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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桓夜     宋船txt下载     宋船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子孙大利

    加热嘛,就是经过位于火上的拱形铸铁管进入到换热室另外一侧的管子中,然后再进入化铁炉的风口,当然,再怎么不懂,这东西整套装置要密封他是明白的。至于如何密封也不难,用砖和耐火材料砌个厚拱形加热炉应该就行。

    “只要把热量尽可能的反射和保存,鼓风被直接加热之后,温度能升高到300摄氏度,足以熔化铅。那时炉内的温度想不上都不行。”

    觉得自己实在是尽了最大力气去讲述,实在不大容易——自己都是一知半解的玩艺教给别人,还想着让他们尽可能的明白,这几乎不可能——幸好理论绝对是正确的。

    合着就哥一个人在唱单簧了?巩凡忐忑着,这都听懂了没,怎么也没一个人出个声?

    端木林神色不住的变幻。巩凡一边讲,他只听了个开头,就已经完全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同毕生的本事相印证,他立即明白这又是个绝对有效而且方便的设计。

    这一刻脑子转得风车也似的转。一生中用过见过和修过的那些平炉,小高炉,被老头一样样与这新技术想结合,把它们掰开了,揉碎了,再合到一起。要如何才能结合得更好,却是不住的思索,一时忘记了言语。

    壮汉却是眼巴巴盯着自家老爹,看看这事能不能成。他清楚,在这岭南之地,不会再有人比自家老爹更高明的铁业上的大工,若是他老人家说此事可试可成,那可就是一个金娃娃报在了怀里!

    这年头,一把好刀好剑很不易得,是能传世当传家宝用的。价值绝对不菲。就从扬志卖刀说吧,扬志穷困潦倒,无路可走,百般无奈,拿出祖传宝刀上了集市。

    插了草标儿,立即就有人问津。一问之下,多少钱?三千贯,一个子儿不少。

    换成现在,就按一贯五百块人民币,(查资料,人家是按大米价钱来假定的,换算成现代。不一定准。个人认为一贯应该不止值这些。因为古代产米的量跟现代那能比么?那米价相对现在那绝对是超高又超高)三千贯,那就是一百五十万!

    扬志绝对不会是胡乱要价。他那时已经是等着卖钱来救命,只要是个买主,那怕不靠谱,他也只能报实价而不是乱说——那只会把第二个,或者实心要的买主吓跑。

    由此而知,就这么一段质量上乘的好刀,深加工一下再弄点装饰上去,就值人民币一百五十万——还是低价,而其实质却只是一块韧性和钢性都比较好的合成钢而已!

    不要说壮汉关心,连任若海也有些失了态。他听不懂这些专业词儿,但他懂人情世故。连他老爹都不敢得罪的这么一位炼钢上的大佬都在愣愣的怔神,他就清楚了,这事十有**极有可能实现的。再联想这少年改制盐之法那种轻描淡写,他越发的不敢小视。

    心底里深深叹息一声,任家在这一行却是没有任何根基,再怎么想也是伸不进手去。眼见得这般山一样大的厚利,自家却是只有看,没得吃的份,这让他一时心里极是复杂。

    那壮汉三十几的人了,却像个小孩子盼糖果一般盯死了他老子,恨不能下手掰开那张嘴,从里面掏出句结实话出来。

    任若海看得有趣,禁不住一笑,可一转眼却也再笑不出来——人家还有个盼头,巩凡找上门,那是明着求合作的,可是任家却能盼个甚么?

    说真话他领巩凡来此也未必就全真是好意。一来这少年说的只是想建几个新的炼铁炉子,那东西实在没有什么新奇,从任若海到他老爹都没在意此事。可是谁想得到他竟是有办法把一整炉的铁一下化成了钢,这简直是无法让人相信的颠覆!

    这般一来,还要百练钢作什么?辛辛苦苦把钢材打了折起,再打再折起,费的人工燃料那一样是个小数目?更何况那时间却也是费得耗不起,他倒好,一炉子钢水往出来一倒,模子里一浇,要什么是什么,那些慢慢手工敲打的人跟他这还怎么比?

    就算这钢材差一点,耐用程度也次一点,任若海也极是清楚,这两者的成本那完全是天上地下,同一个价,你卖得把老本都贴光贴尽了,人家还觉得赚钱赚得都不好意思,——那些小铁匠辅子以后再想经营下去却是为了难了。

    任若海更是隐隐觉得,这般作出的钢材质量怕是更好一些才是——这少年作出的海盐就是这般,量一下提升到了天量,而那细腻程度硬是也比过去强到了天上去。

    这种钢铁一出,怕是这广州一地,那些经营铁器的辅子,自家打铁的匠人,都也就没了活路。想到这里,任若海竟是打了个寒噤,像是第一天认得巩凡一般盯住,这少年,他若是明知这后果,仍旧要这般行事,那这心肠,可就不堪问了啊……

    任若海心中一时七上八下也不提,待到老头回过神来,望到儿子和巩凡两个眼巴巴的样子,不由苦笑一下。儿子的心思他知道,本来随他来这个避世之地就满心都是不愿,此时知哓有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舍得放得过?

    “小友,这番奇思真真了不得……只是这里还有一样,就是这般热风过去,这送风口却如何解决?一般的生铁却是挡不得这般高温,却要用何物方是为宜?这事不解决,想建新式炉,却是难,难!”

    “此物却也有办法。”巩凡心下暗地里佩服,这老头只是刚刚接触到这种方法,却已经一眼看出这里最关键的部位。当年的英国解决这事也是费了老大的手脚。

    “送风口内加一只熟铁盘管,嵌装在铸铁锥形管中,两端伸出锥形套底面,每边各一只。水从伸出的管子的一端流入,一直流到风口狭窄的一端。水在盘管中绕行,最后经过对面伸出的管子流出,也怎么高温也就无碍了。”

    以老头的能力,当然立即就懂。这下他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此物在海外已经通过验证,证实完全可行。而且,”巩凡笑得意味深长,“通过计算,蓄热炉将送风提高到300多度,同样多的燃料铁的产量比冷鼓风增加了3倍哦。就这还是早式的,如果把炉口煤气用管道输送到蓄热炉再进行加热用,那热度还能再高些。”

    至此,老头再没了半分身为大匠的傲气。这些东西全是些闻所未闻,却又相当之简单易行之法。甚至不需要作出实物,以老头的见识就明白基本上是可行的,最多在一些细节上作出调整而已,已无关大局。不过他心里有些疑问却是不吐不快。

    “小友之能,老夫已是深知。此事定然可成,已不必问,惭愧,老夫自认一生锻铁,再无此间不知之事,却对小友所提问题无一能答……不过老夫尚有几个问题,请教小友。”

    还来?巩凡心中叫苦,就记得这么些了,要再有问题就真没招了。比这先进的也有的多的多,像平顶纯氧吹炼钢法,电磁炼钢法,可那些都是些天方夜谭,要说出来老头非当神经病不可。“老丈,有甚问题尽管说,小子我尽力回答。”

    “敢问小友。”老头目光炯炯盯紧了巩凡,不容他回避,“这可是千年之大利,老汉自问,若有如此秘方,必是秘而不宣,收而藏之,惟恐人知,小友却生怕老汉听不仔细,竟是细节一一说清,让此法再无难度,这却是为何?”

    “此其一!”不等巩凡回答,老头又厉声道:“第二,以老夫观之,你手上半点老茧也无,不要说是打铁,连苦头也是没吃过一些半点的——这话可对?”

    “而老汉活到这一把年纪,也知道人生三大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公子你既未下得苦功,却又从何处得来这般妙法?知晓妙法也就罢了,老汉实在不解的是,却看得如此之轻,人说法不传六耳,在此就已经四人,你却不怕人知,又是为何?”

    老头是真的想不通。这不是一般的利,而是可以传之子孙,让子孙后代再也吃穿不尽,可以一直享用下去的千年大利,为这种事为求秘方死上一大堆人那并不奇怪,可是这人却当成一文不值的东西,就这么坦然的拿出!

    被这话一点,壮汉顿时恍然,也是一头雾水看着巩凡,这人难道是个千年大傻子?而任若海的眼中更是多了三分复杂难明的神色。

    这压根儿就是一场三堂会审的戏。三双眼睛全是亮晃晃盯着巩凡,让他生出无处藏身之感。想想这一切也没必要去瞒什么,说出来也可以。

第三十二章矿址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其实什么都不懂啊。”实话总是不那么好听的,而三个人一脸的“你不懂谁还敢懂,这会了还想骗人”的表情,让巩凡不得不真真的苦笑了。

    “我是真不懂。你们别看我说得好像是头头是道,对这东西有多深多高的造诣一样,事实上我连高炉要怎么盘,到底是几米高,一次进矿石是多少份量,我是一点也不知道。”

    没人说不信,也没人说信,反正仍旧是盯着他,等待解释。再次叹气,“老爷子,你看的也没错,这辈子别说打铁了,连看别人打铁也没见过。但是,”

    “这些东西却是千真万确!你们别看我没亲手弄过,但我就敢保证,这一定能成!当然,空口白话的,谁也不敢信。所以我没打算请谁出钱,只是自己把这个建炉的钱掏了,风险我自己承担,这总成吧。到您这来,也只是想请您出山,帮小子把这个从没有过先例的炉子给建好,如此而已。”

    壮汉却仍是不信。“那你何必把秘密都说出来,让谁都知道呢?悄悄请几个师傅,让他们按图施工,不也就把炉子建起来了?”

    端木林脸一沉,想呵斥儿子,结果他问的正是自己也想知道的,就只好闷哼了哼。

    “我这不就是来请老师傅了吗。”耸耸肩,“你们大概想着这个炉子建好,可能会流金淌银,成个聚宝盆吧。给你们说实话,那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任若海再也忍不住,“自古以来,盐,铁之利利于天下!得之者无不富甲一方,你这新炉子一旦建成,怎不是流金淌银?你却说不能,为何?”

    “因为建这东西根本就不是为了谋利!”话赶话的说到了这里,巩凡也干脆豁出去了,一些话也真的是藏匿心中实在太久。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他就不停在想,能作些什么。

    “各位不知想过没有。北方女真,已经是围了汴梁,若是攻汴梁不下,一路顺而南下,又会如何?滚滚黄沙,携了无边的血海,一路行来,一路烧杀。”

    “无论男女老少,无论高官平民,遇此屠刀,能作的,只能是掩面乞命!若真能乞到性命那也罢了,我怕的是,到那时却是求个痛快一死都是奢望!”

    “他们就是一群只知道杀戮,只知道破坏和疯狂发泄的禽兽。他们不懂得文明,不懂得艺术,不懂得建设,只是缺了什么,就是用了手中马刀去取,去拿,至于那些东西上面沾不沾血,他们绝对不在乎——你们懂的,这就是女真!”

    壮汉呼吸一下急促起来,“他们敢!他们敢南下到这里,俺就跟他们拼啦!这帮子禽兽,从来没作过人事,把一个辽国祸害得千里没了人烟,现在又来俺们大宋,这不成!”

    “说得好!”巩凡真没想到这外表粗豪的壮汉还知道辽国那边的事,这省了他不少口舌。“是得跟他们拼,可是咱们不能只用命去拼哪!咱们个头没他们高,力气没他们大,不会射箭,甚至也没他们那么多马,也就是说跑也跑得没人家快,——怎么拼?”

    壮汉一下愣住,半天没有答案。任若海却是面阴如水,他对这里内情比别人更清楚,也更感受得深刻。想起大宋的这些武备情况,他只能深深的长叹。

    “怎么拼?咱大宋的情况那也不是谁不知道——若大一个广州,就有着几千厢军,压根就不成——那是兵么?说是仆役我倒信,说打仗,”任若海又是一阵摇头,“万万是不成的。从未操演,兵都得脸上刺金印以防逃亡,谁会卖命去作战?梦都不要去作。”

    壮汉惊得坐不住了,“这,这,这,怎的到处都是一般?俺还以为广州富裕,这里兵马多少也得有些装备战力,若依公子这话,乱起来时这兵却是一点也指望不得的?”

    “莫说这……”任若海欲言又止,先四面看了看确实不会被人偷听,这才小声说道:“莫说这个,这现在都是小事。京中有着传言,却是官家欲下诏,让各地停了勤王兵马,不得再往京城——这里面的意思,却应是要与金人求和了……”

    老头一下勃然变色。被人兵临城下然后求和,这能会有什么好事?不是割地,就是赔钱赔物,甚至是两者都有。最后倒霉出钱的,都是百姓!

    “荒唐,荒唐!怎能如此!”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这般糊涂!那金人再是势大,去的人多,他也得考虑打不打得过——他若有十万,勤王之师少说也上百万,十个打他一个,不说赢,困也困死他了!这下却自毁长城,把人散了,这不是伸长了脖子,去等挨刀么?”

    “小声些,小声些……”任若海慌张着四面观望了一下,才摆着手道:“小道消息,不是正式情况,只是京中这人与家父关系良好,才透些消息出来……当不得真,不可乱讲。”

    “哦。这般也还罢了。”老头吁了口气,“吓死老夫了。就说朝庭必不至此。”

    巩凡却明白,这个小道消息却是再真不过。

    说不出心里是个啥滋味,一位老铁匠都能看得出想得懂的事,那个朝庭却硬是没人想得到,或者是别有用心不愿想得到。真实的历史就这样发生在身边,眼睁睁看着这些所谓的食肉者就这样让这个国家向深渊一路狂奔而去。

    也只有真正人在这里,才能明白赵家两任帝王能糊涂到何种程度,或者说愚蠢到那一步,能把天下之人的人心伤害到支零破碎——当然,很公平,他们自己最后也得断送在其中。

    说到这里,几人全觉灰暗。看看气氛差不多了,巩凡方道:“所以我得作点什么。我可没那个习惯,人家杀过来了,赶紧去把脖子洗好,再伸长伸好,还生怕把人家刀子污了,白痴——我作不了这事。别人靠不住,就得靠自己保护自己。”

    “建这个高炉,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把最好最有用的军械生产出来,越多就越好。大宋这么大,不会全都是些不敢也不想去打仗的厢军,总有人不愿让金人白白杀戮愿意站直了抵抗,我就要把武器送给他们,不能让他们赤手空拳去打仗!”

    “这般一来,这炉子还赚什么钱?只是个无底洞,扔多少进去也是填不满的……只要谁愿意去打金军,我生产的军械就让他去拿,一个子儿也不要的。三位,这下你们该明白了吧?我们没人家力大,没人家凶残,器械再跟不上人,那不是打仗,是送命啊。”

    任若海简直无法置信。“白送?贤弟,你绝对送不起的!军队一动,那是成千上万,莫说白送,就是平日争着都争不到几分本钱出来,你若开了这个口子,谁都会从这里拿不要钱的东西,甚至他们还会转身去盗卖了,再回头来领,多大身家也填不进去!”

    老头也是连连摇头。“到底是少年人……却是不老成。你这般心地自是极好,但只会付之东流。正如任公子所言,想取偿都取不得,还敢开这个口子,那是破家啊。”

    “哪怕是破家我也会干。”巩凡早就心定得如铁似了,

    “老丈,我一个海外游子,本就什么也没有,也不怕再去过上一穷二白的日子。我不会白白把军械送人的,他得让我相信——要么是和金军的战绩,要么是女真的人头,总之得见些真章,否则那有这好事?我又不是赵家那种猪头!谁越是打他,他就越是想贴得紧!”

    “小声,小声!”任若海气得想要跳脚,“你却是说得甚官家的不是!再怎的,那也是官家,想收拾你我那也只是一念之间,慎言!”

    巩凡一下声音小了。“也只有在你们跟前我才敢这么说。在外面,打死也不能,让人告了太不划算。总之,我的打算就是如此,东西出来,我可以送给你,但他别人休想着来我这里拿,我没那么善心。端木前辈,此事能不能帮我一把?”

    端木林长喘了一口气。“这还说甚?你一个自己都还没长成的孩子,对这大宋也有这般感情,老汉却是世世代代在大宋生,大宋死,还会不尽点心力?后生,若你言行如一,真能作到你说的,老汉就破家相随,却又怎的?做了!”

    沉吟片刻,又问:“巩哥儿你心中可有放置的地方?再一个,这炉子是买来生铁炼成钢,还是干脆一步到位,直接用矿石出铁,再炼钢?这新式炉子只有你知道,你来定罢。”

    “一步到位。”巩凡对这一点那当然是越便宜越好,“一样是填坑,不能把咱自己坑得填不起了。矿石我能找到地方,自己开挖总能比买的省下一大半吧。先去看看,条件够的话我就想在矿区开炉子,那是最理想。”

    “不妥。”没想到端木林却是反对。“巩哥儿你却是不知,那产矿石之地土地必定贫瘠无比,当地多半无人居住。你若是在那里建炉,那是鞍子叫了马价钱,花销太大。此等事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一分利也无,矿石就自己开了也可,但炼的地方须选择好。”

第三十三章矿址二

    端木林的意思,就是得借住有人居住的便利。修建所要的材料极多,若是连路也没有的地方,就出个高价都没人送得进去,所以这一条是必须的,起码占个现成道路的便宜。另外就是水源一定得大一些,这炉子用水那是大户中的大户。

    这些东西巩凡自然是一一听从,全依他老人家。最后老头决定这事不作就算了,作就真真的大量的作将起来,打算把过去的那些徒弟徒孙的全叫过来,估计能来二三十个。

    这样一来,炉子一好,后面的配套工厂就也能开工,二三十个大工每人起码能再带上五六个小工,一旦规模化了,这成本却是下降得就飞快。

    老头说不出这个道理,但却清楚这个事实。过去将作监里的大型制作,换算下来成本比起一个作坊两个作坊在那里慢慢敲低了三分之一都不止,最厉害的时候整整低过一半。

    “阿风,”老头吩咐壮汉,“你就跟了巩哥儿,去寻了这矿区。巩哥儿既然说他有办法寻矿,你就去打个下手——最好能再学个一招半式的,也就不白跑了。”

    壮汉端木风却是有点不情愿。老头眼睛一瞪就开骂,“收了你那点小心思!不就是怕工区人手安排满了,没了你的位子么?糊涂蛋,若真找到矿区,那里还不是让你作主?巩小哥儿却不是那种抓权不知放手的,你怕个甚?”

    “是是是,阿爹教训的是,却是孩儿想差了。”端木风立即想通了,一个人在矿上作威作福,那可比起几十号人挤在一起舒服得多,“儿子这就准备,把家里安排了就出发。”

    “还安排个甚!立即就走,早干一天,就早一天的把握!你媳妇那里自有我去说,还有什么安顿不下?长了个大个头,却生了个婆婆妈妈的性子,真不知你随了谁!”

    壮汉一下被说得面红耳赤,要回嘴又有外人在,好不难受。这时任若海却突然道:“贤弟,这次你去寻矿,却不知需要多久才成?若是不超过一月,就算上我一个罢。”

    巩凡愕然,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富家子弟却想去吃这么个苦头。“这个……一月时间那是用不到,不过大哥,寻矿可是很苦的。荒郊野外,吃没吃的,喝没喝的,你去怕受不住”

    任若海淡淡的道:“你一介少年都不在意,难道你大哥我就会这么差劲?别劝我,这次我是去定了。任某从出道以来,都是家父把路安排已好,只需顺着走下去就是,这赚钱的买卖却是作得多了,不稀奇了,你们这次的赔钱买卖却新奇,任某也想加上一股。”

    “另外,不是任某夸口,有了我去,你们的路也会顺利一些。这广州一带,各处乡赛颇有几处黎区,却是别人去不得的。而我平日作的买卖正好跟他们打交道,去要个食宿,找个向导什么那是容易。若是光你们自己,怕是却会为难。有任某跟着,各处头人都也得卖个面子,贤弟,这般可好?”

    “成!这还说什么!”巩凡很是感动,有了任若海的陪同,事情一下就轻松了下来。至少探矿的人手那是再也不缺乏了,再加上各处的向导,事情好得不能再好。再说句不好听的,如果矿区和人家居住点起了冲突,那有个熟人也好转圆不是?

    最后还是在端木家住了一晚上,端木风捞到了机会和媳妇告个别,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去同任若海叫来的人会合。任家一下来了十四五个人,都是对这里地头精熟的地里鬼,上好的劳力,把该带的家伙刀刀铲铲的全拿上了,还弄了几辆大车。

    出发之前,巩凡挨个检查,每个人都被要求裤子脚上要扎牢,防止蚂蚁什么的钻入。幸好现在是冬天,蚊子和蚂蟥那是不用担心了,不需再带纱帐之类,省下很多事。

    任若海只能摇头叹息。对他这个便宜贤弟,他只觉得越是深入着打交道,就越是看不懂——一个人怎么能博学成这样子?看那样子也是个没吃过苦的,怎么却对这些出门野外的常识也能比别人常走的人还要强些?

    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月。一路上吃苦受累,那也不必再说,当他们回到广州,就近先去了张东主造船的作坊那里,把黑人泰迪着实是吓了一跳。

    “你们这是怎么得了?”一个个难民也似,头发是乱的,衣服是烂的,个个是又脏又瘦,就是脸上的笑容还能认得出人来。赶紧让人去烧热水,让这些人去洗澡换衣,作饭来不及,就再安排人加紧在酒楼里定了饭菜,一块拿来开席。

    巩凡他们澡也顾不得洗,立即扑到桌子上去开吃,一伙人吃个饭争得几乎掐起来。

    好容易等到一干人酒足饭饱,泰迪小心问道:“怎么,铁矿没找到,不顺利?”

    “顺利。”一吃饱,再加一杯茶在手,任若海立即公子哥儿的派头就恢复了,从骨子里带出一份悠闲劲儿。“我算是服了,黑壮士,你老实说,你们这些海外之人是否真是有法术在身的?巩哥儿只是问了几个地名,同当地人东问问西问问,就能带大伙儿直接去了地方,好像他就知道在那里似的!”

    泰迪笑了,笑得特憨厚。他的笔记本上可不光光是些水文,地理那也是稍带了些的,至少那些大些的矿藏绝对不会漏掉了。

    任若海兴致起来,“这一路却是不容易!走过这么一趟,总算明白古人说的读千卷书,行万里路是个什么意思了。在家十年,不及出门一趟见得东西多!”谈兴大发之下,没个合适人,就干脆扯上泰迪倒起了路上的苦水。

    他们的第一个目标点是去找石碌河。这条昌化江的支流是在距离昌化江入海口上游四十公里左右的地方,找到这条河之后再溯流而上,走上二十公里左右就是石碌矿山。

    “神!”边上一样吃饱了的端木风这会红光满面,再不是刚才那幅难民样子了。“真的神了,巩哥儿说了几个地方,一座红褐色的山峰,让俺们打眼——却是没好深,最浅的只有一米,就到了,富矿,好富的矿,都是上好矿石!”

    他没法不激动。能这样就找到一块富矿,简直就像是作梦里一样,太过不现实了。可是把矿石拿到手上,那份狂喜是怎么也不为过的。

    他不知道,这是中国最大的露天富铁矿,平均含铁量42%以上的磁铁矿储量将近三亿吨!还伴生着钴、铜、镍、银、硫、白云石等多种矿石,要不是这里不产煤,石碌就是一个天然的大型煤铁复合体基地了。

    巩凡同样的不知道这些资料。他只是知道,这绝对是个大矿就是了。可是让他失望的是,沿着山走了一圈,却找不到一条合适的水道。

    如果有水路,那就完美了。采下的矿石直接放上竹筏上,直流下去进海就好了,可是没有水,只好打消这个梦。另外,路也没有。反复问过当地人,也花了两天时间安排人去走了一趟,看看能不能弄出一条简易路,结果也是没指望。

    矿好开,好大一个露天地,只需要挖就是,可就是挖出来也运不走,没用。

    这让一众正在高兴的家伙一下丧气了。任若海不死心,又亲自去了一趟,走过之后,他也再不说去修路的话了。太难,沿途地形太复杂。

    算一下光是修建桥梁就是大大小小得十来座,几个地方还绕不开,又得开挖一条隧道,这几乎是不可能作到的事,这工程量让谁也没了话讲。

    “都以为没戏了,眼看着银子化成了水,从腰包流走,让人一下没了心劲儿。谁想巩哥儿竟又能变戏法似的,找了些黎人谈了谈,说崖州应该还有铁矿,又弄了船要去。大伙寻思着反正也是出来了,有没有的再跑一次也不算个什么。谁想,真的有!”

    壮汉端木风是真激动了,“真神了。沿了条田独河上溯,到了个叫黄泥岭的,哥儿说这里看着应该有,硬是在那里窝了好几天,大伙都没力气,不相信的时候,却挖出来了!也不深,有个四百来尺方圆,哥儿连当地人也弄了过去,一次干脆连口都开好,就只挖就是!”

    “还在咧咧,水烧好了,你倒是洗还是不洗?你要不急,就排最后了啊!”

    一听这话,脏得跟土猴没多大区别的端木风急了,一阵风的跑去洗澡。巩凡先洗了回来,这才总算有了空闲让两兄弟聊聊天。

第三十四章无法理解的民族

    “被日本人坑死了。”巩凡报怨,“光知道抗战时候就有石碌铁矿了,图着它大,直接奔了过去,一大半的时间白费。到处不是沟就是坎,又大又深,不知那些狗日的当时是怎么在那里架那些桥的,我看人命最少也得扔上千把条才修得出来。王八蛋,到了这个时空还要坑我一把!”

    “高炉顺利吗?”比起铁矿,泰迪更关心这个,就因为两个人都不懂,怕弄不出来。

    “老端木亲自带的人去看的地点,有河,有落差,到时候再修个坝,把水位抬升一下,水车风车一齐上,把纯人工改成半自动的,工郊最少提升个三四倍,这价位一下就下来了。就是修这东西要点时间,他们说起码得一个来月。都没弄过,慢点也好。”

    “不过这都不是这次的收获。”巩凡也不躺了,坐直了道:“这次真正的收获,是任若海这位公子哥儿。走过这一路,他算是跟我交过心了,他决定这次回去拿五十万贯投下来,就放到咱这个矿上。我看那情况,这钱是他自己就作得主的,连他老爹都不用去汇报。这帮子土豪,太他娘的富了。”

    “这么多?”泰迪不但没高兴,反而却很是担心。“那这么一来,这矿到底算谁的?谁说了算?不要最后咱们忙里忙外,却让人家拿上几串子钱,来两句客气话就把你打发出门,防着这一点没有?你们华夏人可都是狡黠的家伙,咱们没那个本钱来斗。”

    “嘿嘿。三对六面写了,白纸黑字,就是老端木那个家伙作主!老端木不管别人出多少钱,他反正是技术股,再加自己九万多贯,我又借了他二十万,让他占百分之五十,一分不让。这种事情一定要让懂行的人作主,别人少去掺合,不然肯定坏事。”

    “就算是咱俩也一样。咱们谁懂得这个时代的铸钢技术?除了给老端木提了一下标准化,再给他弄了个样尺,把厘米毫米的作用写了个东西交待了,再加一个流水线,让每一个师傅就干一样,这样学徒也能上,别的我也帮不了。”

    巩凡疲惫着,精神却是相当的振奋,“咱们啊,都是高看了自己,小看了这些古人。过去以为这些古人啥都不懂,样样都得咱自己动手才成,现在才知道,真说动手,十个我绑到一起,顶不上老端木一个!这些王八蛋,这辈子就这一样事,真的是熟悉到了骨子里!”

    “还有,你说华夏人狡黠,爱玩个小聪明,过去这事我承认,可在这个地方你还真套不上。任若海告诉我,这个时代人的诚信真得让人不敢信。那怕几十年过去,借钱的人也不会去赖账,他的后人二十年,三十年,还要去还上。”

    想起任若海说的那些事,巩凡真的是唏吁不已。那时候出海的人会有多家出资,共营上一条船,由船主去海外经营,风险共担。

    结果船在海外出了事,当事人也回不来了,就在海外生了根,成了另一个家。但当这人有了些资产之后,却又是购了一艘船,带了一船海货回来了。

    回来的是这人海外养大的儿子。他带着当年签过的文书,一一对应,把他老爹应该给予的那些一一折算,付给了那些人家——而那些当事人已经多半都不在人世上,后人甚至不知道还有着这么一回事。

    “这种事是很平常的。”当时任若海在讲述的时候,也不当个什么奇闻,在他们的生活中,这也就是个极正常的插曲,不过一说而已。“出海人经常有人借数目很大的钱,不过就是一个印鉴作个凭证,就会一直格守约定,几十年不变——商人之间皆是如此。”

    对这样的事,巩凡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倒是知道,清朝的时候,有大商人去美国作生意,从国内到美国这么万里之遥,只需带上一张纸,上面有家族的印鉴和数目字就行了,上百万两的白银交易就可以这样完成。

    那时候的人就是这样诚信。以至于英国人完全无法置信,把这种事当成新闻来发表了。对他们来说,既不是汇票,又无人担保,更不是银行支票的纸张,法律意义上讲一文不值的一张纸,就能完成这么大数额的交易,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喂,你说了一堆,可是我问的股份,你却没回答。”黑人有点不满意了。

    “哦。随便了。反正剩下百分之五十,我们又没现钱投入,都是任家借出来的,重要的是东西赶紧生产出来,别的没事。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都行。”

    “靠。这要是在西方,那可是能死上一堆人的大事件。”黑人听得更加不满,

    “最后有可能能成为一个拖拉斯的世界级超级大钢铁公司,你们竟这么不在乎。巩,你们华夏人,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民族了。我相信,就在你们这么随意的背后,制订的股子却像是过了电子计算机的,绝对符合各个人的情况,让人无可争辩,真是不可思议的国家。”

    摇摇头,泰迪对于这个国家最困惑的就是他们的说话方式,太过东方了,总是用一些比喻来说问题,让他这个完全听得懂中文的人这么长时间了,仍是摸不着头脑。

    每一个字眼他现在都绝对听得懂,可是合起来却完全不懂。光一个妻子的叫法,就是好多种,“贱内,”“内人,”“拙荆”,天哪,太让人发狂了。

    光是这一个词那也就算了,可是几乎所有的话,他们都要说得那么的隐晦,从曲面来折射自己的真正意思,这让可怜的黑人实在没了出门的勇气。

    这段时间一直闷在这里没事可作,可把他憋坏了。幸好这里还有个番坊,全是些老外住在那里,而通过张东主的关系,他极其幸运的碰到一个心仪的人儿,并且带了回来。

    “巩,给你说个事。我这几天花掉了五千贯,买了一个人回来。”

    “哦。”巩凡没在意,这些天花销大大的,动不动就是十来万贯说话,五千贯还真觉得不怎么样。不过等听清了后面的,一下瞪了眼。“什么?五千贯,买了个人?老天,二百五十万人民币,你老兄就去买了一个人回来?什么人啊,这位?”

    黑人没一下回答,只是沉浸进那时的回忆中。好一会,缓缓说道:“一个族人。或者,是个很有来头的族人。当时的情况是这样……”

    张东主的船厂归类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那种。各个工种都有专人,采买材料自然也有专人,一迪没事的时候就随着此人出入广州的大街小巷,四处游玩。

    制船过程中他们发现要用到很多番人的东西,像亚麻就是其中用量最大的一项。用这个编制出的缆绳质量绝对强于市面上绝大多数绳索,另外像船体的捻缝之类,也需用大量沥青什么的,而这些货物正好也只有番街中能大量提供。

    一来二去的,一迪对这个番街,现代算是光塔路一带的番市也就相当熟悉起来。出事的那天,他和采买的伙计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腔,突然从一条不算太小的偏街上一下冲出一伙人,挥舞着棍棒,气势汹汹叫囔着听不懂的话语。

    “黑爷小心些!”采买的伙计却是眼尖,长年在此地生活,对一这里的一切都再熟悉不过。“这是大食人养的打手,凶蛮不过,在此地官府也不大愿意招惹的,可莫前去……”

    不过他已是说得迟了。一迪起先不过当看热闹,并不在意,可是当一看清这十来阿拉伯人正用着近一人高的棍子在殴打几名黑人,脸色顿时变了。

    “黑爷黑爷……这是蒲家的人!”采买只听了几句,赶紧大声提醒,“那蒲家在此势力却大……番商中也算数一数二,这是处置他家的逃奴,别人不能管的!”

    黑人挽袖子的动作可把他吓惨了。莫看这里是大宋地界,却是上至府台,下至推官,对此大户的作为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别的,这些人每年上交税负数字甚大,从上到下都对他们不敢怠慢,更不愿伸手管这种所谓压根扯不清楚的家务事。

    发展到后来,就成了现在这样子。哪怕就是当街行凶,直接打死人,只须报个捉拿逃奴,就没有半点麻烦——而事实上,死上几个黑奴,又有谁会真正在意呢?

    挽袖子归挽袖子,一迪其实并无插手的念头,这是本能动作,在冲突之时提前作好准备而已。从本质上说,他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多年佣兵生涯,就算原来有过热血,那也早就让现实磨得干干净净。

    非洲草原上的饥荒,萦马里的难民——几乎就是一幅骷髅架子,比起这些,眼前这就不叫个事儿。现代人见过的惨况太多,他很清楚这个时代正是奴隶制盛行的年代,根本不可能热血冲动到去干什么打抱不平的事情。

第三十五章黑妹纸

    采买松了一口气。可就一迪挽袖子这一下的工夫,街上已是围起好大一圈人。国人这爱看热闹的习性在哪里都一样,屁大事都能围观一群,更莫说这么舞刀动棒的,已经吹口哨的有,议论纷纷的有,甚至有破落户已经用了大嗓子试图开赌局,赌这几个黑奴能挡多久。

    微微皱眉,一迪也不想向里去挤,他没那么喜欢赶时髦,仗着一米八几的个头,前方人群倒也挡不到他,大体上也算能看个清楚。

    挨打的有五个。其中两人明显是借着别人保护,自己一点战斗力也没有的瘦个子黑奴,萎缩着只是向人身后藏起,然而就那剩下的三个黑人就让后来赶上来的不敢上前。蒲家家人有个十三四个,全是些壮实家伙,人手一支白腊杆子,却只是远远拨打,不敢近身。

    “咦。”一迪大觉意外,仔细看时,发现真正动手的竟只有两个黑奴。那第三人被这两人藏在中间,并不出手,他们两个没有武器,全靠了一双手掌上下拨,把招呼来的棍子一一拨偏,不时还来个反击,试图抢下一根腊杆,不过对方明显很警觉,绝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两个人对上十几个,虽然仗着人少灵活,尽力的边打边逃,但对方到底是人多势众,出了偏街就被围绕起来,眼见再无逃脱之机了。

    不片刻,只能靠人身后的两个瘦子就被打倒,挨揍挨得轻些的还能滚动,只情痛得嘶心裂肺般叫唤,而挨得重的那个竟是打滚都没力气,眼见出的气多进的气少,翻起了白眼。

    别看白腊杆子不怎样粗,又只是齐眉长短,好像威力一般,其实这东西比实木的棍棒狠得多。它的弹性很好,打到人身上是连抽带砸,伤害力着实不低——北宋的时候,这东西可是被当成正式的军械来用的。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围观的观众立即兴奋起来,有人腌了面不敢再看,也有人激动得脸红脖子粗,只情着伸长了向场内猛瞅。“——中间那番货——却蒙着个脸作甚?是不敢打么?像个娘们一般缩在别人身后,羞也不羞?快快取了蒙脸,上去干罢!”

    起哄的,叫好的,说怪腔的,无一不足。更有几个油头粉面的少年对着中间的黑奴拼命吹口哨,只是叫嚷。这些家伙长年在市井里讨生活,眼力再毒不过,眼见被护在中间那个黑奴身材有几分曲线婀娜的样子,已经猜到多半是个番婆女子。

    形式对三个黑奴越来越糟糕。被打倒的两人虽然没有战斗力,但也算是为他们吸引走了很多火力,现下唯一的挡箭牌也没有了,两名黑奴顿时吃力到了十分。

    边上蒲家的人似是吃过他们的亏,那杆子只是舞得飞快,却不像打那两个一般打得那么用力实在,而是尽量挥到最快,让两人没有机会去抓住棍头从而抢夺。

    两人不停的闷哼出声,却是被腊杆子在身上不停一抽就走,虽然不是很大力道,可是那种疼痛也极难忍受。如果这时去掉他们身上的麻布衣服,必能看到两条膀子上到处都是棍伤,四面纵横得乌紫蓝青的印痕。

    形势危急到这个地步,中间被护着的那人再忍不住,尖叫一声,把头上一顶只露出两个眼洞的袋子一把撕去,向手上一绕,瞬间缠了几层上去,形成一个厚厚的护手。

    “哇——”口哨声立时大作,“果然是个番妹!好黑,——乌碳也似——这蒲家人却是过了,这样一个女娘怎的也打?纵是个番女,那也总是女子,太狠了些!”

    随后发生的事让这些人一齐张大了嘴巴,再无一声传出。

    那女子只一操,用头套作了护手的那只就捞住一根腊杆,微沉了沉,两只手就抓住了棍头,向怀里一扯,那棍的原主人顿时扯了个踉跄!

    十几根棍棒呼啸着来去,常人早就看得眼都花了,别说抓住其中一根,能看得清棍棒来路的,已是几乎没有了——围观的上百号人里,恐怕也只有一迪有这能力。

    可就算是他,也作不到这样凭手一操,就能稳稳拿定抓牢!其眼力之准,拿捏之稳,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可是这一下并没有如愿抢下棍子。被扯得踉跄的那个人缠着个大包头,被拉得止不住脚步向前挪,但手上却着实有一把子力气,死命抱紧了腊杆,怎么也不松手!

    十来个蒲家的人立即急红了眼。刚刚还在重点照顾的边上两个黑奴没人理了,四五根棍子呼啸着带了风声就向着黑女子头顶正正的抽了下去!

    这女子身后拼命护着她的黑奴发出一声暗哑的,拼命般的嘶叫,又是凄厉又是短促,猛的合身扑上,那四五根杆子齐齐响着风声结结实实抽到他的身上!

    一迪心中猛地跳了跳。一下就听出来了,这黑奴被割过舌头,才会叫得这般暗哑凄淡!

    白腊杆子抽人,最是阴狠不过。前面说过,它是连抽带砸,力量直入内腑——受到这样的打击,那黑奴大口大口只是喷血,凝固得几成血团的腥红血块儿全喷到黑女子背上,洇成大团的印迹向地下滑落。

    黑女子顿时像只受伤的雌豹一样长长的悲鸣,手上力量骤然大增,一直没放的棍头再次猛扯,这次那蒲家的人再也拿不住,手上一空,白腊杆子一下被夺了过去!

    无论是腌着面,只敢从指缝里偷着看的,还是像只鹅似的伸长了脖子,只顾向里瞅的,这会全失了言语,呆呆望着这场面,惊叹声都发不出。

    黑女子一杆到手,立即向前踏出一步——挟着无边的悲哀和愤怒,第一击就打到失了杆子的那人身上,只一棍,那人只半吭了一声竟被抽飞,一边翻滚着一边大口的咳血。这人起码也有六七十公斤,那一棍竟不知悲愤之下用了多少力气,才能抽出这样效果!

    一面气势暴涨,另一面就止不住士气向下衰落。蒲家的人其实仍是压倒性的优势,但在这个势若疯虎的黑女子面前,竟是人人生出不愿去第一个挡她的念头。

    借着这气势,黑女子只几下,又用着巧劲又夺下一支腊杆。先前一直护在她身前的黑奴一把捡起,虎虎生风的只是抡,两人都是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只想着打倒这些人为同伴报仇,蒲家人虽多,却是一直后退,气势上完全落了下风。

    一迪一言不发,报着胳膊冷眼旁观。旁观者清,再加上他是实战中的佣兵出身,对局势的把握却是最清楚的一个。

    那个棍子抡得欢的黑奴看着猛,其实是乱打一气,明显没用过棍棒之类的武器,威力发挥不出来,只消时间一长,血气之勇散了就不足为惧。反是那个被人保护的黑女子,一条棍子使得极好,深得准稳狠三字,蒲家人虽众多却一时之中奈何不得她。

    竟是非洲的古武术。一盘一跃中,有狮子的影像,又有猿的灵活,是武术却又更像是在舞蹈,闪动之间有着说不出的灵动和野性,同时又充满了一种曲线转折样的美。

    一迪目不转睛的看着,在后世这东西早就不可能看到。火枪的兴起,这样最古老的武术搏击快速没落下去,成了一支太快调谢的花朵,从此绝响。作为一名非洲人,能看到一场失传了上千年的非洲古老的舞武术,这实在是一场不容错过的盛宴。

    一个黑妹子把十来条壮汉打得满地找牙,狼狈不堪,这影像实在算是百年难遇一回。要说现在观众们比刚才那可是危险多了,刚刚一众大汉把黑奴们围了起来,不走近就不会有事,但现在他们被赶得到处乱窜,随时有了误伤的可能。

    就算这样,观众没一个退了场的,脚步随着这些汉子不停一会后退,一会又前进,却舍不得放弃,个个恨不得眼睛再瞪大一倍,每个细节都看到眼里。

    蒲家领头的人脸上再也挂不住了。这般情形,弄得跟个笑话一般,让整个番市人都看到蒲家最狼狈的一面,已经是脸面丢尽,不用想回去后家主会是怎样暴跳如雷,排头吃定了。

    一发狠,再顾不上别的,从背后衣服里一掏,抽出一把一尺来长的短刃。

    刀刃如霜锋似雪。观众有识货的,失声惊叫:“镔铁刀!”

    刀身部位有着神秘仿佛繁星似的花纹,正是大马士革工匠用着秘法,拿最上等的大马士革钢叠打而成的宝刃,上面的繁星似的花纹被他们称为“穆罕默德纹”,其所制之法在后世已经完全失传,再不可重现这绝世良刃的风采。

    此刻蒲家为首之人,拿着的正是这样一把秘法打制,原产大马士革的镔铁刀,狠狠向前挥去!

第三十六章出手

    出其不意,也是防不胜防,黑女子正舞动着的白腊杆只觉手上一轻,刀光闪了两闪,已是砍断了两截下来。一觉有异,女子敏锐的后跳,险而又险闪过从腰前一晃而过的刀光。

    黑女子惊出了一身冷汗,汗毛都直竖起来——手上杆子短到堪堪只是一握的距离,再进几分,就会砍到手上。而腰上更是冰凉,似是仍能感觉到那冰风冷锐的刀光直透肌肤。

    一刀得手,蒲家为首之人狞笑着,大步上前——丢了这么大的脸,已经是不用再留活口。再不下辣手断然处置,让家主再次失望的话,自己就不知道要倒什么霉运!

    黑女子步步后退,不光是为首之人步步进逼,别的蒲家之人也欺她手上没了武器,一齐逼近上来。眼见活动空间越来越小,黑女子左右望望,面上浮现出了几分绝望,随即就是一咬牙,现出绝决。没了活路,那就拼个你死我活罢!

    剩下那个黑奴看到女子陷进这般境地,突地浑身颤抖,像只野兽般口里荷荷作声,顿了一顿之后,似是下了决心,头一低,像头野牛一样挺着杆子向为首之人冲撞而至!

    为首之人也不避,眼珠子瞪得极大,双手持刀立稳了,就等着冲撞的那一刻——他对这两人也是恨恶到了极处。他横行这条番街也有个十来年了,从没丢过这样大的脸,而这竟是一群黑奴给他带来的,这绝对会是以后一辈子的笑话再加污点!

    镔铁刀,最优良者称**。锋利无比,刀刃有着肉眼所不能见的细微锯齿,是以平常兵刃一触既折——冲上去的黑奴再一次用躯体和腊杆印证了这个传说。

    为首之人只稍闪过棍头,然后就是挥刀,再然后竟不再看,就大刺刺从那黑奴身边过去,似是认定黑奴再不足为患——而事实上,为首之人走过两步之后,呆立着一动不动的黑人从腰部突然断成两截,鲜血激喷,直撒出了四五米开外去!

    “啊……”观众终于承受不住,有人弯腰就拼命呕吐起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一个人体内会有这样多的血液,喷溅得到那么大一块地域!“杀人了,快走啊!”这下再没人想看热闹了,刀枪无眼,这种时候要是被伤了可没地儿讲理去。

    人群一哄而散,太平年间,突然间当街杀人,这能承受的也真的没有几个。残躯血淋淋的横在那里,对人心理实是极大的冲击,除了当事人,根本没几个敢去直视这一幕。

    采买也吐得肠子都空了,却仍只是干呕个不休,脸上白得和石灰有一比——明明心下急得恨不得生四只脚出来赶紧跑开,可是腿却软得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怕得要死却就是一步也挪不得,竟是没出息的瘫在街上,无法行动。

    黑女子长长的尖叫起来,几乎像是在号叫一般——并不是她受不了压力崩溃了,而应该是一种部落里的哀歌之类。没人理会这种尖叫,十来个蒲家人只是慢慢的靠近。

    黑女子虾一样弓起身子,把手上那段不长的腊杆当成匕首般握紧,向前指着,脚下缓缓后退。众男也只是缓缓逼近,不愿过急——反正她也再无逃走的可能,却是须得防止被她在最后关头暴起伤到,拖着一起上路那就糟大了。

    观众们炸了窝,到处乱窜,刚才走不动的人现在倒是一下有了劲头,飞奔着瞬间跑出老远,直至没了误伤的危险,又停下站老远来看。

    而确实没了力气的,像那个采买,狼狈万分之下也只好手脚并用,哪怕慢慢爬着,也要赶紧离这里远些才行。

    为首之人却比别人快了些。眼中流露出的光芒残忍而凶虐,腰斩了那个黑奴一下激起了他的凶气,却是迫不及待想看到鲜血四溢的场面,来满足某种扭曲的心理。

    街上一下寂静如夜。除了脚步的沙沙声,能跑的全跑了,地上扔了一地的杂物,有小贩的货物,也有几件衣服不知怎么的也丢在街心,乱七八糟无所不有。没人敢站立那里看了,但还有人偷偷从墙角伸个头出来在看结果。

    这时还站在原地的一迪按说应当是显眼无比才是,可是众男中除了有两人扫了他一眼后就再不理会,那为首之人更是看都没看到他的存在。

    他一开始就没能挤到前面去,就干脆没动窝。反正个子够高,别人也挡不住多少视线,就一直留在墙根处没动弹。站的地方又是个背黑,众男看到他一直没动过,也不去理会——以为他也是那种脚软了动不了的废物点心。为首的人一心全在黑妹子身上,完全忽略了他。

    可是有些人是不能忽略的。为首这人眯着眼,半舔着嘴唇,似乎在品尝着清新的鲜血,不经意中突地看到眼角黑影一闪,似有什么东西打了下来?

    泰迪早就忍了很久了。如果这些人只是抓人和打人的话,他不会去理会,哪怕里面有着一个挺俊俏的黑妹儿。他不是上帝,管不了那么多不平事,多年的佣兵生涯也早就练得心如铁石一般的坚硬了。

    但是这些人却是一而再的在突破他的底线。在前世,他已经瞧不起这些中东的阿拉伯,现在这个几乎是全无约束的时代就更不必去理会。黑妹子再怎么说,只凭她懂得跳的这种又似舞蹈又似搏击的非洲古武,那就已经是非救不可了。

    一来二去的,没等到他上前,人家已经自己转到身前了,这那里还有不动手的道理?

    脚尖一挑,一根挑夫用过的扁担就到了手。毛竹所制,厚达一掌,又是坚又是韧,抽人不比腊杆子差——从上向下抡起,挂起的风声响如哨音,尖锐到刺耳,为首这人反应都反应不过来,只觉手上突然撕裂一样的巨痛,扁担打在了刀背,但力量全让他的右手承受了。

    “啊——”只呆了不到半秒,无法忍受的巨痛让他扯起嗓子嚎叫起来,右手一边颤抖,一边向地上不停滴下血滴,——强横无匹的巨大力量让手上皮肤开裂,神经估计也被震坏了,起码得半年以上的将养期,暂时这只手算是废了。

    而他的噩运远还没有结束。那黑女孩儿一看到转机,眼前大亮,把手上再用不上的半段腊杆狠狠一扔,正中这家伙的脑袋——太近了,想打不中估计都很困难——不等他去捂头上的伤,黑妹儿地上一操,镔铁刀到了手,狠狠就刺下去——

    眼见得刀子向了下三路招呼过来,为首之人立时魂飞天外,手上和脑袋的巨痛都瞬间忘记,拼命倾过身体向一边倒,对那不长的刀锋简直如避蛇蝎。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把刀的凶恶。一旦刺中,不管伤口大小,几乎就是个死字——伤口非常的难以愈合,再怎么缠药布和撒药粉也作用不大,光是流血就足够要人老命了。更恐怖的是你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失血,那种等死的情况哪怕是最坚强的勇士也会发疯的。

    “啊!我死定了,给我杀光他们,一个也不准留啊啊啊……”为首者抱着大腿,血红着眼睛大吼,叫的完全都不像是人声了,走调得似是野兽般嘶嚎。他的腿上被拉出一条血口子,不大,不到一巴掌长,可越是如此,才越是让为首者完全绝望了。

    这可能是世上最残酷的惩罚了。越是不大的伤口,就越是残酷——血流失得很慢,但却像河中流水那般坚决,缓慢但绝不回头,日夜如是,年年如是。

    这不大的伤口总是会给人一个虚假的希望:就这点伤,不会怎么样罢?就算流血,也似乎应该可以处理得了?多加些药粉,把伤口掩起,应该能成?可是事实上是,在这个时代的医术条件之下,无论怎样的精心照料,它仍是自顾自的不停恶化下去,而且时间拖到极长。

    “……给我杀了他们啊……”七尺高的沙漠汉子,此时抱着个腿,陷入了无意识的状态,竟是精神快要崩溃。像个孩子似的哭得涕泪交流,丢脸无比,然而他自己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

    “混蛋!……”“……你是谁!”“快快,快救人!把他拉过来!”

    遇到这样变故,蒲家人众一时乱成了一团,惊呼怒骂者都有,有的上前,有的后退,也有四五个急着把为首者拉到了一边,六七根棍子同时对准了拿到刀的黑女孩儿。

    和为首者一样,自己的东西效果如何自己是最清楚的。一时间,横插了一杠子的一迪只有两人防备,更多的全向黑女孩招呼过去。

    这不是刚才那样出工不出力,蒲家众急了眼,没头没脑乱棍就招呼过去,那女孩纵然利刃在手,又那里挡得这样下雨一般的棍棒?

第三十七章黑妹纸二

    砍断两三根棍头之后,不可避免吃了好几下,总算众人不敢欺得近前,远远挥棒,力道用不足,但就那样也是已经吃痛不过了,一棍子下去肉先是陷下,再高高的豉起,就成了一道又青又紫的肉棱,钻心的疼。

    被得打急了,女孩向后就逃,可是后面已经到了墙根,自然而然的,女孩就站到了泰迪身后。这一来所有的新仇旧恨,全集中到了泰迪身上。

    不用人说,就两人一样的肤色就让这些阿拉伯人这两个人绝对是一伙。这个大个子黑人无疑是来接应的,没什么可说了,打!

    “都住手!……”不等泰迪喊完,四五根棍子抡圆了抽下来——只有这几个站得前些,别的人暂时够不着——见了血明显不一样了,个个咬牙切齿目露凶光,恨不能一下就把泰迪交待在这里。

    语言已经无效,泰迪闭了嘴,关注于战局。既然都想打,那就先打过一场也罢。对于棍棒,他一点不懂,敌人乱棍交加实在是不知如何应付,无奈之下向了一边急急一闪。

    身后是墙,但左右两边都有空间,蒲家众心切打人,用力却是过猛,人闪开了,棍子却仍是抽下,结结实实打在墙面,激出几朵土花,再无成效。

    他们落了空,但泰迪可没客气。穿了后不光是变得年轻,更不知何故力气更是增大了许多,对于本身就是个膀大腰圆的家伙来说,这份加成可是不得了——扁担横向一击,向那些落空的杆子上猛一敲,顿时三四根腊杆子就撒了手,叭叭掉了一地。

    得理更不饶人,再上前,轮圆了只是舞,也不专去打谁,只是像个旋球般推进,蒲家众立时显得狼狈不堪——扁担上力道大得惊人,不要说硬挡了,只轻轻擦边,杆子上传来的劲道就让人几乎吃不消,一时竟只能是步步后退!

    扁担在手,打架我有——扛着扁担,泰迪意气风发的利害,进一步,敌人就得退一步,看上去竟是一个人赶着十数个人在追打——已经有偷偷墙角里看热闹的在大声笑了。

    他很满意的发现这东西用来打架倒是相当不错。这和腊杆子刚好是两个相反的东西——它受力面大得多,打在人身上痛归痛,甚至能痛到叫人当场在地上打滚,但却不会造成真正的肢体伤害,正是适合眼下的情况。

    越打越是顺手,扁担在头顶轮得呜呜的风响,一开始也还罢了,后来真正轮开了,那风声响得都有些尖锐刺耳,光是用听的就让人胆战心惊,那里还有不长眼的会凑上前去?

    更不用说他们的领队人现在就知道抱着条腿愣愣的发呆,嘴里念念有词,似在作什么临终祷告之类的玩艺,对眼下极度不利的战况看也不看。群龙无首时尚无能为力,更何况这些蒲家人无论如何也谈不上什么群龙,乱得实在无可奈何。

    远远的围观者们又回来了。墙角的人也不再担心,大大方方向过来走,不大一会,又是如同刚刚开始之时,人群一下把这块街面挤得满满当当。不过这次,他们可不光是看个热闹了,不住在给泰迪打气叫好,把气氛哄得越来越是高昂。

    人心都有一杆称。蒲家人这次却是作得太过难看,追逃奴就追你的逃奴好了,你在大街上又是动枪动棍又是以多欺少,甚至里面还有个女孩儿,这就让人看不过了。

    到最后,十几个大男人对上几名饥一顿饱一顿的黑奴,竟然硬是没能打过,这已经是极可笑,最后还让一个女孩抢过武器,大有反过来把他们收拾了的兆头!

    这样一波三折,以弱胜强的大戏自然让这些业余观众看得眼花缭乱,看过之余,自是拼命的鼓掌叫好,恨不得女孩一下反败为胜,把一伙大男人全打倒才算过瘾!

    谁能想打不过人,就掏刀子了——甚至还是吹毛断发的宝刀,用来对付一个弱女子,这就大大的激起众怒了——上前打是不能的,可嘴头上那就没好听的,什么话都出来了。

    蒲家人却我行我素,悍然不顾直接下手杀人,血腥场面一出,观众吐的吐,跑的跑,街面确实倒是一下干净了,但众人对他们也就越发的恨恶——你再怎么恶霸,也不能无法无天到这地步,真的去当街杀人,官府都没敢横行霸道得成这个样子!

    眼见有人出头,把这群恶霸制到了,那里还会舍不得力气去大力叫好?这吼叫声震天价响,恨不能把地面都冲个窟窿出来!

    黑女孩儿紧跟着泰迪,泰迪走一步,她跟一步。街面本就不甚很宽,十来步下来,那十五六个蒲家人就眼见要被逼近到他们刚开始时出来的偏街里去了。

    “住手!住手!不打了,不打了!”蒲家人再也打不下去,十来个人干不过一个,脸皮那已经丢得无以复加,要再被人真的赶回偏街里去,真的也就不用作人了——到现在,他们连对方是什么人也不知道!

    叫出来的那个首先扔了棍子,“那黑汉,停手!你到底是谁,来架蒲家的梁子,却是到底要作什么?”剩下的人也早就没了斗志。这样完全不对称的战斗没人愿意打下去,趁势收起棍子,驻在地上只是喘气,等着泰迪回答。

    谁知没停下还好,这一停,惹下事了。观众的嘘声大起,突然有人发声喊,一时间什么破鞋子,烂菜帮子,雨点也似就打了过来。

    这里本就有小贩担着卖菜的担子,刚刚扔在街上,全成了观众的弹药,加上什么大大小小的砖头石子,硬的软的,足有上百号人往过来拼命只是掷,瞬间这些人脸上就是青一块紫一块,再没了一块好皮肉!

    泰迪再忍不住,哈哈大笑。等到这阵子弹雨停熄,对面的蒲家人那狼狈劲还怎能形容?

    这些弹雨挡是挡不住,避又避不开,竟是结结实实全消受了,身上脸上泥一块,土一块,水一团,更有众多可疑的污渍大团大团散发着实在不妙的气味——让人足以退避三舍——等到这副尊容出现在大众面前,惹起的笑声那是再不用说了。

    等到众人笑得够了,泰迪也扔了扁担,对众人作个四方揖,正要开口致谢,突然那黑女孩儿却打断了他,不住去拉他的袖子,一脸的期待。泰迪回头看时,心中顿时一震。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都说眸子有如春水,他看到的,却是天上最亮的繁星,里面盛满了渴求和希望,晶亮到动人心弦的地步。

    那女孩儿唱歌也似,对着他讲出一大串话,看到他不回答,咬咬嘴唇,又说了一遍,叽叽喳喳又脆又急又快,活像只山云雀也似。

    可是这对泰迪来说,这完全是鸡同鸭讲。这些词儿他一个也听不懂,只能任它向耳边滑过。无奈,只好对女孩露出个笑脸,轻轻摇摇头,示意不懂。

    可是女孩误会了。那双明亮得似春水更像繁星的眼睛不再闪烁,渐渐暗淡下来,像是一个七彩的梦幻在缓缓的破裂,让人看着就会充满了心痛和不舍。

    ……后来过了许久,泰迪才知道,她那句话的意思是在问,是不是她的父王派来的,专门来救她的。当然那是后话,可怜的女孩这时还不明白从非洲到亚洲那是多么漫长的距离,一个非洲的土王是没那能力派人救她的,哪怕她是他最关爱的最幼小的女儿。

    “多谢各位了。”泰迪仍旧是作揖,“路不平有人踩,今日迪某路过,却是看不过去——冒昧出手,却是多有不是——全仗各位父老兄弟抬爱,撑了个场子!”

    人群静得一静,随后纷纷开腔呼应,“好一条黑汉!却是勇猛!怎生称呼则个?”

    “客气了——却是打得好——就该打这些兔崽子,叫他们知道以后该怎么作人!”

    “正是正是!找官差,——狗东西们当街杀人,却须知这里是宋境,不是大食!”

    “王法不行,天理难容——这里容不得他们横行霸道,正该报官司!”

    最先仍了腊杆子的那个蒲家人听得怒极,“我等只是捕获自家逃奴,关你等甚事……”

    刚插了个嘴,话没说完,一个好大萝卜帮子飞来,不偏不依正中腮帮子,打得“吭”的一声,什么话也再说不出来。

    这还只是开始,随后又是一阵雨点似的杂物,七七八八扔去,大有就此干脆为民除害的意思。

第三十八章治疗

    “各位,各位,听我一言!”眼见事态有着扩大的迹象,泰迪赶紧双手高举,连连挥动,要是再任其发展下去,搞不好众人当场打死这些人的份都有的。

    “却还说甚么,直接打死了干净!”有人愤愤不平,不愿就这样放过。

    “不可不可——不管怎么说,这事是他们缺理,可我等再这般下去,却成输理了——先停了,听听黑壮士说甚罢。”也有老成些的,劝阻别人。

    当下众人也干脆公推了数个当事人出面,专门来调解此事。有人跑去报公,更多人顾不上**,一心就守在这里,决心看到最后,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更有好事的甚至叫来了担着浆水的小贩,这些通常是早晨卖烙饼再带贩浆,此时正好把早上没卖光的又担出来。泰迪大喜,问清了钱钞,直接付了,请大伙愿吃愿喝的自由动手。

    一传十十传百,人越围却是越多,没过多久,这里挤得插只脚进来都难为得很了。

    蒲家的人脸色越来越是难看。人越是多,他们脱身的机会就越是小了。众口铄金,他们作的事本就不大占理,越发的下不了台。

    事情闹大发了,两方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退让。泰迪不用说,总不可能把人救了,然后再送她回去进虎口去,而蒲家也是强硬无比,一定要把人抓回去抵命。

    官差也是左右为难。蒲家承认当街杀人是他们的错,认打认罚,说个数字就成,但女孩绝对不放。可是女孩不放吧,这么多的人根本不答应,再是你家的人,也不能这样不是?

    这里是大宋,不是大食——想耍威风可以回去耍,莫在这里弄这个,没人认你!

    “这女孩是多少身价,说个数,我翻番付你!”泰迪一句话出口,却惹来莆家更深的愤怒。那点钱对这些海商来说根本放不到眼里,他们更看重的是面子。

    他们反复就是一句话,黑妹子杀了他们一个人,这就不是钱的事了,必须用她偿命,要当众吊死才能符合他们的教义。不这样作,他们就对不起他们的真主。

    连信仰问题都搬出来了,官差方面知道大食人这是动了真格,棘手了。这条街本就是为番商居住区所修,越来越多的大食海商知道消息都跑了过来,一致要求官府要主持公道。

    现场的推官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大冬天的,后背衣领里全是满满的冷汗,今儿这事要是一个弄不好,这些番人就敢当场闹事炸锅,不管到最后会是什么情况,自己头顶上一顶无能任事的帽子那就是戴定了的。

    问题是两方都不好惹。蒲家事作得太过,激了公愤,更有一重意思他都不敢说——这朝庭上相公们也是混帐,图那海运之利,定下的种种规矩都是偏向着番人,弄得这些东西在大宋居然成了高人一等的上等人,律法渐渐都不大放到眼里——眼前之事明着是为了几个奴隶,暗地里却是宋人对此等番人不平已久,郁积至今,爆发出来了而已!

    可是他作为一个小吏,又有什么办法?去朝堂上指责那些公相大人?不等到朝堂上,早就让辗得粉碎了——今日之事却又不能像往日一般和和稀泥就能过去,这可怎生是好?

    正在烦恼,那些番商竟又使了人,把那个腿上挨了一刀的为首之人抬到现场,号嚷着此人再活不成了,难道大宋的法典就是任由杀人凶手去逍遥法外?

    这人也真的心理上崩溃了,任人摆布,僵硬得像块木头,不言不动,不过两只手倒是下意识把伤口按得极紧,让血液不至于过快流失。

    忍了许久,方推官还是忍不住了——“你等这却是作甚?明明好好一个大活人,硬要说快死掉了,为何不给他包扎医治?若他真死了,那是不治而亡,与他人无干!”

    番商们顿时群情汹汹起来。更有人当场抱过一条狗,直接要过那刀,——作为证物,方推官一到,泰迪就想从女孩儿手上拿刀送上去,为这劝说了很久,女孩看到泰迪诚恳的脸才慢慢松了手——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要知道这把刀几乎就是她在人生地不熟中唯一的凭仗了。

    狗腿上被狠狠拉了一刀,不等这畜生叫号出来,就有医生立即细心上药包扎起来。众目睽睽之下,血液仍是不断从腿伤中滴下——为求效果,这一刀拉得也够深,狗没撑到小半个时辰就摇晃着倒地,又抽搐了近一刻,终于没了性命。

    方推官看得目瞪口呆。不光是他,很多围观众亦是头一次知道这刀的杀伤力,刚刚义愤填膺的他们一时竟是失了言语,不知该说什么。

    难道这个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的家伙真的会像这条狗一样,必然会因流血不止而死亡?

    泰迪微微一笑。“推官大人。这并不是真的——这些家伙没有进行正确的医治,如果有正确的方法,无论是他还是那条狗,都是不会死的。您可否允许我来给予正确的医治?”

    “你能治此伤?”方推官极为怀疑。眼前这黑人健壮至极,说是屠户倒是信的,说是大夫,这个……“可有把握?若再生出事来,这些番人……”

    突然发现跟前这人同样也是个番人,不禁苦笑。“罢罢,若有能力,不妨一试……救人一命总是好的。”

    东西很简单,烈酒,针线,粉式伤药。大食的番商们本来是不大相信这事的,但泰迪只淡淡说了一句,“他受伤已经有近一个时辰了,也就是说他捂着自己的伤口有了相当长的时间——再不动手,就算治好了这条腿也会血液不流通而坏死,你们看着办。”

    这有什么说?本就以为死定了,人家说能救回来,若不让动手,这是存的什么心?情愿不情愿的,大食商人也不能不点头。

    缝合过程还算顺利。虽说手术中一没有麻醉,二来针也实在是不对,让这货多吃了不少苦头,叫得杀猪一般的响,足足用了八个人才把他按定不让动弹,但总算是完成了。

    渐渐的,除了开始的少量出血,在大食商人惊诧的眼中,那血居然真的慢慢沁得少了,后来药粉结成硬团,就再就没了血迹。

    最乐疯了的不用说就是这个当成了手术品的试验货。亲眼看到不流血了,竟是当场哭出了声,不过没等情绪发泄完毕,一个粗布的手巾就粗暴的塞进了他口里。

    “按住他,还没有完成消毒,一定要按紧他!”没什么消毒剂,只能用烈酒来替代,不过那剧痛可不是谁都受得了的。不把毛巾塞嘴里,说不定他会咬碎自己的牙。

    烈酒浇到伤口,这人眼珠子猛得突出,“嗬嗬”叫个不休,周身抖得筛糠也似,不过这也算是最后吃的苦头了。众人放开,这家伙汗出如浆,衣服什么的全部湿光。

    “可是好了?”这一幕让方推官看得是心惊肉跳,几次都差点误以为这黑人是想借着治疗为名,要把蒲家人慢慢进行虐杀了。不过过程吓人归吓人,这人脸上明显有了血色,神情也自然了,再不是刚刚那死气沉沉的样子。

    “还不行。要过了今晚,证明没有引起并发症,不发烧不发炎,就算抗过去了。毕竟救治的太迟,条件也实在是……明天就知道了。”

    众番商虽然不言声,但阴沉的脸色,和仇恨的眼神,已经充分说明了他们的态度。方推官也不多说,明白这事没这么容易混过去,只是当场让两家辅子腾出了地方,把伤员和泰迪他们这些当事人安排住下。

    采买缓过劲头,有了力气,自是飞着奔回去报信。没多少时间,本土派的实力商家就有人来问方推官事情经过,隐隐透露“黑人似有背境——”之类,再过个把时辰,又来了五六个水军的军汉,什么也不说,只是双手一抱,站在黑人身后横眉竖目的,去扮怒目金刚。

    这下番商群里微微骚动起来。这些水军军汉莫看没什么权势,但吃水上饭的人却是得对他们表现几分敬意——尤其是他们这些外国商人,对这方面极其敏感,最为注重和当地驻军之间的关系,这些人手上稍稍一松,那些价值高昂的奢侈品就可以少交上不少的税务。

    比起面子,还是实际的利益更重要些。一看那些水军的架势,那肯定是要撑黑人撑到底了——到现在他们仍没打听出这个黑人的底细,许多番商已经有些后悔参与此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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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试药

    到了半夜,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由于杀毒完全的不彻底,伤员发起了高烧,烧到人都胡言乱语,额头烫得手都不大敢去摸。当地的大夫到是来的挺快,但只略一打量,就说些“无能无力,另请高明”之类的话头,药方也不开,转身就走。

    蒲家的人自然也有着大食来的医生,可是这般来势汹汹的热症也就是感染并发症,他们的简陋水平能作些什么?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水不停抹额头,温度却一点也降不下来。

    泰迪他们这边自然也早就惊动了。方推官就同他住在同一房子里一一都是椅子上弄床被子将就着,本来就睡不着,这一折腾更是没得睡了,几个医生这么来来去去了两次,面孔一下灰暗阴沉下来。

    心下暗骂,却又不能不管——若真就这样完蛋掉,事情可就大条起来了。再让这些番人这样一直闹事下去,一个无能的帽子必就结结实实扣到他头上。

    “黑壮士,依你看这可是还有什么好办法没有?”看到泰迪冷眼旁观,无动于衷的神态,不知怎的心下一急。如果此人袖手,那就真麻烦了。

    看过给肉里缝针这种匪夷所思之事,他莫名对这黑人有了极大的信心。眼下各医生都只是束手,唯一能指望上的也就只有这一位。

    “此辈固然是死不足惜,只是若任其这般拖延而死……怕是不好收场啊。”

    “用烈酒给他一直擦,挺得过今天就没事……”突然心头一动,那句拖延入耳,让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从随身小包里摸索了一会,手上拿出一粒消炎粒片。他记起船上的牛肉罐头在穿越的当天就已经全部长毛霉变掉了,手上这几板抗生素会不会也出现同样过期失效的现象?

    想知道行不行只能试过才知。眼下这样似也正是个试药的好机会——只是心里总觉得太过可惜。稍稍犹豫之后,最后还是决定用上——其实用不用的,这个人都已经是个废人了。缝合的时候太晚,再加上根本不合适的器械,那条腿已经再也休想能自己站立。

    手上拿了好久,让别人看上去就像是实在下不定决心一般。看到眼前这一幕,方推官心中一动,试探着问:“怎么回事?此丸……可是药罢?对此症可有效?”

    泰迪沉声道:“不错。如果没有失效的话,效果显著,甚至可能药到病除。只是有一点,这东西实在是太过珍贵,就这般用了,……”

    这般小小一颗,连丸子大也没有,就敢说药到病除?可是方推官实在不信,却又不敢不信——这种事,没有把握谁会乱说?当场就能验证的事,说假话有什么用?等于是打自己嘴巴子而已。“既是如此,就请施救罢。药就再贵,总贵不过人命关天……活一条命总是好的。”

    一粒本就极小的药丸眼睁睁看着又被这黑人大汉分成了两半,仍旧是一幅心痛不已的模样,众番商忍不住心头大骂。这么少,就算真是药,又够干什么用!

    反手把一半分给了黑女子,指指那个受了伤一直咬着牙没**出声的黑奴,示意给他服用。在这没有抗药性的时代,没失效就绝对算是神药——剂量再小也绝对是够用的。

    哪怕早就听到那句药到病除的大话,方推官仍旧不能置信,这种震惊毕生都从未有过——几位名医一致断定的绝症,就用烈酒清洗全身,再喂下去这么一个小片片,热度就直线下降,不大一会,病人竟扯着呼,呼呼大睡去了!

    泰迪松口气,好消息,没失效。用掉一粒是很可惜,但这结果也算能接受——真要用自己去试药的话,有个万一那就真的不值了。众番商看他的眼神像在看怪物,个个眼里出火,恨不能一把把那小包抢了过来自己包起才趁了心。

    怪不得那般的心痛不舍这个药片儿!方推官心说要换了自己,那也万万舍不得拿将出来——这样的一片神药,应了境说不定就能救自家一条命,就说得再珍贵也不为过——眼下却白白让这种货色用了,当真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人绝然那是无事的了。最大不了,也就是将养个几天,那已经不能算个事了。既然人没死成,番商也就没了主意——没了借口,这还闹什么?

    这下方推官那可是腰杆子硬了,干咳一声,正式出来主持公道了——泰迪肯定是不可能把人还给他们,而蒲家的口风也没原来咬得那般紧法了,事情可以商量——钱是不要,那点身价银子要再讨要那是纯粹丢人,但那药却是必须要交出五粒,当买人的费用。

    “别作梦了。“泰迪摇头。这药保持期最少还有两年,手头虽说还有个几盒,。

    “这东西给了你也没用。你保存不了,放上几天就会坏掉——所以不要再想着拿走,除了我也不会有人知道怎么用——但我可以就此事换成一次机会,一次救命的机会。五年之内,如果有需要就来找我,——就算是我也最多只能存放它五年而已。”

    哄的一声众人一下乱开了。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贵得过性命去?跟这个比,一名女奴算个什么?所有番商都是眼热至极,眼巴巴直往泰迪手上盯,

    “兀那汉子,药不能卖,这救命的机会可是能卖?若是能,俺却想订一次!”

    “不能。”众人失望的看到泰迪仍旧摇头,“这却是为何?若只是钱文,你只管开口,若还价就不是父母生养的!你可去街上打问,看看俺可是会欠帐的——”

    “不是为此。”泰迪向四周拱拱手,“各位高义,鄙人自是在心的——但此事真的不能,一共三粒,用了一粒,再算去承诺的一粒,仅只一粒罢了——那里有得卖?就算是承诺的这一粒,他若用时也须得付上万贯本金才成,各位见谅,真的没办法!”

    叹惜声响起一片,“却是便宜了这狗奴!真真的千金之物偏喂了狗!那番人,这次机会可愿出让?俺们高价来买你的!”

    蒲家家主蒲芦元反复捻着一把大胡子有些打不定主意。作为一贯决断的他,这情况也极少,可是这次事情也是越闹越古怪,超出了所想的范围。

    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灰色眼珠不停转动,面沉似水的外表下面却是心乱如麻。他实在是很想把这个施舍一般的救命机会直接扔到这黑汉脸上,再命人不顾一切代价去把黑女孩儿抢回,那怕闹到再死几个人都可以——但是他不敢!

    挡他的不是别人,恰恰正是来帮他撑腰的同属大食的商人们。这些同乡此时正在频频交头接耳,不时来看下他的脸色,在研断着些什么——

    心下冷冷一笑,这些族人心里想什么没人会比他清楚。同是族人不假,对外同气连枝这也不假,但一旦扯上了救命良药,那就个个红了眼,再放不了手了!

    个个都是有钱有势,若说真的缺少什么,那无疑就是恨不能再活上两辈子才好,有这样的机会,谁会放过?若不是时机实在不对,绝对大把人背过身就会去同这黑人会商谈购买的事宜!

    这会儿都眼巴巴望过来,不就是盼自己昏了头,断然拒绝此事么?算了,这次就这样吧……借句宋国的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日方长,走着瞧罢!

    方推官同样在咽口水,不过他有自知之明,干脆没去开那个口。自古以来,能救命的良药那就没价,只能说蒲家这龟子真的好运气,只是死伤了几个奴隶,就弄到这好东西……

    王八糕子,老子怎么就没这个运气?念及至此,越发地对蒲家没了个好脸色。泰迪在那边大笑着招呼,“全赖了大伙儿全力来帮忙,没别的感谢,定了些薄酒,各位一定得赏个脸……哦,方大人,您可是主要人物,一定莫要急着走哦。”

    “那是那是……”方推官笑得很有些勉强。这次事情大概是解决了,但绝对不会让他爽快——可以说双方是自行达成协议,他从中几乎没起什么太大作用。

    这样一来,这收益却就没了下落——不管输的赢的都不会感激他。蒲家输了官司,自是提不起兴头弄什么回扣之类,而黑鬼却又有些来历——不管什么时候,一位能救人性命医术高超的大夫都绝不能轻易得罪,甚至说个不好听的,巴结都来不及——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求到人家呢?

    费了这大的心力,却没什么收益,这就很郁闷了。

第四十章大马士革匕首

    若是平常,断不能这般让人混了过场——虽说不能从石头里柞出来油,但是种种手法那是作官的人天生就会的,油锅里也捞得钱出,技能都是自带——偏偏这次没办法。

    带着遗憾,板着脸孔在腹内打着草稿,再怎么不爽,事情总得作的。泰迪凑上来,“这位大人,这次多有烦劳,有些话原不该讲,但大人一片古道热肠,若是不说倒显得小人了——似乎听说那把刀好像挺值钱的?那可是凶器——啊——”

    意味深长的啊了一声,方推官却是猛得眼前一亮。正是正是,怎的却险险要将此事忘了?作为凶器,官家用作呈堂证供那是天经地义,借口都不须去寻——反正已经是得罪了蒲家,这种小事也就不必去在意了。

    泰迪仍是不紧不慢,“哦,在下却是有位老友,听说正想购得一把利刃,却是颇为心切,也出得起价——听他说,若是中意,就是上千贯的数目那也是肯的。不知大人……”

    方推官顿时只觉口干舌燥,心下一团火直直升上天顶,急急抓过一碗已不知放了多时的凉茶,一口灌下,方才平定了些——须知他忙上一年到头,那正薪也不过只是三百贯。此时一听一把破刀竟值他干上三年,这那里还淡定得下?

    这黑鬼却是通达——,啊不,是黑壮士,实在是通晓人情,通晓人情啊!方推官这下心中那是真的感激了——这刀缴回去,要调个包实在不要太轻松——只需要有把刀当证物就成,就算不妥,又有谁去理会?官场上花花轿子抬人,谁会这么不识趣,会专找别人不是?这是再稳当不过的钱财……

    “好——”方推官声音压得极低,“只是有一样——你也知道本官回去还要上下打点一翻,再加五百贯,我可保这事再无手尾——绝对无人再敢在这里找你麻烦,如何?”

    泰迪发现自己还是估错了这些人的贪婪以及精明的程度。这件事情上是必须要出钱来摆平的,这一点他是早就定下了——没有官府的文书,黑女孩儿就救出来也仍是个黑户,不定什么时间又有人借这个来生事。花些钱一次打发掉,不是坏事。

    至于这把刀他还真是宁愿砸了也不想还给那蒲家,敌人拥有这种凶器对自己当然是大大的不利啊。反正最后总是要给这官员塞钱的,就正好以此为借口,一工二得,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家伙无耻和贪婪的程度大出人意料。

    而且在心理底线上卡得极准——牛身子都过去了,就再带个牛尾巴,虽然让人难受,但也不是真的完全不能接受——泰迪现在就是愣了好一会,才能理解这种中国式的思维,一边苦笑着另一边还得应承。“也罢……,后面事,就请由大人照顾。”

    …………………………………………

    又被人抢走了五百贯。巩凡听得甚是不爽。没办法,欠债太多了啊,听到花钱就有点紧张。“最后如何?人呢?没看到啊,还有,明明是一千五百贯,怎么就变成五千了?”

    “她总得有些私房钱傍身吧。人倒是不在这里,她两个护卫一个死了,但另一个是被打成了内伤,请了大夫说是起码也得五六个月的将养期,才把亏空补得过来——他们被虐待的太厉害了。后来我听人说这是蒲家的杀威棒,调教水手的方法。取掉舌头,他们就没办法串联,上了船也就造不了反了。”

    “在水军营边上买了栋房子,把他们先安顿在那。那家伙说不了话,没人管着不成,除了他们自己的土语,他也听不懂别的,女孩儿只能去照料他了。我顺便又请了几个女仆,暂时应该够了。对了,那女孩儿名字如果换成汉语的话,她叫茉莉。”

    “你又说她不会讲汉话?”巩凡怪叫一声,“这名字怎么来的?”

    “是那个护卫不懂……女孩儿比他们聪明得多。来这里三个来月,多的讲不了,几个单词那没有问题。不过以后可能要小心了。听人说蒲家从来心狠手辣,作事不留余地——他们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得小心他们以后使什么手脚。”

    “哼。蒲家……玛的,这样吃人肉喝人血的东西,不要说已经惹到咱们,就没惹到,机会来了都要好好收拾……更何况,你的茉莉会肯放过他们么?早就是咱们的敌人了。”

    泰迪想想也是。现在实在是样样事情逼得人气也喘不过一口,过了这一段,到以后就不是蒲家想怎么样了,而是自己放不放得过他们的事了。

    “那。这把刀归你了。拿着防个身什么的。”

    “这就是那把惹事的刀?”拿起来左看右看,**啊,原来可还真没见过真品,得好好看看。不过翻来覆去的,只能看出上面曲曲弯弯的纹路很是有些诡异,实在觉不出美在那里。倒是听那些人把这种穆罕默德纹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不过如此嘛。

    “你怎么不留下?打仗你可是主力,拿着比我用处大吧?”

    “对我没有大用。”泰迪摇摇头,“好是好,但实在太短了——真上了战场没人用这种东西,长刀大剑才是保命的家伙。而平常的时候,我又不会需要用这东西。”

    也是。这么大一个黑货站在面前,不管谁想打主意都得好好想一想才成。巩凡眉开眼笑的弄了把铁刀来,试了试还真能斩得动,寸宽的匕首被斩进了近一厘米深,削铁如泥还说不上,但上好的利刃那是一定的了。

    哈哈。韦小宝韦爵爷的三宝之一,宝匕首咱也算有一样啦。试着也拿了块木头,想在上面刻个乌龟,是不是也能刻完就自己掉下来,结果发现这比起雕刀也没强到那里去,韦爵爷的风采果然不是容易复制的啊。

    正在乱搞,门子进来,道有人来拜访。“却说是一位姓郭的将主……小的说要通报,他却道不必,已是拦不住,却是进来了……”

    话没说完,外面打锣也似的声音远远就传了进来,“小兔崽子,回到广州还不来看我,眼睛长脑门顶上了?小王八蛋,多少天也没见到你去报到,你还是不是我水军的文书?擅离职守,这是个什么罪名你知道不知道?”

    巩凡又惊又喜,不过还记得先把刀子藏匿好了,——就这一把,让当武将的老郭看到要抢就坏了,这才一步抢出去,却不是一脸大胡子的郭伏威是谁?好心没好报,出来迎接反而后脑勺挨了个大巴掌,不敢恼,只得揉搓揉搓,腼颜笑着把人往里带。

    郭伏威却是真的有些恼怒。巩凡这些天来跑得人影不见,消息却是多到满天飞。一会儿去弄什么样式船,还没个结果,又没人了,这次又是去弄什么铁矿,要作个大大的炼钢厂子,听说是个了不得的大家伙,把全广州所有铁匠辅子加一起还没它大。

    这却是得了?这小子能有几个身家,敢这般胡乱去折腾?老天,郭伏威自认长这么大,算也是什么都见识过,可是听到这消息,又跑去端木家找到老端木,端了个笑脸让人家说了个实情,一个起步就得投下近六十万贯的大铁矿让他差点背过气去。

    那小子能有多少身家?盐的事一个大子儿也没趁得到手,甚至扩建的事都还不知那天才完得到头,扔进去的真金白银更不知要多少,这倒好,更大的烂子又惹下来了!

    不是老端木悄悄把那个将来要做最新式的军械,免费提供给水军的事透出来,怒火冲天的郭伏威真的想把这小子关起来,让他再折腾不起来。

    也不知怎的,这小子就是对人胃口。弄的那些事常人听都不敢听,这小子却好,腰里铜无一文,到处就敢张个大嘴巴去忽悠,硬也是怪,这多的大本事人偏偏就听他的!

    老端木一说到纯钢的床弩,当场让他直了眼——皇天,这话要不是这位皇城下来的大匠嘴里出来,他肯定把说话的人一脚给踏个马趴去!

    ——这世上有用钢来作床弩的么?别的先不说,光这价钱,——老天,跟个用同样重的银块子堆起来的也差不多了,谁用得起?

    如果没听到他会免费使用的话,他当场抢的心思都有。连弦也是钢丝作成,这得射到多远?最妙的也是最重要的,,是弩机这样一来,就再不用怕下雨天了!

    弩一直是大宋军中重中之重之军器,可最大的问题是一旦天潮下雨,弦一受潮,顿时再也张不开,射不远。就算把干弦藏在怀里,用时再拿了上弦,那也是耐不久几下。

    更何况听说那炉里出来直接就成了百练精钢,天爷,若这话不是老端木口中出来,俺老郭能把说话的人牙齿给他打光。世上那有这般理?不打不锻,那就成百练钢了?

第四十一章试船

    可是只要是老端木说这事能成,别处不敢说,但广州这一片还就真没人会去怀疑。

    这老货有真本事的——在这行当里浸润了一辈子,当世第一不敢说,可敢跟他比的,至少这里可是真没有。若是此事当真,……士卒们都拿上好钢好刀,一旦挥舞起来,还有什么能挡得了?

    ——就放在东京,纯钢的刀剑那也是世家子弟才用得起的。

    郭伏威越想越美,本来一进来是要好好大骂一顿的,这会也骂不出了。只哼了一声,“去,外面我那长随担着的,是你小婶子煮的汤,还有她亲手作的几个菜,去拿进来。咦,怎么就你两兄弟,主人何在?任公子呢?不是说也在么?”

    任若海来见过礼,郭伏威才知道主人张东主造船造得走火入魔,这会连人都搬到了船上去住,和那些工人一起吃住,日夜只是在赶工。这倒不是巩凡或者谁在催他,只是他自己性子急得坐不下,想早早看到船完工的雄伟姿态,职业病发作了。

    “小兔崽子,你的钱我让人给老端木带去了。三万贯,一贯没少,老端木这杀才却还嫌送得慢了,误了他好多事——老混蛋,有了任家的三十万贯垫底,他却要怎生的花费,才花得去那许多钱?一有钱变脸,却就看不起我这军汉,见面就生事。”

    郭伏威咒骂了一会,又问他:“你手上可有钱使?如果没有可莫向我开口,一开始还好些,不过几千贯上下的花用,最贵也只万把,现在可好,惯大了,动辄竟是几十万上下!你郭叔这身肉却割了,也值不得千贯,你可莫来烦我。”

    巩凡苦笑。这些天是急了些,摊子也辅得大,后果就是弄得自己手上精穷——借得钱来作衣服,一屁股都是债。

    “不作了不作了……什么也作不起了。最多最多,就再有几个小玩艺……别瞪眼睛,真是小玩艺,花不了几个子儿的,就是个玩的。”

    泰迪叫人把端木风也请进来,拉开桌子,摆上郭伏威带来的酒菜,让众人入席,坐下再谈。

    一圈坐定下来,任若海微笑着道:“兄弟还要有些什么东西要去作?若是缺钱,那倒是不妨。愚兄手上三万以内那还是拿得出来,若需用时只管开口就是。”

    “不不不,好意领了。那些真的不值钱,只是些小弹簧,再加几个瓷砖什么的,弄点样品就好,不破费的,不用破费了。”

    “当真?要真不破费,愚兄可就要开口,作出来的不管什么,可是要讨要一套的。”

    “百分百。人人一套,绝不落空,保证让你们满意!”

    “你们啊,就是个个宠着他。”郭伏威发现想给个下马威,让巩凡收敛一些的打算似是又落空了,“这小子有什么好?年纪小小,就敢这般肆无忌惮花用无度,迟早总有麻烦。”

    任若海停下正在饮用的酒杯,正色道,

    “郭将主,这话任某却就不甚赞同了。同巩兄弟同行同住了这些时日,任某算是彻底看了个明白,这却是天下极少的英才,奇才!他每每行事,看似极随意,其结果若是沉思,却是觉得可惊可怖!盐如此,铁如此,下一步更不知能行至何方!“

    “刚刚向巩兄弟讨要他要作的小零碎却不是戏言。任某有个感觉,他每不经意作出之物,均是大有可观之处,往小里说是好用,出了奇的好用,往大里说,却是千古以来从来无人能作得到这些奇思妙构,让人佩服不已啊!”

    “抬爱抬爱。太过抬举了啊。”巩凡摇手不迭,“这话可千万别说了——让个外人听到,还以为我这人是个妖怪,说不定啊就要来降妖伏魔的,可别给我造这个势了!”

    “也是。”郭伏威摸摸自己的大胡子,“说他有那么高明那是过了。不过就是从先人处学了些一知半解的东西,就拿出来卖弄——真让他自己动手,我看也是稀松平常的紧。”

    “呵呵呵。”任若海不再多说,他也明白一个人抬得太高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巩凡还那般年轻,说不好听点是年纪小到都拿不出来见人。

    “明日大家应该是没有什么事罢?家父思动,也想去那个盐田看看,却是已去了数天,家人捎话与我,让我与家父盐田处会面。巩贤弟,你与我一起可好?”

    “行。正好也没别的事,早就该去拜访伯父了,这么晚才去,失礼的很……正好泰迪也把游船改装成功了,郭伯,一起去试试这船如何?”

    “拜访长辈却请我去作甚?”郭伏威总觉得这小子神色似有点问题,一想立即明白了,“哦,懂了——听说你这新船可是按照那船放大所制而成?这是让我去看样品,想让水军从你手上购船吧?”

    “嘿嘿。就知道瞒不过您。不过您那水军也真该购几艘新船,全都是些二三十年以上的货色,甚至都不敢放开让它们跑,碰到海盗那不成了问题?”

    郭伏威嘿然无语。水军从来就没被府台那边放在眼中,十多年来就没补充过新船,报告不知打过多少,上下只是一味敷衍,糊弄得过去就再无人过问。

    时间长了,连报告也不想再去交,就这么个样罢。真的出了事,水军出不上力时,他倒是想看看这帮子大头巾要怎么个跳脚法。

    巩凡也只是顺嘴一说的事。虽说不清楚北宋时期水军军费将主能不能去作主,但只消一看水军基本上破烂不堪的船只,就明白这个客户购买力恐怕也是极其一般。

    惹了郭将主不爽,巩凡就得倒霉了。老郭打头,余下的人起哄,酒席上一下热闹起来,尤其是任若海最是来劲,一路上他是最郁闷的。被比自己年幼了不少的少年指来挥去,偏偏他还很正确,这种压制让人不能不说相当不爽的。

    借酒消愁,也是借酒解恨,几个人有志一同,全上来逼酒,终于用了这不过十二三度数,比啤酒也高不了多少的清酒放翻了巩凡,这一刻,不知多少人这心情一下就舒爽了起来。

    第二天,巩凡起来,头痛得简直想去撞墙。正想着是不是弄点浓茶会不会好点,泰迪一阵风的进来,一把从被窝里抓出来就走。

    “干什么,干什么!让我穿了衣服再说!”巩凡气得乱蹬,却那里耐得过黑人的力气?

    泰迪顺手把他的外衣一带,反正昨晚也只是解了个外袍,一披就好。“你还是别吵了。全上船了,就差你一个。如果不是我来,他们说会带上几盆子凉水来帮你,最好还是快些。”

    巩凡不管,还是先挣扎出来洗脸,泰迪啧啧的道:“我还以为他们是真的喜欢你这个华夏人,现在才明白,这些家伙可是够恨你的,你到底作了什么,让他们会这样?”

    “去。那是羡慕嫉妒恨,得不到的才叫好。所以越是这样对待,越是说明我的成功。”

    “好吧。不过你的成功不让人羡慕。……快点跑吧,那位郭将主好像拿着棍子来了。”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才让所有人发泄完了劲道,正式上船。

    泰迪这些天没闲着。一有空就把游船改进改出,反正是在木器厂,材料人工一样不缺,任着性子来,连船头上都加装了一具三弓床弩。

    这东西要真说起来却是有些犯忌讳。如果不是因为这船现在是在为水军所用的话,张东主可是万万不敢去帮他装这玩艺。那怕这只是个泰迪捣估出来的山寨品,无论是作工还是质量,都根本无法和正品相比也是一样。

    郭伏威看到了,只是哼了声,没去追究。一方面,这船有一半也算是他的了,另一半是他实在有些看不上这个。

    这工实在是太粗糙了。正规的床弩光是三张弓臂想成型,光时间就得花上一年多,这只是用来固定弓擘定型。另外弩架什么的也无不是上好木料,阴干三年才能使用。而这些木料明显的不合格,一旦用起来,无论是射程还是威力都是小了一半都不止。

    比起那个劣质的木料,样子也改得变了许多,以致只剩下一个床弩的大概架子,看一眼就没了兴致。他更感兴趣船头的三角帆,以及两舷边上远远伸出的改装了的帆架子。

    他能想像得出,一旦出了外海,这两边白帆张起,会像鸟儿的翅膀一般,长长的伸出,让船儿像鸟儿一样在水面飞一样的奔跑。

    尽管很想马上试试这个跑起来会怎么样,可是这里的浅海绝对不适合打开。退而求其次之下,他叫人一下把船头的三角纵帆张了开来。

    迎着强劲的海风,船头三角帆立即被吹得张起,一下就豉得半圆,有如一个蛋壳,吃满了风,船速立即增加了不少。

第四十二章变故

    “船使八面风,好,好!”郭伏威意气风发得利害,这些年没怎么好好舒展过,这时好像骨头里都在向外散发着活力。“只是这般软帆,好便好了,却是吃风上不爽利,这一鼓之下,却是凭空少了几有三四成的风力!可惜,可惜!”

    泰迪站在边上只是微笑。船首帆软了只是因为赶工的原因,不及再进一步深化加工。另外,这条船虽然先进是绝对先进了,可是过小的吨位注定了让它不能胜任远洋的使命。

    硬要远航也不是不行,但一带不上人,二带不得货,剩下唯一的用途只能是当成快速帆船信使来使唤。这一来浪费不说,二来他们暂时也没有什么必须的远航业务来作,所以并不会这样使用,再说,两人也绝对舍不得离开这从二十一世纪带来的唯一伙伴。

    毛毛估了一下,应该有个六七节的航速了,说不上快,但如果是跟现在平均速度不超过五节的船比,还是很不错了。更何况,船舷两边的帆一旦挂上,巩凡相信必然会超过十五节航速。而这个速在风帆中那已经说得过去。

    玩够了船头帆,郭伏威蛮横得塞给巩凡一瓶酒,“来,喝了!俺家的独门秘方,酒解酒!早上起来再来一瓶,包你喝酒跟喝水一样,免得以后出去给俺丢人!”

    巩凡无语。正想着是接过来再悄悄丢进海里,还是装着来个豪迈式,倒过来喝上两口,剩下全洒到身上算了,却听到泰迪沉声大喝:“有情况!前方出现烟柱,不对,这位置是盐田所在地方!”

    这一吓,立即不用再理会什么酒解酒的痛苦了,巩凡立即跑进舱里,拿出望远镜望去。

    天边只有隐隐一抹烟云,可是镜子里一看,那就一目了然。这火绝对不是失火什么的,而是有人故意纵火,能形成这样的烟柱,绝不是点燃一个两个火头就能形成。

    “这个又是什么?”郭伏威出于直觉,紧紧盯住望远镜不放。巩凡立即知趣的双手送上,郭伏威学着巩凡的样子,两手抓着送到眼边,然后立即呆住,不言也不动。

    好一会,也不顾任若海他们几人好奇的眼光一直向他手上扫,只是一把拉过巩凡,低声道:“还有没有?说实话!”

    “这当口问这个作什么?”巩凡实在奇怪,“那边在着火!赶紧去支援啊!”

    “废话,俺看得到着火!别去管它,已经烧到这个样子了,如果有事,那就已经事情出了,如果没事,就更不用着急——慌甚的?还是念过书的人,一点静气也没有,学问都学那去了?俺是在问这个还有没,这比那个重要!”

    “就这一个了。”船上早就连个针都搜出来了,这是唯一一个。

    “唔……却是着实精巧。那,还能作得出不能?”

    “不能。连点影子也没有,这东西我不懂。”巩凡干脆利落把门关死了。没有一整套工业设备,谁就是开了什么光环也不好使。

    “唔……”又是一声,郭伏威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半响,把望远镜塞进了自己怀里。

    这算什么?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就贪污了?巩凡目瞪口呆之余,郭伏威却低头,声音也压得极低,“莫说话。这镜子从今天再不能显在人前,任何人都不能!懂么?从现在起,你从来就没有带过这东西来,记死了记住!”

    ……一个望远镜,至于这么小题目大作么?巩凡正在奇怪,任若海却拍拍他肩膀,意味深长的点点头。“兄弟,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想知道。郭将主这样说,那就一定有道理。必是一件奇器罢——怀璧其罪啊,兄弟,三思。”

    巩凡顿时一呆。奇物容易招惹祸,这他非常的清楚,不过他和泰迪从来没把一个不过二百来美刀的望远镜子放在心上。这时一想,这东西在这个时代,那可不就是一件神器?

    林冲为啥倒霉了?不就一把宝刀没献上去,让人嫉妒,借故给他生事么?

    这个时代讲究财不露白,巩凡想了一会才明白郭伏威为啥问这个还能不能作得出来,就是防了个万一——他甚至不愿让任若海去看看这玩艺,就是怕人多嘴杂,一旦传出去,巩凡这两个海外来人有异宝,那就真的是天大的麻烦。

    还好还好。这东西知道的人不多。不知道也就没人开口来讨要,一般人也就罢了,要是什么知府之类,甚至比这个级别再大点儿的官儿来了,那就真真祸事。

    就这么一个,就不说舍得舍不得了,送了人来免灾,也不是那么容易。你送谁好呢?不一定官大了送给他就保险。要知道现官不如现管,而一个知县,这时候可是有着破家县令的美名的。得罪这么一个,你就别安生了,时时等着给你生事吧。

    一个镜子而已,没什么心痛的,更不要说是郭伏威拿去了,他要再拿更多的巩凡也绝对不会在乎。可是这事不大,心里却让人闷得慌,说不出的憋气和别扭。

    说千道万,最后还是实力。巩凡明白,现在的自己太过弱小了,而且还算有几个钱,绝对算得上一头肥羊。

    而末世年代最大的特点就是所有官僚都人心惶惶,今天不知明天事,上面没了管束,下面没了约束,在人心失衡之下,就是互相勾搭,上下其手的时候了。

    在最后的关头作出最疯狂的举动,最后的捞上一把,就成了普遍的心态。

    这当口,弱小的自己还真得收起尾巴,不能让这些咬红眼的两只口的生物盯上了。官字两个口,怎么说理都在他手上。乱世离人不如狗啊。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郭伏威又拍拍他,“小子,这东西先放这里,在你手上又是大手大脚几下糟蹋掉了——别不服,你还不就这么个性子?上万贯的说给人就给人,得帮你留点家底,以后说人家,这就是最好的聘礼。”

    巩凡长吐了一口气。“您老人家留下吧。就当是侄子孝敬您的,就您说的,也别再让别人过目了。这东西打仗用那是极好,离着几里就能照见人。”

    郭伏威眼睛一亮,显然想到了它的真正用途。点点头,不再说话。

    船飞也似的奔,刚刚还觉得很快的速度现在让大伙觉得慢得像在爬,不过那烟柱子比起刚才却是小了些,似是有人开始灭火了,这让人心里安定了不少。

    好容易船靠到岸,却是一时没个落脚的地方,下不了船。不知是什么人来袭击了这里,走的时候把那木头的栈桥也放了一把火,烧得现在还是暗红。

    急着知道情况的大伙儿从船上抽出几块长条木板,绑在一起,放了下去,却是够不到岸边,只能把那一头沉在水中,看那水花最低也还有两尺来深的水。

    虽然这是冬天,但没人计较了,一窝蜂冲了出去,踏着两尺来深的水上了岸。

    到处都是一片遭到浩劫的样子。刚刚安装了没用上几天的十几台大风车,现在成了大火炬,冲天的大火扶摇直上,他们看到的浓烟基本上就是它们制造出来。

    四下里不见人影,想找人问个情况也不行。越向前行,一路上显示出来的破坏现像越是严重。这里是为了将来的集市而设计的地方,几排竹木结构的简易房屋已经搭好,不过还没来得及完全完工,没人住进去。

    有几栋竹房被征用的,那是水军里的家属贪图方便,在招商之前,这里那是不要房租的,他们打了个时间差,在这里开了个几家小店,卖些鱼货吃食什么的,现在一应家私被扔得满地都是,包括一些破衫烂袍子的。

    郭伏威重重叹了口气,“还好。没看到死人,也没看到大块的血渍。要么就是来人实力不够,没闹得大发了,要么就是大伙儿团结得好,让来人没讨到大好去。”

    听到这话,任若海他们几个脸色才好些儿。泰迪同样在观察,地上不见什么零碎的银子铜钱什么的,这说明这里的人还是有警觉性的。一看有人来搞破坏,立即就逃到了居住区里,那里人多势众,相对来说好抵抗些。

    果不其然,远远到了居住区边上,就看到不少人慌得像是着了火,把一口小破钟敲得都打出破音来了,几乎要破碎掉,更多人去拿了棍棒什么的,把门口几下塞了个紧。

    有那眼尖的,又在尖声大叫,“是将主来了,将主来了!却是好,老天,总算来些救星!开门,你们这些夯货,却还在塞个甚,没事了,快开门!”

第四十三章惊变二

    任若海是最急的一个人。他老爹可是还在这里,这时心里扑嗵扑嗵跳个不住,也不知那里生的力气,久经战阵的郭伏威也没跑不过他,硬是一阵风拟的抢进了赛子。

    仓惶着左右张望,却是没望到想见的人,一下心沉得像掉进了冰窟窿。

    “啊呀。可是任公子?”一个女声一下叫住了他,抬头望去,却不认得,好在巩凡也气喘吁吁的赶到了,赶紧问:“四娘啊,你可知道任家老爹在那里?还有,发生了什么,有人受伤没有?”

    四娘尚不及回答,里面抢出了个铁三儿,眼孔通红通红的,心里憋了千句万句话要讲,可是开口却哽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得顺势叉手,深深弯下了腰去施礼。

    四娘一把拉起铁三儿,对巩凡道:“公子哩,你却是来得迟!杀千刀的王泼五,带了六七十个破落户,来这里只情一意的烧起!好幸三哥儿应得当,把人都叫了进来,门却是关了,又取出些叉子让那些人近不得——不然要出大事哩!”

    “站直了说话!”郭伏威突然断喝了一声,铁三浑身一震,一下挺了起来。

    “说,最后是什么回事!”

    “回将主。铁三无能,没保住大伙,最后却是使钱,让那王泼五自己退了,铁三该死!”

    郭伏威本就阴着的脸顿时变寒,冷得能刮下一层霜来。巩凡看着势头不对,赶紧接过了话,“四娘,你却是说罢——前前后后都说说。越细越好。”

    铁三怕郭付威,四娘倒是不怕的——他也管不到。当下呱啦呱啦几下就说了底掉,虽是说得又急又快,但却口齿便给,一一清楚明白。

    那王泼五是带了两艘船,六七十号人,清一色的朴刀长弓,在码头上就已经是乱蓬蓬叫嚷起来,却让岸上人早了一步逃了出去,全进了居住区。

    居住区这是永久性的建筑,巩凡没去省材料,再加上老黄头不停送来的水泥,那房子修成了一条线似的长房,倒也算是结实。

    本来这样修的唯一目的就是想省,两家可以共用同一堵墙,一长排的房屋看着也显得极是齐整,几排房屋下来弄了个井字型,像个小堡垒。巩凡在建绿化带的时候,干脆就用了当地一种长着长刺的灌木,四面种了一圈,一边绿化一边也能防个狼什么的。

    给自己修房子,谁都舍得下力气,个个去挖灌木的时候也不嫌刺长了,全是挑大个的挖,再加上这种灌木长得又是奇快,把四面围得密林也似,倒也严密。

    铁三叫了十几个少年,拿了长竹条,把一头削得成尖,架在大门上只是向外刺,倒也是把王泼五弄了个措手不及,四下里又没个能攻进去的地方,一时就僵持住了。

    门口不大,也就能容得下十来个人同时施展,再多也就是拖累了。于是更多的人就干脆去四面放火,给里面的人增加心理压力。

    一面放火,一面威胁里面的人出来投降,只可惜任他叫得山响,里面却一声也不回他。

    王泼五气急败坏,下令向里面射箭。铁三跟着郭伏威久了,在海面上也很是见过些阵战的,早了一步把各人的床板拆了,使唤人抬着,架在头顶。

    这一来水贼人的二三十张弓也没了大用。威力最大的直射伤不到人,那些少年的防护只会是更好,几层床板加得人都看不到一只。最后只好向天曲射,——仍是钉在木板上。

    王泼五去准备了火箭,这才吓到了居民区里的人。里面的人乱糟糟没个指挥,军属们全是些妇幼居多,男子虽有,却都是些十四五岁,只能跟着起哄的小家伙,而李家村的人男子多,但他们又不愿听水军指挥,尤其铁三也只是个十七八的少年,这就更不能让他们服气。

    打仗也就是那么一口气。不管什么仗,听从指挥那是第一条件。这般乱起来,却是让王泼五平添了不少信心,把刚才的那些挫折忘得干干净净。

    第一支火箭放下,烧是没烧个什么,可是却一下让里面炸了营。哭爹叫娘的有,跑起来连鞋子也找不到的有,铁三再怎么喝叫也没人听。

    还是四娘带了一帮娘子军来压阵,一帮子擀面杖乱舞,把这些乱叫乱跳的全打了下去,让他们老实下来,可是这时王泼五已是把里面的虚实看得一清二楚。

    “后来那个狗头军师,就是瘦高个的那个,叫韩更的,就弄了些毒草在搴门口烧起,上面又是放得胡椒等物,一时浓烟让人在门上呆不住,呛咳不止……这时便扬言,若想平安,就拿钱来换。……实被他们拿得去三千来两银子去了。”

    铁三儿说着就扭过了头,只觉羞耻至极,这脸皮都难当。这个主意不是他作的主,而是一群被吓破了胆的人争相答应对方的条件,因铜钱太重,这些水贼不要,硬是把寨子里所有银两凑起,方才让水贼们骂骂咧咧着不满意的走了。

    人群突然有了纷动,一个低声道“任老爷,是任老爷来了。”

    人群分处,两个中年人走出,身上很是有些烟火之色,外袍也烧出了不少洞眼,但那神情倒是不显得惊慌失措,很有几分沉稳。

    任若海一下就扑上去,扯着自家老爹反复看过,发现没受到什么伤,只不过撕破了衣服而已,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这才觉出自己腿都被吓到有些发软,抖得唰唰唰的。

    “阿爹,你可安好?可吓死儿子了,怎的这般凶险的事都会碰得到!兰伯父,您也陪我父亲来了?可曾安好?”

    任老爹身后的蓝衫中年人拍拍任若海的肩膀,示意无妨。这人也是一脸的精干之色,长年在广州作外洋生意,丝绸,瓷器都作。自家有的,再带上和他合伙的人,加起来在他名下足有上百条大船,也是位身家百万贯以上的大豪。

    若在平时,郭伏威早早就上前问好了。这两人都是和他水军关系相当密切,甚至现在水军有超过四分之一的船只,都是他郭伏威上任之后,去找上门讨要来的,这份人情不可谓之不大。

    可是这会他连眼角也不过来扫一下。两人都是生意场上打滚出来,人老成精的人物,那里还不会不知?一看这情形,立即不出声站在了一边,任老爹顺手把儿子也拉过来。

    气氛一时沉重无比。郭伏威这个将主平时看着也就那回事,一些玩笑巩凡也可以同他去开,可是这时上千号两千来人却是战战兢兢连声咳嗽都不敢,静等发落,场中静得掉下一根针也听得到。

    久久无声。巩凡觉得这气压低沉得要把人压倒的时候,郭伏威开了口,淡淡的。

    “三儿。刚开始我看到没人死,甚至受个重伤的也没有,你知道我有多高兴么?”

    “我高兴的是,你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成人了,是个大人了,以后必然会给你家光宗耀祖,兴旺发达都能指日可见。可是!可是!”

    郭伏威猛的发作起来,爆炸一般头发都快直立起来,“可耻!你铁三就是这样杀敌,我就是这样教你作事?去向水贼行款!耻辱!丢你老母的人,丢你老娘的人!你怎么,你怎么就作得出这样的事,你怎么敢!”

    咆哮如雷之中,郭伏威再收不住声,“你为什么还活着?嗯?!你有什么必要还活着?!给你老子娘去争光么?你怎么,不,去,死?”

    “你死了老子还高看你一眼!你死了,自有兄弟们给你去报仇!你死了,就没有身后那些耻辱!耻辱耻辱耻辱!!!奇耻大辱,俺怎么就养出了你这么一号!”

    铁三脸色惨白。绝望得身体都在微微发抖。抖了嘴,几次想说话作个辩解,可是情绪激动得抖到一个字也迸不出口。

    良久,铁三突然重重的跪倒。声音暗哑干嘶,活像两片木头在相互摩擦一般。

    “阿爷。三儿不争气,却是让水军背黑锅了!从今天起三儿再跟不得你,阿爷你保重!”

    眼中现出绝决之色,手上已是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直直向了胸膛插去!

    “不!”巩凡失声惊呼,而所有见到一幕的无不大声叫喊,郭伏威眼中现出了后悔之意,但他却没有伸手去阻止。

第四十四章骂你个自私自利

    谁也想不到铁三儿竟然刚烈决断至此。任家老爹刚要打个圆场缓和,四娘子正是十分不服要开口抗辩,事情却一下已经成了无可收拾,再挽回不了的地步!

    一直在密切关注着的泰迪动了。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黑人动作快得几乎达到了目不暇接的程度,一把抓住了铁三拿着匕首的那只手。

    铁三感觉自己的手简直是落到了一只铁钳子里,挣脱不得,再想向前半分也是休想。可是刀尖已经浅浅进入胸襟之内,一层红色已经沁出了衣襟,不一会,就染红了一大片。

    有人惊叫,有人急着吼着让拿伤药,后面的想往前挤,而前面的也在向铁三这边拥来,一时显得纷乱不堪,但是不管怎么说,铁三这条性命那是保住无疑了。

    “都静下来!”这当头任老爹一声大吼,看不出四五十岁的人了,中气倒是十足,倒也把众人给镇住了。

    “将主,”任老爹出列,向郭伏威拱手,“这可是怪错了人,这事其实不干铁三的事。”

    “是!你们这些男人,到底还有没有一点担带!”快嘴四娘再也忍不得,“你这个将主,也不怎的!不分个青红皂白,就知道去怪人!你知不知道,要不是三儿,这里还不知得乱成个什么鸡窝子模样!”

    纤指直直指向李家村的那一群人,“看看,都看得到这些人都作些甚么!三儿一个十来岁的孩儿,都知道要带了人扛了枪去抗敌,他们可都才是些十五六,还没长成的人儿呀!”

    “可是这些大男人!比我们妇人还不如,竟是乱得东串一个西窝一个,上百号大男人,向外面那些也不过百把号的强人望一眼也不敢!窝囊废,一窝子废物!”

    “这些人将主你不问,那些怕死主动要给贼人银钱的人你不问,偏偏保护我们大伙,第一个冲上去要杀贼的三儿,你要问,还想活活逼死他!你安得是个什么心!”

    “正是正是。”任老爹却是不急不慢,说话中气挺足的。

    “实情确是如此。实不相瞒,老朽和老兰两人在这其中却也起了些坏作用。当时三儿要战,但李村人却不愿配合,就凭三儿带着的十来数个少年万万是不成的,老朽拉住了他。惭愧,形势如此,有人也说既然打不得,就干脆送银买个平安也好,于是老朽就和老兰作了主,这送出的银钱由我二人出了也就是了。”

    一直没开过口的那位兰姓海商也拱手道:“不错。此事将主绝不可怪罪铁三儿,他已经作到能作得最好了,只有奖,没有罚。损失银钱由我二人一应认下,该多少就多少,将主莫在怪人。只是你们这些李家村人啊,唉……被人家一个妇人指着鼻子骂,很出息么?”

    空地上的人下意识的分开了。军属们和这些李家村来的人站得开开的,一下把这二百来号,起码也有一百号精壮汉子的小群体亮了出来。

    “就是就是。俺们打是打不得,可给自己家孩儿撑个盾牌却是撑得的。这些汉子牛高马大,却只是把自家的妇孺牢牢护定,任前面再危急也只是不动——不知打什么主意!”

    “要我说,就是公子这件事作差了。怎么就招些这种白眼狼进来,还把方子也一点不留全教他们!依着我,这些货就直该去饿死,渔都不准他们去打!”

    各种冷言冷语夹刀带棍的就向了这个小团体进击。铁三险些被冤死,这让众人怒火高涨的同时,分外觉得他们这种只顾自家,不管集体的行为十分可恶冷血,不可原谅。

    李村新的带头的是一个三十多不到四十的汉子。别的人被说得有低头的,有面红的,有不敢去看人的,最后无奈,却是全盯向了他。

    这汉子双手都在发抖。听得半响,终于再也忍不得,大吼叫道:“够了!你们又都知道些什么!李村的人不是怕死,是怕不值!前年争水,我们村死了五个,全村死了人的人家,谁去吭过一声?不争水没庄稼全村都得挨饿,他们都明白这理!”

    “可是我们不能去送死!是,是我们不愿去打,是我们提出给他们银钱,那又怎么的?一没器械,二没个安排——打仗死人,那时算谁的?我带了这些汉出来,不是让他们来送死!谁没个老婆娃儿,死在这里,村里又不给钱,他们家以后要怎么过?”

    “都只知道怪我,却怎么不去怪罪那些当官的当兵的?连俺都知道,当官的不给水军军饷,那些兵竟是过得比俺们还要苦个三分——没人愿打仗,王泼五才这般嚣张,要不是如此,百十号人凭的是甚,翻得起风浪?”

    这话一下说得深了。刚刚义愤填膺的军属一下不再言语,只是阴着脸,不祥的沉默起来。这些年来,过得最苦也最难其实就是他们,欠饷一欠就是几年的欠,好容易盼着发下来一批,不是陈米就是夹了大量米糠谷壳子,就这还他娘的叫开恩。

    李姓汉子看着众人静下来不再指责他们,自家心下反是虚了,惶恐得不行。这要是再闹个变故出来,他们这二百来号人在人群里不过是个小水滴,一冲就不见了。

    怎么办?东想西想却无半点办法,不一会大冬天的竟是一头的汗,一滴滴掉到地上。

    事情已经有了些危险的苗头。郭伏威暗暗后悔,不该这般不明真相就立军法,弄得现在竟是有些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才好收场。

    “够了够了。”巩凡一头的汗,活活被铁三这个王八蛋吓出来的。说动刀子就动刀子,还是向着自己去捅的,两辈子了这是见第一个。

    “大伙儿都给我够了——出了这么多的事,不准谁再去挑些事非出来!你们啊,都作得对!知道不知道,这件事能这么结了,这真的是好事啊!”

    巩凡给这些家伙盘起了指头,一个一个的分说,“李家村的人没错。他们不是士兵,没受过训练,不敢打,也不会打,这很正常——这件事上,我不说你们——但,是!还有一点,你们有没有把这里当成一个集体!”

    “你们还以为自己是在李家村过你的小日子!”巩凡也在咆哮了,“你们就没搞清楚,现在是在这个盐厂,我们就是一体,就是一伙的!别人打上门来,不管你打不打得过,他敢打破你的饭碗,你就要敢跟他拼命!混帐,一味给钱,他们花完了,又来讨——反正你们不敢反抗的,这是来捡钱啊!”

    “没种!自己摸摸,胯下那玩艺还在不?是不是被人割了,成了公公?回答我!”巩凡声嘶俱厉,让那些李村汉子齐齐一振,有人脸上露出羞愧欲死的神色。

    缓和了些,“很好。我看到,还是有人知道耻的。这次的事,我不怪你们不去打,对方是横了一条心,不怕死,而你们连受伤也怕,打是根本打不过的。所以这事我不怪你。”

    “但是。既然是你们愿意出钱,也就是说这些钱是你们自愿拿出来。好。也行。多不说,五千两,分你们三千。这些钱就从以后的盐厂收入里扣了——你们李村人人有份,要是不服,不想干了,马上给我说,我立即去把跟你们争水的那个村子的人全招过来。”

    “不不不!”李姓为首的汉子一听要把世仇叫来,像被刀子砍了似的跳起来,“就依公子所说,我等也该罚——却是不知这三千两银,须扣我等多久时间?”

    任若海心里算了算,按照巩凡给出的高工资原则,这些人一月能拿上**贯,也就是**两银子,竟是不须两月就能结清。干脆当成两月,若是再不服,他也觉得不耐烦的很,干脆从次开脱了也好。王八蛋,就没给他脸上争过光,要来何用?

    当下一讲之后,李村人个个面面相觑,脸色古怪,似是有点接受不了。

    巩凡想想两个月一分钱也拿不上手,这也是有点不大好,要是没有存粮的人家搞不好断了顿,是不是再少一些,多少能让他们拿点?

    还没打定主意,这些李村人却一下欢呼起来,声浪之高,几乎能把房顶冲个洞出来。

    军属们没人欢呼,但只消一算,个个立即笑得嘴巴掩都掩不住——连这些杀才公子都给这高价儿,自家虽说壮劳力没多少,但总算也是子弟兵了,不能比他们还薄待罢?

    “笑!笑!还有脸笑!说的就是你们!”对准了军属,巩凡又开火了。“都是自家的孩子,都是些半大不大的,十四五的娃娃,他们都顶上去了,你们就不心痛?就这么看着?可能还有人觉着这十来个冲出来的,都是些犯了傻的吧?”

    说着巩凡真的来气了。“自己说,有没有这样想的?都他妈是猪?这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远亲近临,就能这样?又还有谁,自家娃儿想冲,死死拉住了的,有没有?!”

    不少人这下头再也抬不得,低到只能盯住自己脚尖看的地步。

    “猪!一个个不懂得保护自己,指望神仙来帮你么?这十来个娃娃天幸是没被人打垮,人家是十倍的兵力跟他们斗,真的是天幸没让他们冲进来啊!否则,我现在唯一能作的,是给你们收尸!”

    回了口气,接着道:“天不会救人,人必须得会自救!都他妈醒醒吧!再这样下去,还一个个想过好日子,剩饭都没得你们吃的~!这是那里?盐厂!是个人都知道这里来钱!有财!就你们这样,是个人就想伸手抢一把,是我我也抢,不抢白不抢!猪头!”

第四十五章追!

    有人被骂得哭出声来。挨骂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更怕这位公子一怒之下撒手不干,盐田一卖,他们这些人就真的得扫地出门,不管谁买了这里,也不会留下他们这些老弱妇孺。

    作活作不得多少,吃的那是少不了——多的都是些十四五的丫头小子,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时候,这饭量畅开了,那是不敢算账。若是这里呆不得,那可如何是好?

    有灵醒的,一下跪下了。“公子消气,总是俺们不好……这种事却是谁也没经见过,过得这次,也就知道了……下次再有这种一心后退,不上前出力者,不用人说,我等自行就叉他出门,任他去哪里也罢!这一次却是原谅则个!”

    “好。知耻而近乎勇。人不怕失误,就怕不学,不长心。你们这次,唯一作得最好的,就是四娘!这群娘子军比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强十倍,百倍!有功就得奖,四娘,从此,这里大小事你一手说了算,总管起来!没什么大事,就不必告诉我和任公子,看着办就是!”

    “什么!四娘一介女的……”有人惊呼,完全不能相信,“她却怎生管得好?不妥,不妥!公子,女人当官,这可从来没有过先例啊!”

    “什么不妥?妥得很!勇于任事者站出来,就得给他们加担子!四娘莫惊,你若觉得人手少,怕别人不听话的,你叫的那些娘子军可不是帮手?大胆用就是了!”

    四娘一时愣了。平日口齿便给的她竟是不知如何是好,两手搓着忘记摘下的围裙,半张着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身边的娘子军们却一下嗡得起哄开了。有不信的,有觉得不能也不敢干的,也有推四娘上前的,一下子活像几十只鸭子在叫唤。

    四娘被说得脸越来越红,最后活像个大姑娘般害起臊来。“公子,还望收回成命罢……你也看到,民妇却是没这福份……这一两千人的吃喝拉撒,天爷,如何管得过!”

    一个女伴不依了。“哟哟哟,这会成个没嫁娘样,还脸红得那般……依着我,四娘你平日也说风是风,说雨是雨,伶伶俐俐一个人,却扭捏成这般,是为那样……就依着公子,作起来也罢,让这些男人看看,我大宋女儿也能成个角儿,怕甚得!”

    几个女伴更是起起了哄,天上掉下一个大机会,还拼着向外推,作什么呢这是?管它成不成的,也接了过来搭起再讲!也并不见这些男人管得好到哪里去!

    “呵呵。吃吃喝喝。”巩凡笑了,“四娘这话说到根子了。这几千人,也就是个吃吃喝喝的事最多,最杂,最难管。就拿出你管厨房的那一套,放大十倍就是!有作奸犯科的,今天这十几个少年就全配给你,配发武器,专管这事!抓住人只管去关黑屋子,不必问是谁!”

    四娘长眉毛一挑,“若真是这般,奴家也就接下了。管得不好,还回来作我的厨子去——公子你大力支持,四娘却也领了这令就是!”

    巩凡大笑,“好!你的事过后再说,那些细节我自然是要交待的——现在,铁三!”

    铁三儿下意识站直,大声回答:“到!”

    “现在就要说你这个混蛋的事!”巩凡说着,突然作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举动,他一下跳了起来,一巴掌向着铁三后脑勺招呼了过去。

    一记巴掌并不够,巩凡对着铁三儿一阵子连踢带打,“混蛋!混账王八蛋!你吓死老子了,自杀很爽是不是?再来啊,再去多刺几次,显得你真是够他妈英雄啊!你爹娘把你长这么大很容易?你他娘掏个刀子就捅,你捅,我叫你捅!”

    旁边的人又是好笑又是惊奇,不过也不能一直让他打下去,铁三已经完全被打蒙了,就直直站挺了让人不停在身上招呼。

    被拉开的巩凡仍旧气得脸红脖子粗,呼吸都不顺畅,“被人骂几句你就要自杀?我把这些人都骂遍了,怎么他们个个不去寻死,不去上吊?你娘的,长这么大,吃的米面也不知有多少,一点给别人回报也没有,就敢去死了?告诉你,门都没有!”

    “今天就你最叫我气!别人冤枉你,你就去死?好他娘有出息!明天我再冤枉冤枉你,你是不是要去上吊了?早点告诉我,我让人给你条结实的绳子!没见过你这种命不当命的王八蛋!要死,你也去跟女真拼了命再去死,那也成啊,起码是个英雄,我们得敬着!”

    郭伏威脸色十分的精彩。这些话跟指着他鼻子骂也没大的区别了,可偏偏是他错在前面,竟是连嘴都张不得,当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巩凡浑没在意这点,也完全想不到——他只是一股怒火烧得太旺,不泄劲不成。铁三被说得脸红了白,白了又红,反复来了几遍,最后终于惨白。低下头,他想想自己也真是傻。将主只是恨这种事,又不是要自己的命,自己却作出那般下策,怨不得人骂啊。

    骂得舒爽了,巩凡神清气爽,这瘾算是过了个足。结果回头一望,任家老爹,那位巨富海商兰老爷,再加一个郭将主郭伏威,都是直直盯着自己,眼神怪异。

    禁不住面孔一红,“这个,……小子却是无状了。各位前辈都在这里,却让小子一人在这里出丑,……这这这,却是没有问过各位前辈的意思,就这么荒唐处理了,大是不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出丑,出丑!请各位训话罢,小子洗耳恭听!”

    “洗耳恭听……”任老爹和兰乘云对望一眼,不由同时苦笑。这小子会有什么洗耳恭听之心?不过这么一件事,却是这般雷厉风行快速处理,该打的打了,该罚的罚了,最是难得的,却是人心士气通过这事反而一下凝聚了,成了整体——这个可了不得。

    这少年也没作什么,甚至银子也不用花,就说得人人效命,个个乐于驱使唤,老天,这是个什么才能?看看红着眼圈的铁三,这会要是这少年让铁三去以一挑百,怕是铁三儿连迟疑也不会的罢?只会听命立即冲上去。天爷,这倒底是个什么少年?

    兰一一轻轻一碰郭伏威,“这都是你教的?这般年纪就见识不凡,好生了不得!“

    “俺教个甚……”郭伏威苦笑,“俺这般武夫,那有这种小巧见识?却是看得眼花缭乱……真不知他是怎生处得过来,却是人人服气,俺花了几年,水军中人心也不见这般齐整!”

    兰一一愕然,半天方摇头叹息,这般精怪的少年,直是百年不得一见,一点小事,却显出一股子大将风度!这不是人为,当应是天生。

    “呵呵……英雄出少年,古人诚不欺我!这般就已经很好了,老朽等人没有什么意见,没有什么意见,呵呵……不过对这罪魁祸首王泼五,不知将主是个什么章程?”

    事情都摆平了,这还要能出些什么意见?又有什么意见能更高明?任老爹清楚的明白,这下这个盐厂的人心可就被这个古怪少年牢牢抓在了手心,任是谁也再夺之不去。

    “这王泼五也算是闹腾了不少时间了。他原来的大哥被我打死,倒是藏身了好一段时间,看来现在倒是养了过来,人手充足了,敢来叫板。”郭伏威沉吟着,“不敢瞒,先时他人手少,漏网之鱼,一直也没放在心上。铁三儿,他走了多长时间了?”

    “回将主。近一个时辰那是有的。”铁三答得飞快,——他是个聪明少年,知道将主能叫他大名儿,那就是消了气,不再怪罪的意思,面上就立时很是有些喜气。

    郭伏威踌躇起来。“却是不能知道他的去向。他那些船也不是甚快船,跑不甚远,若是知道去向,泰迪老弟新修的船倒是快过两倍之速那是有的,追上倒是不难。可惜,可惜……”

    铁三儿突然插了个话:“将主,若是这般时,小的却是市井中听说这段时间江门那边有动静。人说来了些新人,却是在江门中销赃,甚是隐秘,听说也是作得极大,什么都吃得下的。王泼五不光是抢得银两,一家商号中的缎子也拿了不少,可会去那里销?”

    “直娘贼!真没白骂你,这般重要的事,早又不说!”郭伏威立即变色,“管他是不是,总是个路子!抓住最好,抓不住也不妨!黑老弟,你是船主,你看这能追得上否?”

    “我不姓黑,我只是皮肤黑而已……好吧,算了,我改不了你。你的答案是肯定的,只要方向正确,不要说跑了一个时辰,就是两个三个时辰,那也一定追得到——当然,前提是对方也得有那么长的路程去走,在那个时间他们还在海上。”

    “一定一定的!”铁三激动了,“江门的路走个五六个时辰那一点也不多!他们的船,只会更慢,绝不会快到那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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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船介绍:
北宋亡,南宋未立。岳飞,赵构,女真蛮族,相互交织着组成一幅博大而宏伟的浮世绘。 野蛮与呐喊,战争与火焰,让已经接近于破茧成蝶的北宋悄然而逝。 一代文明,几被摧残欲尽。然而我汉家子孙,又岂能只是匍伏就亡之辈?已接近大成的文明只差那临门一脚,资本的火花在闪耀,与智慧结合之后,将是何等灿烂之光华? 千年中华,却总是一鸡死而再一鸡鸣,一治之后再一亡,竟成循环为一个无解的怪圈。 真的无解么?愿青天借力,身化海船,载了那份三分醒七分醉,带了狷介和不羁,举世滔滔,乘风而去,纵横捭阖于七海,笑傲指点江湖,胡乐而不为?宋船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船,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船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