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天空中轰鸣声响。
女子拉着行李箱静静站在机场巨大的落地窗前,目光平淡的望着远处穿过白云的飞机。
“叮咚。”
苏成芮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看着屏幕上闪现的一行字幕:碧霞山庄1204。
漆黑的眼眸轻轻眯起,闪过一丝冷意。
将机票随手丢进身边的垃圾桶里,苏成芮提着行李转身朝外走去。
碧霞庄园是C市出了名的富人别墅区。
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里,能住在这里面的人非富极贵。
然而就是这样一套宁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豪宅,苏氏集团的CEO大手一挥就买了一套送给自己的小男友居住,几千万出手,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足以见得她对这小男友的喜爱。
院子里传来了车子熄火的声音。
伴随着男女调情的娇嗔低笑,两道身影摇摇晃晃进了屋。
“哇,这泳池真漂亮。”
女人一进门便被面前巨大的室内泳池吸引了注意力,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惊叹和羡艳。
“展博,那老女人对你可真好……唔……”
女人顿时有些吃味,刚一转过身,便被男子一把搂住腰肢吻住了唇,带着浓郁酒精的侵略气息扑面而来。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连灯都没开,跌跌撞撞一路穿过客厅去了泳池边。
“怎么?”
“人家第一次来你这,都还没来得好好参观一下呢!”
“小妖精急什么?她这次出差要去半个月,这半个月你想怎么参观就怎么参观。”
“讨厌!”
女子娇嗔轻锤着他的胸口。
男人似有所察觉抬起头朝着面前的黑暗中看去。
“怎么了?”
女子呢喃一声,抬起迷离的目光问道。
空气里传来一缕淡淡的烟味,红色的火点在漆黑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屋里还有别人!
察觉到这一点,两人身形皆是一僵。
展博沉下脸问道,“谁在那?”
什么情况?
他不是都跟那女人说过了不喜欢家里有佣人伺候,难不成还有人赖在这里没走?
黑暗中的人没有应声,只是默默掐了手中的烟。
展博隐约间好似见到那身影从沙发上站起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嗒,嗒,嗒。”
尖细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如她的步伐不急不慢。
啪嗒。
开关被人按下。
客厅巨大水晶灯骤然亮起。
女子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一身浅咖色的职业套装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段,浓密的大波浪卷发披散而下。
苏成芮手中漫不经心把玩着打火机,樱桃色的唇瓣轻抿成一条线,犹如暗夜中的女王,只是安静站立就已让人无法忽视,看上去慵懒却又带着说不出的魅惑之意。
明亮的光线刺的展博不适眯起眼,看清面前站着的冷艳女子后,见鬼般睁大了眼。
她怎么在这?
不是已经去国外了吗?
躺椅上的女人下意识惊呼,连忙拿过衣服护在胸前,将身旁男人难看的脸色收尽眼底,心里大概也猜出了这女人的身份。
苏成芮见过这个女人。
就前段时间跟展博一起拍了封面杂志,那个新出道的小模特,没想到两人这么快就勾搭在了一块儿。
很好。
胆子还挺大。
偷情偷到她的地盘上来了!
“不打算解释一下?”
苏成芮芮气定神闲在旁边的躺椅上坐下,细长的指尖叩轻叩着茶机,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出喜怒。
然而这样平静的目光却让展博心中不安,短暂的慌乱过后,发现自己竟然对一个女人如此畏怕后不禁有些丢面。
“需要解释什么?你不是都已经看到了?没错,我现在就喜欢南希!”
苏成芮冷下脸,“你我交往这么久,扪心自问没有亏待过你吧?你要移情别恋我不管,可在没有跟我分手之前就跟别的女人偷情,还在我给你买的别墅里,你对得起我?”
“我呸!”
“苏成芮别整得你好像给了我天大的恩情似的!这些年我受够了!你高兴的时候把我当哈巴狗似的招之则来挥之即去,你有真的把我当你男人那样尊重过我吗?
好啊,你不是要断吗?索性今天咱们就直接断个干净。”
展博英俊的脸上满是怒色。
想到自己这几年来在她面前伏低做小,一直的隐忍,心中越发愤愤不平。
她是漂亮年轻又多金,方方面面在外人看来却是无可挑剔。
可他毕竟是个男人,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爱人是温婉动人,小鸟依人依附着自己?而不是被当成一个玩物似的将自尊放在脚下任人践踏?
苏成芮未曾言语,作出沉思状,似是真的在仔细思考他刚才的那番话。
就在展博以为她是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催促着身旁女子穿衣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忽听得她再次出声。
“我的性格就是这样,你一开始不就知道吗?”
展博脚步一顿。
是啊!从一开始他就知道。
苏氏集团的CEO,商业界出了名的冷面美人,冷艳又霸道。追求她的人数不胜数,有冲着她美貌去的,也有像自己这样为了她的权利和金钱委身于她。
苏成芮谈过的男友不少。
身边换了一任又一任,可从来都是断了手中的后再去找下一个,从不劈腿。
而且除了性格差点,她对自己的每任男友出手都十分大方,几乎有求必应。
正因如此,展博也才会短短几年的时间里从一个不知名的平面模特走到了现在炙手可热的流量男星。
是啊,这些事两人不是都心知肚明吗?
从一开始,他们都只是在各取所需罢了。
展博心中暗思,如今他在圈内地位稳固,大半的资源都在他的手里,即便没有了苏成芮的支持,自己也能很好的走下去。
想到这里,展博心中底气便足了两分。
南希刚把衣服穿上正准备起身,下巴突然被人伸手捏住,她被迫抬起头,目光惊讶对上眼前面无表情的打量自己的女人。
苏成芮细长的手指缓缓摩擦着女人涂着浓厚粉底的脸,目光划过那在亲密中晕开的唇红,嗤笑一声看向身旁的男人。
“好歹咱俩也在在一起这么久,我知道像我一样优秀的人难找,可也不至于找个这么难看的,你现在都这么不挑嘴了吗?”
话语一出,被点名的两人神色皆是一怔。
苏成芮松开手,触碰过女人皮肤的手指还不忘在茶机的毛巾上蹭了蹭,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好似碰了什么不得了的脏东西一般。
南希被她的动作瞬间刺激到,浓妆艳抹的脸上顿时扭曲。
“啊啊!我杀了你!”
她竟然敢这般羞辱自己,还是当着心仪男神的面。南希心中又气又怒尖叫着起身朝着面前的女人身上撞了过去。
苏成芮本就没将她放在眼里,转过身去未有防备,冷不丁被她突然大力推了一把,脚下一个踉跄,脑袋撞在了茶机尖锐的边角上!
“苏总!”
耳边传来惊呼。
苏成芮身子失去重心朝后仰去,在被水吞没的前一刻,她看见了展博惊慌失措的脸,还有女子惊恐的尖叫。
第二章 破庙里的男人
苏成芮在水中胡乱挣扎着,身体却是不受控制朝下沉去。
她心中疑惑平日家中不过两米的泳池,如今却如同汪洋一般深不见底。
此刻的她如同一只独行在狂风骤雨中的扁舟,身子被惊涛骇浪拍打疼痛得几乎要散架,却只能随着浪涌无力沉浮。
同那巨浪袭一同侵袭而来的,还有许多完全不属于自己的陌生记忆。
一些零碎的记忆碎片不停的撞击着苏成芮的头颅,仿佛要将她的头颅炸裂一般,疼痛不已。
苏成芮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脑海之中只有无数个画面闪现着,最后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点点甘霖滴落在唇瓣。
那丝丝沁凉流入口中,点燃了喉咙里的烈火,成功唤起了昏迷中的人对于生命源泉的渴望。
苏成芮吃力睁开眼,朦胧间对上了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眸。
许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醒来。
那人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撒手扔了盛着水的绿叶,细小的身子一眨眼便钻进了黑暗之中。
身体似散架后又重组般,动一下而牵发全身的剧痛。
苏成芮只能眯着眼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老旧的屋梁,残缺了半个身子的神像,还有满布灰尘的案台,如白纱般一层又一层的蜘蛛网无一不在显示着此地的荒凉。
这看起来像个废弃的神庙。
只是苏成芮不解,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自己明明是跌入了自家的泳池,难道说……那一对偷情的狗男女竟然胆子大到给她来了个野外抛尸了?还是说打算绑架自己捞些好处?
心中升起无数猜想,苏成芮平静的面容难得闪过一丝讶异。
她目光急急转悠找寻着什么。
没多久便在角落垂悬着的破旧布帘后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人蜷缩着身子,蓬头散发让人无法看清他的模样。一双如曜石般清澈的眼眸在黑暗中微微闪烁着。
“我说……”
苏成芮张开嘴,嘶哑异常的陌生音色将她吓了一跳。
震惊也只是短暂片刻。
她忍着疼痛冲着那躲藏在黑暗中等的身影招了招手,“过来。”
那人未有动作,只是一眼不错盯着她,有些畏惧又有几分好奇。
苏成芮见状不由放缓了面色,“你过来,我有话问问你。”
她难得如此有耐心,一遍遍重复着,诱哄着面前这个胆小的猎物一步步踏出步伐走进她的圈子。
眼瞅着那人已经快到了她跟前,却是犹豫了一瞬。
瞧出他眼底的迟疑,苏成芮却不打算给他退缩的机会,突然撑起身子一把拽住他的手。
“说!展博他们在哪!”
掌下的手腕虽是满布泥泞污渍,皮肤却是出乎意料的嫩。如丝绸般柔滑的触感让苏成芮有瞬间的失神。
很快她便回过神。
见那人不回自己的话,便突然伸手在他身上摸索了起来。
“手机呢?把你手机给我!”
被苏成芮的动作吓到,面前的人似突然受了刺激般,目露惊恐挣扎了起来。
两人间的推拒拉扯到苏成芮身上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苏成芮咬牙将那人拽倒在地,翻身压住那削瘦的身躯。
“不…要!放,放开我…”
苏成芮的动作彻底吓坏了他,那人用手推拒,嘴里害怕哭喊着。
低哑的音色让苏成芮身形一怔。
男的?
身下的人身影格外瘦小,可那声音听着的确是个男人没错。
苏成芮快速扫眼那乱糟糟的长发,和那古风破旧的布衣皱起眉头。
搞什么鬼?
玩古风Cosplay吗?
未等她细瞧,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放开他!”
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女人跑了进来,伸手将压在男子身上的苏成芮推开。
苏成芮对上一张黝黑狰狞的面孔,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脸上便结实挨了一拳,疼得她眼冒金星。
“混蛋!下流胚子!都已经伤这样了还不老实!昨天怎么没在河里淹死你,权当是为民除害了!”
拳头如雨点般不断砸落在苏成芮身上。
女子的谩骂声夹杂着男子的低声啜泣在耳边响起,苏成芮抱头扭身躲闪,终是耐不住剧痛,两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然不在那破庙之中。
苏成芮看着头顶深绿色的帘幔,大脑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耳边不断响起男子嘤嘤的哭泣吵得她有些心烦。
苏成芮下意识动了动,却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人握在手中。哭泣声止住,那人察觉到她的动作凑过身来,欣喜出声道,“宝儿!你醒了!”
苏成芮下意识抬眼,看着面前放大的惨白男人脸。
鬼啊!
苏成芮目光里的平静碎裂,她骤得起身一把将人推开,捂着胸口吓得直喘气儿。
“宝儿…宝儿你不认识我了吗?”
男人一脸急色抓着她的手臂。
头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珠钗随着他的动作在苏成芮眼前金光闪闪,晃得她一阵头晕眼花。
脸上涂着的白粉比她家墙上刮着的腻子粉还要厚,苏成芮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嘴角隐隐出现的几道裂缝,丝毫不怀疑那上面能足足斗下三斤的粉下来。
苏成芮吓得连忙闭紧眼。
这究竟是个什么物种的男人!
一段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之中,嘴巴却是先大脑一步,迟疑出声唤道,“爹?”
“呜呜!宝儿,你吓死爹了!”
男人破涕为笑,突然一把上前将苏成芮抱在怀里,力道大得差点没把苏成芮勒断了气。
“爹……放开!不能……呼吸……了!”
苏成芮艰难出声。
被男人身上刺鼻的香粉熏到,直到男人松了手,苏成芮连忙退开身子同他拉开了好一段距离。
肺里再次呼吸到的新鲜空气,让她顿时重获新生。
男人拿着帕子抹着眼泪,欣慰笑道,“幸好你没事,不然你娘回来我怎么跟她交代啊…啊…宝儿,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做。”
“都行。”
苏成芮敷衍应了声,恹恹躺回床上,全然没有再同他搭话的心思,脑袋里已然被新插入的记忆弄成了一摊浆糊。
男人带着下人离开,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
苏成芮看着面前古香古色的房间闭上眼。
富丽堂皇的摆设,价值不菲的稀奇古玩,各种装饰摆放毫无美感可言,只为突显出主人的财大气粗!
苏成芮从未来过这里,却是熟悉着这里的每一尺帘幔,每一个角落,每一缕气息。
这些都来自于一个叫“苏慕”的女人的记忆。
苏慕,桐城首富的独女。
桐城是个富裕的小城,有钱人多,正事不做成日游手好闲的二世祖也不少。而苏慕更是凭借了自己的实力成为了其中翘楚!
成日在外花天酒地、欺女霸男,无恶不作。
桐城百姓上至七旬老者下至三岁孩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苏成芮将脑海里各种不堪入目的记忆扫了个遍,有些头痛地抚着眉心。
第三章男人都爱哭鼻子?
“呜哇哇~”
街头传来孩童稚嫩的哭泣声。
“哭,还哭!再这么闹娘就把你送到苏家给那小霸王做童养婿!”
烈日下,路边茶摊的女人不停忙活着手中的生意,不耐朝着自家怎么也安抚不好的小儿子恐吓道。
她这摊位跟码头离得很近,不少长工得空会来她这里坐上一小会儿喝口茶水,如今正是忙得不可开交。
小男孩果然被唬住,顿时收了音。
撇着嘴,沾着泪珠的眼怯生生地看着自家娘亲,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离得近一桌坐着的女汉闻言大笑出声,“你倒是想得美,人家小霸王家里啥条件啊?你想把儿子送去当童养婿,人家还未必肯收呢!”
老板不屑嗤道,“我呸!谁稀罕她那家那几个臭钱把送儿子去给她糟蹋!”
“还真有人稀罕!”
另一桌的女人插话道,“人苏家不是给小霸王说了门亲事?罗裳坊的公子呐!桐城有名的美人!小霸王还不是照样寻花问柳,听说前段时间去喝花酒,为了天香楼的头牌跟人大打出手呢!”
茶摊老板讶异道,“不是吧?守着罗公子那样的美人放着不要?还跑去天香楼?”
“这你就不懂了吧!天香楼的头牌映月公子也是出了名的美人,据说还是个清倌儿。”
“也对,这家花哪有野花香啊!”
两女人说着相互对上眼,默契低笑出声,看向对方神色不言而喻。
“不过话说这小霸王好像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见过她了!”
“你没听说吗?天香楼那次后,苏家主夫大发雷霆,把小霸王狠狠教训了一顿,小霸王现在人还躺床上养着伤呢!”
“这么严重?苏家不是历来疼爱小霸王的吗?”
苏家近中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夫妻俩都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劲儿的宠着疼着,不然怎么能惯成小霸王这般嚣张跋扈的性格?
“嗨,桐城就这么大,闹出这档子事,总得给罗家一个交代吧!听说还动用了家法伤得不轻,怎么也得消停一段时间了!”
苏家后院。
众人口中被动用家法教训的苏大小姐此时正躺在摇椅里晒着太阳。
自从那日伤好醒来后,整个东湖院的下人巴不得将她供起来当小祖宗尽心伺候着,生怕主子一个不如意将自己赶出府去。
苏李氏更是一有空就往这边来,给宝贝各种女儿送汤送关怀,陪她吃饭陪她看书,恨不得直接把自己枕头被褥都给搬过来跟人一块睡了。
“宝儿,这是从芫西那边送来的葡萄,你尝尝甜不甜?”
面前递来一颗剥了皮的绿色晶莹果肉。
苏成芮下意识侧头躲开,余光瞥见男人下拉的嘴角,赶在他嘤嘤哭泣之前,将他举起的手回推了些许。
“爹爹吃,这么好的东西,爹应先尝才是。”苏成芮僵硬扯了唇角。
男人神色一怔,随即拿着手帕掩面低声啜泣,“宝儿长大了,都知道开始心疼爹爹了,爹爹真的好感动,嘤嘤嘤~”
苏成芮有些头痛地抚着眉心。
又来了!
这男人是水做的吗?三五两句话动不动就要哭……
连接着几天下来,饶是心理素质再好,苏成芮都快要被他搞成神经质了,自己怎么做都不对啊!
“爹,我累了。”
苏成芮实在应付不了这煽情来煽情去的场面,只得寻了个借口借故逃离。
“爹送你回屋休息会儿。”苏李氏说着一块起身。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她就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会儿。
苏成芮有些好笑又无奈地按着他肩膀坐下。
见苏李氏指尖还残留着葡萄的汁液,苏成芮掏出手帕替他擦拭着指尖的湿意,温柔细致的动作反倒让面前男人有些不知所措。
“爹,之前都是我不好,慕儿未尽做女儿的孝道,还让爹为我如此担心。”
苏李氏讶异抬起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见苏成芮满脸诚恳,眼泪顿时如喷涌的泉水般泛滥,捏着手帕大哭出声。
这回不仅是苏成芮,就连院子里伺候的下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苏成芮无奈叹了口气,伸手欲替他擦拭着脸上的泪珠。
“都怪你!害我妆都花了。”
苏李氏拍开苏成芮的手,娇嗔瞪了她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捏着帕子万分小心避开自己脸上的妆容擦拭着眼泪。
他唤来下人拿过外衫披苏成芮的肩头,“宝儿身子刚好,看书别累着身体,我让人给你炖了龙骨汤,一会让暮雨给你送过来。”
苏成芮应了声朝书房走去。
直至将那道关切的目光隔绝在了门外,她这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目光掠过肩头那红艳艳的外衫,苏成芮眉头一皱。
她历来不喜欢这些醒目鲜艳的颜色,想当时她在原主的衣柜里看着那一堆花里胡哨的衣服里好不容易才找来了一件样式还算素净的穿上。
当时还在感慨苏慕品味为何如此奇特,如今想想,这审美也是随了她亲爹了~
苏成芮扯下外衫正欲扔掉,脑海里再次闪过苏李氏捏着帕子嘤嘤哭泣的模样,顿了顿,终是将衣服拢起搭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苏成芮无奈叹了口气。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当日不过是跌进了自家泳池里,怎么就会莫名其妙附在了这个二世祖的身上!
并且这个二世祖还跟原来的自己长得有八分相像!不过自己早已有三十好几,而这苏慕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
只不过原主原先的荒唐混乱的生活,使得那张稚气未完全褪去的脸,眼尖嘴角微微下拉着,一副被掏空了身子无精打采的模样。
果然年轻就是有挥霍的本钱啊……
然而最令苏成芮感到惊讶的是,这个世界竟然是以女子为尊。
因为男女体格和气力的差距,造就了两方地位上的悬殊。
女人负责在外挣钱养家糊口,而男子则相夫教子。女三妻四妾是常态,而男子却要恪守夫德。
苏成芮整个人都惊呆了。
再联想到那日自己在破庙中的举动和男子过激的反应,她这才心下了然。
一时之间,苏成芮心中复杂万千。
想到自己在原来的世界,她从一无所有的销售做到中高层,后独自创业将苏氏集团步步做大。
其中付出的艰辛,和因为女人身份遭受的轻蔑和不平待遇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那些人只看到她的成功,却没有人真正能够理解她。
展博埋怨她的强势。
不如别的女人那般能够小鸟依人满足他男人所要的被依靠感和自尊心。
可正因为她的性格如此,她才能够一直坚持走到现在!
苏成芮深吸口气。
既然老天给她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白捞的十几年青春,又有这么好的家世背景,怎么看自己也不亏!
第四章 白江
苏成芮闲来无事,打算找两本书来看看。
现在的她虽然有了原主的记忆,可还是需要更多了解这个世界。
书房就在她卧室的隔壁,屋子左右做了两个高大的书架将里面的桌案隔开来,上面摆放着不少书籍。
苏成芮随手抽出一本封面异常精美的书册打开。
她垂下头,在看到上面的内容后目光一怔,随即沉下脸将书重重扔在地上,转身又去拿另一本。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
书架上的书已经被她扔得所剩无几。
地上散落着一地的书,敞开的书页上全是一幅幅活色生香的图画。一袭青色长衫的女子立在书册的中央,脸色黑得几乎如那砚台里的墨汁一般。
这苏慕脑袋里都装了什么东西?
满脑子除了吃睡,就是那档子事!活该她最后栽男人手上!
“暮雨!”
苏成芮咬牙切齿地喊道。
一个年轻的婢女立刻跑了进来,手中还端着汤,看着书房里的凌乱和自家小姐难看的脸色,心头一惊,连忙垂头应声,“小姐有何吩咐?”
“把这些书统统丢掉。“
苏成芮指着桌上摆放着的那些书,语气冰冷地命令道,“还有,将这些书统统扔掉。”
莫不是这些书都看腻了?
暮雨顿时了然将汤放下,笑嘻嘻凑了过去低声道,“小姐,上次杜小姐不是说她那里到了一些新的,要不要小的去讨要来看看?”
感觉一道凉凉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暮雨神色一怔,抬起头,却见自家小姐皮笑肉不笑冲着她道,“你喜欢?要不这些都赏你好了。”
苏成芮指着地下一摊书。
未等面前小丫鬟浮现欣喜,她紧接着道,“本小姐命你三天之内把这些书看完!不准吃饭不准睡觉,一刻不停地看!”
暮雨顿时变了脸色,急忙跪倒在地。
“小姐饶命!”
她苦皱着一张小脸,欲哭无泪。
这些书都是难寻的孤本,纵然再新奇稀罕,任谁不吃不喝天天看着都会要吐吧!一个弄不好,万一以后对这事有阴影了咋办?
呜呜呜……
她还年轻,还没有娶夫郎的!
苏成芮冷哼一声在桌案前坐下,“既然不想看,就把这些玩意都给我赶紧处理掉!以后再敢让我看见这些书,本小姐连书带人一同把你们给扔出去!“
暮雨吓得浑身一抖,连滚带爬地爬了起来,连忙收拾书籍。
“对了,顺便给我找几本关于通史的书来。”
“通史?”小丫头一脸疑惑。
“有问题吗?”
“没、没有。”暮雨忙不迭摇着头。
呜呜……
不是都说小姐醒来后性格变得比以前温柔了许多吗?为什么她瞧着这性子阴晴不定,感觉比以前还要恐怖啊!呜呜呜……
苏成芮让人将书房里收拾了一通,连同那些墙上挂着的香艳字画全部丢了出去,又命人将那些花花艳艳的帘幔都换成了跟自己屋子里一样的素雅的颜色。
又把那些奢华无用的摆件让人挪走,换上了一些盆景和绿植,浓郁的熏香换成了淡淡的檀香。
整个东湖院的下人进进出出忙活了一个下午。
做完了这些,苏成芮看着整个焕然一新书房,这才满意点了点头。
“这就是你找来的书?”
苏成芮翻阅着暮雨送过来的书册,见无非都是一些民间杂谈小话本之类挑了挑眉,“你是不是对通史两个字有什么误解?”
书本重重盖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暮雨吓得身子一抖,“扑通”跪在了地上。
盯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支支吾吾了半天,这才硬着头皮说自己不识字。
就这几本书还是她寻了个识字的丫鬟帮忙挑的,小丫头当时还拍着胸脯跟她打包票说小姐一定爱看。
哼!害得她惹小姐不悦。
等自己回去非逮着她好好教训一顿不可!
“暮雨啊,跟着小姐我,一个字都不认识可不行啊!”苏成芮将面前的书推到一旁,低低叹了口气。
暮雨连忙磕头道,“小姐说的是,暮雨回去后便找人学。”
“起来吧。”
苏成芮摆了摆手,沉思片刻又道,“那日在天香楼将我推下水的人可有查到?”
暮雨站起身子,闻言面色凝重,“这个事颇为蹊跷,小的正打算跟小姐你禀报来着。”
以苏家在桐城威名,寻常的人根本不会为了一个青楼倌儿做出得罪苏家的事。
那天动手的女子据说是外地慕名而来的商贾,说是叫周铭。
暮雨她们调查了许久。
越发觉得那人身份可疑,不仅查不到她的来历,那日争执后,周铭就像是凭空在桐城消失了一般,再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苏成芮沉吟,直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可是原主曾经得罪的人不少,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玩,只得将此事暂且搁置。
暮雨拿回来的书没有一本她爱看的。
苏成芮想了想,索性自己亲自去她娘的书房里找。
天色渐暗。
长廊边挂着的灯笼挨个亮起,地上湿漉漉的水滩上映出点点暗黄的光晕。
一个身着淡黄的衣裙年轻小厮端着汤盅步履匆匆从长廊下穿过,他走得很急,踩上那一滩水洼时脚下一滑!
男子失声惊呼。
身子朝一旁歪倒摔去!
一只手突然揽住那纤细的腰肢。
汤盅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碎裂声响。
“谢……”
男子惊魂未定站直身子,正欲道谢,却在看清来人后止了音。他面色一变挣开她的手,立马同她拉开了一段距离。
“小姐。”
他垂头微微施礼,语气淡淡。
光线昏暗,男子如花般动人的容貌如同在黑夜中绽放的昙花,神秘美丽。可苏成芮却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嫌弃。
自己这是被嫌弃了?
苏成芮收回手,冲他点点头,“下次注意些。”
男子应声扫了眼撒了一地的汤,眼中压下一抹惶惶,蹲下身收拾起地上的狼藉。
知他不喜自己。
苏成芮犯不着热脸贴人冷屁股,瞧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屋内。
苏李氏正倚着小榻,皱眉看着面前站立的小厮,不悦出声,“让你去给我取燕窝,你却把燕窝洒了?那可是上好的血燕!”
费了他不少银子不说。
关键他好不容易托人弄到的。
苏李氏万分痛心,“白江,你跟在我身边伺候多年,做事历来稳妥,怎么会出现这等失误?”
白江神色不安,跪下身子,“白江知错,还请主夫……”
“是我撞了他。”
清冽的女声突然响起,屋内两人皆是转头瞧去。
第五章 解围
苏成芮进了屋,对上男子讶然的目光淡淡一笑,“刚才来得时候有些急,没看到地上积水滑了脚,不小心撞翻了白江的汤,特地来给爹爹赔罪来了。”
白江瞪大眼看着面前的女子。
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替自己解围,难道又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想起女子曾日对自己的所为,白江心里还未来得及升起的感动立马被警惕给压了下去。
“哎呀,不过一碗燕窝罢了,宝儿无需跟爹爹如此见外,好了,既是如此,你就下去吧。”
苏李氏笑着摆了摆手,白江会意,乖巧退到一旁。
苏李氏起身招呼着苏成芮坐下。
“宝儿今天怎么突然想起到爹爹这儿来了?”
苏成芮连忙说明来意。
苏李氏有些讶异。
下午东湖院那边闹出的动静他不是没有听说。自己的女儿脾性也不是不清楚,不知道哪里又冒出了看书的兴致,迎来三天热。
本以为她是看腻了原来那些,想让人换新的,可没想到这会儿她竟然亲自过来,跟他说要找些通史之类的书籍。
“宝儿是自己要看?”
“当然。”苏成芮点了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
苏李氏连忙摆了摆手,见她脸上神色认真不似在开玩笑,心中又惊又喜,自家女儿愿意学习,他这个做爹的心里自是高兴。
只要她能少出去惹点事,别说是几本书,天上星星他都愿意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苏李氏身边伺候的下人中,就只有白江识得一些笔墨。他连忙唤来白江,让他去妻主书房里找些合适的书籍给苏成芮送过去。
白江垂头应下。
心中虽不喜见到苏慕,可毕竟自己是下人,对于主子的话不敢不听。
他简单询问了苏成芮几句,在书房里挑选了几本还算浅显易懂的诗经,想了想,又从另一排书架上找了几本通史和商策论给人送过去。
苏成芮的文化程度他们大致还是了解的,这些书还算浅显易懂,不算太复杂,看起来应该不会太费力。
早就听说小姐自从受伤醒来之后性情大变,不仅是喜好,整个人跟从前大有不同。
府里的下人都在说他们小姐自从受伤醒来后懂事了不少,性格也比从前好了不少,不再动不动发脾气对下人体罚。
白江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苏慕的德性他不是不清楚,自己从小跟在主夫身边伺候,读过些书识些字,又因容貌生得有几分姿色。
早些年苏慕便对他动过心思,隔三差五来主夫院子里献殷勤,想让主夫将自己赐给她做贴身小侍。
主夫虽然疼爱自己的女儿,却也念着自己伺候了他多年的份上,私下有询问过他的意见。
白江自是不愿意。
苏家虽然家世显赫,可苏慕实在太过花心,性格暴虐,并非值得托付的良人。
白江并不想攀附荣华富贵,只希望能寻一个疼他爱他的妻主就足够了。
苏慕虽然不甘心,可碍于苏李氏的面子不敢真正对白江做什么过分的事。
一个人若其本性是恶劣的,想要改变又怎么会是一朝一夕之间的事?
次日。
白江抱着书来到东湖院时,隔着老远便见到那倚在斜塌上的慵懒身影。
苏成芮今日着了一件湖绿色的长衫,外罩白色的轻纱衣衫,长长的墨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圆髻,插上了一根碧玉簪子。
白皙修长的手指执着一册书卷,看得专注。
一股淡雅幽香飘散在空气中。
白江看着女子的侧颜,淡漠的眉眼,清雅带着一丝莫名的惊艳。
他目光落在她修长的手指上,突然想起昨日那双手搂上自己的腰肢,温热而又有力。白江只觉得心脏猛地一跳,他脸色微红,不由得低下头。
小姐生得一张颇为俊俏的面容,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尽显风流韵色,出手大方,这也是为什么她人品虽渣却依旧受不少男子爱慕的原因。
这张脸他看了无数次,可却从未有过像此时这般带给他异样的感觉。
这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小姐吗?
为什么同样一个人,短短几天内会有这么极端的一个反差?就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白江?”
清冽的声音响起,如珠玉落盘,打断了男子游离的思绪。
白江这才回过神,见屋内的女子不知何时抬起头看向他。目光平静,并非像以往那般带着轻浮和歹意。
“小姐,下奴送书来的。”
掩了心中思绪,白江欠身行礼,抱着书进了屋。
苏成芮翻阅了下他带来的书,点了点头,“有劳。”
态度疏离又客气。
“小姐客气了,这是下奴分内之事。”
白江刚将书搁在桌案上摆好,眼前突然递的一块手帕,不由疑惑地抬起头。
苏成芮笑着指了指他脑门上冒出的汗。
白江神色一愣,抬手触及到额头上的湿意,他面色一窘。
“让小姐见笑了。”他连忙接过手帕转身擦拭了起来。
帕子上染着淡淡的木香。
一如身后女子给人的感觉,清幽淡雅。
白江面色微红偷偷朝后瞄了一眼,却见苏成芮已然伏身在桌案前,手里拿着的书正是刚才自己搬来的商策论。
小姐以前不是最反感这类书籍?
白江心中微微留了神,行了礼欲准备离开,走没两步却再次被身后的人叫住,“等一下。”
白江心中一沉,果然……
捏着手帕的指尖发白,再次转过身时,白江脸上一片漠然之色,“小姐还有事吗?”
苏成芮转身去了屋里,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深蓝色烫金锦盒。
从前她对自己有企图时,也曾隔三差五送他一些珍奇的小玩意儿。见她将盒子递了过来,白江眉头一皱,正欲出声拒绝。
“我听下人说爹最近夜里睡不踏实,特地让人配了些安神驱蚊的草药做了个香包,劳烦你帮我送过去。”
苏成芮说着将盒子打开来。
伴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里面躺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香球,香球下挂着一枚细小的平安扣,上面的绳结花样新颖又别致,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心思。
白江神色怔愣,却是未料是自己多想闹了个乌龙,原本准备推拒的手转而将盒子接下。
“小姐有心了。”
他有些心虚,不敢再去看面前人的神色,匆匆行礼后逃似的离开了院子。
苏李氏收到宝贝女儿送来的香球,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当晚便命人挂在自己床头,脸上一个劲欣慰笑着感叹道,宝儿长大了,还知道关心人了。
若是有了夫郎一定会收了以前还玩的性子。
苏李氏打定主意便唤来白江,让他帮忙写信给妻主,催促妻主忙完那边的生意后尽早回来,将女儿和罗家的婚事提上日程。
白江捏着手中的笔顿了顿。
不知怎的脑海里突然划过那清幽淡雅的修长身影。
听得苏李氏在耳边催促了几句,这才发现自己走了神,忙甩开心中思绪后,依照他所述提笔写了起来。
第六章 翻墙小贼
苏成芮悠哉在园子里闲庭漫步。
想她以前开着公司时。
一天到晚不是开会出差就是在开会出差的路上,很少有时间能像现在这般。
苏成芮散心回来,便见到下人搬着礼盒在她院子里进进出出,不由好奇问道,“暮雨,最近府里有什么喜事吗?”
暮雨顺着她目光瞧了眼,随即了然道,“那是罗家遣人送来慰问小姐您的。”
“罗家?哪个罗家?”
暮雨被她问得一愣,“罗裳坊的东家,小姐你跟人罗大公子还订了婚约的。”
苏成芮颔首。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罗裳坊东家的两个儿子都生得花容月貌,长子罗云之更是桐城有名的美人。
罗云之虽生得貌美,可却是一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美人,性子不讨苏慕欢喜,所以对于这门亲事,原主并不上心。
苏成芮来到屋里的时候,苏李氏正拿着礼单清点,白江正给前来送礼的下人拿了些赏银送人离开。
到苏成芮进屋,苏李氏欣喜上前道,“宝儿,你看。罗家公子多关心你啊!听到你受伤的事,他不方便前来探望,便让人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苏成芮挑了挑眉。
“是吗?那罗公子倒是有心了。”
印象之中罗云之对原主的一直不冷不热,以他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主动送这些东西过来?
怕是罗家家主不想让攀到手的高枝飞了,才以她儿子的名义来笼络下感情吧。
毕竟罗裳坊的财力能跟苏家成为亲家,说是高攀都不为过。
苏成芮敛了思绪,目光不经意落于一处。
她弯下身好奇将那装着人参的锦盒下露出的一角白色抽了出来。
那是一块雪白如玉的手帕,触手轻盈柔软,质地一看便属上层,手帕的一角绣着一朵盛开的梅花,雪中落红,栩栩如生。
苏成芮将手帕凑近鼻尖轻嗅,上面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男儿家馨香。
如此别致的绣样,她曾经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苏成芮目光轻闪,捏着帕子问苏李氏,“爹,我瞧着这帕子上的花样甚至别致,可是出自罗裳坊绣郎之手?”
“寻常的绣郎可绣不出这些~”
苏李氏掩唇低笑道,“这可是罗家祖传的面绣法,不外传的。”
“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会这绣法的就只有罗家的公子了。
苏成芮捏着手中白绢,一脸若有所思。
送走了苏李氏,苏成芮突然问道身旁的暮雨,“这罗家二位公子可与溢州杨家的小姐认识?”
暮雨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
“罗二公子自小因为身体不好被送回了乡下老宅养病,至于罗大公子……
那杨小姐来咱们桐城时间并不长,主要都是结交中城中富家小姐,想打通关系将生意渗透进来,并没有听说她同罗大公子有何交集。”
“哦,是吗?”
这可有些意思了。
苏成芮指腹轻磨砺着袖里的一抹柔软,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罗家。
一名身着蓝色衣裙的年轻公子焦急在屋内来回转悠,翻箱倒柜,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柳叶般细长的眉头轻皱,因为找不到自己要的东西,心中有些烦闷。
“阿洛!”
罗云之唤来贴身小厮询问道,“我昨日放在梳妆台上的那条丝绢你可有看到?就是绣了梅花的那条。”
小厮闻言神色一怔,“那个……那个……下奴不太清楚……”
小厮手指绞着裙摆垂头答道,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并没有逃过面前男子的眼睛。
罗云之微微沉了脸色,“阿洛,你应该知道偷窃主子东西的下场,前两天的蓝儿……不用我再提醒你了吧?”
阿洛身子一僵,想起那个唤蓝儿的小厮被主子体罚后卖给人牙子哭喊求饶的惨状,顿时变了脸色,连忙跪在地上求饶道。
“大公子饶命!真的不关下奴的事啊!”
“说!”
罗云之拍着桌案,眉眼一厉。
阿洛支支吾吾道,“是……是主夫!主夫昨日拿了公子桌上的手帕,说是给苏府送礼时一并送过去,就说那些礼物是公子的心意。”
罗云之面色一白。
虽未言语,可捏着裙摆的手却是不由自主用力,眼眶泪意上涌。
那苏慕什么德行,爹娘不是不清楚!
他们就这么盼着自己嫁给那个人渣吗?
午后,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打下道道细小的光柱。一棵巨大的樟树倚靠在苏家后院的墙边,在下方打下了大片树荫。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连带着那大片阴影左右晃动。
“再高些!我够不着!”
“小姐,你快点……小的撑不住了!”
随着女子颤抖的话音,一只手攀在墙头,紧接着一个身着蓝色锦袍的年轻女子爬了上来跨坐在墙上。
“杜姐儿!快上来!”
女子冲着还站在下面的另外一名橘色衣裳的小姐招了招手。
杜淳儿苦哈着脸,“连儿,咱们好好的大门不走,干嘛非得来爬墙啊!”
刘小连忙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朝周围瞧了眼,“嘘,你小点声,被那公老虎听到了指不定把咱们扫地出门,连人面都见不着!”
“快点上来!”
她小声催促着,让她们的家仆拖着杜淳儿爬上了树。
杜淳儿本就恐高,好不容易爬到树上往下一看,顿时脸都白了,哆哆嗦嗦抱着树干身子直抖。
“快过来啊,还磨蹭啥呢!”
杜淳儿快哭了,颤着声道,“你……你说…苏家…没…事把…墙砌…得这么高…干啥……”
这么高!
摔下去,不死也得残了啊!
“呵,不砌高点,怎么防的住你们这些小贼呢?”
女子含笑的话音在身后响起。
两人闻声转头望向声源处。
只见苏成芮正倚在不远处的树干下,似笑非笑睨着二人,手里执一卷书册。
她今日身穿淡绿色的裙衫,腰束玉带,乌黑发亮的秀发用一根碧玉簪挽起,额间一缕碎发垂落,衬得肤如凝脂的肌肤越发白皙娇嫩,让人耳目一新。
“苏慕!”
刘小连欣喜出声,手撑着从墙上一跃跳下来到苏成芮跟前。
“呜呜……连儿,苏慕,你们帮帮我啊!”杜淳儿抱着树干哭丧着脸。
第七章 再逛青楼
苏成芮让暮雨去找了架梯子把人弄了下来。
她看着面前模样有些狼狈的二人,失笑道,“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学那小贼爬墙做甚?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听说你落水受了伤想来看看你,你爹非拦着不让我们进来。”
杜淳儿没好气地说着。
三个人经常在一块鬼混。
上次去天香楼喝酒,她们也没想到苏慕喝高了,为了天香楼的头牌同人起了争执,还被人推下了河里。
那天下着大雨,河水湍急。
二人让手下的人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后来只得派人通知了苏家。
毕竟那晚苏慕是她们带出去喝酒的,如今受了伤回来,苏李氏心中自然对她们也就存了几分不满。
“上次的事说来也是我们疏忽。
这不!给你送带好消息来了嘛!”
刘小连笑嘻嘻凑了过来,“今晚天香楼要拍卖江映月的初夜,我这一得消息就找你来了!”
她伸手揽过苏成芮的肩,下巴一抬,“怎么样?我和淳儿两人商量好了,今天我们做东,说什么也要帮你把人拿下!就当给你赔罪了如何?”
苏成芮挑眉看向她,“这么大方?”
刘小连一拍胸脯,“那必须的啊!咱们啥交情?那可是从小穿着一条裤衩子长大的!”
苏成芮拿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不着痕迹退了两步。沉吟思索了片刻,看了眼面前的两人,便点头应了下来。
也罢。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她都还没踏出苏府的大门去外面看看。
不过就是去青楼,类似的应酬,苏成芮曾经开公司的时候也没少去。
再说了杜淳儿和刘小连两人家中在桐城一个有权一个有势。
这二人又是同原主一块从小玩到大的,三人交情不错,这个关系倒是可以好好维护利用一下。
苏成芮要出门的消息传到苏李氏耳朵里。。
一听说又是跟那两个狐朋狗友,苏李氏心中虽是不喜,可想到宝贝女儿这些天确实在家闷坏了,便也没有拦着她,并且还让白江送了些银票过来。
苏成芮接过面前厚厚一沓的银票,瞧了眼上面的面额,心中有些讶异。
该是说她这爹爹是对女儿真大方呢。
还是苏家真的有钱到这程度?
五千两零花钱说给就给,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苏成芮丝毫不客气收下了这份心意。
“家主过几日就要回来了,小姐玩归玩,可切莫在外再闹事了!”
白江垂下头淡声叮嘱着,心中却是鄙夷。
果然这才没装几天就原形毕露了,亏自己上次差点还以为她真的变了不少!差点没给她骗过去!
感觉一道灼热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白江侧目,便见旁边一个锦衣年轻女子撑着下巴盯着他。见他看来,刘小连还不忘轻佻地吹了个口哨。
白江面色一冷,正欲发作。
“行了,我知道了。”苏成芮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将那道觊觎的目光隔绝开来。
苏李氏的话已经带到,白江不愿在此地多做逗留,行了礼匆匆离去。
刘小连探着身子,目送那一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了长廊拐角,这才依依不舍收回视线,蹭了蹭苏成芮的胳膊笑嘻嘻道,“那是你家小厮?模样真不错啊!”
那气质,那身段,不说是下人的话,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公子呢。
苏成芮瞧着她笑得不怀好意的脸,挑眉道,“那是我爹身边的贴身小厮,劝你还是少打主意。”
苏李氏的泼辣她们是领教过的。
一听白江是苏李氏身边的人,刘小连讪讪一笑,顿时收了刚升起的那点小心思。
“小姐,你真的要去天香楼啊?”
暮雨帮苏成芮整理着衣裳,迟疑出声道。
苏成芮淡睨了她一眼,“有何不妥?”
哪里都不妥!
暮雨哭丧着脸,看这情形,她家小姐对那天香楼的花魁是真上了心。
“小姐,桐城有名的青楼楚馆也不只天香楼一家,咱们也不一定非得去那儿啊!”
那天香楼的花魁就是跟她们小姐八字不合,每次小姐一沾上他准没什么好事!
上次落水一事,主夫没有深究她的责任已是网开一面,若再出了什么岔子,她暮雨就算是有九条命也不够罚的呀!
“难得淳儿和小连那两家伙愿意请客,不让她们放放血怎么对得起我遭这罪?”
“小姐~~”
“我心里有数。”苏成芮说着凑近她耳边低声道,“老老实实地跟着我,要被我知道你偷偷给苏府报信,不等主夫,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话语不急不慢,听着依旧轻柔。
暮雨身子一僵,讶然对上面前的人低笑看向自己的目光,背脊无端攀上一股寒意。
“小的知道了。”暮雨白着脸,讪讪应声。
苏成芮这才满意点了点头。
杜淳儿和刘小连早已在外等得不耐烦,好不容易等到苏成芮出来,见到她身上一袭素净的长衫,指着她那随意挽起的青丝和简单的木簪。
“你…你就这样出门了?”
“不然呢?”
两人面面相觑。
这家伙撞邪了?
之前跟她们出去哪次不是打扮的最骚包的那个?
见她们二人一言不发盯着自己瞧,苏成芮垂头扫了眼,“可是有何不妥?”
两人立马摇了摇头。
知道苏慕长了张人模狗样的脸,不过话说回来,看惯了她穿大红大紫的艳丽衣裳,如今这么素雅一身,多了几分读书人的儒雅,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苏成芮“唰”得一声收了手中折扇,在面前目瞪口呆的二人肩膀上轻敲了一下,“今天的金主可是二位大小姐!苏慕下半辈子幸福可都仰仗二位小姐啦!”
苏成芮说着用扇子掩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狡黠笑着,冲她们眨了眨眼。
那模样活脱脱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狐狸。
二人皆是一愣。
还是杜淳儿最先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道,“就冲苏慕这句话,今儿个天香楼的花魁说什么都得给你拿下!小连你说呢?”
“那必须的!”
刘小连拍着胸脯保证,“这事就交给我们两了!姐姐快活完了,到时候可别忘了跟我们说说那映月公子的滋味如何啊!”
“那是自然!”
三人哈哈大笑着出了府。
第八章 飞来桃花
桐城里有名的花街也就半个时辰的路程,三人并未乘马车,而是步行前去。
用杜淳儿的话来说,不去大街上露露脸,枉费了她们今日的精心装扮。
三个人在桐城可是集家世财富美貌集一身的千金小姐,放21世纪那可是妥妥的超级富二代、白富美!
三人同时出现,衣着华贵、气质不凡、风度翩翩,立即便成了街道上瞩目的焦点。
苏成芮是头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古代街道和集市,免不得好奇朝周围多瞧了几眼。
桐城街道上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大多是女人,偶有几个也是上了年纪已为人夫的男子。
未出阁的男子行走在外大多都蒙着面纱。
走到一半,头顶突然落下一物!
苏成芮下意识伸手接住,拿过一看,见是一枚粉嫩的香囊,上面还绣着桃花,小巧又精致。
见苏成芮仰头看来。
二楼窗边坐着的男子在同伴的打趣声中,羞涩将脸藏在了团扇后。只余一双含情脉脉的眼,偷偷打量着。
苏成芮呆了。
什么个情况这是……
“哎哟!那不是傅家二公子!”
杜淳儿一眼认出了男子身份,见苏成芮捏着那粉色香囊有些出神,和刘小连笑着凑过来打趣道,“傅小公子喜欢阿慕很久了吧,怎么?终于肯接受……”
话未说完,苏成芮好似被烫到般将香囊随手一扔。
她怎么给忘了,琉国的一惯风俗。
但凡男子有心仪的对象,将亲手缝制的香囊赠予女子,女子若接了就代表接受了男子的心意。
可不就是表白嘛!
苏成芮心中一激灵,想起那一张张涂着几斤白粉的脸冲着自己娇滴滴的模样,心中一哆嗦,连忙移开目光,无视楼上一脸伤心的男子,摇着扇子继续朝前走去。
杜淳儿怔了怔,“阿慕你怎么……”
话刚出口,头上就被人敲了下!
刘小连手中转着扇柄,“傻呀你!咱阿慕看上的花魁,还有罗家公子,哪一个不是桐城里响当当的大美人?”
杜淳儿摸了摸头跟了上去。
也是,这傅家公子再好,跟罗家公子和映月公子比起来,那可就差得远了。
傅小公子打小便喜欢苏慕,这个是她们圈子里众所皆知的事。只是苏慕这人也奇怪,生性风流又好色,身边美人一个换一个,却一直将这小公子拒之门外。
实在这傅小公子模样也不差啊。
杜淳儿瞧了眼楼上被众人安慰的伤心公子,见到路边经过的不少美人后,很快便将心中这点疑惑抛之脑后。
那一双双略带羞涩和悄悄打量的目光朝着她们这边投来,杜淳儿和刘小连同时昂首挺胸,摇晃着手中折扇,时不时朝着他们露出一个自诩风流倜傥的笑容,骚包十足。
她们喜欢美人的同时,也十分享受被人倾慕眼神的注视,哪怕知道那些目光所注视的对象大部分并不是自己。
苏成芮在一个首饰摊前停住,捏起桌上的一只珍珠钗细细打量了起来。珠钗的材料算不上好,可胜在手工新颖出巧。
“小姐眼光真不错!这只珍珠钗是我们才到的新奇货!”
小贩用着生硬的话语介绍着,皮肤黝黑看起来不像是本地人。
见苏成芮气度不凡,一袭衣服虽是素净却是质地极佳,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连忙热情给她推荐着其他的款式。
“这些货都是从北域那边过来的,小姐看看,给你家夫郎多挑上几支,都是男儿家新时流行的款!”
“这些小玩意虽是新颖,可罗家公子用惯了好物只怕是瞧不上这些!”
杜淳儿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扫了眼摊位上琳琅满目的首饰,笑眯眯打趣儿道。
苏成芮手中动作一顿,抬头看了她一眼,“谁说给他买?我自己喜欢挑着玩不行吗?”
说着还不忘拿着簪子在自己头上比划了下。
杜淳儿:……
刘小连:!!
小贩:……
暮雨惊讶地睁大眼。
她刚才听到了啥?
自家小姐何时有了这等癖好?
瞧着几人脸上精彩变幻的神色,苏成芮低笑出声,收了逗弄的心思刚放下簪子,余光突然瞥见一样细小之物朝她这边飞来。
还来?
被刚才的香囊搞怕了!
苏成芮脚步顿住,下意识侧了侧身,这次索性连手都懒得伸。
“哎哟!”
耳边传来一声痛呼。
杜淳儿没好气摸着自己被砸得生疼的脑袋转过身,怒瞪着街上来往经过的人群,“谁啊!哪个不长眼的敢砸本小姐!”
被她盯着的路人纷纷畏怯摇头,躲避着她凶狠的目光。
苏成芮拾起掉落在地的“暗器”,见是一一团草纸揉成的小球。
她似有所察觉突然抬起头目光朝着某一处看去,那人反应比她更快,苏成芮只来得及见到那迅速消失在巷子后的一片灰色衣角。
暮雨顺着她的目光自是也瞧见了,神色一沉上前道,“大胆小贼,胆敢冒犯到小姐头上来了!要不要属下派人去追?”
苏成芮摇了摇头。
“不用了。”
她随手将那草纸乱打开来,里面除了一块碎石子再无其他。
扫了眼那草纸上胡乱涂鸦的泥渍,苏成芮眉头一皱,随手将其扔在地上。
“哼!算他跑得快!”杜淳儿鼻尖轻哼。
“快走吧!拍卖会要开始了!”刘小连在一旁催促着。
天色渐暗,桐城有名的弄朝街却是灯红酒绿热闹非凡。
两旁的楼道上门口站了不少花容月貌的男人,纷纷朝着面前路过的女子,挥舞着手中丝帕,媚声吆喝着。
同其他青楼相比,天香楼在桐城经营的时间并不算长。
短短两年内,不仅从新一批的青楼中脱颖而出,并且名声大噪热度久居不下。靠的不仅仅只是里面的小倌儿美貌。
相比较其他的青楼。
天香楼的东家更了解女人的心理,不惜花下重金培养楼里倌儿的歌舞,甚至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再到投壶射箭,但凡富家小姐平日里爱玩的,他们没有一样不精通!
这一对比,立见高下。
是那些只懂Y词艳曲,浅薄见识粗鄙男人所不能比较。
除了在酒楼寻欢作乐,客人还喜欢带着他们去各种场合,谈生意、骑射、诗会,身边的男子不仅貌美,还能说会道有才华,哪个女人不觉得脸上倍有面子?
第九章 竞拍
平日天香楼就生意红火,今日更甚。
苏成芮三人到来时,整个一楼的大厅里便已是人山人海,座无虚席。
三人都是这里的常客,家世显赫。楼上早已为她们特地留了雅间,不用同其他人挤在大厅里。
小侍领着她们去落座,苏成芮几人先后在桌边坐下。
她伸手撩起面前的珠帘朝外看去。
不得不说这个位置是极好的,从这个角度看去,拍卖会中央的舞台一览无余。
台上六名貌美的少年翩翩起舞,身上的衣衫轻薄近乎透明,甚至可以看到那随着乐曲灵活扭动的细白腰肢。
少年们莲步轻移,时不时伸手冲着台下的客人做着暗示的动作,妖异魅惑的神态出现在那一张张稚气未脱的面容之上,两种极端的风格融合带给人巨大的冲击。
客人们仰头欢呼吹着口哨,目光火热。
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神盯着舞台,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冲上去将上面美味可口的猎物拆吞入腹的模样。
“杜小姐这么久没来,还以为你们忘了奴家的好呢!”
一个娇媚柔细的男声响起。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鸨爹扭着腰进了雅间。
梅爹领着杜淳儿她们素来喜爱的几个倌儿进屋伺候,一眼便被那坐在窗户边的素净身影吸引了目光。
梅爹阅人无数,年轻时遇到那些长得颇有姿色的富家千金也不少。可面前女子只是一个侧颜,眉宇如烟墨的淡雅和沉静还是让他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察觉到他的目光,苏成芮放下珠帘侧过头,靠在椅子上冲鸨爹扬眉笑道,“怎么?几日不见,梅爹不认识我了?”
鸨爹神色一怔,反应过来低呼一声。
“哟呵,奴家刚还奇怪咱们城里什么时候来了位如此俊秀的姐儿,原来是苏小姐!几日不见倒是越发越美了,奴家的心都被您迷的七上八下的!”
苏成芮淡笑不语,微微一侧身,不着痕迹躲开那如同一只展翅扑向自己的花蝴蝶。
扑鼻而来的熏香,浓郁的近乎让人窒息。
鸨爹扑了空,娇嗔一笑。
“还是那么坏。”
他不依不挠地搂过苏成芮手臂,身子贴着她坐下,吩咐小侍安排其他人去楼下迎客,自己则倾身给苏成芮斟起了酒。
“哟!梅爹亲自来伺候了!还是苏慕你的魅力大啊!要知道整个桐城都没几个有这待遇的!”
对面刘小连怀里搂着佳人,还不忘打趣儿道。
鸨爹捏着帕子掩唇轻笑,“那是!奴家就喜欢苏小姐这样的!要能年轻个十岁,那可非得把她拐上奴家的香榻不可!”
杜淳儿笑着接茬,“那你可要失望了!咱们苏姐儿今儿个可是冲着你家映月公子来的!”
“哼!苏小姐这般可是凉了奴家的心啊!。”
梅爹故作生气地撇了撇嘴,手指在苏成芮白皙的手背上轻轻拂过带着几分挑逗的意味。
若有若无的柔软触感,激起一阵酥麻感直冲尾椎。
苏成芮烟眉微不可查轻皱了下。
这具身体好像出奇的敏感,根本禁不住随意的撩拨。
或是一缕香气,一个眼神。
无关情爱,只是单纯身体的反应。
苏成芮自是不知道这个世界女子身体皆是如此,只道是原主曾经太过放纵的生活,才会如此经不起撩拨。
苏成芮始终面色不改,梅爹自是不知她心中所想。
见她没有像以往那般对自己打趣调情,清冷沉敛的模样却是让他愈发心痒难耐,喜欢的紧。
梅爹娇媚低笑,凑近她低声道,“映月的初夜是今天拍卖的重点,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就来了不少,还有从外地来的……”
他话音一顿。
捏着团扇的手轻轻一斜,似意有所指偏向长廊外某一处。
苏成芮目光落在对面紧闭的门窗上,神色若有所思。
几人谈笑了一阵,楼下的拍卖会便已经开始了。
小厮前来催促了几次,梅爹才依依不舍从苏成芮身边离开。
前面的拍卖会就是一些奇珍玩物,名人字画之类,大厅里的人倒是一口一台阶进行的火热,苏成芮对于这些却是没有什么兴趣。
“映月公子的初夜!一千两银子起拍!”
鸨爹高昂的话音一落,大厅里顿时接二连三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千两银子!
可以在天香楼同时点上七八个当红倌儿了!
映月公子容貌倾城,才艺皆是出众,那身段气质比起大户人家的公子有过而无之不及。
虽然名声响亮,可要价如此之高还是令众人咋舌!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不惜花下重金想要拔得头筹!
“一千二百两!”
“一千五百两!”
“我出一千八!”
花魁的初夜,瞬间将拍卖场的气氛轰炒到白炽化的阶段。
“二千两!”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杜淳儿早已没了喝酒的心情,和刘小连两人趴在窗口看戏。
刘小连撇嘴嘲讽道,“朱茂春这老匹妇,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的人了居然还在这里跟人竞拍!真要到了床上,就她那身子骨能吃得消么?”
“就是!家里夫侍成群了!”
作为此次的竞争者,苏成芮却是悠哉悠哉喝着酒。听到二人愤然的话语,这才抬起头朝下瞧了一眼。
这一看,目光顿住。
留下喊价的妇人约莫七旬的年纪,一袭棕褐色的袍子松松垮垮耷拉在身上,她缓缓抬起手,宽大的绣摆滑落,露出里面干枯如柴的手臂。
苏成芮却是被她手中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老妇手执一柄碧玉烟杆抬了抬,旁边伺候的家仆立即躬身将烟叶点燃。
她张嘴深吸了一大口,靠在椅背上,嘴里叹息着吐出浓郁的烟雾,浑浊的眼眸里一片享受的慵懒姿态。
苏成芮跟着抿了抿嘴。
自己许久未曾抽烟,今日瞧见,堆积了多日的烟瘾一下被勾起,撩得她心痒难耐。
“朱员外出两千两银子!还有没有更高的?”鸨爹再次出声询问,目光却是朝着苏成芮他们这边看来。
杜淳儿张开手,“三千两!”
此言一出,他们这儿便成了全场的焦点。
“是刘知府的千金!”
“果真是好大的手笔!”
不少人认出了杜淳儿和刘小连的身份,身后的女子虽然没露脸,但是在桐城生活过的人都能猜到那人是谁,毕竟铁三角霸王的名声可不是盖的!
鸨爹笑得合不拢嘴,只道这杜家小姐出手就是大方,“三千两银子还有没有竞价的?”
台下众人唏嘘。
映月公子被她们三人盯上,普通人哪里还有争抢的机会?
不少人都选择放弃,就连朱员外都未再出声。就在众人以为花魁的初夜最终会以三千两纹银落定时,一个悦耳的女声插了进来。
“三千五百两!”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不由惊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十章 益州杨家
刘小连唇角笑意压了几分,面露不悦,“六千两!”
“六千五百两!”
“七千两!”
“七千五百两!”
台上的鸨爹早已从最开始的兴奋,到最后紧张得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刘小连气得咬牙切齿,不管她们喊多少,那人就像是跟她们杠上了一般,每次都哄抬五百两,没有丝毫的犹豫。
她沉着脸唤来家仆,“去!查查对面雅间的人究竟是何身份!”
敢在桐城公然跟她对着干,简直活的不耐烦了!
“八千!”
“八千五!”
“太过分了!”杜淳儿气得一拍栏杆。
两人气呼呼转过身,看向身后依旧悠哉喝酒吃菜的某人,霎时沉默。
到底是谁看上了那花魁来着?
敢情她俩在这跟人争了半天憋一肚子火,正主倒是跟个没事人似的,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阿慕……”
杜淳儿幽怨出声。
苏成芮身子一顿,许是那两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太过幽怨的缘故。她沉吟了片刻,放下手中筷子危襟正坐,目光认真地看着两人。
“不行就算了吧,反正上次受伤后我也想明白了,我跟映月公子大抵是没有缘分罢了。”
她抬起手指将垂落额前的发丝撩于耳后,无所谓勾唇冲二人笑了笑。垂下的目光里浮现一抹浅浅的无奈又似哀伤。
一袭素衣衬得她苍白的脸越发没了血色。
两人都愣了片刻。
好歹是桐城的小霸王,曾经意气风发的好友,何时见到她如此颓丧?若非对那花魁上了心,也不至于和人争执把自己弄成了这般牧羊犬……
一提受伤的事,刘小连二人想到上次害她受伤的事,心中愧疚之意顿生。
深深瞧了她一眼,刘小连深吸了口气,似下定决心般转过身咬牙道,“一万两!”
为了姐们,自己今天可真的是豁出去了!
“一万二千!”
“啪!”
对面屋子里再次响起不徐不慢的话音,气得刘小姐直接捏断了手里的扇柄。
大厅里安静得能听到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众人抬头看着楼上雅间二方的较量,大气都不敢出,朝着苏成芮她们这边投去好奇期待的目光。
刘小连一脸不甘。
杜淳儿上前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小连,算啦!”
一万两银子已经是她们的极限了,对方这态度已经摆明了不管她们出多少价,她都会压她们一头。
“一万二千两银子还有更高的吗?”
鸨爹看向苏成芮这边,见到刘小连一脸恼色,心中顿时明了。
“那么就恭喜二号雅间的小姐以一万二千两的价格竞得了映月公子的初夜!”
鸨爹压抑着激动万分的心情,高兴宣布着最后的结果。
台下众人皆是唏嘘一片。
一万二千两啊!足足能买桐城近一条街的铺面了!
不少人好奇地望向那紧闭的二号包厢房门,好奇里面的人究竟是何身份。出手如此阔绰!
一撒万金只为和美人良宵一度,传出去倒也是段佳话,只是如此得罪了小霸王,这人以后怕是很难在桐城里混下去了。
众人在心中又是佩服又是惋惜。
不少花魁的倾慕者将刘小连恼怒的模样瞧在眼底,纷纷幸灾乐祸,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混蛋!”
刘小连咬牙切齿转过身,喊上手下欲准备去将对面包厢里的人教训一顿。刚走到门口,之前去打听消息的家仆回来了。
“如何?”
家仆神色有些奇怪,“这……”
“怎会劳烦杜小姐的人前来询问?该是杨某亲自前来拜会三位小姐才是!”
一道爽朗悦耳的女声接过话。
三人齐齐抬头,只见一名年轻女子轻摇折扇走进了屋。女子面容秀丽,身上一袭松色华服,腰间系着镶玉金色腰带,整个人看起来贵气十足又不失有几分文人的儒雅。
“我倒是谁这么大的手笔,原来是杨少东家。”
刘小连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见着她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嗤笑道。
她见过这个女子。
之前来还特地去她家拜访过几次。
杨清越的母亲是益州有名的富商,这几年家中生意越做越大,杨家便盯上了桐城这块富饶之地,想把生意慢慢渗透到桐城里来。
杨清越作为少东家,这半年来没少在城中结交各路富商和其子女,为得就是拓展人脉为以后铺路。
刘小连和杜淳儿自然也在她结交的名单之中,只可惜她们看不惯这人一副刻意虚伪的做派,不怎么爱搭理她。
杨清越目光突然看向坐在桌边的身影,“这位就是桐城首富苏家千金吧?”
“杨少东家。”
迎上她的目光,苏成芮略微颔首同她打着招呼。
杨清越冲她拱手道,“早闻小姐名号,杨某一直想找机会拜会,初次相见略备薄礼,还望苏小姐笑纳。”
她说着拍了拍手。
没多久,便见天香楼的小厮端着托盘进了屋。
杜淳儿看着托盘里的花牌,神色一滞,“这不是?”
刘小连脸色一沉,“杨少东家这是何意?”
就在前一刻,她们二方还在为这块花牌争得脸红脖子粗,如今这人拿着花牌过来是几个意思?想在她们面前耀武扬威吗?
杨清越轻笑出声,捏起花牌走到桌边,递于苏成芮眼前,“听说苏小姐中意天香楼花魁,所以清越这才决定拍下花魁初夜赠予小姐,以表在下结交的诚意。”
刘小连顿时呆住。
一万多两的银子,只为交个朋友?
这家伙比她们还败家啊!
杨家竟富裕至此,饶是杜淳儿和刘小连见了不少世面的大家千金,此刻也不由惊讶万分。
相比她们二人的震惊。
苏成芮的反应倒是显得淡定不少。
“少东家费心了,如此,苏慕却之不恭。”她淡淡一笑,伸手接过花牌。不经意划过那松色宽大袖口间不经意掉出的一抹艳红,目光微微一凝。
“少东家这块丝绢上绣的花样倒是别致。”
杨清越闻言垂下脸,怔了一瞬,“是啊!妹妹也是瞧着特别,这才买了下来。”
她将那丝娟朝里收起,随口敷衍笑道。
苏成芮勾唇没有再继续追问,伸手招呼着她落座。
杜淳儿和刘小连见苏成芮表了态,也跟着在桌边坐下,虽然不是很热情,却也不似刚才那般剑拔弩张。
刘小连让人添了碗筷,又点了不少好酒。
“来,咱们举杯庆祝!一庆清越结交三位好友,二庆苏姐姐抱得佳人归!”
杨清越起身举杯。
到底是从小便跟着出来经商之人,不管她们说什么,杨清越都能接上话,言辞幽默有趣,半点不觉牵强。
刘小连和杜淳儿也从最开始的冷眼道到后面渐渐跟她聊开了。
四人围坐于桌前,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相谈甚欢。
酒过三巡,桌上几人有了些醉意。
苏成芮最先摆手认输,弯腰直说自己不行了。
刘小连闻言嘿嘿一笑,伸手勾着她的肩膀,含糊不清道,“女人……绝对……不能…说…自己不行!”
杜淳儿跟着点头附和,“是啊!你可是今晚要洞房的人!”
杨清越看着苏成芮认怂的模样,轻笑道,“好啦,你们今天就放了苏小姐吧!真要把她喝倒了,那我一万多两银子可不浪费了?”
此言一出,惹得旁边两人大笑出声。
刘小连这才松了手,“好吧,今天放了你!等苏慕洞房后,咱们约个时间继续!”
“没问题!”
苏成芮冲着三人拱了拱手,撑着桌子摇摇晃晃站起身。一旁的暮雨唯恐她摔倒,连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搀扶着她朝外走去。
第十一章 花魁江映月
天香楼的当红头牌都在湖中的水榭别院,花魁也不例外。
主楼和别院之间没有修路,前去留宿的客人只能通过坐船前往。
楼里特制的花牌就是能够通往水榭别院的凭证。
下人们将喝得醉醺醺的女子送入了早已安排好的屋子后便退了下去。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
刚还扶着门框一副站不稳模样的女子直起了身子,脸上虽带着几分醉意,可漆黑的眼眸里早已恢复了一片清明之态。
屋内陈设华丽又精致。
空气中散发着甜腻的熏香,闻着让人脑袋有些昏昏欲沉,身体一阵酥软,似乎还掺杂特殊的功效。
苏成芮路过桌旁时,手指状似无意拨过古琴上的弦,发出一声悠扬单音。手收回时,却是将搁在一旁的香炉打翻在地。
巨大的声响将里屋的人吓了一跳,紧接着响起悉悉索索,类似于布料摩擦的声音。
苏成芮绕过屏风,一眼便瞧见了躺在床上的男人。
男人长得很美。
未施粉黛的脸泛着微微的红,如清晨沾着露水绽放的海棠一般,媚骨浑然天成。他双手被绑在床头的柱子上,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身上的一袭红纱薄得近乎透明,随着他不安挣扎的动作,若隐若现。
江映月见到那清风明月般的身影先是一怔,待看清了来人正是桐城赫赫有名的苏小霸王后,心头仅存的最后一丝侥幸被灭,余下的只有无边的绝望。
江映月心中苦涩。
前些日子在天香楼被她盯上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
以苏家的实力,自己又怎么可能逃脱?
原本想着能留着清白之身,寻一良人哪怕是做侍妾他也愿意,至少能脱离这苦海。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苏慕?
这苏小霸王出了名的花心风流,可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毕竟这世上女人皆是薄情寡义。
可比其他人更过分的是,那些曾经被她玩弄过的男子在失了兴致后,便被她无情抛弃,扔个几两银子补偿完事,到最后赔了身子,甚至连个名分都没捞着。
江映月心里清楚,自己今日若是失身于她,以后被梅爹安排接客便是常事。
这辈子再想要脱离青楼就难了……
苏成芮目光落在一旁架子上,烟眉轻挑。这古代科技虽然不发达,没想到对于房事上的花样却不少,各种样式的道具俱全。
为了迎合客人的喜好倒是费尽了心思,可苦了这些沦落风尘的男子。
男子见她盯着道具,眼中闪过一丝胆怯,压着心中害怕,他颤颤巍巍出声道,“映月见过苏小姐。”
苏成芮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床上的男子,见他明明心中不愿,却强迫自己低眉顺目的模样,顿起了几分兴致。
“天香楼花魁,果然名不虚传。”
耳边传来调侃的话语。
江映月侧过头,躲开那肆意盯着自己的目光。
女子幽深的目光让江映月有些害怕,在青楼待的久了,他太清楚这眼神里所意味着什么,却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道,“苏小姐能否替映月解开绳子?”
娇柔的声音如黄莺轻啼,自发带着一股说出的魅惑,不经意撩拨着人的心弦。
“不急。”
苏成芮在床边坐了下来。
空气里多了一丝浓郁的酒味。
看着眼前顿时僵硬的身躯,苏成芮似笑非笑勾起唇角,“在这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公子解惑。”
“那个叫周铭的,不知之前是否与映月公子相识?”
江映月讶异转过头,目光一闪,垂眼道,“小姐说笑了,映月沦落风尘之人,身份低贱,怎会与那周小姐相识……啊!”
话音刚落,胸口贴上指尖凉意,吓得他失声惊呼。
“不老实。”
我可不是个有耐性的人,公子不如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如何?”苏成芮轻笑着伸出手,漆黑的眼眸里却是一片薄凉之意。
“映……映月并不认识……嗯……”
女子指尖仅隔着薄纱在他身上皮肤游走,引得江映月身子不由自主轻颤。所经之处好似被点燃了一窜火苗,灼尽了他体内唯剩的一点气力。
江映月难耐扭着身子,樱唇微张轻轻喘息,眼眸带着水光望着面前的女子,软声求饶。
苏成芮闭紧眼。
心中一横,手里不由加了几分力。
男子顿时哀声求饶,“啊……我说……我说……那周铭是都江人,在益州做些小生意发的家………”
扬州?
苏成芮心中一凝,这么巧?
“还有呢?周铭和杨少东家认识?”
“……嗯……映月……不知……”
“周铭之后可还有来找过你?”
“……没……没有……”
“她没跟你说去了哪里?”手中骤得又加了几分力道。
手下身子一抖,男子摇着头哭喊出声,“没有没有!映月知道的就这些……不…不敢……欺瞒小姐……”
见他确实毫不知情,苏成芮这才收了手,清晰感觉到自己身上也紧跟着的变化,她深深吸了口气。
本是想逗弄他一番,却感觉自己在玩火,这个身体的定力真是差的让她惊叹。
她睁开眼,见男子面颊通红。
江映月低声啜泣着,头发在刚才挣扎中散乱开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难看。
他何时在女子面前这般狼狈过?
“小姐放了我好不好?”
江映月压着心中的怯意,扯出一抹笑容软声哀求道,“映月被绑着手,如何能好好伺候小姐?”
苏成芮闻言淡笑不语。
却是依他所言,替他伸手解开了绳子。
江映月顿时松了口气,得了自由后连忙从床上坐起身子,活动着自己被绑的酸疼的手腕。
他心中忐忑,正想着要该做些什么缓解现下的气氛时,却听得女子声音再次响起。
“去换身衣裳。”
江映月动作一顿,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想要再次确认时,女子已然绕过屏风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苏成芮百般无聊拨弄着琴弦。
没多久江映月便换好衣裳走了出来。
没了那羞人都的装扮,他整个人自在了不少。
有些疑惑为何今日的苏小姐看起来好像有些不一样。可一想到她刚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心中又惊又羞。
闻到她身上浓郁的酒味,江映月倒了杯茶水递了过去。
“苏小姐喝杯茶醒醒酒吧。”
苏成芮看着面前的茶杯,未伸手去接,目光再次落于男子娇美的面容,似笑非笑道,“咱们总得做些什么来打发这漫漫长夜。”
江映月闻言惊讶抬起头,对上女子戏谑的笑意。还未来得及反应,手臂却被人一把拉扯了过去!
随着男子的低呼。
烛台上的火焰跟着微微晃动。
水榭别院内琴声缭绕,夜半笙歌直至天明。
第十二章 苏小姐是变态
清晨,天刚蒙蒙亮。
一名家仆打扮的女子穿过水榭别院的长廊,停留在一座房屋前敲响了门。
“进来。”
屋内响起女子清冷慵懒的声音。
暮雨推门而入神色一怔,见到苏成芮怀里正抱着一名男子准备朝屋内走去,男子闭着眼,苍白的脸上满是掩不住的疲倦之色。
苏成芮将人放在床上,动作极轻。
熟睡中的男子被惊扰到,下意识瑟缩呢喃道,“小姐……映月受不住了……求小姐放过映月吧……”
听着屋内响起的娇软哀求,暮雨不由一怔。
脑海里突然闪过男子一副虚弱那不堪承欢的模样,心中不由暗自感叹。
小姐脾气性格虽是大变,可这雌风依旧不减从前啊!
待苏成芮出来,暮雨正欲开口,却见她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指。
两人去了外屋。
苏成芮在椅子上坐下,询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得手了。”
暮雨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物递来。
正是昨晚杨清越袖子里藏着的那一块绣帕。
昨晚暮雨趁着杨清越喝醉去小解的途中,装作不小心撞到她,顺手偷了出来。
苏成芮掏出自己怀里的那一块同手上的对比,上面的针脚果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指腹缓缓摩擦着绣帕角落里绣着的“云”字,心中冷笑。
都已经和别的女人私相授受了。
她要真把这男人娶回家,指不定那天给自己带了绿帽子都说不准。
“小姐……”
苏成芮敛了思绪,将手帕收起,看着面前欲言又止的暮雨,“有话直说。”
暮雨硬着头皮开口道,“你打算何时回苏府?”
“那本小姐心情吧,怎么?”
“我怕主夫那……不好交代。”
“无妨,玩够了我自会回去,你跟爹爹说声让他不用担心。”
暮雨闻言苦皱着脸。
她现在哪有胆子回去?就怕主夫大吵大闹跟她要人!
苏家小姐成为天香楼花魁第一个入幕之宾的事已经在整个城内传得沸沸扬扬,只怕到时候事情传到罗家的耳朵里,两家不好收场。
苏成芮勾起唇角。
她自然清楚暮雨在担心什么。
她不怕罗家闹,就怕罗家不闹!她儿子都跟别的女人暧昧不清了,还不准她在外寻花问柳?
闹吧,闹得越大越何她心意!闹到最后一拍两散了是最好。
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有了主意谁都劝不动。
暮雨无奈叹了口气,认命起身行礼告退,刚走出没两步,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
“等等。”苏成芮唤住她。
“小姐还有何吩咐?”
“去给我找瓶伤药来。”
暮雨闻言神色一怔,下意识想要询问她是否哪里受了伤,可自家小姐明明好模好样坐在面前。
暮雨突然就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朝屋内瞧了一眼,随即面色了然应声退了出去。
“不……映月不知道……”
沉睡中的男子骤得睁开眼,惊呼着从床上坐起。
发现自己只是做了噩梦后,江映月这松了口气。可一想起昨晚的经历,心中既是害怕又委屈。
那苏家小姐分明就是个变态!
让他坐着弹了一晚上的琴,中间还不停重复地问着他之前问的那几个问题。一旦他跟之前的回答有了出入,就会刨根追问到底。
他想仔细思考,可琴音刚停住,她就冷着脸呵斥他不准停。
江映月当时害怕急了。
一边要弹着曲儿,一边还要应付她不停的追问和不间断的施压。承受不住体力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直到他晕过去后才肯罢休。
“醒了?”
屋子里突然响起的清冷声音,将床上发呆的人吓了一大跳。
江映月探着头。
见女子靠坐在椅子上,手中执一柄白玉烟杆轻轻吸着,伴随着一声享受的低叹,清隽的面容笼罩在浓郁的烟雾中显得几分迷离慵懒。
她竟然没走。
江映月心中一惊,很快便收拾了情绪,下床来到她面前,翩然行礼道,“映月见过苏小姐。”
苏成芮“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他搭在腰间的手上。
原本细白如玉十指早已红肿不堪,有的地方甚至破皮渗出了点点血珠,看上去有几分触目惊心。
她抬起烟杆轻敲了敲搁在桌上的瓷瓶,“这里有药,手上的伤处理一下。”
“是。”
江映月垂头应声,乖巧拿过。
他忍着刺痛,僵硬地挪动着手指,尝试了好几次也没能将那瓷瓶上的盖掀开来。
苏成芮看着他费劲的模样叹了口气。
“算了,我来吧。”
她说着拉过男子在椅子上坐下,将瓷瓶打开,用竹签挑了点药给他涂着。
江映月有些讶异地看着女子专注的眉眼,她话虽然不多,可手中动作却很温柔细致,甚至小心翼翼避开了他破皮的伤口。
倒是跟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江映月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仔细看过她,这么凑近一瞧,才发现其实这位苏家小姐容貌生得极好。
五官端庄秀丽,鼻梁高挺,一双眸子淡漠沉稳。
都说她好色下流。
可她昨天到现在却并未对自己行那不轨之事。也不知道她在床上的时候是不是对每一个男子都是这般温柔。
江映月突然发现若是真的要将第一次给她,想着心理头也并不是那般抵触,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欢喜和期待……
感觉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苏成芮抬起头正巧对上男子盯着她有些失声的目光后,神色骤得冷了下来。
药瓶不重不轻搁在桌上,发出沉闷声响。
江映月这才回过神。
苏成芮讥讽冷嘲道,“映月公子是否忘了自己的身份?本小姐花那么多银子可不是来这伺候人的!”
江映月闻言面色一变,心中刚升起的那点旖旎顿时烟消云散。
“映月不敢。”
他连忙起身接过竹签。
唯恐再度惹得女子不悦,他甚至不敢有丝毫耽搁,忍着刺痛以最快的速度将药涂好。
耳边不时传来男子隐忍的嘶气声。
苏成芮却是不为所动,继续抽着自己手中的烟斗,一口接着一口。
待处理好了伤口,江映月头上早已满布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苏成芮瞧了眼面前有些狼狈的男子,挑眉道,“去换身衣服,我带你出门走走。”
“是。”
江映月垂目应声,乖顺朝屋内走去。
苏成芮带着他出了门,两人逛遍了东市里大大小小的商铺,各种吃的喝得玩的,金银布匹首饰,但凡只要江映月喜欢的,苏成芮都有求必应。
“公子眼光可真不错,这可都是从北域那边来的新奇货。”
小贩热情地介绍着,看着停留在摊位前的红衣男子,脸上毫不掩饰惊艳赞叹。
苏成芮刚从铺子里出来,便见江映月站在首饰摊前,手里捏着的正是自己前日看的那根珍珠钗。
她眉头一挑,“喜欢?”
江映月点了点头,“这做工很新奇。”
苏成芮轻笑唤来暮雨,江映月顿时摆手道,“不用,映月自己来就好了,苏小姐已经给映月买了不少东西了。”
苏成芮好笑看着他,“你在万珍斋逛了一圈都没挑着自己中意的,难得碰上你喜欢的。这点钱我还是付的起,算是补偿你昨晚的辛苦吧!”
江映月神色一怔。
见到小贩朝她们身上看来暧昧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她刚说了什么,顿时面如火烧,娇嗔瞪了苏成芮一眼。
这人怎么人前人后两幅面孔?
说出来的话如此不正经!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昨晚……昨晚……
小贩眉开眼笑接了银子,“小姐一个看就是个会疼人的,这位公子真有福气。”
江映月被说得愈发有些不好意思了。
苏成芮低笑着接过珠钗冲他招手,江映月羞涩地将头侧了过来。
突然一颗石子从远处飞来砸在男子的头上!
江映月痛呼一声,捂着额头。
“你怎么样?没事吧?”
苏成芮连忙拉下他的手,见只是留了红印并未出血,这才稍稍宽了心,随即皱眉朝远处看去。
“小兔崽子!这回给我逮住了吧!”
暮雨拎着一个灰色的瘦小身影从巷子里走出。
小家伙不断挣扎着,被她连拖带拽拉到了苏成芮二人跟前。
是他。
苏成芮神色一怔,捡起地上被碎布裹着的石子,来到他跟前皱眉问道,“为何总跟着我?还拿石头砸人?”
小家伙抬起头瞧了她一眼,清澈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江映月身上,突然挣脱了暮雨的钳制,凶狠地朝着他扑了过去!
第十三章 交易
小乞丐一把将那发间的珍珠钗拔下抓在手里。
江映月被吓得失神惊呼,跌坐在地。
鬓间几缕青丝散落。
“找死啊你!”暮雨连忙将人按到在地,欲将珠钗夺回,小家伙在地上扭着身子挣扎着,说什么也不肯将珠钗乖乖拿出来。
巨大的动静引来了不少路人的驻足围观。
苏成芮沉下脸伸出手。
“拿来!”
“不要!”
她眯起眼,眼里中已然沾了几分危险之意,“不要让我再说一次!”
别以为在破庙救了他,自己就真不敢拿他怎么样!她不是个有耐性的人!
见小家伙不肯配合。
苏成芮冷着脸索性直接上前将珠钗从他手中抢下。
谁知小乞丐下一秒“哇”得一声哭来。
暮雨冷不丁被这一声嚎叫给吓到,连忙起身松开手。
“负心汉!”
“臭流氓!就知道欺负人!”
对上众人各异的目光,她连忙抬起手解释道,“我可什么都没做!!”
苏成芮刚转过身,被人抓住裤脚。
她低头一看,只见这小东西满面泪痕正睁着一双泪眼望着自己,可怜兮兮地说:“……别走……别走……”
众人:!!
啥情况啊?
暮雨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不是吧?难道小姐和这脏兮兮的小乞丐真有一段啥不为人知的过往?
瞧着洁白的裤腿上多了一抹黑渍,苏成芮面色骤冷。
许是被她骇人的目光震慑到,小乞丐怯生生地松开了手,却是依旧跪坐在地,肩膀抽抽嗒嗒,看起来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我不认识你,别再来缠着我,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苏成芮说着扶起江映月起身,“怎么样?没事吧?”
江映月摇了摇头,“我没事。”
“要不要送你回去?”
“不用。”江映月连忙拉住她的手,随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笑了笑道,“苏小姐不是说要去游湖?既然都安排好了,映月不想扫小姐的兴。”
苏成芮瞧了他半晌,点头道,“那好。”
见两人转身要走,小乞丐连忙站起身子要追,被暮雨伸手拦下。
“我说你差不多得了啊!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样子,我家小姐就是再缺男人也不可能找你啊!”
这小家伙也算是运气好。
撞上小姐受伤后整个人脾气好了不少,若是换作以前,早派人把他打个半死丢河里了!
小家伙抿着唇,突然抓着横在面前的手臂张嘴咬了下去!
暮雨疼得失声尖叫,“啊啊啊!该死的你赶紧松口!”
趁她吃痛,小家伙一把推开她,拔腿追了过去。
江映月不时朝身后看上一眼,迟疑出声道,“苏小姐……”
这小乞丐好生奇怪。
从刚才便一直跟着在她们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不吵不闹,就像是一条小尾巴,她们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像条小尾巴,甩都甩不掉。
苏成芮淡淡出声,“不用管他。”
两人踏上了早已在湖边等候的船只。
离开前,苏成芮特地唤来了暮雨,从身上掏了些碎银。
“把这些银子给他,打发他走。”
“小姐?”
暮雨心中有些讶异。
不过是一个小乞丐罢了,赶走便是,还给他这么多银子干嘛?
她看着苏成芮冷沉的面色却是不敢多问,乖乖照做了。
苏成芮转过身,看着那细小的身影孤零零站在岸边朝这边瞧着。直至那小灰点再缩小直再无法看清,她才收回了目光。
待游湖回来已是傍晚。
岸边早已早已没了那瘦小的身影。
也不知道暮雨是怎么跟他说的,许是人家来吵闹就是为了两个钱,如今得了好处自然也就离去了罢。
苏成芮没多想,很快便将此抛之于脑后。
接连好几日,苏成芮白天带着美人吃喝玩乐,夜里便宿在水鞋别院,两人成日腻在一块,形影不离。
桐城里关于两人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
“这天香楼的映月公子生得那叫一个貌若天仙、倾国倾城,连苏小霸王都被他迷得收了心!”
“可不是?那小霸王何时对男子这般上心?我看这映月公子怕是要先罗家公子一步如苏府的门了。”
“啊?那罗家的婚事不就黄了?”
“怎么会?那映月公子生得再美,说到底也是青楼里的倌儿,最多也就收个侧房,罗家公子可是要过去做正夫的!”
“咱们桐城有名的美人,小霸王一收就是两个!真是羡慕啊!”
“怪你没投胎做首富的女儿!”
几个女人站在街边高升阔谈。
天香楼里不少倌儿见到江映月纷纷冲他道喜,大伙儿都觉得他如苏家的门只是早晚的问题。
可只要江映月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天她们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苏慕白天在人前跟他故作恩爱,对他百般温柔,回到别院只要她们二人的时候,便又是一副清冷做派。
可怜自己将床都让给了她,跑去外屋挤那张窗边的小榻。弄得他这两天又是腰酸背痛。
虽然不知道这苏小姐究竟想做什么。
可只要她愿意出银子,他倒是乐意陪着她演戏。
反正外面都已经认为他非清白之身。
即便没有苏慕,梅爹也会安排他去接其他客人。
苏慕脾气是古怪了些。
可接连几天相处下来,他也渐渐摸清了她的习惯。在外他只要不是做的太过分,她基本上都是乐意配合自己的。
苏成芮这边过了好几天的混日子,终于等到那边人耐不住找上门来。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来请她的竟然会是苏宗耀身边的人。苏宗耀——原主的亲娘,也是苏家现任的家主。
“罗家那边来了人,家主请您回去一趟,马车已经在外候着了。”下人语气谦卑,嘴上说着请,可却没有给苏成芮半分商量的余地。
苏成芮心中嗤笑。
难为罗家人能忍这么久,原来是等着苏宗耀回来,再来上门找麻烦。
苏宗耀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苏成芮足矣能想象到她此刻暴跳如雷的模样。
苏成芮让下人去外稍等片刻,转身冲着身旁的男子道,“映月,你收拾一下,同我一块回苏府。”
!!
江映月诧异地睁大眼。
几乎以为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苏小姐,我………”
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苏成芮紧接着又开口道,“作为交换条件,我会替你赎身,全程护你周全。”
第十四章 争执
带自己回府见家亲。
这句话若是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女子说出,江映月都会毫不怀疑她对自己的情谊。
可面前的女子眼中依旧毫无波澜,眉眼竟是清冷淡漠,却是好看得出奇。
联想到这些日子的所为,江映月大概已经猜到了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说对她的提议不心动,那是假的。
为了还母亲欠下的赌债,他从小就被卖到烟花之地。
在同一批被卖到楼里的小孩,他的样貌是最出众的,又因为签了死契,这些年为了培养他们,东家花了不少银子和心血。
替他赎身,又岂会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但苏家有这个实力。
江映月自然是很想离开这里。
只是他一介平民……苏家和罗家,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
将他眼中迟疑尽收眼底,猜到他心中的疑虑,苏成芮开口道,“只要你肯陪我去这一趟,我苏慕定护你周全。”
她说着伸出手。
“我没有太多时间给你思考,机会就这一次,你可想好了?”
是啊,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即便是他拒绝,这场戏她照样可以找别人来演。可对他而言,这却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江映月神色一怔,看了眼面前白嫩修长的手心,犹豫思索片刻,最终下定了决心般将自己的手缓缓放于她手中。
苏成芮气定神闲,显然早已料到他不会拒绝。
“苏小姐稍等片刻,容映月去换身衣裳。”
“去吧。”
苏成芮淡淡一笑松了手,看着男子起身盈盈进了里屋后便又拿起搁置在一边的烟杆抽着,垂头沉思着。
没多久,江映月便换好衣裳出来了。
男子一改之前喜爱艳丽的色彩,身上穿了间月白色的长裙,淡蓝色轻衫外衫,袖口和肩头都绣着细细密密的小花。
头上金色的珠钗也换成了几颗淡雅朴素的珍珠流苏,衬得男子本就精致姣好的面容多了一丝温婉,却是越发明艳动人。
不说他是天香楼的花魁,一眼瞧去还真会让人以为是大户人家知书达礼的公子。
对上苏成芮打量的目光。
“苏小姐,这身装扮如何?”
江映月垂头捏着裙摆,心中有些忐忑的同时又含一丝期待。
他对自己的容貌有十足的信心。
赞美奉承的话他听得太多,早已是厌烦了,却不知为何此时突然很想听到面前女子嘴里说出赞美他的话。
却未料想,苏成芮突然皱起眉头。
“为何突然换衣裳?”
察觉到女子话音里的不悦,江映月神色一怔。
许是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太拂人面子,苏成芮缓了缓面色又道,“还是红色更衬你。”
江映月这才回过神。
是了。
她就是要利用自己青楼花魁的身份去搅和这桩婚事,又不是真的要收他入房,怎么会希望自己穿得温婉一些给她家人留个好印象?
是他自己一时忘了身份。
青楼的倌儿,不就是要艳俗又风尘吗?
江映月死死咬着下唇,捏着裙摆的手紧了又松,心中说不出的黯然失落。
“是映月唐突了。”
江映月转身进了屋内。
待他重新换了衣裳,苏成芮带着他上了在外等候的马车。
一听到苏家小姐要带映月公子回府的消息,整个天香楼和苏府都炸开了锅,越发相信江映月马上要嫁入苏府的传言是真的。
苏府很大。
号称桐城“小皇宫”的名声可不是白吹嘘出来的。
江映月曾也去过不少有钱人家都府上表演过节目,可如今见到苏府的气派,还是有些讶然。
“小姐。”
一路走来,见到的下人恭敬冲着他们行礼。目光却是好奇打量着跟在苏成芮身边的男子。
江映月换了一身大红色绣花襦裙,头上的珍珠钗换下,只在耳边别了一朵紫红色的牡丹花。脸上的妆容精致,比平时看上去的还要浓郁几分。
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团火焰,耀眼刺目让人挪不开眼。
“这就是天香楼的花魁啊!”
“果然漂亮!怪不得能把他们小姐迷得死心塌地。”
婢女们眼中满是惊艳赞叹。
小厮们则是满脸不屑,“呸”声暗骂狐狸精、不要脸。
两人一路穿过前院,隔着老远便听到了花厅里传来女子的怒吼声。
江映月脚步一顿,目光中闪过不安。
垂在身侧的手被人轻轻握住。
“别担心,有我。”
他讶异抬起头,见身旁女子冲他温柔一笑,眼中的柔情同之前淡漠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个女人变脸速度可真快。
还记得第一次瞧见她如此时,江映月震惊了好半天。她在外人面前对自己无微不至,百般温柔,细心又体贴,江映月当时真以为她是对自己上了心。
只是二人独处时,又恢复了以往的淡漠。
来来回回,几日相处下来,他也就见怪不怪了。
江映月垂下眼,掩去眼中失落,再次抬眼时,嘴角已然挂上了明魅的笑意。
苏成芮勾起唇角,对他的表现点点头表示满意。
花厅里此时坐了不少人,听到脚步声纷纷找他们这边侧头看来。
白江正给罗家人添着茶,见到苏成芮,拎着茶壶的手中下意识一抖,茶水洒出些许。
他连忙垂下眼,掩住有些慌乱的心绪,重新退到苏李氏的身后。
除了主位上的苏宗耀和苏李氏,旁边还做了两个中年女子,应该就是罗家派来的人了。
另一边是替两家说媒的媒公。
苏成芮扫视了一圈,目光在梅公身侧坐着的淡粉色身影上顿了一瞬,男子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侧头看来。
面纱下如水般动人的眼眸瞧了她一眼,静静落在了她身边的江映月身上。
苏成芮挑了挑眉。
苏宗耀沉着脸看着二人进屋,锐利的目光落在了两人相握的手上。
察觉到掌心里的柔荑动了动,苏成芮的手中不由用了几分气力,不给江映月退缩的机会。
在众人注视下,牵着他踏进了花厅。
“苏慕见过爹娘和罗家二位婶婶。”
苏成芮说着揽过一旁江映月的肩头,柔声道,“月儿,过来给我爹娘打声招呼。”
江映月扫了眼苏家家主那黑沉的面色,硬着头皮翩然给二人行礼,“映月见过苏家主,主夫。”
“你闹够了没有?!”
苏宗耀再忍不住心中怒意,一拍桌案站起。
罗家的人没想到苏成芮会直接把人带上门,脸色有些难看,“我那侄儿还没进门,苏家这是要先将这青楼倌儿先一步纳入门不成?”
“是啊,苏家家主今日可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虽说女子三夫四侍实属正常。
可先不说他们两家婚约在先,那江映月花名在外,消息传出去,这不是“啪啪”打他们罗家的脸吗?
苏成芮冷笑道,“什么青柳倌儿,二位姑姑嘴巴放开净些,映月是我请回来的,自然也是我们苏府的客人。”
“哼!苏小姐做着肮脏的事,还不许别人说了?”
“够了!”
苏宗耀打断他们争执,一脸不悦看向江映月,毫不客气下着逐客令,“今日苏某这有家事要商,就不方便留公子在这儿。”
江映月神色一怔,目光下意识朝旁边瞧了一眼,咬着下唇跪在地上,“映月和苏小姐是真心相爱的,映月不求什么名分,只求苏家主能够让映月留在小姐身边伺候。”
“混帐!”
苏宗耀怒喝道,“你什么身份自己不清楚?想进我苏家门,你也配?”
她本想着给人前留最后一份面,既然他自己不要脸,就别怪她不客气!
“来人!打上五十棍!给我扔出府去!”
江映月神色一惊。
未等他反应过来,便被上前的家仆按住身子跪在地上。
第十五章 退婚
“娘!”苏成芮连忙出声制止。
见苏宗耀并不理会她,便冲那举起棍子的家仆怒喝道,“你们谁敢!”
家仆手中动作顿住,对上小姐冷厉的目光,心中寒意顿生,一时拿不定主意,目光询问地朝主位上看去。
苏宗耀沉下脸,“还楞着做甚!给我打!”
得了家主的令,家仆只得硬着头皮落下手中长棍。
“啊!”
江映月痛得两眼发黑,惨叫一声趴倒在地。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浸湿了脸颊。
抓着帕子的手指甲深深镶进肉中,涂着的胭脂都盖不住他脸上的苍白。他到底只是一个柔弱男子,如何抗得住如此重的刑法?
这五十棍真要打下来,不死也去了半条命了!
可是他不能走。
自己既然已经答应了苏慕的条件,得罪了苏罗两家他就已经没有回头的地步。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就只有苏慕。
那是他唯一能够脱离苦海的机会。
只要苏慕没有发话,别说五十棍,就算是落下刀子,他也只能硬生生挨着。
瞥见家仆手中的棍子再次举起。
江映月认命闭着眼。
准备迎接剧痛再次落下时,背上却忽然多了一具温热的身体。来人从后搂住他的腰肢跪坐在地,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烟草清香。
苏成芮闷哼,硬生生抗着那落在身上的棍棒。
“宝儿!”
苏李氏惊呼出声。
在场众人皆是震惊,就连苏宗耀也险些坐不住。
谁都没有想到那个风流薄幸的苏家小姐居然会替伶人亲自受罚。
“宝儿你这是做什么呀!”苏李氏心疼落泪,冲上前就要拉她起来。
“爹,你别管。”
苏成芮挡开他的手,目光倔强看向主位上有些发楞的苏宗耀,忍着背上剧痛喘息道,“娘,此事错在女儿,你要罚就罚我,这事与月儿无关!”
脖颈间撒上女子有些凌乱的气息。
江映月目光失神地看向女子坚毅的侧脸。
这逆子!
其他不见长进,脾气倒是倔得跟牛似的!
苏宗耀怒极反笑。
“好啊,你要逞能是吧!给我打!打清醒了!”
“家…家主…”家仆面面相觑。
“打!”
家仆咬牙,棍子不再迟疑重重落下。
沉闷的声音在花厅里尤外清晰。
苏李氏哭喊着要上前阻止,却被苏宗耀伸手拽住。白江上前帮忙扶住主夫瘫软的身子,目光复杂地看向苏成芮和被她护在怀里的男子。
苏成芮僵硬着身子,搂着怀里人的身子越发用力。江映月几乎快要窒息,一颗颗汗珠顺着身后女人的脸颊滴落,顺着他的脖颈滑进衣襟之中。
微微有些痒。
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几颗细小石子,荡开圈圈涟漪。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
苏成芮背后的衣裳浸出了殷红的血迹。
媒公没见过如此场面,忍不住捏着帕子捂住脸,“哎哟,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暮雨在不远处急得跳脚,小姐你怎么就不能跟家主服个软呢!
苏成芮也没想到会如此漫长。
背上火辣疼痛粘腻,不用看也大致能猜到是什么样的惨状。
这五十棍别说是江映月了,就算是她也不一定能熬的过去。
“够了。”
就在苏成芮快要晕过去的时候,一个婉转悦耳的声音响起。
始终在一旁沉默的罗家公子站起了身子,目光复杂瞧了眼面前狼狈的女子。
“苏小姐对映月公子一片真情令云之动容。只是云之不愿同青楼的人同侍一妻,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他说着来到苏成芮面前,目光死死瞧着她,“苏小姐你可想清楚了?”
苏成芮虚弱扯了扯唇角,“是苏慕此生没有这个福气。”
男子眼中划过怒意。
“那好,苏小姐已然心意已决,那云之和苏小姐的婚姻就此作废!”
“云之!”
此言一出,罗家两位长辈一惊,连忙不赞同出声道。
罗云之抬手打断她们的话,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扔在苏成芮面前,“只有一点,苏小姐需清楚,今日是我罗云之不要你苏慕!并非你苏慕抛弃我,你若同意的话便在上面签字吧!”
苏成芮扫了眼上面的内容,目光看似十分挣扎痛苦,几经犹豫,终是下定决心,伸手沾了些自己的血在纸上按了手印。
她心中大呼一声解脱。
脸上却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态,牵强扯了扯唇角,“罗公子……准备得……真充分。”
话语中的意有所指让眼前带着面纱的男子身形一顿,随即愠怒瞪了她一眼。
听到这里其他人如何还想不到?
媒公也懵了,不知道事情咋就突然变成这样,听到苏成芮的话顿时恍然大悟。
眼看着到手的丰厚礼金就这么飞了,憋了一肚子的火正愁没地撒。
媒公掐着腰阴阳怪气得看着对面罗家的人,“几位姐儿可真有意思,既然都已经打好退婚的主意了,直接明说就是了,兜了这么一大圈子又是吵又是闹的,这是唱哪出?
不少人等着我段三公做媒牵线呢,合着浪费我时间在这陪着你们玩是吧?”
“三公别生气。”罗家立马赔着笑。
这段三公可是城中最红的媒公,手中资源丰富,城中百分之九十的大户人家小姐公子都是经他牵线搭的桥。
二位中年女子也是罗家有头有脸的人物,何时被一市井小民讽刺得如此没有颜面。
她们最初只是因为听到城中流言,唯恐和苏家这桩婚事落了空这才上门讨要说法,顺便好让苏家将婚事提前,落了她们心中大石却怎么也没想到罗云之竟然早已做了退婚的打算!
“云之,你!”
怒瞪了眼自家侄儿,心中是又气又急。
罗云之却是无视她们两人的眼神,上前捡起悔婚书收了起来。
闹了这么半天,苏宗耀心中已然不满,不,“看来苏家和罗家是没有这个缘分了。”
“苏家主你听我说……”
二人神色一惊,还欲开口解释,苏宗耀却是不耐烦打断他们,“不用说了,送客!”
管家上前连忙将几人请了出去。
苏宗耀冷哼一声坐在椅子上。
若非想给自己女儿找个知书达礼的夫郎,就罗家那点财力,她根本瞧不上眼。
“宝儿。”
苏李氏连忙上前和白江二人搀扶苏成芮。
江映月见状起身欲帮忙,却被苏李氏一把推开,“你走开!离我女儿远些!”
若非这个狐狸精,自家宝儿怎么会遭这么大罪?
江映月冷不丁被他这么一推,本就跪久了发麻的双腿此时更是没了气力朝后跌去,旁边传来下人的惊呼声。
眼瞅着他身子歪倒就要撞上后面的石柱。
突然一直只手拽住他的手臂。
苏成芮一把将人拉了过来,撞入怀里的时候,她身子踉跄朝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却是依旧牢牢护着怀里的江映月。
瞧见见她如此,原本去搀扶着她的白江心头一涩。
“走,我送你回去。”
江映月看着女子苍白的脸,微微点了点头。
苏李氏拦下二人,急忙道,“宝儿,你身上的伤得赶紧让大夫瞧瞧,爹让人送他回去就是了。”
坐在主位上的苏宗耀突然开口道,“先瞧伤吧。”说着便让人去唤大夫。
“我身子无碍。”
“说什么混话,都伤成这样了……”苏李氏瞧了眼她身上的浪迹,拿着帕子抹着眼泪,嘤嘤哭泣着,“你现在是有了新欢就不要爹娘了是吧?”
苏成芮原就不舒服,此刻听到他的哭声更是头疼的慌,顿时软了语气道,“爹,娘,这事等慕儿送映月回去再来亲自跟你们解释。”
她拱了拱手,唤了声暮雨,转身带着江映月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