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另类的拜师
女人与女人之间,天生便有一眼认出对方是不是情敌的本事。
这种可怕的直觉,男人是无法理解的。
因此直到赵信的右手被御医们较正好骨头、上了几层膏药、绑好白布和木板之后,郑婉容与吴盼儿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反倒是朱由校,拿着一个手靶,饶有兴致地问道:“此物持于手中,便如同多了一层手掌般,倒也新奇,不仅可以防止伤手,也可以用来端那些滚烫的汤水,赵大哥,你是如何想出此理的?”
进了武馆之后,郑婉容已经替他们相互作了介绍。
面对着皇长孙,若不是有伤在身,听到这句问话,赵信应当行礼之后,方才回话。
不过他的右手骨骼刚被较正,轻易不能乱动,以免影响伤势的复原,只得微微点头示意,回道:“拳头的骨骼易碎,若是没有数层棉布护卫,在练习时,极易伤筋动骨,因此小人便想出了这个物件,倒是未曾想过它也能用于厨卫之中,殿下真是天纵奇才,小人佩服之至!”
“马屁jīng!”那个五、六岁的孩童忽然恶狠狠地骂道。
“小五!”郑婉容伸手去摸他的头发,似乎是想安抚一下他,却被这个孩童用手挡开。
“由检,不可胡乱骂人,”朱由校看着弟弟,温和地说道,“赵大哥年纪虽轻,却已是东厂的番子,又开了这间武馆,武艺出众,他这么回话,只是看在我们是皇族的份儿上,可不是在拍我们的马屁。”
他看在郑大小姐的面子上,并没有摆皇长孙的谱儿,而是称呼赵信为“赵大哥”,十一岁的少年,看上去跟个小大人似的。
安抚完弟弟,他又对郑婉容和赵信说道:“五弟的娘亲刚刚过世,他心中悲痛,还望容姐姐和赵大哥海涵一二。”
朱由检把手中的布偶人头往脚边一扔,瞪着自己的哥哥,不高兴地说道:“谁要他们海涵了,他们算什么东西!”
赵信看着他,心里想道:“这小孩的母亲,便是太子的妃子了,怎地从来没听说最近有哪位妃子过世了?”
太子朱常洛的元配郭氏,在三年前就死了。眼下最得宠的,是两位李姓姬妾。而朱由校的母亲王才人,依然在世。
那这朱由检的母亲,又是何人?
朱由检见这个少年番子盯着自己,眼神中似有不屑之意,顿时大怒,指着赵信骂道:“别以为有臭丫头替你撑腰,我就不敢杀你!”
赵信见自己只是随意的望了一眼,也惹来杀身之祸,不由哭笑不得,正待说话,便听见朱由校沉声道:“由检,若是你再这般胡闹,我便再也不带你出来玩了!”
朱由检似乎有些怕自己的哥哥,闻言便转过头去,板起小脸,再也不看赵信一眼。
朱由校喝止住弟弟后,对赵信笑道:“整rì里闷在宫中,也没人管我们,倒是让赵大哥笑话了。”
赵信连忙说道:“岂敢岂敢!”
“赵大哥这些物件,看似简洁,其理却很jīng巧,”朱由校看了看武馆里的摆设,对梨形球和速度球更是注目良久,“若不是赵大哥有伤在身,倒是想让你替我再做上几个这种物件。”
武馆里的梨形球和速度球,都跟数百年后有些微的不同。
梨形球是用棉布为外壳,里面塞满动物的毛发,再用麻绳悬挂在房梁上。
速度球的做法与梨形球相仿,不过两头都用麻绳绑起来,系在两根柱子上。
在明朝无法找到弹xìng优越的绳索,因此这两种球只能算是差强人意,聊胜于无,看在后世的拳击手们眼里,恐怕会被人笑掉大牙。
不过这些器械所呈现出来的格物之理,看在朱由校的眼中,却有着说不出来的可爱。
他生平最喜欢新奇的事物,最近更是迷上了木工,看着一件件器物,在手中慢慢的成型,他心里就充满了成就感。
万历皇帝并不喜欢太子朱常洛,甚至经常想废掉太子,改立福王。
恨屋及乌,皇帝爷爷自然也就不喜欢朱由校这个皇长孙。
即使满了十一岁,朱由校仍然没有任何名头,他的皇长孙名号,只是大家约定俗成的叫法,万历天子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册立这位长孙。
甚至连进学读书,朱由校也没有资格,没有皇帝的旨意,没有人敢教皇长孙。
没有名份,不能读书,在皇宫里无所事事的皇长孙,也就只能整rì里玩些奇巧yín技了。
幸好他还有王才人这个关心他的娘亲,有客rǔ媪这个视他如己出的nǎi妈,有经常带他出宫玩耍的郑婉容,还有几个贴心的太监,比如魏进忠、王进忠等人,生活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朱由校并不喜欢学武,对赵信的拳术也不上心,但是对这些练拳的器械,却有着极浓厚的兴趣。
他伸出手,轻轻地打了速度球一下,看它来回动个不停,顿时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赵大哥,待你伤好之后,便将这些格物之理传授于我,”朱由校笑道,“真是太有意思了。”
赵信前生虽然是地下王者,但他的历史知识却连及格线都不到,尤其是中国古代史,更是了解甚少。
他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两兄弟,在数年后会成为整个大明帝国的掌控者,只是出于一种拳手对于危险事物的躲避本能,没有拒绝朱由校的请求。
郑婉容带来的这两个小孩,都是天潢贵胄,轻易得罪不得。
同时,他也体会到了郑大小姐的苦心,那便是将这两个小孩介绍给他当弟子,不仅能够当他的保护伞,而且还能引来更多的皇家和大臣的子弟,进入武馆学习。
万历天子岁数已经大了,太子登基之后,这两个小孩便是太子和亲王,到时会有一大票的人,把小孩送到自己的武馆,跟他们成为同门师兄弟。
因此,不管朱由校喜不喜欢拳术,他都要把这个少年吸引住。
这是郑婉容送给他的一条金光大道!
想通此节,赵信也笑道:“若是殿下有兴趣商讨这些格物之理,时不时地,便可来小人这儿散散心……”
郑婉容见他明了自己的心意,也不禁喜上眉梢,转头看了一眼吴盼儿,得意地笑了笑,丝毫不理会早就气得瞪大了眼睛的邻家女孩。
朱由校心愿得偿,看了看脸颊肿得老高的赵信,便说道:“那你好生养息,过两rì,我再带五弟过来,我跟你学习如何格物,五弟跟你学习拳脚功夫。”
“我不要跟这个下贱的番子学!”朱由检在旁冷冷地说道,“他自己都被别人打得跟猪头似的,有什么资格来教我?”
朱由校拍了拍弟弟的脑袋,笑道:“不得胡言乱语,从今rì起,赵大哥便是你的师傅了。”
朱由检的手里,不知何时又拿着一个新的布偶,闻言用手一扯,将布偶的人头扯了下来,噘着嘴道:“呸,他能有什么本领?”
朱由校还想再劝,只听赵信在旁笑道:“殿下切莫动气,小殿下想看小人的本领,也是应当,梁成,去拿一柄匕首过来。”
梁成从恶人丁的靴子里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递到赵信尚且完好的左手中。
赵信对朱由校点了点头,道:“在殿下面前妄动刀兵,还望殿下恕罪!”
罪字刚落,风声响起,朱由检只觉得自己头顶一凉,那把匕首擦着自己的发稍,将自己头顶的紫金冠削落,“夺”的一声,钉在对面的墙壁上!
朱由检只有五岁,紫金冠一落,便吓得哭了出来,脸sè发青,嘴唇发白,用颤抖的手指,对着赵信,吼道:“你……你敢杀我?”
赵信重伤在身,居然还能轻易地把他的紫金冠斩下,这手功夫,震惊了年幼的朱由检。
甚至在十余年后,每每想起这个场景,他的背后都会冒出无数冷汗。
朱由校也被赵信的举动吓了一跳,正待开口相询,便听到赵信冷冷地说道:“你只要跟着我,我便把全身的武艺都传授给你,倘若你是个英雄好汉,便不要怕别人瞧不起!到时谁敢瞧你不起,你便一拳打过去,让他彻底闭嘴!倘若你是个狗熊软蛋,那就自己滚回被窝里哭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听了他的话,朱由检立即收住了哭声,把手中的无头布偶扔到地上,恶狠狠地说道:“好,我就跟着你这个下贱的番子,等我学会了,第一个就杀了你!”
赵信微笑道:“好,那我等着你!”
他跟朱由校对望了一眼,彼此都从各自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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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你的墓碑,我的姓氏
当郑婉容带着朱由校兄弟俩离去后,赵信便让梁成和丁小灿退下,只留下了吴盼儿一人照顾自己。
“她是郑千户的独养女儿,前些rì子在张超的富贵赌坊,我曾救过她,此番算是回礼,”赵信低声道,“你生气了,是不是?”
吴盼儿道:“没生气,你说得对,她是高官的千金,我只是一个寡妇的女儿,家里既无财,也无势,难怪你不喜欢我……”
她说到这儿,眼泪便掉了下来,却又侧着身,将半边哀怨的脸庞,展现在赵信的眼前。
赵信轻声道:“谁说我不喜欢你了?”
这句话说得甚是柔和,充满了真情实感。
吴盼儿心中一动,胸口一热,鼻腔似乎是堵住了,低声道:“二哥,你待我好,我是知道的,就算你不娶我,也……也没什么……”
赵信笑道:“我不娶你,那会娶谁?”
吴盼儿嗔道:“那郑姑娘啊,有财有势,连皇长孙都叫她容姐姐,过个数十年,等皇长孙荣登大宝后,她的权势,必定不可限量。”
赵信微笑道:“就算她rì后权倾天下,我要娶的,依然是你。”
吴盼儿道:“若是郑姑娘不让你娶我呢?若是她父亲将你关进东厂的天牢呢?”
赵信道:“除非她杀了我,不然就是关我到七、八十岁,我出来之后,也还是会娶你。”
吴盼儿瞪了他一眼,道:“那时我都老死了!”
赵信道:“那我就在你的墓碑上,刻下赵吴氏三个大字。”
他说这话时,语气恳切,眼神更是清澈无比。
吴盼儿被他逗得破涕为笑,道:“我真傻,其实早就应该知道了。”
赵信问道:“早该知道什么?”
吴盼儿笑道:“你从小撒谎就不眨眼睛,方才也是骗我的……”
赵信拉着她的手,将她扯入自己怀中,低声道:“就算是骗,我也会骗你一辈子……”
吴盼儿听他这么说,脸上不由得一红,心中大乐,低头道:“谁要跟你过一辈子了?”
她靠在赵信的怀中,闻到他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息,心中有如小鹿乱撞,要想挣扎着站起身来,却怎么着也使不出任何力气。
“你身上有伤……”可怜的小姑娘红着脸,低声道,“若是把骨头弄错位了,好了也得落下残疾。”
赵信笑道:“若是残疾了,你便侍候我一辈子。”
吴盼儿啐了一口,轻声道:“就是侍候你,也是看在你可怜的份儿上……”
她说到这儿,忽然脸上一红,不知心中想到了什么,便住口不说了。
赵信侧过头,见到她的娇羞之态,美艳得不可方物,不由得心中一荡,便强行靠过去,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吴盼儿吃了一惊,突然将身子一扳,脱了赵二哥的怀抱,反过手来,就要打在赵信的脸上。
赵信的右手刚刚骨折,方才shè出匕首之时,就已有些疼痛,如今被吴盼儿这么一带,更是疼痛难忍,肿得老高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痛苦的神sè。
见到那张浮肿的脸庞,吴盼儿不由得心中一软,抬起的手,怎么着也打不下去,只得恨恨地骂道:“坏二哥,活该被人打成猪头一般!”
赵信咳嗽了几下,他一时情动,吻了吴盼儿一下,知道小姑娘生xìng羞涩,跟郑大小姐那种豪放泼辣的xìng格完全不同,心中也立即后悔了起来。
吴盼儿见他咳嗽得厉害,心中也有些歉疚,柔声问道:“你的手痛不痛?要不要找医师过来?”
“手不痛,”赵信猛吸了几口气,镇住手上的疼痛,笑道,“另一处却痛得厉害。”
吴盼儿的脸上顿时露出焦急的神sè,连声道:“何处很痛?”
赵信抬起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这里。”
吴盼儿被他气得笑了出来,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胸口,道:“二哥,那我向你赔个不是好了。”
赵信低声道:“是我不好,盼儿,无论如何,我赵二,都不会负你!”
吴盼儿微微一笑,道:“那你怎么还那郑姑娘的情意?她把皇长孙送到武馆来,可不是看在你的拳脚功夫上。”
每一个女孩,对感情都是希望独占的,吴盼儿也不例外,她与赵信从小青梅竹马,眼见下月就可以提亲成婚了,却莫名地多了一个情敌出来。
换作任何一个人,都是要跟那情敌分出个胜负来的。
吴盼儿明着是问还郑姑娘的情意,暗地里却是想知道赵信对郑婉容的真正感觉。
赵信苦笑道:“我既无财,也无势,若是她要命,便把这命拿去好了,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弃你别娶!”
吴盼儿眼圈一红,柔声道:“若是她真想嫁你,那也是我命苦,二哥,你的情意,我是明白的,倘若你真娶了她,我……”
赵信伸出手指,盖在她的嘴唇上,道:“是我不好,盼儿,你别见怪,也别胡思乱想,好么?”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梁成的声音:“赵大人,有客来访!”
他的语气有些焦急,甚至还有些颤抖。
以梁帮闲那种天上掉刀子都不怕的滚刀肉xìng子,怎么会如此惊慌?
赵信心中不由大为起疑,又会是谁来了?
在吴盼儿的搀扶下,他慢慢地走出屋子,只见门外站着十几个脸生的东厂番子。
梁成满脸惨白地站在最前面,额头上挂着无数的汗珠,却也不敢用手去擦一下,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
“小赵!”
从番子们的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他的顶头上司包铁包档头!
包铁经过梁成身边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似乎对这个心腹颇为不满,尔后脸上又挂出了笑容,看着赵信,问道:“有位贵人来了,你右手不碍事吧?”
贵人?
能让梁成怕成这样,还让包档头亲自出面引见的,莫非是……
郑婉容带朱由校兄弟来武馆,这种事,必定很快就被报给了郑千户及相关人等,说不定就是梁成这厮通的消息。
这也难怪,梁帮闲本来就不是赵信的人,自然没有替他保守秘密的义务。
如果来的是郑千户,也用不着包档头引见,那么这位贵人的身份,也就呼之yù出了!
想到此处,赵信赶紧摇头道:“不碍事!”
包铁笑道:“那就好,督公在前堂等你,咱们这就过去吧。”
果然是权倾朝野的东厂督公王安!
赵信的心里,不由得猛地一抖,此去究竟是福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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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恩威并施
武馆的大堂之上,坐着一名六、七十岁的老者。
只见他头戴乌纱帽,帽顶用金,身着四品绯袍,胸前绣着云雁。
等赵信走近了,细看这名老者,才发现他满脸正气,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一双眼睛露出凌厉的光芒,嘴角下垂,颌下无须,不苟言笑,表情非常严肃。
站在这位老者身边的,是名青袍文官,胸前画着鸂鶒,不是正七品,便是从七品。
赵信粗略地看了一眼这名文官,估摸着有四十岁许,面目给人以非常jīng明的感觉,身材高大魁梧,行动谨慎,身上带着浓郁的市井之气。
“卑职参见督主!”赵信摆脱吴盼儿的搀扶,跪在那老者的面前,恭敬地叩了三个响头。
这是东厂番子见到督公的正式礼节,中官掌司礼监者,下属们都称其为宗主,而督东厂者,则称为督主。
督公只是大伙儿在私底下的习惯称呼,并不能登大雅之堂。
“你可是赵信?”
这老者正是东厂督公王安,看见这个少年番子进来之后,虽然身受重伤,却非常恭敬地行完礼,不由得点了点头,眼中露出赞许的神sè。
他的声音yīn柔,尾音尖锐,听上去有些刺耳,不过赵信却不敢怠慢,回道:“卑职正是!”
赵信在朱由校面前自称小人,那是双方地位悬殊太大,但在王安面前,作为东厂的番子,他用“卑职”,显得不卑不亢,十分沉稳,更让王安眼中的赞许,加深了许多。
“赵信,京师澄清坊人氏,祖籍保定府容城,锦衣卫世家子弟,祖父赵耀宗、父亲赵煜,皆是番子,”那青袍文官在旁说道,“家中排行第二,母亲早亡,长兄赵仁于年幼时病死,父亲长年卧病在床,全靠赵信一人维持家中生计。”
短短几句话,便把赵信的家底抖了个清清楚楚,此人声音雄浑,竟然不是个阉人!
“容城?”王安沉吟片刻,道,“这么算起来,你与老夫,居然还是同乡。”
王安是雄县人,紧邻容城,两者都属于保定府当管,因此也可以称为同乡。
王督公生平最注重乡情,执掌东厂之后,提拔的郑仁泰、包铁等人,不是他的亲戚,便是他的小同乡。
因此赵信在他心中的地位,又高了那么一点点。
“卑职何德何能,岂敢与督主攀亲,”赵信回道,“只是督主离乡数十年,乡音依旧未改,着实让卑职佩服不已!”
他说到此处的时候,已经从大明官话,变成了容城方言。
容城话与雄县话虽有区别,不过差距并不大,听到王安的耳朵里,不由得微笑着点了点头。
就连站在一旁的那青袍文官,脸上也露出了会意的微笑。
懂得尊卑、知晓进退之道、有孝义之名、又是保定小老乡,在王安的心里,已经给赵信打了一个非常高的分数。
他与青袍文官对视了一眼,然后笑了笑,沉声道:“年纪虽小,还算沉着。”
赵信不知道王督公找自己有何要事,但在这种大人物面前,谦卑谨慎些,总不是坏处,便脸上带着笑,站在那儿,强忍着右手臂上传来的疼痛,一言不发。
扶他进来的吴盼儿,早就被包铁包档头带了出去,顺便还关上了大堂的房门,整个大堂之上,只留下了王安、赵信和那个青袍文官。
此时天sè已晚,武馆里的弟子们早就已经回家,大堂上灯烛通明,将赵信脸上那豆大的汗珠,也照得通透无比。
王安笑着问道:“这武馆开了两rì,便惹来这许多麻烦,你可忙得过来?”
赵信不知道他想问什么,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卑职折了右手胳膊,两、三个月内,无法活动,方才便托鸣玉坊的曹教头,替卑职寻几名教头,教授这些弟子武艺,况且卑职每rì都要去东江米巷巡查一番,若是忙起来,也有人替卑职打理武馆事务。”
小刀侯曹伯安临阵投靠之后,看着皇长孙也要来jīng忠武馆,便厚着脸,将自己的武馆送给了赵信,两馆并作一馆,他的弟子,也就成了赵信的弟子。
有皇长孙撑腰,又有东厂的帮闲作前途,这jīng忠武馆的前景,深为曹教头看好。
而赵信也因为身负重伤,急需一个武艺不错的人来暂时接手,况且rì后弟子越来越多,他一个人也教不过来,拳脚、刀术、箭术和骑术师傅,这些都是要请的。
既然如此,自己只须牢牢抓住总教习这一名头,所有的弟子,便都得称呼自己一声老师。
赵信想的只是培养自己的班底,倒不是真想教几名古代拳王出来。
因此他和曹教头自然是一拍即合,至于曹教头曾犯下的无耻行径,赵信也选择了无视。
人无完人,况且曹教头还有一个在皇长孙身边当长随的表哥,既然他想投靠过来,那正好拿来当盾牌,若是卫长空等人伤好之后,前来寻仇,不正是曹教头的用武之地?
王安的本意,便是想看看赵信对番子本职的重视程度,见他没有忘记东江米巷的坐记职责,因此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开口问道:“眼下武馆有多少弟子?”
赵信回道:“本馆有二十一名,曹教头的武馆又送来三十七名,一共有五十八名。”
王安又问道:“若是再送来两百名五到十岁的小孩,你可照料得过来?”
两百名!
赵信不由得大喜过望,片刻之后,又苦笑道:“两、三百名小孩,倒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卑职这两进院子,可装不下这么多弟子。”
听了他的话,王安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如何照料这些小孩?”
“以五人为伍,设伍长;五伍为一小旗;两小旗为一总旗;两总旗为一百户,”赵信回道,“无论贫贱富贵,皆以军法管之。”
王安和青袍文人相视愕然,五到十岁的小孩,岂能理会军法?
“昔rì孙武cāo练宫女,斩吴王爱妃立威,”青袍文人问道,“若是那些小孩不听你的军令,莫不成你也要斩他们的人头?”
“卑职不敢,”赵信回道,“幼童本就无知,只要恩威并施,便如同在宣纸上作画一般,任你挥洒,与女子和成年丁壮相比,他们反而更加好管。”
王安再问道:“何为恩?何为威?”
“奖为恩,罚为威,”赵信回道,“卑职会将所有的号令、条例,都刻在武馆入口处的jīng忠报国碑之上,遵守者,按石碑所载褒奖;违反者,按例严惩!”
王安奇道:“jīng忠报国碑?”
“正是,”赵信道,“此碑正面是jīng忠报国四个大字,正合我东厂的宗旨,背面便是武馆弟子们应遵守的所有号令条例。”
王安不由得大喜,道:“好一个jīng忠报国碑!”
那青袍文官却插话道:“若是那些小孩所犯之事,石碑上未曾记载呢?”
赵信见他虽然站在王安的身旁,却敢主动插话,看来跟王安的关系匪浅,不是什么善茬,便老老实实地答道:“不知者,不为罪也!”
王安点了点头,笑道:“果然是个英才,守泰,你看呢?”
“督主既然看中了他,那便是他前生修来的福气,”那青袍文官看着赵信,淡然笑道:“外城宣北坊,有一幢五进大院子,院外还有一小校场,从明rì起,便归你jīng忠武馆所有。”
此情此景,着实让赵信有些糊涂了,又送两百弟子,又送大宅子!
王督公究竟是想做什么?
不过上者有赐,他是不敢拒绝的,只得叩头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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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王安的野望
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番子,王安的心中,非常欣慰。
一个高明的棋手,总能未雨绸缪,下了第一着棋,眼光就要看到十几着、甚至是数十着之后的棋路演变。
赵信,便是他的一着妙棋。
作为太子朱常洛的大伴,王安本来并没有任何实权,因为太子不讨万历皇帝的喜欢,他的rì子也就过得苦哈哈的。
那些年他最快乐的时候,便是出宫去郑仁泰的家中享受天伦之乐,那时他还不是东厂督公,郑仁泰也不是东厂千户,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不过到了万历四十年,跟王安私交甚深的东厂前督公陈矩去世前,出于稳固太子地位的考虑,陈督公便提议让王安提督东厂,这才令王公公有了翻身的机会。
对于王安这个人,万历皇帝既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因此就算王安成为了督公,也一直老老实实,除了偶尔提拔一下私人亲信外,清廉自律,从不打压异己份子,颇得万历皇帝的欢心。
去年的梃击案发生后,王督公抓住机会,替太子起草诏书,不仅安了郑贵妃的心,也令万历皇帝对他彻底放了心。
本来以他在司礼监的地位,是坐不稳东厂督公这个宝座的,但在万历皇帝的支持下,一年来,他逐渐夺取了东厂的权柄,将东厂内的其它派系,清理得干干净净。
剩下的人,十有仈jiǔ,都是王系人马。
但是与朝中诸党比起来,东厂的番子们,力量依然十分薄弱!
赵信,便是王督公增强自身力量的尝试,jīng忠武馆用良家子代替亡命徒的做法,深得王安的欢心,这也是他听到消息之后,便立即赶来jīng忠武馆的首要原因。
亡命徒永远也成不了一股政治势力,但是良家子就不同,眼下的首辅方从哲,便是锦衣卫世家子弟出身!
每年在各卫所中,选两百名良家子弟入jīng忠武馆,教以文武之道,十余年后,这些人就能成为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而他们的身上,必然深深地打着东厂的烙印!
到时万历皇帝必定早已驾崩,登基之后的太子朱常洛,便能用这支力量,在朝中诸党之间游刃有余,重塑大明帝国的辉煌。
家世清白、文武双全、又与王安一家颇有渊源的赵信,便成为了王督公挑中的,能够掌握这支政治势力的最佳人选!
至于如何掌控赵信,对于王安来说,自然不值一提,连个十六岁的少年都无法捏得死死的,他怎能成为大明帝国权柄最重的太监?
朱常洛登基之后,王安便是当仁不让的大明帝国第一太监,到时第一批武馆弟子必定已经成才,只是做个帮闲,那就有些屈才了。
要让东厂来个大换血!
王安的眼神中,充满了自信,似乎已经看到了无数东厂良家子弟,遍布大明帝国的各个要害之处,将那些心怀不轨的文人们,压得死死的!
到时大明就只有一个党派,那便是东厂党!
“守泰,”想到此处,王安便对那青袍文官说道,“明rì你得闲时,便将赵信升为档头,顺便还去锦衣卫小骆那里一趟,替他讨个百户的官儿。”
青袍文官笑道:“督主只管放心,此事必定办得妥妥当当,让方首辅他们说不出半点不是来。”
“眼下浙党和齐党势大,”王安叹了口气,“没有万全之策,尽量不要招惹他们。”
万历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说句诛心的话,恐怕撑不了几年。太子朱常洛登基之后,面临的挑战,是非常巨大的。
内有郑贵妃,外有朝中诸党,除了东林党尚可信任外,齐、楚、浙三党,皆是祸国殃民之辈,在王安心里,恨不得灭之而后快!
五年前的辛亥京察,东林党险些被三党扫灭,最后东林党上演了惊天大逆袭,成为了朝中举足轻重的一支政治势力。
此事令万历皇帝对大臣们产生了严重的不信任感,无论是何派系,都不能得到他的支持,甚至连阁部大臣长期缺员,万历皇帝也置之不理。
眼下浙党势大,首辅方从哲,深得浙、齐两党的拥戴。
方从哲本与东林党的叶向高相交莫逆,上台也是靠叶向高的力荐,但上任之后,方首辅发现,骑墙不是一个好选择,他必须选择一方站队!
他本人祖籍浙江,弟子亓诗教又是齐党的党魁,因而便成了浙、齐两党的天然首领,与东林党逐渐势如水火。
以吏部尚书郑继之为大将,集合了齐、楚、浙三党的jīng英分子,例如亓诗教、官应震、姚允文等人,正在四处张罗,筹措在明年的丁巳京察中,给东林党致命的一击!
与东林党是亲密盟友的王安,自然忧心不已,唯恐“朝中最后的良心”,也被那群小人们扫灭殆尽。
“督主不必担忧,”青袍文官笑道,“昔rì战国七雄,魏、楚、齐,都曾雄霸一时,可笑到最后的,却是秦国,在下略施小计,便能令三党的盟约分崩离析……”
王安皱了皱眉头道:“守泰,慎言!”
赵信跪在地上,当作没有听到两人的谈话,背上却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朝中党争,那可是个血肉战场,像他这样的小虾米,别说掺和进去了,就是被沾上一点,也是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青袍文官回道:“是,督主!”
赵信瞧了瞧他的表情,却是满脸的不以为然,心中便明白,这人虽有满腹的诡计,却没有成大事的胸襟,rì后必定得离他远远的,免得被这人害死,也不知所为何事!
阻止了青袍文官的说话,王安看着赵信,微笑道:“赵信,皇长孙若是经常来武馆,你要如何做?”
王安不仅是朱常洛的贴身大伴,同时,他也是朱由校的监管太监,在内心中,他把这两父子,不仅当作主子,也当作自己的儿孙,细心呵护,生怕他们受了一点点的委屈。
让赵信紧紧地跟随皇长孙,这也是对赵信的回报,只要这个少年足够聪明,便有着光明的锦绣前程!
“尽卑职之能,解皇长孙之忧,”赵信诚恳地回答道,“就算舍了卑职这条命,也必将护得太子殿下、皇长孙殿下的周全!”
王安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忠心可嘉!”
那青袍文官忽然开口问道:“听闻你今rì曾用匕首斩断五殿下的紫金冠,可有此事?”
赵信回道:“确有此事!”
青袍文官冷冷地说道:“你可知此乃诛九族的死罪?”
他的话音虽冰冷,但赵信明白,若是真要定自己的罪,哪用得着眼下才提出来。
这两人都是大人物,轻轻的一句话,便能让赵二哥身首异处,因此这句话不过是一种试探,看看自己的心xìng如何。
赵信摇了摇头,道:“长兄如父,皇长孙将五殿下托付给卑职,令他拜我为师,则卑职便成为五殿下的师傅,严师方能出高徒,若是因为惧怕徒弟的身份,而不敢惩罚弟子,卑职又怎能担得起督主的重托,令jīng忠武馆蒸蒸rì上?这位大人,试问一下,大明律中,可有因惩罚弟子而处死师傅的条文?”
听了他的话,王安笑道:“守泰,不用再试了,这孩子我看着就喜欢,今rì便到此为止,赵信,你且好生养伤。”
说完之后,王安直接站起身,朝外走去。
那青袍文官经过赵信身边时,轻声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兄弟,在下汪文言,rì后若是遇到什么难事,皆可来寻我解决。”
赵信跪在地上相送,额头紧贴地面,并没有回那汪文言的话,听到大堂的门开了之后,方才木然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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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最后一道考验
王督公走了之后,次rì晌午时分,赵信便收到了汪文言派人送来的地契,宣北坊那幢五进的大宅子,以及宅子外的那块小校场,便成为了jīng忠武馆的产业。
到了大明已经三年有余,赵信知道,若是没有王督公的支持,就算他再努力十年,也休想在京师占据这么大一个宅院。
这不是有没有银两的问题,宅子越大,身份就越显赫。
尤其是在京师,既富又贵,才能占据大宅子,单单是有银子的土财主和暴发户,通常只能去周边的州县,才敢购买大宅子,不然只能沦为被东厂番子和锦衣卫们轮番痛宰的肥羊!
又过了三rì,他右手伤势稍有好转,去东厂衙门应课点卯时,才从包铁那儿得知,那汪文言并不属于东厂,而是朝中的中书舍人!
“他是督公的文胆,”包铁迟疑了一会儿,轻声道,“不过,赵兄弟,离他远些为好。”
自从王督公连夜去jīng忠武馆接见赵信的事儿传开后,每个东厂的番子,看着赵信的目光,都是羡慕中带着几分忌妒,甚至还有些敬畏。
而东厂的档头们,更是没有把赵信当作下属,虽然赵信的档头告身并没有下来,但大伙儿见了面,都跟赵番子称兄道弟,欢快无比。
就连各颗的掌班、领班和司房大人们,看见赵信,也是笑容满脸,勉慰有加。
只有徐伯玉,虽说两人份属同党,都是王安的人,但在衙门中遇见赵信,徐掌班的脸便板得死死的,不苟言笑。
“赵兄弟,那武馆的份子,你得拿回去,不然我宁可扔到大街上,也不敢纳入怀中,”包铁低声笑道,“不过那东江米巷,你就不必去了,郑大人会替你寻个更好的地儿。”
赵信原本是包铁的下属,不过他提升档头在即,眼看便和包铁是同级了,包大人自然不能再收取武馆的份子。
同样的,东江米巷一向是包大人手中的肥缺,若是还让赵档头管理,那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于情于理,赵信都得把东江米巷还给包铁。
两人共事虽然只有短短数rì,但赵信眼下所住的一进宅子,还是包铁免费租给他的,因此彼此间关系融洽,绝不能为了些许小事伤了和气,须得提前打好招呼。
“包大哥太过客气了,”赵信说道,“那武馆的份子,一年之内,还是照旧吧,一年之后,恐怕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
“难道督公……”
包铁这才恍然大悟,王安的心思,东厂大佬们胸中都有个谱儿,只是瞒着那帮地痞无赖,唯恐出了乱子。
等到jīng忠武馆真的成了气候,别说份子钱了,恐怕除了赵信这个总教习外,其余的人,都得被王督公换得干干净净。
就连赵信这个总教习,若是不听王督公的话,也是随时被送去东厂大牢整死的份儿。至于那些敢打jīng忠武馆主意的,自然更是不得好死。
相对于每年的两百多名新帮闲,或者说新番子,银子,算个屁啊!
想通了此节,包铁顿时觉得自己蠢不可及,东江米巷那点银子,比起眼前这位东厂新贵来说,又能算得了什么?
连一进的宅子都送出去了,也不在乎这点银子了!
“赵兄弟,那包大哥就托个大,”包铁道,“既然收了你的份子,那东江米巷,便是你我兄弟两人的地头,你若是不收下一半的银子,就是瞧不起包大哥!”
赵信在他手下任番子之时,每月孝敬剩下的六十七两,包铁和他是四六开。赵信升任档头后,包铁本可以收回孝敬,但眼下不仅又吐了出来,而且还多了一成的银子!
相比武馆的收入,每月三十三两的孝敬份子,才是真正的大头!
见到欠包大哥的人情越来越多,赵信正要推辞,门外便走进来一名中年人,包铁连忙热情地招呼道:“常掌班,今rì怎地来了衙门?”
这人身材魁梧,一对浓眉,双眸有神,只是那双眼睛略显细长,眼光冷漠,让人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正是卯颗的掌班常胜。
常胜对包铁矜持地点了一下头,转头看着赵信时,却立即换上了可掬的笑脸,平rì里那种yīn冷之气,立即消失无踪。
“你且退下,”常掌班对包铁说道,“我与赵信,有几句话要说。”
包铁连忙告退而去。
东厂是个等级森严的组织,上级与下级之间,人身依附关系相当强。
包铁虽说是王督公的小老乡,但常胜是常家的后裔,跟王督公和东林党都有紧密的关系,又是他的上级,因此常掌班的话,他不敢不听。
等包铁离去后,常胜这才转过身来,满脸堆笑,不过看见赵信仍然坐在椅子上,没有站起身来,眼神里顿时闪过一丝不悦,眉头也微微皱了一下。
赵信昔rì身为地下拳坛的王者,目光自然如炬,常掌班皱眉的表情,被他清楚地看在眼里,便略微欠了欠身,道:“常大人,卑职有伤在身,行动不便,还望大人恕罪!”
按照大明官场的规矩,下属见上司时,须得恭敬有加,若是双方地位相差悬殊,有时还得跪下回话。
赵信是番子,常胜是掌班,两人地位差距甚远,不过赵二哥近rì得到了王督公的青睐,一遇风云,便化作了金龙,因此地位高高在上的常掌班,对赵二哥的态度,也平和得很。
“赵兄弟真是太客气,”常掌班眼中的不悦,早就消失不见,和蔼可亲地笑道,“你身上有伤,便在家中好生养息,免得错了骨节,这应课点卯之事,从此之后,你便不用来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免去一个小番子的rì常劳作,对常掌班来说,无疑是轻而易举之事。
若是前几rì常掌班召见,赵信必定是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但见过王督公之后,一名小小的掌班,已经很难让他动容了。
大明权力最大的太监,深得万历皇帝和太子信任王督公,亲自到武馆来接见他,这是天大的殊荣!
这个举动的深层次含义,便是赵信用良家子取代地痞无赖的做法,得到了王督公的认同。
它不仅能成为王督公破除诸党争斗的利器,同时也是东厂一种新的发展方向。
站在前台,替王督公掌握这把利器的赵信,便成了东厂最炙手可热的红人!
刚满十六岁的赵信,当上番子不过数rì,便一跃而为档头,这种升官的速度,在东厂近两百年的历史长河中,不说绝后,起码也是空前的!
等赵信重新坐下之后,常掌班便从怀里掏出两块腰牌,还有两道文书,放到赵信面前的桌子上,笑道:“你的番子腰牌,还有锦衣卫的校尉腰牌,都得缴上来了。”
赵信一看左边那块腰牌,居然是锦衣卫的百户腰牌,其中一道文书,便是锦衣卫的百户告身文书。
从校尉到百户,还有小旗和总旗两个级别,这是连升三级啊!
赵信眼下的校尉腰牌,其实是东厂外委的,他父亲赵煜还在世,家传的校尉腰牌,并不能交到他的手里。
为了让他当上番子,郑千户便给他开了一个后门!
这才短短数rì,假校尉便升到真百户,这可是锦衣卫经历司开出的,真金白银都买不到的百户告身!
若是说出去,恐怕全天下的卫所百户们,都得气炸了肚皮。
不过跟东厂档头的腰牌和告身相比,锦衣卫的百户告身,却是连拿来擦脚都嫌生硬了!
东厂的双腰牌双告身,是成祖朝定下的规矩,跟番子相对的,是锦衣卫的校尉、小旗和总旗;而升为档头后,则必须对应百户。
在东厂,除了掌刑千户外,所有的大佬,从档头到理刑百户,在锦衣卫中的官职,都是百户。
不过东厂的百户们,尤其是理刑百户,就是正三品的卫指挥使,也得弯下腰来巴结一番,天下第一百户的名头,可不是说说而已的。
“每颗的档头,皆能dú lì办案,”常掌班笑道,“档头如龙、番子似虎,我们这些掌班、领班,不过是条缰绳罢了,赵兄弟你忠勇勤力,正是我东厂的栋梁之才,rì后卯颗这些棘手的案子,都得劳你侦办才是。”
档头,也就是役长,通常下辖数名或数十名番子,平rì归掌班、领班们管辖,但只要一接手案子,便只对督主和皇帝负责,别说掌班们无权过问,就是掌刑千户和理刑百户,也不得轻易干涉。
因此常掌班口中的档龙番虎,便是形象地阐明了档头的权力。
而需要东厂侦办的案子,绝对不是小案,不是涉及到朝中大员,便是地方诸侯,听了常胜的话,赵信的心中不禁吃了一惊。
这是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他才十六岁,当上番子也才几rì,既无经验,也无手下,一个光杆档头,哪个番子瞎了狗眼,才会跟着他去办案,那不是去赚银子,而是去送死!
莫不成,这才是王督公的最后一道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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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冤家宜解不宜结
在大明帝国,没有白吃的午餐。
要想成为人上人,就必须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看着面前的双腰牌双告身,那条金光灿烂的大道,如梦如幻般的前途,忽然之间,在赵信的眼前,变得非常真实了。
金光大道的两旁,不仅有陷井,也有刀山火海,他想一路上升,便要踏在无数人的血肉之上!
“掌班大人的恩情,卑职自当永记于心!”赵信站起身来,对常胜恭敬地行了个礼。
“赵兄弟客气了,咱们东厂都是群大老粗,有兄弟这种眼光的,万里无一,”常胜笑道,“你是咱们卯颗的人才,颗中虽以掌班为主,领班为副,但只要兄弟你领上案子,咱们全颗的兄弟,都得依仗你才行,老哥和颗里的兄弟们,必定全力给你打好下手!”
东厂每年的案子不少,油水十足,但几乎每桩都牵涉到某个大人物,因而相当危险。
“血泡银子”,这是东厂番子们,对查案的共同认知。
因而有很多档头和番子为了躲避危险,便生造出一些冤假错案,从中捞取大笔银子。
至于真正的大案子,便采取古往今来的第一要决:“拖!”
将大案拖成小案,小案拖成没有案,比如前些时候的卯颗福建失银案,便被颜四喜拖了两个多月,若不是郑千户大发雷霆,恐怕会一直拖下去,直到不了了之。
“只要督主不过问的案子,那便不是案子!”这是东厂番子们心中的金句之一。
督主不问,便是皇帝不关心,皇dì dū不关心了,那番子们干嘛要去关心?
人到中年的常胜,和刚满十六岁的赵信,亲热无比地交谈着,年纪已然是父子的差距,却以兄弟相称,若是有第三人在场,恐怕会有相当怪异的感觉。
“赵兄弟三代皆事东厂,对厂里的规矩,想来也是熟门熟路,老哥就不多废话了,”客套了几句,常胜笑道,“你眼下已是档头,咱们卯颗共有三十七名档头,在厂里既不算大颗,也不算小,在跟的案子,也有那么几十桩……”
说到这儿,常胜侧头看了一眼赵信,见这少年气定神闲,心中也不禁暗自赞叹了一声,临大事而不惧,怪不得能被王督公挑上,便不再卖关子,继续说道:“眼下最棘手的案子,便是福建沉船案,死了九个兄弟,还不见了一万两银子!”
赵信点了点头,这个案子,他是知道的,不过眼下负责查案的,是他的冤家对头颜四喜!
虽说厂内兄弟义气为先,但他不以怨报怨,就已经是义薄云天了,若是还要让他去替颜四喜擦屁股背黑锅,那是打死也不愿意的。
常胜也知道这个少年和颜四喜的过节,便笑道:“小颜这人,心胸狭窄,成不了什么大事,若不是他父亲与王督主相熟,早就被乱棍打出东厂了,郑大人昨rì下令,将他调到贵阳去了,三年之内,不准返京,他留下的东长安街,便交由你打理!”
贵阳与京师相隔万里,颜四喜被贬谪到那儿,既是对他查案不力的处罚,也是替赵信出了一口恶气。
赵信见自己还没出手,仇家便被贬到了万里之外,也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常胜这话,软中有硬,既交待了颜四喜兄弟俩的背景,又表达了王督公对赵信的坚决支持,若是赵信还想得陇望蜀,讨价还价,那就未免太不懂做人的道理了。
颜四喜占据了东长安街的两侧,比起包铁的地盘,有着更加丰厚的油水!
赵信忽然发现,一个人的能力,跟他所占据的地位,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只要你的靠山,把你放到这个位置,就算是头猪,也能干得有声有sè!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那些少年登基的皇帝,以及后世的某些官僚。
他才十六岁,只不过先后得到了郑仁泰和王安的赏识,短短十余rì间,便从一个无名小卒,坐到了东厂档头、锦衣卫百户和东长安街土皇帝的位置!
人生真是变化无常得太激烈了!
不过有所得,必然会有所失。
常胜看了看赵信的脸sè,又继续说道:“按理说,你年纪尚轻,又没有得力的番子相助,就算当了档头,也得过个几年,才能委以查案重任,只是郑大人吩咐下来……”
新任档头,除非是老年番子逢了第二chūn,手下自然有一群得力的兄弟,才能一上任就得到案子。
其余的,都得先收上几年的孝敬银子,养出一群悍不畏死的番子和帮闲,才能委以重任。
赵信是走了大运才当上档头的,因此手下并没有得力的番子和帮闲,若是他不敢接下案子,在王督公的心中,地位自然会直线下降。
别说档头了,就是jīng忠武馆总教习的位置,恐怕也难保!
档头这个位置,并不是普通人能胜任的,但在赵信的心中,这个挑战,值得去尝试一下!
连穿越这种事情都发生在他身上了,登上了泰山,便可以“小天下”,还有什么事情能令他恐惧的?
只要他接下这个挑战,那么郑千户和王督公,都是他最坚实的后盾,有他们撑腰,整个大明还有什么人值得他去害怕?
赵信在脑海中飞快地权衡了一下自己的优劣之处,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穿越一场,又身在东厂这个特殊的体制之中,掌握着天下人羡慕不已的特殊权力,那他就不能只是混混渡rì。
要夺取更多的权力和财富,做那条不败的鲨鱼!
这是他心中唯一的野望,那么从现在开始,就要多学一些实务,在东厂中力争上游。
破案、孝敬银子、武馆弟子、权力,一个都不能少!
王督公和郑千户给他的挑战,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不懂破案,那就去学!如果连一个案子都不敢接的话,他又有什么资格成为那条不败的鲨鱼?
“常大人,那福建沉船案,便交由卑职来做吧!”赵信一咬牙,便将这桩麻烦事扛到了肩上!
见眼前的少年终于主动接了这个案子,常胜不由得松了口气,王督公和郑千户吩咐下来的事情,他不得不做;逼一个东厂的红人接案子,是个得罪人的差使,幸好这少年相当聪慧,自己还没说上几句,他便主动说了出来。
少年人,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说完该说的话,办完该办的事,常胜便将那两块腰牌和两道告身文书,交给赵信,笑道:“恭喜赵兄弟!”
连升三级的赵档头,心中无比感慨,谢过常胜之后,便领过了腰牌和告身。
常掌班站起身来,正准备告辞离去,忽然又坐了下来,沉吟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赵兄弟,老哥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赵信见他表情肃穆,不由得恭敬地回道:“常大人只管吩咐便是。”
“你手下没有得力的番子,”常胜说道,“那颜四喜被贬谪后,他手下的番子,也没有了档头,都是卯颗的兄弟,冤家宜解不宜结,你想要谁,只要言语一声,老哥就把他调入你的麾下!”
颜四喜被贬到贵阳去数大山,赵信胸中的怨气早就解了大半,闻言便点头道:“多谢常大人点拨,卑职岂敢怨恨同颗的兄弟,不过各为其主罢了,那东长安街的冯有财,跟卑职曾有宾主之谊,平rì里也有来往,这个人……”
“他明rì便调入你的缉事队中!”常胜大手一挥,问道,“还有何人?”
东厂的全称,是东缉事厂,役长和番役,皆为缉事。
一个役长,也就是档头,所领的若干番子和大小帮闲,便被称为缉事队。
赵信想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居然不认识几个番子!就连帮闲,也就是梁成和恶人丁等少数几人。
崛起太快,根基果然不稳!
没有足够的番子和帮闲,如何能够查案?
他迟疑了一下,才慢慢说道:“东江米巷的那群帮闲,还有,张超和他的那群帮闲!”
梁成等人虽然是包铁的人,但都是卯颗的帮闲,调到赵信的手下,并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张超和他的帮闲,魏朝魏太监的干儿子、徐伯玉的心腹番子,脖子上永远挂着一根粗大无比金链子的中年胖子,张超,那个被赵信踩在脚下的第一名番子!
以及拼命三郎孟贵、黑心秀才林中、赌坊护卫头子邢风、王青龙、李刀疤等人,随便出来一个,都和赵信势不两立,还有站在他们身后的魏朝与徐伯玉!
常胜苦笑道:“赵兄弟,这又是何苦来着呢?”
赵信年少成名,气盛无比,当上档头之后,想整治一下昔rì的仇家,无可厚非,只是冒着得罪魏朝和徐伯玉的风险,那就有些不智了。
大家都是王安一系的同党,何必为了一些小小的恩怨,就逼迫不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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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远离赵二,珍惜前程
“常大人你误解了,”赵信笑道,“卑职与张超是多年街坊,彼此知根知底,前些rì子虽有过节,但早就冰释前嫌……”
对于赵二的话,常掌班是打死也不会信的。
报仇不过夜,这是东厂番子们人人都知道的道理,新上任的赵档头,不利用自己的权势,狠狠地整治一下张超,那才真是天下奇闻。
对于赵二的yīn暗心理,常胜自觉心里有数,对这个少年,从此便有了提防之意,唯恐自己某天一不小心,就被这睚眦必报的小子抓住了痛脚。
见常掌班的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态,赵信倒是没有料到自己的提议,居然会引来对方如此大的反弹,心中便有些懊恼,倘若调不到张超那群人,那就用冯有财和梁成他们好了。
常胜见赵二的脸上露出一丝懊恼的情绪,还以为这少年生了自己的气,暗暗一咬牙,死道友不死贫道,沉声道:“既然赵兄弟以德报怨,不计前嫌,提携张超那小子,那老哥就厚着脸皮,去找徐掌班商量一下,倘若不成……”
他们这群人,都是王安一系的人马,能不起内斗,自然最好,如果赵信非要挑起内斗,那也是赵二的事,与他常胜无关。
“那就劳烦常大人了。”赵信也有些愕然,没想到常胜居然答应了自己的要求。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闲话,常掌班便起身出门。
回了自己的房中,常胜不由得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每个派系之中,都有或大或小的内斗。
与人斗,其乐无穷。
这赵二,看来不是个什么善茬啊,忽然之间交了狗屎大运,得到王督公的赏识,成了东厂新鲜出炉的红人。
越是这种人,就越不能轻易得罪,年少气盛,干出什么傻事来,都属正常。
真是可惜了,若是这少年懂得为官之道,有王督公提携,用不了几年,也许就能成为一方大员!
远离赵二,珍惜前程,常胜暗暗下了一个决心。
从东厂衙门回到保大坊的新宅子中,赵信便和一名新请的男仆一道,替父亲赵煜换了被褥,还擦洗了一遍身体。
他右手有伤,不能使力,就站在一旁指点那名男仆。
这些rì子以来,只要他一得闲,便会来照料父亲,这事传到澄清坊和东江米巷等地,街坊们提起赵信,都会称赞一声:“赵家那二小子,是难得的孝义之人。”
孝义赵二郎,便逐渐成了赵信的江湖绰号。
还在忙碌之中,吴盼儿忽然敲了下门,在外面轻声道:“赵家爹爹的事儿,便交给这位大叔吧,罗家婶子来了,在前堂等着呢。”
她是未过门的儿媳妇,公公的房间,自然不能轻易进去,更别说眼下正在替赵煜擦身。
罗家婶子,就是罗全的母亲罗李氏,与吴盼儿家是邻居。
罗全便是在王青龙去吴家茶铺挑衅前,向赵信通风报信的那名少年,他与赵信从小一起长大,交情不比寻常。
听到罗全的母亲来了,赵信向那名男仆交待了几句,便走了出来,低声问吴盼儿:“可是罗全闯了什么祸事?”
吴盼儿摇了摇头,道:“罗婶只是哭,却不说话。”
赵信心中咯噔了一下,罗全在有凤楼做厨子,那有凤楼是澄清坊最大的烟花之所,背靠首辅方家,能出得了什么事儿?
罗李氏一见到赵信,便大哭道:“信儿,你得救救你那不争气的兄弟!”
赵信见她似乎要跪到地上,连忙伸手扶起罗李氏,对吴盼儿使了个眼sè,两人合力,将罗李氏按到椅子上,这才问道:“罗婶,罗全究竟出了何事?”
罗李氏泣不成声地说道:“昨晚,那不争气的小子,悄悄拿回家五十两银子,老婆子见到这么大笔银两,便知道来路不正,逼问之下,却是那方家大少打赏的,五十两银子!澄清坊那些卖儿卖女的,也不过十两银子!这可是五条人命啊,老婆子心中害怕,左思右想,也只有信儿才能救这个孽子啊!”
罗李氏这番话,说得不清不楚,赵信听得皱起了眉头,罗全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厨子,居然收了方家大少五十两银子,谁听了都会起疑心。
方家大少,自然是有凤楼的后台,首辅方从哲的长子,大明尚宝局丞方世鸿。
这方世鸿可是东城赫赫有名的人物,荫官出身,生于大明首辅之家,却不学无术,沦为京城浪子,xìng喜狎jì,常常一夜便御数女,有京师第一浪子之称。
此事在大明的官场中,被传为笑谈,身为百官之首的方首辅,也为这个长子头疼不已。
赵信从小便与罗全相识,深知这位好友的脾xìng,为人讲义气,有侠士之风,上次他敢第一个来通风报信,除了与赵信的深厚交情外,便是不惧张超等人的强势。
讲义气的人,通常会知恩图报。
那方世鸿虽然不学无术、生xìng风流,但出手豪绰、善于拉拢市井中人,若是方大少常常施以小恩小惠,激起罗全的知恩图报之心,让这个笨小子帮他杀人……
想到此处,赵信沉声问道:“罗全可在家中?”
“今儿一大早,天还没亮,便去了有凤楼,”罗李氏回道,“不管老婆子怎么说他,都不听,信儿,你眼下是东厂的番役,有权有势,去跟那方大少说说,让他高抬贵手,饶了我家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吧!”
赵信升任档头的事,街坊们并不知道,不过这几rì赵番子的威名,早就传遍了东城诸坊。
东厂番子!
单单这四个字,便是天大的金字招牌,在平民百姓眼中,天大的事儿,在东厂番子们的面前,也不算事儿!
至于东厂的档头,百姓们见得少了,反而没有太大的惊奇。
如同后世的摊贩们,见到城管,俱作鸟兽散;若是见到市长,却伸出个剪刀手,非要在背后来个笑嘻嘻的合影。
却不知平rì里如狼似虎的城管们,见到市长,那也是要作鹌鹑状的。
罗李氏的年纪并不大,约莫三、四十岁,多年的辛勤cāo劳,令她看起来格外苍老,与她熟识的赵信知道,这是个老实巴交的妇人,能来找自己出面,便已经是鼓起她最大的勇气了。
赵信温声安慰道:“罗婶暂且宽心,小全与我情同手脚,他的事,便是我的事,莫说一个方大少了,就是方首辅当面,我也能把他救下来。”
他这话纯属安慰,若是方从哲出面,那就不是什么小事了,别说是他,就是王督公,恐怕也救不下来罗全的xìng命。
但是看着罗李氏那满面的愁容,赵信的心肠再硬,也做不到实言相告,心中只盼罗全沾染上的麻烦,千万莫要牵扯到方首辅。
见赵信答应了,罗李氏又是千恩万谢,眼前这少年虽是她看着长大的,但赵二已是东厂的番子,双方地位悬殊极大,该做到的礼节,还是要做到的。
吴盼儿也在旁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才将罗李氏劝回了家。
“武馆事务繁杂,那五殿下不服武师们的管教,常常打骂其余弟子,”等罗李氏走了之后,吴盼儿才说道,“就连教授他们的武师,也被他打过两人,你去救罗全之前,恐怕得管教一下那位目无尊长的五殿下才行。”
这几rì赵信手上有伤,无法亲自教导武馆的弟子们,便让请来的武师们教导,由小刀侯曹伯安统筹,倒也没出什么大事。
皇长孙朱由校也会偶尔过来,与赵信聊上一阵。
头两天郑大小姐也会跟着过来,只是见到常常守在武馆内,如同小母鸡一般的吴盼儿,便自觉没趣,与赵信闹了几回脾气,也就不再来武馆了。
两人之间,平rì便靠着阿宝传递音信,偶尔见上一面。
赵信有伤在身,郑婉容便不打他,有时想起吴盼儿的可恶之处,便在赵二哥的身上狠狠地掐上几下,以泄心头之恨。
那五殿下朱由检脾气的确不好,不过这算不得什么大事,总归调教得好。
这几rì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听了吴盼儿的话,赵信苦笑了一下,回道:“等我从来凤楼回来再说吧,罗全的xìng命危在旦夕,不能不救。”
福建沉船案、收了五十两卖命银子的罗全、不服管教的五殿下朱由检,还有东厂内外,那些心思各异的番子和帮闲们……
赵信知道,从他进入东厂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便从此完全不同。
这一辈子,自然也就不会再平淡如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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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憨厚耿直魏进忠
装饰简单的房间中,一名衣着俭朴的年轻妇人,端坐在青竹椅上。
那陪伴着朱由校的胖老头魏伴伴,正恭敬地垂着双手,站在一旁,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未减,看上去憨态可掬。
“那颜四喜被贬谪到贵阳,可是你向王公公进的言?”
听到那妇人的话,魏伴伴的腰身,又弯了许多,先告了声罪,才说道:“元孙对那少年番子颇有好感,奴婢擅自揣摩上意,罪该万死……”
元孙,便是朱由校的正式称谓,他的爷爷万历天子并没有册封他为皇长孙,因此在宫中,人人都称他为元孙。
“元孙既然喜欢与他亲近,咳……咳……”年轻妇人咳嗽了几声,从身旁的桌上拿起一块白sè绢巾,擦了擦嘴,然后呆呆地看了一眼那绢巾上的鲜红sè,半晌之后,才继续说道,“我这身子骨,看来也熬不了几年,我走之后,元孙便交由你照看了……”
魏伴伴脸上的笑容顿时尽失,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扶着那青竹椅的椅脚,泣不成声地说道:“主人切莫如此说话,奴婢听了,心中有如刀割,元孙尚幼,又有jiān人窥窃,倘若……”
“这世上,岂有不死之人?”年轻妇人淡淡地说道,“元孙虽然聪慧,却极重情谊,易为身边jiān人蒙蔽,不管是宫内,还是宫外,你都要时时刻刻地盯着,不得有误。”
魏伴伴用衣袖擦了一下眼泪,重新露出憨厚的笑容,点头道:“主人只管放心,奴婢粉身碎骨,也必佑护在元孙的身旁,不令jiān邪得逞!”
年轻妇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跟了我多年,憨厚耿直、忠诚可嘉,把元孙托付给你,我也放心,朝中诸党林立,rì后若是有闲暇,要多跟东林党那些君子们请教一二,其余诸党,则需敬而远之。”
魏伴伴叩了个头,回道:“奴婢胸无点墨,恐怕不为那些君子所喜。”
年轻妇人笑道:“他们总有用得着你的时候,切莫妄自菲薄。”
沉吟片刻,又问道:“那赵信的家世,可查清了么?”
魏伴伴回道:“王督公已经查得清清楚楚,上溯五代,直系、旁系,都身家清白,且与宫中没有丝毫关系!”
年轻妇人点头道:“好好访查几年,方可放心,宫中有人可是虎视眈眈,你切莫大意,把我这句话,也告知王公公,令他备好万全之策!”
魏伴伴沉声道:“奴婢省得,王督公给那赵信定了一个档头的实职,还送了一个锦衣卫百户的虚衔。”
年轻妇人叹了口气,道:“元孙年纪尚幼,身边总要有几个可靠的人,若是有年纪相仿、才能卓越的玩伴,那就再好不过了,那赵信身家清白,忠孝可嘉,的确合适,不过年少之人,往往气盛,你得多加看管。”
魏伴伴点头应是,过了片刻,又说道:“今rì奴婢回宫时,遇见了那西李……”
太子府有两名李姓姬妾,都为选侍,人称东、西李,西李因姿sè娇媚,最受太子朱常洛的喜爱。
不过此女心肠狠毒,且野心勃勃,素来不为房中这年轻妇人所喜。
年轻妇人朝两边的侍女们挥了挥手,等她们退出房间后,才说道:“她说了些什么?”
魏伴伴愤愤不平地回道:“她辱骂主人,还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恐怕眼下整个东宫都知道了!”
年轻妇人淡淡笑道:“她强任她强,无须理会,过得几年,她便会洗心革面,自己求上门来。”
“奴婢激于一时义愤,还了一句嘴,”魏伴伴拉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几道深深伤痕,道,“便被她责罚了一顿!”
年轻妇人叹了口气,道:“你啊,就是蠢笨了些,你是奴仆,她是主子,跟她争,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进忠,你要记住,照料好元孙,交好东林党群贤,才是你的重责,切莫再做蠢事!”
魏伴伴进忠点了点头,正要说话,便听见门外的侍女低声禀报道:“才人,李选侍求见!”
年轻妇人正是朱由校的母亲王才人,脸上露出笑容,低声道:“说曹cāo,曹cāo就到。”
东李为人仁慈少语,与王才人的关系也较好,平rì里上门,是不用通报的。
要通报的李选侍,自然是与王才人关系恶劣的西李无疑。
王才人对魏进忠说道:“你下去吧,免得那西李借题发挥,陪元孙去见那赵信时,多看多听,有什么事,都得立即回报于我。”
“奴婢遵命。”
魏进忠再次叩头行礼,然后垂手后退了出去,刚到门口,便和一名妖艳的年轻女子撞了个对面。
这女子一身华服,额头上还画着梅花妆,五官长得非常娇艳,不过神态间却有几分风流之sè,眼神流动,见到魏进忠之后,便冷冷地说道:“贼狗才,可是来向王姐姐告状了?”
魏进忠弯下腰,将头埋在胸前,从门边溜了出去,不敢回话。
西李见到魏进忠的样子,脸上不由得绽出一丝笑容,肆无忌惮地对房中娇声喊道:“王姐姐,小妹来看你了。”
魏进忠出门之后,侧过脸,盯着西李的背影,脸上的憨厚之态,全部消失不见,代之以一种非常yīn狠的神态,杀意盈眼。
这种神sè只维持了那么一瞬间,很快地,他的脸上重新挂满了憨态可掬的笑容。
出了这个院子,魏进忠身着青sè官袍,昂首阔步,走在青石铺就的宫道之上,身后跟着几名小太监。
不一会儿,他便进了另一间院子。
这个院子比王才人的院子大不了多少,但装饰得美轮美奂,红墙碧瓦,行走在其中的太监宫女,人人小心翼翼,唯恐发出任何声响。
王安坐在院中的大树之下,身旁围了一圈的青袍太监,四周还有几名东厂的掌班和档头。
看见王督公,魏进忠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一路小跑着过去,低声在王安的耳边说了几句。
王安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点头笑道:“小李,干得不错。”
站在旁边的魏朝忽然笑道:“督主,王才人开恩,前些rì子,已经复了魏大哥的本姓。”
魏朝和魏进忠是结义兄弟,魏进忠能够挤入王安一系,得归功于魏朝的多次推荐和赞赏,两人之间的关系,亲如手足。
王安不由得哑然失笑,伸出手,拍了拍魏进忠的肩膀,道:“小魏,手脚够快的啊。”
魏进忠的胖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弯下腰,让王安的手能够拍得很舒服,道:“多亏督主提拔,小人才有今rì!”
他身材矮胖,站在身材魁梧、仪表堂堂的魏朝旁边,着实令人发笑。
“督主,那赵信年纪尚小,岂能担起福建沉船案这种大案子,”魏朝进言道,“怕是会毁了那孩子。”
他与赵信之间,因张超一事,有了不小的过节,眼见那小子忽然得到了王安的赏识,心中也不由得有些忌妒。
王安随意地笑了笑,道:“入了东厂,功名便得马上取之,是死是活,就看他自个儿的造化了,不过赵信有孝义之名,为人做事都很沉稳,咱家也挺喜欢他的,听闻他要调用那个名叫张超的番子,你不得从中阻挠。”
魏朝胸口一闷,险些憋出一口鲜血,脸沉如水,却又不敢违抗王督公的意思,只得应承了下来。
王安似乎没有看见魏朝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小子们,这些rì子,都得给咱家盯紧了,这朝中啊,有些人又要掀起腥风血雨,切莫大意!”
听了王督公的话,众太监连忙点头应是,只有魏进忠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的神s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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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一世人,两兄弟
澄清坊并不是京师的烟花荟萃之地,不过有凤楼的名头,却是名满天下,因为它是方首辅家的产业!
嘉靖朝有青词首辅,万历朝有青楼首辅,借着方从哲的威望,有凤楼自然也就天下闻名了。
有钱的男人,最喜欢做的事,便是“赢得青楼薄幸名”,人不风流枉少年,不过到了方世鸿这般身份和年纪,还流连于烟花场所的,却是少之又少。
这rì正是仲夏天气,六月刚过,七月初至。
华灯初上,有凤楼的三院六jì七十二瘦马,纷纷挂牌出房,丝竹欢笑声,可以传到长安街,中间又夹着猜枚行令、唱曲闹酒,当真是笙歌处处,一片奢糜景致。
在有凤楼后院厨房的一个角落,赵信站在一个灯火不及的地方,看着满脸愤怒之sè的罗全。
“二哥,你若是还把我当兄弟,”罗全沉声道,“便不必再劝,方大少对我恩重如山,若是我不讲义气,那又有何面目,再屹立于天地之间?”
“他是送你去死!”赵信大声道,“小全,那不叫义气,那叫愚蠢!”
罗全嘿嘿笑道:“二哥,下个月,我便满十六岁了,什么叫义气,我心中自然有数。”
他跟赵信是同年,与吴盼儿同月生,都是农历八月,不过他父亲早逝,家里只靠罗李氏摆小面摊养家,因此十四岁便进了有凤楼,作了一名厨子学徒。
“小全……”
赵信还待再劝,便听见罗全叹了口气,说道:“二哥,你是锦衣卫世家子弟,赵伯父虽然为人正直,不像那些番子般巧取豪夺,但每年总有十几两银子的工食银!可你知道,我们母子,过的是什么rì子吗?”
“小全,你我从小亲如手足,眼下我已是东厂的档头,你又何苦替那方大少卖命?”
“二哥,”罗全微笑道,“你从小就比我聪明,无论做什么事,都难不倒你,而我呢,什么都没有,我娘卖一碗面,才赚一、两文钱,每rì起早贪黑,一年到头,也存不下三两银子!”
赵信道:“眼下东长安街已经归我看管,小全,打虎亲兄弟,你我兄弟同心,定能在这京师,闯出一番名堂来,到我这儿来作帮闲吧,别替那方大少做事!”
罗全摇头道:“二哥,看来你真的不懂!”
赵信问道:“那你是何打算?”
“我不是锦衣卫子弟,也不是什么良家子,”罗全叹道,“若是入了你的门下,这一辈子,都是一个混不出头的帮闲,二哥,我知道你待我好,但人各有志,我想靠自己,走出一条道来!”
赵信道:“可你跟着方大少走的,是条死路!”
罗全低声笑道:“不就是一条人命么?那陈武平rì在黄华坊为非作歹、死不足惜,我杀了他,也算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在赵信找到罗全之后,便得知了整个杀人计划。
陈武喜欢来有凤楼喝花酒,在他的酒菜里下毒,嫁祸给陪酒的jì女,便是方大少和罗全合谋的杀人妙计。
赵信苦笑道:“小全,你可知道,就凭你方才这句话,我便可以把你关押起来!”
“二哥,若是你真想抓我,”罗全笑道,“就不会来劝我了。”
赵信沉吟片刻,低声问道:“那方大少为何要杀陈武?”
罗全摇了摇头,道:“详细情形,我也不知,只是昨晚听方大少酒后吐了几句真言,似乎是跟什么银子有关。”
“银子?”
赵信的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亮堂堂地照出了无数的yīn暗角落。
一笔能够让方大少都动了杀机的银子!
而且方大少的父亲,还是当朝首辅方从哲!
王安倾向于东林党,而方从哲是浙党和齐党的首领,两者之间,有着完全不可调和的矛盾!
一个极其宏大的计划,很快就产生在他的脑海里,并且不断地去芜存jīng,逐渐形成了清晰的骨架!
“小全,人各有志,”赵信缓缓说道,“你想靠自个儿出人头地,我也不拦着你,但一世人,两兄弟,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
罗全笑道:“二哥,我心中自有打算,没那么容易就死的。”
赵信沉声道:“小全,这笔银子,既然让方大少都动了杀机,那么就只有两种情况,其一,银子的数目,大到了一个令人疯狂的程度;其二,银子的来源,必定无法见光!”
罗全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赵信盯着他,问道:“你可曾想过,你杀了陈武后,方大少会杀了你灭口?”
罗全笑道:“二哥,不是还有你么?”
赵信愣了一下,恍然大悟,苦笑道:“小全,你连二哥都要算计?”
罗全肯这么爽快地说出杀人的计策,除了对赵信完全的信任外,更多的,却是想借赵信的口,来保住自己的xìng命。
罗全摇了摇头,道:“二哥,事情还坏不到那种地步,我杀了陈武,便逃回山东的乡下老家躲起来,留下的手尾,方大少自然会替我一一解决,过个一年半载,等我回京师时,他便不会再动杀机了,若是他还想杀我,那么就得劳烦二哥出面当个和事佬!”
赵信叹了口气:“你这般算计方大少,他必不会用你,就算最后迫于无奈,用了你,也不会倚为心腹,你出人头地的愿望,还是不能实现!”
罗全冷冷一笑,低声道:“那可由不得他!”
远处的灯火,照在这个未满十六岁的少年脸上,显得有些狰狞和恐怖。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赵信站在灯火不及的yīn暗角落,让人完全看不清他的脸sè,低声道,“你既不用逃亡山东,也不用威逼方大少,而且还能杀了陈武,得到方大少的信赖!”
“什么法子?”罗全奇道。
“我替你杀了陈武,”赵信微笑道,“东厂要杀一个人,能找到的由头和手段,都比你要多上百倍,并且没有任何手尾!”
罗全摇头道:“这法子不妥,二哥,你聪慧过人,替我杀人,必定是要我去做一桩更难的事儿。”
赵信笑道:“你不想当东厂的帮闲,想走通方首辅的路子,自己踩出一条青云之道来,莫不成还怕危险?抑或是你不相信二哥?”
罗全沉吟良久,直到远处的油灯跳了几颗灯花出来,这才缓缓问道:“二哥,那你想我如何做?”
“辞了有凤楼的工,跟着方大少,取得他的信赖,找到能令方家父子身败名裂的证据,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赵信缓缓说道,“我每月给罗婶贰两银子作安家费,倘若rì后还有什么难题,如同这次杀陈武之类的事儿,皆由二哥替你扛下!”
罗全奇道:“二哥,你拿话诳我,身败名裂的方家父子,还有何用处?”
他的青云之道,全都依托在方家父子的身上,岂能轻易毁了自己的前程?
赵信笑道:“若是你能得到让方首辅身败名裂的确凿证据,第二rì,你便能成为东厂的番子!”
东厂番子!
所选之人,不是锦衣卫的世家子弟,就是上溯五代内,都身家清白的良家子!
罗全的祖父,曾当过山东的响马,因此以他的家世,就算是有人提携,也绝对做不成东厂的番子。
不过罗全从不怀疑赵信的话,他与赵二从小相识,就算赵二是骗他的,他也愿意相信。
他不想投入赵信门下当帮闲,并不代表他不愿成为东厂的番子!
东厂番子,这四个字所代表的一切,是所有的京师普通少年,都无法抗拒的诱惑!
“二哥,”罗全一咬牙,沉声道,“行,我就跟你赌这一把!”
赵信从黑暗中伸出手来,拍了拍罗全的肩膀,笑道:“小全,二哥从未骗过你,过去是,眼下是,将来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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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一物降一物
从有凤楼回到jīng忠武馆,赵信本想召集梁成、丁小灿等帮闲,去黄华坊寻那陈武。
以梁帮闲等人娴熟的害人技巧,再加上赵信的档头名号,污陷个小土豪什么的,简直没有一点挑战xìng。
只要不是五品以上的文官,东厂的档头们,连厂里的驾贴都可以不拿,更别说刑科给事中的佥签了。
档头比番子,有着更强的自主xìng,起数金一发,各亡命帮闲立即泡制冤假错案,真正做到了有案子要上,没有案子,创造案子也要上的至高境界!
有了帮闲的证据或假证据,档头便领着番子们上门,美名曰打桩。
番子们大搞刑讯逼供,不达目的,绝不罢手,通常不是谋财,就是害命,谓之干榨酒。
就算是有人命大,熬过了干榨酒,也熬不过镇抚司狱!
因此每一个东厂的档头,在其辖区内,都是名符其实的土霸王,这也是当初颜四喜敢下手谋算赵信的底气所在。
若不是魏进忠无心插柳,以及王督公的有心栽培,赵信就算拼尽吃nǎi的力气,也奈何颜大档头不得。
不过他刚进武馆,便见到左手握着布偶脑袋,右手捏着布偶身子的朱由检,在向自己招手。
“真是太奇怪了,”赵信心想,“这五殿下,平rì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今rì怎么会招呼自己?”
“赵师傅,”朱由检的小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左手将布偶脑袋揉成了一团,道,“今rì刘师傅教授的马术课,有些地方,我不太明白,你若有空,可以进来指点一二么?”
朱由检在武馆有专门的师傅教授,还有一个小院子供他练习,年仅五岁的五殿下,眼下就站在这个小院子的门前,笑嘻嘻地望着赵信。
赵信微微一笑,心知肚明,此去绝不会有什么好事,不过他哪里会害怕,大步向前走去。
他还没走到小院门口,朱由检便退入了院中。
赵信的右手虽然不能动弹,不过经过几rì的调养,只要不被大力冲击,便没有大碍。因此他心中暗笑,双脚蓄好了力道,全身都提高了jǐng惕。
果然,刚进院内,黑压压的一张大网,迎头而下!
大笑声中,赵信左脚猛地一用力,右脚一弹,将最右边的一个侍卫踢得飞了起来,身子借力一窜,脱离了大网的笼罩范围。
十几名侍卫手持木棒,从四周围了上来,朱由检那稚嫩的声音,在人群后响起:“谁杀了这个低贱的番子,就赏五百两银子!”
赵信朝四周一看,顿时就乐了,这十几名侍卫,都是东宫派到朱由检身边的随从,出身勋贵之家,不过武艺嘛,可就差强人意了。
看来朱由检真是人小鬼大,居然敢煽动侍卫们来对付他,不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孩,长大了,岂不是会成为祸国殃民之辈?
赵信左腿虚晃,吓得一名侍卫横棒拦截,右脚使力,身子朝前一跃,向人群后的朱由检扑去。
三根木棒仓皇迎了上来,准备拦住赵信的去路。
“咚、咚”两声,赵信的左腿,连抽了两记鞭腿,狠狠地打在两个侍卫的身上,将对方踢得仰天便倒。
然后他空中借力,又是一记鞭腿,踢断最后一根木棒,重重地扫在第三名侍卫的胸膛上,踢得对方惨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晕倒在地。
赵信的身影,快如闪电,一手双腿,完全没有用到右手,见人踢人,遇棒躲棒,片刻之间,便将十几名身娇肉贵的勋贵侍卫,打得屁滚尿流,躺在地上,鬼哭狼嚎,再也无法起身。
当然,他也不会放过被吓得目瞪口呆的朱由检,左手一牵,将这位更加身娇肉贵的五殿下,牢牢地压在地上,然后单腿压住对方的小身板,抬起手掌,狠狠地打了朱由检十几记屁股!
“我要杀了你!”朱由检痛极而泣,一边哭,一边嚎叫道,“死贱种,我要杀了你!”
平rì里高高在上的五殿下,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前些rì子的匕首削断紫金冠,眼下的痛打屁股,让五岁的朱由检,已经完全抓狂了!
赵信握住朱由检的腰带,将他提了起来,瞪着满脸泪水和鼻涕的五殿下,冷冷地说道:“你再敢骂一句,我便罚你五记耳光!”
朱由检何曾见过这种恶人,被吓得当场就止住了声,瞪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赵信。
“你大哥将你托付给我,我便是你的师傅,”赵信沉声道,“就算rì后你贵为亲王,我赵信,也照样是你的师傅,你一次不听话,我便打你一次;你一世不听话,我便打你一世!”
朱由检被吓得抖了一下,连续打了好几个嗝,才憋出一句话来:“我要诛你十族!”
诛十族的传说,来自于朱由检的祖宗朱棣,在民间广为流传,是最残酷的刑罚之一,至于是不是真的,众说纷云。
赵信微笑道:“你是我的弟子,那岂不是连你自己也要诛了?”
五岁的朱由检一时语塞,放声大哭起来。
“你若再哭一声,”赵信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不见,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便罚你十记耳光!”
从五记耳光,升到十记,朱由检立即被吓得噤声,又打了好几个嗝。
“谁敢进来,我就打断谁的腿!”赵信提着朱由检的腰带,把他拖到小院的休息室内,对躺在地上哀嚎的众侍卫说道,“倘若有谁敢踏出这小院半步,我也照样打断他的腿!”
进了房间,赵信将朱由检扔到地上,笑嘻嘻地看着满眼怒火的五殿下。
一脚将房门重重地踢上,赵信沉声喝道:“跪下!”
朱由检吓得一哆嗦,一双稚嫩的膝盖,不由自主地就跪到了地上。
“你入我门下,便是我的弟子,”赵信盯着朱由检,沉声道,“你身为大明的龙子龙孙,小小年纪,却没有丝毫本领,连想杀人,都找不到有力的帮手,只得聚众围殴,却被我打得一败涂地,真是狗屁不如!”
朱由检恶狠狠地回道:“你以大欺小,以强凌弱,才是狗屁不如!”
赵信微微一笑,道:“我若是大,若是强,那你岂敢来惹我?更别说聚众围殴了,因而在你心里,我这个当师傅的,既不强,也不大,可惜,你却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低估了你师傅的本事。”
朱由检又被他挤兑得说不出话来,他的确没有想到赵信如此厉害,十几名东宫侍卫,平rì里耀武扬威的,居然都打不过折了一只手臂的赵信!
过了片刻,他才恨恨地说道:“由校哥哥等会便到,我就满地打滚,说你打我、骂我,还出口辱骂皇祖父!这话传到宫中,你的人头,定会被立马砍了!”
赵信叹了口气,道:“我见你小小年纪,便懂得借力打力、以众凌寡,还以为你是个人物,哪知你却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打不过人,不知道下次明刀明枪地报复回来,却只懂得使些下作的没用手段,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带着你的侍卫们,赶紧滚吧,看你皇祖父是杀我呢,还是责罚你!”
朱由检狠狠地扫了他一眼,爬了起来,转身走到门口,正要拉开门,忽然又回过头来,用稚嫩却略显yīn沉的声音,问道:“为何我以众凌寡,你还当我是个人物?向皇祖父告你的状,却是下作的没用手段了?”
赵信微笑道:“不择手段,才是男儿本sè,要打倒对手,就得使尽一切招数,不屈不挠!你若是比我更有本领,带的人足够多,以众凌寡,把我打倒在地,才是英雄好汉所为;可你却口出狂言,说些自己办不到的事儿,着实让人不齿!”
朱由检问道:“你怎知我办不到?”
赵信反问道:“太子殿下有多久没见到圣上了?你呢,又有多久没见到过太子殿下了?若是我猜得不错,你从来就没有见过你的皇祖父!”
听了他的话,朱由检的小脸上,顿时面若死灰。
他的母亲刚被父亲下令杖杀,眼下他由庶母西李抚养,不仅受尽虐待,而且在东宫之中,这个五岁的小孩,完全没有丝毫的地位!
别说是见万历皇帝了,就是太子朱常洛,他也很久没有见到了。
若不是朱由校一直照顾着他,恐怕连那十几名随身侍卫,以及到jīng忠武馆来学武的机会,他都无法享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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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怒火中烧
“我……”
年幼的朱由检,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怎么着也说不出来,只是站在门口,两只小手颤抖着,再也无法移动一步。
赵信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成功地打动了骄横跋扈的五殿下,至少,在这个外表yīn狠张扬、内心胆小卑怯的小孩心中,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记,便说道:“我是你师傅,就算你撒谎骗我,说些大话,也不过被我抽上几记耳光、打几下屁股,若是rì后你贵为亲王,再说些大话出来,那就不是抽耳光和打屁股能够解决的了!”
朱由检呆立良久,方才走回赵信的面前,扑嗵一声,跪倒在地,仰起头,泪流满面地问道:“你不骗我?”
赵信伸出手,摸了摸这个五岁小孩的头发,轻声道:“我是你师傅,自然不会骗你!”
“那你教我本事!”朱由检泣不成声地说道,“我要让东宫的人,都看到,我不是个没用的废物!”
赵信微微一笑,眼神似乎有些闪烁,嘴里却说道:“从此以后,你若是乖乖地听我的话,我不仅能够让你脱胎换骨,而且还能让你成为天下间,威名远播的英雄!更要让你成为,大明最出名的亲王!”
对于年幼的朱由检来说,令天下英雄们为之疯狂的财富和美女,都是非常遥远的东西,从小便生活在别人白眼中的他,最渴望得到的,其实是人们的认同感!
尤其是在他母亲被他父亲杖杀之后,寄养在西李院中的他,常常被西李虐待,在他心里,一直渴望着有个英雄,能拯救他出苦海!
太子朱常洛是他的父亲,却从来没有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反而杀了他的母亲,赵信的出现,正好填补了他生命中缺失已久的父亲角sè。
英雄和父亲,这是小孩子最崇拜的两个角sè,眼下,在五岁的朱由检心里,都集中到了赵信一个人的身上!
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把赵信,当作了自己的崇拜对象,既害怕赵信,又渴望得到赵信的认同,终其一生,也没有从这种状态中恢复过来。
“那好,从今rì起,我诚心诚意地认你作师傅,”朱由检一咬牙,用稚嫩的声音,大声说道,“你要将自己的全部本领,都传授给我!”
赵信将他扶了起来,笑道:“这入门的第一课,便是多听多看少说话,师傅说的,你永远不能反驳,能做到否?”
朱由检板起小脸,狠狠地点了点头!
赵信哈哈大笑,伸出左手,猛地一拳击向朱由检的脸颊,中途突然停下,中指的指关节,距离朱由检的鼻尖,不到一指的宽度!
拳头激起的劲风,将朱由检的发丝带了起来。
出乎赵信意料之外的是,这个年仅五岁的小孩,居然纹丝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为何不躲?”赵信沉声问道。
朱由检朗声道:“你是师傅,我又打不过你,你若要打我,我既不能躲,也躲不开,为何要躲?”
“好,有胆识,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赵信哈哈大道,“今rì正好有场大戏,你可以跟着为师,一起去看看热闹。”
他打开房门,便见到朱由校站在门外,身旁聚了一群东宫侍卫,惊诧莫名地望着自己和朱由检。
朱由检的脸上,又是鼻涕,又是泪水,却带着笑容,横手一抹,将鼻涕和眼泪都擦在衣袖之上,对自己的长兄笑道:“我认了他作师傅。”
朱由校的脸上忽yīn忽晴,过了半晌,方才叹了口气,对赵信说道:“多谢赵大哥!”
赵信行了个礼,问道:“殿下前来,可有要事?”
朱由校摇头道:“听闻五弟在里面受罚,我不放心,便过来看看……”
赵信说道:“既然殿下无事,那小人还要赴黄华坊查案,这就告辞了。”
平rì里,朱由校过来,都会跟赵信聊一会天。赵信有一肚子的后世新鲜事物,随便挑几件说出来,也能令皇长孙殿下惊叹不已,两人的关系,颇为融洽。
但朱由校眼下的态度,明显是偏向于朱由检,若是自己还不开门,恐怕这群东宫侍卫,便会破门而入,将自己这个虐待五岁幼童的贼子,抓捕归案!
这让赵信觉得非常不爽!
他自问对朱家兄弟并无不恭之处,若不是郑婉容送他这条金光大道,恐怕他也不愿屈膝事之。
可朱由检的骄横跋扈、朱由校的认亲不认理,令他有些愤怒了。
伴君如伴虎,这两个小孩,还不是君呢,就这么难缠,若是真让他们做了皇帝,那这大明天下,不被他们玩垮,那才奇怪了!
“由校哥哥,”朱由检忽然在旁说道,“师傅要去查案,我们跟着他一起去吧!”
朱由校摸了摸他的头,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泪痕,笑道:“好!”
任由朱家兄弟带着那群东宫侍卫跟着,赵信派梁成和丁小灿先去黄华坊,然后和冯有财一起,带着十余名帮闲,浩浩荡荡地奔向陈武家中。
冯有财是个身材高大、相貌凶狠的年轻番子,同样是锦衣卫世家子弟出身,作为第一个投入赵信麾下的番子,对这个小自己几岁、又曾为同侪的少年档头,不仅没有丝毫不敬之意,而且行事之间,反而更加恭谨。
众人刚刚拐出东长安街,正要走进黄华坊的坊门,赵信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只见坊内的街道上,两旁各立了十余名番子,还有七、八十名帮闲,不远处的一个院子外面,站着一名头戴圆帽、脚着皂靴、身穿褐衫,身材高瘦结实,满脸剽悍之气的中年汉子,冷冷地看着他。
正是丑颗掌班,与赵信结下了深厚梁子的徐伯玉!
东厂的档头和番子服,都是一样,一律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sè衣服,因此掌班与档头,一眼便能分出高低来。
虽然不是同一颗的,但身为下属,必要的礼节,还是要做的。
赵信走上前去,拱手行礼道:“卯颗档头赵信,见过徐掌班。”
若是普通番子,见了掌班以上的东厂大佬,是要行跪拜礼的。
掌班管人,档头管案,领了案子在身的档头,却完全可以不甩其它颗的大佬,拱手行礼,便是给了徐掌班极大的面子。
究其根源,便在于档头和掌班,谁更受现任督公的喜爱。
赵信是新鲜出炉的东厂红人,徐伯玉是王督公的旧心腹,新旧之间,便分出了亲厚之别。
徐伯玉并没有理会赵信,双目jīng光一闪,冷冷地问道:“赵档头,领着一大群人马,来这黄华坊,所为何事?”
跟着赵信的东宫侍卫们,也落到了徐掌班的眼里,朱由校和朱由检两兄弟,自然也没有逃过徐伯玉的双眼。
对于徐掌班这种东厂大佬来说,只要不是太子殿下亲临、督公大人巡视,东宫之中,就没有谁,值得他惧怕,更别说两个未所年的小殿下了。
眼下万历天子还在位,朱常洛已经当了三十四年的储君和太子,若是等到朱由检登基,恐怕他徐伯玉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心中无yù,自然无惧。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倘若徐掌班能够预知未来,恐怕不会做出如此无智之举动。
“黄华坊陈武,”赵信缓缓说道,“与福建沉船失银一案,有莫大的关系,卑职奉王督主之令,专职此案,不知徐掌班有何指教?”
徐伯玉冷笑道:“将梁成和丁小灿押上来!”
从徐掌班身后的院子里,走出来四名番子,抬着两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儿,扔到了赵信的脚下。
“赵大人……”
其中一名血人儿伸出右手,略略抬起头,望着赵信,嘴里涌出一口鲜血,将他后面的话,堵回了肚子里。
赵信瞧得真切,心头不由得喷出了一股火来,这人正是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恶人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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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撕破脸皮
“草芥人命,坑害忠良!”徐掌班双眼闪出一道jīng光,厉声叱道,“这两人仗着我东厂的势,缢杀黄华坊的陈武,被本官当场逮个正着!赵档头,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缢杀陈武?
陈武居然死了!
赵信的心中,猛地一抖,看来这个案子,似乎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复杂万分!
尽管亲眼见到梁、丁两人被打得如此之惨,赵信依然没有过于激动。
他是下属,在等级森严、规矩如铁的东厂,攻击上司,而且还是徐掌班这样的大佬,那可是天大的罪名!
这中间的陷井,他一眼就看了出来。
没有自己的命令,梁成和丁小灿是绝不可能杀陈武的,因而能杀陈武的,只能是徐掌班!
道理很简单。
陈武并不是高官显贵,不属于东厂密切关注的那类人。
而徐伯玉是掌班,不是档头,没有直接查案的权力,却如此关心一件普通的杀人案,而且还主动嫁祸给赵信的手下!
此地无银三百两,倘若说徐伯玉与陈武之死毫无关系,赵信是绝不会相信的。
首辅方从哲的长子方世鸿,为了银子,要罗全杀陈武灭口。
而徐伯玉呢,居然直接就缢杀了陈武,然后嫁祸给梁成和丁小灿!
这陈武,究竟是什么人?
竟然惹了如此多的厉害人物,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赵信脑中的念头急闪,但嘴里却不卑不亢地回道:“卑职奉了督主的严令,福建沉船案的相关事宜,绝不容外人插手,徐大人,此事似乎与你毫无关系!”
档头接手的案子,只向皇上和督公负责,连郑千户都无权过问,更别说徐掌班了。
徐伯玉能在东厂当上掌班,岂会被赵信这种青涩小子扔出的大帽子吓倒?
“哈哈哈哈……”徐伯玉仰天大笑道,“赵档头,本官做档头之时,你还没出世!用不着你来教我东厂的规矩!你可知陈武是何人?”
赵信沉声问道:“还望徐大人赐教!”
徐伯玉从怀中扔出两块牌子,盯着赵信,一字一句地说道:“这陈武,是我丑颗的番子!”
一块是锦衣卫的小旗腰牌,另一块,赫然是东厂的番子腰牌!
赵信的眼力很好,他家学渊源,一眼便看出了这两块腰牌,绝不是假冒的,而且上面的的确确刻着陈武的名字!
陈武是丑颗的番子?
赵信的脑海中,似乎有很多东西,浮了起来,而且很快就串成了一条线。
可惜这一条线都是模模糊糊的,让他有些看不清楚。
“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暂且放下脑中的念头,赵信大声道,“徐大人,他的死因,卑职自会勘察得一清二楚,不劳大人烦心!”
徐伯玉冷笑道:“这梁成和丁小灿,都是你手下的得力帮闲,手中没有驾贴和佥签,还私自闯入民宅,缢杀东厂同僚,赵档头,你御下不严,这就与本官一同去督主那儿,说个明明白白吧!”
赵信微笑道:“若是我不去呢?”
徐伯玉喝道:“左右番子何在?赵档头纵容下属行凶,残杀同僚,给本官将他当场拿下!”
十余名丑颗的番子,以及那七、八十名帮闲,齐发了一声喊,气势逼人,朝赵信围了过来!
赵信哈哈大笑,长身而立,站在丑颗众人的面前,沉声道:“东厂档头在此,谁敢上前?”
人群后的朱由检,见到赵信如此威风,不由得轻声喝彩道:“师傅真是个英雄!”
赵信的身后,只有一个吓得脸sè发白的番子冯有财,还有十几名明显准备开溜的帮闲,而他的对面,是百余名番子和帮闲!
实力的悬殊,让赵信的身影,在此时看上去,无比的伟岸!
就连朱由校的目光,也不禁亮了起来,如此英雄人物,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看着气定神闲的赵档头,丑颗的帮闲们不由得有些胆怯,只有十几名番子,齐声大喝,手中握着刀鞘,朝赵信扑了过来!
东厂严禁内斗,更加严禁私下斗殴,但捉拿赵信,是徐掌班的命令,档头管案,掌班管人,丑颗的番子们,并不惧怕事后的处罚。
天塌下来,不是还有徐大人顶着么?
五名番子冲在最前面,手中的刀鞘,挥得虎虎生风,他们虽然不敢当场格杀赵信,但将那个少年档头打成重伤,却是无碍!
三人在前,两人在后,手挥刀鞘,直击赵信,下手毫不留情!
见到情势如此危急,朱由检的小脸上,也不禁露出紧张的神sè来。
身形轻晃,脚步快捷如飞,赵信往后一退,正好踩在身后两名番子的中间,左手一肘,正中一名番子的小腹,低头躲过两名番子的刀鞘后,左手顺势一带,猛地击中另一名番子的前胸。
两人的惨叫声,直到赵信的身形脱离了五名番子的包围圈,才爆发出来,然后两名番子不分先后,跪倒在地。
赵信左脚一点,踩在一名倒地番子的背上,借力凌空飞起,双脚猛地踢出,正中身前两名番子的脑袋!
“噗”,这两名番子同样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一名番子的手脚抖动了几下,又喷出几口鲜血,赵信猛地踩在这人的胸膛上,只听得清脆的骨折声传出,一记有力的鞭腿,扫在最后一名番子的头上!
“啊!”
惨叫声中,那名番子被踢得飞了起来,正好撞中另外一名冲上来的番子胸膛,两人都立即晕了过去。
短短数息之间,赵信便打倒了五名番子!
其中两名,甚至还有生命危险,尤其是被赵信踢了一脚脑袋后、又踩在胸膛上的那人,在血泊中微微地抽动,似乎已是不活!
“再敢阻挠东厂办案!”赵信的声音,冷冷地传入剩余的番子们耳中,“格杀勿论!”
东厂的番子,阻挠东厂办案?
大明立国以来,从来未曾发生过如此可笑的事情。
看着下手毫不留情的赵档头,不仅是丑颗的众番子,就连站在不远处的徐伯玉,都惊得目瞪口呆!
徐掌班猜到了赵信会拒捕的开头,但他没有猜到这个结局:折了一只右手的赵信,居然还真有拒捕的能力!
而且下手还如此狠毒!
那个被踩中胸膛的番子,明显是活不成了。
东厂的档头,亲手殴杀了东厂的番子,这事,不到今夜的掌灯时分,就会被呈送到万历天子的龙案之上!
东厂建成两百年,如此荒唐的事,不说绝后,肯定也是空前。
别说是徐掌班了,就是王督公,也掩盖不了此事!
徐伯玉的如意算盘,是趁赵信拒捕,将这少年档头拿下,用东厂的规矩,将这少年拖入陈武的缢杀案中,正大光明地把赵信置于死地。
他的优势,是抓住了缢杀案的关键,在陈武家中,必定会有无数的证据,可以证明梁成和丁小灿杀了人!
倘若徐掌班连这点栽赃嫁祸的本事都没有,他哪里还能在东厂中混到掌班这种大佬位置?
梁、丁两人必无生理,而赵信的“御下不严”之罪,同样逃不掉!
即使杀不了这少年,也必定能毁了这少年的前程!
可惜三代都是番子的赵信,同样jīng通东厂的规矩,徐掌班的优势很明显,但他的劣势,也相当明显。
丑颗的番子,被卯颗的帮闲缢杀,自然有督主来主管这事,然后才能派出档头调查,这才是东厂的正常办案流程。
而徐伯玉只是管人的掌班,没有查案的权力,跟梁、丁两人一样,他同样没有驾贴和佥签,因此他出手抓赵信,便是越权!
倘若赵信被他抓住,依徐掌班的本事,自然有法子让赵信含冤受屈,死得不能再死,然后在事后弥补一下缺陷,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惜,他没有抓住赵信,反而被赵信亲手打死了一名番子同僚,将这件事情彻底闹大。
在东厂之中,越权,便等同于谋反,这是杀头的死罪!
东厂的规矩,不是建立在条文之中,而是建立在无数人的尸山血海之上!
“给我上,”没了退路的徐伯玉,红着双眼,大声喝道,“谁抓住他,帮闲升为番子,番子升档头!”
丑颗的番子和帮闲们,顿时齐声大哗,看着赵信的目光,不再有丝毫的畏惧和害怕,而是如同看着一座座金山银山。
贪婪和血xìng,又重新回到了番子和帮闲们的身上!
“谁敢动?”从黄华坊的入口处,传来了一声厉喝,“老子就shè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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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山重水复
在大明的京师,居然有人敢管东厂的闲事?
赵信闻声望去,只见坊门外涌进来一群人,为首的蓝袍汉子,满脸的刀疤,头发干枯得似乎根根向天,显得十分恐怖,而更恐怖的,却是他的那双眼睛。
这是一双视生死如无物的眼睛,桀骜和野xìng,充斥其间。
看着赵信,蓝袍汉子的嘴忽然咧开一笑,露出满口的黄牙。
正是那手下有百余条海船、上万兄弟的海上大寇,京师聚义楼的掌柜,前首辅叶少师的家仆,叶开!
这叶开左手拿着一柄锃亮的斧头,右手握着一把强弩,直直地对准了徐伯玉!
他的身后,是一群衣着各异的强壮汉子,手中持着强弩和各种武器,人人面目狰狞,一看便不是善类。
“你是何人?”
徐伯玉已经出离地愤怒了,赵信敢杀同僚,那是依仗着东厂的规矩。而一个前宰相府的家仆、见不得光的海盗头子,竟然还敢威逼东厂的掌班大人!
这个天下,还是不是大明的天下?
“我呸!”叶开冷冷地盯着徐伯玉,沉声喝道,“老徐,跟老子大碗喝酒、大秤分银之时,便是兄弟;眼下吞了老子的那笔银子,就装正人君子?老子入你八辈子的祖宗!”
徐伯玉指着叶开,对丑颗的番子和帮闲们吼道:“给本官将这江洋大盗捉拿归案!”
叶开手上的强弩一松,shè在徐伯玉面前的泥地中,指着身后的人群,沉声喝道:“东厂的兄弟们,若有不怕死的,便上前一步!我这儿有五十把强弩,可杀五十人!谁先上?”
看着泥地里的箭矢,以及叶开身后那群手持强弩、一看就不是善类的汉子,番子和帮闲们齐齐后退一步,再也不敢看满脸通红的徐掌班。
徐大人的命令固然重要,升番子、做档头,也很重要,但自个儿的小命,却更加重要。
拍了上司的马屁,却掉了自己的xìng命,在东厂,是找不出来这种傻子的。
“你敢shè我?”徐伯玉厉声喝道,“光天化rì之下,你聚众谋杀东厂掌班,便是诛九族的大罪!就算是叶少师,也逃不了颈上一刀!”
“杀东厂掌班,不过是砍掉老子的人头而已,诛九族?我呸!不过……”叶开转过头,对赵信行了个礼,嘻嘻笑道,“赵大人,小的想请教一下,这徐伯玉,眼下犯了东厂的哪条规矩?”
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
作为徐伯玉曾经的朋友、眼下的死敌,叶开对他的了解,更是深入骨髓!
赵信回了个礼,微笑道:“谋反!”
叶开问道:“证据何在?”
赵信指着被自己打倒在地的番子们,回道:“既无驾贴,也无佥签,又是一个无权查案的掌班,就算是在下的上司,也不得不大义灭亲!”
叶开喝了一声彩:“果真是赤胆忠心赵二郎!”
这两人一唱一和,直将丑颗众人视作无物。
徐伯玉似乎气得双手发抖,他一时大意,被赵信抓住了先机,撕破脸皮,杀了一名番子,将他活生生地逼上了死胡同。
谁都看得出来,今rì不是他杀了赵信,便是被王督公扔出去当替罪羊,以平息皇帝的怒火!
两个之间,只能活一个!
“好!好!好!”
徐伯玉连说了三个好字,伸出右手,从怀中摸出一个东西来,往天上一扔,发出一声轰响。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空中绽出一朵五颜六sè的烟花,这徐伯玉扔的,竟然是一枚京师盛家作坊特制的飞天响!
盛家作坊,出产大明最知名的烟花爆竹,能喷shè出各种颜sè的飞天响,是作坊最畅销的烟花。
江湖中的好汉们,通常用它来拿当作通风报信的利器。
徐掌班居然还有后手?
马蹄声声,眨眼间的功夫,从黄华坊的大门外,冲进来一匹奔马,马上只有一个人,身材魁梧、仪表堂堂,穿着一袭绣着白鹇的青袍。
等他到了近前,赵信和叶开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惊讶和无奈。
这人同样是赵信的熟人,澄清坊番子张超的干爹、东厂王督公的心腹太监、徐伯玉的死党,魏朝魏太监!
魏朝一个人,却似乎是带着千军万马般,满脸笑容地走进人群之中。
不管是叶开那群海盗手下,还是丑颗的番子、帮闲,甚至是赵信带来的人,以及围观的人群,都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奴婢参见元孙!”魏朝望见朱由校和朱由检两兄弟,脸上的笑容更盛,快步走到朱由校的身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然后才站起身来,笑道,“适才太子殿下恰好问起,元孙去了何处?客rǔ媪正在四处寻找元孙呢,还望元孙快些回宫。”
客rǔ媪是朱由校的rǔ母,两人关系相当亲密。而这魏朝,却是客rǔ媪的对食,也就是宫女和太监结成挂名的夫妻。
看在客rǔ媪的面子上,朱由校一向对魏朝相当客气,闻言便笑道:“我这就回去,魏太监,赵信是我兄弟两人的师傅,你切莫偏帮着那徐伯玉。”
魏朝点头应是,连声道:“奴婢不敢!”
自始自终,除了朱由校,他没有望其他人一眼,却将场面完全镇住了。
只有朱由检的眼神中,露出了浓郁的杀意!
“难道我不是太子之子么?”五岁的朱由检心中,对魏朝深恶痛绝,同时也恨上了魏太监所代表的王安王公公,以及那群没有卵子的家伙,他暗暗对自己说道,“定要杀光这群阉贼!”
等朱由校带着朱由检和那群东宫侍卫离去后,魏朝这才转过身来,对叶开拱了拱手,道:“叶兄弟,别来无恙?”
叶开冷冷地回道:“小人何德何能,敢当魏太监的兄弟?”
在大明朝,太监,不是贬义词,而是尊称,比如最出名的刘瑾、魏忠贤,都喜欢自称为某太监。
当然,倘若有人敢当着公公们骂上几句“死太监”、“阉党”、“阉贼”之类的,那就是找死的节奏了。
魏朝大步走了过去,亲热地拉起叶开的手,笑道:“那笔银子的事,为兄也听说了,还请叶兄弟放心,只要老魏还有一口气在,便会将银子替兄弟找回来!”
叶开甩开他的手,指着徐伯玉,说道:“我的银子,便在这位徐掌班的手中,还请魏太监主持公道。”
魏朝是王安的心腹,这是京师人人皆知的事情。
叶开和赵信都不明白,为何徐伯玉刚扔出一个飞天响,魏朝就立马现身!
很明显,今rì之事,从一开始徐伯玉抓住梁成和丁小灿两人,到赵信翻盘,再到魏朝现身,这一切,似乎都是一个局!
不对,既然是个局,徐伯玉为何会自己也跳进陷井里来?
要知道,他没有抓住赵信,便无法栽赃陷害,也没法毁灭罪证,并制造新的证据,这就是越权!
违反东厂的禁令,越权即是谋反,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难道……
叶开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xìng,立即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看向赵信,只见这个作为临时盟友的少年脸上,也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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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柳暗花明
这个局的胜利者,不是赵信,也不是叶开,更不是徐伯玉和魏朝!
他们四人,充其量就是四枚小小的棋子,被置身于一个庞大的棋局中。
从福建沉船案开始,这个棋局就已经进入了激烈的厮杀中。
不,甚至更早,战斗就已经开始!
赵信的心里,忽然涌出一股非常荒谬的感觉。
徐伯玉杀陈武,必定是奉命行事,不过嫁祸给赵信,就是他自作主张、顺势而为了,这就是为何徐伯玉身为管人掌班,却敢主动挑衅赵信这个查案档头的原因!
但身为棋子的徐伯玉,并没有掌控棋局的能力,因而当叶开到来后,徐伯玉为赵信设的局,便宣告失败。
他用飞天响引出魏朝,并不是为了对付赵信,而是想把叶开等人一网打尽!
倘若不出所料的话,在黄华坊的坊门之外,恐怕早就布满了宫中禁军,用来对付叶开率领的这几十名海盗。
这就是魏朝孤身一人,也敢进坊的底气所在。
他一进来,便将朱由校兄弟和那群东宫侍卫请了出去,剩下的,都是局中人。
负责查福建沉船案的赵信、丢了银子的叶开、关键人物徐伯玉,以及穿针引线的魏朝!
这四个人,谁都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只能在棋局里苦苦挣扎。
谁能下令给徐伯玉?谁能令魏朝带禁军潜伏在一旁?谁想把叶开等人一网打尽?
王安!
只有王督公,才有布这个局的能力与魄力!
甚至还不一定是王安,说不定,万历天子才是真正的布局人,不然在京师里调动军队这种事,没有皇帝的首肯,那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皇帝布的局,岂是常人能够解开的?
想通此节,海上枭雄叶开自然会变了脸sè,而东厂新鲜出炉的红人赵信,也只得苦笑连连。
这个局,他躲是躲不过的,自从跟王督公见了一面后,他便身不由己地成为了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至于王督公为何用这种方式抓叶开,赵信并不清楚,大人物的事情,小人物还是少管些比较好。
叶开在这个局里充当什么样的角sè,皇帝针对谁布的这个局,这些事情,都与赵信无关。
魏朝已经出现了,如何在接下来的棋局中,保全自己的xìng命,才是赵信要面临的挑战!
果然,听了叶开的话,魏朝嘻嘻一笑,拍了拍手,不远处的坊墙之上,冒出数十名兵卒,手持火铳,遥指众人。
又有百余名士卒,挺着长枪冲入坊中,将众人团团围住。
“铛、铛”之声,在坊外响起,叶开眼尖,透过坊门,望见了刀枪林立的军阵,不由得脸sè惨白,双手微微颤抖。
见惯了风浪的海上枭雄,似乎想通了什么事情。
他并不怕死,但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比死亡可怕百倍!
“魏太监,”叶开大声道,“你要杀我,无须动手,叶某这就将自个儿的人头,双手奉上!”
说着他便拎起手中的斧头,一咬牙,就要往自己的颈中抹去!
“叶兄弟,且慢!”魏朝微微一笑,轻声道,“银子是小事,我自然会替你找回来,不过你若要想一死了之,却没那么容易,你若是真为你家小姐着想,便放下手中的斧头,与我一道回去。”
他的话,说得不明不白,赵信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叶开却停住了手中的斧头,沉声喝道:“魏朝,得饶人处且饶人,今rì我落入局中,输得心甘情愿,一死以偿之,你们若想害我家小姐,便是到了地府中,我也饶不了你们!”
魏朝脸带笑容,缓缓走到叶开的身前,附在后者的耳朵上,细声说了几句什么。
只见叶开的脸sè忽然大变,手中斧头,不由自主地掉落在地,发出“铛”的一声清响,颤声问道:“此事当真?”
魏朝点头回道:“那地儿如此隐密,若非真事,我岂能知晓?”
叶开颓然坐于地上,喃喃道:“小姐,都是老奴害了你!”
站得离叶开如此之近,魏朝也丝毫不惧,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视那群海上强者若无物,反而望向赵信,说道:“赵档头,你殴杀同僚,该当何罪?”
跟徐伯玉一般,抓叶开是公事,顺手迫害一下赵信,便是私事了。
两人因张超而结下的梁子,还在那儿摆着呢。
眼下不收拾适逢其会的赵信,更待何时?
赵信沉声道:“魏太监,此事皆由徐伯玉而起……”
魏朝冷冷一笑,打断他的话,指着那群禁军,轻声道:“赵信,你父卧病在床,吴家母女、jīng忠武馆一干人等,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休得与咱家讨价还价!”
赵信抬起头,眼中迸发出一股杀气,忽然,他的脸sè一愕,片刻之后,微笑道:“魏太监,你真以为自个儿胜券在握么?”
魏朝仰天大笑道:“听闻你武艺过人,一双拳头下,罕逢敌手,怎么?想挟持咱家?”
“圣上口谕到!”
在魏朝的大笑声中,从坊门处传来一声大喝,一个身材瘦小、jīng明强执的中年人,大步走了进来。
所有的士卒,都不由自主地让出了一条路,那个中年人虽然身着七品文官的服饰,但在他身后,却跟着一名四品服饰的老年太监!
这名老太监,在场的禁军军官们,人人熟识,魏朝自然也认识,正是御马监的监督太监陈白!
御马三监,掌印、监督、提督,这三名大太监,手中都握有重兵,魏朝此番所带的禁军,便来自于御马监的四卫营。
因而看见陈监督,所有的四卫营禁军,都纷纷低下了刀枪。
“小的见过陈公公!”
魏朝的脸上先是一愕,继而又绽开了笑容,快步奔到陈白的身前,跪了下去。
陈白与王安,都是由陈矩提拔起来的,两人在宫中是关系密切的盟友,自然不会坏了王督公的大事。
陈白却是面带苦笑,对身前的中年文官说道:“此地便交由林探花了。”
然后看着几名围上来问安的禁军军官,叹了口气,挥手道:“都随咱家回营。”
那中年文官矜持地点了点头,再也不看位高权重的陈监督,盯着魏朝,沉声道:“魏朝,圣上问你,为何要指使禁军,烧了叶家的别院?”
魏朝跪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去的陈白,喃喃道:“怎会如此?”
他虽然是一名棋子,但这个局,是皇帝和督公亲自布下的,眼见就要抓住叶开了,陈监督怎会破了此局?
陈白敢破局,必然是接到了万历天子的旨意,不然他绝不敢违背圣上的意思!
问题就出来了,皇帝为何自己破了自己的局?
这是魏朝百思不得其解的症结所在。
看见这个中年文官,原本颓然坐在地上的叶开,猛地挺直了腰板,捡起斧头,站起身来,一下子便架到了魏朝的颈上,厉声喝道:“狗贼!我家小姐被你关在何处?”
魏朝丝毫不理会那把雪亮的斧头,嘴里只是念念有词。不远处的徐伯玉,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脸sè顿时惨白,手脚都有些颤抖。
中年文官伸出手,拉住叶开的手臂,摇了摇头道:“切莫伤了他,如眉并未出事。”
叶开闻言大喜,连声道:“林先生,果真如此?”
那中年文官啐了一口,道:“我林钎何时说过大话?”
魏朝一把推开叶开的斧头,站起身,大声道:“林探花,你等果然好手段!”
他双目jīng光四shè,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东西。
林钎微微一笑,道:“魏太监,彼此彼此。”
魏朝恶狠狠地说道:“咱家此次认栽,不过林探花也别高兴得太早,这事儿,咱们走着瞧!”
林钎笑道:“魏太监,你还没回圣上的话呢。”
魏朝哼了一声,转头就走,叶开yù上前拦截,却被林钎摇头阻止。
徐伯玉带着丑颗一干人等,正要紧随魏朝离去,不料却被赵信拦了下来。
“徐掌班请留步,”赵信笑道,“此处还有两桩人命官司,你可走不得!”
叶开在旁哈哈大笑道:“正是如此!”
他手下的那群海上豪雄,顿时将丑颗的番子和帮闲们包围起来。
魏朝的脚步稍一停留,却又大步向前,再也不理会身后的丑颗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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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趁他病,要他命
徐伯玉跟赵家父子间的矛盾,无法轻易和解,迟早有一天,会激烈地爆发出来。
趁他病,要他命!
三代皆是番子的赵信,抓住了一个难得的机会。
他并不知道林钎为何放过魏朝,不过赵信明白一个道理,掌控了局面的林钎都没有去惹魏太监,那么他一个小小的档头,自然不可能去拦阻魏朝。
更何况他和魏朝,都是王督公一系的人物,他的权力,全都来自于王安的信任,岂能当着外人的面,大搞窝里斗?
他在王安一系中的地位,并不如魏朝,因此魏朝做得的事,他却一点也做不得。
但是徐掌班就不同了,有越权的罪证在,有两条人命在,魏朝又很光棍地抛弃了徐伯玉,独自离去。
倘若不把徐伯玉置于死地,岂不是对不起老天爷给的这个良机?
“徐掌班,”叶开和赵信大笑之时,林钎的声音,却传入两人的耳朵里,“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林钎要放徐伯玉走?
叶开和赵信都愣住了,呆呆地望着林钎。
这林钎是今年丙辰科的探花郎,福建龙溪人,是前首辅叶向高的同乡兼门人。
叶开若不是与林钎熟识,恐怕早就跳了起来,那徐伯玉吞了他一万两银子,岂能轻易地就放其离去?
但是林钎在叶向高一系中的地位,比他要高很多,林探花所做的决定,必定是得到叶首辅同意的。
今rì之事,非常奇异,叶开一时也摸不清事态的走向,只得听从林钎的安排。
徐伯玉大喜之下,对林钎拱了拱手,转身便走,连那群丑颗的番子和帮闲都顾不得带了。
赵信飞身上前,左手顺势从叶开属下的一名海盗腰间,抽出一把长刀,架在徐掌班的脖子上,沉声道:“你再敢向前半步,我便一刀切了下去!”
刀锋入肉三分,血迹浸出,徐伯玉不敢再往前走,回过头,怒视着赵信,说道:“赵档头,你敢拦我?”
赵信笑道:“有何不敢?”
林钎皱了皱眉头,说道:“赵档头,还请你放了他。”
赵信摇了摇头道:“林大人,卑职重任在肩,恕难从命!”
林钎望了一眼叶开,见后者的脑袋东摇西摆,就是不肯与自己对视。
他是正统文人,向来不与那群海盗接触,倘若不通过叶开,决计是指挥不动的。
眼见无法阻止赵信,林钎只得跺了跺脚,转身离去,远远地传来他的声音:“由得你们吧!”
赵信与叶开相视一笑,对徐伯玉说道:“徐掌班,劳烦你在前面带路,这就进那陈武的家中吧。”
被赵信的长刀制住,徐伯玉眼见没了逃命的机会,便闭上了双眼,再也不理会赵、叶两人。
等林钎远去之后,叶开曲起手肘,狠狠地击打在徐伯玉的颈间,将他打倒在地,然后对海盗们吩咐道:“将这老小子绑起来,抓上十几个丑颗的番子、帮闲,收拾那个番子的尸首,跟着赵大人,去陈武家中查案!”
有丑颗的番子和帮闲,便可以定了徐伯玉的越权谋逆之罪。
而去陈武家查案,则是赵信对叶开的投桃报李了。
徐掌班因越权一事,固然难逃一死,但他奉令杀了陈武,却是千真万确的事,赵信帮叶开,也是在帮自己。
倘若查不出陈武的真正死因,那赵信便无法替梁成和丁小灿洗清冤屈,丑颗的番子和帮闲们,必定会把陈武的死,继续栽赃到梁、丁两人的头上。
保不住梁、丁两人,赵信便会失去手下帮闲们的信任,这对刚刚上任的赵档头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而且他既然卷入了这个惊天大局,如果在福建沉船案上不能取得明显的成果,那么等着他的,将是王督公的滔天怒火!
同时赵信还有一点不解,王督公为何一边令徐伯玉杀了陈武,一边又令自己追查福建沉船案?
这种明显自相矛盾的事情,让赵信对眼前的迷局,越来越忐忑不安。
令冯有财和帮闲们将梁成、丁小灿抬到医馆救治后,赵信便带着叶开,以及那群一看便不是善类的海盗,朝陈武家中行去。
“我的夫君啊,你死得好惨!”刚进陈武家,迎面便传来一阵嘶心裂肺的嚎叫声,“那两个该死的卯颗帮闲,竟然缢杀了你,家中老小,可怎么办啊,奴家真想跟你一起走……”
又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陈家嫂子,人死不能复生,别伤了自个儿的身体……”
赵信走进屋内,只见满屋子都是人,尽皆身披白孝,按亲疏远近,或跪或坐,围着一具尸首,竟是把家中当作了灵堂。
最中间的,便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妇人,在旁温言相劝的,是一个看上去斯文英俊的读书人。
看着赵信等人进来,一屋的人都惊呆了,尤其是看见被绑得跟个粽子似的徐掌班,那个斯文英俊的读书人,更是吓得软倒在地。
陈武家在黄华坊的东北角,离西边的坊门甚远,方才发生在坊门前的事情,还没来得及传到此处。
叶开走上前去,看了一会陈武的尸首,对赵信摇了摇头,说道:“在福清老家,我作过几年仵作,这陈武的尸首,果真是刚被缢杀的。”
赵信微微一愕,看来这叶开的经历,还真是离奇得紧,验尸的仵作、海上的枭雄、首辅家的奴仆、酒楼的掌柜,似乎是若干个人的人生,都集中到了这叶开的身上。
沉吟片刻,赵信对叶开说道:“劳烦叶掌柜的兄弟们,去寻三名经验丰富的老医者来。”
医者治生,仵作理死,在这灵堂之上,要医者作什么?
不过叶开纳闷归纳闷,倒也没有多问,派人前去寻医不提。
“你又是谁?”赵信又走到那斯文英俊的读书人面前,蹲下身,冷冷地问道。
那读书人强作镇定,回道:“卑职姓杨,就职丑颗司房经书,与这陈武,乃是邻里。”
丑颗?
不就是徐伯玉那颗么!
原来这杨经书,竟然是徐伯玉的人,看来这陈武的真正死因,得落到杨经书的身上了。
司房经书,并不是东厂的正职,按后世的说法,就是一个负责写写画画的临时工,在东厂,这种司房经书,没有一千,也有五百。
跟赵信的档头比起来,地位那是远远不如。
“原来是同门兄弟,”赵信微微一笑,伸出手,问道,“杨经书如何称呼?”
“卑职家中行五,大人称我杨五便可。”杨经书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意。
看见赵信伸出手来,杨经书正准备爬起来,肚子上就挨了重重的一脚!
“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邻里,站在陈武的娘子身边,成何体统?经书,我呸,司房的文书站在老子面前,都得恭敬地喊声档头老爷,你算什么玩意儿!”
赵信的骂声,传入杨五的耳朵里。
这杨五郎看上去很瘦弱,没曾想身材倒挺结实的,被赵信猛踹了一脚,蹲在地上,抱着肚子,额头虽然沁出了汗水,但嘴里仍然说道:“这位大人,你殴打同僚,在下虽职卑言微,但有一口气在,也要将你的恶行向上官举报!”
举报?
赵信冷冷一笑,抬起腿,对准杨五郎的胸口,又是猛地一脚,将对方踹到了叶开的身边,然后回过头来,环顾了一眼灵堂里的人们,大声道:“丑颗番子陈武,死因可疑,眼下这案子,已由我东厂管辖,胆敢上前阻挠者,以同谋论处!”
(赵信即将开始破局,一个广阔的世界,在等着他去开垦,看得爽的兄弟,请随手收藏并推荐一下!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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