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亡阴影(1)
时近中午,黎杰静静地躺在c市医科大学附一院血液科的病床上,表面上很平静,心里却一直翻江倒海的。:死亡的阴影象一张巨大的网,把他整个人罩住,让他喘不过气来。
旁边的床已经空了。今天早上还有人在,可是现在却空了,因为床上的人已经死了。那人患的是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早已病入膏肓,并了全身多处感染及出血。经过了不长不短一个多月的住院治疗,最终还是没有摆脱死神的魔掌,终于在痛苦与绝望中悄然逝去,他才32岁。
一个小时前,那时他的女朋友王丽已经离开了。邻床的病友突然病情加重,一堆医生和护士忙忙碌碌地抢救了好长时间,结果是回天乏术,只好宣布死亡,然后在家属的哭哭啼啼中,尸体很快就运去太平间了,只留下了一张寂静的床。病友的死给了他极其沉重的打击,他当时就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从病友的身上,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不久之后的命运。“人的生命有时候太脆弱了。”他这么想。
黎杰是医科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他是一周多以前住院的,住院的原因是高热。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医生是什么药物都用上了,什么手段都使上了,可他的病情就是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始终是高热不退。
今天早上,主治医师带了一大帮下级医生、实习医生前来查房,他一点也不顾及患者和陪护的感受。当着黎杰和女朋友王丽的面,他对着那帮似懂非懂的跟随者侃侃而谈,分析着黎杰的病情。别的什么黎杰都记不住了,但有一点他记得很清楚。主治医师当时说,对于这种长期热的病人,应高度怀疑白血病,并且列举了一大堆的支持点,好像还说目前已有了最说明问题的一个指标,那就是血液中粒细胞数明显高于正常。
主治医生查完房、交代完下一步治疗方案后,就前呼后拥地走了。留下了目瞪口呆的黎杰和王丽。
接着就有经治医生前来做骨穿,黎杰知道,骨穿是诊断白血病的金标准。经治医生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小伙子。一看到他,黎杰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一个成语:乳臭未干。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假装熟练的操作动作,故作高深的语言。这简直让黎杰都为能想出这么贴切词语而佩服自己。太切题了,简直是给这个医生定身量做的专有名词!
王丽因为回避出了病房。黎杰就这么安静地看着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医生褪下自己的裤子,抖抖索索地在右侧髂后上嵴位置消了毒,打了局麻药,然后拿出一根粗壮的针头,摸索着一把扎了进去。
黎杰只觉得针扎部位火辣辣的极度不爽,但他并没有感到明显的疼痛。仿佛那粗针扎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块从菜市场买来的看起来不爽的别的动物肉。
小医生咬牙切齿地把针搅了几下就拔了出来,然后把针尖在带液体的小瓶子里拔拉了两下,一块绿豆大小的豆腐渣样的东东就漂在液体上了。
小医生在他伤口贴上敷贴,然后拿起那个小瓶子在黎杰面前晃了几下,指着那颗宝贝似的“绿豆”很有成就感地说:“你看,这是骨穿出来的东西,马上送病理科检查,三天后出结果。”
黎杰没有搭话,他的思绪早已不在这里,他的脸已经转向了窗外。时值初冬,窗外的银杏树叶有黄有绿,斑斑驳驳,好像一张时近终年的老人的脸,生涩而落寞。
看到黎杰没有说话,小医生知道他的心情不好,也就无趣地收拾好东西出去了,留下了神情呆滞的黎杰。
过了一会儿,王丽回了病房,她的两眼都是肿的,显然是刚刚哭过。显然,她刚才是跟出去询问主治医生有关自己的病情了,主治医生显然也对她预测了自己病情的最坏结果。
王丽回来后没有再哭,就静静地坐着他的病床边,怔怔地看着他,脸色苍白。她的嘴唇蠕动着,好像想说什么,但是每次都欲言又止。她的手伸出来又收回去,收回去又伸出来。反复了几次之后,她终于下决心似的站了起来,对他说了声:“我先回趟学校。”就匆匆的走了。
王丽的整个动作黎杰都看在眼里,他的心里登时有一种透凉透凉的感觉。王丽的行为明显地向他透露出一个信息,就是在她的眼里,黎杰已经成了一个半死人,半死人是不能期望爱情的,也不可能守住爱情,王丽的这一走,也许永远不会回来。
对于王丽,他真是太了解了。
王丽是财经大学经贸学院三年级的学生,他们俩是在入学后不久的一次舞会上认识的,黎杰长得高大帅气,王丽长得俏丽脱俗,他们俩成了那天晚上舞会上的金童玉女,经过几轮舞曲后,两人就很熟了,然后就有了往来,然后就现相互间有很多共同语言,然后就在一年前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恋上爱后,两人感情一直很好。王丽的家庭非常富有,从小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的,但她在黎杰面前从不耍大小姐的脾气,她对黎杰温柔有加,贤惠得不得了,黎杰对她也爱到了极点。
王丽的胆子非常的小。黎杰曾带她去医科大学人体解剖教室看了一次人体标本,结果她回去后一天一夜没吃任何东西,一看到肉就想吐。后来她誓不再进入解剖楼二十米以内的范围,她说她闻到福尔马林的味道就想起那尸体的可怕和恶心。作为一个文弱的女孩,这点似乎也可以理解。从此以后,王丽来医科大学时黎杰都不带她往解剖楼那个方向去。
对于非医学人士来说,白血病也许就代表着死亡。现在自己就成了个行将就木的白血病患者,真是因为这一点,王丽心里肯定接受不了他,她多半从现在起就已经把自己联想成了死亡后的尸体标本,上午时说不定她还没有出医院门就已经吐了。
黎杰唯一还存在的一丝希望是看在以往两人感情好的基础上,王丽不会这么轻易就离他而去。但他很快就自我否定了,毕竟他们的爱情还并不成熟,他们以前的所谓爱情也许还停留在感官的享受和朦胧的梦境中,似乎根本没有什么生离死别,没有什么忠贞不渝。而且王丽以前的生活太过一帆风顺,突然要面对这么严峻的现实危机,她能受得起这个挫折?你能苛求她毫不犹豫、舍生取义、一往无前地战胜它?她毕竟还只是个19岁的小女孩啊。
这个上午黎杰就一直这么想着,这些事那些事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地翻腾,心里没有一丝的平静。黎杰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医生很少对癌症晚期病人直接说明病情,是因为死亡的阴影太可怕了,它足以摧毁任何的意志和心理防线,从而进入崩溃状态,这种状态的直接后果是使病人放弃了任何生的希望,直接进入死亡。
在黎杰的思考中,中午很快就到了。
往常这个时候,王丽早就来了,还会带来他最喜欢吃的饭菜和水果,然后就会坐在病床边喃喃不断地讲着她认为很精彩的故事,要不就用她那樱桃小嘴不停地往他额头上吹气,说是给他退烧。可今天中午王丽却还没有现身,而且连电话也没有一个,难道自己的预感和猜想成了现实?
黎杰的心在慢慢地沉下去,心里闪过一丝绝望,他的心情简直坏到了极点。
现在,王丽的行为无疑于火山浇油,让他的心有种烧灼的感觉。“我死了王丽会哭吗?肯定会的,她的情感是那么的丰富,她以前是多么地爱我。但是,她会趴在我的身旁、吻着我的脸颊、牵着我的手哭吗?她也许就远远地躲在一个角落,远远地看着我,流着眼泪祝福我早上天堂,她决不会靠近我的,因为她害怕死人,因为她害怕全身溃烂的我身上的肮脏和龌龊。”黎杰这么想着。
他很多次拿起手机来想拨通王丽的号码,但每次都忍住了。他知道王丽如果作出了自己的决定,自己就无法挽回了,这样做反而会破坏心中那份回忆的美好,而且他心中隐隐约约还存有一丝希望,他希望自己的猜想是错的,王丽真的是临时有什么急事,没有来得及赶过来,等会还会来的。两人以往感情这么好,她不会这么绝情地说走就走了,至少也要给个说法,有个过渡吧。
黎杰在焦灼和胡思乱想中度日如年。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黎杰的心里顿时充满紧张和希冀,是不是王丽来了?他情不自禁地坐了起来,两眼定定地望着门口。
病房的门轻轻地打开了,门后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可惜是一张男人的脸。
黎杰心里一阵失望,但随即又升腾起一丝喜悦。
来的人是程平,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们俩是大学同班同学,又都是校足球队的队友,一个中场,一个前锋。两人兴趣相同口味相投,这还在其次,最让黎杰看重的是他的人品,程平的家庭条件非常的优越,但他很少带有纨绔子弟的恶习,虽然有时嘴有点贫,但是待人接物谦虚勤恳,对朋友很有义气,学习积极上进。在这种孤独落寞的时刻,黎杰非常高兴能见到他。
“嗨,哥们,你没睡觉啊,害得我这么蹑手蹑脚的像个小偷,早知这样我就大马金刀地进来了。”程平笑嘻嘻地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个装饭的保温瓶放在床头柜上。
“你今天好点没有啊,刚才王丽给我打电话,说她中午临时有点事来不了,她让我给你送中餐,你饿了吗?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萝卜丝鲫鱼汤,来来来,快趁热吃了,我好羡慕你哦,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真是幸福透顶了。”程平嘴巴里不停地说着。
“等会,我现在还不想吃,先放在那里吧。”黎杰有点有气无力地说。
“哎呀,不会吧,老哥你什么时候面对美食能这么谦虚?是不是病情又加重了?”程平一边嚷着,一边用手搭在他的额头上试体温。“嗯,是还在烧,可你再烧也得吃点东西啊,说不定我这汤胜过灵丹妙药,一喝下去,病就好了。”
黎杰没有理会程平的话,他想了想,对程平说:“你帮我打下王丽的电话,就用你的手机。”
“怎么啦,你干吗不用自己的?想蹭我电话费啊,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啊,我这个月的话费可是要在你的爱情经费里报销的啊。”程平一边笑着说,一边拿出手机拨打王丽的电话。
“嗯,王丽的手机关机了,是不是她在忙什么事,不宜开机?”
“哼,她是国家主席还是国务院总理?能有什么天大的事?她在躲着我呗。”黎杰苦笑着说。
程平安静了下来,看了看他,说:“怎么啦?两口子吵架了?”
“要是有吵架那么简单就好了,看来,她是真的被我吓跑了。”黎杰的语气中充满了悲哀。他把今天上午生的事简单地对程平说了,包括主治医生的查房意见,以及王丽之后的表现,再联系到今天中午不再露面这件事,一个典型的现代女“陈世美”就在他口中这么诞生了。
听了黎杰的话,程平沉默了一阵子,然后他握住黎杰的手,表情有点严肃地说:“黎杰,你现在不要想得太多,第一,你的病还没有确诊,这只是医生的猜测,退一万步讲,就是真的是白血病,依现在的医疗水平,也还有治的;第二,王丽的事你也许是误会,或许她真的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去了,我会给你去打听的;第三,如果王丽万一变了心,你也应该感到庆幸才是,你想,如果真是这样,这样的女人能做你老婆,陪你一辈子吗?”
程平的话让黎杰心里稍稍平静了些,但是他仍然觉得胸臆间充满着酸楚与恐惧。这不只是对绝症的恐惧,还有对人性的恐惧。如果男人与女人的感情能在一个上午的时间内就这么土崩瓦解,那么世界上就不会有什么真的爱情了,什么责任、善良、诚信、承诺都成了一堆泡沫,这个世界就真的太可怕了。
因为下午重要的课要上,程平陪了他一会,安慰了他一阵就走了。
下午依然没有看到王丽的影子,晚饭是程平和同班女同学汪蓉一起送过来的,因为有汪蓉在,黎杰什么也没说,也没什么异样的表情。但程平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一丝忧郁,程平当然能感觉到,这丝忧郁完全是因为王丽。
黎杰没有打王丽的电话,王丽也没有打电话过来,两人好像在同时保持着某种默契,只是这种默契对黎杰来说,显得有点残酷。
第二章 死亡阴影(2)
第二天,全班所有同学都来看他了,只是人虽多,气氛却有点沉闷平时在一起玩闹惯了的同学们,此时却一个个显得庄重而凝重,有几个女同学还哭了,给黎杰的感觉是有点象殡仪馆的遗体告别仪式。每个人走时,都无一例外地重重握着他的手,然后是千篇一律的安慰:“好好保重,祝你早日康复。”这种气氛给黎杰的感觉是自己真的要死了,同学们都在与自己进行最后的话别呢。
程平是最后一个走的,关于王丽的事他没有再说什么,黎杰也没有问他。程平给他带来了一大堆有关白血病的资料,都是从网上下载打印出来的,所有资料都装订在一起,还加了一个红色的封皮,上面印着一句话:“祝好朋友黎杰平安健康!”
黎杰从心里感激程平和这些同学们,他们是真心关爱自己的。这让他想起了远在北京的父母亲以及哥哥。自己一直不敢把自己生病的事告诉他们,害怕他们担心。
父亲和哥哥都是军人,要是他真的有什么意外,他们的承受力还强些,母亲就不同了,她有多年的高血压病了,心脏功能也不大好,还要经营一家规模庞大的公司,一天到晚累得不行不行的,一激动,说不准就会出什么事。在正式结果出来之前,黎杰还不愿意让他们知道他住院了。
第三天一早,黎杰依然是高热不退。主治医生又来查房了。今天是骨穿病理检查出结果的日子,想到自己马上就能知道病情,黎杰心里紧张得不行不行的,同时也有一种重刑犯等待判决的感觉。是死刑还是无罪释放?答案就要在主治医生那张看起来很不爽的血盆大口里迸出来了。
主治医生却并不急,他慢条斯理地听着住院医师的病史汇报,慢条斯理地翻看着病历本,慢条斯理地询问着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黎杰着急地看着他的嘴,真想用力撕开那玩意儿,把里面的东东尽快地掏出来。
那张嘴终于问到了黎杰最关心的问题:“骨穿报告出来没有?”
“还没有,病理科刚才打来电话,说最后结果还需会诊后才能最后认定,估计要等下个星期去了。”那个给黎杰做骨穿的“乳臭未干”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天哪,这是什么世道。”黎杰忍不住想怒吼,想骂娘,想杀人。但他只能把这些憋在心里。如果没死,自己再过两年就要下临床实习了,这些人都将是他的老师,你说他还敢调皮吗?
黎杰实在不想再忍受这种等待的煎熬,这种煎熬真是对人类心理负担极限的挑战啊。他现在真的可以理解电影、小说里面有些人为什么会把能快点死去看成一种奢望、一种恩惠了。在某些情况下,能快点死也是一种幸福、一件快事啊。他现在最想得到的是一个确切的答案。哪怕是宣布他马上就死的答案他也认了。
主治医生以后说的什么他就统统听不进去了,他只知道他们在病床前逗留了好一会才走。什么抗生素调整啦,什么物理降温啦一大堆东东,这些话在黎杰听来都成了老尼姑的裹脚又长又臭。
在医生们的喋喋不休中,黎杰却在考虑接下来几天该怎么过。要不是因为自己烧、全身无力,黎杰这时真想冲到街上去痛痛逛一圈、痛痛吃一顿,然后随便找个人痛痛架。
医生们都走了,接着护士们浩浩荡荡地也来查完房走了。病房里只剩下黎杰一个人躺在那里。这时手机突然响了。
一看号码,是王丽打来的,黎杰赶紧按下了接听键。
“你还好吗?很抱歉这几天没来陪你,我实在是有事走不开,以后再向你解释吧,今天检查结果出来了没有?情况还可以吗?”电话里王丽的声音有点软而无力,似乎精神不大好。
“我现在还好呢,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估计还要等几天。”他平静地回答。
黎杰突然反应过来,王丽的电话只是投石问路,她这几天来内心大概也在挣扎,是舍是留还没有最后拿定主意,如果现在自己得的不是绝症,她也许还能回到自己的身边,否则她就真的会悄然遁去。
看来,自己当初的确是看错人了,但就王丽的性格而言,他也能理解她。作为一个被家人和周围人捧为掌上明珠的女孩,害怕看到一个人在自己眼前慢慢地死去的确在情理之中,你也不能太奢望她能在你临死之前握住你的手,吻着你的嘴唇,喃喃地祝福你早日升上天堂。
黎杰心里一动,突然撒谎道:“哦,主治医生今天说了,我的病恶性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治疗得好的话,五年生存率可以达百分之十五还多。”
电话里王丽一阵沉默,然后说:“黎杰,上天对你我太不公平了,你要好好保重,很抱歉我这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了,我实在是有事走不开。”
“你忙你的吧,没关系的,我还有很多同学,他们会照顾我的,谢谢你了。”黎杰冷冷地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他的撒谎似乎收到了一种意料之中的效果,他突然有了种心如死灰的感觉。他不想再多说什么,在王丽面前他要保持一种绅士风度,他内心里认为自己是个可怜人,但表面上又不这么认为,他不想质问王丽为什么,因为这样就整个承认了自己现在是多么的可怜。虎瘦雄风犹在,这是他现在应该追求的境界。
他再次有了一种暴躁的心态,他需要泄,所以当新来的实习护士给他扎针没有扎进去时,他不仅粗暴地喝骂了护士,还踢翻了治疗盘,吓得那个小姑娘躲在角落里哭了好久,直到后来很多医生护士都到场又是解释又是安慰,事情才平息下来。
事后他很后悔自己的粗暴,也感到很无趣。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可能会在那个护士小姑娘的心中留下永远的阴影,让人家为自己承担痛苦是不公平的,他觉得自己太自私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黎杰表面上又恢复了平静。程平等几个同学轮流给他送饭,送东西,王丽没有再出现,也没再打电话,黎杰想起来心里就一阵阵绞痛,但他再也不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他只是默默忍受着。
周日一早醒来,黎杰突然觉得整个人格外清爽,精气神都很足似的,头也不痛了。拿起体温计一量,体温竟然正常了。“难道是自己白血病合并的感染得到了控制?”黎杰想,“管它呢,自己感觉好就行。”
中午程平送饭来的时候,上午的治疗刚做完。自住院以来,黎杰第一次有了很强的食欲。
“哥们,又给你带来了萝卜丝鲫鱼汤,你好好享受吧。”程平边说边要揭开保温瓶盖。
黎杰手一挡,大声说:“臭屁,打住吧,我喝了这么久的鸟汤了,我的胃今天正式开始抗议,我要出去吃酸菜鱼加宫爆鸡丁加蒜泥白肉,还有冰镇啤酒,要不我绝食。”黎杰精神一好,就感觉自己食指大动,几道平时最喜欢吃的菜才一说出名字,自己就禁不住流口水了。经过这几天痛苦的洗礼,黎杰逐渐在试着改变自己的心态,是啊,人生苦短,自己也许没有多长时间好活了,还整天这么生闷气干吗?去***王丽!去***白血病!
“**万岁!哥们,你竟然又惦记起那几道天杀的川菜来了,看来你真的是好了。”程平兴奋而痛苦地大叫。程平是北方人,平时最怕的就是麻辣味,而黎杰却最喜欢吃川菜。黎杰曾经还专门培训过程平吃麻辣味的本事,可惜天性使然,这个家伙一直上不了道。搞到后来,程平已只有求饶的份。他声称,以后和川菜至少要保持五米以上的距离,因为自己一看到川菜就晕菜,就像有些人晕血一样。
“哈哈,老哥,你现在可是在住院,医生护士能让你把那些东西带到病房你来?或者让你出去吃?还冰镇啤酒呢,你拉倒吧。”程平开始给他浇冷水了。
黎杰用手一指他的头,说:“你个猪脑子啊,不会想想办法?难道咱们没生脚,不会偷偷摸摸自己跑出去?”
程平说:“可是,你的病能吃这些东西吗?麻烂了你的肠胃可不是好玩的,嗨,哥们,你不会是想自杀吧。”程平的玩笑一开起来就没了边际,他可不是那种能够随便能控制自己的主儿。
黎杰一怔,心里隐隐有一丝酸楚,但他很快就掩饰过去了,别人根本不可能看出来。他打了个京剧中曹孟德式的哈哈,然后说:“自杀你个头,老子连死都不怕,还怕活吗?”
程平当然拗不过黎杰,最后只好屈从。在程平的掩护之下,黎杰很轻松就溜出了医院的大门,医院毕竟不是监狱,要混出来简直太容易了。
走在街上,黎杰有了一种全新的感受。这十几天来,他的整个活动空间就是那间小小的病房和那张狭窄的病床,还要忍受病痛的折磨和精神的创伤,他觉得自己的整个灵魂都给禁锢了,现在好了,又能在这街上自由地溜达了,他真有一种鸟儿出笼,虎入深山的感觉。要不是心头经常飘过的有关白血病和王丽的阴影给他带来的情不自禁的痛楚,他简直会认为自己是很幸福的了。
医科大学和附属第一医院是连在一起的。他们在附近找了家以前经常去的川菜馆,这家店子生意很好。
四川人遍地都是,加之他们又对家乡菜有着特殊的偏爱,而且其他省份的人也有不少川菜的“粉丝”,所以川菜馆开在哪里都不会生意太差。
店里的服务员认识他们,见到他俩,就满脸堆笑地招呼,并给他们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上了一壶热腾腾的茉莉花茶。
点的菜依然是老三样,实惠而味美,程平给自己加了一碟泡菜和一份炒青菜。接下来的过程对黎杰来说是充分的享受。吃一口麻辣麻辣的热菜,再喝一口冰爽的啤酒,让他觉得人世间的美好不过如此。程平一直在边上劝他少吃点少喝点,毕竟有这么长时间没有正儿八经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突然进食这么多东西会让人受不了的。但黎杰根本不理这一套。照吃照喝不误。
几瓶酒下肚,黎杰已有了醉意,头晕乎晕乎的,舌头和脑子都已不大听使唤。俗话说,借酒消愁愁更愁,他此时再也洒脱不起来了,心中有的只是对死亡的恐惧和对背叛者的痛恨。恍惚中,他看到了邻桌一个女和一个男的正一边进餐一边说笑,那个女的俨然就是王丽。他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脑门,顺手抡起手边的空酒瓶,照准那个男的就甩了过去,然后他就顺势倒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三章 虚惊一场
大抵喝醉了的人都有个相同点,那就是逆行性遗忘,就是对自己是怎么醉的以及醉了之后的所作所为都没了一丝一毫的印象,不管是闷骚型还是开放型都是如此,黎杰也不例外。說閱讀,盡在当他醒来时,已是晚上9点钟左右,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最后吃的一块蒜泥白肉上,至于后来的事,他的大脑就是一片空白。
当程平向他讲述了中午所生的事后,黎杰才知道这事真闹大了。受伤的那个男人是那个女人的丈夫,两口子好不容易抽个周末来饭店浪漫浪漫。没想到男人被黎杰的“飞瓶”砸中了头部,当场就血流如注,送医院清创,医生给他缝了十四针,那个女的当场吓得差点癫痫作。
于是乎,公安、医院、学校都给惊动了。黎杰当时已是半昏迷状态,什么都不知道。程平可就真是受苦了,又是安抚、照顾伤者,又是答公安问,还要接受校学生处领导的盘问,这让他很是焦头烂额。幸好后来来了不少同学,程平才缓过点气来,要不他也非累趴下不可。
当受伤的夫妻俩得知黎杰是白血病患者,又是因为失恋喝醉了酒,故而行为失控的缘故后,倒没怎么为难他,只是毫不客气地从程平那里当场拿走5元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就宣告既往不咎了。
民不告,官不究,警察看到黎杰一副将死不死的样子,又是重病患者,受害者也得到了安抚,不再追究此事,就通知了学校和医院赶快把病人弄回去了事。
学校却显然不愿放过此事,学生处显然是想杀鸡儆猴,刹住这股动不动就酗酒闹事的歪风,黎杰就不幸成了这只猴。
当天晚上黎杰刚醒来,学生处的王处长以及年级辅导员就来了。他们向黎杰和程平询问了事情的经过,然后明确告诉他,学生处会通知他家长来校,届时将严肃处理此事。
黎杰对所谓的严肃处理倒并不太在意,自己都身患绝症了,还在乎其他的?他只是不愿意让家里人知道自己生病了。但此时也没有办法了,父母一来,还有不知道的?他只好恳求两位老师先不要把自己的具体病情告诉家里人,以免他们担心。王处长和辅导员商量了一下,也就同意了。
黎杰不希望父母前来,实际还有一点就是他不愿意别人知道他父母的身份。关于这点,他对王丽和程平都没有说过。
他的父亲是军队高层领导,黎杰在档案里填的却是军事科学院的文职人员。母亲是国内某知名公司董事长,他填的却是个体户。有关父母的身份问题,他现在就学所在的城市没有一个人知道,包括王丽和程平。
他之所以远离北京来此处求学,就是想远离父母的影响,真正地独立起来。本来当年父亲是想要他上军校的,实际上他也喜欢军校,但他最后还是放弃了,就是因为怕自己的一切都受到父母的操控。幸好父母都是开明的人,在劝说无果的情况下也就尊重了他自己的选择。
黎杰倒不是认为自己有如此杰出的父母有什么不好,他还是很敬佩自己父母的。他只是看不惯周围的一些人和事,很多人是不学无术,但靠了自己的好父母,什么事情都有人安排。日子依然过得很滋润,也过得昏昏噩噩,一旦父母一走,他们就举步维艰了。
黎杰却不同,在他的信念里,他认为一个人先要学会真本事,靠自己的双手吃饭,父母的荫庇当然好,但应有一定的限和度,这样的人生才更有意思。
黎杰也称得上现代流行说法中的所谓“富二代”。他母亲经营的是一个庞大的家族企业,资产个亿。中国的家族企业还处在初级阶段,传统的做法就是传给子孙嫡系的子孙后代,还很少有传给外人的,这点与欧美等达国家是不同的,欧美的一些传统老牌的家族企业至今犹在,如福特、洛克菲勒等,可他的名字虽然依然如是,内容却已大大不同的,现在企业的掌门人不再是这些家族嫡传后代。
黎杰认为,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是国外已经形成了完善的职业经理人制度和一整套诚信经营的经营体系,这是国内现在所欠缺的,所以国内的家族企业往往是传于一脉,这样做所面临的问题是,有能力的家族接班人财产越滚越大,没能力的继承者只好面临破产和资产重组的命运。
黎杰对经商并不感兴趣,他当初选择了学医,是因为他认为医门真正研究人的学问,是一门严肃、严谨的学科,研究它,可以锻炼一个人的耐心、细心和爱心,培养出一种严谨的工作作风,这种品格,在目前这个浮躁的社会是弥足珍贵的。
他很清楚,自己将来成为一个真正的能拿手术刀、能看病的医生的可能性不大,因为父母就他和哥哥两个儿子,母亲的那一大滩子事以后肯定还得靠他和哥哥打理。这个责任他是不想承担也得承担的。
因为他意识到,母亲的企业不只是家族的,同时也是社会的,一个如此规模的大企业,要解决多少劳动就业问题,要养活多少人,要给国家上交多少的税收啊,自己将来不经营好、不管理好行吗?他认为从医学上还是能学到他所需要的东西的,他可以学到严谨、求实、全面、诚信、善良和负责任等美德,这真是他们这一代人所需要的。
事实上,黎杰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还很不成熟,他的思想也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清高。对于一个还不到20岁的青年人,我们对他当然也不能要求太高。所以他所有的想法,无论好的还是坏的,成熟的还是幼稚的,我们都应该理解。就像他这次因为不成熟的感情问题而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看起来似乎太过幼稚,但不管是谁,他先是一个有血有肉有个性的人,是人就有自己的情感,是人就有犯各种各样错误的时候。人如果没有了感情,没有了冲动的个性,那他还是人吗?
况且,表面上他似乎很洒脱,实际上,他对王丽实在是太在意了。
王处长和辅导员老师一走,打人的事暂时算是风平浪静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老师们在时,程平和另外几个同学都在场,现在其他人都走了,只有程平留了下来。出了这事,程平决定今晚留下来陪陪黎杰,他觉得黎杰心理上还有道坎没过,而且在这非常时刻,作为好朋友,程平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安慰安慰他,反正边上还有张空床。
下午一大觉睡下来,黎杰现在已完全没有了睡意,让他高兴的事,现在除了一点头晕外,自己其他情况都还好,也没有再烧。如果没有“白血病”的阴影在,他差点就认为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了。而且,程平能留在这里陪他,让他很高兴。
程平跟他扯了很多话题,主要是他们共同感兴趣的东西,包括国际足球和影视明星八卦消息、国际形势和军事格局,他尽量避开“病”和“女朋友”等字眼,以免再给黎杰造成刺激。
第二天醒来时,已快八点了。黎杰只觉得神清气爽的,精神头好得很,烧肯定是不了。程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床头柜上摆着他给买的早餐。
黎杰起床来刷了牙洗了脸,又胡乱吃了点早餐,就惴惴不安地等着医师来查房。今天骨穿结果应该出来了,对他“宣判”的时刻也应该到了。
这个宣判不管是好是坏是死是活他都得面对,他似乎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他决心以一种平和的姿态来对待一切。
“就是白血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嘛。”他不停地这样安慰自己。
八点钟了,还没看见医生来。九点钟了,还没有看到医生,问护士,护士说不知道,你不要急,等会回来的。
说是要以一种平和的姿态面对一切,可此时黎杰却怎么也平和不起来了。“从床到门是七步,从门到床是七步”,要不是身上输着液体,黎杰真想下床来体会一下《绞刑架下的报告》中那种意境,那种无奈和焦灼。
直到快十点钟了,主治医生才姗姗来迟。后面依然跟着一大帮住院医生和实习医生。等待的时刻终于到来了,黎杰的心里不由自主地再次紧张起来。
主治医生依然是慢条斯病历本,慢条斯理地询问着下级医生们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好像一点也不理解黎杰的心情似的。
“这男人怎么像个娘们,要不就是太监,”黎杰恨恨地想,“看来男人真的是要当医生就得当外科医生,风风火火爽爽快快刀到病除那才见真功夫。”这是一些高年级和前辈医生们以往给他灌输的思想,此时情不自禁地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这病人的骨穿病理报告出来了,我今天上午之所以来迟,是因为我等报告去了,”主治医生终于开口了,说完这一句,他停顿了一下,似乎要引起大家的充分注意,以竖立起自己的绝对权威。黎杰立马把耳朵竖起,他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真的注意起来了,他可真的是全神贯注了,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立马加快了倍,还真有点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的趋势,如果现在手上有锤子,他真想在胸口锤两锤。
“这个病人不是白血病,而是传单。”主治医生抿了抿嘴,接着说:“传单也叫传染性单核细胞增多症,它的主要特点是血液中单核细胞明显增多,这点易与白血病混淆,它的症状主要是稽留热,抗生素治疗无效,自然病程2周左右……。”
“哇噻!我没事了!”黎杰突然狂吼一声,把大家吓了一跳。
听到这里,他已经不用再听下去了,自己不是白血病,有这一点就够了,他的心里一阵狂喜,又一阵狂怒,这几天的苦闷和担忧,就在这一刻突然得到了解脱,在这种情况下,任谁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他一把拔下手背上的输液器,一跃跳下床来就想往外冲。
这完种下意识的动作,这些动作仿佛不通过大脑的指挥就一气哈成了。周围的人先是呆,继而马上反应过来。那个“乳臭未干”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几个实习医生立马围上来把他按坐在床上。
“你疯了吗你,好好坐这,别乱动。”小伙子医生对着他猛喊。
黎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他的脑海你马上涌现出这几天来所受的委屈。想到了王丽的无情,想到了自己心理所承受的极限负担,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白血病。他明明已经看到了死神之手已经伸出,但现在突然又收回去了,他有一种想大哭一场的感觉,并且立马就大哭起来。这是一种狂喜的哭?抑或是一种狂悲的哭?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别人更搞不清楚。
“小伙子,不要激动,这是好事嘛。”主治医生在一边做起了无谓的劝解,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他不能完全理解黎杰此时的心情,只是认为病人听到自己病不重后才喜极而泣的。
他当然不能理解,因为他见惯了生离死别,已经麻木了,他不知道正是因为他以前的那几句轻描淡写的话,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这时的黎杰真想跳起来狠狠地给他面门上来上一拳,打瞎他的眼睛,打黑他的眼圈,打碎他的门牙,这样才能解恨。但他还是极力忍住了。
是啊,这关他什么事呢?他只是履行一个医生、一个老师的职责,在他面前,病人只是一件事物、一个病例、一具标本,他所说的话也是为了别人好,为了他的学生好,他有错吗?如果说他有错,也只能说他说话时没有考虑周到,这又不是什么原则上的错啊。
王丽有错吗?她也似乎没有错啊。她只是害怕,她只是不敢想象我黎杰死去时的样子,她只是不想和想象中枯瘦如柴、全身溃烂、濒临死亡的自己交往罢了。这也可以理解啊。
我自己有错吗?我也看不出啊。我只是受了点委屈,听了点让自己高兴的事,想起点难受的事想哭罢了,这也在情理之中啊。
在这万般思绪之中,在大家的劝说之下,黎杰的心情才逐渐平静下来,哭声也渐渐止住。这件事看来也就告一段落了。在这里,我们不能指责他的不坚强。一个不到20岁的年轻人,经历了这样的生死考验,是无论如何也坚强不起来的,不管他是多么优秀的,有着多么坚强的外表。
主治医生带着那帮人走了,他们还有很多的病人要看。临走之前他告诉黎杰今天中午就可以出院了,说现在他的烧退了,继续治疗已没有必要,他会通知学校那边来人接回去的。显然,他也从医院那里听说了昨天他的那档子事,既然病好了,就一刻也不愿意让他再住下去了。
黎杰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医院他已经完完全全呆厌了,再住下去人都会疯了去。他很高兴自己能死里逃生,他觉得医院是死神的客栈,这里的人动不动就会得到死神的召唤,还是远远避开为妙。
中午的时候程平和另外几个同学来了,是辅导员接到医院的电话后,让他们来接他出院的。他们都已从辅导员那里得知黎杰患的并非白血病,所以非常的高兴。
回到寝室后,黎杰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寝室里的兄弟们都热烈欢迎他的回来,那种气氛让他觉得自己象一个凯旋的将军,正在荣归故里。
下午母亲打来了电话,她显然已经接到了学校打过去的电话。在电话中,她担忧地问黎杰到底得了什么病,黎杰这时对自己疾病自然敢说实话了,他添油加醋地把这几天自己的经历对母亲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其中有关王丽的部分。母亲平时非常疼爱自己,所以在她面前自己尽可以放肆,以争取同情。
与王丽恋爱的事他以前还没有对父母所说,所以现在就更加不用说了。在严厉的父亲面前,给他一千个胆子也不敢这样的。母亲听了之后就很痛爱地责备了他,说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她。这种责备对黎杰来说简直是享受,因为他从母亲的话语你听不出一丝真正责难的成份,相反,只有痛爱。
母亲对他喝酒闹事的事似乎并不那么在意,只是问了几个细节问题,然后就说过两天会来这里看看他。她告诉他,父亲现在工作很忙,冬季征兵工作又要开始了,又是各种大会小会的,如果能抽出时间,估计也能过来看看,就是他出来的时候动静太大了,这是他很不愿意的。
晚上朋友们欢迎黎杰光荣出院的晚宴自然是少不了的了,晚宴的地点就放在学校东门的红太阳大酒店。十几个人闹腾了整整大半个晚上,喝光了好几件啤酒,大家都有了醉意。
当大家还想继续喝下去时,程平赶紧用黎杰下午还的那5元钱抢着买了单就忙着轰大家回去了。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和黎杰刚刚被蛇咬了一次,到现在为止还余波未平,那可真是记忆深刻,印象深刻,要是再出事,那可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晚上黎杰睡得并不踏实,朦朦胧胧的时睡时醒。
他隐隐约约觉得,他的整个灵魂仿佛正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牵着,不停地在现实与梦境之间飘荡。自己潜意识里拼命地想找到绳子的根源之所在,但怎么也找不着。这种感觉让他绝望,让他愤怒,更让他无可奈何。
第四章 分手
第二天上午黎杰没课,他本来想睡个懒觉,但很早就收到了王丽的短信,说是听说他出院了,想来见见他
看了王丽的短信,黎杰心里一激灵,不由泛起一种别样的滋味。王丽消息这么灵通,至少说明了一点,她还是一直在关注着他的,并且知道他的情况的。
但是他心里并不感激,那种被背叛、被抛弃的耻辱感一直占据着他的头脑。有些事能够原谅,有些事是不能够原谅的,这是他做人的原则。
虽然他现在潜意识里还很在意她,还爱着她,而且现在还明白了昨晚自己之所以没有睡好,就是因为她的缘故。但他就是不想再见到她。
对于那种经不起任何的挫折和风浪、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对爱情没有责任感的女人,即使她再漂亮,平时对自己再好,他也很看不起,非常地看不起。
这也许是他给自己的一个借口,实际上他是被王丽的行为严重地伤害了自尊心。一个养尊处优的优秀青年,竟然在关键的时候被一个女人抛弃,这对他来说,是绝对不能忍受的。至少在别人面前,他觉得面子上就过不去。
他想不清楚王丽平时在其他方面表现那么优秀,为什么在这一点上却显得那么的弱智,甚至可以说是势利。自己一出院,她就又找上来了,难道是又想再续前缘?这算个什么事?这还是王丽吗?
想到这里,黎杰马上给她回了短信,委婉地说他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现在只想休息,不愿意见任何人。
王丽却并不理会他的谎言,她的短信一条接一条地来,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势态,黎杰一次又一次地回绝了。
直到到第九条的时,黎杰想想反正已经睡不着了,同时想,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小气了?是不是太没绅士风度了?迄今为止,王丽不是还没有正面地,直接地给过他一个分手的信息吗?这难道不需要做一个面对面的直接的了断?反正这一切又不是他的错,见见她又何妨。想到这里,他就答应了王丽,并把地点定在医科大学的荷花亭。
黎杰慢慢地起床,慢慢地洗漱完了之后,又吃了点早餐,估摸王丽着应该到了,才慢慢地向荷花亭走去。
从住院时算起到现在,黎杰已经很久没有走过这条路了。
现在的路还是那条路,但在他眼里看来却感觉有些生疏了。是啊,冬天来了,平时那些争奇斗艳的花草树木,正逐渐走向没落。在这么个阴天里,寒风轻轻地刮着你的脸,枯黄的树叶静静地无声无息地飘落在你的肩膀上,天空铅色的云重重地压在你的头上,心里挂着一些你不得不烦的事,难道还有比这更寒冷、更肃杀的感觉吗?
荷花亭位于医科大学的东北角,第五教学楼的后面,亭边有一片很大的荷塘,荷塘种着许多的银杏树、桂花树和楠竹。一到春夏季节,这里绿树成荫,繁花似锦,鸟语花香,风景美到了极点。因为一些恋爱中的情侣经常喜欢来这里,所以这里也有个美称,叫“情人谷”。以前黎杰和王丽特别喜欢来这里,但是现在,因为季节和心情的缘故,黎杰觉得这里分外的萧条败落。
黎杰有点后悔把见面的地方选在这里。既然两人将要分手,自己为什么还把分手的地点选择在以前曾经留下过最美好回忆的地方?王丽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认为自己选择这里是在向她传递一个信息,一个重归于好的信息?这岂不是违背自己的本意了?
此时黎杰觉得自己和王丽好像在画圈。当时,他们的约会是从这里起步的,现在又要在这里结束了。这个圈的起点是完美无缺的,止点却是千疮百孔。
黎杰先见到了王丽的车,一辆淡红色的宝马,停在第五教学楼的后面停车坪里。
这让他感到奇怪。王丽平时很少这么张扬,从来没有开车来过这里。
平时上学她喜欢骑自行车,看见过她开车的就黎杰和她的几个最要好的闺中密友。
平时去比较远的郊区她才偶尔开开车,其中还有一大半时间是黎杰在开。今天她为什么要开车来?难道是为了在他面前显示她富有?抑或是摆出一种香车美女的态势、增加自己的吸引力,从而让自己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如果真是这样,你王丽未免也太小看人了,黎杰这么想。
接着他就看到了王丽。
她站在荷塘的一角,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风衣,下面套着一件米黄色的短裙,脚上穿着那双紫色的靴子,淡红的长随意的飘散着,给人一种凌波仙子的感觉。
但是与以往不同的是,黎杰现她俏丽绝伦的脸显得那么惨白、那么憔悴,没有了往昔那种白里透红,神采飞扬的光彩。
是忧郁,还是悔恨在她脸上留下了如此的沧桑的痕迹?难道她这几天里心灵也受到了如此痛苦的煎熬吗?要是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黎杰不愿往深处想。
王丽显然还没有觉黎杰已经到来,她就那么怔怔地站在那里,双眼定定地看着荷塘中片片焦枯的荷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花已凋,也已谢,人复何如?
黎杰走到她身后约10米远的地方,就站住了。也许是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王丽一转身就见到了黎杰。
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脸上突然露出浅浅的笑。
黎杰站在那里,也怔怔地看着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思维已经短路,大脑已经没有了思考的功能。他的心里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又好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就走了过来,然后就象往常一样的用左手挽住他的右胳膊,然后就牵着他往前走。整个过程真实而自然,没有一丝的矫揉造作,在旁人看来,没有人能看出这是一对即将分手的情侣。
黎杰就这么让王丽牵着往前走,不反抗也不说话,就像一只没有思维、也没有语言功能的动物,跟着自己主人,漫无目的的走。
走到荷塘东北角的一张椅子旁,王丽停了下来,黎杰也跟着停下。这张椅子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坐的地方,平时他们来这里也经常喜欢坐这张椅子,可是今天,这张椅子上已经坐了一对情侣。
“两位同学,打搅你们了,这张椅子是我和我男朋友第一约会坐的地方,今天我们想重温一下旧梦,也许以后我们再也坐不着了,请问你们能把它让给我们吗?”王丽说。
那对情侣看了看他们,理解地点了点头,就起身找其他地方坐去了。
王丽挽着黎杰的胳膊坐了下来,黎杰也跟着坐下。王丽把头偏过来,靠在黎杰的肩上,然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接下来就是沉默。
黎杰没有抗拒,他的心里逐渐静了下来,他在极力地理顺自己的思绪,慢慢地他感觉到自己的语言功能又慢慢恢复了。
沉默,还是沉默。
“再也没有可能了。”黎杰眼睛定定地盯着远处黄的银杏树叶,搞不清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王丽说,可以听得出来,他的这话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出来。
肩上的王丽全身一颤,随即又平静下来,然后喃喃地说:“你终于开口了。”她的头依然没有动,眼睛还是那么闭着。
“王丽,你知道我最羡慕的爱情是什么样的吗?”黎杰若有所思地说。
“不知道,我以前没有听你说过,你能告诉我吗?”王丽轻声说,她的形态和动作都没有变,她平时撒娇就是这副样子,黎杰不禁心里一动。
“我最羡慕的是海鸟的爱情,它们经常是两口子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动不动就几万里的迁移,不知要经过多少的狂风巨浪,可是他们从来都是彼此照顾,不离不弃,你说这样的爱情伟不伟大?”黎杰说。
王丽停了一会,轻声说:“当然伟大,可惜海鸟能做到的,很多人都做不到。”又停了一下,然后就是一声叹息:“象我,就做不到了。”黎杰没有注意到,她在说这话的同时,几颗晶莹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流出来,无声无息地滴在他的棉衣上。
听了这话,黎杰心里有些恼怒,但他不想作出来,来这之前,他就已经决定了,自己一定要做到好合好散,一定要保持绅士风度。
黎杰现在已经意识到了。从感情上来说,他对王丽实在是割舍不下的,这是他的初恋,以前他一直是甜蜜的、幸福的,只是因为最近的变故才造成今天的局面,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是从理智上说,他又觉得必须与王丽分开,因为这件事看,王丽并不是那种值得终身厮守的女人。
“黎杰,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吧?”王丽在肩上说。
“你说吧。”黎杰说。
王丽说:“假如当时是我得了白血病,而你是健康的,你会离我而去吗?”
黎杰斩钉截铁地说:“我绝不会离开你,一直到你死去。”
“要是我到了癌症晚期,全身溃烂,面目全非,你会嫌弃我吗?”王丽又问。
“我绝不会,在你临死前,我会吻着你的嘴唇,吻着你的手,吻着你的伤口对你说我爱你,直到你升到天堂。”黎杰说。
肩上传来了王丽的抽泣声,她的眼泪象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掉。
黎杰心里一阵酸,也一阵犹豫:“看来她真的是受到触动了,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也许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要是她这次能道歉,能保证改过自新,我是不是能原谅她了?她毕竟是我以前深爱的人啊。”
黎杰这样想,但潜意识你又有个声音在说:“不,我绝不能容忍这种关键的时候背弃信义的人,她不能做我的妻子,她不配与我共渡此生。”
于是他说:“王丽,可惜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却做不到,我想,我们之间已经无法挽回了。”
王丽哭得更厉害了,黎杰拿出餐巾纸给她揩了揩。
她抬起泪眼,看着黎杰说:“我知道我们之间已无法挽回了,我也不想挽回了,在我们说再见之前,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么?”
“你说吧。”黎杰说。
“我还想象以前一样,在你怀里睡一睡,好么?”王丽乞求道。
黎杰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谢谢。”王丽说了一声,就一头倒在黎杰的怀里,并且很快就沉沉睡去,还出轻微的鼾声。平时王丽就有这个本事,无论在什么地方,她只要一躺到他怀里,就能很快睡去。
黎杰只有苦笑,他默默地注视着她那张惨白憔悴的脸,心里充满爱怜,又充满悲哀,怀里的这个女孩曾经给过他那么多了欢乐,却又给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啊。不久以前,两人还是那么快乐地偎依在一起,可惜世事无常,就这么短短的十几天时间,一切将随雨打风吹去。真是造化弄人啊。
黎杰和王丽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睡着,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黎杰就这么呆呆地坐着,看着远处的银杏叶一张一张地飘落。
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后,王丽终于醒了,当她抬起头时,黎杰才现,自己的怀里全湿了――那是她的泪水,她在睡梦中也哭了。
她站了起来,他也站了起来。她怔怔地凝视着他,他也呆呆地望着她。
许久许久,她才说:“你一切都决定了?是真的吗?”
他点了点头。
她惨然一笑,说:“那好吧,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就此别过吧,我最后还有一个要求,我能不能再抱你一下?”
他又点了点头。
她展开双臂抱住他,冷不防展开嘴,在他的肩上猛咬了一口,他只感到一阵钻心地痛,但他忍住了,没有叫出来,也没有推开她。
“对不起,我咬了你,你记住了,我跟你说对不起是因为我咬了你。”她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说,“我还要你记住,到现在为止我还非常爱你,而且今生今世永不再变,非常感谢你曾经给我的快乐,以后每月月亮最圆的时候,我都会在远方想你。”
说完,她放开拥抱他的手,翩然离去。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她走向汽车,看着她上了汽车,看着她动汽车一溜烟地走了,整个过程中,她没有再回头。
第五章 出游(1)
两天后,母亲过来看他了,父亲没有来,他的事太多,抽不出身来。尽在
自己的心理虽然经历了大起大落,见到母亲,黎杰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倒是母亲,一见面就激动得不行不行的。
“宝贝杰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告诉家里一声?要是万一那病是真的,妈妈以后可怎么过啊。”母亲沿用了从小以来一贯的称呼,一边说话一边拉着他的手,一脸的关注。
“你看你看,怎么瘦成这个样子?营养没有跟上?钱不够花了吗,得,我让小陈再给你打五万元钱过来。”
“不不不,妈,你就别操这么多心了好啵,我的钱够花了,我现在也没事了,就是学校的事麻烦点,不过还不至于开除我吧。”黎杰赶紧说。
“学校的事没关系,你放心吧。”妈妈说。
黎杰担心地说:“喝醉酒还打人,严重违反校纪校规,最轻也是个记大过处分呢。”
“没关系,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你不用再操心。”妈妈一边说着,一边痛爱地抚摸着他的头。她虽然贵为董事长,平时在公司里权威甚盛,但在儿子面前却恢复了慈母本色,说话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宝贝杰啊,你现在功课也不紧,要不你现在请段时间假,出去旅游一下散散心,好不好?”母亲说。
想起王丽的事,黎杰觉得自己现在确实需要改变一下环境放松放松,于是就答应了母亲。但他同时提出,出去的时间、目的地由自己决定。
母亲刚开始并不同意,她对黎杰的现在的状态很不放心。她看出儿子似乎有点心绪不宁。她想,儿子也许是这次生病伤了元气,这一出去,说不准就出什么事,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所以她坚决不能让他一个人出去。
“这样吧,我让你杜姐陪你去,这样你就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了,家里人也放心,你看怎么样?”母亲问。
杜姐是母亲公司的公关部经理,漂亮而又能干,虽然比黎杰大五、六岁,但平时与他很合得来,两人平时都是姐弟相称,有她的照顾,黎杰确实要省不少事。
可黎杰只是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根本不希望别人跟随,否则会少了很多的乐趣的,所以他坚持要一个人出去,还对母亲说了一大堆的理由,什么杜姐平时的工作很重要,离开后会影响公司日常生活;什么自己已经长大了,得出去自己闯荡闯荡了云云。
母亲不得已,最后只好答应了他,但她同时又提出一个条件,就是黎杰必须每天都要给她打电话,报告当天的动向和情况,这点黎杰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当天下午,黎杰跟着母亲去了趟学校学生处。
走在路上,黎杰心里惴惴不安,吃不准学校会怎么处分他。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一到学生处,王处长竟然对他和母亲非常地热情,完全没有了当天他犯错误后的那种威严和气势。王处长甚至还在母亲面前表扬自己平时学习刻苦,表现突出云云,这让黎杰完全摸不着头脑。这个王处长平时在学生面前都是高高在上,自己也基本上不跟他打什么交道,今天这是怎么了?
但黎杰很快就从王处长与母亲的对话中听出了猫腻。王处长一直想从母亲口中套出自己家和校长的关系。这让黎杰很快就明白了母亲在来之前就已经耍了一招,这应该是那招数在起作用了,难怪来之前母亲已成竹在胸。
黎杰曾从母亲口中得知他现在所在城市省份的某重要官员是爸爸的老战友,两人关系很好。以前父母因为尊重自己的意愿,没有把自己在这里上学的消息告诉那个老战友,要不平时早就得到特别关照了。现在母亲显然是动用了这个关系。试想,爸爸的老战友给校长打个电话,校长再给学生处长打个电话,摆平这么点事还不是轻而易举?黎杰现在虽然对母亲的这种举动有些反感,但也是无可奈何。
以母亲的精明,那个王处长还能从她口中套出什么有价值的东东?所以谈话最后虽然是以一团和气收场了,王处长却还是一脸的疑惑。
黎杰对这种效果还是满意的,至少母亲遵从了自己的意愿,没有在学校方面暴露自己的身份,父亲的那个老战友估计到现在也还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学习。母亲处理这些事情真是轻车熟路、小菜一碟。
黎杰请假的事也轻而易举地搞定了。
当天晚上,黎杰就送走了对自己依依不舍的母亲。
按母亲的本意,当天晚上是想在本市一家五星级大酒店请全班同学大撮一顿的,但遭到了黎杰的坚决反对,他害怕母亲从同学那里知道自己与王丽的事,而且那样做也显得太张扬了。
这时正好母亲公司那边有急事等待她回去处理,所以黎杰躲过了这一劫。
送走母亲,黎杰只觉得一身轻松。
接下来就是策划旅游的事了。
他把这件事对几个好朋友一说,大家都羡慕得不行不行的。特别是程平,执意想跟黎杰一起去。黎杰坚决不答应,他说自己就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体会一下外面世界的滋味,不需要其他人陪。程平好说歹说没用,也只得作罢。
经过一番思量,黎杰将自己的目的地选定在浙江舟山群岛一带。他对海岛情有独钟,他觉得那是人间最美的地方,也是最能扩广人的胸怀的地方,他曾经游览过很多海岛,但舟山群岛却还没有去过。而且,他外出旅游有个原则,就是每次只玩一个地方,他觉得这样才能了解那个地方,不至于走马观花的,好像什么都看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他报了一个旅游团。然后就简单地准备了一下行装。他还刻意把自己打扮了一番,使自己看起来与时下最普通的大学生没有什么两样,身上不带一丝有钱人家哥们的痕迹。他这样做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幼稚,他只觉得随自己的意就行。
第二天早上,旅行社的车来学校门口接他,他提了个小背包就上了车。他平时出游都不喜欢带很多东西,他觉得出去玩就得一身轻松,如果大包小包地带着,玩也失去了乐趣。
旅行社的安排是坐大巴先去上海,再于上海坐海轮到普陀山,然后周游周边几个岛,再坐船到宁波,然后坐大巴返回,整个行程六天五夜。黎杰觉得这样的安排很轻松,而且与陌生人在一起,他也不需要太多的语言交流,这样可以让自己彻底放松,这正是他所期望的。
大巴车接上了旅游团的所有成员后,就出了。
驶出城市,车窗外是一片秋收后的田野。有的田里又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蔬菜,有的还荒芜着,路边的阔叶树叶已经大部分落了,只剩下稀稀落落的枝丫,有一点萧条的感觉。
黎杰初步观察了一下同车的人。这个旅行团连导游一起一共是五十个人,刚好把这大巴坐满。车里大部分是一些夫妻、情侣样的人,基成双结对地坐在一起,还有就是几个朋友一起出游的,他们都有说有笑的,显得非常的愉快。
与黎杰同座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女人,人长得很靓,看装束是一个公司白领。从上车起,她就一直拿着面镜子在脸上不停地涂抹着什么。对黎杰目不斜视的,仿佛他不存在一样,看来也是个单独出游的人。
黎杰的后面坐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打扮很平常,也闷在那里没说过一句话。不知为什么,黎杰老觉得背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有一种冷的感觉,后来他才明白了,这就是因为后面那个人的缘故。黎杰几次看到他的眼睛,都有这种感觉。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眼球是灰白色的,没有一丝生气,看不出一丝的喜怒哀乐,看不出一丝的情感,突然闪亮一下,又给显出一种杀气,让人不敢再看。黎杰心里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地狱使者”。
黎杰于是不再去看他。他将背靠在椅子上,微闭着自己的眼睛,一副睡觉的样子,尽量不去感觉那双眼睛的存在。
同座的女孩化完了妆,收起了镜子,然后偷偷地瞄了瞄黎杰,然后又把眼光投向了窗外。
女孩忙完了自己该忙的事,显然就奈不住寂寞了。她转过脸来,然后用胳膊肘碰了碰黎杰的手臂,说:“哎,你是学生?哪个学校的?”
黎杰睁开眼睛,看了看她,说:“netbsp;“几年级啦?”
“三年级。”黎杰回答。
“学校现在好像还没有放假,你怎么就有时间出来旅游?”女孩的问话有点盛气凌人。
“哦,我现在不想读书,打工赚了几个钱,就偷偷跑出来玩玩。”黎杰有点慵懒地说。
“不错吗,上学的时候就开始赚钱了,我叫张娟,公司人事部经理,一个人偷空出来游游。”女孩说。
“我叫黎杰。”黎杰有点汗颜,自己现在会打屁工赚屁钱啊。
张娟显然是个很外向的人,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她上至国际国家大事,下至鸡毛蒜皮小事一通神侃,黎杰只有洗耳恭听的份。
这个张娟可是和黎杰伴上了,一行人当天到达上海,随即去了吴淞口码头,搭上了当晚七点半去普陀山的游轮。在游轮上,张娟也要求和黎杰同在一个船舱,黎杰只有苦笑的份,他实在有点疲惫了,但张娟似乎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仍然在滔滔不绝地谈话。到了后来,黎杰简直有点佩服她了。这家公司选取她当人事部经理,简直是太合适了。
让黎杰觉得自在点的是那个地狱使者般的男人住到隔壁船舱去了,这让他再也没有了那种如刺麦芒的感觉。躺在上铺,一边听着窗外海浪拍打着船舷的声音,一边听着下铺张娟的高谈阔论,黎杰反而觉得心里一片宁静,然后渐渐地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游轮到达了普陀山码头。
导游把大家带到一家较大的渔家旅馆安顿了下来。普陀岛上的旅馆大多是当地渔民开的客栈,价格实惠而又方便,除了住宿,还经营海鲜餐馆,所以成了游客们的选。
事有凑巧,黎杰与那位“地狱使者”安排到了一个房间,这也怪不得导游,单身出游的男客也就他们两个了,张娟被安排到了隔壁的另外一个房间,同房的也是为数不多的一个单身女游客。
黎杰本来不想与“地狱使者”一间房的,他恨不得自己出钱再单独找个地方住,但想想也就罢了。毕竟这样做是很不礼貌的,而且自己不是出来体验体验生活的么?自己应该学会与各种类型的人相处,这是以后走上社会所必须具备的素质,所以他也就放弃了另找地方的想法。
黎杰试着与“地狱使者”交流,他的话很少,问两句答一句的。经过简短的交谈,黎杰才知道他的名字叫陈锋,来自北方某省,他是到黎杰学校所在的c市游玩后,再报这个旅行团的。问到职业,他自称为自由职业者,这让黎杰觉得不可信,还有一件让黎杰感到可疑的是这个陈锋所带的行李也极少,这与他长时间旅游的说法不吻合,对于这些事情,黎杰都觉得不便也不想深究。
吃过房东准备的早饭后,大家就开始出游玩了。跟车导游已经把他们转移给了岛上的导游,新导游对普陀山显然熟得不能再熟了,她给大家讲了讲注意事项,就领着大家出了。
令黎杰感到诧异的是,陈锋并没有随团一起走,他对导游说喜欢一个人独自走走,反正今天全天都在岛上,只要晚上回来住就行了。导游答应了,他就选了条与大家相反方向的路去了。
走在山间的林荫路上,沐浴着常青树下斑驳的阳光,呼吸着岛上新鲜的空气,黎杰只觉得心旷神怡。普陀山以其神奇、神圣、神秘,成为驰誉中外,它四面环海,风光旖旎,幽幻独特,被誉为“第一人间清净地”,其间山石林木、寺塔崖刻、梵音涛声,皆充满佛国神秘色彩。岛上树木丰茂,古樟遍野,鸟语花香,真个是“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张娟又和黎杰走在一起,她的兴致很高,不停地说话,不停地拍照。大家先是游了普济禅寺,在那里每人烧了几柱香,然后就准备乘车去游法雨禅寺,再游慧济禅寺、紫竹林、回观音、百步沙。
张娟却对黎杰说:“小黎,这么多人一起走很不爽的,不如我们先沿公路爬上山顶,游了慧济禅寺,再游其他地方,怎么样?”
黎杰已经看过地图,知道从普济禅寺到慧济禅寺有将近四公里的山间公路要爬,从慧济禅寺到法雨禅寺却是一条蜿蜒的石板山路,一路下来,有十几余里的路要走,不知张娟行不行,自己倒真是想爬爬山呢。于是他说:“爬山很费劲的,我是无所谓,不知你吃得消么?”
“哈哈,本小姐乃公司头号运动健将,素以马拉松长跑闻名天下,连这点都搞不定?要不咱们来个登山比赛,谁输了谁请吃中饭,怎么样?”张娟大声说。
黎杰笑了笑,说:“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就没话可说了,就按你的主意办,不过到时候爬不动了可别哭鼻子啊。”
“谁哭鼻子就不是好汉。”张娟说,“不过你总该扬扬绅士风度,帮我背背背包吧。”
黎杰二话没说,背上张娟的背包就走,张娟紧跟在后面。等导游现他们时,他们已经走得远了。
这条山间公路因为路远,很少有人走,这可能与导游有关,一般导游是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的,所以黎杰他们在路上只能偶尔遇到几个同他们一样喜欢猎奇的游客。偶尔还有几辆军用卡车经过,掀起一**的落叶。在这山上,应该还有一个军队的基地存在,最可能的是海军的雷达站之类的机构,黎杰这么想,生长在部队大院里,他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张娟对拍照似乎特别感兴趣,并且特别喜欢拍海,至于爬山比赛似乎早已抛到了脑后。山间公路上,经常可以见到海,远远看去,还真有点海天一色的味道,海面上还不时开过一两艘军舰,偶尔还可见半露出水面的潜艇。再远处是碧绿的小岛,这个景色浑然一体,人在其中,还真有点画中游的感觉。
两人走着走着,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岔路口,黎杰找出地图看了看,地图上表明右边那条路是通往峰顶的,左边那条却没有标出来通往哪里,不过看那山势,应该是通往海边无疑。
张娟这个时候又奇想,想走左边那条,她说人迹罕至的地方往往是风景最好的地方,而且有路就说明有人走过,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黎杰心里也拿不定主意,他一方面觉得这样做好像有点不妥,一方面又压抑不住年轻人那股好奇之心。他以前出去玩就不大喜欢那种人扎堆的地方,他觉得那些地方已经失去了欣赏自然风景的最大乐趣。
张娟似乎看出了他的心理,她对他说:“没关系的,海岛就这么大一块地方,就是迷路了,也迷不到哪里去,我一个女人都不怕,你还怕什么?怕我非礼你?”说完就咯咯地笑起来,并牵起他的手就往左边的路走去。
黎杰只好一脸苦笑地跟在后面,对于这种大胆泼辣的女孩,他几乎毫无办法。王丽是那种文静甜美型的女孩,一举一动都透露出大家闺秀的风范,对她自己还有办法慢慢应付。但是在张娟这种敢说敢做的女孩面前,自己的思维似乎就有点跟不上节拍了。这大概与自己谨小慎微的性格有关吧,他这样想。
这条路上确实很少有人走,从地上长满的青苔就看得出来,路边的灌木特别的高,密密麻麻的,人很难钻进去。路越走越小,到后来,就变成了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地通入丛林去了。
到过密林的人,体会最深的是那种令人有点脊背凉的幽深感,黎杰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勇敢而无所畏惧的人,但此时却有了这种幽深、恐惧感。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认为这大概就是自己的第六感,因为以前每到有事生前自己都会有种预感,那种预感就像心灵深处一丝虚幻的影子,就那么一晃而过,想抓住它时,却又不知所踪。
黎杰想劝张娟回头走算了,但他看看她那种情绪高涨的样子,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他不是那种轻易在别人面前示弱的人,尤其是在女孩子面前,而且,他也不想找什么借口来掩饰自己的心虚,所以他现在虽然有了这种感觉,却不能也不想退却。
两人沿着直走下去,前面又出现了分岔,一条继续往上延伸,一条却往下走。经过简单的商量,两人选择了往下的那条路,很明显,这条路是往海边走的,两人都想到这种人迹罕至的海边去看看,这种地方最具有自然美,说不定还能捡到精美的贝壳呢。
小路的尽头是一处陡坡,此处位于海岛的一个拐角,视野非常开阔。坡不高,都是麻石重叠而成的,没有什么树木,坡下有一片小小的沙滩。
“走,下去看看!”张娟话没说完就往下爬去,黎杰也就跟着下去了。
这里的海水湛蓝湛蓝的,显得非常的干净。站在沙滩上远远望去,真个是水天一色,如果不是初冬,黎杰真有跳进水里的冲动。
“哇噻,这里的景色真美啊,如果是夏天,这可是裸泳的好所在呢。”张娟站在水边感叹地说。
“哎呀,你该不是暴露狂吧。”黎杰说。
“什么暴露狂啊,说得这么难听,这叫天体运动,国外很流行的,国内也已经有了,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连这个也不知道?”张娟不满地说。
“什么天体运动?我看纯粹是色*情!”黎杰说.
“实践上如果你以纯净的心看待天体运动,它就是纯洁的;如果你以不纯净的心看待天体运动,那么它就是色*情的,这个你懂吗?”张娟用带点讥讽的语气说。
“我在过一个关于天体运动的帖子,说国外某处有个天体岛,去那里的人不论男女,在进岛前就必须脱的一丝不挂,在岛上,每个人都不能穿衣服,更出格的是,岛上的人不论男女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意挑选异性生性关系,对方还不能拒绝,否则会受到严惩,你说这也叫天体运动?”黎杰反驳道。
“那是挂羊头卖狗肉,那当然不是天体运动,哎,话要说回来,要是真有这种地方我还真想去看看呢,我可不怕你笑话。”张娟笑着说。
话说到这里,黎杰觉得应该改变话题了:“看来咱们是观点不同,不足同谋啊,你看我们该看的也看了,我们还是往回走了吧。”
“不急嘛,休息一会再说。”张娟说完,就在沙滩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还不急啊,这岛信号也不好,导游要是找不到我们,会很着急的。”黎杰说。
“管她呢,我们玩我们的,晚上回住所就行了,要不,看在你陪我的份上,中餐就由我来请你好了。”张娟道。
“咱们不是有约在先吗,爬山谁输了谁请啊。”黎杰说。
“你一个学生有几个钱,算了吧,不管输赢,还是我请你得了,这里的海鲜很多的,中午你就准备大快朵颐吧。”张娟道。
黎杰就不再坚持了,他笑着说:“那你就不怕我吃穷你?”
“我好歹也是公司的一个部门主管,顿把饭还是问题不大的,我们公司下属于着名的g公司,效益很好的,对了,你毕业了倒可以考虑到我们的生物科技部来工作,那是个技术力量雄厚的科研部门,待遇也很好的。”张娟说。
g公司就是自己母亲的公司,黎杰现在才明白过来公司原来也是其下属部门,说实在的,他对母亲公司的事还一点都摸不着门道,甚至还不知道在c市还有母亲的下属单位,自己在c市上学的事母亲看来也没有向公司提过,看来母亲的保密工作还做得蛮可以的。
黎杰笑了笑说:“那敢情好啊,就是不知道进不进得去。”
张娟说:“只要你自己有能力,我还是可以帮帮忙的啊。”
黎杰突然心间一动:“这个张娟该不是母亲暗暗派来陪自己的吧。”但是看她的情况又不像,如果是的话她刚才也不会说那些话,而且母亲要派人来也会是派个男的来,不会派这种女孩的。
“那就先在这里谢谢你了,我一定会努力的。”黎杰说。
张娟没有回答黎杰的话,她突然“咦”了一声,说:“这是什么东西啊?”
黎杰扭头一看,只见张娟手里拿着个形状和颜色都像石头的东西,在那里翻来覆去地看。
他接过来仔细一看,不禁吓了一跳,他突然想起了网上曾经见过的某个东东。他赶紧问张娟:“这是哪里来的?”
张娟指了指边上的石头缝,说:“我看这里的沙石很松,就抠了抠,没想到会抠出个这种玩意来,这是什么东西啊?”
“坏了,我们赶快离开这里。”黎杰来不及解释什么,揣起那玩意儿,拉起张娟就往上爬。
“你这是怎么啦?”张娟一边爬,一边一脸茫然地问。
第六章 出游(2)
黎杰的害怕是有道理的,刚才张娟手上拿的是一种伪装的摄影器材,他曾经在网上见过其介绍,知道那玩意儿是某国间谍常用的装备。說閱讀,盡在联想到这岛上的军事基地、周围海上的军舰、潜艇,他感觉到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就像电影或小说里生的一样,黎杰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赶快离开现场,并赶快把这东西交给有关部门。这种敌特活动对国家安全和军队安全危害极大,作为军队子弟,黎杰还是很清楚的,目前手上的设备将是侦破此类案件的重要线索,虽然现在放在自己手里将是很危险的,甚至对自己和张娟的生命都将构成威胁,但黎杰是不会坐视不管的,强烈的爱国心和责任感使他不得不这样,他甚至有点庆幸自己能现这个秘密。
此时黎杰能做的就是带着张娟尽快离开这里,所以他来不及对张娟说什么,只能是牵着她的手飞快地奔跑,张娟却被他的语气和制造的恐怖气氛吓着了,也就只能跟着他跑。
树林间还象来时那么安静,只是让人觉得安静得有点过头,树林里好像连一丝生命的迹象都没有,有的只是两个人奔跑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音。
“跑!赶快跑!只要到了前面的大路,拦下一辆路过的军车就行了。”黎杰这么想。
所幸在没有碰到其他的人,也没有生任何事,他们终于跑到了大路上。大路上也很安静,没有看到其他人。
张娟实在是跑不动了,她一**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赖着再也不走了。
“你这、这到底……是怎么啦,说清楚再走吧。”张娟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了更危险。”黎杰神秘地说。
“你不说我就不走了,我已经累得不行的了。”张娟有气无力地说。
“哎呀,现在可不是斗气的时候,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因为这里很危险,你知道你刚才捡到的是什么东西吗?是间谍器材!”黎杰着急地说。
张娟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不……不会吧,我……我们能碰到间谍?”她结结巴巴地说。
“间谍无处不在,如果让他们知道我们现了他们的秘密,不杀我们灭口才怪。”黎杰说。
张娟这下可是真的被吓坏了,现在的电视、网络上这类故事太多了,张娟也看过不少,不过平时只是看着娱乐娱乐而已,绝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碰上这种事,现在无意中一不小心给碰上了,那确实是够恐怖的了。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的话里带着哭声。
“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并把这东西交给有关部门,我们现在就赶快下山去找军事部门或警察。”黎杰说。
“那……那就快走吧。”张娟赶快站了起来,害怕心理导致她体内肾上腺素分泌成倍增加,刚才的疲劳感突然之间不翼而飞了。
于是两人就沿着刚才爬上来的大路一直往下跑去,一边跑还一边不停地回头看是不是有人追来,还好,没有。
跑了一程后,碰到了一对正往上爬的情侣,看到他们这副末路狂奔、魂不守舍的样子,以为后面有什么凶猛的野兽追来或什么其他的危险逼近,犹豫了一下后,也掉头跟着他们后面跑。
俗话说,人吓人,吓死人。张娟他们看到那两人也往下跑,以为他们也现了什么危险,于是就跑得更快了。
等他们跑到山下时,**后面已经有六七人在跟着跑了,有些人比他们跑得还快些,所以他们前面也有三四个人在跑。这些人跑了这么远,还不知道为什么要跑。人就是这样,有种从众的心理,看到你们在跑,他也就跟着跑,虽然他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跑。
在一处游客比较多的地方,黎杰他们停了下来,其他人也都停下来了。这时,刚才跟着跑的人中才有人走过来,问他们为什么跑,是不是后面有老虎或者狮子追过来了。
黎杰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和张娟跑的原因。他笑了笑,说:“没什么,我们只是在比赛,看谁先跑到山下,谁输了就得请吃中饭。”其他人均晕倒。
黎杰和张娟甩开众人,向一个在路边卖旅游纪念品的老大爷问明了最近一处军事基地的地址,老大爷很详细地给他们指了路。两人紧走慢走来到基地门口,门口的哨兵拦住了他们。他们把情况对哨兵简单地说了说,哨兵很重视,马上进值班室挂了一个电话。
很快,一个挂少校军衔的军官来到了营门口,并把他们带了进去。
在基地参谋长的办公室里,参谋长已经等在那里了。看他们进去,就很热情地跟他们握了握手,并示意他们坐下来慢慢说。
黎杰和张娟很详细地向部队长说明了刚才所生的事,说完后,黎杰把那玩意儿拿了出来,并递给了那个参谋长。
参谋长拿起那玩意粗粗地看了看,然后就是一阵哈哈大笑。
黎杰和张娟有点懵,搞不清他为什么会笑。
黎杰说:“这是m国间谍用的照相器材,我在到过其介绍,我想这东西装在岛上那个位置,一定有什么问题,不知道长为什么觉得好笑?”
参谋长停止了笑,看了正经的黎杰,和蔼地说:“两位同志警惕性很高,这很值得表扬,但是,这并不是间谍器材,这是我们岛上渔业部门装的du-800型鲨鱼声纳采集器,舟山群岛共装了28处,这只是其中一处,其作用是追踪进入群岛水域的鲨鱼,这东西特异性很高,只对鲨鱼声纳收集有效,军事上毫无意义可言。”
黎杰和张娟差点晕倒。
参谋长又表扬了他们,并安慰了几句,就送他们出了营门。
再走是没有力气了,看看也到了吃中饭的时间,两人决定吃了饭再说,于是就去寻找门面光鲜一点的餐馆。
在路上,黎杰充满歉意地对张娟说:“对不起,今天害得你跑得这么辛苦,中餐我请你吃海鲜,算是弥补我的罪过吧。”
张娟“扑哧”一笑,说:“看来你是想当英雄想疯了呢,不过没关系,你也不是故意的,现在想来还很好玩呢,那么多人不明不白地跟着我们跑,哈哈,这顿饭还是我请你吧,我们的大英雄。”
看到这件事没有影响到张娟的心情,黎杰也很高兴。
他们找了家海鲜馆,每人点了两样合自己胃口的菜,还要了瓶红酒,就有滋有味地吃喝起来,还别说,经过刚才的运动,两人还真是胃口大开,基本达到了吃嘛嘛香的境界。
吃饭的时候,两人聊起了一些事情,黎杰才知道,张娟同自己一样,也是刚同恋人分手后出来散心的,她男朋友出了趟国,就迷恋上了一个法国女人,从而抛弃了她。
听黎杰说完王丽的事,张娟说:“黎杰,其实女人并不像你所想的那样都是水性杨花的,有些女人如果爱上一个人,就会爱得很彻底,她决不会轻易离开你的,你想,当初你女朋友的条件那么好,她能看上你,不嫌弃你,现在她干吗会一夜之间就嫌弃你、抛弃你呢?你是不是误会她了?”
黎杰说:“虽然在我们分手的时候没有提起过这事,但是我想我不会误会她的,因为如果真有什么导致我误会她的事,在这个时候她一定会对我说的,可是当时她什么解释也没有,我想她是默认了。”
“黎杰,你现在还小,很多事都不懂,什么事都不能说得太绝对,要不,你将来会后悔的。”张娟说。
“我不会后悔的,长这么大了,我还没什么事后悔过。”黎杰说。
“那好吧,但愿你能这样,我们现在就不说这些事了,还是想想下面该怎么玩吧,出来玩就要玩得高兴。”张娟说。
于是两人就都不说话了,埋头吃东西。
接下来就是坐车游玩各处景点。经过刚才长距离的剧烈奔跑,两人都没有力气在走下去了。在紫竹林的时候,两人碰上了旅游团,于是老老实实地跟着一起走。导游喋喋不休地数落了他们一顿,他们闷头不吭声,就当没有听见。
回到住处,天已经全黑了。大家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然后在楼下的餐厅吃了晚饭,很多人又出去逛夜市,黎杰和张娟感到很疲劳,就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第七章 意外事件
陈锋已经回房间了,见到黎杰,还是一脸的漠然,只是向他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就自顾自地坐在那里看电视。k
黎杰感到很累,也不太想理会他。他一头扎倒在床上,很夸张地张着“大”字,让四肢充分舒展开来,他觉得这种姿势最放松、最舒服。
休息了一会,黎杰掏出手机来,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汇报今天的行程,电话中他很夸张地把今天所遇到的事向母亲说了,听得母亲直咂舌。不过母亲从他的谈话中感觉到他的心情还好,也就感到高兴,只是再三嘱咐他要注意安全,黎杰自是满口答应。
关手机时,他无意中见到了王丽的电话号码,不禁想起了今天上午张娟对他说的话,心里不由一动,经过短暂的考虑,他按下了王丽的电话号码。
可是语音提示对方已关机,黎杰有些惆怅地关了手机。
电视里正在直播一场英比赛,黎杰现其中一方是他最喜欢的切尔西队,于是也来了兴致,津津有味看起比赛来。
看到陈锋看球的样子,黎杰知道陈锋对足球比赛也很感兴趣。于是试着开口与他谈论一些足球方面的问题。果然,陈锋对这个话题也来了兴趣。虽然他的话依然不多,但总算开口了,有时甚至还主动两句。
黎杰找到了共同话题,不由得与他夸夸其谈了一番,包括电视中每个球星的姓名、年龄、特点、甚至生日都如数家珍地说了出来,说到后来,他自己都简直有点佩服自己了。
陈锋的反应却还是淡淡的,但对黎杰的态度却明显好了很多,看他时也不再是那种吃人的眼神了。有一次听黎杰说完某位球星的趣事后,他甚至还轻轻笑了一下,只是他脸部的肌肉太过僵直,笑起来简直比哭还难看。
球赛中场休息时,黎杰还不想停下好不容易搭上的话题,就把今天上午遇到的事对陈锋说了,陈锋听了,淡然一笑,说:“你的反应是不错的,但是你犯了个很大的错误。”
“什么大错误?”黎杰有点不解地问。
“这个错误就是你们不该这么跑。”陈锋说。
“为什么?如果那是间谍器材,周围可能有他们的人,不跑就可能丢命啊。”黎杰越疑惑。
“跑才真正会丢命呢。”陈锋揶揄地说:“你想,如果你们的行为真正地影响到了他们的安全,凭你们两个人的能耐,能逃出他们的手心?因为如果那真是间谍的布控点,他们在现场是不会留人的,保护人员一般布置在外围,这个外围很大,可能是这座山,也可能是整个普陀岛,甚至可能是整个舟山群岛,这种器材除了摄像头外,还有个二次存储中心,所以你们虽然拿走了摄像头,由摄像头拍下的你们的照片却早已留下来了,你想,你跑还有什么意义?”
陈锋停了停,接着说:“你们这么一跑,就说明你现了他们的秘密,这才是他们担心的,如果你们真正威胁到了他们,凭着存储的照片,他们很轻易就能找到你们并干掉你们,所以你们的正确做法是,即使你认出了那东西,你也要假装不认识,可以随手把它扔到一边,然后继续做你们该做的事,能在镜头前和你的女朋友做点出格的事更好。”
黎杰立即纠正说:“那个张娟不是我的女朋友,我们昨天才刚刚认识。”
陈锋微微一笑,说:“我知道,是不是女朋友都不重要,我这只是假设,在这件事上,你还犯了个错误,就是判断失误,你以为间谍会在那种地方装摄像头,让你们这种菜鸟能轻易现?如果你们都能现,说明这些间谍也太笨,国家安全部门早就可以睡大觉了。”
黎杰没想到,一提起这事,陈锋竟有这么多的话说,而且他在这方面似乎很在行,这不禁让黎杰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于是他试探着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陈锋淡淡地说:“瞎猜的。”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下半场比赛开始了,两人的整个注意力又都转移到了电视屏幕上。接下来两人就少有交谈了。陈锋虽然看得很入迷,但整个表情都是波澜不惊。黎杰倒是看的心潮澎湃,可他一个人怎么也疯狂不起来。对这种闷骚型的气氛,黎杰感到很不满意,却也无可奈何。
比赛结束后两人就洗澡睡觉了。睡觉前,黎杰看到陈锋从旅游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来,轻轻地放到枕头边,然后拉过被子倒头便睡。
“那是什么宝贝东西值得这么慎重?”黎杰脑海里涌上了这个念头。他想问,又觉得不妥。一阵疲惫袭来,他很快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旅游团去了桃花岛。接下来的几天里,大家一直在周边的一些岛上转悠。陈锋有时和大家一起走,有时单独行动。与大家在一起时,他还是很少说话,大家也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张娟还是经常和黎杰在一起,虽然有时候别人笑话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两人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心里苦笑。因为两人都很清楚:自己此时刚刚从痛苦的失恋中挣扎出来,是不可能拥有或者为对方付出爱情的,现在两人之所以走在一起,只不过是因为旅游团的其他人都有自己的空间,两人很难插进去,所以临时组成游伴罢了。
黎杰还是按照母亲的要求,每天向她电话汇报自己的行程和见闻。每次打完电话,他都会有意无意地翻到王丽的电话号码,可是每次鼓足勇气拨打时,对方总是关机。这让他又是失望又是轻松,失望的是电话没有接通,轻松的是他不用考虑在电话里怎么跟王丽交流了。
几天下来,大家虽然有些疲惫,但整个行程总的来说还是比较愉快的,大家见识了真正的海天风景,呼吸了真正新鲜的海岛空气。如果不是因为后来生的事,整个旅行就可以堪称完美了。
事情生在旅行结束的前一天下午。按照旅行社安排,黎杰他们这个团当晚应抵达宁波市,在市内修整、购物一晚之后再返回c市。所以一行人先从沈家门坐上大巴后,再由渡轮摆渡到宁波。
在摆渡的海轮上,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生了。
按照规定,在海轮上所有乘客必须下车,就在黎杰他们的车上了渡轮,停下来准备下人时,几个人把车门堵住了。
带头的那个人穿着警服。他爬上车来,大声对大家说:“我们是舟山警署的,昨晚法雨寺生重大文物及香火钱失窃案,我们现在要对出岛游客进行检查,请大家把行李及钱包拿出来接受检查。”然后由两个人把住车门,剩下的五、六个人也爬了上来,不过他们都穿着便服,只是胸前都挂着“执勤证”。
车里登时一片慌乱,叫骂声、抗议声响成一片。导游小姐上去理论,却被后面上来的一个人当面打了一拳,顿时血流满面。车里一下安静下来了,很多人都极不情愿地拿出了自己的行李和钱包准备接受检查。
张娟大声抗议道:“你们这是什么检查,我看你们这些警察和强盗也差不多。”穿警服的男子听了这话,满脸凶相地向张娟走过来,一看就是想出手打人。
黎杰刚要站起来,却被后面的人拉了一下。黎杰回头一看,是陈锋,他已经站了起来,并迎上去挡在了那个警察的前面。
“同志,请你出示一下警察证。”陈锋说。
那个警察上下打量了一下陈锋,轻蔑地说:“你是什么人,我凭什么要向你出示证件?”
陈锋不紧不慢地说:“《警察法》规定,警察执勤时必须出示证件,如果你不出示证件,我们就有权不接受检查,而且,我们还可以因为你刚才打人的行为向你们领导提出控诉。”
“控诉个屁!还反了你了!我看你就是小偷,因为你不肯接受检查,兄弟们来呀,把他抓回去接受处理。”那个警察气极败坏地喊,他根本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还敢顶撞他,他一把抓住陈锋的胳膊就往外拖,另外几个人马上抢过来帮忙。
陈锋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依然不卑不亢地说:“我还是那句话,请你出示证件,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黎杰站起来想去帮陈锋,陈锋嘴一努,示意他坐下不要动。
“去你妈的!”那个警察恼羞成怒,他左手抓住陈锋的胳膊,右手对准他的面门就是一拳。
“哎哟!”一声惨叫,没有人看清陈锋的动作,那个警察已大叫一声已经倒在地上,左手松开了陈锋,赶紧抓住自己的右肩,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显然,他的右侧肩关节已经脱臼。
另外几个人想上来动手,可是过道太窄,根本不能一下挤过来,挤过来的人又被陈锋一个个打倒在地上。站在车门口的两个人刚想上来,看到这一幕,又赶快退了下去。
“太酷了!”张娟兴奋得直叫。车厢里先是一片安静,接着就是一阵欢腾。
“把这些败类扔下去!”“打残他们!”叫喊声不绝于耳。那些刚才敢怒不敢言的人们就像火山爆一样,拼命表达自己的愤怒。痛打落水狗本来就是国人的特长,特别是几个带着未婚妻的男人,为了在女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勇敢无谓,还真冲出来对着地上的人一阵拳打脚踢。
陈锋马上制止了他们,大家也就安静下来,他现在的威望空前高涨,大家当然都听他的了。
陈锋对大家说:“这些人都是假警察,他们是来抢劫钱财的,哪位同志打下报警电话?”
马上就有四、五个人掏出了手机,准备拨打电话。
这时,守在车门口的两人爬了上来,连连朝大家打躬作揖,并说:“大家误会,大家误会,我们确实是警察,我们不该打人,对不起,对不起,报警就不用了,我们自己走吧。”
“不行,不能放你们走。”人群中有人说。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好吧。”那人说。
“绝对不行,等我们报了警,巡警来了再说,放不放你们是他们的事。”人群中又有人说。
有人已经拨通了。
“妈拉个巴子,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也不是好惹的。”爬上来的跟在后面的那个人突然窜出来,左手一把捞住身边的一个女人,右手从腰间掏出一把油光锃亮的手枪,顶在她的太阳**上。
“都给老子闪开!在座位上坐好!把钱都拿出来,不然我打死她!”他冲着大家大声喊。
这一下风云突变,很多人都吓懵了,等反应过来时,有人声喊,大家都闪开趴在了座位上。剩下陈锋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你也给老子退下,你牛,你牛啥,看是你的拳脚厉害还是老子的子弹厉害!”
陈锋并没有闪开,他摇了摇头,对那人说:“我劝你还是把枪放下,不然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后悔个*!再不退,老子打死你!”那人歇斯底里地叫道,一边叫一边顺过枪口,对着陈锋就要抠动扳机。
“啪!”地一声枪响,那人就像突然被人撞中头部一样,仰头倒了下去,额头上一股鲜血飞溅而出,被挟持的那个女人一声尖叫,然后赶快趴倒在边上的座位上。
大家抬头看时,只见陈锋手里也拿着一把手枪,枪口还冒着青烟,大家都惊呆了,不知道到底生了什么事。
黎杰却看到了整个过程。他看到,当那人试图向陈锋开枪时,陈锋的手里已魔术般地多了一把手枪,并抢先开了枪,子弹刚好命中那人的头部,至于陈锋手里的枪是从哪里来的,陈锋也没有看清楚。
“我有持枪证。”陈锋淡淡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对大家说的还是在自言自语,然后他就从容地收起枪,并示意大家原位坐好。
刚才被陈锋打倒在地上的人更是吓呆了,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陈锋看住他们,然后让黎杰拨打了报警电话。
警察很快就来了,忙忙碌碌地清理完现场,然后把车上所有人连同大巴车一起带到了警察局。
在警察局里,自然是一番例行的询问、取证。
陈锋是单独放在一间房询问的,黎杰本来有些担心他,但当看到警察把他客客气气地送出来时,黎杰就彻底放心了,同时也大感惊异。
这个陈锋到底是什么人呢?他出来竟然可以随时带着枪?作为一个在部队院子里长大的人,黎杰知道,武器装备是管理很严的,就是警察和一般的军人,也只有在执行任务时才能带枪,象陈锋这种出来旅游还枪不离身的,只可能是某些秘密部队的特勤人员,而这些人拥有特权,他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向任何可疑目标开枪,他们往往拥有常的心理素质,这点从陈锋刚才出枪的度和命中目标的准确性也得到了印证。
经过这番折腾,大家错过了当天最后一班渡轮。导游向旅行社电话请示后,决定当晚留在沈家门。
大家在一家号称三星级的宾馆安顿下来。大家现在谈论最多的自然是刚才生的事件,陈锋成了焦点人物,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有点异样,有崇拜的,有疑惑的,也有害怕的。陈锋却还是那副德性,见了谁都爱理不理的,就像刚才生的事与他无关。
黎杰还是和陈锋在一间房。陈锋对黎杰的态度却好了很多,可能是刚才黎杰在车上的表现给了他好感,他甚至还主动和黎杰说些话。
黎杰尽管对陈锋的身世很感兴趣,但他并没有直接问他什么,他知道,不该问的就不要问,这是解放军的保密条例所规定的。就是问了,也得不到任何答案。
两人洗完澡准备睡觉时,黎杰又看到陈锋拿出了那个黑盒子。黎杰实在忍不住好奇,就问:“锋哥,你下午时掏枪的动作好快啊,你的武器装在这个盒子?”
陈锋看了看他,没有吱声,黎杰想他一定不会说了,就躺下去准备睡觉。
没想到过了一会后,陈锋突然说话了:“你真的想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反正明天就要分开了,我告诉你吧,这里面装的是人。”
“什么?是人?”黎杰惊奇地问,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人怎么能装在这么小一个盒子里面?
“是的,是人,是我的战友,我的兄弟,可惜,他已经化成灰了。”陈锋的语调很低沉,很明显,他在尽可能地压制自己的感情。
黎杰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沉默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充分了解军人对战友的感情,但他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是安慰?还是好奇地继续追问?他觉得都不妥。
“我想一定知道我是什么人了,是的,我是一个军人。”陈锋接着说:“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带着战友的骨灰出来旅游,我告诉你,我只是帮着他完成一个生前的心愿。”
“生前心愿?”黎杰不解地问。
“是的,他生前曾对我说,等有时间了,就到国内的几个着名的景点好好玩玩。有些地方虽然以前也到过,但因为有任务在身,所以根本不可能好好玩。可是不久前,他在一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牺牲了,我向领导申请护送他的骨灰回家,顺便带他出来玩玩,我们已经跑了5个景点,这是最后一站,明天我就送他回家了。”陈锋说。
黎杰注意到陈锋用了“我们”这个词,那就是说在他的心目中,他的战友并没有离开他,还和他在一起,这让黎杰的心里油然升起一种强烈的震撼感,同时也感觉酸酸的,有种想哭的感觉。这是一种用语言无法表达的感情,他感叹于这些不为人知的默默地用自己的青春甚至生命书写着对自己国家忠诚的人们的纯朴,也感叹于他们只见深厚的战友情谊。
一阵沉默之后,黎杰说:“你的战友是执行任务时牺牲的,难道他不能评为烈士,把骨灰放进烈士陵园吗?”
“我们生前的遗书上都写着死后要求回家,叶落归根,那才是我们的最后归属,也是我们每个人的共同心愿。”陈锋平静地说。
黎杰不想再问什么,他觉得自己能知道这么多已经够了,他知道,这种平静的背后不知隐藏了多少惊险的故事,他也知道,陈锋能够出来,中间不知经过了多少波折,因为象他们这样的军人,除了执行任务,是很难有时间这么悠闲地出来旅游的。
黎杰躺在床上,不禁回想起自己以前的生活来。到现在为止,除了这次感情方面的挫折,自己其他方面还是一帆风顺的,可是自己什么时候珍惜过?平时还时不时地哀叹生活的过于平静,自己哪里知道这种平静对某些人来说,该是一种多大的幸福?就像陈锋他们这些整天与魔鬼和死神打交道的人,要这么平平静静地过一天开始一种多大的奢望啊。
他突然有了一种想法,于是他对陈锋说:“锋哥,我想陪你去送战友回家,可以吗?”
陈锋忽地坐了起来,盯了他很久,然后问:“为什么?”
黎杰说:“不为什么,只想表达一下对英雄的尊敬而送他一程,希望你能同意。”
陈锋想了想,点了点头,说:“如果是这样,你就一起去吧。”
第八章 英雄魂归故里
第二天上午到达宁波后,黎杰和陈锋就向导游以及其他人告别,打算先去杭州,然后再从杭州坐飞机去四川,那是他们的目的张娟得知他们的计划后,本来也想跟着去,但黎杰和陈锋都不同意,她算了算自己假期也快到了,也就没有再坚持。她和黎杰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并约好回c市后再联系,就随团回去了。
两人坐上了当天下午去成都的飞机,比较顺利。两人的心情都是沉重的,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到成都后,两人一刻也没有停留,马上就上了去川北某县的长途汽车。
第二天一大早,长途汽车到达终点站。两人下车后,随便找了个小摊子吃了碗刀削面,就去了镇上的武装部。
武装部在镇政府里面,此时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还没人上班,两人等了将近两个小时,一直到9点了,才见有人66续续前来上班。
镇武装部长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自我介绍姓陈。
得知两人来意,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他告诉他们要去的地方离镇上较远,坐车后还有半个小时的小路要走,而且有点麻烦的是,当地农村有个风俗,如果壮年男子暴死在外面,他们的遗体或骨灰是不能进村的,否则可能引起骚乱,以前还曾出过事,一个在外打工的男人意外死去,想把骨灰运回来,结果村里人不让,他的家里人和村里人生了争吵,最后引了斗殴,还因此死了人,所以这点还得跟村里人商量商量,必须征得他们同意,以免引同样悲剧。
武装部长马上给村支书拨电话,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然后对他们说:“村支书同意做村里人的工作了,我们等会再去吧,两位吃早饭了没有?要不我带你们先去吃点早饭。”
两人谢绝了武装部长的好意,表示已经吃过了,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黎杰看得出来,这个武装部长对处理这类事基菜鸟级的,没有什么经验,而且很多工作似乎也没有到位。因为他知道,一般部队的烈士遗骸回当地,应该是由县武装部出面,会同镇政府及镇武装部一起处理的。或许是因为现在县武装部没有出面,所以镇武装部也就并不重视,只是当作一般的事件处理。黎杰有点奇怪陈锋为什么不早点通知县里,而是直接来镇上了。是不是上级有意对这种秘密部队的牺牲人员进行低调处理?抑或是等烈士骨灰送回家后再由上级通知县里处理此事?黎杰见陈锋不说,也就不多问,只是心里觉得有点不公平,这样岂不是太对不起烈士了?
将近一个小时后,武装部长又拨了几次那个村支书家的电话,结果一直没有人接,于是他说:“村支书可能出去做大家的工作去了,咱们先去,路上见机行事好了。”于是他向镇政府借来一辆老式北京吉普,载上两人就出了。
走了十分钟还不到,车子就停了下来,老陈带两人下了车。然后就沿一条不大的土路开始步行。
,黎杰现这地方很穷,路边的田地都很小,显得很贫瘠,好像是沿着山边开出来的,大部分泡着水,有些种着萝卜白菜。路边的房屋也很破旧,几乎没有看到什么行人。
走了将近半小时,老陈告诉他们转过前面那道弯就到了,看到陈锋捧着的骨灰盒,老陈不停地说要他们小心点,不要太张扬,最好是把骨灰盒盖起来,尽量不要让人现。可是陈锋根本不理会他,依然那么小心翼翼地捧着,一脸的戚容,但依然是那么的平静。
拐过路口,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破旧的房屋。老陈突然大叫一声:“拐了!要出事了!”黎杰和陈锋一看,不远处的前面一片空地上聚集了黑压压一堆人,少说也有上千,场面很是喧闹。
黎杰心里一阵紧张,心想这个老陈这下弄巧成拙了,他话通知村支书,村支书出去一说,弄得全村人都知道了,大家不前来阻止才怪呢。他知道风俗的力量在农村是胜过其他任何力量、甚至政府的力量的。当时还不如偷偷地带他们过来,骨灰盒进了家门就好办多了。眼前这一关看来是很难过的了,他甚至有点担心陈锋会使用武力,到时就更不好收场了。
就在黎杰胆战心惊地想着这些问题时,人群里有人现了他们,大家一下安静下来,然后就慢慢向他们围了过来,他们的眼睛都紧紧地瞪着陈锋手里的骨灰盒。
老陈一下慌了,他一边向大家摆着手一边喊:“大家冷静,冷静,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王支书!王闻义!快来!”
可是没有人理他,大家继续向他们靠近,靠近,慢慢地把他们围在了中间。
黎杰此时的心情只能用忐忑不安来形容,他看了一样陈锋,陈锋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黎杰知道此时的形势是骚乱一触即,可他并不知道怎么办好,老陈此时显然也不知所措。
人群中突然有人声喊,把黎杰吓了一跳,然后就见眼前的人们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阿满回家啰!阿满回家啰!阿满回家啰!”随之而来的就是惊天动地的三声喊,黎杰能看到也能感觉到,这是在场的每个人用尽全力喊出来的,是从他们的心底里喊出来的,这三声喊,饱含着他们的全部感情,有了这招魂的三声喊,天边的游魂都能找到他们的家,找到他们的最终归宿。
黎杰的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老陈却整个人愣在那里。
陈锋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但是他的脸抽了一下,只是让人不易察觉。
地上的人们磕了三个头,就站了起来,然后前面的人就自觉地让开了道,簇拥着陈锋他们往前走。
在一座破旧的木屋前,大家停了下来,陈锋他们也跟着停下,然后就见一个中年人扶着一个白苍苍的老婆婆走出门来,走到陈锋面前站定了。
中年人对着骨灰盒低低地说了声:“阿满,你到家了,你妈妈接你来了。”老婆婆就伸出颤抖的双手来,陈锋就把骨灰盒递到了她的手上,老婆婆就接过去,把它放在自己的脸边贴了贴,喃喃地说:“儿子,你终于回来了,妈妈好想你啊,你终于回来了,咱们进屋吧,咱们进屋吧。”然后就把骨灰盒紧紧地抱在怀里,就像抱着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转身往家里走去,陈锋赶紧上去,同着中年人一起往家里走去。
村口响起了鞭炮,经久不息。
事后黎杰才知道陈锋的那个战友父亲早去世了,家里只有年迈的母亲。那个中年人是村支书。村支书后来解释说,村里早就收到了部队寄来的烈士通知书,阿满是村里第一个为国家而死的烈士,是村里的骄傲。大家一知道阿满的骨灰盒今天要送回来,就全部自地集合到这里来迎接了,并按当地的最高礼仪进行迎接。村里已经开过会,阿满妈妈以后的生活都由村里人轮流照顾,她将是全村人的母亲!
当地有土葬的习俗。村里虽然很穷,但还是竭尽全力为阿满举办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葬礼。黎杰和陈锋在村里呆了几天,一直陪着他母亲。这几天来,黎杰心里的感动可不是一点半点的,他不仅为全村人的质朴、善良感动,更为阿满母亲的深明大义感动。
陈锋的假期就要到了,他马上就得动身回部队。黎杰却还想留下来呆几天,他想自己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临走前,陈锋告诉黎杰,阿满母亲的善后工作以后还会专门有人来做的,他只是负责把骨灰盒送回来,同时他还给了黎杰一个电话号码,说以后如果想找他,可以试着打这个电话。
在阿满骨灰下葬的第二天,陈锋就告别了大家,踏上了归途。在他动身离开前,又特意来到阿满的坟前,默默地在那站了将近个把小时。黎杰交代大家都不要去打搅他,因为他知道,这是战友之间、兄弟之间的最后诀别。陈锋他们的工作所包含的危险黎杰是知道的,今天不知明天还在不在,也许这一去,陈锋再也不会有机会回来。这让黎杰心里酸酸的,有种想哭的感觉。
陈锋一走,黎杰就去找村支书王闻义,他决定以母亲的名义在村里捐一座希望小学。这几天,他对村里的情况有了个初步的了解,知道村里只有两间近乎倒塌的校舍,四个年纪、五十几个孩子就挤在这两间房里,两个民办老师就是本村人,半耕半教的。曾经有师范毕业生来过这里,但是看到这里校舍的条件这么差,就辞职走了。
黎杰在这之前已经和母亲在电话里谈好了这事,母亲很痛快就答应了。现在要做的是与村里人及镇领导尽快协商好,资金是很快能到位的。
黎杰算算自己的假期也快到了,就给程平打了电话,让他去学生处给自己请假,最好是再延长一个月。程平搞这个是老手了,加之校长电话的积威犹在,学生处长很痛快就答应了。
有了时间,黎杰就放下手来搞希望小学的事。对于这件事,村里人和王支书是感激涕零,鼎力支持的,但在镇上却出了点问题。某位镇领导说在我们这里捐希望小学我们很赞成,但是必须把资金放在镇里,由镇政府统筹安排。
黎杰一千个不答应,他知道如果这样做,那笔资金就成了肉包子打狗了。因为他从王支书那里了解到,这么穷一个村,以往从来没有见到过扶贫款,这肯定是不正常的。国家每年都有扶贫款下来,可能是给镇里某些人挪做他用了,现在把建学校的资金放在镇里,很可能就会泡了水去。所以他坚持把钱放在村里,由村里选出专门的代表进行保管支配,直到把学校建起来。
如此一来就费了不少的周折,黎杰成天就在村里和镇里之间跑来跑去,有时候还少不了给某位领导请请客、送送礼。黎杰觉得这真是一种黑色幽默,自己来做好事还得走后门,拉关系。要不是看在烈士和村里乡亲们的份上,按黎杰的以往的性子,早就跑没影了。
等到事情基本办完后,已是将近一个月。黎杰的假期快到了,就打算回学校。走之前,黎杰又向王支书交代了一些事情。他还在支书手里留下了一笔钱,作为阿满母亲以后的生活开支。支书开始不要,说全村供养一个老太太还是没问题的,不能再花黎杰的钱了,后来在黎杰的坚持下,王支书才收下了。
临走之前,黎杰象陈锋一样来到阿满的坟墓前告了别。然后向阿满妈妈及王支书辞行。当晚他就坐上了到成都的汽车。
第九章 噩耗
等他到达c市时,已经是第三天后的下午程平等同学见到他回来,非常的高兴,当天晚上就在烤鸭店摆了一桌酒席为他洗尘。
经过这次旅行,黎杰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死神的阴影早已离他远去,感情上的伤痕也慢慢修复。目前他要做的就是赶快把功课补上去,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他得抓紧时间复习了。
他的心中有时还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王丽的影子,特别是她离开那一刹那时的情景,有时他甚至还想马上见到她,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这种记忆很快又变得模糊,仿佛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就像孩提时的许多记忆一样,偶尔想起来,马上又淡去了。
医科院校的考试前是最紧张的,对于黎杰来说,考试前的复习显得更加重要,因为耽误的功课太多。现在只有通过加倍的努力才能补回来,所以他现在的整个生活都是泡在书山题海里。手机关了,一切的应酬和外出活动全部停止。这个城市的大学生间流传着一句话:“财大的食堂,师大的妹子,医大的呆子。”黎杰现在算是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现在自己不就变成了典型的书呆子了吗?
期末考试一拖就是两个礼拜,最后终于在战战兢兢中结束了,黎杰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并不是那种喜欢高呼“六十分万岁”的学生,但他此刻却也不得不拼命地追求那个六十分。考试结束后,所有的成绩都出来了,黎杰是有惊无险,全部过关了,这让他万分高兴。看来这下又可以好好地过个寒假,不必为补考之类的事担惊受怕了。
考试一完,黎杰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并给王支书打了电话,王支书高兴地告诉他,希望小学已经万事俱备,只等放完寒假,就能正式投入使用了,同时还说,他们村的小学现在成了全镇最漂亮的小学,下学期周围一些村的孩子也将放到这边来上学,有老师们现在也抢着想来这里,现在镇里正在统筹安排呢。
王支书的话让黎杰心里非常高兴。他准备再从自己的零花钱里抽一些钱寄过去,作为下学期希望生的书籍费,那个地方小孩实在是太苦、太可怜了。
这时他又在到了王丽的电话号码,他忍不住又拨打了,但还是关机。
他突然有一种再见见王丽的冲动,他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王丽最后分别时的情景,他突然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到底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他只想再见见她,哪怕一句话不说都行。
有了这个想法,黎杰害怕自己改变主意,于是马上就开始行动。
他跑出了校门,到街上打了辆车,就直接去了财政大学。
财大显然早就放假了,校园里见不到几个人。走在熟悉的路上,黎杰不禁回想起曾经和王丽在一起的情景。曾几何时,他们是这条路上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每次他和王丽手牵手走过这里时,总可听到身边路过的人们低声的议论和由衷的赞叹声,这让黎杰感觉非常好。
可是现在,黎杰却是形单影只地走在这条充满曾经充满阳光的路上,他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此时已经将近黄昏,天色有点暗,路灯还没有亮,眼前的一切在黎杰眼里都是灰蒙蒙的。
黎杰走得很快,看到这熟悉的环境,他想快点见到王丽的心情更加迫切。他无暇细想自己怎么会突然又有了这种想法,他想也许这是心灵感应。以前他和王丽间也有过这种现象,当他突然迫切地想见到王丽时,王丽也正迫切地想见到他,他们之间甚至有过多次互相在同一时间拨打对方手机而打不通的现象,他想现在也许是这样,这时他才明白,自己心里对王丽从来就没有割舍下过,前段时间自己对王丽离开觉得无所谓的态度只不过是自己欺骗自己罢了。
王丽也许已经放假回家了,黎杰这样想。但他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只希望自己敲响王丽的寝室门时,王丽能象往常一样笑嘻嘻地迎出来,然后勾着他的脖子轻轻地吻一下。
王丽的寝室很快就到了,走廊和寝室里都亮着灯,应该还有人,黎杰压制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上去轻轻地敲了敲门。
“谁呀!”你们传出一个女生的声音,但不是王丽的声音。
接着门就开了,门后冒出一张女孩的脸,黎杰一看,是王丽的同学小颖。
看到黎杰,小颖就开始呆,就那么半开着门静静地站在那里,怔怔地盯着黎杰的脸,既不说话,也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一副呆若木鸡的神态。
“我找王丽。”黎杰小心地对小颖说。
小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黎杰现,两滴晶莹的泪水顺着小颖的脸颊悄悄地滑落下来。
“小颖你怎么啦,王丽在吗?我找王丽。”黎杰又轻声地问,“这个小颖简直有点莫明其妙,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怎么偏偏在我来的时候掉起眼泪来了?”黎杰想。
小颖还是没有回答,但她拉开了门,示意黎杰进去。
一进门,黎杰就看到了王丽的床和桌椅,王丽的东西都还在,看来她还没有回去,黎杰不由心中一喜。
“王丽是不是出去有事了?什么时候回来?你们是不是已经放寒假了?王丽什么时候收拾东西回家?”黎杰一连串颖。
小颖突然放声大哭起来,然后哽咽着说:“王丽姐已经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黎杰大吃一惊,问道:“她走哪去了,为什么再也不回来了?”
小颖只是大声哭泣,没有说话。
黎杰追问:“她是不是出国了?她以前好像有过这种打算,不可能这么快就出去了吧。”
“不是的,王丽姐已经死了,上天堂了。”小颖抽泣着说。
“什么?!”黎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丽姐已经死了,5天前病死的,这是真的。”小颖吃力地重复了一遍。
黎杰只觉得自己脑袋里“轰”地一声,人差点就晕过去,他双手抓住小颖的肩膀,使劲地摇着,一边摇一边喊:“你骗我!她好端端的怎么会死?你别开玩笑了!你为什么要这么诅jiu她?她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小颖只是嘤嘤地哭,任由他摇晃。
黎杰慢慢清醒过来,他已经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王丽是真的不在了,而且也不会再回来,一种极端的悲痛感突然涌向心头,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抱住小颖,也天昏地暗地哭起来。
两人抱头痛哭了一段时间,小颖先抬起头来,止住哭声,轻轻地推开黎杰,把他扶到旁边的床上坐下。然后对他说:“你来的还算及时,我还有一封信要交给你。王丽姐临走之前说了,如果你在寒假前来找他,就把它给你,如果你没来,就让我把它销毁。我明天就要放假回家了,正好你今天来了,我就把它交给你吧。”
黎杰止住哭,接过小颖递过的一个信封。那是一个手工做的很精致的信封,带着彩色的花边,上面留着淡淡的熟悉的香味,黎杰以前也见过,这是王丽的杰作无疑,可是现在已是物是人非了。
黎杰小心地撕开封口,抽出信来。信纸折成心形,可以看得出来,王丽当时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很细致。
黎杰小心地打开,一个字一个了下去,耳边仿佛传来了王丽温柔的声音。
我最亲爱的杰: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们已经永别了。
先我要请你原谅的是我对你隐瞒了真相。我得的是恶性组织细胞增生症,并且已向全身多处转移,这是在你住院的那段时间里明确诊断的。就在医生将你误诊为白血病的那个上午,我也接到了另一家医院医生的电话,我去了之后,他就告诉了我这个答案。之后的几天里,爸妈带我跑了多家医院,得到的结论都一样,就是医学治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这就是我那段时间没来医院陪你的原因。
在此之前我之所以去医院,是因为我感觉到我怀孕了,这在医院已经得到了证实,这都是我们上次一时冲动惹的祸,这我不怪你,我是心甘情愿的,现在我还得感谢你,是你让我在生前让我体验了什么是一个完整的女人,没想到的是由此会查出这个病来,你是学医的应该知道,这个病就意味着在很短的时间内痛苦的死亡。
在那段时间里,我觉得我的整个人都行将崩溃,我真想把这些告诉你,但我最终没有那样做,一则因为你当时也在住院,如果知道了这事对你的康复没有任何好处;再者就是我的虚荣心所致,我不想你看到我临时时那种病态,从而影响到我在你记忆中的形象。
之后我又考虑了很久,我最终作出了分手的决定,我想这对你肯定是有好处的,这样我的死肯定会让你减轻很多痛苦,我不想让我最心爱的人为我过多的痛苦。我知道你当时肯定会答应的,我对你太了解了,我在你住院期间的无言而别肯定也会让你觉得我无情无义,从而作出相同的决定。
我本来是想将这些对你永远瞒下去的,但我想想你也有知道真相的权力,就把事情简单的写下来,放在同学那里,并告诉她如果你在短时间来找我,说明你还惦记着我,就把真相告诉你吧,如果你这学期不来,说明我在你的生活中已经消失,这件事就象我的人一样,让它随风而去了,这样也不至于影响你以后的生活。
杰,我要走了,在这里,我要感谢你这两年来带给我的快乐,感谢你这两年来让我尝到了幸福的滋味。我现在全身都很痛,但最痛的是我的心,因为它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的梦中也全是你的影子,但睁开眼来,却又见不到你,多少次我拿起了电话想让你来,但多少次我都克制住了,因为看到你痛苦我会更痛苦。
杰,我现在就要去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了,我不知道那是天堂还是地狱,我很害怕,但我会坚强面对的。临走之前,我祝福你以后永远都幸福。
如果有来世,我一定嫁给你!
永远爱你的丽
x月x日
第十章 当兵去
黎杰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王丽寝室的,甚至小颖在后面无数次喊他,他都没有听见。k他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走路也跌跌撞撞,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在撕裂着他。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只是盲目地向前走着。小颖不放心地跟了出来,在旁边挽着他的手臂,以防止他摔倒。
黎杰现在才明白自己与王丽分手时,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反常了。她为什么开车来?因为她已经没多少力气走路或骑自行车了;她为什么对分手显得那么平静,没有任何的说明和解释?因为她已没必要解释,而且也无从解释了;她为什么临走前还要咬我,还要说那番话?因为她在恨我,恨我不能理解她,而且她要告诉我,要我永远记住她,因为她是爱我的。
可是自己到现在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可以想象,王丽在整个过程中,该忍受了多少的痛苦。如果不是自己那么自私、那么过分地在乎自己的感受,如果我能对自己的行为再负责一点,如果我能够充分理解恋人的忠诚,我肯定会去了解事情的真相的,虽然那样对王丽的病情也是于事无补,但至少可以在她离开尘世之前,能偎依在自己的怀里,不留一丝遗憾了。
在黎杰的冥思苦想和深深的自责中,天慢慢地全黑了。稀疏的路灯出昏黄的光,照着地上枯黄的落叶,刺骨的寒风阵阵吹来,两人也不觉得冷,偶尔擦身而过的路人用惊奇的眼神看了一下他们,又匆匆而去。
想哭,已经没了眼泪,黎杰的心慢慢变得麻木和迟钝,他只是机械地走着,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
这段时间来,他所受的打击已经过他能承受的极限,对于二十岁的他来说,这好像有点残忍,因为他根本找不到应对的方法,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已经忘了悲伤,忘了悔恨,忘了自责。
小颖却是清醒的,因为她早经过了阵痛期,黎杰的出现只是重新唤起了她的悲痛,但很快就调节好了。现在她担心的是黎杰怎么办,这样走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从黎杰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他的手机,翻出了他同寝室的李强的电话并拨打了过去,因为手机的电话簿里有标记,所以她知道这是黎杰同寝室的同学。
整个过程黎杰都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这件事与他无关。
小颖拉着黎杰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她实在是扶不动他了,只好坐下来等黎杰的同学来。黎杰机械地坐下来,一声不吭。
过了不久,李强就和程平急匆匆地赶来了,他们跑得气喘吁吁的,看到黎杰坐在那里,他们才嘘了口气。但很快他们现,事态比想象的还严重,因为他们从黎杰的眼里看到的只是灰白和空洞,仿佛一双无神的死人的眼,没有痛苦、没有高兴、甚至没有一丝的感情。
小颖简单地向程平和李强说明了一下情况,他们也听得目瞪口呆,接下来就是对黎杰的深深的担心。
小颖离开后,程平和李强在黎杰的身边坐了下来,程平用手轻轻地拍打着黎杰的后背,轻声安慰道:“黎杰,我们知道你很痛苦,但你必须坚持住,渡过这一关。”
黎杰没有说话,他的眼睛望着远处,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他关注的东西。
寝室里,黎杰静静地躺在床上,但他的眼睛是睁开的,程平站在边上,担心地看着他。
第二天,黎杰还是照样躺着,床边桌上的米饭一点没动,程平和李强都站在边上看着他,满脸忧色。
第三天,张娟来了。她是先前无意中打电话给黎杰,想问问他放寒假没有的,结果程平接了,并告诉她黎杰现在的情况,她就急急忙忙地赶来了。
张娟在床边坐下来,温柔地抚了抚黎杰的额头,说道:“黎杰,我是娟姐,比起我们见面时,你瘦多了。”黎杰微微偏了偏脸,直直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顿了顿,接着说:“王丽的病逝,对大家来说都是件痛苦的事,包括你、她的家人及她的同学,但是你的痛苦与其说是因为她的死,还不如说是因为你的自责,自责自己曾经误解了她,是吗?”
黎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这是他这两天来第一次对别人的话作出反应。
张娟接着说:“如果是这样,你就真的对不起王丽了,因为你的这种自责,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她之所以给你留下这封信,只不过是想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以解开你心里的某个疙瘩,要不你会一辈子都想这件事,并且一辈子都想不通的,但是如果她知道在她告诉你真相后,你会自责到如此自暴自弃的地步的话,她在九泉之下都会不得安宁的。”
黎杰的眼角渗出了眼泪。
“你还记得在普陀岛时我们谈过的话吗?其实当时我从你的话中就听出来,王丽一定会有什么重大事情生,那时我就点了一下,说你还小,有很多事情都不懂的,你还记得吗?”
黎杰微微点了点头。
张娟叹了口气,说:“其实王丽之所以隐瞒她自己的情况,并作出分手的姿态,是害怕你知道她的情况后会痛苦,看到你痛苦,她自己会更痛苦的,女人对自己爱的男人都是这样。我当时没有点醒你,就是怕影响了你的心情,你看你现在这样,你周围的人也都难受,如果你是男子汉,就不应该这样啊。”
黎杰的眼泪流得更凶,而且开始抽泣,看来他已被张娟的话打动,重新回到了恢复意识的状态。
张娟穷追猛打:“你还记得陈锋吗?他的战友牺牲了,他不悲伤吗?但他能够克制住自己,因为他知道,战友的血换来的不应该是他的悲伤,而是更好的干好他们应该干好的事。我爷爷也是军人,上战场打过仗,他告诉我,在战场上看到自己的战友牺牲了,活着的战友是来不及悲伤的,他们能做的就是化悲痛为力量,更狠地消灭敌人。所以说黎杰,我觉得你现在该悲伤的也悲伤过了,作为男人,你应该站起来了。”
黎杰终于大声哭了出来,所有的悲伤的感情在这一刻得到了渲泄,他身边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看来黎杰已经闯过了这道难关。
当天晚上,张娟请黎杰和几个同学出去吃了一顿,黎杰尽管吃得很少,但毕竟是吃了。吃完饭,又请大家去了一家豪华的练歌房唱了一通歌,黎杰虽然没有唱,但可以看出来他的心情正在慢慢恢复。
第二天张娟再来找黎杰时,黎杰的精神明显好多了。但他的一番话让她及几个同学目瞪口呆,他告诉大家:“我想休学,暂时离开这个城市,我想去部队锻炼锻炼。”
程平说:“哥们,你可别羊角风啊,我们都大三了,现在去参军是不是太晚了点?而且,冬季征兵工作也快结束了,你想参军也不一定能成啊,况且这么大的事,你还得征求一下家里人的意见么?”
黎杰说:“我参军只不过是暂时避开这个环境,现在我是没有心思继续学习的,等我去部队呆上两年,回来后就没事了。而且我以前老认为自己很坚强,可现在事实证明并不是这样,看来我很有必要去部队锻炼锻炼,至于能不能去成,我会尽量努力的,我昨晚给我妈打了电话,她已经被我说服了,至于我老爸,听说我想去当兵,比捡了块金元宝还高兴呢。”
张娟说:“你的想法是不错的,去部队呆呆也好,但你必须做好吃苦的心里准备。”
黎杰道:“我既然去了,就要坚持下来的”。
张娟说:“你可不能当逃兵啊。”说到“逃兵”这两字,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既然黎杰已经铁了心了,其他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在几个人的陪同下,黎杰先去校学生处开证明,王处长对他很客气,二话不说就给他开了。然后就去学校所在的区武装部报名,区武装部部长很热情地接待了他,并告诉他征兵工作马上就要结束了,但他可以作为特例处理,然后就拐弯抹角地打听黎杰和市里某某领导的关系。黎杰知道这是老妈在显神通,他不愿多说什么,他也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和领导是什么关系,于是就含含糊糊地应付过去了。
接下来两天就是体检、政审,一切都很顺利。政审就在学校学生处,王处长这次是把能形容一个好学生的所有优秀词汇都用上了。接兵部队的军官当场就给他下了入伍通知书,并告知他第二天到区武装部集合,准备上路去部队,目的d军区某集训大队。
当晚,程平在一家酒店宴请黎杰,算是为他送行,一些留在学校的同学们以及张娟都参加了。尽管程平准备的饭菜档次很高,也很丰富,但席间气氛却有点沉闷,大家都清楚,黎杰这一去就是两年,等两年后回来,他们都毕业走了,这顿也可以说是他们聚在一起的最后晚餐。
喝了一顿闷酒,有几个同学就醉了,酒席很快就散了。张娟看到黎杰虽然表面平静,眼神里却还透着悲伤,她非常了解黎杰此时的心情,于是执意要请他去喝咖啡,黎杰同意了,程平就和几个同学一起回学校了。
张娟带黎杰去了一家她常去的咖啡屋,这里的气氛很温馨,他们选了个比较安静的角落坐下来,然后点了两杯咖啡。
两人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好像都在想自己的心事。
张娟打破了沉静:“黎杰,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也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但是你认为这样做值得吗?”
黎杰反问:“那么你认为什么事才是值得干的事呢?”
张娟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参军当然是有意义的事,但是你现在已经是大三的学生了,到了部队,所有的事都与你的学业无关,你又不可能长期呆在部队成为职业军人,等你回来,一切又得从头开始,你这三年不是白白浪费了吗?”
黎杰说:“我现在放弃就是为了将来不放弃,你知道吗?”
张娟说:“对不起,我没有听懂你的意思。”
黎杰道:“部队是个什么地方,你可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那是最能锤炼人的地方,你见过铁匠打铁吗?一块棱角峥嵘,毫无用处的废铁,经过铁匠的锤打和淬火之后,就成了一件有用的工具,部队就象铁匠的工棚。”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的家庭条件其实很好,我也不用操心自己将来的工作,我上大学也可以是来走走过场,我以前也一直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自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我现在才感觉到了自己不仅脆弱,而且根本找不到自己生活的目标,我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的事业,什么才是自己的成就,这也许是我们这一代人的通病。这一点陈锋给我启很大,他们那些人虽然长期生活在生死线上,但是,他们过得很充实,有时候痛苦也是一种幸福,一个人怕只怕无欲无求,生活极端空虚。”
张娟笑了笑说:“以前我倒没想到你是在玩王子变蛤蟆的游戏呢。你说得倒有道理,现在很多年轻人,尤其是大学生,真可谓是理想巨大,目标巨大,然而当他们真正地走向社会后,却遭受不得一点的挫折。现在既然你是这种想法,想去部队磨练磨练,你就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吧,不过我还得提醒你,部队的日子,尤其是新兵训练的日子并不好过的,希望你能坚持下来。”
黎杰点了点头,说:“我会的。”
接下来,黎杰又将阿满村里的事告诉了张娟,考虑到自己在部队后的不方便,他就将这件事委托给了张娟。又给王支书打了电话,让他以后有什么事就找张娟。张娟欣然答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黎杰将寝室里的东西都托付给程平处理后,就去区武装部报到。程平和几个同学以及张娟都去送他。在武装部,黎杰领了冬季作训服、被褥、挎包、水壶等穿戴上,同时领了一个打好的背包背上,胸前挂上大红花,就算装备上了。
上午9点所有新兵集合,总共是一百来人。接兵干部作了简短的训话,就带大家去火车站与全市的其他新兵会合。这时前来送行的人群中响起了哭声,而一支老年腰鼓队却兴高采烈地打起了腰鼓,为这些新兵送行,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黎杰的心里很平静,没有过多的激动,但他看到张娟和几个同学的眼睛都红了。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和大家拥抱了一下,挥了下手,就走进了有点凌乱的队伍。
接兵干部和武装部人员挡住了送行的人群,并告诉大家为了不影响新兵的情绪,不要再去火车站,送行的人群才逐渐平静下来。
看着黎杰渐渐远去的背影,张娟喃喃地对程平说:“他走了,他走了,希望他这一去能脱胎换骨,希望他一切都好。”
程平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嘴唇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十一章 初到部队
军列拉着大家一直向西。尽在
两个小时后,因为离别而充满悲戚的车厢逐渐平静,继而又开始热闹起来,大家都是年轻人,刚才的悲伤只是被送行的亲人所感染,现在时间、空间一换,大家又恢复了年轻的本性。
很多人以前在家很烦父母过分严格的看管,现在出来当兵了,就有种虎出牢笼的感觉。大家现在更加关注的是自己所去部队的情况,于是就有了各种猜测。
黎杰从一上车起,就几乎没有吭声。他微闭双眼,似睡非睡的,甚至懒得看看窗外的风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周围人一看他这样,就没人搭理他。
黎杰的内心并不平静,他在竭力整理着自己的思路,试图找出未来一段生活的主线,但是越想心里越乱,各种纷繁复杂的想法不停地涌上他的心头,让他时而痛苦,时而甜蜜。
周围的人们开始扎堆,他们要么在一起聊一些共同感兴趣的话题,要么在一起玩牌或分享一些从家里带来的特产零食。
接兵干部看到大家情绪稳定,也就懒得管大家,只要大家不走出自己所在的车厢,就没有关系,毕竟大家刚刚离开家乡,能维持这样的局面就已经不错了。
黎杰吃了一碗方便面,就独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百无聊赖地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自觉不自觉地,他翻出了王丽以往的电话号码。
一丝揪心的痛涌上心头,他情不自禁地按下了拨打键。
短暂的沉默后,里面传出了语音提示:“你好,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黎杰并不理会,一遍一遍地拨打着相同的号码,他是多么地希望电话里能传出以往那个甜美熟悉的声音啊,可是,那个电话号码的主人,自己最最深爱的女人,已经远离尘世了,留下的,只是又近又遥远的记忆。
列车在飞驰着,出单调而沉闷的声音,黎杰不知道已拨打了多少次电话。他内心里感觉自己不能再这样做,但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远离同学、远离父母的孤独让他埋在心底的痛又逐渐迸,悲痛象井底的泉水,咕咕地涌上心头,他的动作已有点歇斯底里。
黎杰当初他之所以想参军来部队,给自己找的堂而皇之的理由,是想到部队磨练,学会应付挫折的能力。实际上,他内心深处的真正想法是想避开让自己痛苦的那个环境,因为“睹物思人”,周围的一切会让他狂的,同时也想以**的痛苦来减轻心里的痛苦,这是他不便也不想明言的。
这段时间,他所经历的事情太过。先是自己到生与死的边缘走了一遭,然后,他见识到了陈锋和阿满的那种生与死的悲壮分离,然后就是王丽的死,这让他更加出离悲哀。因为年轻,他并没有能力通过自我的心理调节来排遣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黎杰本来想前往一个陌生的环境以改变一下自己的心境,没想到,在离开朋友、离开同学后,这种悲伤感更加强烈,他不知道,他的心境已经悄然生改变,他内心里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寻找一种新的泄途径。
应该说,在此之前,黎杰是一个正直的、充满活力的、怀有一定理想和抱负的人,虽然他还有很多的想法显得很幼稚,但至少他一直在努力去做,这对一个年轻来说已经无可厚非。而现在,经过如此巨大的情感裂变,他象所有普通的年轻人一样,性格悄然生着改变。他的恢复需要时间。
一天一夜之后,列车终于到达目的地――netbsp;这是s省西部的一个地级市,人口多,却比不上南方省份同级城市的繁荣。西部大开的脚步,看来还没有远行到这里。
新兵们续续下了车,场面有点混乱。接兵干部和前来接站的干部及士官们喊嘶了喉咙,才把大家按一定顺序集合在一起。
大家被分批带上了路边几辆蒙着罩棚的解放牌大卡车,车上没有凳子,大家都席地而坐。
卡车带着大家驶出市区,驶上一条不大的土质公路,掀起滚滚烟尘。此刻,大家都安静下来了,只是茫然地看着车后,大家现在都有一样的心思:看这情形,大家所去的地方大概不会怎么样,肯定不是偏僻的山谷就是荒山野岭无疑了。
经过大约1小时左右的行程后,汽车一头扎进一片荒山之中。七拐八拐之后,终于开进了一座部队营房。
干部们先下了车,站在车下吆喝着,然后所有的新兵就都下了车。
一下车,所有的新兵们都感到一股威严、肃穆之气扑面而来。
前来领人的老兵班长们排着整齐的队伍,以跨立姿势站着,干部们的吆喝快而声音低沉。新兵们的心仿佛被某根神经拽着,情不自禁的一阵阵紧缩,这让他们不得不加快了动作的节奏。很快,大家就列好了队。
然后就是点名,分班,各班长把人带回。
黎杰被分在新兵一连二班,班长叫尚至高,是个个子不高的四川人,说话干净利索,动作干练。
二班很快被班长带到宿舍。接下来就是分铺,整理个人物品。
等到大家刚刚忙完,中饭就开始了,大家排队去食堂吃完饭,就6续回宿舍休息。经过长途的跋涉,大家都感到很累了。
黎杰没什么胃口,拔拉几口米饭后,就不想再吃,所以他是第一个回寝室的。
倒头往床上一躺,黎杰只觉得身心俱疲,他情不自禁掏出手机来,先给母亲打电话报了平安,然后又强迫症似的拨打起王丽的号码。
这时尚班长刚好进来,看到黎杰躺在床上,还在拨,禁不住勃然大怒。他一把抢过黎杰的手机,一边叫道:“这样躺在床上象什么?象头猪!赶快起来!条例规定,平时不能躺床上!部队可不是你家里!”
黎杰心里正不好受。一看班长这态度,而且言语侮辱人,心里不由燃起一股无名之火,但他还是硬压下去了。虽然他知道,在部队里,服从上级是军人的天职,不管他是班长还是连长。但是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这种以势压人的人,父亲曾经说过,尊干爱兵历来是部队的光荣传统,在这里,怎么变味了?
但他从小都是在优越的环境下长大,很少受过什么气,加之这段时间所受的波折,心里本来就心烦意乱之极,所以,他对尚至高的粗暴还是难以接受的。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不冷不热地说:“对不起,尚班长,我现在还不知道条例是怎么规定的,因为我今天才来,请你把手机还我,同时,你这样侮辱我,你得向我道歉。”说完,就伸出手去,想拿回手机。
一看黎杰这样,尚班长只气得七窍生烟。他对黎杰说道:“道个屁歉!给脸不要脸的,你现在就给我好好学习条令条例,手机暂时没收,由我保管,部队规定,士兵不能拥有手机等通讯工具,等你服役期满,有人会还你手机的。”
这时,班里其他人66续续回寝室了,看到黎杰和班长争吵,大家都围过来看热闹。
要是以前,黎杰处理事情的方式肯定不一样,他会顾全大局,给班长一个面子的。而且他也知道,刚到部队就得罪班长,肯定没好果子吃。但他此时根本不想考虑这些,他只觉得心里有某种东东上窜下跳的,需要泄。
所以,他还是用那种不紧不慢的语调说:“我现在学不学条令条例、手机要不要你保管,都不是由你尚班长决定的,应该由上级统一规定,所以,你现在必须把手机还给我,而且,你向我道歉也是应该的,否则,我现在就报告连长去,让他来评评理。”
当着班里其他人的面,班长的权威受到如此挑战,而且还是个连新兵都还算不上的角色,尚至高有点气极败坏了。看来不给这个新兵蛋子一点厉害瞧瞧,以后这兵就不好带了。
尚至高是越想越来气,人就是这样,情绪一上来,就有点控制不住了。所以,当黎杰再次向他要手机时,他左手拨开黎杰伸过来的手,右手把手机往甩,那机身顿时就变得粉身碎骨、七零八落了。
黎杰当时有点懵,然后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机没了,里面的电话号码都没了,在他心里,王丽的影子,还有其他的朋友们,仿佛都随着这手机的破碎彻底逝去,永不回来了。
痛苦再次撕裂了他的心肺,这使他再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他右手一猛地一个直拳过去,狠狠地砸在毫无防备的尚至高的脸上,后者就像一根被撞中的木桩,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鼻子、口里满是鲜红的血。
“打架了!打架了!”看热闹的人群“轰”地一下散了,有人冲出门外大叫起来。好奇是人的天性,这些尚未进行过任何训练的兵们一听有热闹可看,“呼啦”一下聚了过来,登时把二班的宿舍挤的水泄不通。
刚到部队就打了班长,这在新兵连甚至整个训练基地都引起了轰动,黎杰这下算是出名了。接下来的时间里,各种议论纷沓而至,整个事件生所流传的版本也越来越多,其中最经典的一个:黎杰是少林寺俗家弟子,尚至高是武当门人,两人因为门派问题生争执而交手,结果少林弟子技高一筹,一招“天外飞龙”将武当弟子击倒云云。
所有这些议论产生的直接后果是黎杰成了基地的焦点人物,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的,这让他很恼火,甚至上个厕所都不得安宁。
所幸尚至高的伤并无大碍,只是鼻粘膜损伤出血,经过医务室医生简单处理了一下就没事了。
经过支部党委讨论,基地党委拍板,处理结果很快出来了。黎杰被严重警告一次,并调至五班。班长尚至高因辱骂新兵,处理问题简单粗暴,给予警告处分一次。
对于这个处分,黎杰一点都没有在意,反而让他松了口气。原因是:一来说明自己父亲的身份这里还没有人清楚;二来他怕这件事让父亲知道了。要是那个炮筒子父亲知道了自己的这件臭事,还不把他批个半死?
尚至高心里却很不爽,自己受伤了不说,还要背个处分,并且在新兵们面前面子丢尽。他对黎杰恨得直咬牙,但又无可奈何的,只好寻思着以后怎么找机会补回。
看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所以黎杰多多少少放了点心。
第十二章 熔炉里的生铁
黎杰去五班是排长谢鹏飞带去的五班班长刘放一看到黎杰,就有点皱眉头,但当着排长的面,他不好说什么,表面上也只好表示欢迎。倒是班里那些人,很有点把他当英雄看待,看到他,他们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那种崇敬的心理充分表露在脸上,隐都隐藏不住。
排长一走,班长刘放就组织班里同志开会,名义上是欢迎会,实际上是对黎杰提出警告。刘放对黎杰说:“你在二班时生的事,我们已经既往不咎,现在到了五班,可得听我的,我可不是尚班长,你要软我可以软,你要硬我也硬得过你。”
黎杰对刘放的话根本就没什么感觉,依然一副似醒非醒的样子。刘放看他那副昏昏噩噩的样子,对自己的话好像心不在焉,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心里就有气。但他不像尚至高那么张扬,他心里想:“这兵怎么这么牛啊,你小子走着瞧吧,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对新兵班长来说,树立权威是很重要的,要不那些新兵就没法带了,也难怪刘放看到黎杰这样会生气,这整个就是不把他看在眼里嘛。
这时有其他班长来喊刘放去连部开会,刘放简单地交代了一下,让大家呆宿舍别出去,他就跑出去了。
班里的同志们就都围拢在黎杰的周围。大家开始纷纷议论。有的对黎杰翘起大拇指说:“哥们,你真厉害,连老兵班长也感教训。”有的说:“你现在可得注意了,小心尚班长对你进行报复。”
一个个子不大,长得象猴子一样的兵凑过来说:“我叫汪丰,来自湖南,我很佩服你,黎哥,但是你可得注意了,据说那个尚班长和我们刘班长是老乡,还是同年兵,当心刘班长给你小鞋穿哦。”
黎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谢谢大家关心,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的,实际上,我以前的行为是错误的,大家可别学我哦。”
“呵呵,敢作敢当才是好汉,犯不着这么自我批评呢。”有人说。
接下来的几天里,大家没有太多的事,一边熟悉环境、政治学习,一边等其他地方的新兵到齐。黎杰的心里创伤依然没有抚平,一到空闲时间,就坐在那里呆,自己想自己的事,旁边的人也不敢惹他,班长刘放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并没有什么要收拾他的迹象。
倒是那个汪丰,一天到晚跟在黎杰的后面,有事没事想找黎杰聊聊,但黎杰却很少搭理他,他也并没有觉得无趣,还是一如既往地象个跟屁虫,一副早已把黎杰当兄弟的神态。搞到后来,连黎杰都有点感动了。
汪丰大概也看出了黎杰的心里一定藏着什么事,他一直象从黎杰口里套问出来,但黎杰一直不接坨。
一天,汪丰看到黎杰又在那里呆,就实在忍不住了。他拍拍黎杰的肩膀,说:“哥们,你是不是失恋了?失恋了也犯不着这样啊,告诉你一个办法,你心里一难受就去跑步,跑个5米8米的,你就会没事了,这也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据说很灵。”
黎杰一听这话还是有道理的。因为自己只要一安静下来,心里就没法平静,心里头就老是想起王丽,想象起她临终前的无助与痛苦。他清楚,自己需要泄,只是一直没有找到一种泄的方式。现在汪丰提供的倒是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
于是他站起身来,转身就往操场跑。汪丰没想到他说跑就跑,倒是吓了一跳,然后就跟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喊:“跑慢点!等等我,我陪你跑啊!”
三圈之后,汪丰已差不多虚脱,就停下来了。黎杰还在跑。
十圈之后,黎杰还在跑,而且好像跑得还很轻松。
二十圈后,黎杰才停了下来。
劳累确是一剂治疗心病的良药,长距离奔跑后,黎杰感到大脑缺氧,心里就没有了那么多的想法,痛苦好像也减轻了不少。他甚至还转身朝早已累瘫在地的汪丰挥了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这让汪丰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此后,操场上就经常可以看到黎杰跑步的身影。汪丰每次都很“粉丝”地在边上为他加油,有时他也跟着跑跑。旁边的人大部分都看不懂,只好把他们当作另类。说什么话的都有,说得最多是“神经病”之类的用词不同、内容大同小异的流行词汇。
其他的新兵一周之后就基本到齐了,新兵训练也就正式开始。每天的训练科目都差不多:立正、稍息、跨立、齐步走、跑步走、正步走。早晚政治学习加体能锻炼、看新闻联播。营门控制很严,任何新兵都不准外出。
训练的时间安排得很紧,训练节奏非常的快,日常生活也管理很严。连长、指导员每天都会在点名时开动员大会:“同志们!我们的任务是把你们练成铁,练成钢,可是大家时间很紧!任务很重!大家要加油干啊!”
这段时间以来,黎杰慢慢意识到,自己的整个性情跟以前比,已变化了很多。以往平和、敏感的心态已经荡然无存,人也变得易怒,动不动就想脾气。他对很多事情都看不惯,对很多事情都有着对立情绪。比如说,基地不准新兵请假外出,包括出去买东西和日常用品,他就想:“这不就是因为基地领导的媳妇在营区内开了个军人服务社,要照顾她们的生意吗?
尤其让他想不通的是连长的一个规定:“以后只要在宿舍外面碰到干部,就得立正站好,要等干部走过去了,你才能动。”这点规定其他连队是没有的。黎杰觉得,这纯粹是干部们的一种虚荣心里在作怪,部队的条例条令里对礼节礼貌是有严格的规定,但也不是这样规定的啊。
这段时间,黎杰已经和汪丰已有了一些交情,黎杰对他虽然搭理仍然很少,但至少有了一些交流。这天,当他再次看到,因为三连的一个排长经过,他们班的战友们不得不第n次停止洗衣服,站起来立正时,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渲泄的主意,他把自己的想法对汪丰说了,汪丰先是惊讶,然后就是窃笑。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问题,接下来就由汪丰出面开始盯梢。盯谁的梢呢?当然连连长的。盯梢是一个耐心细致的活,也显得枯燥无味,但汪丰做起来却很来劲。
当天中午饭后,汪丰看到连长独自一人往厕所方向走,就偷偷地给黎杰打了个手势,黎杰就凑过来,心领神会地和汪丰跟了上去。
连长进了厕所,两人就蹑手蹑脚地跟了进去。连长显然没有现后面还有两人进来了,也没回头看,就走到便池前,解开裤子很惬意地小便起来。
“连长好!”后面突然传来两声大吼,把他吓了一大跳,惊惶中扭头一看,只见黎杰和汪丰保持立正姿势笔直地站在自己身后,双眼紧盯自己,右手举在眉前,敬着标准的军礼!
连长排废动作刚好达到**,想紧急刹车已来不及了,只好一边小便,一边说:“解散。”
“报告!连长还没走开,我们还不能动,这是连长规定的,我们不能违反。”黎杰大声说,语气中很有点《列宁和卫兵》中卫兵的冷静和坚持原则。
连长只好在尴尬中急急忙忙完成任务、急急忙忙关好前门,又急急忙忙出去了,离开前甚至不敢看两人一眼,留下两个小兵躲在厕所偷笑。
当天晚上,连长就亲自取消了自己的这条规定。
训练慢慢进入白热化。新兵们白天训练很苦,晚上还有没完没了的紧急集合。班长刘放对黎杰的教训就在这个时候偷偷拉开帷幕。
先是内务方面,黎杰成了班里的反面教材。
老实说,黎杰的被子在班里叠得还算可以的,应该在中等偏上的水平,床单也整理得很好,东西也摆放到位了,但被子总归是被子,你叠得再好,也不可能象大理石或者白玉琢成的,要找出其中的瑕疵来,可以说是分分钟的事。所以,每次检查时,黎杰的内务基本上没有合格过。刘班长每次都是相同的动作,被子一掀,重来!
训练方面,要挑出一个新兵的毛病来,就更容易了。什么手臂摆放不到位啦,什么抬腿高度不够啦,什么齐步走时手形不对啦。每次黎杰被挑出毛病来,就得重复练上几十次,别的还没什么,练正步走时那什么“一步两动”之类的动作可是步步掉肉,不练得你两腿软头脑呆绝不罢休。
政治学习和班务会,几乎就成了黎杰的批斗会。黎杰打人的事在刘放看来,仿佛成了他永远的污点,大会小会都基本上提到了,汪丰因为和黎杰走得近,也少不了受到牵连。
黎杰对待这一切很有点“冷眼看世界”的味道,他也不再反驳,不管你是对是错。有了这些插曲,他觉得心里的痛苦反而减轻了些,因为他不得不分心来应付这个“可爱”的班长,心里的另一番压力就相应减小了。
排长和连长倒开始对黎杰感兴趣了,因为他的训练成绩可以说是突飞猛进。他们还不知道,这除了是因为黎杰悟性强、身体底子好外,也离不开刘放班长的“开小灶”。
黎杰的训练已可用“疯”来形容,他的一切业余时间都耗在训练场上了。因为他觉得,有了训练,他的大脑就无暇思考,大脑不思考,就没有悲痛的感觉。所以,他就用训练这种方式来泄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绪。
连长和排长不知道内幕,看到这些倒有点乐上心头。有时候甚至连长都亲自上阵指导黎杰训练。这是因为每年新兵训练结束时都有个综合考核,并评出训练标兵。作为评价训练成果的指标之一,训练标兵在其中占很大比重。你连长、排长的成绩从哪里来?就从你所训练的兵来。所以,连长和排长对黎杰是寄予了殷切的期望。
黎杰却不理解干部的这番苦心。他对连长、排长的这种关心并不放在心上,倒是汪丰看出了其中端倪,就把其中的奥秘对黎杰说了,黎杰只是苦笑,心里却并不在意。
直到现在,黎杰的心情还没有调节过来。这次打击对他来说,已经达到了能承受的极限。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太对不起王丽了。
自他成年以来,他就恪守着一种信念,一种做人的基本准则,那就是“诚信”与“责任”。这是父亲的老上级个曾经历经磨难、历经生死的老将军很早以前就对他说的。他时时刻刻铭记在心。
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对王丽,一个曾经如此爱他又如此被他爱的人,就丧失了起码的责任,自然也谈不上什么诚信。这是自己人格生了偏差?抑或是自己的感知出现了问题?这是他现在努力想弄懂,而又难以弄懂的问题。这个问题使他困惑,使他绝望,使他无所适从,所以在部队的这段日子里,他就表现出了一个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黎杰。
第十三章 兵者诡道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年关将近训练虽然依旧紧张,但军营里慢慢多了些节日的气氛。因为这是新兵们在外过的第一个春节,所以训练基地每年都很重视,早早就开始了节日的准备。
红红的灯笼挂起来了,整车整车的食品采购回来了,新兵们的心情因为适应了军营生活也逐渐变得轻松愉快。都二十一世纪的青年了,新兵们虽然都想念家乡,想念父母,但很多人都已经独立生活惯了,现在有这么多的朋友兄弟在一起,那种思乡的感觉也就淡了许多。
黎杰的心情却变得更加沉重。因为再过两天就是王丽的生日了。去年的生日两人是在一起过的。当时已放寒假,黎杰已回北京。但王丽生日这天,黎杰还是坐飞机赶回了c市。那天,王丽开心到了极点。一直到现在,她那天的音容笑貌还浮现在黎杰的眼前。
那天,王丽对黎杰说了一句话:“我希望明年、后年、以后一辈子你都这样给我过生日。”并伸出小指和黎杰拉了勾。
可是现在,自己心爱的人已经永远离去,自己再也无法兑现自己的诺言,黎杰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贯彻心灵的那种痛,让他无法平静、无法睡眠,甚至训练这个法宝也不管用了。他再次陷入了悲痛的漩涡难以自拔。他突然想喝酒,在王丽生日那天喝酒。“喝醉了可能就没事了,”他这么想。
军营里是禁酒的,军人服务社也不准卖酒,这是上面的规定。虽然春节即将来临,除夕夜是允许饮用少量啤酒的,届时军需将送酒来,但此时还没到,就是到了,也看管很严,不可能弄出来的。
那么只有出去买酒了,可军营门都不让出的,可以出门的只有干部,干部又不可能给一个新兵从外面带酒回来的。剩下的只有自己出去买回来,怎么办呢?
黎杰当然是有办法的。他找来几个塑料袋,装上热水,藏在腋窝下的衣服里。因为是冬天,冬季作训服里面还套着绒衣,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接下来,黎杰用热水把和脸部和双手跑得通红通红的,然后就跑到刘放那里说:“班长,我烧了,还头晕,我要去医务室看看。”
刘放把手往他额头一搭,就说:“哦,很烫的!快点去吧,要汪丰陪你一起去。”
汪丰就过来,搀起黎杰就往医务室跑,一脸的焦急表情,黎杰不好说破了自己是装的病,看到汪丰很着急的样子,心里有些感动,又有点过意不去。
训练基地,实际上内部都称训导大队的医务室就一个士官在,唯一的一个军医已经出去进修去了。士官一看黎杰满脸通红,就知道他热了。他把温度计往黎杰手里一塞,说:“量个体温,放在腋窝下。”黎杰就结果体温计往腋窝下一塞。
不久,体温就量出来了,高烧4士官吓坏了,忙对他们说:“烧得很厉害的,我们这处理不了,我给你开个介绍信,快去医院看看。”然后就开了介绍信,并催他快点去看看。
部队的中心医院在cc市中心,和司令部在一起。拿到了介绍信,黎杰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上市里去了。
黎杰向连里请了假,看了外出就医的介绍信,连里很快就准了假,并让汪丰陪同黎杰一起去。
两人出了营门,搭上了一辆过路的去市区的中巴车。颠簸着往市区赶去。
,汪丰还是很担心黎杰的病情。黎杰觉得没有必要再瞒着这个真心关心自己的朋友。他想了想,但并没有把实情告诉汪丰,因为他觉得很不好解释,总不可能把以前自己所有的事一码子全牵出来了吧。
两人在靠近司令部大院不远的地方下了车。中心医院就在司令部大院隔壁。两人来到门诊大厅,汪丰帮黎杰挂了号,就去内科门诊看病。
黎杰之所以真的来医院看病,是为了回去有个交代。看病的结果可想而知,当然是没有什么问题。医生对这种想泡医院的新兵病号可谓见多识广,但也并没有过多地说什么,只是简单地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什么多喝水啦,注意保暖啦等等,然后开了点不痛不痒的感冒药,就让他们走了。
出了医院大门,黎杰只觉得一身轻松。汪丰觉得有点奇怪,就问黎杰:“你刚才还烧到40度,现在怎么就没事了呢?”黎杰神秘一笑,说:“也许是一到医院,我害怕打针,一看到医生就吓好了吧。”汪丰还有点将信将疑,还想问下去,黎杰却抢过话题说:“既然来到市里了,我们就去打打牙祭吧,走,我请客!”就拉了汪丰去吃饭,汪丰一听吃好东西,肚子里的馋虫早就蠢蠢欲动了,还记得什么刨根问底?
这里满街上都是川菜馆,随便走到一家,都正宗得不得了。对喜欢川菜的黎杰来说,好像到了天堂,只觉得眼花缭乱,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快朵颐的好机会了。
他和汪丰找了家条件稍微好一点,显得很干净的饭馆就走了进去,选了张靠窗户的桌子坐下。服务员来点菜,黎杰一口气点了五六道菜,什么酸菜鱼、泰安鱼、什么水煮肉片、夫妻肺片啦,还一人要了一瓶小瓶装的红星二锅头。汪丰对川菜也很爱好,两人吃了个酒足饭饱,还微微有了点醉意。
买单结帐,黎杰又要了几瓶小红星二锅头打包带走,因为出来买酒才是黎杰此行的真正目的。汪丰觉得有点奇怪,问他买这么多酒带回去干什么,现在营区内不是不准喝酒吗。黎杰就解释说:“现在晚上不是很冷吗,酒能驱寒,能治感冒,还是备点在那里好。”汪丰不以为然,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两人出了餐馆,寒风一吹,酒意就有点上涌,走路也有些踉踉跄跄。
汪丰突然想起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在营区话很不方便,而且不是每天都能打的。就是在训导大队外面的镇上,打电话也极不方便,整个镇上还没有程控电话,只有邮电局有台老掉牙的分机电话,打电话时,还要通过不知道设在哪里的总机转出去的。
黎杰就和汪丰选了家看到一家店子前面的桌上摆了几部公用电话,就一起走了过去。
“两位新兵哥哥打电话啊,尽管用吧。”店老板显然也是在这一带混了很久的,看到他们穿着冬季作训服,却没有佩戴任何标志,就知道他们是刚入伍的新兵。
两人一听人家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是新兵,就知道自己和老兵之间还是有差距的,心里就很不爽,但也无可奈何。汪丰就不搭不去打电话。
汪丰拨了号码之后,电话里传来忙音,没有接通。他按了重播键,过了一会。里面出来一阵叽哩咕噜的话,汪丰就把电话扣了。想想父母可能不在家,就不想再打了,拉了黎杰转身就想离开。
店老板却走了过来,对汪丰说:“请交电话费用,一共是十八元。”
汪丰觉得有点奇怪,就问:“你们这里电话没打通也要交费?这是不对的哦。”
店老板说:“我可不管你打没打通,反正计费器上显示是这么多。”
汪丰说:“就是打通了,也不会要这么多钱啊,还不到一分钟时间呢,我看你们这是黑店吗,想讹我们,是吗?”
店老板一听“黑店”两个字,就开始冒火:“是黑店又怎么啦!你们两个小新兵想到我这里赖帐?告诉你们,如果今天不把费用交了,就不要想走!”然后就开始打电话叫人来。
看到这里有人吵架,周围就一些人围过来看热闹,人群里议论纷纷。黎杰就听得里面有人说:“这家店子最会宰人了,现在竟然连解放军也宰,太不像话了。”
黎杰本来想要汪丰把钱交了,息事宁人算了,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在这瞎闹。但听了群众的议论之后,心里一股无名怒火就上来了,他就改变了主意。
他走到店老板面前,说:“我们是新兵还是老兵,与你没有任何关系,该我们交的费用,我们一定交,如果你敢讹诈我们,那么我告诉你,没门!我们现在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对不起,我们先走了!”
店老板是这一片街区混混的小头目,当然不甘罢休的,就上来拉黎杰的衣袖,黎杰一甩手,店老板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店老板恼羞成怒,转身到店里拿了把菜刀就追了出来,还一边大叫:“你们竟然敢到我这里撒野?我砍死你们!”周围群众看到店老板这样,不由一声惊呼,人群就向后退开很远,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圈子,圈子里面只剩下了黎杰、汪丰和店老板。
黎杰从小就喜欢散打和拳击,而且从小学起,就作为素质教育的内容开始练习,已经具备了很深的功底,对店老板这种泼妇似的斗殴方法,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汪丰心里虽然有点害怕,但是看到黎杰没有退下,他也就不肯退。
店老板看到两人定定地站在那里,并没有给吓跑,自己心里就了虚。他本想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用菜刀把两人吓跑就行了,自己面子上也过得去了,至于钱要不要都不重要了。
没想到现在碰上了两个不怕死的主,站在那里好像并不害怕自己的菜刀,他本是个欺软怕硬的角色,现在碰上硬茬,却不知如何是好了,自己人已跑到了两人面前,刀也已经举起来了,就是不敢砍下去,搞得自己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这时人群外面挤进来几个年轻的混混,大喊:“老大!我们来了,是谁敢在这里撒野?我们帮你教训他!”
店老板一看来了帮手,一下又提起劲来,他指着黎杰他们说:“就两个新兵蛋子,快来教训他们!”
几个混混两个当兵的,刚开始还犹豫了一下,但两个什么标志也没戴的新兵,而且老大又那么气极败坏,就撸起袖子冲了过来。
黎杰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场架是免不了要打了。他反应很快,直接就是一个直拳过去,狠狠地砸在店老板的脸上,店老板整个人就飞起来,然后“啪”地仰面摔倒,手中的刀也“咣垱”一声掉在地上,接着就是双手掩面,一阵杀猪般的嚎叫。
周围几个混混这时刚好靠了过来,黎杰把汪丰往身后一拉,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加凌空飞腿,不到一分钟,几个混混全都倒在了地上,哎哎呦呦呻吟不止。
周围群众先是目瞪口呆,接着就掌声雷动。“解放军太厉害了,今天给我们解气了,打死这帮地痞流氓!”有人大声欢呼。
黎杰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要是给缠上了,不管是混混还是警察,都很麻烦,所以,他选择了逃离现场。
他很侠士地向周围群众抱了抱拳,就牵了汪丰往人群外跑去,人群一边鼓掌,一边自动给他们留出一条路来。
两人在路上搭上了食堂出来买菜的便车。两人都很兴奋,黎杰也暂时忘却了心里的烦闷和痛苦,只觉得这一架打得神清气爽。他们定了攻守同盟,约定了谁也不能不这事说出去。
回到营区,黎杰把酒藏在了围墙下一个隐秘的地方,就和汪丰一起去连部消了假。
第二天一早,就有警察来到营区,后来又来了连部,和连长、指导员在屋里嘀咕了很久。黎杰和汪丰心里很忐忑,知道是调查昨天新兵和流氓打架的事,但一直等警察走了很久,也没有任何事生。
当天晚上的军人大会上,连长很严肃地讲评了其他事后,就笑着对大家说:“今天竟然有警察来我们这调查,说昨天有新兵和流氓打架,只有一个人动了手,把人家五个全打趴了,那个流氓头子还掉了两颗门牙,后来报了警要求查找凶手。我对警察说,我们这里除了我和几个排长,其他人还没有这样的身手,我们昨天倒有两个兵出去了,但是是出去看病的,且高烧到40度,是不可能打架的,我要他们不要在这里查了,那是白费劲。”
说完后就有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黎杰。然后又骂道:“他妈拉个疤子的,还害得我损失了十八元大洋,警察说,他们从电信局查到,那两个人去人家那打电话,一不小心在前面多按了个0,把电话打到巴西去了,这两个人怎么这么没文化啊,该交的电话费还是要交的嘛,我们解放军从人道主意出,就当捐了十八元给某个灾区吧,警察说,虽然很多群众都反应,两个新兵是正当防卫,但打了人,至少还是要出点医药费的嘛,我就对警察说了,既然是正当防卫,又是新兵,当然没什么钱出的了,而且想出也没钱啊,他们完全可以打电话找找那两个人的巴西亲戚寻求一下人道主义援助啊,不是留有电话号码在那吗?巴西可是经济达国家,人家一动心,说不定还真寄来个万儿八千的,还是美元,比人民币值钱呢。”
连长骂完了就笑了,然后整个新一连的人都笑了。
第十四章 不可思议
黎杰知道,大凡部队主官,特别是野战部队的主官都是这个德性。尽在他们认为,你要出去大架,不是不可以,但有几个必要条件:第一,要有理才打,没理不能动手;第二,要打就要打赢,打不赢就不要回来像个娘们那样婆婆妈妈地诉苦,“连个流氓混混都搞不赢,还怎么保卫祖国?”这是他们的一贯想法;第三,打完架最好不留任何尾巴,打完就走。
这件事算是过去了。事后黎杰也有点搞不懂自己,入伍前,他碰到这事可能很少会打架,也许会息事宁人地把钱给了了事,但这次却毫不犹豫就出手了,这也不能完全归因于自己现在心情差的缘故啊,他没有想到的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他现在正在完成由一个大学生向战士的转变,这种转变是多种多样的,包括思维、动作等等。
经过了打架事件,黎杰开始有点感激和感谢连长排长他们的,感激他们对自己的兵的偏袒,进一步感谢他们平时训练中对自己的青睐。爱兵是部队的传统,主官们对自己的兵有时候就是无条件地偏袒。就是班长刘放,平时虽然对自己有成见,但当他知道自己生病烧时,也还是很着急的。所以,黎杰现在慢慢开始喜欢上自己的这个集体了。要不是心里一直过不了王丽这道坎,他会觉得自己现在还是很快乐的。
黎杰之所以想在王丽生日那天喝酒,有两个原因:其一,他想释放一下一直以来自己心里的痛苦;其二,他想实现自己去年王丽生日时的承诺——今年再给她过生日,而喝酒,是证明自己在给她过生日的最佳方式了,因为现在在新兵连,暂时还找不到其他的表达方式。
王丽的生日很快到了,白天,黎杰还是一如既往地卖命训练。晚上熄灯后,等班长和其他战友都睡熟了,他就偷偷爬起来,披上军大衣出去了。
他藏酒的地方是一口废井的后面,废井上有一间废弃的平房,后面是围墙,平房遮挡住了路上的视线,形成了一个视觉死角,人多在这里,只有走到跟前才能现,而这个地方,平常是很少来人的,这让黎杰觉得很安全。
前两天买的酒还好好地藏在围墙上的一个砖洞里,黎杰把酒都拿了出来。买的酒有点多,他本来想把汪丰喊上的,但想想自己的心事还不能对他说,怕他追问自己什么,就没有喊他了。
黎杰把酒都打开了,然后按照自己想好的程序,先为王丽做了祈祷,祈祷她在天堂过得快乐幸福,然后就按照去年过生日时的形式,进行了开怀畅饮。他在想象着王丽就坐在自己的对面,他在想象着王丽正在跟他聊天,他在说着平时自己最喜欢对王丽说的话,他在忏悔着自己后来对王丽的无情和丧失责任心。
他此时已经完完全全走进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对周围的一切浑然无知。回忆带来的悲痛象一张无边的网,把他整个罩住了,在网边的一丝缝隙中,他又隐隐觉得,自己现在、包括入伍以来的整个表现和心理状态好像存在着不妥,好像违背了自己入伍的初衷。但这种想法象一点微小的火星,燃起来一点,又很快熄灭了。
此时,一个黑影从旁边的路上经过,走到离平房不远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站了一会,然后悄悄地向平房后面摸来。
黎杰还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完全没有察觉有人在向他靠近。
等到他惊觉时,那人已经摸到了他的身边,黑暗中,他根本看不清来者何人,就本能地一拳推了过去。
来人反应很快,一闪就躲开了,然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躲在这里干什么?”
黎杰听出是排长谢鹏飞的声音,就停止了下一步的动作。他回答道:“排长,是我,黎杰。”
谢排长一听是黎杰,就放开了手,他显然是闻到了酒味,就接着问:“***黎杰,熄灯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躲在这里喝酒?部队是禁酒的,你难道不知道吗?为什么故意违反?”
黎杰回答道:“对不起,排长,我只是酒瘾上来了,想喝点解解馋。”
谢排长是个细心的人,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就在黎杰旁边坐下来,说:“***,你莫耍起老子,肯定不是这样的,有什么事,不要藏着掖着,跟我说就是了。”
黎杰就不吭声,几滴眼泪“啪嗒”掉在了地上。
谢排长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声音一下就变得柔和起来,他拍了拍黎杰的肩膀,说:“黎杰,你是大学生兵,军事素质又好,训练又刻苦,你是我们排里最有前途的兵,也是我们的骄傲和希望所在,你有什么心事就跟我说,就当我是你兄长好了,实际上从你刚到部队起,我和连长、指导员就看出你心里藏着什么事,我们也不能强行问你,想等你自己说出来,你现在就说了吧,说出来了就轻松了。”
在此之前,黎杰的事出了张娟和几个同学,还没有其他人知道。其实,黎杰如果和他们在一起,他们知道情况,慢慢开导开导,黎杰的心理创伤恢复起来可能还快些。一到部队,满眼里都是陌生的面孔,黎杰当然不会跟他们去交流,只好自己闷在心里,所以情况反而变得复杂了。
听了谢排长的话,黎杰有了见到亲人,见到可以倾诉的朋友的感觉,多少天来闷在心里的那种悲痛,就像决了堤的水一样,一下释放了出来。他不由得一把抱住排长,放声大哭起来。
谢排长抱住他,拍着他的背,鼓励他说话。黎杰就断断续续地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了自己的排长。
听了黎杰的故事,谢排长心里很是震撼,想不到这个小兵的身上,饱含了如此多的痛苦,他明白,这种痛苦如果不得到释放,得不到开导和解脱,将对黎杰的心理造成重大伤害,甚至毁了他的一生的。
可是谢排长此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开导他,他毕竟也是个才大学毕业不久的年轻人,而且他甚至还没有谈过恋爱,感情上的事,他比黎杰还没有言权。他现在能作的就是安慰安慰,这种安慰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到了后来,连谢排长都喝了酒,他们俩把所有的酒都喝完了。谢排长酒量很好,并没有醉,黎杰又有点晕晕乎乎的,但人还清醒,他希望排长别把自己的事对别人说,排长答应了,但要他有什么事多找自己谈谈,别老憋在心里,黎杰答应了。然后谢排长就送他回去睡觉了。
过了几天就到了春节。除夕夜,新兵们狂欢了一夜,还喝了啤酒,这是他们独自在外过的第一个春节,大家都有个共同的感受,就是特别特别地想家,训导大队考虑到这一点,就开放了各连的电话,大家排队给家里打电话,每人给了两分钟时间。
新兵们放了三天假,除了不准出营门,营区内可以自由活动。兵们早上起床搞好内务后,就是自由活动时间,有凑在一起打牌的,有去服务社买来小吃凑在一起侃大山的,有去俱乐部打乒乓球、羽毛球的,晚方政府慰问的露天电影。尽管片子很老了,大家也看得津津有味。
谢排长平时是住在连队的,但他自己在营区内还有间单独的房子。放假的时候,除了值班查房,他是可以住在家里的。这三天,谢排长请黎杰到家里去了两次,自己做饭吃。两人说的话明显多了,但谢排长很少戳到黎杰的痛处,只在合适的时候顺便开导开导他。这让黎杰很是感动,他理解排长的一番良苦用心。而且,他感觉到了,排长并没有对其他人说自己的事,包括连长和指导员,这让他感觉到谢排长是个守信的、值得信赖的人。
欢乐轻松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正月初四,新兵们又开始了新的的训练。
此时,队列训练已经告一段落,新兵已经进入战术、军体、射击、投弹等方面的训练。这阶段训练比起队列训练来,虽然少了些枯燥,大家更感兴趣些,却也多了份辛苦。一天下来,往往让人全身酸痛,两眼涩,衣服裤子也磨坏不少。
黎杰的训练依然很刻苦,但他此时心态已经生了些微的变化,他的训练已不只是为了释放某种痛苦,还有一点就是为了谢排长。因为他从心底里感谢谢排长为他所做的一切。连长、排长曾说过,每年新兵训练结束时都有一个综合考核,这种考核不仅是考查新兵,还考查基层干部,士兵的成绩就是干部的成绩,这已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黎杰想在考核中取得好成绩,以报答自己兄弟般的排长。
黎杰知道,新兵和老兵之间还是存在差距的,但他不知道这种差距到底有多大。直到有一天,他才终于清楚了。
那是春节假刚放完,新兵训练重新开始后不久。某师的一个工兵营拉练到训导大队驻地周围,他们在一不远的一处山脚下扎了营。
黎杰他们有次搞义务劳动时曾经经过那个地方,那是一个杂草丛生,乱石成堆的地方,平时人和周围百姓的家畜都很少去那里。
第二天中午,连长突然提出要带新兵们去看看。能出去走走,新兵们当然是求之不得,所以大家心情都很愉快。
一到工兵营驻地,大家整个人就傻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夜之间,这里已经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杂乱无章的空地,现在变得井然有序,整齐的野战帐篷、深深的排水沟、碎石铺成的带着各种美丽图案的小路、不知从哪里移植来的各种奇花异草、功能齐全的野战厨房、食堂、活动室、厕所、医务室、营部、各连连部,甚至还有假山和小桥流水,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和精致,仿佛这是一座修缮已久的军营,让人感到自然而舒服。当时黎杰的感想就四个字:“不可思议。”
更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第二天工兵营开拔后,连里再组织人去看时,空地又恢复了原貌,已经看不出一丝有人曾经来过的痕迹了。
第十五章 拉练
工兵营的良好表现对新兵们的触动很大,对连队领导的触动更大此时新兵们已经完成了基础科目的训练,接下来是提高的阶段。
针对这一阶段的训练,训导大队根据新一连连部的提议,对训练方案进行了一系列的调整。其主旨逐渐从单兵训练转向了相互协同方面。
单兵方面的测验,黎杰全部是优秀,但他还在狠着心苦练。对于新的训练大纲,黎杰有着自己不同的理解。他认为,只有在单兵素质达到了一定的水平,协同才有其存在的意义,要不根本不可能达到要求。就像一只球队,你的战术思想再先进,你的配合意识再强,如果你的技术不过关,你是不可能去执行的。一只大学球队能贯彻皇马教练的打法吗?显然是不可能的。
没错,人家工兵营的战斗力是体现在部队的整体协同方面,一个人你就是能力再强,技术再高,也达不到他们现在所表现的高度。但是,人家工兵营是一支什么样的部队?它是一支百分之八十以上由士官组成的老兵部队,他们每个人的技术和能力都是非常强的,这样的部队协同起来,才能体现其强的战斗力!
黎杰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因为他觉得。这只是他个人的观点,他不是主官,主官自有主官的想法和职责。对于上级的安排,黎杰还是听从的,但只要有时间,他就在自己的单兵训练动脑筋。
班长刘放对于黎杰的这种做法却有偏见,他认为这是剑走偏锋,违背了上级的意图,有点追求个人英雄主义之嫌,但他又不好说黎杰什么,因为黎杰在这方面占用的都是空闲时间。与训练大纲在时间上并没有什么冲突。
不久之后,上面传来消息,训导大队所属的基地要举行大型拉练,距离为500公里。部队将采用摩托化与步行结合的方式,途中还有一些相关科目的演练,完全按野战模式进行。
训导大队很快就接到了通知。作为基地底下的一个团级机构,可以组织一个排的新训人员参与,大队干部大部分参加。
一石激起千层浪,新兵们得知这个消息,都沸腾了,因为这是一个叶子悠悠难逢的机会。据干部讲,以前新兵是基本上不参与这种行动的,今年不知上级是动了哪根神经,竟然给了新兵连一些名额,新兵们当然都想参加了。
新一连的官兵刚刚参观过工兵营的拉练,心底里一股股热情之火尚在熊熊燃烧。这个消息无异于火上浇油,使这种火势更加凶猛。不知是哪个班的人带的头,各种请战书、决心书甚至血书随之象雪片般地飞向连部,而这种形式又感染了其他连队,一时间,新训队的各级干部们都焦头烂额,仿佛脑袋都大了一倍。
经过大会小会讨论研究,方案最后敲定,参与拉练的新训人员名额被分配到了各连队,由各连主官挑选推荐,报上面批准。于是连长、指导员和各排排长又连夜开会,初步选定了本连参练的人选。
黎杰和汪丰都很幸运的入选了。黎杰倒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热情,他现在的心态是成也可,败也不惜。但既然选上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只不过没有从脸上表露出来。汪丰却表现为近乎疯狂的高兴,脸上除了笑就是得意。这次所有的新兵班长都排除在了名单之外,所以五班班长刘放没有入选。
于是所有选定人员名单被上报到了大队部进行汇总,然后又进行重新分配。新训人员被分成了三个班,每班都由排以上干部担任班长,黎杰和汪丰都被分在新二班,班长是原来的排长谢鹏飞。
大队其他参练干部也被编成三个班,与新训队的人员一起组成连部,由训导大队大队长和政委担任连长和指导员。
于是这只高度浓缩的队伍就集中起来进行各种各样的准备工作,还专门进行了野战行军的针对性训练。因为这支队伍代表的是整个训导大队,所以大队长和政委都亲自出马,狠抓训练工作。底下的人哪里还敢马虎?
最让上面不放心的还是新训队的三个班,班长虽然都是富有经验的干部,但新兵们毕竟训练的时日尚短,对于各种野外训练的技能可以说很不熟悉。所以,新训队成了训练的重点,其训练的强度也就可想而知。
以黎杰的身体素质和军事素质,承受这样的高强度训练还没觉得什么。对汪丰来说,就有点勉为其难了。但他还是死撑下来了,他现在最盼望的就是拉练能马上开始,这种等待所带来的心理压力远远胜过任何训练所带来的**的疲惫。
出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训导大队参练人员一早就集中到了操场上,其他人员都赶来送行,操场上登时红旗招展,锣鼓震天。大家就很很有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感,仿佛此去的就是炮火硝烟的战场,大家就是冒死出征的勇士。
黎杰他们先乘车赶到市区的基地司令部,所有参与拉练的人员都要求在这里集结。在司令员进行简短的战前动员后,部队就出了。
这是一支由一百多辆各型车辆、一千多人组成的部队,行走在路上,很有种浩浩荡荡的感觉。参与这次拉练的大部分为机关和后勤人员,而非正规作战部队,所以并没有金戈铁马的气势,这让汪丰和黎杰多多少少有点失望,但同时也让他们感觉到,在这千军万马之中,他们自己是多么的渺小。
车队驶出市区,穿过平地,爬上了蜿蜒的盘山公路。到了山顶后,所有人员都下车步行,因为前面是一个少数民族聚居的小镇。按原计划,部队要从这里开始进行徒步行军。
黎杰他们和所有参练的战士佩戴的都是标准步兵装备,徒步行军,对体力和毅力都有很高的要求,按计划,今天的徒步行军距离是30公里。这对很多初次参加拉练的人员来说,都是个考验。
队伍的最前面是警勤队,作为开路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黎杰他们新训队的三个班就走在第二梯队。
先头部队刚进入小镇,就被镇上的居民现了。先是有小朋友在喊:“解放军叔叔来了!解放军叔叔来了!”接着就有大人在叫:“来解放军了!来解放军了!”然后就有许多人从家里涌出来,来到了路的两旁。
在这里,黎杰他们第一次体会到了解放军在当地老百姓中的崇高地位。镇上这些自聚集起来的老百姓,就真的象以前电影电视中看到的解放战争时期的老百姓一样,从家里搬来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慰劳他们。有端碗递水的,有往战士们兜里塞各种土特产的,有个老大娘,还真的抱了一只大母鸡硬往一个战士怀里塞。
警勤队已经快通过,黎杰他们却给阻在了镇上,他们不断地推诿着路边递过的各种各样的慰劳品,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谢谢了,不用,谢谢了,不用。”一条不长的路,他们通过花了个小时,这大概是上级领导们没有想到的。
走在路上,黎杰不禁想:“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些百姓对部队怀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呢?是人民子弟兵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吗?是因为解放军是人民子弟兵的缘故吗?这些概念对这些纯朴的百姓来说是不是太抽象了?这地方也没有抗洪抢险、抗冻救灾、抗震救灾之类的啊,部队应该也很少到这里来啊,那到底是卫生呢?”这些问题,黎杰当时并没有想通。直到后来,他问了谢排长,才知道了答案。
这里本来是个交通闭塞、鸟不拉屎、极度贫困的地区。后来部队来了,打通了公路,并对当地居民进行了扶贫援助,当地才慢慢展起来。于是,老百姓就记住了,给自己带来幸福生活的是解放军,于是,他们知道了自己要感谢解放军。所以才有今天的一幕。
老百姓真的很纯朴、很知足的。你只要给他做了哪怕一点点实事,他们都会永远记住你、永远感恩于你的。
这样的答案让黎杰多了一些思考,自己现在所在的这支军队,不只是战争意义上的军队,因为现在根本没有战争。它还代表着一种精神,一种责任。“哪里有困难,哪里就有人民子弟”,这正是这种责任的体现,人民军队就应该对人民负责,对人民忠诚。这样的军队才会受到人民的爱戴和拥护。
一想起“忠诚”和“责任”这两个词,黎杰就又想起了王丽的死。他此时已经隐隐觉得自己前段时间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自己对王丽的所谓忠诚和责任,是不是太过狭隘了?自己对于自己的未来人生目标,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但一想起王丽,黎杰的心里就莫名涌起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这使他无法也不敢再想下去。
拉练部队在天将黑时,完成了今天的徒步行进任务。此时天下起了大雨,上级决定部队在一处山脚下一处早已选好的开阔地驻扎下来。
接下来就是搭帐篷、挖厕所、挖排水沟、布置岗哨、定口令。炊事班则搭起了野战厨房,忙着给大家准备晚餐。
黎杰和汪丰所在的班在谢鹏飞排长(此时的班长)带领下,很快就搭好了帐篷,铺好了床,并对帐篷周围进行了清理,然后又按照要求布置了警戒,然后就等着开饭。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一场灾难正悄无声息地向他们慢慢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