了这赌坊!”

    林中止住惨呼,眼含泪水,脸上洋溢出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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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狗屁郑千户

    这个中年胖子,自然就是富贵赌坊的东主之一,司职澄清、黄华、明时诸坊的刺探,江湖人称澄清小霸王的张超了。

    他身上的番子服,还有那根粗大的金链子,已经成了他在澄清坊的形象装。

    风风火火地冲进来,看见满地的护卫,以及混乱不堪的赌坊,心如刀割,尖声地叫道:“天啊!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公道!”

    叫了好一会儿,他才转头,瞪着跪在地上的陈头,颐指气使地骂道,“小陈,老子待你不薄,上个月,给了你三两银子!再上个月,也是三两!你他娘,就眼睁睁的看着老子的赌坊,被人砸成这副模样?老子的银子,都堵到你家婆娘的洞里去了!”

    陈头哪里有空回他的话,两个膝盖,早就不听使唤地跪到地上,让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那假名郑荣的美貌小姐见陈头盯着自己看了半天,就跪到了地上,心里便知道这皂隶已经认出了自己的长相,清楚了自己的来历。

    她跟她母亲长得极像,郑夫人乐善好施的名头,在保大坊的达官贵人中,是出了名的。

    这皂隶也许远远地瞧见过她的母亲,因此认出了她。

    “郑小……少爷……”陈头只觉得嘴里发苦,呐呐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今rì自己真是走了天大的霉运,居然摊上了这等邪事,郑家哪有什么少爷,郑大人三代单传,眼下只有一个独养女儿,年方二八,听闻被郑大人的舅父王老太监娇惯得无法无天。

    想来便是眼前的这位混世女魔头!

    整个京师,除了皇子皇孙外,还有谁敢惹这个女魔头?

    别说抢个富贵赌坊了,她老人家一开心,就是把富贵赌坊据为己有,那魏朝还不得欢天喜地的双手奉上?

    她老人家开心了,就是王老太监开心;王老太监开心了,大明朝的太监们才能开心。

    天啊,这地面怎么没有地缝,让我赶紧钻进去,把自己埋了吧!陈头在心里悲愤地吼道。

    看见张超进来,赵信便知道自己的计划,完全落空了。

    他能够从林中的手里抢银子,但是,他不能从穿着东厂官服的张超手里抢银子!

    这是一种规矩,要想在大明朝生存,就得适应不同的规矩。

    他父亲赵煜是东厂的人,张超也是东厂的人,两人可以私下里争斗,甚至挖坑杀了对方。

    但是在官面上,尤其是面对这么多人,他们就必须得一团和气。

    就算双方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不能在穿着官服的时候表现出来。

    这是大明朝的规矩,也是东厂的规矩!

    永远挂在东厂大堂上的岳飞画像,便时时刻刻提醒着所有的东厂番子,穿上这身官服,你心中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忠”!

    东厂番子可以不仁不义,可以坏事做绝,但有一件事,是任何人都不能犯的禁忌,那就是对皇上不忠!

    忠诚,远远比能力、品德和智慧,来得重要,这是每一代东厂番子,都紧记于心的第一信条。

    在任何官面场合,遵守官场规则、服从更高级官僚的指挥,这也是东厂“忠”的表现。

    不过倘若有皇帝的旨意在手,就是内阁首辅当面,也会被东厂番子们一脚踢翻!

    遵守官场规矩,但圣旨大于一切!

    这就是东厂的第二信条。

    因此穿着官服的张超一进来,并没有攻击那三个少年,而是要陈头出面解决赌坊中的混乱局面,便是出于这种规矩的束缚。

    如果没有顺天府的衙役在场,那么张超是不介意把这三个少年挫骨扬灰的。

    不是挫骨扬灰,而是让他们生不如死,死上一万次,也解不了张超心中的恨意!

    但是陈头在场的话,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张超虽然瞧不起顺天府那些官人,但表面上,他还得维护顺天府的权威。

    赵信和张超,都出身于锦衣卫世家,也都是东厂的子弟,所见所闻,自然大体相同,因而连处理事务的手法,也都完全一样。

    “小陈!”张超见陈头不仅不理他,还依然跪倒在地,不由得怒道,“你他娘……”

    话一说出口,他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看着陈头的脸sè,心中闪过一道明悟,莫非对面那个长得美貌无比的少年,有什么极大的来头不成?

    京师是藏龙卧虎之地,达官贵人数不胜数,他的靠山魏朝,还排不上号。

    只是在这东城几坊中,魏朝的名头,还算是好使。

    毕竟魏太监是王安王公公的心腹红人之一,不看僧面看佛面,这附近大大小小的菩萨们,都还是很给魏太监面子。

    当然,也就给了他张超面子。

    “赶紧跪下!”陈头低声道,“这是郑……公子!保大坊郑千户家的!”

    “什么狗屁郑千户!”

    张超本来心中惴惴不安,以为自己惹到了什么不了起的人物,忽然听到陈头说什么千户,心里便松了一口大气。

    他是东厂番子,身份不同于一般的锦衣卫,更别说那些普通卫所了。

    莫说千户,就是普通卫所的镇抚、同知、佥事之类的,看见他,也得称一声张兄弟!

    “保大坊?”他话一骂完,又意识到了似乎哪里有不对之处,看着那脸若冰霜的郑公子,心里一抖,嘴里颤抖着问道,“可是门前有两棵大树那家?”

    看见陈头点了点头,张超立即跪了下来,连滚带爬,趴在郑公子的脚下,眼泪鼻涕,飞速而下,大喊道:“唉呀,我的姑nǎinǎi,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盼来了……”

    “滚!”美貌小姐一脚将张番子踢开,然后又踢上一脚,止住了他的话,恨声道,“你敢骂我爹爹?来人啊,把他给我关起来!”

    她话音刚落,只见被吓得手脚发软的陈头,立即变得龙jīng虎猛,翻身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张超压在地上,反绑起来。

    张超更是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不仅不反抗,而且还很配合地把自己双手反背在后。

    站在他身旁的赵信,只听见张胖子嘴里喃喃道:“早知道,就该让她一把火将这儿烧了。”

    看着这三人的表情,赵信这才恍然,陈头不是一时腿软,而是这少女的来头,着实太大,她那爹爹,恐怕不是什么普通千户。

    “保大坊,姓郑的千户?”

    赵信的脑海里,如同被火把点燃了一般,猛然醒悟,原来这西贝货公子的家,就是自己要去寻的那个达官贵人。

    东厂掌刑千户郑仁泰郑大人!

    单单一个掌刑千户的身份,还不足以让郑大人成为达官贵人,他还有一个舅舅,便是太子朱常洛最信任的大伴、司礼监排名第三的秉笔太监、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王安,也就是东厂的督公!

    因此在东厂,这位郑大人的话,便是王太监的话,权势之大,历任掌刑千户,无人能比。

    这郑姓少女既然是他的女儿,那么自己的难关,也就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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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小侄想为国尽忠

    看着躺在身旁,被绑成粽子一般的张超,赵信的心里,不禁涌出一股快意。

    虽然他没有从富贵赌坊里抢到五百两银子,但他得到的东西,却比五百两银子更多!

    因为他救了郑仁泰千户的女儿。

    赵家两父子,对郑家两父女的救命之恩,把赵信送到了郑仁泰的面前,跟他一起进入郑府的,除了美貌小姐和清秀丫环这对主仆外,还有陈皂隶和张超。

    郑仁泰是个粗壮结实的汉子,看上去不像是身居高位的东厂千户,倒像是在田头种地的农民,满脸的实诚之相,又细又长的双眼中,偶尔闪出一道jīng光,才能让人察觉到他的jīng明之处。

    他并没直接处罚张超,而是令人去请魏朝和徐伯玉过来。

    打狗要看主人面,这两人跟他都是同党,犯不着为了一个外人,而大动干戈。

    不过看着眼前的少年,郑千户的心里也有些感慨,叹了口气,说道:“赵家兄弟是个厚道人,若不是被童千斤拖累,也不至于落到今rì这般田地。”

    听到郑大人一开口就提到自己的父亲,赵信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了出来。

    他融合了两世的灵魂后,与赵煜之间的父子情谊,在三年之中,慢慢地被发酵。

    跟大明朝千千万万的孝顺儿子一样,替长期卧病在床的父亲擦身喂饭,都是他常做的事情。

    因此这些眼泪,只有三成是伪装,还有七成,却是感同身受。

    看见眼前的少年流下眼泪,郑千户的眼神中,不由得流露出一丝赞许。

    忠孝不分家,能对自己父亲孝顺的人,稍加培养,便是一名为国尽忠的番子人才。

    “你叫赵信?”郑千户温声问道。

    “小侄正是,郑世叔对我家的再造之恩,永世不敢忘怀,”赵信跪在地上,叩头道,“方才一时失态,还望世叔恕罪!”

    他不是番子,也没有继承父亲的锦衣卫身份,以私谊称呼郑仁泰,也不算失礼。

    “你是忠孝之人,何罪之有?”郑千户又问道,“你父亲病后,家中以何种营生过活?”

    当初的梃击一案,是天子的家事,他们这些忠狗,没人敢多言半句。最后还是王安劝太子息事宁人,并代太子拟旨,才安抚了郑贵妃一党,平息了这桩天大的祸事。

    郑仁泰感念赵煜的救命之恩,顺手救了他一命后,也不敢公开袒护。

    毕竟童千斤是贵妃党,他是太子一系,双方立场不同,报了救命之恩,便算是了却旧情,不方便再对赵家的处境施以援手。

    可眼下救了自己女儿的,又是故人之子,这份情谊,不能不报,给这少年一份富贵,对郑千户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赵信恭敬地说道:“回世叔的话,小侄身无长技,并无谋生之道,只能以家父那微薄的俸禄苟且渡rì。”

    他的回答很得体,话中的悲戚之意、两父子的相依为命之情,也展露得淋漓尽致。

    郑千户正待开口劝慰几句,并赐个营生之道给面前的少年,从门外忽然进来了两个人。

    一个头戴圆帽、脚着皂靴、身穿褐衫,身材高瘦结实,满脸的剽悍之气;另一个身材魁梧、仪表堂堂,手执一柄拂尘,身上穿着一袭绣着白鹇的青袍,竟然是个五品官员。

    “卑职参见千户大人。”满脸剽悍之人来到郑千户面前,拱了拱手道。

    赵信见他身穿东厂的颗管事服,应该就是丑颗掌班徐伯玉。

    “哥哥,多rì不见,究竟是什么急事,非要把小弟从宫中唤来?”手拿拂尘的五品官员,话音尖锐,如同女声,不过举止间倒是从容潇洒,颇有几分男儿气概。

    这人对郑千户的称呼,与他人不同,而且表情随意,状甚亲昵,应该是从宫中赶来的魏朝魏公公了。

    魏朝事王安甚孝,安也以子侄待之,因此他与郑仁泰之间,关系不同于他人。

    “婉容,”见魏朝和徐伯玉都来了,郑千户便对女儿说道,“将事情给魏叔讲上一遍。”

    美貌小姐郑婉容又踹了张超一脚,才气呼呼地说道:“魏叔,我听闻你在灯市大街有间赌坊,便去借上几十两银子,没想这个狗杀才的手下,居然敢反抗!”

    她的话说得不清不楚,不过深知其脾xìng的魏朝倒是一听便懂,闻言笑道:“又离家出走了?”

    郑婉容嗔道:“家里这么闷,我就出去散散心,忘记带银两了,哪里叫离家,不准你告诉爷爷!”

    郑仁泰举起手,阻止女儿继续胡闹,指着张超,对魏朝说道:“这位张兄弟,便交给你带回去吧,不必惩处,严加看管便是。”

    他嘴里说不必惩处,不过大伙儿都听得出来,这便是让魏朝自己清理门户的意思了。

    郑千户不动手,只是不想跟魏朝和徐伯玉这两个同党发生矛盾,但是不代表他能容忍张超的冒犯行径。

    魏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笑嘻嘻地说道:“这狗杀才,赚了点银子,眼睛便长到天上去了。”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小刀,猛地插进张超的大腿,对站在一旁的陈头说道:“扶他回去,三rì之内,不准出家门。”

    赵信见他谈笑之间,便抽刀捅人,没有丝毫回转圆滑的行事作风,不由得暗暗称奇。

    看完魏朝,再看徐伯玉,只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眼中的神sè,赵信似曾相识,前世在拳击擂台上,每一个对手上台时,都是这种眼神。

    “富贵赌坊的份子,明年再多给哥哥一份……”

    魏朝处置完张超,脸上神sè不变,笑嘻嘻地对郑仁泰说道。

    郑仁泰皱了皱眉头,他心里明白,魏朝这是想保住张超的前程,甚至不惜给自己多加一份赌坊的抽头。

    他虽然不想要张超的xìng命,不过张超的城东诸坊检校一职,他心中倒是有些想法的。

    但是花花轿子人抬人,魏朝已经让步了,他再紧逼的话,怎么样也说不过去。

    “赵信,”郑千户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过来给魏世叔叩三个头,张超和你之间的事儿,也就这么算了,你意下如何?”

    魏朝笑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他脸上虽然在笑,不过赵信从他的眼神里,却看出了无穷的杀意。

    赵信并不了解魏朝,但能在宫中爬到高位的,没有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之徒,今rì只要让对方缓过气来,自己必然会被铲除!

    叩头是没用的,魏朝的报复手段,只有一样,那就是砍下赵信的人头!

    他心念电转,就在郑千户回答之前,立即跪倒在地,看着郑千户,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带着哭腔说道:“世叔,小侄……小侄虽无营生之技,但拳脚功夫还勉强入眼,浑身又有使不完的蛮力,望世叔念在家父的情份上,照顾小侄,代家父充当厂役,也好时时聆听世叔的教诲,为国尽忠……”

    厂役,就是东厂负责侦缉的役长和番役。役长相当于队长,民间称为“档头”,共有一百余人,按照地支顺序,分为子丑寅卯等十二颗。

    每名役长,统帅数名番役,即民间所称的“番子”,又称为“干事”。

    赵信想代父充当厂役,便是想成为番子,他是锦衣卫世家子弟,身家清白,有入选东厂的资格。

    “此事万万不可!”

    听了赵信的话,徐伯玉在旁冷冷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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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要做那条不败的鲨鱼

    赵信说得悲戚,言语中肯,让郑千户心中的天平,又倾斜了几分。

    “有何不可?他的父亲,曾救过我的xìng命,”郑仁泰扫了徐伯玉一眼,淡然地说道,“赵家世代都在锦衣卫里供职,他祖父、父亲都是番子,忠孝传家,子承父业,正是顺理成章之事。”

    魏朝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敢触犯自己虎须的少年,竟然与郑仁泰有如此渊源,看来不能明着下杀手了。

    “他年纪尚幼,如何能承受番子的重责?”

    徐伯玉与童千斤是死敌,对赵煜这个童千斤的昔rì爱将,自然是了如指掌。

    他是丑颗掌班,也是王安一系在东厂的骨干,但与郑仁泰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到魏朝那种亲如一家的地步,因此说话的语气,也是公事公办。

    郑仁泰冷冷地反问道:“你的儿子,不过才九岁,不也领了个番子的腰牌?”

    徐伯玉见郑千户动了真怒,心里明白,今rì看来是动不了这个姓赵的小子,他跟魏朝对望了一眼,便不再说话。

    郑千户起初并不想让赵信当番子,因为他并不清楚赵信的能力如何,是否能够在东厂生存下去。

    他只想给这父子两人一份不愁吃穿的富贵,但是徐伯玉一反对,反而让他想到一件事情。

    那就是赵家父子根本就没有自保之力,若是给了他们富贵,自己又不再管他们的话,不到数rì,便会被人瓜分殆尽,连尸骨可能都找不到。

    但要让自己出面保他们,又太过费事,魏朝和徐伯玉眼中的杀气,他又不是看不出来,恐怕自己要拿出足够的让步筹码,才能救下这对父子。

    自己已经救过赵煜一次,算是两不相欠,赵信救自己女儿的情份,似乎还不足以让他付出过高的代价。

    这让郑千户的思绪,一度陷入了两难之中。

    不过当他一说出徐伯玉的儿子领腰牌这回事,心中豁然开朗,不就是一个番子的腰牌嘛,能值得了什么?

    东厂有这么多番子,遍布大明,远到朝鲜、蒙古、西洋,都有番子的身影,多赵信一个不多,少赵信一个不少。

    倘若这个少年有才干,那就能在东厂中混得如鱼得水。

    若是这少年没本事,被东厂这个龙潭虎穴淹死了,那也不关自己的事。

    给赵信一份前程,了却两代的恩情,传遍朝野上下,也能成一段佳话。

    再说有东厂番子的腰牌护身,倘若这小子还死在别人手里,那就是他自己命苦,怨不得别人!

    想到此处,郑千户便看着赵信,正sè道:“既然你有这份忠义之心,那我就成全你,从今rì起,你便在东厂作一名坐记吧。”

    东厂的厂役中,监视朝中会审大狱和锦衣卫拷讯罪犯的,名为“听记”;在各处地方官府访缉的,名为“坐记”。

    这坐记的职责,用后世的话来讲,就是东厂的外派调查员。

    听到郑千户的话,赵信的心中不禁大喜,跪在郑千户的面前,又叩了三个响头。

    眼见这小子幸运地逃过一劫,徐伯玉和魏朝都有些扫兴,不愿在此多呆,便起身告辞。

    临走的时候,魏朝看似随意的问道:“哥哥,这少年,眼下可是借住在你家中?”

    郑千户一愣,正待摇头,却又迟疑了一会,方才沉声道:“我自会把他好生安置,不劳兄弟费心。”

    魏朝笑了笑,转身离去。

    在郑千户没有回答的时候,赵信的背上不禁起了一身的冷汗,直到听见郑千户的回答,方才定下心来。

    魏朝这话,便是想试探一下郑千户的底线,看他愿意保赵家父子多久。

    郑千户既没说保,也没说不保,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便是让魏朝摸不清他的态度,不会立即下手除掉赵氏父子。

    他这么做,既保住了赵氏父子的xìng命,也不会过于得罪魏朝,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从郑家告辞出来,赵信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郑千户并不是真心想帮他,魏朝也不会轻易地放过他,前方的道路,充满了艰险。

    稍有不慎,便会落入死亡的陷井。

    一种极度不安全的感觉,充斥在赵信的脑海里,三年来,他从没有过如此深重的危机感。

    每rì的拳击练习,只是增强了他的体魄,并没有增加他在这个社会生存的能力!

    他练得再强大,又能如何?

    魏朝、徐伯玉、郑仁泰,这些人随便伸出一根手指,就能轻易地取了他的xìng命!

    要在大明朝生存,要安身立命,除了要有强健的体魄和勇猛的身手外,财富和权势,更是缺一不可!

    甚至有了足够的财富和权势,就算他手无缚鸡之力,也能生活得非常好。

    我要赚更多的银子!

    我要有更强的权力!

    赵信在心里,对自己呐喊道,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被别人踢下擂台!

    不管是在哪个擂台上,我要做那条唯一的鲨鱼!

    那条不败的鲨鱼!

    “喂,”刚走出郑府,从身后便传来了一声娇呼,赵信回头一看,是那个清秀丫环,“这是给你的。”

    清秀丫环的手中,握着一张雪白的绢巾,有一只角上,绣着一个红sè的“容”字。

    “这……”赵信呐呐道,“在下可不敢接!”

    前世的他,也是一名欢场浪子,男女之事并不陌生。

    情情爱爱的,自古以来,都是一样,郑家小姐的心意,便由这张绢巾表达了出来。

    他跟她似乎只是见过一次面,共同打退了一帮赌坊护院,相处的时间,不到半rì!

    想到她去抢赌坊的行为,对于送一张绢巾给初识的男子,似乎前者的严重程度,要深得多。

    看来郑家小姐,果然是个异类。

    “胆小鬼!”清秀丫环做了个鬼脸,将绢巾往赵信的怀里一塞,嘻嘻笑道,“婉容,这是我家小姐的芳名,婉是婉约的婉,容是容颜的容,你要敢忘,我就一刀捅死你!”

    真是有什么样的小姐,就有什么样的丫环。

    赵信看着古灵情怪的小丫环,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还有,我叫阿宝,”小丫环说完这句话,脸忽然就红了,然后连蹦带跳地跑回府门中,远远地,传来了她的声音,“不要忘了!”

    此时大雨已经停了,赵信手中撑着油纸伞,站在郑府的大门外,看着一左一右的两棵大树,心头竟然不知是何种滋味。

    (例行要票,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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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东厂的金字塔

    东厂跟锦衣卫一样,都是大明的特殊监察机构,经过历代文人sāo客们的染墨,这两个机构的名声,逐渐变得臭不可闻。

    其中得力最著的,自然是东厂的死敌,东林党!

    厂卫同出一脉,不同之处,在于锦衣卫的都指挥使是正常人,而东厂的督公,却是身体残缺的太监。

    因而势力越来越大的东林党,便把所有的东厂番役,不管是不是迫害过他们的,都统称为阉党。

    在掌握了大明话语权的儒生们眼里,屈从于太监这种变态怪物之下的男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完全不顾那些在朝鲜、蒙古、女真、西洋和西域等地,挣扎求存的东厂番子们,是如何为大明流尽最后一滴鲜血的。

    遍布大明海内外的番子,与谋求“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儒生们,生来便是天敌,不可共存!

    根据侦查所得的情报,对于地位低的官员,东厂的番子们可以直接逮捕或处刑;对于地位较高的,在得到皇帝或督公的授意后,番子也可以单独对其执行刑讯。

    刑科给事中的佥签,通常只是事后的一个手续,有了厂内的腰牌和驾帖,番子们就可以把任何人抓起来。

    各级官府,甚至是刑部,都对这些番子没有任何约束力。

    他们只听一个人的话,那就是皇帝!

    在皇权至上的大明帝国,这种视《大明律》若无物的行为,完全无可厚非,文人们奈何皇帝不得,便把污水,都泼到了太监和东厂番役们的头上。

    但是在每一个锦衣卫子弟的眼中,能够进入东厂,成为番子,那便是上好的差使,来到大明已经整整三年的赵信,自然也是如此作想。

    次rì一大早,他没有再坚持每rì的训练,而是一起床,便直接去了东厂衙门。

    离开吴家之时,吴寡妇和吴盼儿都站在门口挥手。

    昨rì发生的事,令她们感到非常不安,尽管赵信一再解释,仍然没能让她们放下心来。

    “二哥,到了东厂,万事切莫强出头!”盼儿的眼睛里,全是血丝,分明是一夜没能入睡。

    “信儿,要听上司的话,莫要仗着自己会几分拳脚,就跟同侪们作对。”吴寡妇叹了口气,转头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在她们的目送下,赵信沿着坊西侧的大街,一路往北,过了灯市大街,便到了东厂。

    东厂衙门同样位于保大坊,离郑府并不远,赵信到的时候,大门才刚刚打开。

    里面没有什么人,大多数番子,都驻守在各地,留在衙门里的番子很少,就算偶尔没有厂务,也只是按时去点卯当差。

    按照正常的入职程序,赵信先从本颗的司房那儿领了腰牌、绣chūn刀和号服,然后去大堂给岳飞岳爷爷的画像叩了三个响头,再给大堂西侧的历任东厂厂主牌位上了香,最后在堂前的“百世流芳”牌坊下,又叩了三个响头。

    完成了所有的入职手续后,赵信便去寻郑千户,想问一下自己究竟去哪儿当坐记。

    他被分到卯颗,安排他去何处当差,应该是本颗的该管档头,也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包铁。

    “赵兄弟,”包档头苦着脸,说道,“不是哥哥为难你,实在是你来头太大,这差使,得郑大人亲自点头才行。”

    今rì郑千户正好在堂中坐班,听了赵信的来意,不由笑道:“小包是嫌你没有给他塞银子,你给他打个三两银子的欠条吧,这是人情价,谁也不能坏了规矩。”

    于是赵信第一天去东厂当差,便欠下了三两银子的债务。

    包铁将欠条纳入怀中后,顺手把早就开好的驾帖递给赵信,眉开眼笑地说道:“前些rì子,才有一个兄弟,被派去了土鲁番,听说那儿离京师上万里地!不怪哥哥罗嗦,兄弟你今rì来得正是时候,东城东江米巷缺一个坐记,你就去那儿吧。”

    包铁这话,赵信还是听得明白的,每月上缴三两银子,便可以在东江米巷干下去,不然,等着赵坐记的,便是去土鲁番那种地方,恐怕终其一生,都回不了京师。

    一个月三两银子,那只是给包铁的人情。

    在包铁之上,还有各颗的掌班、领班、司房等人,这些都是得罪不起的,照样得每月上供。

    再往上,还有掌刑千户和理刑百户,甚至是王督公。

    这些人,就构成了东厂的权力金字塔。

    赵信,只是这个金字塔中,最低的那一层奠基石,等着他的,将是无穷无尽的捞银子任务。

    不过包铁分给他的东江米巷,倒是一个肥差,离澄清坊也不远,出行极其方便。

    东江米巷西起正阳门,东到崇文门,街道两旁,遍布着钦天监、太医院、詹事府、翰林院、理藩院、太仆寺等衙门,油水极其丰厚。

    赵信是郑千户的人,包铁虽然按常例收了银子,但投桃报李之事,也不得不做,于是便送了赵信一个肥缺,算是给郑千户一个交待。

    坐记虽然是东厂最低等的人员,但偌大一个东江米巷,他一个人可是照顾不过来的。

    “这是梁成,你们好好亲近亲近!”包铁分完差使,便叫过来一个年轻汉子,介绍给赵信。

    跟大明所有的衙门一样,东厂也有自己的临时工、二等临时工和编外人员,这些统称为“帮闲在官”的人员,大多数是番子们自己找的,也有小部份,是各个档头们,塞进来的私人。

    被赵信打伤的孟贵、林中、王青龙等人,就是张超的帮闲。

    一个番子,通常会有几十个帮闲,有些赚银子多的,甚至有数百个帮闲。

    梁成便是包铁硬塞给赵信的,不过他对东江米巷很熟悉,各个衙门的人头,更是如数家珍,因此赵信也就把他收了下来。

    “小人是雄县人,跟包大人是邻居,”两人一出东厂大门,梁成便报了自己的来历,“离王督公和郑千户的老家,也不远,两、三里地罢了。”

    一个小小的帮闲,便能跟王安这种大人物扯上关系,可见这东厂之中,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幸好这梁成不是番子,不然东江米巷这种肥缺,恐怕还离不开包铁的手掌心。

    梁成的话中,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赵信的顶头上司包铁,其实是郑仁泰和王安的乡党!

    怪不得郑千户称包铁为“小包”,也就是说,包铁把这个肥缺给他,其实也是在同党中互相调配一下,并不算肥水外流,毕竟赵信也算是郑千户的人。

    理清这些关系,让赵信对东厂那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又多了一层认识。

    梁成是包铁派来的,那就意味着东江米巷这块风水宝地,包档头不会每月只拿三两银子,同党归同党,银子要落袋为安,才是正理。

    分一杯羹,才是包档头的真正用意。

    这梁成身材魁梧,满脸的市井之气,眼神更是游移不定,这种人,通常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极难控制。

    赵信看着他,心底充满了jǐng惕,暗暗提醒自己,切莫被这种人给卖了。

    在东厂里,捞银子的路数,与后世收保护费差不多。

    各个衙门不查则罢,一查,全是问题,因而每当东厂的坐记开口,大多数衙门,都会送上一些孝敬。

    东厂有风闻抓捕的权力,官民都畏惧三分。

    因此越是油水多的衙门,孝敬就越多,所有的番子,都指着这些丰厚的孝敬过活,没人会去关心月底那点可怜的饷银数目。

    赵家三代都在东厂谋生,这三年来,赵煜也把东厂的营生门道,讲了一些给赵信听。

    收取孝敬、干股,然后再把这些利益的大头拿出来,分成若干份,让盘踞在自己头顶的那些东厂大佬们,人人都有一份满意的银子。

    剩下的银子呢,还得打赏和收拢自己的“帮闲”们,以及必要的人际往来、上下打点,都得从这些银子里走。

    在这一方面,赵煜无疑是个失败的师傅,他的例子,从另一个侧面说明,番子们若是不懂如何经营,免不了要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生一场病,便连祖屋都得卖掉。

    “东江米巷,这就是我的另一个擂台!”

    看着眼前那繁荣的大街,赵信的胸中,不由得踌躇满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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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三百余两的立身之本

    东江米巷是京师最繁华的大街之一,赵信从崇文门里街出发,一路向西,看到不少的衙门、酒楼、饭庄、赌坊和客栈。

    假以时rì,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沿街的商户们,跟梁成都很熟,见到他跟在一个少年番子的身后,便都清楚,这东江米巷,又换了一个来收钱的家伙。

    因此看见赵信,人人的脸上,都挂着灿烂到了极点的笑容,热情得让新上任的番子有点受不了。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东厂番子的恐怖之处,在于他们完全不顾《大明律》。

    只要有人告密,各颗的档头们便会看这件事能获利多少,先给告密者一些银子,名为起数,银子则为买起数,然后带着番子们,闯到事主家中,名为打桩。

    能从事主那儿得到银子,则大家欢乐;倘若得不到,则严加拷问,名为干榨酒,比官刑要痛苦十倍;如果事主受刑之后,还不肯掏出银子免灾,那就直接关进镇抚司狱,没几天便被折磨死了。

    人人都不是圣人,有这种捞银子的便利,大多数番子,都会同流合污。

    像赵煜那种正直的番子,在东厂屡遭排斥,也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因而商户们心里再恨番子,也得满脸堆笑,免得吃那干榨酒,或者死于镇抚司狱。

    “梁兄弟,这位是赵信赵大人吧?”

    正被一群体肥似猪的掌柜们围着,从人群外,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掌柜们立即闪出一条路来,现出一名身穿淡蓝sè长袍的大汉,朝赵信和梁成两人走过来。

    这汉子满脸的刀疤、头发干枯得似乎根根向天,显得十分恐怖,而更恐怖的,却是他的那双眼睛。

    这是一双视生死如无物的眼睛,桀骜和野xìng,充斥其间。

    看着赵信,蓝袍汉子的嘴忽然咧开一笑,露出满口的黄牙。

    赵信注意到,这汉子对自己,完全不像那些掌柜般恭敬,更多的,反而是一种俯视,似乎他是赵信的顶头上司一般。

    “叶大哥!”见到这人,梁成赶紧迎了上去,满脸堆笑道,“多rì不见,可是才从外地回来?”

    他打完招呼,又回过头来对赵信说道:“这位是聚义楼的掌柜,叶开叶大哥,聚义楼是前首辅叶少师的产业。”

    叶少师?整个大明,姓叶的少师,只有两年前致仕的少师兼太子太师叶向高!

    赵信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叶开如此桀骜,原来是宰相的家人,宰相门前七品官,有叶少师这种大树撑腰,自然不会把赵信这个小小的番子当回事了。

    “叶某乃是一介家奴,称不得掌柜,”叶开随手抱了个拳,向赵信拱了一下,笑道,“赵大人若是有闲,便来聚义楼坐坐,莫要客气,叶某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招呼二位了。”

    眼见对方如此作派,赵信也只得抱拳回礼,无它,惹不起叶宰相家而已。

    叶开走后,掌柜们的热情依旧如常。

    “赵大人,来尝尝小店的拿手菜!”

    “赵大人,院里新来了几位扬州姑娘,身段那是……”

    “你个龟公,赶紧滚蛋,赵大人,小人的店里,来了几匹上好的苏锦,等会就给你送到府上去……”

    有固定产业的掌柜们,自然是热情如火,不过来来往往的普通街坊,却是暗地里吐口唾沫,在少年番子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地咒骂道:“该死的东厂阉党!”

    许了无数的愿,回了无数的礼,好不容易摆脱了掌柜们的恭维和纠缠,赵信便想和梁成找个地方坐一下,谋划如何收取银子。

    在这方面,梁成是专家,赵信是菜鸟,自然需要专家的指引。

    “有些地方,是不用缴孝敬和干股的,”看着踌躇满志的新任番子,梁成笑道,“不仅不缴银子,而且在这些人眼前,我们还得装孙子。”

    赵信皱了皱眉头,他看不惯梁成的这种习气,不去碰那些惹不起的权贵,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儿。

    装孙子?

    他赵二郎一个大好男儿,为何要逢人就要装孙子?

    梁成假装没有看见赵信脸上的不悦,带着赵番子,一路前行,然后指着斜对面的一个衙门说道:“这是清贵们的聚集地,翰林院,从成祖朝开始,就没人敢去里面收孝敬,咱们东厂,还有那些锦衣卫,看见这些大爷们,都得绕着走。”

    又指着左边的一个酒楼,道:“这便是叶开的聚义楼,他们也不用缴孝敬。”

    然后又指着右边的客栈,道:“这是现首辅方家的产业……”

    赵信打断他的话,沉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月底给诸位大人的孝敬,究竟是你出,还是我出?”

    见赵信的情绪被自己调动起来了,梁成微微一笑,拉着赵番子,寻了个最近的酒楼。

    看见这两位大爷,酒楼的掌柜自然是笑脸相迎,开了一个包间,酒食很快就摆上了桌面。

    “你且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让任何人进来。”梁成对掌柜吩咐道。

    他在赵信、叶开等人面前,是满脸的笑容,不过在这些掌柜面前,却是相当的傲慢。

    等掌柜退下之后,梁成喝了几口酒,沉吟片刻,对赵信说道:“赵大人,你我份属同源,有些话,小人我也就直说了,还望你莫见怪。”

    赵信对他本就抱有戒心,闻言便笑道:“梁大哥,我们都是千户大人的人,你也莫再叫我赵大人了,若是瞧得起在下,便称呼一声赵兄弟便可。”

    “人无规矩,不成方圆,你我上下有别,不能以兄弟相称,”梁成摇了摇头,说道,“赵大人,你莫要见我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便认定小人靠不住,这满城都是皇亲国戚,若是不懂得见风使舵,就算是霸王再世,也得自刎乌江啊。”

    赵信笑道:“这东江米巷的详细情形,还请梁大哥多多指教。”

    他称梁成为大哥,而梁成则坚持称他为大人,两人各说各的,倒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十五年前,我就离开了雄县,到了这京师之中,”梁成笑道,“这东江米巷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我敢说,整个东厂,没有人比我更熟……”

    整个东江米巷,在梁成的叙述中,逐渐在赵信的脑海里,形成了一幅立体的画卷。

    一百七十四家商铺、十二家酒楼、十四家作坊、六家客栈、三家赌坊、十七个大小衙门,构成了整个东江米巷。

    在一百七十四家商铺中,各行各业都有,但是每月能收上孝敬的,只有六十三家,其余的,都有着东厂番子们惹不起的背景。

    酒楼、作坊和客栈,除了几位相爷家开的,倒是大部份都能收到孝敬;而那三家赌坊,却是一家都不能碰。

    “仁义赌坊,那也是叶家的产业;得意赌坊,那是户部李汝华李尚书家的产业;鸿运赌坊,是礼部何宗彦何尚书的产业,别说碰了,咱们就算去白赌几把,都会被人扔出来……”

    说到这儿,梁成低声道:“那聚义楼的叶开,你千万莫要去惹他,那是来自海上的大寇,手下有百余条海船、上万兄弟,又有宰相家人的身份……”

    “海上大寇?”赵信不解地问道,“怎会成为叶家的家仆?”

    梁成探头出去,看了看包间四周,眼见没人,这才以极低的声音说道:“叶家出身福建,家中诸位叔伯老爷,都是海上雄豪,不过这叶开,却是近年才窜起的后起之秀,至于叶宰相为何会选中他,无人可知……”

    见他如此谨慎,赵信便没有再问,叶家的闲事,与赵番子也没有多大关系。

    “上个月,这条街上所有的孝敬,共有两百七十四两银子,”梁成笑道,“各家送给东厂的干股,又有九十三两银子,这便是咱们的立身之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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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夺取财富和权势

    听到这个数目,赵信的心里,不禁有些失望。

    一个月三百六十七两银子,其余的,就是一些白吃白喝、逢年过节的好处了,加起来也没有多少。

    这三百六十七两银子中,有三百两,要上缴给厂里的各位大佬,主管档头、主管掌班、千户和百户大人,这些都要拿大头。

    能管着他的领班、司房,同样要按时上供,不然就会有无数的小鞋让他穿。

    包铁派梁成过来,肯定对剩下的六十七两,还有些想法。

    “包大人之意,便是四六分,你四,他六,”梁成笑道,“小人的分润,也在包大人的六成之中,无须赵大人再破费。”

    听完他的话,赵信总算明白了,听上去不错的收益,到自己手里的,只有二十六、七两!

    尽管心中略有不满,他也不能拒绝包铁的提议,东江米巷是包铁分给他的肥差,那么包铁就有权力在占了上缴的银子后,还分割他得到的孝敬银子。

    很简单,倘若赵信不同意,那么下个月,收取东江米巷孝敬银的番子,就会换成另一人。

    而他赵信,就会被派到土鲁番、安南这种化外之地,去执行九死一生的艰巨任务。

    一个月二十多两银子,加上白吃白喝和逢年过节的例银,赵信一年的收入,连三百五十两都很难达到。

    锦衣卫和东厂番子的一年粮饷,加起来还不到十两银子,赵煜正直无比,所收的孝敬甚少,因此赵家两父子的rì子,便过得苦不堪言。

    不过在万历朝,京师的普通人家,一年花费不到十五两银子,相比而言,年收入三百五十两的赵信,已经站在了大明朝的金领阶层,傲视若干平民百姓。

    可对于赵信而言,这笔银子,最多就是维持一个不错的生活,让他有银子娶吴盼儿、照顾病重的父亲。

    但这些,并不是他现在想要的,他要成为那条不败的鲨鱼,要拥有无穷的权势和财富,不想再跪在郑千户面前,苦苦哀求他的援手!

    他是穿越者,不是平庸无为的大明土著!

    他要活得辉煌无比,至少,要在大明帝国的史书中,烙下自己的印记!

    但是对于他这样的小番子来说,权势和财富,都得一步一步的来,所有的一切,归根到一个东西,那便是银子!

    每年才三百多两银子,能干什么呢?

    喝到酒足饭饱,赵信便叫上梁成,准备继续巡查东江米巷。

    在他看来,既然要收孝敬,那就得帮这些商户们解决纠纷,询问民情,审审案子,尽一下东厂番子的本份。

    “这是天子脚下,东厂、锦衣卫、三大营、五城兵马指挥司、顺天府,将这京师,拱卫得水泼不进,”梁成喝得有点多,含糊不清地笑道,“赵大人,无须如此行事,到了月底,你只须寻个酒楼,让各家把孝敬交来便可,平rì里,只要不是那些惹不起的人家,你都可以去白吃白喝,实在无聊,便在家闷头大睡便可!”

    赵信听得有些愕然,原来只拿薪水不干事的好工作,在大明朝就已经有了!

    “其他番子怎么做事的,我管不着,”沉吟半晌,赵信说道,“梁兄,从今rì起,这东江米巷,得依赵某的规矩来办。”

    墨守成规,每个月收取孝敬银子,无所事事,这不是他的风格。

    权势和财富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得靠自己去努力争取!

    至少,得让东江米巷的人,都知道他赵二郎的大名。

    对于他这样的小番子来说,有了名声,才有夺取权势和财富的途径!

    等梁成的酒稍微醒了一些,赵信便带着他,出了酒楼,沿东江米巷一路东行,这是回澄清坊的路,每rì里巡查一遍自己所管辖的地域,便成了赵信认定的职责。

    眼下正是仲夏,京师虽处北地,却是炎热异常,梁成走了几步,便觉得浑身冒汗,便想寻个yīn凉之所。

    可看见走在前面的赵番子,却是认真无比,走路时左顾右盼,偶尔还会拉住一名街坊,询问一番民情。

    被东厂番子拉着,谁敢不答?

    被问到的人,无论富贵贫贱、年纪老弱,都是惶恐异常,唯恐说错半句。

    东厂除了听记和坐记这种厂役外,还有一种名为“打事件”的临时役使,比如某个官员的无良事迹、某个地方发生的事件、某官员向坐记打的小报告等等,这些都是打事件。

    每rì的打事件,都可以在晚上投入东华门的缝隙中,自然有太监送到皇帝那儿。

    这种事情无关大小,家常里短、米盐琐事、风流韵事,都能被皇帝及时知道,或是宫中传为笑谈。

    因此上至首辅,下到平民,人人都畏惧打事件的番子。

    在这一点上,锦衣卫就远远不如东厂,因为锦衣卫要上奏任何事情,都得写个奏折,才能被皇帝知道。

    偶尔才见皇帝一面的都指挥使,自然没有rì夜跟皇帝呆在一起的督公受宠,因此东厂的权势,很多时候,都凌驾在锦衣卫之上。

    拐过台基厂南大街,赵信便看见了不远处的大树下,有一名骑着白马的少女,一身素白的长衫,脸上带着骄傲的微笑,腰中挂着一把长剑,正是郑婉容郑大小姐。

    离她不远的地方,是牵着另一匹白马的阿宝。

    “赵大人,明rì再见。”

    看见这名少女,梁成嘻嘻一笑,自顾自地去了。

    他是个聪明人,对于有些闲事,看见了,也定要当作没有看见。

    阳光下,郑大小姐的手指,有些晶莹白皙,如同是上好的玉,jīng雕细琢出来一般,赵信尽管在前世曾阅美无数,还是被这双手晃了一下。

    “见过郑小姐。”赵信走到她的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

    尽管收到过她表达心意的白绢,但两人之间巨大的身份差异,让他不敢招惹这位心狠手辣的美貌女子。

    “第一天当值,有没有人欺负你?”郑婉容的声音,清脆如常,不过语气却温柔了许多。

    赵信笑道:“没有。”

    郑婉容的脸忽然一红,似乎想起了什么,迟疑了片刻,才鼓起了勇气,问道:“那张白绢,你可曾随身带着?”

    赵信从怀里抽出白绢的一角来,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我去城外骑马,”郑婉容忽然笑道,“你跟我一起去吧。”

    说完,她便让阿宝牵过另一匹马来,交到赵信的手中。

    赵信正yù婉言相拒,却听到阿宝低声道:“你敢欺负小姐的话,我就杀了你!”

    他愣了一下,看着清秀丫环那红红的脸孔,以及故作凶恶的语气,顿时哭笑不得。

    不过前世无数次与女xìng相处的经验告诉赵信,跟一个小女孩讲道理,那绝对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而且跟一个动不动砍人大腿、取人xìng命的小女孩讲道理,更是蠢得没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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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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