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宋沉船南海二号1
天晴日丽之下,微微的海浪起伏不定,闪耀着点点阳光,映入眼中就成了磷磷的金光一片,向了眼内直闪。
天气好得出奇。和谐的微风吹拂,小小的浪花轻轻拍击船帮,让人懒洋洋中提不起精神。这样的日子里,无论是伸上一根钓杆,享受一下微风,还是美美泡上一壶英式红茶,在船舷上再弄上个躺椅,喝上一杯下午茶,再打上个小盹,都是再惬意也没有的事了。
海面上停着一条游船,是一艘帆混动力的游艇,也就是说可以在有风的时候升帆,而无风时则用柴油机来行驶,相当不错的游船,可是现在却瘫了似的一动不动。
里面有两个人正满头大汗在忙碌。“扳手!”
“24#梅花”一个十四五的少年沉声道,双手上全是油污,麻利的拆解着船用柴油机。
这少年脸孔上显露着和年龄全不相符的成熟与老练,而该有的稚嫩却全无一丝踪影。给他打下手递工具的是一个黑人,一言不发的只是依着指示去扳,打,敲。
少年一边忙碌,一边额头的汗水还要来添乱——顺着眼角流进眼内,蜇得他烧辣辣的生痛,但他却并不愿伸手去擦,只是任由泪腺被刺激到狂流泪水,一如他此时的心景。
“巩,你是在哭么?不要这样,虽然事情很诡异,但我们也得学会去接受——”黑人好心的劝告,却一下把巩凡隐藏的情绪全惹起来了。
把手里的扳手猛的一扔,任由它在甲板上摔出铤框的声响,“你当然能接受——中年变成个小伙子,生猛活虎了,有什么不乐意?可我呢?突然变回成个小孩,天啊,你干脆杀了我吧,这算玩什么,返老还童啊?!”
天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就是发现了一艘古代沉船,想从里面捞些古董么?这招惹谁了,一下子就像是糟了天打雷劈,成了这模样!
船毁了也就算了,反正是租的,上了强制保险,可是人突然变得这么小了,给谁说去啊?就算下面的沉船上附着魔咒,可那也不是还没打开舱盖么?
巩凡可以对天发誓,这艘沉船里他可是一个铜板他也还没捞出来,仅仅只是把舱门边上刚刚清理出来,怎么就糟了这么大的难呢?
——二十七八岁的昂藏汉子,一下成了个十四五的小孩,虽说一身的细皮嫩肉,小模样跟个模特似的,比原来小时候周整得多了,可谁接受得了这个事实?
记不得怎么发生的,巩凡只记得海浪是突然出现,而且一来就是四五米高的大浪,海水颜色深到诡异,极黑却又透着一种奇异的光亮色彩——全没提防之下,一个浪头过来,人就生生打晕了,绝对终生是忘不掉了。
好不容易耐到天亮,眼见得天睛日出,巩凡以为这噩梦一般的场景已经过去,可是破破烂烂的游船,仍旧白皙细嫩的双手,无不在残酷的告诉他,噩梦远没有结束。
船上的无线电和卫星电话干脆的完蛋了,连带着柴油机也再发不响,这意味着船上的电源和动力都没有了。
蓄电池早破裂了,电解液流失了很多。没有蓄电池,电控的帆就根本别想打得开。
那玩艺的份量之好,绝不是人工用手去就能搬得动的。
巩凡不甘心的拆了开电池,想利用几格没有完全损坏的组成一个小点的电池,可是拆后心里还是凉了。所有的铅板扭曲着成了一块铅球,完全无救。
无奈这下,报了万一的念想,看看能不能让柴油机强行启动起来。已经是用为数不多的那点知识解决掉了几处小故障,可是心里仍是一点底也没有。
启动线缠好,两人一齐发力,大喊一声就向后猛扯,柴油机突突了两下,却只是吐出一阵黑烟,随后发出一声大响,极其不祥的断裂声从机器内部传出,再不动作。
巩凡一屁股坐倒甲板上,眼泪夺眶而出。只是这次再不是汗水蜇出来的,只觉伤心至极,心死如灰。完了,这下真的全完了。
为毛要玩这个深海潜水啊?
还玩得无怨无悔,越玩越精尖,这下终于玩够了吧,玩大发了……
两个月前,在这里玩的巩凡潜水中发现了一艘古代沉船,这下可好,脑子一热,直接变卖了家产,就满世界找打捞船。到荷兰租来这艘机帆两用游船再加全套深水设备,你玛啊,老子下水连十次都没到,就到手就几块瓷片片,就遭这横祸,一件真品没捞到,……
仅仅只是前天,自己还是那样意气风发来着……
前天这个时候,巩凡正在海底面对着一个庞大的宝藏激动到浑身颤抖。
他小心翼翼同大块的海底泥土作斗争,从里面取出一块一块的瓷器碎片。
看似平静的海底,一切的动作都必须轻柔,越是轻柔就越好。动作稍一过大,就会搅动大片的淤泥,把海水染得什么也看不到,那怕顶灯再亮也没有用。
“美帝这些王八蛋潜水服作得是不错。”一边得警惕四边的动静,手上的活儿也不能放松,时间长了,人就会注意力不集中,水底低沉压抑的环境也会让人分心。
而巩凡有个秘决,就是不停小声自言自语的嘀咕,自己同自己说话,这会很有效的解除心头的焦灼感。不过他确实对身上这套潜水服很满意,拥有着重型的作用和防护,但份量却没比自己淘来的轻型潜水服增加多少。
这对节省体力是很重要的。潜水活动远不是想像中的那般轻柔浪漫无比,可以一边看着无尽的海底美景,一边同绚丽无比的热带鱼打着招呼,一边干活儿,那是玩儿,真正的干起活的时候,完全就是枯燥无比的体力劳动。
而且时间会非常的漫长。在水底,一个小时的时候,一个不熟练的潜水者会认为已经足足过去了一整天。而水下的工作通常一干最少也会是六七个小时,有的时候甚至十个小时以上也不奇怪。
毕竟一上一下的动作是很费事的,设备什么的动上一次就要调整一次,因此下水之后只要条件允许,潜水员都会尽量多呆些时间,赶出工作进度来。
不过此刻的巩凡根本已经不知道什么叫枯燥了,如果不是在水底,他一定会激动到放声大叫。手上一片瓷器的碎片在抹去附着生物之后,在头灯下闪着洁白晶莹的光彩,是那般的夺目无比。
宋船!没有疑问了,收获到的所有碎片,都指证了一点,这就是北宋时期,一艘出外贸易,却意外沉没的宋代沉船!
作出这个结论,是因为他对南海一号实在太过熟悉的缘故——这家伙是个狂热的潜水爱好者,对南海一号这个重大的事件关注度之高,甚至可以把出水的文物都能一一背得出来。
而现在手上的家伙,正是不折不扣的宋瓷。虽然最大的碎片也只有原物的三分之一,但要知道他下手的部位,正是从船只破损最严重的地方开始的。
心里像火一般的热,这是怎么样巨大的财富!能和南海一号相比的沉船——对潜水爱好者来说,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么?
可是现在鸡飞蛋打,一切成空。巩凡看到黑人还不死心,仍在到处查看捣鼓。这心里就更不好受了,他可以说是生生的被巩凡拖累来的。
黑哥们来头不小,是非洲混佣兵出身的。同巩凡只是想发财不一样,他是纯粹的兴趣再加个人爱好,真心喜爱从海底淘宝这一行,接了巩凡的消息就带船来了。
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自从受伤大腿被割除一公斤多肌肉之后,他就不再作佣兵,改为私人武装的那种安保人员了。
第二章 宋沉船南海二号2
“泰迪,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黑人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着坐到跟前,淡淡的道:“伙计,你变成的这个小孩子样子也算是不赖,真的没什么的,至少你应该庆幸没少个胳膊腿什么,我这样的战友多了去了。”
叹口气,巩凡无语的看向自己的双手。一双小小的,白嫩的,绝对十五六小孩才会有的手。原来手上留下的几个疤痕也全消失了。
“我记得当时是不停搓自己的脸,不过跟你比起来,算是好多了。嗯,说实话,能重返二十岁,重新过一次活力四射,精力无限的日子,那也不坏。”
顿了一顿,又说:“其实跟这个比起来,这条坏了好多年的腿恢复了正常,这才是真正让我开心的事。你不知道,它有多么讨厌,只要我敢用一下猛力,唯一换来的就是大半天沁入骨髓的强烈剧痛。现在嘛,唔,嗯,不算太坏。”
巩凡哭丧着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好吧,老兄,你没怪我就好。如果不是我提出……”
“算了。谁也想不到的。要知道能保得了命在,就真的不错了。”
望着甲板上裂开了两三米长的口子,两人都是一阵无语。得知道,这甲板可是上好的硬林柚木制成,非常能抗拉力的好货色。
“怎么样,风帆还能用不?”柴油机不进原厂那是不用想修好了,但能把风帆带起来也行。
巩凡现在实在是庆幸,当时为了省钱,特地请泰迪弄了艘混合动力的机帆船,也就是说没风的时候可用柴油机带动,而一旦有风了,就可以张帆航行。
这样算下来,消耗的油量就低得吓人,综合算下来跟辆老爷车的油耗差不离,性价比极高,绝对是没钱人远洋首选择的最佳设备,周游世界都够用。
说到风帆,很多人一听就以为是古老而落后的东西,其实不然。在茫茫大洋上,一艘这么小的船,是带不了多少油料的,到了海上,万一没油了,你上哪加去?所以才会有这种混合设计,而且现代化的风帆船速度也并不低,跑出十四五节高速都没问题。
“我试过了,那块帆布没有办法去打开。钢索是深入到了传动箱里,可是打开传动箱需要专用工具,打不开它,手工来升起船帆是不可能的。”
没有动力。巩凡脑子里嗡了一下。过去一看,估计黑人用了所有能试过的办法,撬棍,铁锤,什么的扔了一地,上面全是打出来的一个个新印子。
该死的德国货,在平常它们就是结实和可靠的代名词,但现在就恨为什么这么结实!
帆想打开,必须得打开这个传动箱,而传动箱的几个比大姆指还要粗一圈的螺丝却死死拦住了他们。
“用火!”巩凡不会再去浪费力气去尝试黑人都打不开的钢螺丝,他想的是另种办法。“烧红它。再优质的钢铁,在通红之后我想就可以用最原始的錾子把它剔掉!”
黑人眼前一亮。“我怎么没想到?很好,这是个大工程。我们得把船上一切能当燃料的东西全拆下来才够。而且还得当心别把帆也烧毁了。”
几个小时之后,这艘原来价值六十万美元以上的游船再没了一丝原来修长优雅的高贵气质,到处破烂得像碰到了海盗。不过效果还是显著的,一张总算勉强着半升起来的帆,让他们有了一点希望。
一到两节的航速。这种乌龟一样的速度当然无法让人满意,但它总算是能动了。
巩凡深吸一口气,不作声就向身上开始套潜水服。对黑人疑问的眼光,苦笑了一下,简单的解释:
“没什么。就是心里渗得慌……我得再下水去一趟。不去看看,没法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事落下了,没想通一样。再说了,都到这份上了,再不捞起几件正品货,我能甘心?修船都没钱,总不能真的向你借吧。”
“那艘沉船。”黑人恍然大悟,“你可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角色……都这样了也没忘本行,行,至少是够敬业。好吧,伙计,等我一下,我会和你一起去。你现在是个孩子,需要保护。该死,这风吹得越来越冷了!”|
无奈的看看自己现在十五岁的身高,巩凡发现找不出理由不再让这个黑人称呼自己小孩子,也就不再这上面说什么。气温一直在下降,刚才大体力的劳动让人还没有体会,现在海风已经让人有点吃不住劲,没有温度计,但气温最多也只有十一二度的样子。
“泰迪,你最好别下水了。虽然水里应该比船上暖和些,但长时间你会受不了的。你知道,能保温的潜水服咱们只有这一套。”
“得了吧伙计。我会让你一个人去么?要知道现在我们没有什么监测的玩艺了,要是水下突然跑出个大家伙,我怕你的小身板可抗不住。哈哈,我会保护你的,至于寒冷,”黑人很满意的亮了亮大块的肌肉,“对我们这些大块头,这不是一个问题!”
耸耸肩,不再阻止,巩凡开始让自己适应起潜水服。年龄变小不算个大问题,可是力气和个头也缩水了许多,平常合身的潜水服现在大了不少,活动起来很不自如。在水下,如果动作无误,出现问题的话有一个同伴能帮上一把无疑是很幸运的。
心里的一个隐忧他没敢和黑人讲。出事前,那时候是夏天,可是现在的气温怎么也象是初冬,最少也应该是深秋的季节了,中间缺失的时间去了哪里?巩凡不敢多想。
随着一个不大的水花,那种熟悉的下水的感觉让他精神一振,他身上多带了一根绳子,一头在船上,而黑人只须抓住绳子在后面跟下来就是了。
能见度已经有些低。巩凡微微有点后悔,这不是一个合适下水的时候,可是心里那种焦急却让他不愿再等到明天天亮之后再来。一切都是熟门熟路,一直提心吊胆的巩凡直直潜下,直至看到一段黝黑的大块黑影时,眼泪再突然流了出来。
至少,至少,这个惹了这一切祸事的家伙总还是在的。碰到这么多无法解释的怪事,已经让他心力交瘁,脆弱得只须看到一个熟识之物,那怕是没生命的沉船,也是忍不住。
十来天一直在同这块黑影在打交道,外形已经熟悉到无法再去熟悉的程度。不用去开头灯,——没电,想打开也没用——他绝对的能确定,船还在原地,没有移动。
后面水花声大作,黑人的游泳动作幅度很大,上来拍拍他的肩膀,当看到巩凡重重的点头,黑人咧开大嘴,显出白牙笑了。巩凡向上一指,晚上的海洋黑的会很快,现在必须上去,他们没有照射灯,而很快这里就会伸手不见五指。
这次换到黑人打头,抓住绳索向上升。巩凡悠然的跟在后面,这里水位并不是太深,不需要那种从深海到水面必须的减压过程,只要慢慢游上去就好。三分钟,也就是一百八十秒,他们就会回到温暖的船舱,希望黑人不要被冻凉感冒就好。
可是不祥的暗流却从一边向这里冲过来。水流很快,巩凡发现躯体都被带动了,这说明暗流的力量很大。而在水下,这里是风平浪静的代名词,没可能这样强的暗流说来就来。
鲨鱼!巩凡一下觉得汗毛全立了起来,糟糕,黑人划水的声音太响,可能把这个水里的地里鬼给吸引来了!
一把拨出**,想也不想就向上一窜,可是离他只有三米来远的黑人已经在和一团巨大的黑影纠缠在了一起。
水底无声。纠缠在一起的黑影晃动不已,搏斗得极是激烈,可是却无半点声息传出,越发显得阴沉残酷。水花四溢,不时有一团比水色深了许多的液体飘过,那是血。
巩凡额头汗水滚滚落下,焦急到无以复加,可是手上高举着**却久久不敢刺下。一团黑暗,他完全无法从黑影中分出黑人所在。同样他也不敢一下去扑上摸索,凭手感去分辨,隔着一层潜水服,感觉不到的。
第三章 宋沉船南海二号3
只所以敢确定那是鱼尾而不是泰迪的腿,仅仅只是因为人类的腿如果划出那样的角度只会把自己弄得骨折。
大鱼受了重创,多半泰迪在这一刀之前就已经给了它更大的伤害,开始挣扎着向一边游去试图脱离,松了口气的巩凡才觉得阵阵晕眩,几欲晕倒。搏斗时不要紧,这会那种生怕刺中自己的同伴那可怕的后果让他大汗淋漓,快虚脱了。
黑人发现鱼要跑,持刀的手再次向下猛刺,二十厘米长的特种钢作成的钢刃毫无困难的划断鱼骨,几乎把鱼整个的解剖开来。巩凡手上一轻,鱼挣扎的方向正对着他,把他的刀刃滑脱而出。
巩凡不敢去直接拉黑人,黑影中谁也不知道黑人手上的刀朝着那个方位,而且它锋利得有如剃刀。要是现在挨上一下,真是作鬼都不闭眼。拼命晃动身上的绳索,提醒黑人赶紧上船,那大团大团的鱼血会很快吸引别的生物。
总算好,后面的路程没了什么凶险,安静的回到了船上。随着“哗”的一声出水声响,巩凡把自己扔到了船舷,然后就累得动都不想动,潜水服都不想去脱。
“巩,帮我一把,把它拉上去!”黑人没放弃那条鱼,这条接近一个人身长的笨家伙在水里还好说,一出水就显得重极了。
等到鱼也上了船,巩凡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条空口袋,不要说力气,连念头都不愿再转动。白天高强度的几个小时的劳动,又是下水,再还得加上这么刺激的一件事,又是怕来更是累。不过黑块头如何了,有没有被鱼咬伤?正要爬起来,却听到黑人在得意的哼歌儿。
好吧,看来是没有问题了。重新躺下,黑人一边哼歌,一边分解那条鱼。
“巩,有件事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其实咱们的食品出问题了,罐头变了质,冰箱里的东西全部扔掉了。仅有的菜就剩下一堆土豆,还长出了紫芽,不过内里面我估计应该还能有一部分可以吃。哈哈,这条鱼来的真及时,我们会有一顿不次于宴会的晚餐了。”
黑人熟练的把鱼片成了大片,再抹上盐,过上一会再用烟好好熏制一下,就可以耐上几天不坏。这只是一条接近两米长的巨大海鱼,并不是巩凡开始以为的海中杀手,鲨鱼。当然,美味的鱼翅也肯定是没有的了。
火光映在黑人脸上,照出明灭不一的光亮,同样劳累了一天的黑哥们看不出一丝疲惫,反而兴致高涨,对眼下的处境看来很是满意。
大块的肉串起,没有孜然,只好多刷些油在上面,幸好食用油还是好的,没一起变质。巩凡烤一块,泰迪抓一块,吃得满脸都是油却全在不乎,狼吞虎咽。
“巩,知道么。”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说话,“食品只要过了你们华夏人的手,就会滋味大大的不同,不明白为什么就会很好吃。你把它们全部烤掉好了,这样下顿饭就可以让我来,不用再劳动你了。”
“那样就会烤到天亮。”巩凡皱皱眉,“明天我还得下水去一趟。看的不是十分真切,船的轮廓虽然还是那样,可是总感觉那里不对,好像变了。不去看看心里不塌实。”
“行。那你安心的休息,剩下的交给我。我得趁着新鲜,把这些鱼熏出来。哈哈,年轻真好,这种力气用不完的感觉太棒了,上次是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我已经记不得了。”
胡乱塞了几块鱼肉填进肚子,对泰迪感激的点点头,一倒下就已经沉沉的入睡。他知道,这个强壮的家伙会作好一切,把鱼肉全熏掉,再默默的进行守卫工作。
清晨的气息总是那么让人振奋。轻手轻脚的起床,巩凡尽量不想惊醒昨夜守卫,不知几点才睡下的泰迪,可是并不如愿。一块小小的碎片发出不轻的响动,让熟睡中的黑人立即惊醒过来。
“巩,这么早。”问候了一句,黑人站起来,作简单的扩胸运动。让躯体充分的发热之后,就可以下到海底潜水了。自从昨天抓住那条鱼之后,在不确定这里有没有鲨鱼之前,黑人不会再让巩凡一个人下水。
巩凡自然也不会去拒绝这样的好意。孤零零的海洋上这么一艘船,如果没有同伴的支持和鼓励,是没有人能长久呆下去的。他要作的,就是把一些注意事项尽量交待清楚,再把设备检查一次,这些都是生命的保障。
光线充足,也没有再来不速之客前来打扰,巩凡终于发现昨晚上的不安是什么原因了。
船太新了。原来把船全部盖起来的污泥全部消失,这条船简直就像是几天前刚刚沉没。他现在甚至可以从沉船的甲板上下到船舱,而事实上,那扇船舱的门本来就是打开来的。
黑人惊讶的睁大眼睛,巩凡用手势示意他在外面等,他表示明白。随后巩凡拨出腿上的**,向舱内游去。
舱内也远比想像中干净得多得多。巩凡甚至有一种错觉,这船就是昨天,或者是上一周某一天刚刚才沉到这里,以至于那些无孔不入的海洋小生物还来不及占据这里。
要知道沉船的打捞之所以那样难,就是因为船上附着的东西太多了。珍宝和污泥搅在一起,让把它们分离开的工作变得异常困难。那怕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带起的污泥就会让这一片地方什么也看不到,而且会持续很长时间,直至污泥再次沉淀下去为止。
巩凡几乎有着一种不真实感。船舱就在面前,仿佛一个宝库就这么连大门都不锁,敞开任由人进出,慷慨得无法置信。
守在船外的黑人看到巩凡胳膊下夹着几根细长而带尖的东西出来,实在是吃惊得无法形容。在水下他无法发问,直到出了水面,他第一时间就抽了一根拿到手上。
“象牙!上帝啊,它新鲜得像是刚刚从大象嘴边上取下来!海水没有让它发黑,也没有让它变色,这怎么可能呢?真是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只有一个可能会是这样。”没上船,只是把手上剩下三根象牙扔到甲板上,巩凡阴着脸道:“在舱里我想了很久。只有一种可能才会出现这种情况。那就是这船真的只是刚刚沉没,时间甚至短到只有一周以内!老天,这可是宋船,他娘的宋代沉下去的船!”
黑人呆呆的张大了嘴巴。太过于意外了,让人实在无法接受。“证据,我要证据,而不是这么一艘破船!巩,告诉我更多的证据,难道我不光是变年轻,而且回到了过去?不会!”
“别去管什么证据了。这些事情没一件是正常的,我去哪里找证据?现在重要的,是把下面的沉船搬空,把我们能用到的,无论是什么全部搬空,而且越快越好!我们的淡水储备并不是那么富足,还有,我需要尽快弄清这是什么时间!”
最后他们并没能像说的那样搬空沉船上的东西。在船上有着相当份量的瓷器,它们太过沉重,而且如果这真是宋代,这些瓷器就没多么值钱,浪费宝贵的潜水时间太不划算了。
可是就算放过了这些瓷器,收获也让两个人已经觉得太丰厚了。超过一米三长的大型象牙就足足六十来根,比那短些的还有百来根。二十来颗斯里兰卡蓝宝石原石,大小不一,数十个小金块,巩凡认为这应该是日本的一种叫小金判的货币。
上百个不算小的银锭,再加上非常多的铜钱,以及一些包装精美的袋子,那里面是一些珍贵的沉香之类的香料。虽然不明白这到底值多少钱,不过就它们所放的位置也可以对它在这些货中的地位来作个大概估量,也该是价值不菲。
“真遗憾。”因为饮用水的问题不得不在正收获时离开,黑人十分的不甘心,却又没有办法。散落的财富必定还有不少,但是不管是他们的给养,还是水下用的气瓶内氧气的含量,都不再允许继续在此地呆下去。
知道了地方就有了正确的经纬度,再下来就是根据星座来定出方向,直接向广州进发就行了。虽然航线和角度达不到需要的精确度,但无论如何也会找到陆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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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水军
两天一夜的航行下来,海面竟见不到一艘船只。这无疑让人心中不安甚至到恐慌,但同那些诡异事比起来,又似乎完全不值一提。
“这地方空气舒爽得真让人神醉。”很快黑人就从不能尽情收获的打击中走了出来,尽情享受着旅行的快乐。
他们现在如果不看船那凄惨样儿,就悠闲的劲头实在是同度假也没什么区别了。
过了期的肉罐头拿了出来,吃自是不能吃的。但钓鱼那绝无问题。这里的鱼资源多到吓人,两天下来,简直是收钩都收不及。
钓鱼钓到没了兴致,黑人举着望远镜四处乱望。“连水都清得让人着迷。我说巩,哦哦哦,好消息!船!我们快有同伴了……见鬼,帆,那么怪的帆我从来没见过,伙计,我们可能会有麻烦了!”
巩凡立即接过望远镜眺望。空气中能见度极高,正如黑人所说,气息十分让人清爽着迷,从工业时代过来的人会感到极大的幸福。而空气开始变得糟糕,想来应该是蒸汽机布满海洋才带来了的污染。
按照吨位来算,船不算大。就排水量而言,巩凡估计也就数十吨出头,实在算不上大。问题在于这看是跟谁比。比起脚下的游船,来船能大出一倍半来。但是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船上能隐隐看出上面全是人,而作为水手,那些人数目明显太多了些。
巩凡手在发抖,抖得那样激烈,快抓不住望远镜了。出现在镜头里的,是一副标准的中国帆,这种硬质的帆几乎伴随了中国全部的航海史,甚至一直用到了近代。但是那怕是用脚趾打赌,巩凡也不会认为那艘近代船会用这样的帆。
他几乎在无声的**。海底的沉船变成了崭新刚沉下去的状态。现在眼前这种绝对古代才有的船形和帆,这一切都证明事实正在飞快向着糟糕的方向发展,真的回到了古代。
以后要怎么生活下去?熟悉的一切没有了,家没有了,家人也没有了。巩凡呆呆的拿着望远镜,不知不觉中突然就泪流满面。刚疼了没几年的胖儿子,老是喜欢发点小脾气的妻子,还有上了年龄,总要说些年轻人浪费,不会过日子的老母亲,再见不到了?
“嘿,嘿,巩!”黑人剧烈摇晃着他的肩头,“怎么了,打起精神!见鬼,现在咱们得拿起武器,现在这船速摆脱不了他们的!”
巩凡一震。就这一会的工夫,来船跑得又近了不少。明显这个距离已经让对方发现了自己,他们的航行正直对着这里而来。泰迪说得对,是该准备武器了。旧的中国海谁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平,如果是生意的商船还不要紧,最怕是海盗,那就什么都完了。
对面的船工有人向这里指指点点,毫无疑问,这艘从来没见过的游船实在是太独特了。流线型的外形一看就极是赏心悦目,而半挂不挂的帆却又那般狼狈,只能让船半挪不挪的动着,想不引人注目都不可能。
黑人操起一把水下用的射鱼枪,试验了几个位置,挑出一个最佳的站好。这种枪用的是一种长长的钢箭,水下有着二十至三十米的有效射程,在空气中据说有效距离达得到二百来米,杀伤力十分可观,但美中不足的是它只能单发发射。
巩凡还以为黑人会从某个隐秘地方摸出一把半自动,最最起码也得是把ak47之类的,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愕然道:“怎么回事,船上没有武器?你得拿着能连发的家伙,那怕是把手枪也比这个强!总不可能船上一把手枪都没有?”
“拜托,伙计,这是中国。”黑人也觉得无奈至极,“要是在我家,我可以请你看看我收藏的世界上最有名气的三种古董级重机枪,甚至是车载榴弹枪。可这里是世界中戒枪最严格的地方,我不想因为武器被抓住后驱赶出境。所以,只有这个。”
巩凡很是绝望的摇头。“把它放下吧。他们人多,用这个无法去作出有效的抵抗,到时候看情况再办事吧。”确实,对这样的射速而言,不射还好些。真射翻人家一个,那是再逼着剩下的人嗷嗷叫着来跟你拼命。
泰迪明知巩凡说的是正确的,但感情上没法接受。让一个军人,那怕是雇佣军,没战斗就先自行放弃武装,实在是一个很难作出的决定。
“听我的。我是这个国家的人,对这里的人的思想方式比你了解得多,不要去作出鲁莽的行为,会害咱们送命的。”巩凡现在很庆幸为了弄清方位而从沉船上捞起的财物,那些象牙不管在那个时代也足足是一笔不少的财富,万一不行用来买命应该是够了。
再举起望远镜,现在人面目都看得清了,这应该是士兵,头上有着标志性的范阳帽,仿佛是再次告诉巩凡,他真的回到了宋朝。“希望是北宋。落后点也就算了,起码不要时时刻刻都有丢命的危险。”这会巩凡真的不敢再有什么大的期待了。
自从瞭望哨传来警号,发现一艘奇怪的船以来,水军指挥使郭伏威就越来越疑惑。开始以为是水盗汪五的探船,这一带只有这伙人最是胆大妄为,把官兵不放在眼内。可是这船怎么看都是漂亮得过了份,那线条透着说不出的和谐,跟自家的船一比,自家这船顿时成了傻大黑粗,处处都是显得不堪入目。
那帆挂得歪歪斜斜甚是可笑,像是从没上过船的小儿学鸦,连一半也没挂满,速度也就可想而知,可是那材质却是闻所未闻。就视觉上就知道那像是布匹一样的玩艺极是柔软,可是见风却又柔和贴顺,总之处处都透着怪异。
“都小心些!”大声提醒手下的兵,兵丁们同样对这怪船议论不休,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有,不过大多都是些不着边际的乱猜想。“莫要直接靠上去,先离它远些,绕上两圈,直到确定无甚怪异再讲!”
一箭之地船开始打横,在这个距离是看不清人面目的,郭伏威尽力睐起铜铃大的眼,用尽目力也只能发现上面似是有着两人,一人矮小,似是孩童,而另一人却是黑得不象样。
色目人?大食人?不是狮子国的人,至少没看到那可笑的大包头巾。
没发现更多的异端,郭伏威沉声道:“靠上去!”
那个少年在挥动一条白布巾,不知是什么意思。但眼睛转到那个强壮得有点不像话的昆仑奴时,郭伏威不由眉头一皱。这黑汉好大的杀气!
这绝对是那种见惯了死亡,对一切都是淡陌的那种冷灰的眼神,过去在陕西老家时这样的人见得太多了,不过他们都要么是些军中悍将,要么就是长年军中厮混的老军汉。这种人绝对是最危险的人,他们往往连自己的生死也不是那么太过在意。
脸色一变,正要让军士们用箭先发制人,却愕然看到这个壮汉弯下腰去,笑呵呵从脚下提起好大一块熏鱼,只是作势要送过来。刚刚那种淡陌森酷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根本就是个错觉。
这下郭伏威可真糊涂了。他自认目力不差,可这黑汉若真是杀人无算之辈,又怎会露出那种憨厚无害的笑容?对这种人来说,掉头都不是大事,可要想让他低头却是难如登天。难道今天真看错了,打了眼?
越是近,那船就越发一是夺目了起来。流线型郭付威自是不知道是神马东东,但船体曲线越看越是入迷。鬼斧神工!
刚刚不过觉得分外好看就是了,许是颜色的不同什么的让人顺眼,但近了之后才明白,全不是那么回事。这线条,……郭伏威暗地里道,却是比京城里那些小娘一般的娇绕——
真真怎的就这般顺眼!该曲的曲,该直的直,那弯来弯去的弧度,竟是天生就应该是这样一般——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又是瘦了!
第五章 水军2
“将主……”水军长年水上讨生活的,那里会没这个眼力。只是他们精力更多的被船上的人吸引了去,一个小孩,再加一个昆仑奴,一白一黑,一高一矮,这组合实是太过怪异,过目难忘,就算是水军中最见多识广的老兵也是啧啧称奇。
“却是需将主拿个章程出来。这船,人,如何处置才是?”
“哦……”回了神的郭伏威这才惊觉自己竟是沉迷了好大一会,这船却是何物而成,竟似有着极大的诱惑力道,让人沉迷而不自知。
定力太差了……郭伏威自嘲式的微微一笑,不过是艘半残了的废船,就这般引人,若是新时,岂不能叫人疯魔?“报上名去!亮字号!”
“大宋水军致果校尉水军指挥使大人,郭伏威大人到!”水兵威风凛凛亮出一旗子一挥,“尔等立即停船,接受检查!若不从时,即于击沉!”
巩凡一时真不知是悲是喜。一次打捞,把自己捞到了宋朝,如果这也算中奖,这奖品似是也太把人能惊吓到了。
水兵喊话的口音很重,不过巩凡长年在广州工作,对潮汕话勉强也还听得懂。而自认对中国语学得很好的泰迪,这时就只能睁着黑多白少的眼睛,一片茫茫然。
“大宋海外之民,因船失事,漂流于此,得遇各位,喜不自胜!请上来罢,船上尚有些许财物赠送!”
再三打量这少年,郭伏威很确定的认为这是个汉家娃儿。对面已很自觉的落了帆,——当然,就算是还张着也同落帆区别不大。
两条船很谨慎的靠近,终于在一根踏木的连接之下连在了一体。郭伏威镶铁的靴子第一个踏上,而后数名水军按资排辈的争执着想上去。
巩凡挂着笑,任由水兵们在船上好奇的翻翻拣拣,他已经作好了大出血的准备,不管这些人从船上顺走什么,他也决定不在意——至少这些人可以说是救了自己两人的性命,要知道淡水已经匮乏的相当利害,而缺了水之后的后果就不用再说了。
水军们闹哄哄的对一切东西都要交流一下看法,而那个穿着有点像将官的,也不同他们说话,只一样样把船上打量过去,有兴趣的还要亲手摸一摸。
终于看到那张可笑的帆时,郭伏威一怔。齿轮箱加变速条那些结构他自是不明白,但精巧绝伦的外形,再加里面露出的各样零件,无不作得极是精美,然而此时却被火烧得焦黑,那种让人心痛的感觉不下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却生生被扔进火堆一般。
“败家子……”郭伏威还只是在心里念,而水兵已经有数人小声说了出来,加在一起音量却也不小。
真的好败家啊。这些虽然谁也不清楚是作什么的,但绝对不妨碍大家对这些东西价值的准确估计。光是那型,就不知是怎生作成,那弧度,那折成的角,笔直线一般的,种种各样的钢品,——真真神仙也就能这样!最离奇的,怎生就连个接缝也无!
更有人拣起泰迪用了的錾子拿上来,连錾断的大螺母也一起呈上。
这铁筋粗得让人咋舌。上面加着个铁帽子,明显是个连接件。不过郭伏威顾不上管它连接什么,眼光一直盯着那把錾子不放。
很明显,这个比大姆指还粗了一圈的铁筋是被生生凿断,上面新凿的断面平整如削就是证明。他拨出自己的腰刀,在铁筋处轻轻一砍。
“哇。”众水兵叫出了声。将主大人腰刀那可不是上面发下来的大路货,据说是那个西夏的大官儿处夺到的,平时珍若性命。可这一下砍下,虽说力小,却一点印子也无——反是刀面上有了点不注意就看不到的小伤损。
这就让人惊了。莫非这破了的铁筋竟是百练钢不成?那能把百练钢凿成两断的,又将是何等神兵之物?
一时间一个凿钢的錾子被众人传来传去,争相看个不休。有人又去盯郭伏威腰里那刀,郭伏威却让他们失望了。冷哼一声,非但没再去砍,反擦拭之后收了起来。
哼哼,俺又不是个傻。铁筋都砍之不动,能砍下铁筋的,那还讨得到好?可惜这錾子虽好,却太短了些。不然,拿了去,请大匠打成兵刃,却是极好。
“此物,你等船上可还有?”
巩凡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手上拿着的能凿钢的那把錾子。“挺贵的,当时花了三百多呢,用处也不太多,就买了这一把,再加一套工具。如果将军喜欢,只管将了去。”
郭伏威不置可否,不说要也不说不要,只是指指舱内,意思要进去。
这里面可是全部的象牙在内。巩凡估计短时间内,可能就得靠这些财物安身立命了,不禁有些不舍。无意望到黑人却似是并不在意一般,登时尽头一振。
这当口还有什么好计较的?留下一条命在,就已经是上上好好鉴。这些兵可不是后世的子弟兵,一个不好,这大海上灭口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
“里面是起居室……好吧,将军,我来领路。”
巩凡正要先进,一名水兵却先一步打开舱门,钻了进去。郭伏威既没阻止,也没立即进去的意思,只站在门口淡淡的道:“俺算不得将军。称呼时,唤一声校尉则足矣。”
咦,这不是广东白话!巩凡这才讶然的发现,这位郭将主口音竟是宝鸡一带,关中口音。刚刚太紧张了,这位也说了好几句话,竟一直没注意到。
古人应该是很重故乡情结的……巩凡立即喜上眉梢,拿出了一口关中土腔:“将主,听您口音,怕是也从咱陕西出来的?俺祖上就是陕西出身,去了海外,这多年不准丢了乡音,你听听咱现在说这话还中不中?”
郭伏威眉毛高高的一扬——自上了船,这是他第一遭这般七情上面。
只有老天才知道。从陕西西军被弄到这里,吃吃不好,喝喝不好,天气就一个劲贼热个不休——二月的天气就再穿不得夹衣,最热之时真是恨不能自家去扒下一层人皮来畅快畅快——这罪也受得够了。
可是若同说话相比,这些事又小得完全不值一提。当地人一口鸭子腔让老郭人痛苦得欲仙欲死,没法形容。最开始那段,老郭门都不敢出,每天要和这些家伙指手画脚学足两个时辰,就这还是鸡同鸭讲。真是让人没法活。
少年腔中,总有些不地道的怪味儿——(建国后大量河南搬去西安定居,口音变异,)但那不变的乡音,还仍是厚重得如同一辈辈肓人养人的黄土大地,沉重得无法忘记。
舱里的水兵伸出头来,摇一摇,示意舱内再无一人在内。只是那眼神游离得很,活像梦游中还没醒来也似。
郭伏威略一皱眉,没说什么——这时不是训斥之时。对着巩凡,脸色比起刚才松动了许多。“走吧,我们一起进舱看看。”
马上,郭伏威就明白了那水兵青白着脸的原因。里面的一切,都是一种简洁明快的风格,对着那些不锈钢制成的锅碗瓢盆,众人彻底无语了。
奢侈,无法理解的奢侈。一套吃饭的家伙而已,至于要作到这么精美,让人摸摸都觉得是在犯罪的程度么?非金非银,亮光闪闪发光,让众水兵甚至不敢去拿起观赏。
如果说船上价值十万美刀的机械让他们只是有不明觉厉的感觉,现在这些家伙那是大伙天天要打交道的,那里还会不明白这已经精美到不似人作的程度了?
这得多少钱钞才能置办?再想到那些跑的海商,也个个富得只差流油下来,水兵们禁不住思忖,这海外莫不是能淌金滚银之地?否则,何以会如此?
里舱的象牙反没有惹起那般惊叹。一来对这些海外之民的富庶程度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二来不管怎么,象牙再怎么值钱,总也是见过,不像刚刚,竟是闻所未闻。
郭伏威心中也似开锅似的,翻腾个不休。木着个脸,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第六章 水军3
巩凡小心的指指象牙,“将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好有些多余之物,可以拿来用用,这些牙就分大伙儿半数,表个心意。至于大人您,当然不在此内,另有报效。”
“莫叫我大人。俺姓郭,你唤我郭叔就是。”郭伏威沉着张脸,半天了理不出个头绪。
海外遗民,糟了水难,不知怎么却来了此间,此话郭伏威其实是不信的。——这十来天,水面一片风平浪静,如何会有海难这一说?
但无论如何,这个少年必是大有来头,却是一定无疑的了。海外郧贵——脑子一时转过这个念头,又马上仍了——就算是真的,那怕是唐时去海外之人,再贵重的贵胄,一代代传下来,谁又能识得谁呢?
这般奢华,几乎已近奢华无度的地步,再加一名强壮到吓人的黑奴,这身份,必是极高的——怕是皇族也不可知。只是眼下,却要如何对待才是?
当成使节?怕是不成。虽说带得这些,用来朝贡也是足够了,但少年一个字腿也没提到过要去朝庭朝贡。又或许,是怕身份暴露,引起不必要的问题?
大有深意的看了巩凡一眼,在心里干脆利落的停止了这个问题的猜测。若少年真有隐忧,就明着问也不会有答案。
不管了。管他是海外,天上,都是咱关中的娃。打断骨头连着筋——一个根出来的。
“我等是兵不是匪——再说了,乡里乡亲的,我也得有个照应,不用担心什么,这些象牙你只管自己留着就是。”
“这哪里成!于情于理都不合适。”说真话,巩凡对这些人的表现已经是大跌眼镜了——不管怎么说,甲板上那些东西放在这个时空,说是无价之宝肯定过了,但从稀奇角度来说,价值不菲那是绝对可以肯定的。
拿上几件,发财不至于,但弄个零花总是够的。而理论上,大宋这个时代绝对是一个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时段。军人地位之低下,以至于得靠用金印来阻止逃亡,这样的军队和素质应该是可想而知的吧?
可让人惊讶的是,上了船的水兵们却没人小偷小摸的。有人把东西拿起来看不假,但随手就又放下了——当时就让作足了思想准备的巩凡掉了下巴——不是说兵匪一家么?这些人会这么客气,嘴边上的肉也不吃?
可是这些水军表现的素质真的就是如此。赞叹声那是没断,但偷的还真没有。
虽说被偷了也没办法,只能当遭了贼,但水军们真没拿东西时,巩凡反而放不下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郭叔,您没见外,直接这样的实在话都说出来了。但我要是真这样,那还见得人吗?作人不能这样——郭叔您说个实价,看看给弟兄们多少。您那份我另外给——你们有人情,我也得有人心不是?您就说罢!”
水兵眼睛亮晃晃的盯紧了郭伏威。这么大一注财货,主人又真心开了口,再没个不拿的道理。
“既是这般……也罢。就不来虚的了,给弟兄们一共五十根,不挑不拣,从上面拿就是。这些兔崽子,算是赶上时候,没白出这一趟。至于俺,”郭伏威思忖片刻,
“就不客气了——把那些亮闪闪的碗锅之类的配上一套就是。想来那物事在你们那里也不是太过值价之物,我就开口了——应该没有猜错罢?”
“啊?要这个?在我们老家的话……”刚想说不值钱,念头一转,老天,这是宋朝!谁有惊天的本事,能弄出来一片不锈钢瞧瞧?
口风一转,“也是极难得的……不过毕竟只是使唤之物,再贵也就那样了。这样罢,您再取上三十根象牙,加在一起算个小礼,行吗?”
这还有什么不行?不愧是咱老秦地出来的,豪气。郭伏威也无话可说了,只是点个头。
皆大欢喜中,气氛自是一片热烈。当巡船上的水军得知自家也弄到了一份大大的外快时,欢呼声响彻了两条船。
总算把局面稳下来了。巩凡轻轻吐了口气。最坏的估计没有出现,他是准备着保不住象牙的,只要这些人给他留几根能当个生活费,他就想着先这么着,结果倒是好得多。这样一来,倒也是一个极好的开端,能最快溶入当地人之中去。
生命财产都保住了,好奇心就冒头出来。一艘现成的古代宋船在眼前,不好好观察一翻怎么对得起自己?给郭伏威说了一声,就和同样兴致勃勃的泰迪跳了过去。
两波人各看各的,各自去惊叹——巩凡他们惊叹的是原汁原味,古趣盎然,比博物馆强个百倍,而郭伏威一行人自是更有惊叹的理由了。
舱里去了五十根象牙后,居然还有着百把根晃晃的摆在那里,闪得人眼晕。这东西这两年已是少见,前些年间一年中总有个把船带着些,却不会有这么集中大量,这却不知需得多少银钞?
这娃心眼实在,身份高贵,却不是看不起人,对水军也着实是实诚了。
可是也实在到过了头,遭了难的人,就剩下那么点活命之资,还一点也不吝啬,大把只是向外推,似是只怕别人不要,不是个过日子的人——
想到这里郭伏威不由自失的一笑。这种孩子非富即贵,除了会享福,那个还会懂得去过日子?
要不先添个名额在水军,先上个户籍,下一步就好作。郭伏威暗自思索着,叫什么来着?哦,巩凡。先在水军呆着,有这一船的财货,到那儿也饿不到他了。至于下一步他愿不愿意呆在这穷乡僻壤,也就随得他了。
定了主意,天也响午,平白得了一注财货,人人心中都是笑得开了花,又加上巩凡船上拿了不少精盐熏过的鱼肉,郭伏威决定上酒,好好乐呵乐呵。
巩凡觉得过够瘾了。一艘完整的古船,任由观赏,他兴致勃勃把船走了个遍,甚至和泰迪两人一起体验了一把橹的摇法,这才算是心满意足。
一个猴子一样灵活的少年寻了过来,找到二人,告诉他们大人请他们去船头用饭。泰迪欣然从步,几天没吃过青菜,人早就想新鲜菜的不是一点点。没让他失望,这里除了肉食少了些,各种果蔬却是相当丰盛。
吃饭的规矩倒也不多,作为一船的头目,郭伏威也只是多个桌子,当然,菜式比别人也是多了些样子。“请,请,海上漂泊多日,想来也是困苦得很,来,别客气。”
可是两个客人看着菜却是阵阵发呆。除了自家船上拿来的鱼肉是烧了一下,嗅着还算满香,别的不是煮的就是开水里过了一下,什么调料也没有,就那么个白的就上桌了。
正疑惑连盐都不要是怎么个吃法时,郭伏威慢条斯理挟起一条白菜,在边上一碟酱料上一刷,嚼得津津有味。看两人不动筷子,诧异道:“怎么,不饿?吃啊!”
“……就这么吃?”不要说闻,就用看的,那盘子黑呼呼酱料就让人够瞧了。巩凡实在是想不通,这可是官兵啊,专吃大户的官兵,不抢人也就算了,可吃个饭至于这么省么?
“这里可是海边,没有油用也就算了,盐总不缺少吧?怎么我看大人也不愿用?”
没敢说出舍不得用的话,只是觉得这饮食习惯实在太过奇葩,宋朝啊,这可是文化饮食高度发达的上流社会啊,没道理这样吧?
那个猴子似的少年撇撇嘴。“不是盐贵,是府台大人舍不得给我们吃盐——那东西都是拉出去卖嘀,配给的就是这个。”
不用说,那用盐腌过,又熏制好的鱼最受欢迎,每个桌子上足有两斤,而现在还剩下的就只是一根或大或小的鱼刺骨头了。
郭伏威老脸微红,心下微微有些生气。盐价腾贵,这里虽说是产地,比起别处便宜得多。可是府台里那些人却是硬要说直接用盐太过奢侈,那怕京师也不过就是就酱吃食而已,水军用用用酱那又怎的了?
第七章水军4
硬是把这些坏酱给配了来,成器的东西又不能糟蹋了倒掉,只好将就吃。以他地位,当然不至于缺少那点盐,可全军食酱,他一个人吃盐,军心还要不要了?
“休得这般言语。须知道这里已算是少有的好地,没天灾**。天时平稳,老百姓总算还是过得日子。下次再莫拿盐去抹鱼肉,还抹得那般多,人却是要活得本份些才是。”
下面几句话郭伏威咽回去了,没说出切莫仗着有几个钱,就敢糟蹋东西话。就他看到,船上也有盐的,却是细如糖霜,实在是太精太细,完全无此必要。这海外之人,或是太尚奢费,实在是不当,但现在只是初见,有些话不必太重。
泰迪听得云里雾里,每一个字他都懂,合起来就完全没办法再懂了。觉得实在是挺受伤的,用英语道:“巩,我原来还以为中文学得好,可是为什么他们说的话就这么难以理解?这是一种贵族语言么?用你们的话,是文,皱,皱?”
巩凡苦笑,“没办法。泰迪。古人喜欢这么说话,不过以你的中文底子,不须太久,也就是几周时间起码听懂没问题。他是在告诉我,盐很贵,不能随便糟蹋。哦,我记起来了,好像这时就算是当官的,也不吃直接用盐作的菜肴。”
“咦,这倒是个商机。”巩凡想起一个主意。如果可行,这至少可以让他们在古代活得像样一些。“郭叔,我却有件事想问问……”
巩凡发现自己现在心理素质超好,居然很适应现在是个没长成的少年人的身份,这个叔叫得又是亲热又是自然,一点障碍都没有。
“叔,这可是海边,再缺盐那就成笑话了。您可知道现在那些盐户如何制盐的?过去听说是纯粹用煮盐的法子,又慢又累人,现在改过了吧?”
“不煮,你还想怎么的?”郭伏威脸上没了笑,这话说得硬邦邦的。“到是有人用过晒盐的,最后仍旧还得是煮。”
“啊?”巩凡一愣,晒的省工省力,会用晒盐的办法,为什么还要煮?
“……量太少。用了大青石作成石头盘子,把囟水放进盘子里,晒起行是行,就是量实在太小,不合适。后生,作人作事,莫要好高骛远,不长久的。”
“青石盘子?”老天,这得多大的青石才作得出晒盐用的盘子?再说要是真的太大了,估计用人也搬不动吧?这样晒盐,能出来量那才真是叫见了鬼。
“郭叔,我不是那样晒盐的。如果我能把他们作的青石盘子扩大到百倍,千倍,您还会认为这样出盐量会小吗?比起煮盐的,我这法子比他们快上百倍都不止,绝对有利润!”
“莫吹大气!”郭伏威瞪眼喘气,胡子都吹起来了,“你从哪里去寻比青石盘子大上百倍,千倍的物事?乱讲话,从古到今,都是这么过来的,却要你来吹!”
“要是我真作得到呢?”巩凡眼睛晶亮,无比认真的盯着郭伏威。“那你怎么说?”
郭伏威一时竟有点卡壳,不过立即却有些发怒了。“瞎胡闹!你这孩子,在这里乱讲也就算了,都是你郭叔带出来的兵,也不至于就笑话了你去,在外面却切切不可再如此!”
——这天下能人多了去了,要真能行,早就不知多少年就会有人去作这事,还会用老法子用了上千年?这孩子,都是想些什么呢?
“郭叔!”巩凡一下长身起立,“我还真的作得到!你也看到了,我船上还有些财物,大概也能值得几文,我就赌上这些,用来建一个大大的盐场!您就说一句,要是我建成了,不要被人眼红了没收掉,再入了别人腰包就成了!”
“对了,”巩凡想起这事太大,得披一层官家外衣才好作事,不管是上世还是现世,这一点似乎从来不会改变。“我给你们干股子,不要你们拿钱出来——分一半股子给大伙儿,要是盐场赚钱,就人人有钱分!”
然而雄心壮志没有引来赞叹,反而是老郭一声嗤笑,“痴心妄想!你以为我们就这船上几个人?我告诉你,人多的很!就我营口水军上下,光正军就六百来口,再加上家属,随员,小两千人都有。这么多人,你怎么去分你那点可怜的盐场?嗯?”
谁想这么多的人非但没有吓住这后生,反而让他喜不自胜搓手,“太好了!这下人力的短缺可以解决不小,后面的事都好作!说真话,郭叔,你赶紧帮我合计合计,盐场我估计人全要用上,甭管是大人小孩,还是妇女,都来都来!工钱我发!”
想想又觉得有点不妥,小声问道:“郭叔啊,这么多的人一天要发多少工钱合适啊?还有,我那点货物能卖得出价不?不要一下捅到市场上,不值价就惨了。”
郭伏威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还知道这个!”心下紧张的盘算起来,这时间按说不是出货的时机,冬天就要来了,各商家都是在缩紧银钱,而且也没个现成价,谁也说不好这些象牙能值得多少银钱。
这伢子,沁不晓事!老郭有点恼火,边上水军个个都听到了这一翻话,全都眼巴巴盯着自己。这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怎么好当众就嚷嚷出来?若是不成,却如何收得了场?
定了定面容,正色道:“伢子,你可要想好!这事你不说也就算了,可说到这里,我就要问你,可真有把握?我现在可不是当你是个少年人,而是当你是身怀绝技的奇士,你可知晓?若无把握,就早早说,当个笑话,谁也不会认真同你计较!”
泰迪支楞着耳朵,听了个大半响,这才听出个大概意思,对于这些人为这么件事反复折腾,实在觉得不可思议。咳了一声,让大众视线集中自己身上,这才开口,“作盐,这是非常小的事情。如何制作它,早就有了成熟的经验,不能会有任何问题,不用去怕。”
“这昆仑奴会讲人话!”伴着一声惊呼,一下众水兵都是看怪物一样盯住黑人,跟郭伏威这老陕说话多了,泰迪标准的普通话是能听懂的。
“昆,仑,奴?什么意思?”昆仑,一座山,而奴嘛,黑人立即沉了脸。
“真是粗鲁野蛮。不过你们为人不错,没有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来趁火打劫,夺走我们的一切,看在这一点,我原谅你们。上帝作证,——我很自由,生来自由,不是什么奴隶。到此为止,不要再让我听到这个可恨的词。”
“他不是什么昆仑奴!”一直笑嘻嘻的巩凡突然发怒了,脸孔涨得通红,站起来用了最大的音量大吼:“他是我兄长,我的亲人,我的义兄!一个足够受人尊敬的人!谁要再这样叫,一切交易取消!要是在我们的那个时候,他会没命的!你们懂不懂?嗯?!”
黑人摇摇头,“不不,巩。不用这样。我看得出,这些人心里没有恶意,他们只是不知道这些。这样的情况可以原谅的。不过,”
黑人眼睛四面扫射了一圈,“我绝不允许别人用我的肤色来取乐。绝对!如果有人一定要这样作,那么我不介意这样!”深吸一口气,右拳头猛得带着风声,狠狠砸下。
不大的一声响,郭伏威身前的桌子立即四分五裂,连带着盘子也摔得粉碎。
郭伏威倒吸一口冷气。海船上东西都作得是粗重结实,不求美观,只求实用,再加上这又是军用船,物件作得分外的笨重而结实。这桌子木板足有近寸厚,却让黑人一拳就打成碎裂,虽说只是蛮力,可那也真真足以让人动容。
这样一拳头打到人身上,……最少,也是七八根肋骨断折,打死都太正常了。
在众水军的吸气声中,郭伏威大声道:“以后再不许对海外来人无礼!好了,别愣了,来人给我换桌子,都离开这里,我等有重要事情要商议!”
商量到最后,郭伏威能接受的底线是两人必须拿出能完成盐场的证明,而对巩凡提出的要求,对他实在没有难度。一座能烧石灰的窑,不能太小。这种窑在此地实在是太多,光水军家属自己开办的就不下六座之多。
开办盐场从技术上说实在是没有难度,可是实际上这不是个简单活。从它需要的人数就能看得出,一座土法上马的盐场,劳动量巨大。那些大盐厂开创阶段那个不是几千上万人,大小两千号人手实在是小儿科,巩凡也没觉得多。
商量好了就开动,让郭伏威纳闷的是,巩凡看上去比他还要急切,迫不及待的样子,想不通之后只能用少年人好大喜功来考虑了。至于真正的原因,如果知道,相信他会从此再也别想顺利的睡觉了。
第八章 水军5
夜了。一灯如豆,照亮了不大的一小点空间。对这两个大金主,水军是十分上心的,菜油灯没给,说味大,直接上了蜡烛。回到游船的巩凡拉好自己的睡袋,却睡不着,一直怔怔望着那点星星之火发呆。
原本因为顺利安顿下来的好心情现在是一滴没剩了。和几个水军聊天中,巩凡终于弄清了最急着知道的年代和时间。可是结果那样的糟,巩凡宁愿自己没问过,当只驼鸟都好。
1125年啊,要命的年代。换算了好几遍,下来仍是这个结果,巩凡历史学得也就一般,但这个年代那个华夏人能去忘怀?
靖康。千年之耻的靖康,让文明中华千载之后犹有余痛的靖康!
满腔慷慨,激昂而高唱的一曲满江红,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岳爷爷,坐井观天的两个赵家活宝,呼啸而下的女真蛮骑——这个时代最强的武力,没有之一。
野蛮,百战不殆,如日中升的势头让他们对一切无所畏惧,挟着铁与火,把灭绝与死亡带到大宋,把繁华几乎变成了一片白地!
从冰天雪地里锻炼出的强健体魄,加上从有着镔铁之国称呼的辽国掠夺到了足够的钢铁,一个个铁甲从头包到了脚,铁浮屠也似的压迫——这一切组成的压力让人几欲崩溃。
没退路了。黯淡的烛光照不亮人的脸,黑暗中光灭不一,只能看到巩凡一双眸子闪闪发亮。“老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把我们送到这个年代,用人肉当作军粮的混账时代!大宋朝,其实今年就已经完了,只是到了明年,才会被金人把他们的根也挖出来!”
短短一年再多一些时间,巩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作些什么,也不知道能不能去改变一些历史的过去。可是不管怎么,回到这里,那么就一定得振作点,那怕只是用来自救都好!
钱!从没有哪一刻,巩凡觉得自己这样需要钱。想作事,没钱不行,半步走不通。而想作大事,要大量的钱,超大量的钱。
开始还觉得从水下捞起的是一笔大财,现在看来,竟是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这个年代,谁有钱?官府?屁用不顶。后面的历史巩凡不熟悉,但好像南宋之后,没听过有什么了不起的政绩,这个时代的官府相信最拿手的本事就是欺压百姓。
军队?那是吃钱的怪兽,什么样的铁山,银山,粮山全是骨头都不吐,能不打交道,是绝对不能去打交道的。那么,反过来,山贼?或者说盗贼?摇摇头,也不够份量。这种人财是有,可是说有滔天的财富,那就可笑了。
去除这些不可行的,剩下也就只有商人。这是广州,巩凡记得这里有宋代最大的码头,最热闹的交易,也有着最多的海商。想想南宋之后丢了那么多的国土,要不是海运大大的发展,这个南宋还想维持个一百多年的时间?只须十年,光是几百万张嘴,吃都吃垮了。
那么,最近的目标,就是成为一个商人,而且必须成为一个豪商,只有这样,才会有一点点微小的机会,对这个社会,对这个时代作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改变。
“巩,你也睡不着么?”翻来覆去了好久的黑人同样的思绪重重,从出事那天算起,已经近一周过去,按说也是不短的一段时间了,但远远不够让人能平心静气接受这个事实的。
“我听到你讨过水兵的话,说一说吧,什么情况。你明白,我对这个国家历史一点也不了解,帮我讲一下,再说说下一步应该作些什么。咦,不对。你有心事,怎么了?”
巩凡脸上神色实在怪异,又似惋惜,又似愤怒,又似悲悯,变幻不定。
“泰迪,我的国家快要灭亡了。……”
科普挺难的,尤其是对一个对中华一无所知的来说,光那些无论如何也弄不懂的,层出不穷的年号就足以让他崩溃。
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这是一场草原民族带来的浩劫。后世无人不知,凡是蒙古人占据而且实施了有效统制的地区,在那之后,那怕再过上千年时光,都发展不起来。
这种地方,国际上称之为蒙古地区,蒙古人用他们最粗俗的愚昧无知和落后,本能的扼杀一切的文明,让这些地区愚昧不堪,人民剩下的,只有一片呆滞和麻木。
比绝望还要让人无奈和无力的麻木。顺便提一句,当年外国人到了清朝,最深的印象就是那些呆立在墙根之下的清国民众。停止转动的眼珠,仿佛世上没有什么事与他相关,似连痛痒都完全感受不到的呆滞麻木不仁。
对当时的外国人,这是让他们最震撼的一幕。无论清庭是如何穷奢极欲,怎样用黄金去半点自己的居室,留下的印象也不能与此相比。
有人在日记里哀叹:“今天我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地狱是个什么样子。感激上帝,他没有让我活在这个国度。从没有那国的国民,能有这样彻底的,完全的呆滞,失掉了一切希望的那样麻木……从他们的眼中,望不到活力,仿佛那就是一群活着的幽魂。
他们有着惊人的顺从——无论当地的官府怎样驱使他们,他们都像牛马一样默默干活,不,比牛马或者还要干得更重。上帝,这就是我们西方世界憧憬了上千年的远东,遍地黄金的香格里拉?诸神也会羡慕的地方?只有上帝才知道,他们遭遇了什么……”
黑人沉默了很久。“这么说,我们只有一年多一些的时光?”
“是。最大的可以有效利用的时间。过了这一年,就再没有太平时光。再接下去就是一路的战争,我能作的,只能是冲杀到底。无法停止的战斗……无论我有没有把握。”
黑人再次沉默了半响。“你告诉过我,这个时代,华夏就是全球最强的,对不对?”
“对,没错。是最强,没有什么之一。光一个gdp就达到全世界二分之一,它的富足和丰饶,在这个时代是世界范围内的传说国度,远东的黄金之国,最像天堂的地方。”
“这样强大的国家就要在我眼前毁灭?法克,这不可能。除非我死了——那就管不了那么多。现在,如果谁敢毁了我立足的地方,我杀他全家。法克,他也敢来就试试。”
泰迪一身怨愤化成了杀气,腾腾的向外冒。他早就憋气到十分了,很希望有些不长眼的东西来撞一撞枪口。
“搞钱的事归你,你的国家你最熟悉。对这个年代,我们就是超人——我想不管什么盐啊铁的,应该很赚钱。多弄些军费,我来建军队。有人和钱,绝对能拉一支超过这个时代的队伍出来,法克,一伙鞑靼野人也敢来耍威风,他们会发现自己完全找错了,无论是方向还是对象都错了!”
“没那么简单。”巩凡摇头,有些不知如何对黑人讲宋朝时代军队的种种奇葩之处。“这些水兵你今天是看了的,觉得怎么样?”
“不行,差,甚至是很差。”黑人的毒眼早就习惯性盯过了郭伏威的水军部队,用专业的目光评估,“除了纪律性上好一些,别的一无是处。训练完全不得法,不,甚至就没有格斗训练,战场作战无法想象。还有武器,那都是些什么?”
这一点黑人最是不满。在泰迪来看,这些熟铁只能叫玩具,远远称不上武器。那些枪头他甚至试了,徒手就可以折得弯。一天不上油就会生锈,虽说对这个时代的钢材没报希望,但还是让人觉得太过失望。
“巩,如果是在水中,也许他们是一些不错的战力。可是陆战的话,我无法相信他们。这些人年龄阶段不一,老的老少的少,完全就是乌合之众,无法训练。”
“而就你说的这个乌合之众,我套过他们的话,在广州一带他们竟算是战斗力第一。”巩凡苦笑着,“他们对我说起这个的时候,那自豪的样子让我没法认为是假的。而那位郭将军,也显得一幅治军有方,训练精良的神情。虽然不会明说,但他们就是这样想的。”
“上帝!”泰迪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样!怪不得鞑靼人能够打败一个这么大的国家!”
“而且还有一个最让人烦恼的问题。这些人战力就是个废渣渣,但他们绝对是不会允许别人建立军队,私人拥有军队的,百分百那是谋反,只有砍脑袋的下场。”
泰迪目瞪口呆了好一会。“这样的国家,哦,要是不灭亡那就真是奇迹了。就是傻子也明白,如果自己不行的话,就得请雇佣兵或者是有战斗力的私家军来帮忙,而他们却是反过来,他们难道是怕自己死的不够快?”
第九章 历史
巩凡无法回答。从史实上看,赵家双宝就是这样惟恐自己死的慢了,步步紧追着作死,让那些尽心想修补大宋的人只能呼着徒劳。这里面种师道,李钢,尤其是老种,以七十高龄老迈之躯仍奔走不休,直至轰然倒下。
无论老种原来对自家的西军打了多少小算盘,国家民族危难当头,他没有失去一个华夏人高贵的气节。同他比,太多人不堪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这个时代,纷乱,宣嚣是主旋律,但是,总有着这亲那样星星点点的闪光,在让民族气运缕缕不绝,豪迈而悲壮的延续下来。
“也不是完全不能建立军队。”巩凡心说要真建不了,老子还不赶紧找个太平地方去躲起来?
“天大的事,在这里只要有人情,那就一天乌云散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顺理成章起来。我有方法建立起来一支私军,不违法的。但是,能不能让他们承认或者说容忍,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全看我们和高层之间有没有默契,他们愿不愿意帮忙。”
黑人一皱眉,“什么意思?要和这里的官府打交道么?”
“不。”巩凡慢慢的说,“这个高层,指的就是郭伏威,这位大宋的郭将主。关键点就在他身上。幸运的是,我们同他关系不错,难度下降了许多。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就可以说动他着手进行。”
“好了,我承认我已经听糊涂了。砍头的事当然不能准许,但只要通过这位将军转个圈,就又可以了,是这意思吧?太奇葩了……可是,就我所知,他似乎并不是一个很大的官员?你确定他真的有这个能力?”
这也是。郭伏威军阶绝对高不到那里——虽说巩凡不知道宋的官制是个什么,但一个必须亲自带人出来巡海的官员,职位必高不到那里。
但,他是一届主官。在水军这一亩三分地,他就是个挑大梁的,在巩凡的计划里这就已经足够。换个地位更高的当然更好,但成本也必须是要考虑到。
“别急,老迪,不能急。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你去打这个郭指挥的主意,会把事情搞糟的。当务之急,我要先弄到钱,而你呢,就得同这些水军搞好关系,在这里只要有了足够的人气,建你的军队就是小事一桩。”
泰迪怔了一会方道:“人气?哦,也容易。如何才能最快让一伙兵痞服气,嗯,这我倒是专家。军队里,没人喜欢软蛋,如果你能打到他服,他们就会对你没有脾气。那位郭将主,不行。舍不得折腾,这些人弄得更像是工人,看我的吧。”
“黑爷,您这是在作甚?”铁三儿看到泰迪一大早起来就忙进忙出,在游船甲板上放了张结实桌子,再弄了两太师椅,还有一幅白布,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擂”字,半人高的大字上墨汁淋漓,却是巩凡的手笔,弄了个毛刷当笔写的。
“咚”,几块大银被随意扔到桌面,泰迪漫不经心的道:“我这是摆擂台,谁能掰得过我,这几块银子就是他的彩头儿。”
水上无事,正是闲到发慌,有这热闹瞧,众水军全都拥了来。待问了规则,不过就是个掰手腕儿之后,自有好此道者跃跃欲试。
不过只须瞧瞧黑人那粗得有如树桩子的臂膀,再怎么跃跃欲试,也没人愿出头给大伙来看这个热闹——优势太明显,根本没什么悬念。
黑人沉声道:“你们可以两只手一起上,而我永远是一只。奖品就是这些银两!”
几块官银被搭成了个小塔,那元宝上面的尖儿让它安身不住,颤微微的放着银光诱人。
冷场了好一会,泰迪不耐烦了,“我说,都是些爷们不是?要是实在不敢上,这样,你们可以多来两个,只须掰动我一只手,银子照拿!”
这下水兵们再挂不住了。有人沉喝道:“犹那黑厮,却莫在俺们大宋来欺人!俺也不图你银两,只上来与你放对,看看你是不是真是铁铸的!”
这人也豪气,上来怀里一掏,却摸出一把铜钱,桌子上一掷。“不论输赢,俺郑老夭这几十个子儿就请大伙吃酒!”
轰然叫好声中,这郑老夭作了个四方揖,方坐下伸手。黑人微微一笑,也是伸手出来只一握,郑老夭脸色顿时变了。
他知这黑得炭也似的黑人力大不假,但从没想到会大到这般。那手力一握,竟似铁钳夹了下,却是痛楚不堪。“你用双手吧。”黑人似是能看穿他的想法。
再顾不得丢不丢人,郑老夭双目圆睁,嘿然出声中两手一齐搭了上去,在众人疯狂尖声的打气声之中,这大宋第一次历史开创式的掰腕子开始了。
不到半天时间,泰迪桌子面上已经是放满了铜钱,高高低低堆得四面全是,不时掉下几个在甲板上乱滚。若在平日,必是让人眼热心跳,可现在望也无人望去。
从郑老夭开始,不管是自认力大的还是公认有把子力气的,没人讨得一分好去。
若只是输了那也就罢了,可是输得一塌糊涂,被人家行云流水一样简直就是自然而然的放翻,这也太让人失了面子——
输得急了,就有人要两人一齐上。泰迪无可无不可,仍是一幅叫人恨得牙痒痒的云淡风轻般的模样。这时已经不是银子的事,而是面子大过天,再要输下去,水军从上到下可就没人能见得人了。
一众水军包括铁三儿,面目阴沉着把不大的桌子围得密不透风,知道的明白是在赌赛,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搞全体出殡仪式。两个人三只手,加上泰迪就是四只,这下他终于不再是那么写意轻松,一滴滴汗水看着就从额头滴了下来。
掰手腕儿,规矩是肘儿不能离桌,而对方两个人三只手,本身就是一个稳固的三角形,可以说本身就已经立在不败之地了,但两个人却仍是面色凝重无比,额头的汗滴比起泰迪只多不少。
这黑厮实在太难赢了。那老树桩似的胳膊也真的好似桩子一般,落地生根,硬是撼不动半些。相持良久,几只臂膊硬似焊在空中了也似,却是一动也不动。
但两个平日自持大力的水兵,面孔却慢慢苍白了起来。周边水军个个苦了脸,恨不能用吹气去帮自己这边,一串心火直只是向外去冒,却无半点办法。
“住手,算平吧,我扳不过了。”只能是黑人来打这个圆场,三人徐徐收力,那两人只觉得胳膊肘儿又是痛来又是麻,竟已不像是自己的也似。
有人不忿,怒道:“光比一样算得什么?你这黑汉子,敢同俺们下水去摸鱼么?一人一条小舟,只往深海里去!输了的,干脆就莫再回来了!”
“俺会飞刀!这位黑爷,让你三刀,俺跟你比准头!”……
纷纷嚷嚷,黑人只是微笑。“这些我都不行。好吧。认赌服输,算我输了。”
众人哑然。既然认输,再去穷追猛打似也无甚意思,但就此放手那也心中不甘。
“这却是算得什么……”有人嘀咕,但无论再说些什么也好,水军明白自己输得干干净净,再扳不回来。“上酒!我请大家,一起喝掉了它!”一指桌子上满满的铜钱,黑人豪气的说,“请厨师来,给咱们炒菜,下酒!”
把船上所有的酒全拿了,几十只碗拿来,打赌的也好,旁观的也好,人人都不落空,“来!一碰两下肚,算我和大家认识。都不要往心里去!”
胖厨师这两天是船上最开心的一个,船上几翁劣酒不到半天就一下卖得空空,还都是高价,几贯钱就这样到手。没酒了,可是气氛还是要的,于是各种水果切成小块,浇上用巩凡他们那艘船上弄来的细糖蜜,连郭大人吃了都说好,让下次再多备些。
厨师一看人又围起来了,各种打气和吼叫把船顶都快掀起来,立即就笑得见牙不见眼——黑大人太够意思了,每次都赢,最重要只要赢了,扬手就是一把铜子儿过来,就让上水,水果没了就随便炒个什么,这钱赚得,啧啧……
要是黑大人能一直在船上就好了。厨师的心声实在是想让黑大人不要走了,在这里再住上一年,俺老厨就混够养老的钱了……
第十章手腕
如果这话让军士们听到,胖厨师就得倒大霉,一颗脑袋变成猪头。一众水军输得灰眉土脸,走路都没点精神,几个钱那是小事,眼见这次收获丰厚,没人把钱放在眼里,可是这口气却输得争不回来就是大事了。
郭伏威再也坐不住了。航行路长,平日又不操演什么,水兵们平时也会来个小赌什么,不影响事情将官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现在不少人到面前,请指挥使大人出手,把这个黑蛮子威风压下去,这就再没法坐视不理。
这年头,当将官的,就讲究一个得军心。有军心,那怕送死的事,兵们也愿意跟着这样的上官,没军心,平时没事,但一旦有事,军士们稍不顺心,手上的刀子就说不清先砍那里了。重重的拉开椅子,坐在黑人对面,盯着他不言语。
黑人眉毛一挑。郭伏威是陕西出身,个子不高,但却是向了横着长,正是那种长于臂力的对手。盯了黑人好一会,突兀的道:“咱们,难道也来赌这几个小钱?”
“将军见教,那里有赌这个的道理!”黑人笑得爽朗,几天了才把这个家伙钓上了钩,“船!就赌我们那条船。将军知道,那船仅仅只是操帆装置有问题,到了岸,只须几名好木匠,三两天的工夫,就会是一条比咱们现在脚下快一倍的快船!如何?”
郭伏威深沉道“好!就这么办。”这只是说了他赢了如何,却没有说他输了会如何。商定条件,边上围着的众水军刚才大气都不敢多喘,现下却是猛地一个欢呼,好像黑人已经输的裤子都留不住了似的。
“这般手腕倒也有趣。”郭伏威这时才细细打量用来较量的擂台,这是用了船上最厚也是最好的木桶倒扣,相当能承受力量。“好吧,依你的规矩,手碰木底为输,来!”
两只几乎同样粗壮的手臂有力的扣在一起。刚一发力,郭伏威立即明白碰到了对手。
近寸厚的桶板咯吱吱响,发出不堪负重的声音,连桶底也与船板摩擦出响声,在两只巨力的臂膀颤抖着作出小幅的移动。
黑人从来淡然自若的神态不见了。两眼睁得铜铃大小,而郭伏威却是额角见汗,边上众水军连呼吸也恨不得停止,生恐呼出的气流打扰到了二人。
两只手的方向开始微微向了郭伏威方向而去。水军们瞪大了眼,一致挥臂,给自家的指挥使加油,“干!干倒这个黑货!”有着小小声在咕噜,让众水军一愣。不明白自己明明没有说出来啊,怎么能听到这个想法呢。
郭伏威汗水流得更多,脑门青筋也崩得老高。黑人也轻松不了,两个人斗鸡眼似的相互盯紧,牙咬得吱吱响。
局势渐渐有所挽回。两只大手又在开始向了中间最开始的地方靠拢,让水军们一下喜形于色。互相示意,到底是将军,就是不一般。如果这样下去,干掉黑货不成问题。
向黑人那边的手越压越低,众人的心也是越吊越高。继续啊,快继续,让这货把赢的全吐出来!
郭伏威的汗水流的更急了。他心里明白,力气只出得到这个程度,想把黑人干掉那还错得远。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自家手上筋骨都在抖,那是支撑不起的信号。
可是撑不起也要撑。这是在自家船上,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就等着自己这个将官给他们出一口气,这当口,认不得输,更输不起。可是力尽了,却是有心无力。
泰迪一笑。也不知是被时空改造过还是怎么的,现在他不光是回到二十朗当的年纪,力气也变得大到吓人。换了过去,泰迪清楚是吃不下这般巨力的,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到现在其实他还有余力,一开始郭伏威的力量让他有点失去控制,差点力气出大了,把比赛结束,而现在正是不上不下刚刚好。不动声色向后一坐,下面的椅子立即嗵的一响,两条腿断了。泰迪又把两人的手向前一送,满意的听到郭伏威的椅子也响了这么一下。
郭伏威马步扎得结实,这样的突然变故也没能让他一下摔倒,只是正在掰的腕子也就自然而然掰不下去了。刚把这条用力过度的手臂藏匿身后,黑人哄亮的笑声传来,“将军果然厉害,我的椅子却是先断了,说起来是将军胜利!”
“耶!”众水军的欢呼是发自心底的,可是他们的大人却止住了他们。“承让。”郭伏威感受着手臂突突突的跳,再把这种胜利装进怀里那是自欺欺人了。黑人照顾他的面子,别人不知,他却是明白的很。“不说了,平手,平手,再多讲我就生气了!”
众军士一呆。随后就是更加大声的欢呼,不过这一次不光是为了他们的将军,而是为了两个大力士而喝彩。黑人微笑着学着他们拱拱手,能清楚的看到众人眼中那份仰慕之色。
目的达到了。从现在起,他再也不是巩凡的一个依附者,而是一个让他们心服口服的强者。假以时日,他们会像尊敬他们的将军一样来尊敬他,而这,就够了。
巩凡任他们再怎么叫闹,都是充耳不闻,一心去伺候那一小堆生了长芽的土豆。一确定真的回到古代大宋,他立即就明白这一小堆看着长着紫芽,看着实在不好看的小玩艺才是自己真正的,用钱都买不到的财富。
跟这个比,什么象牙,什么宝石,屁都值不上。有了它,不知会有多少人能吃得饱肚子了,他非常的清楚,兵荒马乱的时代可是接着就要来的。
铁三儿看着稀奇。“小先生,你怎么把这么一堆怪怪的菜看得这般重?我看您对钱都没看这么样儿的。”自从船上没事教他识得几个字,铁三儿就开始把巩凡当成老师看了。而巩凡几天下来,也真心的喜欢这个质朴,纯洁得一点杂念都没有的少年。
“你不懂。三啊,听老师的,将来回去,不当这个兵了,老师将来要建一座大学堂,让你们这样的好苗子都去学知识,建工厂,那样才能发大财!”
“不!”很懂事也很尊师重道的铁三儿罕见的不同意巩凡的意见,很郑重的回答:“郭将主很好的,他没来之前,我老是吃不饱,天天饿到眼睛都绿,树皮都想去啃几口。他只要还要我,我就要当他的兵,他走到那,我就到那!”
“好好好。愿意当兵就当这个兵好了。”巩凡笑笑,揉揉他的脑袋瓜子,“这人哪,什么都不重要,有一颗人心啊才是最关键的。三儿,你不错。”
“你又哄我。”铁三儿发现这个便宜老师说了半天,就是不说这几个菜蛋蛋为什么看得这般重,“再说你虽说是我的小先生,可是你年纪比我小,作这动作好象你比我大了多少似的。快说吧,这些蛋蛋能干什么?”
“三啊,记住。”巩凡正色盯住铁三的眼睛,“这些蛋蛋比我的命贵。有了它,像你这样的人都就能吃个肚儿圆,也许他们还是吃不好,可是不会再挨饿了。你说说它重不重要?”
铁三儿不大信,可是小先生一直盯着自己,那眼睛感觉都灼热得烧人,里面有种让人不能信的力量。“我不懂。不过郭将主说过,你是学问人,得敬,那就是说不会骗我,我信你。要是这么贵,是不是告诉将主把它好好藏起来,别让人偷了去?”
“哈哈。你家的将主我早就告诉他了,还让他找人来帮我把蛋蛋看紧,看好。不过这个不能藏,一藏匿起来就坏掉了,到了陆上,我得立即找地儿把它种上才起作用。”
铁三儿的眼神很是崇敬。他怎么也弄不明白,几十个长芽有点像发霉的东西能让人吃得饱,可是这话是学问人说的,那就不会错,只须要看着就会明白怎么回事的。
在巩凡的要求下,船并没有直回广州,而是绕了个弯,去了崖州乐安。巩凡记得,这一片就有后世海南最大的盐场,什么名字忘记了。只记得这里的海水是世界上仅次于红海,反正咸度高得可以。为最咸海区之一,被称作“苦海”。
“大概就是这里吧……”巩凡也不是很有把握。那时这处盐场很出名,是中国南方最大的海盐场,莺歌海盐场,不过这名字他是记不起了。反复看了一会,到处都是些盐泽地区,荒无人烟。反正这地方基本就是这地儿,不会再错了。
想到这里也就不再去纠结是不是原地址,这一片海水都是够咸的,只要大家觉得哪一块地点好作,把盐田作起来就是,越方便就越好。
第十一章原味宋风
一个老水兵对这里还熟悉些,指点着把船停在一处凹进去些的海滩。“这滩里进去不是太远,好久也没走过,似是有个十多里,就有了村子。”老兵慢慢的回忆,有些细节记不真切。“可以从他们那里去买些米粮什么,鸡犬什么也能买到,算是方便些。”
“好。就是这里,。”听了老兵的话,巩凡不再想,立即定了下来。到了此地方能明白古人为什么会把广州这里一片热土叫作蛮荒之地,只有被发配的人才会来这里。
人太少了。和后世一比,这里几乎可以称为鬼域。走上十几里,也许只是为了买上几根葱或者斤把油来下锅什么的,还没什么真正的路,最多能用个畜力车来代个步,这困难之大可想而知。巩凡几乎都有点动摇了,这里晒盐能晒得下去么?
“这也太苦了点吧。”自言自语被老兵听到,老兵深有同感。“没错。公子,这里海水咸得发苦,鱼都没有几条,当地人赶海也不上这儿来。公子,这晒出的海盐不会也发苦吧?”
“那肯定不会。”愣了好一会,巩凡一咬牙,没办法,赶鸭子上架也得上,现在是一穷二白闹革命,没可能有个什么舒服环境的,苦点就苦点,忍忍就好了。
能离村子近,那已经是最大的利好了。开工的时候还不要紧,以后要是有了上千的工人,肯定不可能是从村子里买得到足够的补给,得从广州用船运过来。可是开完工之后,这里就不会再需要那么多的人,他们的吃饭问题能靠着村子就会解决好大的困难。
请了那位老兵再带了几个人留下,作些划线什么的前期工作,细细交待了那些要注意的事项,就赶紧急着去窑那里看看。他眼下最急的就是立即烧些原始水泥出来。
最原始的水泥配方也不难,用一种粘土再加上石灰拌好直接烧制就是,至于强度什么的现在顾不上那么多,只要能有得用了就算是好事。
码头上人头涌涌,虽然仍旧是用木头搭建起的栈道,但是却看得出很是用心。木料也是厚了又厚,看上去极是结实。别的什么都顾不得,先一连声使唤铁三儿先跳上道去,买了十几个大筐回来,又自己下船挖了土,每个筐都装了,再把那些宝贝土豆小心的按芽切开,轻轻种了下去,这才让人扛着,上岸来到这大宋的第一个口岸。
还没上岸,一股声浪先是迎面扑了来。逛街的,卖百样小商品的,讨价还价的,把这不大的码头挤得满满当当,人流熙熙攘攘,比起后世小城镇也差不到哪里去。这码头上很多渔民就近就开起摊子,把那渔获就尽情摆起,高声吆喝,越发的声音震耳。
到了地头,众水军面上也是平添了些笑出来,边上的人也是不停声的招呼,称哥呼弟,“回来了?可曾碰到王泼老五他们那班破落户?哈,又说嘴,真碰到时,莫被人当成鱼儿摸了回去,那时脸上须挂不住!好,下了值,可到哥哥那里喝上一杯?”
军士自也是应和的,答应的,笑骂着说回去的,一团热闹。郭伏威回来事情较多,顾不上巩凡他们两个,只是让了几个军士陪着,先在这到处转转,熟悉地方。
一行人下了船,不时引来注目的目光。没办法,黑人太强壮也过于高了些,这些相对矮小的南方人比起来实在是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
一个高挑的卖渔女望了泰迪一时呆到了,就那般移不开目光似的一直盯着瞧。直至顾客不耐烦的咳嗽提醒,方惊醒过来,登时面红耳赤不敢看人,只情着手上拨弄盘称,也不知弄错了多少,反正那顾客却只情拿着就走,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码头再加上卖场,弄得这里跟个菜市场似的,气味着实有些不大好闻,不过巩凡已经完全顾不上在意这小事了。
活生生的大宋啊。这就是中华民族最秀丽,最婉转多姿,最活泼开放,最是自由奔放,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时代啊。各种女娘从身边走了又来去,各种莺莺燕燕南地轻脆的特有语言不停响在耳边,满目淋琅的古代装饰,实在有些腾云驾雾之感。
我也是醉了。巩凡真有些半醒半迷的意思,就这最普通不过的渔家小镇,也鲜活得如此明朗动人。
实在是一种风情。听着一声声“啊也”“侬家”,若是那个一日游作得到这般原汁原味,要是不赚到盆满钵满的,巩凡绝对愿意把身上的钱都给他。
铁三儿当向导,直接先向了茶楼里引去。“小先生,到这里,这却是我作主,这市面上吃的喝的玩的,没一样能逃得过我的眼去。想花最少的钱,享用到最多,跟我走那就是了。”
其余几个年长些的军士笑骂着,“你这厮,倒是来我们面前来卖嘴。不过公子倒也可放心,将主吩咐过,让你们在这里好好玩几天,松活松活身子。这小子早些年是市井里窜的,也算是精熟,这话也不算是差了。”
当真的是好生热闹。卖菜的,卖酒的,丝绸店挨着瓷器店,小贩儿就从这些光鲜的店里经过,不时还进去摸摸行情,看上去纷乱无比,可是却又透出一种和谐自然的味道出来,让人不由称奇。
只听铁三一声欢呼,似是看到什么好东西,一转眼就钻进了人群不见了。不一会,初冬的天气他却被人挤到满头大汗出来,手上提了十来个烧饼也似的吃食。
“曹婆婆的肉饼呢,今儿真是好运道,刚刚碰上出炉,热热的新鲜,小先生,来,尝尝!”
巩凡这才明白那一堆的人群却是在挤着抢肉饼。也不知这铁三用了什么手段,明明很多人比他排得早,却被他抢了先买了饼出来。
老军也招呼道:“小公子,黑汉子,来来,这可是不常见的东西,莫看这寻常,却是大有根脚的。这是京师里正宗的曹婆婆肉饼,有那传人来这里设了分口,一天只烤百把个,一下就会被抢空,这小子倒是运气好。”
另一个军士却笑,“运好个甚。这小子早年就认得卖饼的大姐,咱买不到,可不代表他买不到。来,趁热着最是香,好,一人一个都有多。”
吃到嘴里,那肉却是腊好的羊肉,煮得熟透,香料上得也十足,却是越嚼味道越是绵长,怪不得会招这么多的人来抢。
黑人嘴大,他实在是听不懂这些广州土话,一手就抓了仨,一口下去嚼了几嚼,眼睛立即就瞪大了,又去看铁三手里。还好这些军士发现不对,早已人手一个分得净光。
吃不到肉饼的黑人还来不及懊恼,边上新鲜的玩艺已经把他吸引了过去。两个女娘在店门作招待,她们却不只是招人进来,而是用了一种唱腔,又像是哼,又像是练嗓,声调儿又是软,又是快,却带着很好听的韵味儿。
“这是唱门儿呢。”铁三笑嘻嘻的解释,“打上对头擂了。两家卖的东西差不多,就得有女娘来说说他们自家的好,非要分个高低才成。碰到对手,唱上一天也是有的呢。”
巩凡大感有趣,“吃饭吃饭!来,我也分不出那家的好,咱们分开,两家都尝,给他来个评分!今天我请,咱们不吃对的,就吃贵的,水上那么些天,嘴也淡得很了。”
看着一大波人向了自家店里向来涌,女娘笑得开心,手帕儿舞得风车一般弄了好些花样,这才唱歌似的把人引进。
一连串的菜名报得行云流水,享受了一翻唱歌儿似的解说,其实一个菜名也没听真。
毕竟是靠海的地儿,海鲜还是占了大多数,材料上出不了奇,各家比的也就是手艺上的精巧罢了。一顿饭下来味道如何巩凡都没太大印象,可那刀功和花样却是着实让人赞叹。
“我得说。巩,这比起你作的饭那是强多了。”黑人吃得一点形象也不顾,满嘴的食物还要说话,“不过对面的东西我却是没尝到,要不请他们送几盘子拿手菜来这里如何?”
“废话。人家是专业,我是兼职加自娱,比得了么?还有老迪,千万别开尊口让人送菜。这两家不合,估计让人送别店的菜老板会多意的,价上宰上咱一刀就不合算了。”
一结账花出去近两贯,两个银角子出去,店里伙计笑得眼都眯了,“客官,店里夹剪却是坏了,您看……”
这是传说中的抢小费么?瞪了眼过去,那伙计却只是笑嘻嘻,一点不好意思也没。
算了,心情好,这伙计也说得出一口开封的官话,不计较了,手一挥赏了,算算账大概花的钱值上个千把人民币,也实在是算不得便宜。看来以后还不敢这么大吃大喝,穷啊。
第十二章户口
出了门,简单的商量了一下,两人决定分头各干其事。泰迪去找木匠,立即需要把游船修修好,电控帆得大改,弄成手控,这里面的工程量那也小不了,很多东西他不去亲自盯着那些人肯定是弄不了,或者会作得不合心意,还要返工。
巩凡和铁三两个同几位水军分开,不好再耽搁人家。海面漂泊了近十天,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早就巴不得赶紧回家,见不得人的和见得人的事都必须赶紧干一干了。
土豆是大事,必须先安顿好,然后就去这里最大的石灰窑去试着烧水泥出来,这里面事也少不了。配方是不知道的,那是最早期的水泥,谈不上性能,但只是用来抹个平整的地面倒也够用了,只是不知道要试多少次才烧得出最佳配方。
说好了就分手,那几个军士却也住得离水边不远,修船的地方那里也有。他们也愿意跟泰迪一块儿去,回家修船那是两不误了。都是水上讨生活的,对船有着天生的喜爱之情。说好了只须回家一会,把事情安顿下来就来码头,对这种免费的工人无论巩凡还是泰迪那是高举双手欢迎的。
郭伏威却不须军士跟随,直接去了离码头不远的小家。军营离着码头尚有好远一段距离,他就干脆在这里买了栋小房子作为临时的安置,平时上岸时间不长时就小住在这里。
家中老妻担心孩子太小,受不了广州岭南这种毒日头,再加蚊虫又多,又有老人行动不便,当时就没有过来,仍在陕西老家。到了这里,却有商家送了个丫头,也就算是成了个小家了。刚把门推响,就听脆生生一个女孩子道:“啊呀可好,老爷回来了!”
那女子喜孜孜跑出来,嘴里一迭声道:“老爷是先洗洗还是先用饭?啊呀,这衣服也再穿不得了,先帮老爷更衣罢。”郭伏威不作声任这女子帮自己解衣,客居在外,一人多有不便,这女子就是当地商贾送给他的俏婢女。
泡在热水里,洗去一身的征尘,快嘴俏婢已是不住声的把这些天发生的大小事一一说给他听,也有家长里短,也有些来拜访放下贴子,约了时间的,却也是清清楚楚。
“等下去请了高巡检过来一趟。再就是赵府上的那位赵家老爷也一并请来,我有事同他们商议。”“哎。”婢女嘴上答应,脸上却透出了幽怨。
郭伏威闭着眼享受着水温,又道:“我包袱里有两颗蓝宝石,你不是一向报怨没什么好首饰么,自己去银楼打几个式样就是。“
这次就听得一声欢呼,有了宝石,郭伏威立即被遗忘到了脑后,立即脚步踢踏着去了,郭伏威一个人被扔在水桶里,只能微微苦笑。
这在今年也是惯例了。每当郭伏威回来,就必请这两人。巡检一职听着是个武职,其实却是文人在作。接近于现在的缉私局,搜查大队那种,负责对海面的走私管理。而那位越家老爷,却是当地豪商,又和朝廷有着点说不清的关系,算是手腕通天的能人。
请他们,主要是对形势作个把握。这年头情报传递得太慢,又是太零散,想知道点东西很为难。
这两人位置不高,但消息却是灵通。作商人的也就不说了,本就是通着皇商,和大内里打交道的,内幕什么知道最多,而巡检也算是个手面广,面情熟,各地都有他的熟人,在这个小道消息满天飞的时候,也只有两人合起来,这些得知的东西才算还原真面目。
那两个自是一叫就到。一般出海,多少总会有些进项,酒席上也会分润部分。
酒过三杯,知道他的心事,赵家商人先开了口,“局势怕是仍是不好。金人围了太原,听说那个银术可却是凶悍绝伦,几路大军去救,都是陷在他手。西军损伤极大,……却一直未能救得出太原来。这些金贼,怎的就如此凶悍!”
听到银术可的名字,郭伏威握着酒杯的手青筋都直直崩起。对此人,他实在是恨恶到了极处。他出身于西军,那里大家基本上都是沾亲带故,都是人头熟的,可是今年光是听到的熟人折在此人手里已不下数十之多,很多还是有头有脸的军将官,让郭伏威悲愤填膺却又无可奈何。
这些人可都是能拉出去野战,骑得劣马,开得强弓的强军啊。没有了他们,西军就算是断了脊梁,就再拉得再多人,又如何能站直得起来?“朝廷方面如何?”
高巡检缓缓摇头。“没个确实消息……小路消息却是满天都是,有说开封已经陷落了的,也有说金人已退的……倒是有个好消息,种经略相公又复出了。”
“经略相公!”郭伏威呼吸都急促了些,“此言可真?……我也真是糊涂,竟去怀疑起你来……好,好,极好!他老人家出山,那开封就成铁打的了。”
种师道,这个西军中的灵魂和传奇人物。郭伏威自己就是听着经略相公的英雄故事长大的,而在西军中,他老人家就是一根定海神针,像这种力挽狂澜,救大局于倒的壮举,也只有他才能完成。在他领导下,西军子弟必能五倍十倍的爆发战力,对此郭伏威深信不疑。
高巡检脸上也多了些笑容。“怎的不是?他老人家出山,这人心一下就定下去了。还有李纲李老太师,听说也在朝中大声疾呼抗金,这样子局面再坏,也能稳住了些罢。”
“这就好这就好。”赵姓商人给两布菜,一边道:“天爷,早点太平罢。咱们这些小民啥也不求,就求个太平日子过过。你说这金贼也实在太狠。大辽那大的疆域都归了他们,仍是心中贪婪得要来蛇吞象,咱大宋,是他能吞下的?“
郭伏威这点兴奋劲过去,想想情绪却又是低沉了下去。“种相公出马自是马到成功,只是他老人家今年也是七十大几的人了,这精神头却是难……也不知他老人家是怎样强撑着视事……。唉,总是我辈不争气,否则何需一老人还要这般!恨,可恨!”
“也不是这般说……”高巡检喝到这里,也是有些放开了,这两人算得上是一个阵营的,话也不需要太过避讳。“当今这圣上,轻易荒唐之处,那也是天下皆知。一个江南制造局,把人心都搅得稀烂。直至金人打来,这才慌忙关停。人心失了的,那里就能立即回来了?”
“朝堂上党争也只是愈烈。全没个停息的时候。任你天大的英雄,也只是束手。这般天下,又有何大才,能补了天缺?乱相早就现了,就算是种经略,又能,唉……。”
这话又是说得人心凄凉。商人没了言语,只顾起想着心事。现下水路陆路都是不通,就算通了也没用。到处打仗,一些奢侈品再不像平常那样需求量大。对他这样只跟皇家打交道的人来说损失极重,虽然前些年家底厚实,但也撑得为难了。
郭伏威强笑一下,这酒却已是难已再喝下去。“罢了。这天下事自有天下英杰去操心,我等也只能坐视,却难为力。这趟出动,却是见了两个奇人。人奇也就罢了,那船也是奇得很,非我中原所有。天下之大,奇人也多,可愿听?”
“哦?”话题一转,两人倒是提了些兴趣,“说来听听吧。这是什么人,能当得你郭将主一个奇字,也算难得。”
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高巡检沉吟道:“那船也就罢了,想来只是外形作得好看,并无实际用处,不然也不会弄成那个狼狈样子。想那海外多半有些奇技淫巧,也不足为奇。”
郭伏威嘴下不言,心里却大大不以为然。他虽然说不出什么叫流线型,怎样作才会把水的阻力减少到最小,可是两年多下来看船怎么也有些自己的眼光了。能造出这种船的,必然是某位大师级的船匠,可不是靠了什么奇技淫巧。不过这种事只会放在心里,不会去争论。
“说道奇技淫巧,这纸张却是作得着实不错。”郭伏威又拿出一张纸来,“……若不是看过这纸上所写,我几当那少年是金华明池中唱出的风流人物。只是这纸上,却是错字甚多……少年讲他来自海外,遇风暴而至宋境。若真如此,则海外之儒们也是荒废得厉害,竟是字都认不全了。”
巡检拿过这张纸,这是巩凡船上的一张航海日记。他见那笔却是没见过,只认识那是一种硬物书写,力道直透纸背,看着十分的有力。
“字倒也罢了……只是这学问……真不知那个老师教出来的,真真误人子弟!这般学问也敢教授,若被府台大人知道,定是要打他个八十板子,作个样子出来警示。这学问学错,再想改过却是难难难。比无知还要糟糕。这少年,可惜了。”
第十三章象牙
郭伏威一笑,也不再多说。本想着让少年多结识几个有力的人物,不想巡检却觉得不值得教授,这线就搭不上了。“也罢。夜也深了,咱散了罢,这次去海上,却也稍有收获,高巡检,明日自有军士去府上讨杯茶喝。”
这也是应有规矩。没缴获也就罢了,若有,不给这些拿权的打点一二,以后大家脸子就难看的很。而且这高巡检又是同府台关系极紧,送他的东西倒是一大半去了府台那里,大家心照不宣就是了。
巡检自然领会,拱拱手告辞,道先行一步。“少年的事我知道了。回头打个招呼,让府里给他一个户籍就是,只是那黑奴却是为难,你是知道的……真要办了,让人笑话。”
郭伏威笑着点头,“也好。黑人实在上不了也不是什么事。反正也是跟着少年。”
“怕是这次生受了不少罢……从没见你这般积极。好好,不说了,你们谈,你们谈,先走。”又是一翻忙乱,酒家请了人又拉了车来拉着这位回家。巡检走了,真正的戏才是开始。两人也是老打了交道的,郭伏威就直话直说,二百来根象牙,要一次出手,换成现金。
“你这东西到的真不是个时候……”赵商人苦笑连连。“若早个半年,我也能借着这场东风,好好来场生发,大大的作过一笔。如今这宫里的路子断了,以后也不知还继不继得起,但眼下总是没了什么指望的。唉。真是个命啊。”
“不过你莫急。”看到郭伏威脸色下沉,赵商人又急急道。现在的大头兵们隐隐开始吃香了,再不是年把前那种任人拿捏的情形。形势越来变得越是坏起来,上至官家,下至平头百姓,都在指着当兵的,那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也是个巧。将主,那些番商你也知道吧。现下时局不稳,很多人怕金国能杀得下来,想跑路,正是在买船收货的时候,他们回国去总想把咱们的好东西多带些,也好多赚几个,免得以后生意不好作。这些象牙莫要太急,花上两月,我请高手匠人刻花雕琢,能卖三倍价。”
“唉。也就是赶上这时候了。若是往常,这些牙竟不必让人,我独自吃下就是,不必再向外流。赶雕一翻,若是不卖出个十倍价,这姓赵的招牌就算是倒了。眼下也讲不得这么多,也只能忍了这口恶气,让这些番商得意一次。”
郭伏威点点头。他明白,赵商人又是必定打着宫廷内用,局势不好才会有些流出的牌子去忽悠番商,但这同他无关,番人而已,谁会理会?
赵商人却是重重的一揖,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将主了。明人不说暗话——有这批货,我这个月就不至于手中空空,半分进项也无。这里的匠人也有许久没活计作干,衣食竟是不继。接过这个,说不定就是他们一家人活命之资。我代他们,谢过将主了。”
“客气客气。”这一翻话却是郭伏威万万没有想到的。没想到一船象牙,却可以让许多人顺利周转起来,想食的得食,想钱的得钱,也算是作了一件好事。至于番商,有了大宋的高手匠人作的杰作,拿回去当成传家宝都是足够资格的。
想到这里,却是对那少年好感又增加了一层。“赵东主却不须这般客气,咱们之间也不用如此。以后日子打交道的时间正有,却是须加紧合作才是。”
“嗯,正是正是。”正事说完,可以说是皆大欢喜,等到赵东主去看到需要卖的象牙时,又得了一个意外之喜。他却是万万没想到这批象牙质量如此之高,根根都是比寻常货色粗了好大一圈,明显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这个价钱却又不能是刚刚他想的了。
象牙越是粗大,匠人就越是好作。有些图案大了,寻常的小牙就雕不下,或者说勉强雕下也失了比例而不好看。越是大,物件就越是能够辉煌大气,也就越加得难得价昂。
粗粗估了一个数字,当下报了。都是老熟人,不用去打饥荒,要让彼此都能过得去。
饶是郭伏威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数字仍是嘴巴张了老大。
“三万贯?最少发卖便能就是这价?却是出人意料……怎的却卖得这般沁贵……”
“却是急不得。”赵东主小心翼翼的道:“这些挑出来的上好品货,须是细细描图画好,慢工出细活,最少也须两月,最后才有高价。”
“烦劳,烦劳。”郭伏威拱拱手,心悦诚服。这里面的道道他也真摸不懂,他原来估价也就值个万把贯,若真卖时出七八千他也就必定卖的。这一下知道能值得若干,却是心花怒放。“东主信人,一句话,从此若是有事尽管找咱老郭,那些粗活能出上力的包在身上。”
当下商定,赵东主先支出八千贯付给,其余两月后结账,这其中赵东主尚要抽水两成,这已经是很厚道的价格。宾主尽欢了,也就拱手而别。
巩凡今天被震了好几次。
知道古代早就有窑了,可是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是这样的大。一座窑光工人就有三百来号,好几个窑体相连,实在是个庞然大物。这一下惊得不轻,不是一提到古代的那个生产力,大家就一致摇头,不是说落后就是说愚昧的么?怎么眼前这个却就大得成了这个样子?
跟着又是一惊。这些人好像把自家的命不当命,嘴巴上蒙块碎布片子就大大咧咧去干活,在这粉尘度极高的地方,巩凡真的想不通他们只需要多久就可以得上沙尘肺。
啥也不说了,先让铁三儿马上去买来纱布和绵花。这两样在这个时代都不是什么稀奇货,几下请了上百名妇女先作出五百个口罩分发下去。想想作水泥的灰尘度只会更高,又费了好大脑筋,用布料再加牛筋和炭粉,又作出几个猪嘴样品。
“你就是窑主?”刚开始看到大规模窑的感动没有了,现在对站在身前的小老头只想一脚踢死他。敢让工人在这么恶劣的环境里干活,这心得黑到啥样子才作得出来?
“小老儿不是窑主,只是给人帮着管窑的。”一伙窑工也围上来,一位衣衫光鲜的公子哥儿来这个吃灰的地方可是少见,说了许久,一些窑工也来七嘴八舌讲了一气,巩凡对这里才算是有了个认识。
窑主人压根就不过来。只有到了发工钱之时,一月到头了来查回账本,给大伙儿发发钱。这里也挺时髦,还是计件工资,作得多就拿得多,人家老板根本就不怕你偷懒。
这里的窑工却有着一大半就是从水军里的来的家属在作。窑老板和郭伏威也算是关系户,铁三儿打了招呼,这几天烧石灰的事就停了,专听巩凡使唤。
既然给了令箭那就不能客气了。巩凡一贯的认为,拿了权就要用到光,于是立刻分派人手去采胶泥的采胶泥,重盘炉的去盘炉,至于说是不会的,跟着学!
听话的人有好处。公子说了,这些天作试验大伙辛苦一些,工钱就按平时的双倍给。至于下饭的小菜什么的,也是加倍的丰厚,可就一样不好,公子也说了,要是再上工,敢不戴着他发给的口罩或者猪嘴,看到了要抽鞭子。
文质彬彬的公子哥儿要抽大伙儿,理由还是不戴那个难看的东西,这就让人笑话了。直到两天后,气得火冒三丈的巩凡真的抽了条棍子,满世界去抽着打两个说了只是痞笑,仍旧不理的家伙,这才让大伙着实吃了一惊。
公子哥儿打人就够瞧的了,更何况这两人是真的被活活打倒的。都是军营的出身,也有着几分眼力价,两小子还仗着身高力气大想去夺棍子,谁想公子哥只是两拐一别,两壮小伙子就倒下去,被敲葫芦似的打得叫苦连天,这下个个都有点老实了。
“你们真把自己的命不当命么?”不能再这样生产了,再这么下去,血汗黑窑这个名儿就会巩凡觉得就得安到自己头上了。“知不知道,再过个几年,你们就会身上没力气,想咳都咳不动,人家会说你是得了涝病,懂不懂?!”
“那病不是涝病,可是同样没法治!挣得钱再多,也架不住这般的病来折磨,你们难道就愿意那样活着?”这下窑工哄一下炸了窝,议论纷纷的,都说起这种情形还真是不少见。那些窑上干活时间长了,有人就觉得肺里火烧一样,没个安定的时候。
“公子,我们平时走的路也是尘土老大了,吸了也没有个啥呀,那这怎么说?”
“废话。尘土你加点水,它就平复下去了,然后再排出体外。那石灰你加点水,是个=什么样?”哄一下大伙都笑,加了水那石灰可不是煮得咕嘟嘟响?看来公子说的对,这是为了咱自家着想,这有学问的话平时听不到,可是真得学着。
第十四章老窑工的幸福
泥回来了,料算备足,可以烧了。可是这会轮到巩凡挠头了,说起来烧水泥,好像听着简单得很,可是真干了,这里面配比是个什么?泥得和到什么程度?干湿?一样样全是问题。这种东西没别的办法,只能烧着一炉炉试,幸好先让他们在窑内盘起了小间儿。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巩凡才真正理解了古人。原来不知道,总认为这些人智商不开,脑子不够用,谁想到动了真格的时候,真正惊到一愣一愣的反是自己这个现代人。
这东西竟是有人烧过!巩凡只是提着原理说了一说,那个蔫呼呼的看窑人,叫老黄头的,就叫人去拿了些样本过来,灰朴朴相当不起眼。
“小老儿当年也是个好动的性子。既是烧了窑,就喜欢乱烧些东西,我看公子弄的东西和我弄得那也差不太多,只是这东西虽说有些粘性,却是太脆——试过用来作墙,大风时被吹倒了,害得老汉差点给人家赔人命价,从此就没再弄过。小官人所言,可是此物?”
“弄点沙子来,和水,让我看看!”巩凡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如果真能凝结,那就真不知省下了多少工夫!
效果有的,但实在不能令人满意。正如老黄头所说,过脆,看着结住了,轻轻一锤下去,就四分五裂。巩凡盯住这个看了好久,“老黄头,你烧了多少次?”
“那里还敢多少。就试了那几次,有人看着好事,拿去作墙,害得老汉被骂了几月……再就没烧过。不是公子提起,这些灰粉几乎早就忘记了。”
是这样!巩凡恍然,这配比那里是几次就试得出的?这里学问深了去了,火候高低,时间长短,生料配比,那一样不烧个数十次,能出来结果?
“老黄头,这事你管了。你看,我把窑里盘了好多小间,你可以每个小间里放上不同配料,不同火候来烧,直至烧出最佳结果,就立大功了!”
“原来公子盘这些小间儿却是用来作这个!”老黄头恍然大悟,“只是,有句话却……”
“你说!只要有道理,就一切听你的!”
老黄头告诉他,他这样盘的小间儿不对,火力烧不均,有些料熟过了,有些料却还生。“盘成小间的主意那是极好的,一窑下来可以试多个配比,只是公子心中太急,盘得太小了些,火却是烧不去。”
“好,你看要怎么样搞,就怎么样搞!不要怕花钱,咱们有人手,也有资金。你知道我背后就是郭将主,花多少钱都不是问题,只是需要尽快把成果出来。能够半个月内作出,奖两个月月钱,越是短时间作出,奖钱越是厚——每人可以有半年奖金,你老另算,行不行?”
想了想,巩凡觉得仍是不够,又一次郑重的道:“老黄头,这事意义重大。如果真烧好了,我出钱,请你当窑主,再建上几口大窑,让你来当家作主!”
平常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老黄头嘴唇在剧烈的哆嗦着。
有哪个贵人能看得上这些下苦力,吃一口苦饭的窑工?个个破衣烂衫,不似个人形,不是真的被逼到没路走,谁甘心来这里作?就连靠这窑吃饭的那位窑主,平日也是万万不来的——又是尘又是土,不是富贵人家下足的所在啊。
说什么建窑,请他当窑主,老黄头不会去当真——有钱人说话,不是自家穷弟兄一根钉就钉,铆就铆,多半不过逗自家开心罢了。
可是这对大伙儿的看重,却是再不得假的。口罩子,劳动衣,手套子,这位公子一一都是分发到了,花是花不得几个钱,可为什么从前就没人来这么作过?
“公子,别的话就不说了。都是苦力人,不会说漂亮话——你只看着就是。这泥灰,俺老黄头泼了命去,也得给公子拿出来,这里一众人工,也不是无心肝之辈——总不能让公子一片好心去喂了狗。”
“喂,老黄头,怎么说话呢!老货家的,就这般编排我们?不须你提,我等自有一份人心在,你却是闭上了鸟嘴!”
也许科学就是这么没道理。老黄头认为全无大用的灰粉,不过改了改方子,再把烧柴换成了煤炭,提升了火力之后,就变成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不到两周的时间,其中有一个小间的东西烧出来后浇上水,隔了一夜就结成了石头,硬得很。这让老黄头惶惑了很久——上千年了,老祖宗们怎么就没有把这么简单的东西给传下来?难道说个个都同自己一样,只烧了个毛皮就扔下再没管过?
近十天下来,老黄头对这位公子那是彻底服了气。华服美食的人物,却一点也不嫌这里灰土飞扬,天天就和工人一样戴了个难看的猪嘴干这干那,还一个锅里吃饭,中间给大伙讲讲笑话,大家的精神被调动得不是一般的高,眼见效率天天上涨。
这可真是了不得。若是天下的窑主都是公子这般模样,别人不好说,老黄头觉得自己给他就算卖上一辈子命也是不亏的。
“老黄!老黄!”正在想些有的没的,公子又来叫了。打起精神,“公子有何吩咐?”
“老黄,我寻思着这料子已经大概能用了。不过咱们没有时间去作长期的硬化检验,也不知道以后风化情况会怎样。这样,弄一个窑先烧着,先能供料出来用住,别的窑还是继续试验,争取最短时间把最好的配方拿出来,能卖大钱。”
那是。老黄头心里明镜儿似的,这灰粉这么结实,可就比不得从前——可有大用了。就光修房,修路,建城,将来修出来跟青石彻成的一般样结实,那可还了得!不值一文的粘土再加些石灰,这泥巴都能卖出银子价了,天爷,这可不是天上掉下个财神!
巩凡还在跟他商议。“老黄,工人的工钱和奖金我已经让人去取,下午就发。你呢,出力算是最大的,我给你准备了三百贯,如何?”
三百贯!老黄心跳了一下。这笔钱确实算不得小。窑里都是挣个下苦力钱,不是实在没什么手艺和别的门道,也不会窝到这里。以老黄头的收入,不吃不喝也得三四年才存得下。
“任凭公子分派。小老儿怎敢争多竞少……”话没说完,巩凡只是自顾自的道:“还有另一个方案。就是我不给你钱,而你欠我一万贯,你用这技术去开窑,如何?”
老黄头眼睛瞪大,被口水呛了一下,几乎说不出话。“公子这却是何意?就这几包粘泥,石灰,要卖老汉一万贯?你你……俺老黄头就扒了皮,那也值不得千贯钱!”
“误会了。我不是说过了,我出钱,请你当窑主?一万贯本钱给你,让你建起来——你自己的窑,什么时候赚了钱,再什么时候还我就是——你这是什么表情?”
老黄头眼睛瞪得极大,嘴唇哆嗦着,说了好几句,老黄头却是连自己都没听懂自家到底说的是什么。脸色一下涨得通紫,一下又发白,眼见得就有了得上高血压的危险。
很有点范进中举的情形啊……巩凡无奈,赶紧又道:“算了算了,估计这一万贯能吓倒你,还是算了……这样,窑主还是你当,我给你百分之十五的股子,干股,不用你拿钱出来,光分红就是——不对,不是干股,是真正的股子,你可以拿去卖的,真金白银的真股!”
看到老黄头还是一脸痴呆,神采精彩到无法形容,一下白,一下灰,真真无奈了。“这样也会吓到你?唉。”巩凡叹气,
“一句话,钱我出,你出技术和自己的人工,这窑是你作窑主,不管你怎么干都由得自己。怎么样,简单吧?再听不懂,老子就要反悔了!”
奶奶滴,老子上辈子还当过十年房奴,这辈子倒好,一万贯,七八百万人民币啊,眼也不眨就扔出去了。更憋曲的是,拿钱砸人,这货还不敢去接!
就现在这个阶段,产出的水泥可以直接包销,——光盐田的用量,就会让这种小窑没命日夜去点火才烧得出来。
“公子这话……可是当真?”老黄头总算回过神了,急急的问。“老汉还来管窑?”
“当真。经营权归你,我不管你的生产经营,除非发现问题才会干预。开始时候生产的东西,盐田那里包销了。”
“可是……盐田用量再大,也有个建完的时候啊。那再以后呢?要是没人买怎么办?”老黄头终究胆量有限,刚才高兴时顾不上,现在想想觉得问题还是成山。工人没有,得现招,窑没有,得现盘,总之光有钱也不行,问题成堆。
第十五章零风险合同
“……给你钱建窑的意思就是让你加紧扩大。”巩凡没好气,“现在的窑是借的,我是按照人家说的最高的石灰产量按天在付的钱!咱们必须得有自己的窑!至于说没人要,我告诉你,就现在这货我都看不上,当然卖不出去。你得想办法让它硬到用锤砸都砸不坏,不说达到青石一样,也差得不能很远!到那时,你只怕产不出来,有多少我都吃得下!一万贯啊,你以为就是用来建窑的?那花不了几个钱!这一万贯主要是用来作试验,搞扩产的!”
老黄头听得嘴巴张得n大。有钱人家,真真是有钱人家。就为作个试验,人家敢扔出来一万贯!老天,俺老黄这心脏有点受不了……想到实验,老黄头心又定了些。
作为技术,他也当真是这一带首屈一指的,这东西实在也算是本家,闭着眼睛他都说得出附近这些山石的特性,什么石头用来烧什么东西那是门儿精。对于公子这个任务他盘算了下,只要扔进去足够的钱,结果应该不算太难。毕竟这水泥已经算烧出来了不是?
巩凡却还有下文。“给你一年。要是一年你都弄不出我要求的配方的话,这窑也罢股子也罢你也就别想了,我就都要收回来。但要是你弄出来了,你的股子就永远归你,你就是真正的东主,能把这事业传给儿子,一辈辈传下去!”
老黄头又是被激励,又是觉得被小看,涨红了脸挺起胸,“公子却是小看了人!莫说一年,十个月之内老黄不能拿出配方,就自动出门,不要公子一文!你等着看罢!”
“那就好。越早出来,咱们就越早赚钱。你看,本钱是我的,试验的花销还是我的,最后销路还是我的,娘的你就管个生产,一文钱不掏,一文风险没有,要再作不好总是没了理由了吧?”
巩凡觉得自己作人实在是有些失败,就一水泥厂,都能被一古人弄出这么一个零风险合同,坏处全是自己的,好处都是人家的。
“公子,老朽完全明白了。”这会的老黄头满心只剩下的就是感激了,另外就是几分不解,“这是公子送富贵给老朽,再不明白也就白活了。只是公子,为何是老朽?”
巩凡心说我有啥办法。现在缺人缺得跟山一样,只要勉强着能用,管你是驴子是骡,这会都得当马骑。
“明白了就好。赶紧去办事,哦,还有,再交待一句。你要让工人想干活,愿干活,就别舍不得钱。像你们原来用的计件法就挺好,能调动积极性。还有,要是有新发明新发现的,要重奖,还要通报我,懂不?这说不定会让你少走很多弯路……”
想想还是有点不放心,“还是不成。我估计把钱交你手上,你会干脆藏匿起来,战战兢兢不敢花用。要是这样下去,我就不知道你什么时间能出成果,我还是破出点时间,给你加点难度先。”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没几个时辰,一个锅搅马勺的窑工都知道了一万贯的事,而且越传越是悬乎。
“狗日的好运气啊。平常不过跟咱们一块搬石头,出灰土,怎么得这会就突然的发达起来?遮莫这老小子有甚秘方?”一个窑汉羡慕得眼睛都在绿,“也没听得他家有小娘,能迷得这位公神魂颠倒,这本事却是怎生来的?”
“去。你以为就只有送上小娘,才能成甚事情?老黄头平日也不曾慢待了你,犯得着说这话?比不得啊,这老东西硬是烧了一辈子窑,四面石头都背得出书,怎不见你有这本领?若有时,小郎君也看上你了,一万贯,啧啧,狗日真的好运气哩。”
“要我说这小公子却是钱多人傻。老黄头好在那里?我怎么不知?除了多烧了几年窑,那样说出来见得人?给将主伏侍马都不够哩。这般人,平日不知见得百贯也无,一下就是万贯到手,那必是极难的活,他作得了?要说不带钱逃走,咱家却是不信。”
很快盘口开出来了,公子是人傻钱多。这是公认了,不过何时这位刚刚成了东主的老黄头会跑路却是很可以赌一把。有三天的,有一周的,也有一月后的。不过说着说着,都是懊悔自家怎不被这位公子看上,错过了这天大机缘。
“却是听说,公子讲若有人也能弄得出老黄头烧得那个灰粉粉,就分得股子给他,说是甚科学奖励……我说,我等也大可留心些,在这上面多出些力气。总不成他老黄头就是天生的会烧窑不成?我等也大可试试,只是若谁成事时,却莫撇了众人……”
一石击起千层浪。一万贯,这能刺激到人去杀人的钱财,像一把火把整个窑区烧得都是神魂不宁,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老黄头,想夺这一万贯的彩头。
只两天,老黄头就痛苦的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半点**了。上个厕所都有人盯着看看他是不是会从哪里拿出个什么秘方,前天去敲了敲一块石头,今天就发现那石头连根都被人挖走,也不知怎么被人大卸八块研究去了。
这要再不出点东西,就活不成了……没几天,老黄头就已是过得欲仙欲死,走路都绕道儿。现在这些工人都知道,只要有新东西,能证明烧得出新玩艺,这位公子就舍得给钱作试验,败了算他的,成了有奖励,还是重奖——有谁会不干?
两座新窑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建成修好,所有人似乎成了大力士,扛着小腿高的石块跑得飞快,把见多识广的老黄看得目瞪口呆。
这下子是什么都藏不住了。黄老头把丰富的经验贡献出来不说,作活的劲头生猛无比,样样争在人先——这种机制下,谁要是再想什么藏拙,那点能耐不拿出来用,那是马上就会被人迎头赶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再被淘汰。
巩凡很满意的看到激励机制确实是起了很大作用。现在这些工人人人当自己就是主家,银钱上只要有可能,巩凡就大力支持,自然是怎么好就怎么来,平时一些瞎想也敢拿出来试试,当然,这些设想最起码也要拿出来让众人讨论通过了才能实施。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句话很快就让众窑工耳熟能详——东西越烧越好,谁的配方那可以自己保密,但产品得拿出来比划。这一来,谁行谁不行那是一目了然,再不须二话——很快,窑上又增加了三个拿股分的。
他们比起老黄头当然得差点。但是他们的东西确实有成就,巩凡也不得不承认,于是三人每人给了百分之五,巩凡从自己名下划了。
老黄头又惶恐不安了。“公子,这却是不好吧……要不,老汉也拿些股子出来?大家原来都是一个锅里搅马勺子,老汉却占了先,似是……”
“你不管。你的百分之十五,那是因为你第一个烧出水泥来的——什么事,占了这个先,就得吃第一口。你拿的当之无愧,作事情,就是要比别人深一步,快一步,那就是钱!咱们能作到,别人作不到,这东西要卖什么价,就是自己说了算了,明白不?”
“原来的配方太简单,这里好多人都知道,人家自己都能烧,这还赚什么?就要让别人烧出来的东西和咱的完全不一样!这里面的门道深了——别的不说,有普通水泥,高档水泥,抗压水泥,快干水泥,水下用的快结水泥,只要你能作得出,还怕销路?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他们在后面开再多的窑都没用!这就叫独家生意,咱们赚着,他们馋着,才叫利润最大化!”
第一次,老黄走路胸都挺得高高的,原来咱作技术的,也能不用靠着谁的恩赐就可以扬眉吐气,也成一个人上人……只要咱老黄有这本事,弄得出公子说的这些货,这些人想来买,拿着银子还得求着自己,看自己脸色才成!这扬眉吐气的感觉,爽啊……
“这就是他们弄出来的那个,叫水泥的?”郭伏威沉着脸,望向地上一个水泥池子。
这池子是昨天由铁三儿弄出来,这些日子呆在窑上,光是看也看得精熟,拿了个抹子几下就抹得精光平整,过了一夜,再倒水进去,硬是不漏出一滴。
“是。这池子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万一出了问题,那里伤损,也只需再抹些上去,就又是一个好池子……这却不知一下省得了多少工夫下去!”
铁三儿脸上隐隐有着潮红,却是心情激动,因无法宣泄鼓动得发红了。
郭伏威不置可否,只是拿了个锤,猛力砸下。巴掌厚的池子应声而裂,铁三脸色一下变了。“将主,您……”
摇摇手,止了铁三儿说话,郭伏威只自顾自查看破裂的情况。
和想像的不一样,并没有碎成粉裂,而是真如一块真石一般,碎成了一块一块,有大有小,盘在里面的卵石也顺了裂口碎得匀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