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背景：1996年国家取消大学生毕业包分配，1998年开始大规模实施，2000年全面停止了包分配制度。
这场大学生取消包分配制度的改革，打破了大学生的铁饭碗，他们加入了劳动力市场，前程变得扑朔迷离，难以定论。
主人公：梦想
2002年毕业，他怀着一纸文凭，成为就业大军的一员。
这支大学生就业军，没有统帅、将军，所有人都是士兵，需要去人才市场里努力争取、自我证明，才能为自己职业拼下一席之地。
择业是前进方向、就业是生存基础、工作是生活日常、离职是人生反思、再就业是重新规划、创业是最终目的。
他们一系列亲身体会和立体感受，展现出去了70后80后这两代人的精神面貌和思想动态。
他们是伴随改革开放成长、经历社会巨大变迁、见证祖国日益强大、人民奔向小康生活的一代。
他们用不怕辛苦的精神，不屈不饶的意志，敢于挑战的气魄，实现人生有厚度、高度的一代。
这一代人称为农民工，睡过地铺、挨冻受饿过、承受过暂住证的困扰、经历过春运的痛苦。
这一代人的经历里：利用罢工堵街讨要工资、爱情打破地域界限、加班加点是常态、开始崇向自由恋爱。
这一代人现在已近中年，依然是各条战线上最能吃苦最有力量的群体。九十年代、二零年代不能吃苦的工作，他们在做；用不休的劳动，实现买房买车，同时，还要肩负养儿育女、赡养老人责任。
他们的过去不能忘、未来仍可期。
2002年2月至6月，实习期间在家里玩了几个月，没有半点忧患意识和现实骨感。
参加完毕业聚餐，携带行李，离开校园，正式踏入社会，迎接社会全新的大风大浪考验。
他毫无背景，祖上三代都是农民，舅舅、姨妈也是过着背朝黄土的生活，走后门是奢谈，走前门得一身本事才行，就算过了笔试关，后面要走的程序也得依靠祖上有光。
去广东打工，这是贫困人家孩子现实和必然的选择，他也不例外。无奈也好，不甘心也罢，打工的路已延伸到他的脚下，迟早而已。
就像晴朗的天空，乌云一直在觊觎。他的生活天空，打工也一直在觊觎。一种灰色涂在命运的纸上，会拼写什么内容的人生呢？
一个秋收中稻的早晨，在几绺炊烟的注视下，他背着母亲整理好的背包，有所留恋的告别了养他二十四载的故乡。
他依土机耕路走出村庄，逝去的生活场景又浮现他脑海中，这条土机耕路承载了酸甜苦辣的生活，时代的贫穷在他身上烙下了深深的印痕：面黄肌瘦。
他通过二个小时的辗转，终于气喘吁吁抵达金桥镇汽车站，离发车还有十分钟，庆幸自己看着时间赶的路，不然今天出门泡汤。
金桥镇，湘西一个普通的小镇，坐落在大山里，一条小河穿过，给镇带来了古老的灵魂。
镇汽车站的售票厅是一栋土屋，黑色木板上用粉笔写着发车信息：金桥到沙井，发车时间9：30，票价100元。
肚子饿了的他，没有过多注意车站情况，直奔车站旁边的金桥粉店。他很熟悉这家粉店，三年高中来这里吃过很多次粉，印象最深刻是山胡椒特有的味道，就像喜欢的人突然闯进他的世界一样，不经意的因缘。
他胡乱扒完粉，响了几个嗝，店家搜了一瓶水给他，送上真诚的祝福，他边道谢边往汽车站内赶去。
他上去时，卧铺车基本坐满了人，没得选择，躺在最后一排中间位置上，再晚一点，只能站了。
去广东打工的人真多，车下行李位已经塞得满满，他只好把行李包带到卧铺位上。
车厢内，青年男女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立起来的，在啃着鸡腿、鸡翅，吃着方便面、粉条。
司机将车发动，发动机的轰鸣声覆盖车内的喧哗，跟车的售票员开始挨个儿收票钱。
他递给售票员一把钱，都是父母一分一分赚的小钱，售票员不耐烦的数完，朝司机吆喝了一声“走”。
金桥镇离沙井800多公里，走省道、国道，要发二天二夜。
车一路蜿蜒曲折，穿山越岭，旅途时而平坦、起伏，光线时而明亮、昏暗，地方时而城市、农村。
在衡阳境地，停车吃晚餐，稍作休整出发。
2002年的衡阳，和邵阳一样治安乱，国道边开了很多供过境车辆吃饭住宿的店，店里的带黑操作让外来人不寒而栗。
车厢内只剩下他，灯亮着，他无处隐藏。上来一个凶神恶煞的青年，将他驱赶了下来，并威胁，不吃饭就不准走。
他倒是吓了一跳，社会不像学校、故乡那般平和、美好，充满了威逼利诱和陷进暗箱，一不小心撞得个头破血流。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瞪大眼睛看清社会，千万不能受骗上当。
他逼迫走到点菜区，没有一样菜能挑起食欲，反而有一种恶心感，几个打手模样的青年，用歹毒的眼光注视着他，他心里没怕，买了一桶方便面吃。
这是他吃得最贵的一桶方便面，老家买2元一桶，这里买10元一桶，可是，他不得不吃，吃了他才能上车。
卧铺车在漆黑的夜里，终于射出两道刺眼的强光，它们像一句没事了的安慰，让一车人脱离了店内的监控。
车一路走走停停，在韶关停下打开后盖散热，他靠着车拉了一泡憋了好久的尿，紧急时文明意识抛在脑后。
他返回车厢，摸索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感觉他们睡得好沉，长短鼾声和车外的昆虫叫声此起彼伏。
他上半夜没睡着，下半夜睡意渐重，不知什么原因，还是难以入眠，太兴奋了吗？还是对家乡执念太深？
车过韶关境内慢慢平稳，经济越发达的地方路都好走一些，对越来越近的深圳充满好奇和兴奋。
…………
10月26下午，值得纪念的日子。
他双脚终于落在深圳的热土上，看着107国道上望不到头的车流、繁荣昌盛的城镇景象，没有流露兴奋，反而是迷茫的忧伤和孤单的恐惧。
难道是大城市超出了他的想象，让他产生恐惧感？或者是陌生的人景，让他变得无所适从？
他作为农民的孩子，与生俱来的自卑感，像一个精神恶魔，夺走了他的自信和勇敢，怕与这个天生丽质的城市对视，怕来来往往的人异样看他。
他是觉得待在家乡舒服，就算他穿着补丁衣服，满身是泥，也不会有人指点自己。
他觉得深圳像一个贵族绅士，挑剔和歧视平民土包的自己。
他看见路途中有说有笑的一车人，此时各奔东西、忙于生计而去，轮到自己要何处何从呢？
一介书生闯江湖，深圳桥头堡。深圳的世界真精彩，也无奈。大学文凭，一千把费用，则是他行走江湖的家当！
天苍苍人茫茫，江湖遍地是风雨。现实从来不可怜梦想，一夜破碎江湖梦！繁华热闹的街头，无温可拘。面对陌生环境人情冷暖，学会忍耐和安顿，才能完成生存。来来往往的人，没有谁会在意。
他如同沙子微弱，学会固守和坚持，才能力挽狂澜。
走在这个陌生城市，现最关键是找个“家”的居所。茫茫人海，哪一朵浪花属于自己？遍地楼厦，哪一砖一瓦属于自己？
沙井的出租房在哪？住不起长久的宾馆，出租屋可以节源节流！
为了寻梦，撇开矜持和恐惧，一家挨一家询问，一番讨价还价后，终于身定一间“草窝”。
这是怎样的“草窝”啊？不管怎样，它不漏风不漏雨！
“草窝”在一条年久失修的沙坞二巷尽头，五层楼顶的阁楼，阴暗狭小，除一张木板上铺满报纸的床，什么都没有。
你见过树上的鸟窝么，空荡的一样！
这栋楼，每层分隔成几十间房，走廊连通，一房一个独立世界，像公共厕所的每个单间。
“草窝”显著特征：冷静、空荡、破旧，它能和繁华的深圳联系吗？
八人住的大学宿舍，没风扇有桌子、衣柜，0点后能退凉；老家的房，腻子灰苍白，木窗户古朴，有父母温暖的气息。
这个孤独的“草窝”，陌生、隔阂组成四面墙，倒在被子上只有冰冷的寂静！走在地板上只有沉重的叹息！现实化成痛苦阶梯，通向迷茫的山峰。
他交了半年的房租，拿着收据回到空空的租房，耳边响起房东的叮嘱：早点办暂住证。
暂住证那么重要吗？
他第一次碰到办暂住证的地方，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改变“草窝”？成为当下亟待解决的问题。
这让他为难，下意识的想起父母帮助，独立意识告诉自己，不能打，像一只学会飞行的鸟，脱离依赖。
他记得临走前夸下海口：闯天地。可刚到深圳，天地没闯人就被困难击倒了，这不成了笑话。
天大的笑话，让别人得乐，让自己出丑，哪能忍受！
他想：改变“草窝”，不就是去商店买、买、买，难道我连出去买东西的勇气都没有吗？
天下客商店老板本地人，约六十多岁，长得身宽体胖、满脸红光，一看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和他强烈对比！
店老板告诉他：“这带隆海人多得是”。隆海人多跟他有什么关系？陌生就是陌生，就是住在隔壁帮不了忙！
但有一点他相信：隆海人来广东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像搬家的蚂蚁搬到了这里。
有一个好处他清楚：老乡多了，在洗手间撒泡尿能碰到，至于碰到能怎样？有缘份在一起喝杯酒，没缘分就如身边的风，逝去了无痕迹。
有一个可能像事实：乡亲是千万个“他”，住“草窝”，心上系着的责任，使他们无法离开。
人越成长，责任越茂盛，承受的风雨越辽阔，终于某天不堪重负！
他来深的责任呢？在那句“闯江湖”的不明不白里。换句话，他就是一条无头苍蝇，往腥味的地方钻！
他夸下海口的有什么用？就算两手空空、一无所获，谁会追究他的责任！
他只要把自己过好就行，让青春绽放光芒，完成青春应有的定义。
第二章
（1）
他想：“草窝”就是深圳打拼的居身之所，既来之，则安之，不能半途而废，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他发时间，把房间卫生打扫干净、清掉脏污废品、整好洗涑用品、铺好床铺。
抬头望到明月，家乡也能看到，父母就看不到了。
汗水流在脸上，被牵挂漂白成苦涩，就像晴朗被乌云漂成黑色。
忙完后是累，躺单薄的床上，睡不着。
逝去的大学生活、远在他乡的父母、深圳怎么办？紧锁眉头！月亮从西边到了东边，无法解锁。
（2）
他在孤独中觅到树林的手机号，就像航行夜里的船看到了信号灯。
拨通了问树林在哪？
树林变成夜猫子，用电脑看电影，回我在老地方。
“嗯，你工作怎么样？”
“要死不活，你这个文秘专业怕不好找。”
“是么？找不到对口的，找其它的也行。”
“据我了解，现在招聘岗位，都要求有相关经验，你一张白纸，交出一份满意的就业答卷难，要做好思想准备。”
“好，读了这么多年书，跟社会脱节了，不知道社会真正需要什么？”
“社会和学校完全不是一个样，你要好好准备简历，尽快适应社会。”
“嗯，你和燕子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今年年底吧，我什么时候喝你喜酒呢？”
“八字没一撇，你等着呗。”
两人聊了下其它情况，最后在对方的晚安中结束对话。
他放下手机，又回到了租屋的冷静孤单空荡中。
（3）
深圳的夜晚亮如白昼，那些闪烁的霓虹灯，似无数个袖珍版的太阳。
他立在窗边，用眼睛感受不到月亮的片刻温柔，就像现在，他感受不到父母对自己的牵挂。
十月的深圳到了下半夜，依然热如故乡的夏。
他最讨厌，活波但一点不可爱的蚊虫，满屋的追打它，折腾到深夜二点，没驱走的烦恼情绪，似精神空屋里的蚊虫。
太困，可就睡不着，为此特难受啊！难道真的是，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狗窝，人挪了窝就失了神。
索性不睡，下楼去跑失眠。
（4）
天下客商店老板娘看店彩色长虹电视机放着神雕侠侣连续剧。
店前20平方米的空地，长凳条上坐满了刚下夜班的打工族，演绎打工人生。
有的吃着凉拌菜喝着啤酒，默默无语；有的啃着冰冷的馒头，呆立风中；有的唆着一碗蓬着热气的方便面，盯着电视。
他们就是进入工厂的自画像：心身禁锢在流水线，失去自由三点一线，单调乏味的活着。
幸好有冲动的爱，激荡青春，满血复活，谱写人生灿烂的希望。就像平静的水面，遇到阻碍从悬崖上摔下来，形成绝美的瀑布。
他渴望去爱，或者被爱，绝不想做一池湖水，没波澜壮阔、惊涛骇浪。
他在大学里喜欢的女孩前，活成一只哈巴狗，只乞讨她的情感，连她的手都没碰过，一厢情愿的感情，哪能品尝到爱情的甘甜呢？
想跟他们打声招呼，认识认识，过得好吗？厂子怎样？他们的爱情美好吗？
那位端庄大方的姑娘，站在风中，啃着面包。他想靠在她身前，为她挡风，闻闻她齿间吐出的芳香，陶醉于她迷人的危险。
事实他在退却，如同做一个梦，经不起现实的风吹，醒了，眼眶湿润。
他这个为爱不勇敢的人，如何捅得破那层薄膜纸！
第三章
（1）
第二天早上，进屋的太阳和汽车发动机轰鸣声，没把他叫醒，直到树林打到第N个电话，才把他闹醒。
树林先问他租房情况，然后郑重其事地交待他，今天一定要去街道派出所把暂住证办了，不然，查到没有暂住证，人被关起来可不好。
暂住证这个词据说为深圳首创，是深圳移民文化的一个标志性符号，它让初到深圳的外来人口拥有了暂时居住的权利和一个身份，这个词语本身蕴涵着生活的不安定性。中国“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的第一件展品就是暂住证。
他听懂了树林的话，对暂住证的事早有所耳闻：发小智慧因没办暂住证在深圳关过；他们遇到穿制服查暂住证，吓得抱头鼠窜，竟然躲进女厕所，夜晚睡在公园树上。
想起车票七天后作废，去了睡意而起，今天最紧迫的事，办好暂住证。
天空此时和家乡一样干净，气候炙热，屹立的楼宇，遮挡住天空，眼前的困难和亟待解决的问题，也遮盖了他大半理想。
他简单洗漱过后，开门，整个楼因租客去上班变得非常寂静，匆匆下楼，沿着小巷往前找吃中餐的地方。
热闹的小巷，各种店铺应接不暇，商品琳琅满目，录像厅门口摆着很多电影广告牌，进出的人挺多。
他在隆海县城复读了一年，周末没回家乡，经常去录像厅看会电影，在沙井见到此景，似曾相识，市井小民哪个地方都有。
（2）
龙扬餐馆前，他停住，不假思索走进去，吸引他的是带有亲切感的龙扬两字，正所谓月是故乡明、到哪都觉得家乡舒服。
龙扬餐馆有10多个平方米，两排摆着各三个供四人可用餐的桌子，卫生许可证挂在积满油污的墙上。
他没有细看，点了份最便宜的辣椒炒鸡蛋。等菜间隙，给同村的牛一打电话。
“我来深圳了，也不来看我。”
“你说我才知道，现在才哪？”
“沙坞二巷，过来玩么？”
“要上班，晚上还要加班？最近怕没时间。”
“天天上班，怪不得没老婆。”
“没办法，请假好难，吃中饭没有？”
“正在龙扬餐馆吃呢，这一带，龙扬人做小生意好像蛮多的。”
“是的，那龙扬餐馆周老板我认识。下午干啥？”
“搞暂住证，刚才路上看到有警车经过，会不会在查证？”
“肯定是查证，抓紧去办证，逮进笼子里，我可救不了你。”
“乌鸦嘴，你才进笼子。”
牛一到了下午上班时间，挂掉了电话。
他对暂住证敏感起来，关心自己的人，总是劝他办它，认为没有它，你好像一个逃犯，迟早会惹出事端。
餐馆老板把菜端上，盛上满满一碗米饭，面带友善的微笑说。
“老乡，你朋友说的没错，深圳不办暂住证，真寸步难行”。
“嗯，吃过饭后马上去办”。
“你是龙扬哪里人？听口音，咱俩像一个地方的”
“金桥镇，老板呢？”
“司门镇的，真老乡！”
“老板贵姓？”
“周旺，兄弟贵姓？”
“梦想，深圳现在工作好不好找？”
“看你找什么工作，普工好找，但主管、经理就不好找。”
餐馆老板打开话闸，主动聊了很多往事。
“我1997年到此打工，刚来时，找不到理想工作，发完了身上带的生活费，在公园的长凳上、桥洞里、树杈上睡过”。
“捡过垃圾卖，吃过超市前别人吃剩的东西，饿得受不了偷过包子馒头”。
说起以前受的这些苦罪，声音都变点哽咽。
“后来在表妹香香的帮助下，进新生电子厂踏实做了三年普工，积了点小钱，出来开了龙扬餐馆。”
“做餐饮是辛苦，但自由，做喜欢的事就不觉得苦了”。
“为了开店，跑断了腿疏通各种关系，”。
“这种小米小虾店不容易办好，好歹有个念想”。
他没有打断的听完周旺的讲述，内心感概万千。
“老板，看不出来，你先前在深圳受了这么多苦。”
“来深圳打工的，恐怕都受苦受累过，现实永比理想残酷。”
“听老板这么一说，我心凉凉的，以前憧憬的深圳，现实则是寸步难行。”
“你不要这么悲观，深圳并非乐土，但则是创业者的乐园，很多人取得了成功。”
“创业谈何容易，老板真能干，能跟随时代搞个体。”
“兄弟过奖了，我只是混口饭吃。”
......
“老板有苦衷，店里生意看来不错。”
“现在来深圳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吃饭的人，都像兄弟一样找工作的人，客流确实可以。”
店里进来了4个顾客，周旺跟他说了声“抱歉”，转身迎接他们。他放下碗筷，凝思起来。
深圳的实际，远没他想象的那般美好和轻松，庞大打工族里有N个周旺，藏着一段段辛酸、无奈的摸爬滚打史，丝丝担忧的阴霾飘入心中。
除了富有的理想，在深圳实际什么也没有，但是，理想买不了成功的现实，如画饼充饥。
深圳带给他最大的变化，是让他开始接触冰冷又残酷的现实，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复存在。
见周旺一直在忙，一时半会聊不了，只好作罢。
掏出钱付，周旺趁端菜时收了他的钱。
“兄弟，我会经常来的”，他边说边往外走。
“好啊，你一定常来，咱还有很多话跟你讲”，周旺边挥手边回厨房。
（3）
他走出沙坞二巷，来到107国道公交站口，坐上去街道派出所的520路公交车。
公交车上很拥挤，基本上是些拿着求职资料袋和背着背包的年轻人，本地人少见。
处于改革开放最前沿的深圳各地，处处是兴业、旺相景象，本地人靠村里实业分红和房屋出租，都能轻而易举的过上中国顶尖的生活。
还这些来自外省的打工族，整日整夜的奔波，填饱肚子，唯奋斗才是出路，处于求生存的初级阶段。
人的成功，有一个好爸可以，同样，有一块深圳田土也可以，还对于千里迢迢来此的打工仔，两者都缺，成功注定要漫漫求索。
也许是所思，让他坐了好远才发现坐反了方向，只好换车折返。
堂堂的大学生竟能把车坐反，那来自农村的那些不识字的叔叔阿姨怎么坐车啊？
陌生的地方，没有人会关心他们有没有坐对车，背井离乡时不得不面对更多的现实问题。
改造的107国道，扬起漫天灰尘，下午4点，抵达派出所空调制冷的办事大厅，凉风习习。
厅里人潮拥挤，几个保安维持秩序，排在长长队伍的最后面，心里忐忑又焦急。
等办证时，看到几车因没办暂住证关进来的人，心想自己来对了地方。
大厅里：各宣传渠道正在铺天盖地讲解暂住证，声影并茂。
1984年，深圳开始实行暂住证制度。SZ市从改革开放开始，就成为创业者的乐园，它所拥有的包容气质和巨大的成功，吸引了城外万千人流慕名涌入。他们是这个城市的建设者，给城市发展带来了人口红利，另一方面，也给城市的治安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1、深圳的社会治安一直广受诟病，参与诟病的当然也包括外来人口。来自SZ市公安机关的统计数据显示，SZ市的刑事案件有九成由外来人口所犯。
2、多重未知的管理现状造成深圳警情不断，市民居住缺乏安全感。居住证的实施对打击犯罪显然不具备直接的效用，但居住证制度实施后，政府有能力对生活在深圳的每一个人做到精确掌控，通过这种“精确”而动态地跟踪流动人口的管理，包括将违法犯罪记录载入居住证内等一系列措施，能“精准”地对犯罪分子实施打击。一直困扰SZ市政府的治安问题有望大幅度改善。
通过暂住证相关政策的阐述，对它有了新的认识，理解它是一种城市管理有效手段，能精准地对犯罪分子实施打击，大幅度改善治安问题。对办暂住证的事，心底不再抵触和有负面情绪。
办证窗口见人多临时加班，包括他在内，所有拿到号的人都办到了证。
他自然乐意交了办证手续费，出门在外，开支像沙一样流失，发钱地方多得是，不得不勒紧裤腰带生活。
余下的钱得好好合计，不然会重复周旺的老路，没钱去偷去抢。
可不愿意做一个不法之徒，要常有未雨绸缪的思想，明天去人才市场逛逛，不能断了柴米油盐。
第四章
他把暂住证攥进裤兜，没心思在街上走马观花，直接搭车匆匆回租房。
心里挂着中午没聊完的事，便走进龙扬餐馆想唠一会，多了解了解社会。
他坐好，见周旺正忙，没有打扰。
夜色渐重，电视正播着中央新闻，灯火通明，拉开夜生活精彩序幕。
他在基本生存中挣扎，无经济基础支撑夜生活，闻闻它散发的迷人气息也好。
他的夜，属于孤单和准备求职简历；庞大的打工族的夜，属于加班和疲倦；
他们圈养在厂区，失去自由，享受不了迷人的夜生活。
夜生活啊！其实属于那些大腹便便夹着公文包的商人政客，杯光交错中可一掷千金，左拥右抱后可忘乎所以，过着纸醉金迷的逍遥人生。
他笑清风不知他心，笑夜生活不属于他命，不惦记高级会所，不惦记富丽堂皇酒店，为何那醉人的舞曲要撩拨他耳？为何那迷离的灯光要刺激他心？
一介书生，有饭吃有酒喝，不饥肠辘辘足矣。到了深圳，为何这么低的要求也难以实现。
做了当家人，才知柴米贵。自倒一杯茶，压压咕咕叫的肚子。
周旺端菜出来发现了他，忙问。
“兄弟，是不是饿了，今晚想吃什么？”
“老规矩哦，辣椒炒蛋”。
“哦，稍等。”
周旺转身进了厨房，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锅瓢声。就在同时，进来一位美女坐在他对面，用纸巾擦净桌面。
他瞟了她一眼，只见她秀发披肩，皮肤白皙，容貌清秀，普通厂服依然包裹不住魔鬼身材，这是惊鸿一瞥，心有无数只鹿撞。
周旺把辣椒炒蛋端在他面前，然后，拍了拍她的头，她朝周旺会心一笑。
“兄弟，快吃。”
店里又进来几个人，周旺不得不起身招待他们，问清来客需求，小跑进了厨房，她也起身跟了进去。
他有点失落，满腹心事的扒饭：她是谁？好像跟周旺很熟，以后有机会认识么？想得出神时，差点把饭扒进鼻孔。
她在厨房里折菜，洗菜。周旺空闲时，两人对话。
“今天又认识了一个金桥镇的人。”
“谁啊？”
“就是刚才坐你对面那个。”
“呵呵，沙坞快成了金桥镇人的天下了。”
“你厂里还招人吗？”
“天天招，怎么啦？”
“把他招进去呗。”
“心肠这么好，怎么对我就不上心呢。”
“对你不赖呀，这碗辣椒炒肉，帮我端给2号桌。”
她把洗好的菜放稳，用纸巾擦干手，端起菜走到2号桌。
他瞅见出来的她，眼神放出万丈光芒，精神抖擞，心跳脸红，真想起身替她端菜，结识她，互留电话号码。
她放下辣椒炒肉，叮嘱顾客用餐，没作任何停留的返回厨房。他拿着筷子，跟到了厨房门前。
看见周旺正用毛巾擦拭额头汗水，墙壁挂扇哗哗的吹着风，似乎没起到多大降温作用。
她弯腰，正在斩杀草鱼。
没有人注意到他，做贼心虚的他退到原位，继续慢条斯理的吃饭，想弄清她是谁？不着急回去。
夜更深，街心传来电视神雕侠侣主题曲、录像厅的广播声，嘈杂吞噬着小巷、龙扬餐馆。
他不知等了多久，顾客是来了一拨又一拨。
周旺和她有说有笑的从后厨出来，都看到了他。
“兄弟，你怎么还在？”
“等你，再说钱还没给？”
“明天给也没事，我们先吃点饭。”
她趁周旺跟他聊天的功夫，把米饭和菜都准备好了。
周旺坐下，狼吞虎咽吃起来，她则不慌不忙的吃着，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听见吃饭声。
周旺打着饱嗝，她静如兔子。
“兄弟，暂住证办好了么？”
“办好了。”
“什么学历？”
“本科。”
周旺和她听清楚后，吃惊不少。
“大学生，了不起，那你找工作没问题，我还想介绍你进厂呢。”
“朋友说我文秘专业不好找，要我做好长期抗战准备。”
“哪里，朋友坑你的”。
她插话：“大学生是很难找到对口专业，大部分低不成高不就的，还不如普工好找。”
“明天去人才市场看看，就知道是骡子还是驴了”。
“相信自己，尽力而为就好，别太较真。”
就在周旺话音刚落，门外进来了一拨年轻人，五颜六色的染发，刻着各种花纹的胳膊，标志他们就是一伙烂仔。
周旺急忙起身，一边递烟一边摆座，毕恭毕敬相迎。
“各位老大，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领头的撇开周旺，嬉皮笑脸的坐到她身边。
“香香，好久不见，想我吗？”
她挪远身子，极度厌恶问话之人。
“想你妈，叫你不要来闹事，你还敢来。”
周旺把她拉到一边，嘀咕了什么，然后，走到领头的面前。
“二当家，香香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今晚啤酒尽管喝，管够”。
“没事，她骂时也是那么可爱，我喜欢。”
其它青年东倒西歪地坐在凳上，叼着烟，吐着烟卷，嘴里连篇脏话。
他看出来了，这就是周旺口中的金桥帮，来收份子钱了，心里朝他们骂道：土匪。
周旺去厨房，把她拉了进去。
低声说：“你快从后门走吧，这里的事我来解决。”
“我不怕他，他能把我怎么样？”
周旺把她推到街上，拦了的士，送她回厂，然后回到厨房，整理情绪，忙炒菜。
他走进厨房，见在忙的周旺，没有见到她，心莫名的紧张起来。
“周老板，美女去哪了？”
“那个烂仔老二打她主意，怕出事，我把她支走了。”
“原来这样，好汉不吃眼前亏，走为上计。”
他接着问：“她是谁？”
周旺没有正面回答他：“她是谁？你自己去问。”
他把饭钱放到周旺裤子里，狡黠一笑，从厨房后门走到另外一条小巷里。
他追了很远，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心里充满遗憾的惆怅。
沙坞二巷宽度4米左右，头接107国道，尾接村里公园，地理位置不错，人流量还好。
两旁的出租屋、门面基本租完，商贾云集，粉店、小吃店，湘菜馆、川菜馆连成一片；网吧、录像厅、游戏厅散落其中；档次不一的宾馆，不计其数，每逢周末一房难求。
他走拐右拐回到了沙坞二巷，汗水已染湿了他的衬衣，又到龙扬餐馆找她，一伙烂仔正在滋滋有味的喝“”着、吃着，没见她的芳踪。
他想起明天的正事，去人才市场，便直接去了网吧，登录了几个深圳人才市场网页。
关外的状元招聘网招聘信息和岗位需求多些，明天值得一看，关内的人才大市场，要求基本本科学历以上，知名企业很多，进关内要查边防证，有点麻烦。
第五章
他走出网吧，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还是网吧里凉快，怪不得大热天，闲人都喜欢往网吧里买爽。
抬头望到一轮圆月，这轮圆月家乡也能望到吧！一阵秋雨一阵凉，家里的六亩中稻收割完了吗？一年中最忙最累的时候，父母是否每天很晚回家？
他走着，挂念如影子般相随，拿起手机给智慧家打过去。
“叔，我是梦想，麻烦你叫我爸妈过10分钟来接电话。”
智慧爸在电话里应了声“好”。
他之所以隔10分钟打来，是因为全村就智慧家装了一部电话，得靠人去传达信息。
出钱安装电话机的智慧姐，不知在广东做什么，钱赚了很多，年底开着小车回来，风光无限，令乡亲羡慕，夸智慧爸生了个好女儿
况且长途电话费用一分钟一元，比油而贵，约好时间打，能省下一笔电话费。
他尽管远在他乡，但是记忆永远不会弄丢。
乡里有当兵的、高寿的、建房的喜事，家境好的晚上会放电影庆祝。他会和伙伴，不顾路途遥远的去看。
一部《世上只有妈妈好》的电影，在场的人全都看哭，眼泪原来这么富有生命力，滚烫冰冷的心。
村里的人，晚上聚集到那三台黑白电视机前，如麻雀聚集在树梢黑压压的一片。
他现在看到的深圳村里，家家户户有彩色电视机、冰箱、洗衣机、电饭煲、空调等电器。
家乡坪塘村，则只有三部黑白电视、四辆自行车、一台拖拉机，家用电器更是少见，煮饭用铁锅，吹风用蒲扇，制热用炭火，条件非常艰苦，大部分人生活在贫困线下。
真不敢想象这两者差距有多大，改革开放的春风，什么时候吹绿他的家乡啊！
什么时候才能拥有这些现代化产品？真的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他怕受累的父母走得慢，等到第15分钟才打过去，听到母亲的声音。
“在深圳过得好吗？”
“好，你们放心，中稻收了多少？”
“快收完了，你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买点好东西补补身体。”
“嗯，你们不要太累了。”
“你爸昨天打谷时，不小心闪了腰，回来涂红花油好了些，劝他今天休息，他硬不听。”
“他是怕谷子烂在田里，叫爸慢点做。”
“我会提醒他的，在那边有困难，你可以去找唐风帮忙。”
“是三队那个盖了栋大别墅的唐风。”
“是，人家在深圳开大公司，有钱有势。”
“知道了。”
“人家初中未毕业，混得这么好，你要是有他一半厉害，祖宗显灵了。”
“他不过是一个烂仔老大，有什么显摆的。”
“那是在老家时候，人家现在深圳做的是正当行业。”
“改邪归正也好，村里总算出了个大人物。”
“我只求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堂堂正正做人，千万别做偷鸡摸狗之事。”
放下电话，内心久久未能平静。街上来了很多人，去街边固定电话亭里打电话；去网吧、游戏厅、录像厅逍遥；去夜宵店喝酒；去餐馆吃饭；去菜市场买完菜回租房打牙祭。
成双成对的风景他最艳羡，爱情像一道闪电，最能击中他的心房。
他多么想带她在网吧看电影、吃酸菜鱼、逛公园、一起散步。
她在哪？不再是高中时代暗恋的黎芳，不再是大学时代追求的小豪，时间淡化了很多，也重彩了很多。
她，应是龙扬餐馆让他心里鹿撞的姑娘，这是一见钟情吗？肯定不是，一厢情愿更契合他。
他现在的脑子里，除了记忆，全是她的样子，心里盼着的是和她再见面，街边的流光溢彩已不重要，擦肩而过的姑娘已不足为赞。
他神情恍惚的走回租房，发现五楼的公共厕所都有人，便在外难熬的忍着。
下晚班归来的人忙碌着：洗衣服、拖地、做饭、缝补衣服，拖家带口的还得哄孩子睡觉，出门在外真不容易，操心这操心那。
终于等到他，解完大便，打一盆冷水进租房，关好门窗，用毛巾蘸水，擦净身子。
盆里的脏水，倒进公共厕所的马桶。用抹布，将溅在地上的水抹干。
倒在床上，拿来纸和笔，一遍又一遍的画她的样子，没有画出一个满意的。
明天能画吗？如果能画，他想画一次和她的相逢。
第六章
他想着找工作，清早便起床。白衬衣搭配休闲裤，皮鞋擦得发亮，头发梳的整齐。
检查完背包里求职证件，下了楼，阳光打在他的眼上，有点迷离。
打工族挤在街上的粉店里或包子铺前，吃着早餐，算着时间。
开早会的台湾厂，迟到除罚站还要罚款，少则5元，多则50元，月工资靠加班才400-500元，这算疯狂的罚款吧。
他吃一碗粉，付一元钱，没停留，坐公交，1小时后，赶到前站—镇中心的通达人才市场。
通达人才市场设在镇汽车站大楼的二、三楼，300多米空间，均匀设着一百多个招聘展位，今天周六，招聘的单位和应聘的人最多。
他到大门前，场地已经水泄不通，市场工作人员努力的维持着秩序，各种宣传层出不穷。
他挤到门口，大屏幕上的求职信息，用红色吻了他的双眼。
一个大叔挤到他身边热情的问：“靓仔，找工作么？”
他明显带有警觉性，没搭理。
大叔继续说：“只要交100元介绍费，德昌、南玻这些最好的厂，任你挑。”
听村里人说过德昌，流水线上全是18-21岁的女孩，男的在里面找个对象真容易。
缺爱情吗，进德昌能找到她吗？如果她没在德昌，进了德昌有何用？况且他读过大学，没正式找过工作就缴械投降了，多么不好。
他挪到市场办卡窗口，发20元办张月卡，一个月免费参加市场举行的各种招聘活动，一个月时间绰绰有余吧。
一个应届毕业生，毫无经验，怎么填写工作简历，写暑假勤工俭学、学生会宣传干事，能符合要求吗。
求职意向呢？想半天，填上储备干部和行政助理，问相关要求，不知能否答得上。
天啦，读了几十年的书，填写一张求职信的内容都没有，究竟学了些什么？
数学、语文、马克思主义哲学，通通不能当成工作简历。钳工、电脑锣、CAD绘图员、品质经理、生产主管，学校里根本没有学这些东西，求职意向敢填吗？
他被一张求职信愣住了，它是最难的试卷，不知如何作答。
拿着十多份同样的求职信，随密集的人流往前挪，一家挨一家的看，称心的递进求职信。
大多数人事小姐看完他的求职信，随手退给了他，丢下一句冰冷冷的解析：“不招没相关经验的”。
有点懵了，相关经验，这是一个什么东东，一棒子打死了众多应届毕业生。
相关经验，它又是从哪里生出来的？任何经验的起点，就是零经验。零经验经过系统的培训，相关经验不就有了吗。
为什么工厂招聘人才时只着重于坐享其成，还不着重于培养造就呢？前者是一种引进，后者则是一种创新，孰轻孰重自有评说。
不能轻易灰心，只因伯乐难遇而已，继续努力递进求职信，像水流漫过堤坝前的积蓄。
中午12点，散场了，终于有一家广告公司的人事小姐收了他的简历。
“公司大量招收应届毕业生，你愿意的话，明天可来公司报到。”
“做什么呢？”
“文案策划业务员，帮产品写广告词，进行产品推广、宣传。”
“这个可以，那待遇呢？”
“没有底薪，自己找客户，拿一单给你10个点的利润。”
“我考虑考虑。”这是礼貌性的拒绝了。
他心想，原来是一个没有门槛的业务员，没有底薪，公司太抠了吧，万一一个月没有拿到单子，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可承受不起这种打击和损耗。
第七章
他灰溜溜的离开人才市场，像一条鱼也没钓到的渔夫。
背上的包，感觉千斤重，漫无目的走到工业区，独自转悠。中饭，啃两个馒头。
工业区内在大建厂房，建好的厂，大门口摆满招聘牌，牌上岗位几十个，白色的字迹筑满了黑板。
铣工，3年经验，懂调机修机；电焊工，2年经验，视力良好；学徒工，初高中文化，能吃苦耐劳………
他一路看了N次，差点能背出来。
这厂里招聘的岗位，实践性、针对性都很强，学历和理论要求偏弱。
毕业的推荐表上：马克思主义哲学80分，经济学70分、现代文学75分……，可这些东西有什么用，私营企业根本不看。
有些技术岗位，指定要求初中毕业，能吃苦耐劳。他读了本科又如何？吃不了苦，照样被私营企业遗弃。
再看电焊工，视力良好，不等于说读书有错，读书把眼睛读近视，想做电焊工都没资格。
一句话，普通大学培养出来的劳动力大军，若不是技术性人才，还是非技术性人才，在社会受冷遇是常态。
例如他的这个汉语言文学专业，既开不了机器，又优化不了程序，更设计不了项目，那么价值跟一个初中生一样。
没经验的入职者，进入厂里都得从零培养，老板的潜意识，高学历者不服从管教，像只难驯服的狮子；低学历者容易知足，像只听话的羔羊。
大学生就业高不成低不就，高者无力得到，低者又不屑迁就，择业陷入两难境地，它在他身上得到最好的体现。
大部分招聘岗位要求，他都不符合，学校里获得的就业推荐、成绩表，并不是企业选人的重点。
学校和社会的脱钩，损耗的是双方的时间和精力，就像风向和水往截然相反，相互抵消。
焊工，他近视做不了；铣工，三年经验，他没有；学徒工，初中文化，他不想做；品质经理，相关经验5年，懂内审外审，他更不符合。
究竟什么岗位适合自己？也许，他出来打工是一个错误的选择，文秘的初心，应该是政府事业单位。
政府有很多岗位需要文秘专业，他的正确道路是参加国家各种选拔考试，竞得专业对口的岗位。
他如果知道未来是打工的命运，那么为何要选择文秘专业，就应选择计算机、CAD绘图、工程机械等技术性专业，毕业后才会找到理想工作。
可他读大学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糊里糊涂的选择专业，又盲目乐观的看待未来。
大学四年，荒废青春，没有找到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目标，走向社会，一切从零开始。
他在招聘岗位要求面前，才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认识到以前犯了多大的错误，人生算了一笔糊涂账，赔了大好前程。
他的自信现在流失得好快，经过几个厂，不敢开口寻工作，不敢问门口保安。
眼看厂快走完了，才急起来，鼓起勇气问保安。
“厂里还招人么”？
保安见他没有任何表示，比如递烟，或者红牛，不搭理他，却对一些递烟递条子的人，一副摇头摆尾的奴才相。
他感到无比愤怒，只能忍着。权利掌握在他们手中，怎么用是他们的自由，无奈加失望，像胡子一样拉长。
他穿过工业区，不知不觉走到街道广场的草坪上，默默无语坐到华灯初上，内心止不住的酸楚，像星星一样越来越明显。
一群穿制服的过来查暂住证，一个逃跑的人，不小心掉进了他眼前的水池，喝了几口水，最终还是被关进囚车。
他把暂住证交给穿制服的看，他们审视了他一分把钟，见他脸色并不慌乱，就离开了。
他突然想起牛一，拿起电话就拨过去。
“刁毛，把地址发过来，我现在过去找你”。
牛一晚饭时间，接起电话，马上把地址发了过来。
“你到了，打我电话，我有时间，会到新一工业区大门口找你。”
“好，请我吃饭。”
“没问题，我要加班了，挂了哦。”
他收起手机，按牛一提供的地址，坐公交车赶了过去，一个小时后，他抵达了牛一口中的新一工业区大门口。
新一工业区，是这个镇最大的工业区，大门口保安亭好大，几十个保安坐在里面，检查进进出出的人，没有佩戴厂牌，一律不准进去。
他进不了，只好在大门前徘徊等待。
大门口进出的人络绎不绝，基本上都是年轻人，他们的步伐写满了疲态，如同秋天的落叶，失去了激情。
他本来想和牛一一起吃个晚饭的，过了约好的十点，牛一还没出来，只好自个儿找地方吃了。
边找餐馆边跟牛一打电话，牛一关机中，气得想骂牛一娘。
新一工业区对面是广深高速高架桥，他无意中找到了这里，看见桥底下好多站街女。
她们衣着单薄，粉妆玉琢，佳人有约吗？可举止轻佻，谈吐不拘廉耻，对行人搜姿弄色，怎么看都不像佳人啊！
他突然联想到风月场所，这出卖肉体的生意，哪个朝代都有，想不到深圳也有，怎么打击都杜绝不了。
他自然受到她们的纷扰，学校携带的那股正气和清纯，使他对这风月场所十分抵触，很快进行折返，离开诱惑。
牛一终于来电了：
“梦想，今晚我加通宵，备明早要出的三个货柜”。
“我现在是利用上厕所的时间给你打电话，跟你说一声，你先回去，改天我过来找你喝酒赔礼”。
他来不及骂牛一，牛一就匆匆挂掉了电话。牛一的特殊原因，等了太久的他是无法接受的。
难道进了厂，时间就不属于自己，谈恋爱、会朋友、回家都得给工作让路。
第八章
他从新一工业区，回到沙坞二巷的租房，已是深夜1点。路过龙扬餐馆，看见店里灯火通明，他没有进去。
11月6日，他已经来深圳10来天了，今日冷雨纷飞，气温骤降了10多度，整个城市的人都添加了秋衣秋裤，体质差的穿上了棉袄。
唯独他穿着刚来时的衬衣，单薄的衣服，给不了他要的温度，他冷得发抖。
他10来天都没找到工作，钱已发了不少，害得他不敢发钱买暖天衣服、被子。
这冷风冷雨的天，他多想买件羽绒服，白天就不会受冻，他多想买床厚棉被，夜里就不会冻醒。
可现实则是，他打起精神抵抗寒冷，把所有衣服压在被子上抵御寒息，像一颗树，熬过严寒。
他不说的苦难，别人自然也不知道。
11月7日，他离开通达人才市场时又空手而归，晚上，他在龙扬餐馆吃晚饭后，满面愁容的坐着休息。
周旺看在眼里，坐到他的旁边，关心的问。
“兄弟，今天怎么了？”
“这么久没找到工作，心有点焦急。”
“找工作也讲缘分，急也急不来的”。
“我知道，可心没这么大，再找不到工作，真撑不下去了。”
“没钱了，哥借你。”
“先谢谢老板，不瞒你说，我带的钱熬不过本月。”
“不要叫我老板，叫我老周。”
周旺继续说“兄弟，你不用担心，没钱了找我拿就是。”
他改口说：“老周，你为我慷概解囊，真心相助，这恩情，我日后必报。”
“别客气，你安心安意找工作，其它事别想太多。”
“嗯，这些日子，有一件事总是牵绊着我，不吐不快。”
他真诚的看着周旺，示意周旺帮忙，周旺领会了他的意思。
“兄弟，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绝不保留。”
“香香是你什么人？她最近怎么这么久没来了？”
周旺笑了起来，继续卖起关子。
“她是我什么人？你自己去判断呀，最近没来我店帮忙，因为烂仔老二一直在骚扰她，害得她不敢出来。”
“你和她像情人又不像情人，关系奇妙得肯，那烂仔老二，我恨不得一刀剁了他。”
周旺感到奇怪，问：“你跟他有深仇吗？”
“有，夺爱之仇。”
周旺终于醒悟过来，指着他说：“莫非你喜欢上了我家香香。”
他对此似笑非笑，有些答案，就写在表情里。
11月8日晚，牛一过来看他，两人一起走进龙扬餐馆。
周旺按牛一吩咐，炒了几个下酒菜，摆到桌上，牛一开了一箱啤酒。
牛一端起酒说“今晚咱们敞开肚皮喝，不醉不罢休”。
“醉不好，七分醉最美妙。”他回敬了牛一一杯。”
“听你的，上次放你鸽子，我今天来赔礼了。”牛一又自饮了三杯。
周旺忙完手中的活，坐在他的旁边说：“牛兄豪爽。”
他也是个豪爽之人，不甘落后，连陪三杯。
周旺和牛一一阵鼓掌，连叫几声“好，好，好。”
“牛兄，你梦想兄弟心中有女人了。”
“谁啊？”牛一一脸兴奋和好奇。
“老周知道，他帮我说呗。”
“好好，我说，梦想喜欢的女人就是我家表妹香香，这下你放心了吧。”
“她是你表妹，太好了。”他弄清情况后一脸开心。
“我找个机会，让你和香香处处。”
他激动的点头，对周旺敬了一杯酒，表达感激之情。
牛一懵在那里，听他和周旺一来一回的语言比拼。
牛一今年32岁，大剩男，牛一发小的孩子已经读初中了，年年回去相亲，年年失败，姑娘都嫌弃牛一那有点瘸的右腿。
牛一勤劳、有力气、待人友善，但这些优点，在爱情里值不了几个钱，最值钱的是钱，能拿出一箱子钱，牛一早就做爸爸了。
周旺问：“牛兄找到对象了么？”
牛一回过神说：“难找，看来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净瞎说，你这么好的人，肯定能找到对象的，只是缘分没到。”
“缘分到了，你躲都躲不过。”周旺附和着。
“你们别笑话我了，喝酒。”
牛一继续说：“听说香香在厂里当官，是金桥镇一枝花，金桥帮的烂仔老二对她垂涎欲滴。”
“真是坏事传千里，我家香香的名声全毁在猪老二手里了。”
牛一对他说：“你是英雄救美，令人钦佩，不过，你要打过老二，得求唐风帮忙。”
“我不怕烂仔老二，也不用求唐风帮忙，喜欢一个人，真心比什么都有效。”
店里来了几个客人，周旺起身离开，到厨房里忙去了。
他和牛一继续吆喝起来，嗨起来……。
临走时，他从周旺那里要到了她的电话，香香，138XXXXXXX，看了几遍，像是要记到脑海里去。
青春期的爱情就是一轮红日，处在蓬发的上升期，燃烧激情照亮无畏。他的青春啊，就是从她世界里升起的那轮红日，燃烧吧，把爱情的光芒撒在她的宇宙。
第九章
他领着牛一，两个醉醺醺的人，像两条蛇弯弯曲曲走在路上。
一路，他老是跟牛一强调一个问题，不要把他难找工作的情况告诉他家里、跟村里任何人提起。
爱面子是他维护尊严的方式，再落魄、狼狈，在熟人面前也要表现得风光满面、踌躇满志。
牛一满口答应替他保守秘密，这是他的伤疤，揭开它，牛一会在他心里什么也不是了。
牛一的伤疤是娶不到媳妇，现在是众人皆知，索性不遮不掩，让人资做笑柄又何妨，想开了，心不过是流血而已。
他和牛一此时是同病相怜，怪不得喝那么多酒，借酒消愁愁更愁，这愁啊，比故乡的河水还要多！
两人不知是怎么绕到他的租房的，寒风虽然没跟进来，但寒冷依旧深刻。
牛一看了租房摆设和什物，顿时清醒了几分。
“你就盖被单睡觉？”
“嗯，晚上冷死我了，蜷缩得象只狗。”
“你怎么不跟我说，人冻出病来，发的不止你省的那几个钱。”
“我怎么好意思开口，死要面子活受罪。”
“走，我带你去下面超市买床厚棉被，不然，今晚都睡不着。”
盖着厚厚的新棉被，温暖顿时流淌全身，他看着打起鼾的牛一，感动满怀。
第二天早上，牛一硬留给他300元，早餐不吃，急急忙忙的赶车，回厂上班，迟到的话，那50元全勤奖就泡汤了。
牛一走后，他心里空落落的，像冬天的田野，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他一遍又一遍翻她的电话号码，始终没有勇气打过去，第一句话该怎么介绍自己，这可是道难解题。
他的难解题何止爱情，找工作也还没理清个头绪，这比找爱情更让他头疼，爱情好歹有个目标，还工作呢，目标都难定夺。
低不成高不就，基层员工岗位看不上，管理干部岗位聘不上，这两难境地何时能摆脱。
他在思索中，不知不觉就走进了龙扬餐馆。周旺给他盛了一碗面，并向他透露了天机，她今晚来店里帮忙哦。
他听了欣喜若狂，吃面的动作变得利索起来，一种蓬发的力量油然而生。
“老周，谢谢你。”
“兄弟，别客气。等下要去找工作么？”
“天天是相同的岗位，去了也不会有新的收获。今天就到网上投几份简历算了。”
“别灰心！初中生能在这混得风生水起，你大学生也能。”
“坚持就是最好的努力！我不会放弃的。”
“大学生就是有水平，说话带哲理性。”
他放下碗筷，给钱，周旺死活不收，两人僵持着。
“兄弟，在你没上班之前，从现在起，哥能帮的就是管你吃了”。
“那不行，我不能白吃。”
“俺看好你，你要是过意不住，不让我失望就行。”
“你真是我恩人，店里缺帮手，尽管吩咐就是。”
他说完，收钱，走进厨房，看到地上满满待洗的菜。
周旺把他拉到外面，说：“这脏活怎么会让兄弟干呢，我一个人现在还忙得过来，实在不行，会叫香香过来帮忙。”
“以后你别叫香香，叫我，我离你近。”
“好，好，你肚子里的心思，我懂。”
进来几个吃面条的顾客，周旺断了话题，进厨房忙碌了。他跟周旺打了声“走了”招呼，直奔对面不远的来客网吧。
在智能手机没有出现的21世纪初，网吧异军突起，遍地开花结果。
来客网吧里，基本满座，QQ企鹅清亮的叫声，让人误以为走入鸟林。
他按号入座，启动电脑时，瞧了瞧周围，发现网页基本上显示人才市场招聘信息。
这个世界真小，同类型的人如此之多，都在工作突围的路上，枪林弹雨里砥砺前行。
他进入了通达人才市场页面，详细看了看一周的招聘安排、明天的招聘会信息。而后，随意浏览了深圳人才大市场、长沙人才大市场等页面。
几个小时下来，浏览的信息量很大，但没有抓住一个关键，思维乱糟糟的。
不管了，看看自己喜欢的新闻；再看看大学延续下来的爱好体育比赛，英超昨晚又大批冷门，谁买谁死得惨。
一上午，没收到任何招聘信息和电话，中饭没心情吃，以一桶方便面充饥，下午继续呆在网吧，有面试电话再说。
网络好，可以了解全世界，贝克汉姆成为万人迷；可以同学录里天天联系，毕业后不断线；可以QQ通讯录里，认识更多异地朋友。
他没有网瘾，尽管网络有酒的功能：麻痹意志，逃离现实，却不会被网络灌醉。遨游网络，甩掉现实里尾随的烦恼，进入一种舒服状态。
白天算是虚度，晚上确有重要的事，等着他表现。
他走出网吧，在理发店精剪了长长的头发，顿时变年青、有精神。
走进龙扬餐馆，他要和她相处，心抑制不住的加速跳动。
店铺里很多就餐顾客，她没在其中，走进厨房，在帮周旺洗菜的她，让他眼前一亮。
周旺说：“既然进来了，就帮我洗完菜再出去。”
这明显在帮他撮合撮合好事，他心领神会，蹲在她旁边，将她手中的菜拿过来，卖力的一起洗了。
他不知怎么开口，就用行动表示，她做什么，他就抢过来做了，尽量让她休息。
她从周旺口中了解了一些他的情况，说：“嘿，找到工作了吗？”
“没，深受打击啊！”
“这算什么？找工作的人太多，一时半会找不到工作很正常。”
“嗯，你现在好吧？”
“我很好呀”
他把洗好的鱼放到砧板上。
“那就好，听说那个烂仔老二胡搅蛮缠你，我担心他欺负你。”
“哦，原来这样。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能对付他。”
“还是提防点好。”
“对了，我们厂招一个成品仓管理员，你要不要去试试。”
周旺喊：“香香，把酸菜鱼端给3号桌，小心有点烫”。
他拿起抹布拦住她，端起烫碗就走出了厨房。
周旺显然听了他们都对话，说：“你把那个管理员留给他，他一定会答应你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
“凭自觉，难道你没看出来？”周旺翻炒着鸡肉。
她准备切辣椒时，他开心的走了进来，夺过了她手中的刀，切起辣椒。
这是他来深圳后，第一个忙碌的晚上，店里顾客走完了，三人终于轻松下来，坐在桌子上，吃饭，休息，闲聊。
他回到租房，主动给她打了第一个电话，问她回到厂里了吗？
她当然接了，回应，谁会去拒绝一个如此真诚的人呢。
他和她的第一次相处，竟然是在厨房共同助力，这比在公园、在超市、在影院更有意义。
两人对话虽然不多，也不深入，但是真实、温暖，他的心意像春风，给她的感觉不猛烈却很舒服。
原来先前纠结了太久的东西，想不到在生活里自然而然的迎刃而解了。
11月11日，天气转暖，太阳抚摸着钢筋森林。
他今天早上理性缺席，竟按照街上贴的狗皮膏药去面试，结果可想而知，虚假公司、骗子公司忽悠他，还好，他识破伎俩没有上当。
他的防骗技能，得益于社会发生的不少类似教训。
前不久新闻报道：骗子公司打着招人幌子，将女孩单独骗至住处，实施犯罪计划。很多上当女孩的生命，定格在了凋谢的花季。这是多么惨痛的教训，希望应聘过程中，要提高警惕。
他则耽误一天功夫，人才市场没有去，网上发来的招聘信息也没管。
11月12日，天气继续晴朗，万里无云，难得好天气。
一大早，他收到东莞一家公司打来的电话。
“我们是XXX有限公司，在全国各地设有分公司，因业务扩展，急需大量的应届生”。
“公司在网上看到你的简历，很符合公司要求，诚邀你今天来面试，共创辉煌。”
他对这家公司，感觉没有印象，便问了地址和联系电话。
他坐最早的班车去了东莞，提前一个小时到达应聘单位。
好不容易在一栋高楼里，找到公司的确切地。
眼前没有前台、豪华气派的大厅，办公区简陋，哪像一家开了几十家分公司的总部。
他很失落，大概半小时后，走来一个自称为人事经理的中年男子，领他进了里面一间办公室。
人事经理侃侃而谈，一套设计完美的赚钱方案展现他眼前，再用媒体上的相关报道佐证，配合现场人员的生动讲述，对他来了个逼真的洗脑。
他的耳里回荡着人事经理的豪言壮语：“湖南分公司负责人以前入股要1万，现在公司激励新人，优惠价只要3000”
“交了3000，马上签合同，你就是公司的合伙人，1年内拿回成本，3年你就可以买车买房，10年你就是富翁。
人事经理翻出一堆签约合同给他看，合同上面还真有签字画押，像真的一样。
其实，这些合同，只是他们耍把戏，玩的高级伎俩，一般人识破不了而已。
现在流行合伙骗，意思是一个骗术里，骗子什么角色都扮演，利用从众贪便宜心里，骗你一个人没商量。
他当然被说服了，可3000元不是个小数目，找父母也拿不出这么多。犹豫不决时，幸好树林的电话打了进来。
“在网上查了你讲的这个大公司，都是些欺骗敲诈的报道。”
“基本断定，以任何方式要求你交钱的公司，十有八九是骗子公司。”
他躲到一旁轻声说：“它要我交3000元，签合同。”
“啊！交这么多钱，那你还不快走”。
他挂断电话，彻底醒悟过来，借口上厕所溜之大吉。
大学毕业生纷纷开始寻找工作，他们刚刚出道、工作经验欠缺，往往面临着人才市场供需不平衡的严峻考验。
据调查，有6—7成求职者曾落入过“求职陷阱”。
他遭遇的陷阱名称叫短信或网上招聘陷阱：通过发送类似于“某单位因业务发展诚聘业务公关，月薪1万元以上，可兼职”之类的手机短信或网上通知找到可能上钩的求职者，要求求职者在上岗前将一定数额的“押金”或者“培训费”“入股金”存到某账户。
危害：求职者如果轻信这些短信，会白白浪费了钱财或者透露了个人信息。
如何规避：要相信天上不会掉馅饼，回个短信或者交点不明不白的钱就可以获得好的职位是不可能的。
第十章
他回到租房，气得在床上睡了一下午。
要不是树林的电话提醒，就上当了，人财两空，如今的骗子，千防万防都防不住啊！
找工作屡屡受挫，败坏了他的好心情，郁郁不乐之下，今晚约她的心思弱了，给家里报平安的计划取消。
11月14日，冷冷的夜，灯火辉煌的南山，有一颗被分手击破碎的心。
树林和燕子刚闹分手，声嘶底里的燕子，没拿走一件实物，却拿走了他完整的心。
树林的耳边一直荣绕着燕子的决言：“我恨你，恨你，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
从前那么温柔可爱的燕子，现在像一条被激怒的狮子，吞噬他的快乐和幸福。
树林灌下一瓶啤酒，对着相框里的燕子说：“你没错，你做得对，我活该，我不能救赎，我已不配你再那么深深爱。”
“你离开，可以找到更好的，还我，可能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对我好的。”
“天哪！老天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
树林又灌了一瓶啤酒下去，他的脚下歪歪倒倒了几个瓶子。
幸好树林的酒量可以，他现在好想找过地方发泄，不然，他会内疚得死去。
树林很清醒，燕子决然离去的背影，不断的浮现眼前，他不想清醒，需要痛痛快快醉一场，暂时忘掉燕子。
谁来陪我喝酒，树林想到了他，摇摇晃晃的拿起手机。
“兄弟，今晚快过来陪我喝酒”。
“太晚了，不过来。”
“你是不是我兄弟？”
“是”。
“是，现在就过来，以后过来，我就不认了。”
“啊！你怎么了？”
对方一阵沉默。
而后是树林痛苦的哭诉：“我和燕子分了，难受啊！”
“别急，我现在马上过来。”
他一边安慰，一边起身往公交站台赶。
在坐车去南山的路上，他想起了树林跟燕子的爱情故事。
燕子喜欢树林，初中毕业后她勇敢的向他表白，树林接受了燕子的爱。
之后，燕子去了广东打工，树林在镇上读高中，过起了牛郎织女生活。
两人鸿雁传书，情书每个星期一封，基本雷打不动。
树林的箱子里塞满了书信，塞满了燕子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燕子总是抽空来看树林，送营养品、衣服裤子、珍贵礼物，冀以表达爱的心、思的灵。
难得相处的时光里，燕子带树林吃大餐，逛市场，喜欢在录像厅看场电影。
树林和燕子的爱情，最好的朋友都知道，树林藏不住的，爱把自己的幸福与朋友分享。
高中毕业后，树林迫不及待的和燕子走到一起了，在南山安寨扎营，过起神仙眷侣生活。
4-5年了，没听他们吵过架闹过事，每次见面都是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的，撒尽了狗粮。
如今，他们怎么走着走着就散了呢？他一直以为，就算全世界的情侣都离开，树林和燕子绝不会离开。
他们的分开，叫他如何相信爱情？爱情真的有期限吗。
他们究竟是因为什么分开？树林没说分手理由，他很疑惑，这疑惑像一把剑悬在心里。
他想到了当时很流行的一首歌，叶倩文的《曾经心痛》。
“路上行人匆匆过/没有人会回头看一眼/我只是个流着泪/走在大街上的陌生人/如今我对你来说/也只不过是个陌生人/看见我走在雨里/你也不会再为我心疼。”
“曾经心痛为何变成陌生/我只想要和你一起飞翔/管它地久天长/只要曾经拥有/我是真的这么想/曾经心痛为何变成陌生/爱情就像人生不能重来/这些道理我懂/可是真正面对/叫我如何放得下。”
难道爱情长相厮守后只是曾经心痛，他觉得，树林和燕子的感情不像是这样。
树林和燕子的分开，只是云和月暂时分开。分开后牵挂和难舍化成的心痛，像胶水一样把他和她粘到一起的。
他抵达树林租房，也是深夜12点，那个晚上，树林真把自己灌醉了，他劝都劝不住。
他很恼怒自己，明明来劝慰树林别喝酒的，结果适得其反，给了树林一个放肆的时机。
11月15日，阴，太阳像燕子一样躲起来了，树林的心里一片冰冷。
他陪树林喝了一天的酒。
树林的忧伤，滴在酒里，然后跳到树林脸庞，开成朵朵绯红。
他喝下的酒，全是找不到工作化成的苦味。
晚上母亲打电话给他，说家里给他介绍了个对象，对象也在深圳，要他尽快去看。
他说不要，没有告诉母亲不要的理由，他的意中人是谁？
11月16日，阴，北风4-5级，降温明显。
树林带他去爬深圳最高的梧桐山，如果痛苦没有选择，那么就去适应，树林现在要适应没有燕子在身边的日子。
他俩像被棘刺驱赶的公牛，义无反顾的往山巅冲。
奔跑，努力向高处奔跑，抓住那山巅的云，是否可以采摘到月亮、星星。
树林需要换个生活方式，忘掉燕子，活回自己，做到一个人可以精彩。
征服梧桐山，树林就能放下心中对燕子的执念了吗？不会，他也不会放下对金钱名誉的执念。
两条离水挣扎的鱼，就算游过了洞庭湖，也游不到太平洋，因为太平洋太远了。
梧桐山回来，树林被累成了咸鱼，瘫在床上，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
11月17日，阴转晴天，树林的世界有没有一样转换呢？
他陪树林在电脑上看了一天的电影，韩国片《假若爱有天意》，《情定大饭店》……，让他心潮澎湃，原来人世的爱情故事竟然如此凄美动听。
孙艺珍，那双忧伤中透着清澈的眼睛，像秋天的露水、冬天的雪花、春天的湖水，自然界最美的东西也比不过它。
树林喜欢哪款呢？是否在别人的爱情故事里看到了自己和燕子，分分合合，触动的眼泪都掉下来。
11月18日，天气未知。
他和树林睡了一整天，像猪一样活着，等待该来的那一天。关掉思想，生活是否就能宁静呢？
怎么可能，她、牛一、网络招聘都给他打了电话；空虚、忧心、郁闷都给他下了通碟。
树林公司就找他，告诉他明天还不去上班，就要辞退他。
燕子肯定也在找他，只是没有让他知道而已，深爱的心，不是那么容易断舍离的。
晚上，他给她（香香）回了个电话。
“找我有事么？”
“就是上次说的仓库管理员，你要不要来试试？”
“我记得，不过，我还想找找。”
“我可是尽最大努力，帮你留的，你要抓紧决定。”
“谢谢！”
他挂断电话后，再次提醒树林，明天要去上班。
树林很烦的说“知道”。
11月19日，晴，冬天的阳光那么温暖。
树林的心，在他几天的陪伴后，逐渐回暖。
一大早，树林起来修饰自己，打扮焕然一新。树林和他在公交站台告别，各回各的事业重心。
友情的珍贵就在于，它就是创可贴，需要的时候贴上，止血疗伤，不需要的时候，可以束之高阁。
第十一章
他的表哥叫飞翔，大他一岁，大舅的儿子。
飞翔高中毕业后，在电脑培训学校学了二年CAD，拿到结业证，在新四工业区里的思琪电子厂做CAD绘图员。
飞翔天天用电脑，QQ一直挂线，网海里遨游，交接了不少女网友，天南地北的都有。
飞翔的QQ号八位数，尾数带8，牛号。第一次网聊，企鹅刚出来不久。第一次网恋，二年前。
飞翔现在是网恋老江湖了，以前聊不到动心，现在不同，一个叫丽丽的网友，俘获了他的心。
最近一个月，他们的感情迅速升温，天天聊到半夜三更，老公老婆叫得甜蜜。
11月20日，飞翔和丽丽约好见面的日子，地点深圳某镇汽车站，证物是各人左手拿一本《平凡的世界》。
这是解放战争期间，地下党接头的方式，神神秘秘。
飞翔和丽丽谈了几个月，还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模样。从声音里判断，丽丽应该是善良温柔的姑娘。
飞翔在心里，早就认定丽丽是自己意中人了。丽丽主动过来看他，他很感动，非常重视这次千里相聚。
飞翔昨晚请教了他，写一篇情书，向丽丽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谁知他对网络感情不屑一顾，拨了飞翔的心一盆冷水。
他的理由是，他的QQ性别填的是女的，很多男孩子竟然傻傻的追求他，搞得他啼笑皆非。
飞翔，你连丽丽样子都不知道，怎么断定她就是你喜欢的认定终生的。
飞翔觉得他的观点并没有错，可安排他的人生，飞翔听从的是自己的感觉。
爱就是爱，一种不顾一切的态度，一种纯粹的向往。
丽丽是什么样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她想成什么样子。
飞翔想的丽丽，就是让他产生冲动和激情的丽丽，想认识她更多，想了解她更多。
黄昏，飞翔就到了汽车站，等着那趟21：00到沙井的班车。
他左手拿着一本《平凡的世界》，不时抬头看站内显示屏上的时间，卧铺车每隔一段时间进来一趟，飞翔的心每隔一段时间波动一回。
快到21：00时，飞翔接到了他的电话。
“老表，接到人了吗？”
“车还没到呢？”
“不会放你鸽子吧！”
“不会，你不信，我信。”
“要是你能娶到丽丽，真是个奇迹！”
“老表，你这人，净说些风凉话。”
“我是丑话说在前，提醒你，不要受骗了还不知道。”
这时，飞翔看到隆海到沙井的班车进站，应该就是丽丽搭乘的那趟。
飞翔挂断电话，走进了这趟班车。
一个左手拿着本《平凡的世界》的靓丽女孩，第一个从车门里走了出来。
她用眼光搜寻稀疏的站台，显然寻找着什么，那个和她一样左手拿书的青年，正朝她招手微笑。
两颗年青的心，就在异乡的车站发生了碰撞。
丽丽端庄大方，在人群中如一朵耀眼的鲜花，比飞翔想象的样子还要美还要好。
丽丽呢？一刻的迟疑是验证，尔后脸上露出的笑容是通过审核，飞翔的英俊潇洒，并不会让她大失所望，其它的，谁知她怎么想？
飞翔递上鲜花，接过丽丽的背包，带她到镇上的城市餐厅吃夜宵。
一路上，两人并没有牵手，亲切的昵称换成了你我，QQ里的那种老婆老公叫法，在现实里根本叫不出口。
网络和现实之间的距离差异，还是泾渭分明清晰可见的。
快到城市餐厅时，他的电话又打来了。
“老表，接到了么？”
“现在一起去吃饭，唉，你是不是想看我笑话。”
“想歪了，我是怕你上当。”
“你这个闲心，多多放在找工作上吧。”
飞翔说完，挂断电话，明显是被他气火了，瞎操心。
城市餐厅是一家粤菜为主的中高端餐厅，装修别具一格，很受各种顾客的欢迎。
在包厢落坐后，丽丽让飞翔点菜，飞翔点什么，贵的，便宜的，她都说好。
夜宵吃到深夜12点，结账时，消费500多，这可是他一个月的工资，连眼都不眨一下就付了。
走出城市餐厅，一前一后的跟着，夜晚的风打量着他俩，月光等着他俩说话。
“要不，去公园走走？”
“不了，坐了二天车，太困了，想早点休息。”
“那我帮你到前面的宾馆开间房。”
“好，二间。”
“嗯，那我们快走，冬天夜晚，这边还是一样冷。”
飞翔有点难舍的退出了丽丽的房间，他躺在柔软的床上，脑海里浮现的全是丽丽丰满的曲线，青春失眠了。
飞翔不知道丽丽有没有睡好，就让夜风和灯火去打听吧。
天上如果有两颗星星，名字叫做丽丽、飞翔，月老会不会把他们放在一个盒子里呢，用缘份锁住？
第十二章
11月23日，天下落叶悲催，人间冬意浓、人御寒。
飞翔带丽丽去深圳世界之窗、欢乐谷玩，他是拼了命去爱的样子。
丽丽呢？她的欢声笑语里，究竟包裹着一颗怎样的心？像飞翔一样真实真诚吗？
也许吧，时间是最好的照妖镜，丽丽是人是妖？总有一天会露出原型。
截止今天，他来深圳快一个月了，工作依旧没有着落。
这一个月，他基本天天去人才市场，局势依旧不明朗。
他急，如何除掉没有经验这个毒瘤，没有经历镶嵌的简历，等同于人民币里没有金线，在市场里不值钱。
他感叹：伯乐不常有，哪位老板愿意伸出橄榄枝，雕琢他这块璞玉。
他一个穷苦人家孩子，肯定能吃苦耐劳。镀了大学的光，就吃不了苦耐不了劳，这是何种逻辑？
大学生文凭，周旺看它金光闪闪，人才市场看它毫无印象（针对他），人间眼光差异怎么这么大。
找不到工作，这张大学文凭成了罪恶魁首，撕掉它，撕掉大学生那点可悲的尊严，他就变回了初中生，光明正大的去做普工，大家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大学文凭就是拦高杆，限制了他工作的高度，只能在白领里找。偏偏白领要求苛刻，相关经验这条，他就无法超越。
明明是行动的矮人，偏偏要做理想的巨人。
今天在通达人才市场，一家木制厂的人事经理相中了他，安排他先成业务员做起，可是，他对业务员不屑一顾，觉得远远低于自己的职业值。
黄昏，回到龙扬餐馆，他垂头丧气，像霜打的茄子。他主动走进厨房，帮周旺打下手。
“今天没碰到理想的？”
“理想的，天天有，够不着啊！”
“没经验对吧。”
“这不是要我的命。”
“为什么不能换种思路，吊死在一棵树上。”
“大学生做普工，别人会笑死去。”
“你这么在意别人的看法，不累吗？”
“累啊！找不到工作，我精神都快崩溃了。”
周旺把辣椒炒肉倒在菜碗里。
“你帮我端给2号桌”。
他走出厨房，碰到了刚进屋的飞翔带着丽丽。
“老表，怎么这么快就玩回来了。”
飞翔和丽丽坐在1号桌上，他忙过去，给他俩各倒了一杯水。
“你怎么在这地方上班。”飞翔直言。
“我怎么不能在这上班？”他不想解析。
“你是本科生。”
“本科生又怎么了？”
“不想跟你争，你爱咋地就咋地。”
飞翔从冰箱里给丽丽拿了一瓶牛奶，翻看菜单。
周旺走了出来，忙打圆场。
“你老表只是帮下忙，和你一样吃饭的。”
“这差不多。”飞翔转身问他，“要不要一起吃？”
他摆了摆手，走进厨房。
“不瞒你说，我最怕那老表在我父母面前说我坏话。”
“好端端的，他怎么会说你坏话。”
“刚才听到没，我本科生，意思是说，我得找份比他还好的工作。”
“你多想了。”
飞翔扯着嗓子喊：“老板，红烧排骨，辣子鸡，小炒牛肉，猪肚鸡，手撕包菜，三鲜汤”。
周旺边拿着笔记，边走到飞翔身边。
“两个人点这么多菜，有点浪费。”
“没事，丽丽爱吃就行”
丽丽看向街道，没有说话。
他走了出来，指桑骂愧起来。
“你别热脸贴冷屁股”。
“胡说八道”。
他管不着飞翔的事，只好愤愤不平的进了厨房，继续打下手。
为了飞翔这顿饭，他和周旺忙了一个小时。飞翔和丽丽吃完饭，剩了一大桌子菜，卿卿我我的跑街对面录像厅看电影去了。
他突然有点惆怅，自己什么时候能带她看一场电影？
临走时，他问周旺：“我可以约香香出来吗？”
“感情的事，你问自己，不要问别人。”
他点了点头，走向租屋，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第十三章
11月25日。
丽丽来深圳5天了，飞翔陪了5天，不是玩，就是吃，把一年最逍遥的事情集中干完了。
牛一所在的美达玩具厂，今天发工资，放一天假。牛一睡了本月第一回懒觉，中午时候才到龙扬餐馆。
他今天索性不去人才市场了，尽心尽意的玩一天。
牛一是个闲不住的人，走进厨房，和他一起备菜。
牛一宰鸡杀鱼，干起活来，干脆利索，熟车熟路。他洗菜切菜，有点笨拙。
周旺直夸牛一是个好老倌。
今天聚餐，菜品丰富。人在陆陆续续来，菜开始炒起来。
周旺炒菜中，特意给他讲了她小时候的事。
“香香是小舅唯一的女儿，三岁时候，她就失去挚爱的父亲”。
“小舅是个娴熟能干的木匠，人高马大、一表人才，很受人喜欢”。
“听说小舅在怀化某地出的事，去村里做木匠活，过河时掉河里，被洪水冲走，人没了”。
“我小舅妈、外婆外公都不相信小舅是意外死亡，怀疑有人谋财害命，把小舅推河里的”。
“现场是荒野，找不到任何证据，小舅的事，最后当意外事故处理”。
“人命关天啊，小舅好端端的家散了，小舅妈带着香香再嫁”。
“她的一亩田还在老家，每年回来，都会看我外公外婆，给钱尽孝。”
“她可是小舅的血脉延续，外公外婆见香香就想小舅，眼泪止不住的流”。
“她是个懂事孩子，从小知道自己凄凉身世，刻苦学习，考上县里最好高中。”
“他后爸很自私，为保全亲生的读书，硬牺牲了香香前程。”
“她15岁一人来广东打拼，从流水线工人做到人事主管，其中艰辛难以言喻。
“她对每个人都好，帮过烂仔老二的忙。”
“烂仔老二偷抢，抢到她身上，她没有报警，还把他介绍进厂”。
“谁知这烂仔对香香一见钟情，不怀好意进厂，弄得香香好尴尬。”
“香香没答应烂仔老二追求。你大学生，不一样，根青苗红，若追求我家香香，举双手赞成，牵线搭桥”。
他停下砍鸡肉的手，安静耐烦的听完，心里装满了她。
现在多想抱抱她，真心的说：不介意她没读高中，不介意她是个没爸的孩子，相反，想保护她，好好爱她疼她，给她爸爸似的力量、温暖。
只要她幸福，愿意为她赴滔倒火，烂仔老二，他真的不怕。内心已积蓄一股强大的力量，催他战斗，带给她安全感。
他沉浸在英雄主义想象里，脸上不由得浮出了笑。
牛一把鱼推到他面前。
“傻笑什么？还不快剁肉，周老板锅里断米了。”
他回过神，“哦”了一声，挥舞着手，响起了欢快的“当、当、当”。
外面来了飞翔、丽丽，香香、香香的同事汪莉，只有远点的树林还没到，他们边喝茶边聊家常，飞翔的话最多。
她（香香）轻手轻脚的走进厨房，看三个男人一台戏，心里一片暖意。
她多看了他几眼，他埋头砍着鱼块，没对上她的眼。
牛一发现了她，用脚踢了踢他。
“踢老子干吗？”他抬头，这才瞥见了她。
他压抑着兴奋和欢喜。
“你什么时候来的？饿了么？”
“来了好久了，不饿，辛苦你们了！”。
“我帮你舀碗玉米排骨汤。”他起身到高压锅边，准备掀盖。
她跑过来，用手按住了他的手。
“我不饿，一起吃”。
他感觉到她手上传来一股异流，令他无比陶醉，不由得脸红心跳。
她很快抽开手，经过周旺身边时，顽皮的打了几下。
“好像听你一直在讲我什么。”
周旺颠着锅说：“放心，哥不会抹黑你的。”
“量你也不敢，你们忙吧。”她说完，蹦蹦跳跳的走出了厨房。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一天不见心慌慌；谈恋爱是什么滋味呢？像吃冰糖葫芦甜到底。
忙碌了二个小时，十二个菜齐了，其中，还夹夹着给来客炒菜。菜摆上大桌后，树林披着夜色阑珊走了进来。
他挂掉刚才打给树林的电话，说：“这里当街，不难找吧。”
树林坐在飞翔旁边。
“好找，我主要是107国道修路堵车，耽误了时间，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大家落坐后，他站起来说话了。
“今天牛一发工资，请我客，我也不跟他客气，借花献佛，邀约大家一起来聚个餐，叙叙故乡情，同时，我表哥女朋友明早回隆海，借今晚这顿饭欢送。”
“来，大家一起喝一杯！”牛一带头渲染气氛。
几个男人一饮而尽，酒入喜肠痛快淋漓。几个女人用性感的嘴唇，象征性的沾了沾。
“现在最幸福的人，非梦想老表莫属，请他发表发表幸福感言。”树林调侃。
飞翔一脸笑容看着丽丽。
“哪里，哪里，我和丽丽刚开始呢。”
“听说，老公老婆都叫上了，这才开始，鬼信。”周旺蹦出一句。
飞翔猜想是他传的其他人，狠狠的盯了他一眼。
丽丽出来辩解：“网上是叫过，现实里真的没有叫过，咱俩路归路桥归桥。”
“飞翔，这几天，不会连手没牵上，嘴没亲过。”牛一追问。
飞翔烦了。
“你们放了我吧，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大家都感到刚才为难了飞翔，突然沉默下来。
牛一忙招呼几个男人喝起酒来。
“我看最幸福的男人非梦想莫属。”
大家齐问：“为什么？”
“他恋爱了！”
“跟谁啊？”树林很好奇，他以前跟自己是没有秘密可言，现在恋爱了，倒藏着掖着起来。
“就在你眼前！”
树林打量了丽丽、香香、香香同事汪莉，定在了香香身上，指着目标说：“是她”。
牛一朝树林竖起大拇指，说：“厉害，一猜就中。”
他全程没有干预牛一瞎操心，也许，他是乐意借牛一的口，向她捅破爱情这层窗户纸的。
树林拍了拍他肩几下。“你有眼光，找了这么好的女孩。”
香香不好辩驳，也不知道怎么辩驳，一副着急样。周旺没有替她解围，一副乐见其成的神态。
他悄悄的跟树林说：“不是牛兄讲的那么好，人家不一定喜欢我呢？”
他和树林碰杯酒，感概万千。
“燕子还没联系你吗？”
“没，她以前的号码，我现在打不进去，可能永远不会原谅我。”树林刚才浮现的笑容此时变成一片阴暗。
“让她静静，我相信她一定会回来找你的，她断舍离不了。”
“我等着她。”树林说完灌了一杯酒。
“前天，你电话里头说跟老板吵架，现在怎么样？”
“提出辞职了，一个月后，我也要到处找工作。”
“你还是不愿意加班？”
“凭什么给他免费加班。”
牛一嚷起来了。
梦想跟你朋友嘀嘀咕咕什么，咱们一起敬你表哥表嫂一杯。
“嗯，还是牛一会搞气氛！有他在，桌子上保管热闹。”
这顿饭持续到深夜才结束，接下来倦鸟归巢，各奔来处。
摇摇晃晃的他坚持要送她一程，她礼貌性的拒绝了。他走出门和搭肩的牛一，差点一起摔倒。
她看店，叫周旺把他和牛一送回了租房，她和汪莉，才安心搭的士回到厂里。
飞翔和丽丽回先前宾馆的路上，经过一片幽静的树林时，酒精刺激下的飞翔，一把抱住丽丽，疯狂的亲吻和抚摸起来。
丽丽没有挣扎和反抗，也没有对称的反应，她现在像一个雕塑，任由飞翔放肆。
许久，许久，夜风吹醒了飞翔的酒意。
他恢复君子之身，对刚才发生过的事，请求她原谅。
她笑了笑，说“你喝多了，没事”。
到达宾馆后，她防备了飞翔，没有让他跟进去，留下他在她房间门外，徘徊了许久。
第十四章
11月26日早上9点，旁边租房一对夫妻激烈的争吵声，弄醒了他，身边没发现牛一。
牛一早已起来，早上7：50准时赶到美达厂。
他想陪飞翔送丽丽一程，给飞翔打电话。
“在哪？丽丽什么时候的班车？”。
“我的好表弟，现在才打电话，想起送，晚了。”
“那算了，昨晚不是喝多了。”
“看在昨晚那顿饭上，不跟你计较，以后，你跟香香的事，我鼎力支持。”
“记住你说的，别到时一毛不拔。”
“你放心，份子钱绝对4位数起步。”
“我问你，昨晚有没有上啊？”
“两间房，怎么上，你大学生脑袋里，怎么跟我一样有这么多龌龊思想。”
“呵呵，装清高！”
“你今天不去找工作吗？”
“去，马上去。”
他挂断电话，争吵的夫妻还在继续中。
女的在骂：你是男人吗，就知道吃女人的用女人的，跟你有什么意思。
唉，这个男人怎么了？被女人批的一无是处，他边下楼边感概。
从龙扬餐馆吃过早餐出来，站在街上，是去通达人才市场还是去来客网吧网上投简历，令他犹豫不决。
几番思想挣扎，他选择去通达人才市场看看。
一上午，现场投了几份简历，没有起到想要的效果。
中午，心灰意冷的走出人才市场，又吃了两个馒头当午餐。
下午，他在城市餐厅周围逛了逛，不想进超市、店铺，进了也没钱买，就在中心广场的草坪上，晒晒太阳。
肚子慢慢的饿了，忍住买吃的。他想起了她，给他留了一份仓库管理员工作。
理想工作这么难找，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做普工也愿意，不如问问。
“哪位？”
“我梦想。”
“没注意听，对不起。”
“没事，今晚你有空来龙扬餐馆么？”。
“有，怎么了？”
“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电话里说不行吗？”
“当面说的好。你今晚要来，我等你。”
“好。”
他挂断电话，心里如释重负，像心里绑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晚七点，霓虹灯闪烁，沙坞二巷（因加班）人潮退去，虫儿鸣，月儿弯。
龙扬餐馆里，他坐在椅子上等待她。店里顾客络绎不绝，周旺没有空闲搭理他。
他想等她一起吃，哪怕肚子饿得慌，也不急于点菜。
等她的时间过得真慢，二个小时仿佛有一个世纪漫长。
等她期间，没有打她电话，既来之，则安之。
21：26分，在满街神雕侠侣主题曲中，她快步走进了龙扬餐馆。
“开个会来迟了，不好意思。”
“没事。”
他给她倒一杯茶，进厨房吩咐周旺下菜，然后返回原位。
等菜前夕，他找话题，聊聊老家的旧事新事。
“村里的田大爷，九十多了，前不久，摔一跤就归西天了，死得那么安详。”
“邻村的李大妈在家买马，输了好几万，卖票的要钱，李大妈不给，报案，结果一起抓紧派出所”。
她接过了共同话题。
“这六合彩真害人，我妈就是一个马精，不知输了多少，最近天天找我寄钱回去。”
“伯母买马这么凶火，你不能寄钱给她买马。”
“她跟我要死要活，拗不过她。”
“这六合彩就像清朝末期的鸦片，染上精神毒瘾”。
“我在家里的时候，到处谈论六合彩，一天到晚就拿着马报研究，田也不耕菜也不种，就连买盐买油的钱，挪用来买马。”
“什么时候才能刹住这股歪风邪气？”
“派出所天天下来抓，抓了好多人，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们变成暗里买马，还安排专人放哨。”
“唉，良风美俗的农村被六合彩搞得乌烟瘴气。”
周旺把三菜一汤一起端到桌面。
“你们在聊什么呢，聊得津津有味。”
“六合彩，一起吃吧。”
“好”周旺坐了下来。
大家先吃了起来，中途，她突然想起他下午电话中提到的有事。
“你不是要当面跟我说事吗。”
“嗯，有事。”
“那你直说呗”。
“仓库管理员现在招了人吗？”
“还没，你愿意做吗？”
就在此时，烂仔老二带着一帮人，闯了进来。
烂仔老二猴急猴急的坐到她身边，握她的酥手，不规矩起来。
“香香，我好想你啊！今天总算见到你了，太高兴啦！”
烂仔老二说完，伸开双手抱她，她眼疾手快，闪身躲开了烂仔老二。
他见烂仔老二如此轻薄她，顿时血气方刚，站起，果断的用力的拉远老二。
“请对香香放尊重点。”
“你是哪根葱，管我闲事”。老二咬牙切齿怒目圆睁。
周旺起身赶忙劝和。
“老大，他是香香的好朋友，刚大学毕业，不懂社会规矩，你大人有大量，看在香香面子上，不跟他计较”。
“不计较可以，那香香得答应做我女朋友”。老二十足的无赖相。
“别做梦，香香不会喜欢一个地痞流氓”。
老二站起来狠狠打了他一拳。
“小子，敢骂我。再骂，我剁了你。”
他站稳，伸出手要打老二，她见状，拦了下来。
“无赖流氓，不要在这里发癫，再不走，我报警了”。
“你报啊！老子从来不怕条子”。
恰好，一辆巡逻车经过店前，香香跑出，伸手要拦它。老二见她来真的，不怕条子才怪，鸟兽散般逃走了。
屋内回归平静，他们的心已经波澜起伏了。
她的勇敢和睿智在此事上暴露无遗。
他和老二第一次正面交锋就这样发生了，这难道是三角恋么？
他是一个涉世不深的青年，能为她挺身而出，说明他为爱很勇敢。
老二虽然是社会上混的烂仔，爱是无罪的，如果是真爱，也无可厚非。
她是一个身世悲凉的姑娘，而能如此自强自立，值得社会更多的关爱和点赞，希望不要给她伤害。
第十五章
26日晚上，他只给她打了一个问平安电话。
他知道她平安到厂后，心里的石头才算落地。
那晚，他对要不要去他厂里做事，想了很久。如果去，会刺激烂仔老二做出什么事来；不去，他会失去一个难得和她相处的工作机会。
他想，保护她是最重要的，于是下定决心，去她那里做事先缓一缓。
转眼到了11月30日。
老家湖南的温度降到了10℃以下，广东暖和点，也得穿二件厚点的暖天衣服，否则抵挡不了寒意。
牛一给的300元已发完，现在只剩不足100元，可每日三餐饭钱、坐车钱、求职资料打印费……，那100元经不起用。
早上起床时在想：离开深圳，回家跟父亲种田，或去长沙工地做小工，跟堂叔学门手艺。
中午离开人才市场时在想：堂堂大学生，如此狼狈不堪回家，家人作何感想？村里人作何感想？不能这样自暴自弃，只有争一口气，活出精彩，才能有资格去爱她。
晚上从龙扬餐馆出来时，他在想：他不甘心、不能认命，没钱了找周旺、树林借吧，他们会帮自己保守秘密的，渡过难关。
12月1日，周六，通达人才市场专场招聘会。
通达人才市场里情况依旧，找工作的人密密麻麻，每个应聘展位口挤得水泄不通，递份简历进去，还得使上八班技能。
激烈，一个岗位几十个人抢；热闹，四面八方的人在这里沉浮。
他浏览了一圈，没投出几份简历。差的，他不想进；好的，他不符合要求。找工作的死结，怎么解也解不开。
他浏览第二圈时，在78号展位看到了新生电子厂招工信息，机修工、保安…，唯独没看到招仓库管理员，看到她坐在位置上，正在认真的面试应聘者。
他不敢辍前，怕她看到他狼狈不堪样子，偷偷的绕开，他的背影却出卖了他。
“梦想、梦想”，她挤出展位，朝着他的背影方向喊。
他一慌，扭头看了她。他的慌乱眼神对上她的关切眼神。那眼神似强烈的闪电，击落他的勇气和信心，落荒而逃。
他快步走出人才市场，好丢人，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一路追他，一路跟同事打电话解析。两人一前一后的跟着，走了两条街。
他以为甩掉了她，走进一家常德米粉店，想点一碗粉当午餐。
他落坐，看见她快速走了进来，拉着他的手往外走。
“带你去一个地方吃”。
他对她本来就没抵抗力，她的要求就是圣旨下达。
她带他进了城市餐厅：门口假山流水，外墙整块玻璃幕墙，里头别具一格的装修。
他最关注的是水族箱里几条悠闲的游着红鱼，他渴望自己是其中一条多好，不用为每日三餐发愁。
她和他相对而坐，她望向他，他低着头看桌面，短暂的沉默。
“为什么要躲我呀？”
“太丢人了。”
“一个月找不到工作很正常，你别多想。”
“他们跟我不一样。”
“你背负太多想法，活在别人的眼光里，一点口水能淹死你。”
“你要端正心态，大学生做普工很多，我们厂生产部罗经理，名牌大学生，也是从普工做上来的，我已招了好几个大学生做普工。”
“你们厂有大学生做普工？”
“你看我像骗你的么”。
店服务员把多宝鱼、虾、小炒牛肉通通端上桌，提醒菜齐了慢用。
他看着这么多好菜，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
她给他碗里每样夹点。
“多吃点，一个大男人，中午不吃饭怎么行呢。”
“谢谢！你也吃。”
两人埋头吃了一会。
“你们厂不招聘仓库管理员了？”
“招啊！”
“那招聘信息上面没有？”
“哦，我跟老板说了，这个岗位给你，这个月你随时都可过来上班。”
“嗯，我再考虑考虑几天。”
“理解，希望你能调整心态，大学生做普工不丢脸。”
她用手摸了摸他身上穿的衣服，一脸关切。
“天气这么冷，怎么穿这么少？”
“不冷。”
“别逞强，找工作的辛苦困难，我也经历过，懂。”
她说完，掏出了200元钱塞到他裤兜。
“别跟我客气，记得买身暖天衣服。”
他的心里流过无数道暖流，12月啊，冷风寒雨，像个绝情的人，但天无情她有情。
他会记住她今天的好，雪中送炭似的帮助，如寒冬里的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