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潇洒离开
“你听老师一句劝……行不行?”葛功明拿起办公桌上的茶杯,仰头喝了一大口,除了一片茶叶残渣,什么也没有喝到嘴里。
吐回茶叶,盖上杯盖,假装杯子里面还有很多水。
葛功明很少有这么力不从心的时候。
“签了吧,葛妈。”潮长长把退学申请,往葛功明的面前推了推,“我哪只眼睛长得像能听人劝的?我现在就闭上还不行吗?”
潮长长的脸上挂着别具一格的笑意。
痞里痞气的。
又带着一点肆意和帅气。
似笑非笑,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明明不过是个高中生,眼神却淡然地像遍阅过人世繁华。
葛功明一直都很喜欢潮长长身上这种超越同龄人的气质。
但现在,这个痞帅痞帅地拿着退学申请“逼”他签字的冲动少年,却让葛功明怎么都欢喜不起来。
葛功明指了指自己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示意潮长长坐下。
被示意的那个痞帅的少年,却站得稳如磐石,一点挪动的意思都没有。
葛功明没再勉强。
毕竟,站也好,坐也好,和交到他手上的这份退学申请一比,压根就算不上什么事儿。
“yc国际学校从建校以来,就只有十个人敢叫我葛妈。陆陆续续已经走了四个,老师……,”葛功明说到这儿,给自己换了一个称呼,“葛妈不想你成为第五个。”
【建校以来】这四个字,听起来,很是有些年代感,实际上,校史馆的档案统统加到一块儿,也不过十一年半。
葛功明是yc国际学校的“元老级”人物,工龄即校史,现任yc国际高中部的政教处主任。
三十二岁的年纪,一米八二的大高个,标准的体型,阳刚的长相,极具磁性的嗓音。
葛功明身上的每一个特质,都和“妈”这个字相距十万八千里。
敢对着一个阳刚型男叫葛妈。
敢直接忽略【政教处主任】这自带气场的五个字。
想来也不可能是一般的师生交情。
潮长长看向葛功明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眼睛也酸鼻子也酸。
一点都不符合潮长长维持了很多年的——【全世界都不在我眼里】的人设。
但也就那么短短的一个瞬间的停滞。
短暂到除了潮长长自己,再不会有第二个人感觉出他眼底的异样。
潮长长用淡定到俯瞰整个世界的语调调侃:“我这个敢叫葛妈的学生走了,还有一个敢叫自己葛妈的政教处主任,-1过后再+1,这不还是保持了人量守恒吗?”
“你已经在yc念了十一半年了,刚出的a-level成绩又这么好,现在退学,你不觉得太可惜了吗?”葛功明拿着潮长长退学申请的手都是抖的。
有愤怒,有惋惜,更多的还是不愿意接受。
yc国际学校是十二年一贯制的寄宿学校,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寄宿,一直到高中。
十一年半之前,葛功明大专毕业,因为“性别优势”,击败了一众本科女老师,成为yc国际学校的第一个男生活老师。
负责照顾当时刚满七岁的潮长长和另外九个同学的起居饮食。
yc国际学校刚刚创建的时候,只有两个特点。
第一是学费特别昂贵。
第二是从实验学校挖来的校长特别厉害。
教育局审批手续下来已经八月底,匆匆忙忙,没赶上招生的时间,也没来得及宣传,一年级一共就收了十个学生。“史称”【一年级十大神兽】。
在被“丢弃”到yc国际之前,潮长长上的是实验小学。
家大业大,爸妈都没有时间管他。一天天的早出晚归。
家里换了六个保姆,七个家庭教师,都没有一个能让他按时完成家庭作业或者不在学校打架。
潮长长那时候太小太傻太天真,以为把这些人闹走了,爸爸妈妈就会全天候24小时地陪着他。
哪曾想,在知道实小的校长被yc国际给挖走之后,潮长长的父母就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沉痛心情,把他送去了寄宿。
生活老师是比较优雅的说法,更为通俗的称谓是男阿姨和男保姆。
这也是为什么一个堂堂的国际学校,会要一个大专毕业的老师。
这些个在家里养尊处优惯了的大少爷和大小姐,冷不丁一下被扔到了寄宿学校,有一多半,连衣服都没办法自己好好穿。
睡觉踢被子,和同学打架,在宿舍抢东西一类的事情,更是不胜枚举。
为了解决家长的后顾之忧,学校专门给一年级新生,配备了一个生活老师。
一开始,以潮长长为首的,不愿意归笼的【一年级十大神兽】,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捉弄生活老师。
怎么捣蛋怎么来。
小孩子的思维方式,经常会简单到可爱。
就想着只要赶走了葛功明,他们就可以告别寄宿学校,回到原来的生活环境,继续作威作福。
【十大神兽】团结一致,用自己能想到的一切方式“欺负”葛功明。
但葛功明硬是坚持了下来,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和【十大神兽】打成了一片,被亲切地称为葛妈。
最初叫葛功明葛妈,绝对不是源自【十大神兽】对生活老师的尊敬。
但十一年半下来,所有的戏谑早就变成了沉甸甸的感情。
十一年半的时间,yc国际学校从藉藉无名的小学校,一跃成为全省排名第一的私立学校。
通过“美国高考”act和“英国高考”a-level考上国外名校的暂且不说,光高考直接被清华北大录取的学生人数,都直接吊打省内所有重点高中。
大专生葛功明能进yc国际学校,算是捡了创办之初,学校还完全没有名气的便宜。
现在的yc国际,连生活老师,都至少是北京师范大学和华东师范大学这样的师范殿堂毕业的。
十一年半的时间,葛功明从大专一路进修到了教育硕士。
从小学部的生活老师一路上升到了高中部的政教处主任。
算得上是yc国际学校的一个励志典范。
葛功明不是一般的老师,更不是一般的政教处主任。
他重视这个学校里的每一个学生,他能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他会帮每一个制定最合适的升学计划。
但要说感情最深的,始终是在yc国际学校还无人问津的那个年代,临时被家长从别的小学“丢”到yc寄宿的【一年级十大神兽】。
从葛功明还是生活老师的时候就开始带的这十个学生。
有两个,在小学毕业就到国外念书了。
有两个,因为家里出了一些问题,没有办法再负担学校逐年增长的学费,而转去了普通的学校。
剩下六个,每一个都是葛功明心尖上的肉。
100%的。
如假包换的。
看着长大的。
一声葛妈,代表了葛功明全情投入的一整个职业生涯。
虽然没有结婚,也没有生过小孩,但【十大神兽之首】潮长长在葛功明心目中的分量,绝对不比未来可能会有的小孩低。
“叫你一声葛妈,也不能真就这么婆婆妈妈上了。”潮长长左手把退学申请从葛功明手上抽出来,放回到办公桌上,右手给他递了一支笔过去,“赶紧把字签了,别磨磨唧唧的。”
葛功明盯着潮长长,想要从他的眼睛里面,找到些许犹豫,哪怕一星半点也好。
可惜潮长长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要退学的这个少年,脸上挂着痞帅而又平静的笑容,没有不舍,没有挣扎。
一个连一整个世界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没有理由会在乎一份退学申请。
想骂,骂不下嘴。
想劝,劝不出口。
葛功明只能迅速切换了一个角度,拿自己说事,“你也知道,这些年,葛妈一直被名校毕业的那些老师们排挤,一个一个的,都说葛妈只知道和学生搞好关系,根本就没有把心思放到升学率上。你这一退学,葛妈不就罪加一等了吗?”
潮长长抬了抬眼皮没有接话。
葛功明没有在潮长长的沉默中停下劝说的进程,“葛妈一直都想拿你打个样,让他们看看,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带的小孩,牛津和剑桥的offer随便拿,想去哪个还得看我教的小孩乐意不乐意。”
潮长长继续保持沉默。
葛功明把这种沉默解读成了犹豫,把犹豫解读成了希望,开始更加卖力地劝说:“你就当是为了葛妈,你先别急着退学,把牛津和剑桥的申请先交了,行不行?”
潮长长“啧”了一声,“你一大龄未婚男青年,叫自己葛妈还叫上瘾了?”
“你要是愿意申请,别说是葛妈,我给你做一辈子葛奶奶都行。”葛功明一点都不在意潮长长眼神里面的嫌弃。
做了十一年半学生工作,一路从小学部生活老师做到高中部政教处主任,葛功明原本就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
“我都不出国了,申请那些有的没的学校干什么?你有时间管我,不如先给自己找个老婆。”潮长长在退学申请签名的地方点了点,催促葛功明赶紧把字给签了。
“上个学期,你act拿了35分,哈佛和耶鲁你可以躺着申请。那时候说我要拿你宣扬我的战绩,你不同意。”葛功明直接跳过了潮长长跨辈分的催婚,把重点拉回到他此刻关注的文艺重点,“你那时候说要谈恋爱,说你女朋友要去英国,你放弃act考a-level。当时里里外外那么大的阻力,葛妈是不是二话没说就帮你兜着了?”
潮长长隔了好长时间才又“啧”了一声,“咱能不能不和个老妈子似的!老提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有意思吗?”
“你都叫我了我十一年葛妈了,我还不能老妈子一回吗?”葛功明摆出了一副要和潮长长算总账的架势,“你当时怎么说来的?你说只要我不把act35分意味着什么告诉你爸妈,你考完a-level就把牛津和剑桥的offer都给我拿来当封口费。我就问,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潮长长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就只叹了个气,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感觉到潮长长有松动的迹象,葛功明激动得眼眶都有些发红:“你那时候怎么和我保证的?你说牛津和剑桥这俩牛吹出去,不比哈佛和耶鲁差。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笃笃笃笃……
葛功明的食指用力地点着退学申请,力气大到好像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手指似的,“现在,你a-level考完了,牛津和剑桥也妥妥地可以申请了,都到这时候了,你来找我退学,你让我怎么办?我要怎么向你爸你妈交代?”
潮长长在葛功明手指戳骨折之前,把自己的手垫在了下面,“行啦,葛妈,你一大老爷们,别一说话就泪眼汪汪的行不行?让人看到了,还以为我嚣张起来连老师都打。”
“你别在这儿给我嬉皮笑脸的。”葛功明就差直接被潮长长给气笑了。
“答应葛妈的事情,没有做到,是我言而无信。退学的事情,我爸妈都知道,他们连问都没有再问一句,葛主任就放心大胆地把字给签了。”潮长长一个反手,把葛功明的手从退学申请上提了起来,顺带着把申请拿回了自己的手上,“你要真不想签也没事,我直接走人,也是一样的结果。”
潮长长没办法直面被自己气地眼眶发红的葛功明,喃喃自语似的给自己:“我这人就是太重感情,想着咱俩十几年的交情,怎么都应该过来和你道个别。”
“我要个道别有什么用?”葛功明摊了摊双手,侧头直接对上了一脸的无奈。
“怎么没用?祸祸了葛妈十几年,害得你连交个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我这成天惹是生非的问题学生一退学,你下班起码提前两小时。”潮长长对着葛功明抬了一下下巴,“结婚勿忘发请帖。”
标准的痞帅。
完美的转身。
肆意而率性。
风萧萧兮易水寒,学生一去兮不复还。
就这样吧,赶在下课铃响之前。
就这样吧,让关于yc国际的记忆,停留在潇洒离开的这一秒。
第二章 了解一下
“站住!”从葛妈切换成葛主任,葛功明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
不知道是被葛主任吓住了,还是脚下被灌了铅。
明明应该径直离去的人,就这么定定地站住了。
不能动脚只能动手的潮长长双手捂着耳朵,做了一个【我不听】的动作。
手掌从他的脸颊划过耳际,不着痕迹的擦掉了从眼眶滑落的两滴眼泪。
潮长长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潇洒,也没有他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你爸妈,不是连问都没有问一句,”葛功明纠正了潮长长偷换的概念,“他们是现在没有精力问,你懂不懂?”
说话间,葛功明站起来绕到潮长长的正面。
相比于葛功明从收到退学申请就开始的激动。
潮长长的脸上,完全就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
他很平静。
眼泪却像没有拧紧的水龙头,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连个缓冲都没有。
速度快到连眼眶都没有来得及泛红。
眼泪是眼泪,潮长长是潮长长。
就和哭不出来的演员滴了眼药水似的,没有表情也没有感情。
别人不懂这样的潮长长,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葛功明却很清楚,这是潮长长真正崩溃时候的样子。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出现过一次,现在是时隔十一年的第二次。
葛功明伸手拍了拍潮长长的头,再进一步,就不知道要怎么安慰。
潮长长爱面子。
就算流泪都不愿意暴露情绪。
葛功明给潮长长时间,调整情绪。
绕了办公室一圈,葛功明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办公桌上的永动摆件,嘟-哒,嘟-哒,一下又一下,成为葛功明公室里面,唯一没有情绪波动的存在。
简单的机械运动,最能调节人的情绪。
可能一分钟,也可能都没有到,流了起码有一瓶“眼药水”的潮长长结束了像鸵鸟一样的【我不听】,转身安安静静地看着葛功明,等着他开口。
痞帅少年的崩溃,来得十年一遇,去得了无痕迹。
“你帮帮葛妈好不好?你只要拿到了牛津和剑桥的offer,葛妈就能去吹牛了。”葛功明不想看到潮长长把自己的后路都堵死了,苦口婆心地劝道,“至于你去不去念,要不要出国,那都是另外一回事,你说是不是?葛妈真的很需要你牛津和剑桥的offer来帮忙充个门面。”
“在我这里,你的外号是【葛妈】,到了外面,你的外号就是【葛孔明】。”潮长长摇头轻叹,“堂堂yc葛孔明,怎么会缺我这点小门小面?谁不知道yc的政教处主任,手握连续两年全球前百大学录取率100%的记录?”
潮长长的语气戏谑中带着嘲讽,却不会让听的人觉得反感。
葛功明在潮长长独特的语言风格里面,感觉到了劝说成功的希望,“怎么不缺?你也说了,我们是国际学校,全球前百,也有第一和第一百的区别好吗?这就好比你在国内考个普通985,和考个清华北大,那吹出去能一样吗?”
yc国际学校有非常独特的校园文化,拿下最受学生欢迎票选第一名的老师,会有三倍的年终奖。
连续三年斩获这项殊荣,就会获得晋升。
打从这个奖项设立以来,葛功明就没有让这个第一旁落过。
潮长长从小学部升到初中部的时候,葛功明升任初中部的学生处副主任。
学生会发起的每一个活动,只要能给出合理的解释、不触犯法律、不危害身体,葛功明就算顶着再大的压力,也一定会让这些天马行空的活动创意落到实处。
凭借一腔热血,葛功明把yc国际学校学生活动的深度和广度,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初中部的人和葛功明混熟了之后,都叫他明哥。
【有事儿找我明哥】成了初中部每一个同学的座右铭。
从小学到初中,潮长长一直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他念到哪个部,就是那个部的学生会主席。
这一点,和他是本市首富的儿子有关系,却又不是特别有关系。
真正让潮长长立于不败之地的,是他敢给同学们争取,很多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福利。
比如,邀请国际大专辩论赛的评委,连续打赢了中文和英文两场师生辩论赛,让学校取消了每天早上六点半的晨跑。
再比如,只要整个宿舍没有一个人月考成绩是退步的,就可以在下一次月考之前享有不熄灯的权利。
又比如,让学校食堂开设宵夜,把本市各种网红名小吃和烧烤悉数网罗。
yc国际学校,除了葛功明这个生活老师出生的大专生,其他不是来自师范殿堂,就是直接从省内各大学校高薪挖来的资深特级教师。
葛功明的晋升之路,可以说,是同学们一票一票给堆砌出来的,惹来了很多老资格的老师们的不服。
一个第一学历只有大专的人,一个就知道搞点学生活动的人,有什么资格平步青云,升得比所有人都快?
一个没有为学校的升学率做出过任何的贡献的人,一个就知道和学生一块儿破坏学校规章制度的人,除了严重影响升学率还能干什么?
潮长长从小学到初中的这九年,葛功明收获的质疑要远远多于掌声。
按照学校的投票制度,葛功明理应在潮长长初三的这一年,从副主任,升为主任,却迟迟没有动静。
时任初中部学生会主席潮长长,完美演绎了什么叫“一呼百应”——集结了一百个初中部的学生,扯上了一面大旗,【明哥不升职,我们不升学】。
事情一度闹到初中部罢课的程度。
学校被逼得没有办法,最后干脆把葛功明放到了叛逆期学生最不喜欢的政教处主任的位置。
升职没有问题,但要在保证升学率的前提之下。
学校让葛功明立下了军令状,如果他上任之后的升学率没有去年好,就必须要引咎辞职。
十二年一贯制,意味着yc国际的学生,从小学一路到高中,都是在同一个学校。
这同时也意味着,唯一能够考验升学率的就只有高考。
这个军令状,摆明了是奔着让葛功明主动辞职去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饱受质疑的葛功明,一个被学生一手捧出来的生活老师,在成为yc国际学校高中部的政教处主任之后,让yc国际学校的升学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参加act和a-level考试的毕业生,每一个都拿了不止一个全球排名前一百大学的offer。
参加高考的更夸张,直接挤占了全市考上清华北大的人数的半壁江山,把附中和一中这两所百年名校、省重点示范高中,一并踩在脚底下摩擦。
一个私立学校,还是国际的,“鸠占鹊巢”到连高考都不放过,不得不让人感到唏嘘。
yc国际学校的存在,是一个异类。
骂的人很多,质疑的人很多,但削尖了脑袋往里面考的人更多。
潮长长是学生里面的“刺头”,动不动就提这样那样的要求,却又偏偏是国际部成绩最好的那一个。
学校对葛功明这种什么事情都和学生站到一起的老师,是又爱又恨。
学校对潮长长这种除了学习好每天都在“挑事”的学生,也是又爱又恨。
就这样,潮长长和葛功明一(狼)唱(狈)一(为)和(奸),给yc国际的同学们创造了很多“前无古人”的福利。
yc国际的老师说起潮长长,都会说是让葛功明给惯的。
葛功明却一直觉得,是潮长长成就了现在的自己,每次遇到什么事情,压根都不需要他开口,潮长长就已经抢先一步给解决了。
这一次,葛功明一再开口让潮长长帮帮他,潮长长却没有答应的打算。
“你act和a-level都考完了,就算接下来都不来上课,也不会不毕业,葛妈给你特批,行不行?”葛功明连政教处主任的特权都拿出来了。
葛功明见不得任何一个学生退学,而潮长长又是任何一个里面最特别的那一个。
潮长长看着葛功明,鼻子又酸了酸。
他都已经和葛功明一样高了,不想把自己弄得和个爱哭鬼似的。
潮长长定定地看着葛功明的脸上,用【全世界都不在我眼里】的痞帅语气开口:“我一个坐不了飞机的人,申请那么多学校,是要走着去吗?”
“坐不了飞机?”葛功明有些吃惊,但更多的还是自责,“你恐飞是吗?所以你上学期考完act一个美国的学校都不申请,也是因为这个?”
自责归自责,葛功明话里话外都透着欣喜,恐飞算不得多严重的一个心理问题。
“我们学校有心理医生,你去看看……要校医不行的话,葛妈坐高铁带你去北京,我们去找最好的心理医生……实在还不行的话,你上飞机前吃几片安眠药,我到时候找个轮椅给你推上飞机,你睡一觉也就到了。”葛主任一下就想出了三个解决办法,常规的、非常规的,一应俱全。
潮长长笑了,笑容灿烂到连与生俱来的痞气都消散了一多半,“非常遗憾地告诉葛妈,高铁我也一样坐不了。”
“你这是,连火车都恐?以前怎么没……”葛功明内心的自责,呈指数式增长。
他做了高中部的政教处主任之后,把主要的精力都花在了抓学习上,确实没有花很多时间在学习上从来不需要他操心的潮长长的身上。
“不对啊!”葛功明的自责只加深了一秒,就发现了问题,“你初中不还组织志愿者去缅甸了?那时候学校不同意你们跑国外做志愿者,是不是我去给你摆平的?不说那么远,就上学期末,你还去联合国青年代表大会演讲了。哪次不是坐飞机?哪次不是好好的?你别告诉我,你之前都是走着去的!”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葛功明直接上了头。
潮长长一直都是学生里面的“刺头”没有错,但绝对没有撒谎的习惯,“你不要拿这些莫须有的理由搪塞我,葛妈还没老到记性不好的程度呢。”
葛功明气得声音都上了一个八度。
潮长长拉开葛功明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带着蔑视全球的眼神,一屁股坐了上去,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恐,飞,我,失,信。”
“失信?忽然对自己没信心了?这有什么的?给学生树立信心,那是葛妈的强项。你的那些个获奖和活动材料,葛妈这里都有备份,你要自己不敢寄申请,葛妈整理整理帮你寄就行。”葛功明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葛妈,我不是失去信心,我是失去信用,失信被执行人了解一下。”潮长长在葛功明茫然的眼神里又痞又帅地补充解释,“失信被执行人,江湖人送外号l-ao l-ai,老赖。我这么说我们葛妈妈是不是就能理解了?”
第三章 告别过去
葛功明盯着潮长长脸上官方得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了足足有十秒,才开口:“失信?被执行?你一个小孩子,失什么信?”
“我怎么就小孩子了?上上个月,我的成年礼都上社会新闻了,【首富拿4100万的布加迪当十八岁生日礼物】,这一类的热搜,连着上了好几天,【儿子该不该富养】的超话也有一堆。这么关心学生的葛妈,竟然没有关注到吗?”潮长长坐没坐相直接把脚架到了教务处主任的办公桌上。
葛功明见一次,扫荡一次,也纠正不了潮长长的屡教不改。
今天是第一次,葛功明对潮长长的吊儿郎当视若无睹。
葛功明没有拍潮长长的脚,直接拍了一下桌子,因为情绪激动,用了比他自己想象中大得多的力气。
嘭的一声巨响,像极了别的学校的政教处主任发怒的样子。
这个不符合葛妈人设的动作,把葛功明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你爸你妈……葛妈……”葛功明一下没有组织好语言,语无伦次地做着解释,“不好意思啊,葛妈不是要对你拍桌子啊,你先别着急,什么失信不失信的,你高中都还没有毕业,怎么算都还是个孩子,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葛功明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一边搓手,一边转圈,脑子飞快的运转,“实在不行,你就参加高考,飞不飞机的,失不失信的,国内的学校总没有问题了吧?你考个清华和北大,我们学校还发100万奖学金,这笔钱念个大学,肯定是够了。”
yc国际学校有给学生注册国内的学籍,学生可以参加美国高考act和英国高考a-level,也可以参加国内的高考。
“国内高考?葛妈你逗我呢吗?我一个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念国际课程的人,你让我参加国内高考?还要考清华北大拿奖学金,你以为我是考神呢?”
“你怎么就不是考神了?你一个参加美国高考能考上哈佛和耶鲁的人,你一个参加英国高考能考上牛津和剑桥的人,怎么就不能参加国内高考,考上清华和北大?”
潮长长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yc国际每年考取清华和北大的人数都傲立全省是没有错,但那些人,是和潮长长完全不一样的绩优生。
yc国际学校创办之初,因为生源不足,接受所有年级插班生。
创办的第三年,yc出了一个省理科状元。
第四年,包揽了文理科的状元。
第五年没有出状元,上北大和清华的人数,直接占了全市的一半,把隔壁两所超百年历史的省重点都甩在了身后。
事不过三,一次两次,可以说是运气,连续三年就是绝对的实力。
从创办第六年开始,无数家长,削尖了脑袋把学生往yc国际学校送。
潮长长小学毕业的那一年,yc国际学校不再接受插班生。
从那一年开始,进yc就只有两种途径。
第一种,是通过小学一年级的入学考试,并且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在学校一念就是十二年。
十一年半前,潮长长入学的时候,yc国际学校的学费是10万/年,这些年,因为通货膨胀,再加上学校的名气逐年提升,学费已经达到了普通家庭根本没有办法负担的36万/年。
yc国际的绝大部分人,都不是来自普通家庭的。
第二种,是等到高二,通过yc国际高中部绩优生考试,考试面向全省已经念完高一的学生,每年二十个名额。
通过绩优生考试进入yc国际的学生,不仅学费全免生活费全免,如果参加国内高考上了清华和北大,还有一人一百万的奖励。
真金白银,一点都不打折扣,和录取通知书,一同送到学生家里。
每年,想通过绩优生考试进入yc国际学校的人,说万里挑一有点夸张,但千里挑一,绝对是往保守了说。
挑选绩优生,是高中部政教处主任的最重要的绩效考核。
绩优生考试看成绩,但又不全看成绩。
二十个录取名额全都在高中部政教处主任的手上,有着绝对的自主权。
这二十个绩优生里面,有十个拿到百万巨奖,政教处主任算合格,有十二个就算优秀,可以拿绩效奖。
yc国际学校不差钱,压根就不介意多发几个百万巨奖。
招收绩优生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打响学校在国内高考中的名号。
用巨额奖学金作为“诱饵”,从别的学校“抢”已经完成高一课程的学霸,让那些个未成年的学生过早为“五斗米折腰”,yc国际学校的这样的做法,本身就是广受诟病的。
但换一个角度来看,一个人高一的成绩,并不等于高考的成绩。
很多高一成绩很好的人,到了高二高三就不行了,很多高一吊车尾的,又会后来居上。
这一点,但凡被重点高中蹂躏过三年的人,都能够理解。
只要不是北京,一个城市,能考上北大和清华的,总共也就那么一点人。
葛功明是怎么提前两年把这极少的一撮人,聚集到一起的,绝对是一门很大的学问。
潮长长嘴里的葛妈,外人嘴里的yc政教处主任“葛孔明”。
他主持绩优生考试的第一年,录取的全部二十个绩优生,就没有一个高考成绩是在全省排名一百开外的。
那一年,学校破天荒地发了二十个百万巨奖,其中有十八个,都是绩优生拿到的。
剩下的两个绩优生,不是没有办法拿到奖,而是因为要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拿着清北的分数,报了人大和复旦。
葛功明自此一炮而红,“葛孔明”的名号响彻全省教育界。
这样的“葛孔明”说自己要拿潮长长牛津和剑桥的offer去充门面,潮长长心里其实是相信的。
绩优生不管考了多少分,都会被认为是前面十年的基础教育做得好,让葛功明捡了漏。
只有潮长长这种从小带起的,所有人都说是被他教坏了的学生出了成绩,才能让葛功明扬眉吐气。
潮长长能够理解葛功明今天为什么会这么激动,也知道葛功明差点把桌子拍裂的那一掌不是针对自己。
但理不理解、知不知道又能怎样?
如果前方有光亮,哪怕只有那么一丝一毫,潮长长也不会放弃。
可惜,前方有的,只是像黑洞一样的无尽深渊。
过去的生活,已然不属于他,未来的生活……
呵,未来。
多么奢侈的字眼。
一个老赖,也配谈未来?
“这个退学申请,你就先放葛妈这儿。你先回去冷静一下,葛妈也想想办法,好不好?”
潮长长想说不好,他家的问题,不是回去冷静一下或者一百下能够解决的。
葛功明不了解潮长长成长的世界,潮长长也没有想让他理解。
潮长长还有很多话想要和葛功明说,最后说出口的话,就只剩下他自己根本就不会相信的一个字:“好。”
就让葛妈继续心怀不切实际的希望吧。
就让他潇潇洒洒地转身离开,不再回来。
没理由自己遭遇变故,就要让所有人都跟着一起丧。
潮长长没有和任何一个同学告别,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从十一年半前入学开始,首富家的潮长长就是yc国际学校的中心。
时隔十一年半,首负家的潮长长,不希望在离开的时候也成为中心。
来学校找葛妈退学,是潮长长给自己的仪式,他是来切断和过去的最后一丝联系的。
过去和未来的这个分水岭,需要有点仪式感。
葛功明是不是签字,都不影响这个仪式的完成。
从办公楼拾级而下,抬头望天。
一朵朵白云,宣告着这座城市让人艳羡的空气指数。
一轮高悬的艳阳,无差别地照亮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却唯独忘了驱散潮长长头顶的那片乌云。
潮长长对身边的整个世界,都有意见。
他的整个世界都已经崩塌了。
太阳,凭什么还高高挂在天上?
他为什么要在家里出事之前一个月成年了?
晚一个月不行吗?
老爸为什么没有在破产之前携款潜逃?
哪怕只是把他和妈妈先送出去也行。
这想法自私吗?
当然。
可是,他能怎么办?
他一个葛妈嘴里的小孩子。
当一切无法挽回的时候,老爸从自家办公楼的22楼一跃而下,先是碰到了12楼外立面的泡沫标语,后又砸在了足有五层楼高的树冠上。
树枝穿胸而过,没有一根完好的肋骨,脏器伤了五六个,却无比“幸运”地没有生命危险。
除了“幸运”的老爸,还有接受不了打击,左手接右手,连着割了两次腕的妈妈。
一夜之间,潮长长从首富家唯一的继承人,沦为首负家唯一不寻死的人。
可是,他能怎么办?
他一个刚刚成年就成了老赖的人。
“潮……潮,你等我一下。”潮长长才刚刚走到操场,水淼淼的声音,就从他的背后传来。
这下好了,还没走到yc国际的大门,就又来了一个让潮长长潇洒不起来的人——水淼淼。
让潮长长义无反顾地放弃了act,推迟了上大学时间的女同学。
水淼淼是yc国际接收插班生的最后一年进的学校,从初中开始,就是潮长长的同学,是众多仰慕潮主席的女生之一。
肤白貌美大长腿,说话软软糯糯的,有事没事就在潮长长的面前刷存在感。
但因为一直都不同班,潮主席贵人事忙,压根就没有什么印象。
直到进了高中部,水淼淼替补当选学生会文艺部长,近水楼台,一举拿下。
水淼淼刚表了个白,潮长长就接受了,理由是——潮水潮水,天生一对。
“怎么了,七水,你这是要来送我呢?葛妈这么快就把我卖了啊。”潮长长当时答应的很随意,却做到了言听计从的宠溺。
自己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女朋友跟着难受,是肯定的。
家里破产之后的一个月,潮长长都没有和水淼淼联系,这会儿被叫住了,难免有些过意不去。
大概是过来的太急,水淼淼一个劲儿地喘气:“没,我是刚好看到你从葛主任办公室出来,就出来找你了。”
潮长长捋了捋水淼淼因为跑得太快,散落到肩膀上的一缕头发,“课上一半就跑出来送我,这么舍不得我呢?”
水淼淼扯了扯自己的衣角,想要开口又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潮长长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着,等水淼淼把气给喘匀了,不再有其他的动作,他一个老赖,动人女孩一根头发丝,都实属不应该,再有别的,就是不负责任。
潮长长没有想过要和同学告别,但如果这个人是水淼淼,理应要好好说个再见。
犹犹豫豫好一会儿,水淼淼最终还是开了口:“你入学的时候,应该是用的投资模式吧?”
yc国际学校的学费有两种收取方式。
有和别的学校一样的普通模式,一年一年地交学费。
还有“鹤立鸡群”的投资模式,一次交十年的学费,每年念书都免费,学校会在你学生毕业离校的时候,把入学时交的十年学费一次性退还。
投资模式就相当于是拿每年的投资收益当成是学费。
潮长长入学的时候,投资模式是交一百万,现在水涨船高,想要“免费念书”需要家长一次性缴纳三百六十万。
水淼淼不说,潮长长都忘了自己退学,还会有笔“遗留财产”。
这个时候还能事事处处都为他着想的人,除了葛妈,大概也只剩下水淼淼了。
“确实是用的投资模式,谢谢你提醒我。”潮长长眼睛又酸了酸,没想到年少轻狂的自己,看人眼光倒真是不错。
这样的氛围,这样的场景,特别适合来个拥抱。
但潮长长忍住了。
这里还是学校。
就算不是,女朋友什么的,也是需要停留在过去的。
他一个老赖,没必要拉着人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跟着吃苦受累。
“就……我去年去你家玩,我爸不是去接我吗?……我们还没下楼那会儿……我爸听说第一高楼那个项目特别赚钱……就也入了一百万的股……我……爸爸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家再怎么样,肯定也不缺我们这一百万……”水淼淼支支吾吾的说了半天。
“……”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潮长长从来没有听爸爸潮一流说起过这样的事情。
潮一流拿下第一高楼项目,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非要参一股的兄弟,就算不拿一个亿出来参股,至少也有个三五千万的,一百万这样的投资,潮首富是绝对不可能看得上的。
这要真的收了,就纯粹是给儿子喜欢的女生一个面子。
怪不得那天之后,向来只要儿子学习好,就什么都不管的潮一流,忽然语重心长的说什么,谈恋爱要找好看的,结婚要找门当户对的。
“就这事儿啊?”潮长长痞帅地笑了笑,“我知道了,回头我和葛妈说一声,反正我也走了,学校如果要退钱,我就让直接退给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没了。”水淼淼摇了摇头。
呵呵,眼光。
呵呵,真是不错。
“你有没有银行卡号?”潮长长问了愣神中的水淼淼一句。
“有……有的。”水淼淼低着头,回答得有些没有底气,刚刚的那番话,她爸爸教了她很久,她也练习了很久,压根就没有想过潮长长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有就行,”潮长长带着水淼淼转身又回了葛功明的办公室一趟,“葛妈,我退学了,当年投资款是不是会还给我?”
“会的,会的,正常是毕业就会还给你的,你要是急用,我帮你想想办法,反正你们去国外念大学的,有的早一年,有的早一个学期,都有的,葛妈怎么连这个都没有想起来呢!”葛功明习惯性自责。
“不着急,如果可以退,你直接帮我把投资款退给水淼淼就好了,需要我签个换卡号的授权还是申明什么的吗?”既然下定决心要在今天告别过去,那就不能把今天的事情,留到明天。
看到潮长长去而复返,葛功明满心欢喜地以为潮长长,是被水淼淼劝回来,不打算退学了,结果却等来了一个把钱退给水淼淼。
“你这是要干嘛?”葛妈有点受打击。
“不干嘛,你可能不太了解老赖,这钱一旦到我的卡上,就会直接被划走填我家的那个无底洞。”潮长长痞痞地笑着给没见过老赖的葛妈科普了一下:“失信被执行人除了不能飞机高铁高消费,还不能有钱。在欠银行的钱还清之前,不管我赚多少钱,除了本市最低生活保障,都会直接被划走,你把钱打我卡上,就是去填无底洞,我得在七水那里过一手。”
潮长长没有说实话。
“这样的吗?那我知道了。”不明所以的葛功明给潮长长拿完纸笔,“你先写个申明,我看看具体怎么操作。”
安排好潮长长写申明,葛功明转身对着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水淼淼来了一句:“还是淼淼想的周到啊,长长没白为你放弃哈佛和耶鲁。”
水淼淼低头不说话,办公室的气氛有点诡异,反而是写完授权申明的潮长长开口解围:“我哪只眼睛看起来像是能上哈佛和耶鲁还不去的,我闭上还不行吗?”
葛功明是唯一一个知道潮长长为什么考完act还要考a-level的人。
潮长长把授权申明交给葛功明,转头问水淼淼:“现在能安心点去上课了吗?”
语气听起来有些宠溺,表情看不出一丝异样,痞帅的笑容一如既往。
水淼淼低着头回到了教室。
青春靓丽的背影,看得潮长长的心木木的,他竟然有点难过不起来。
和家里的那摊子事情相比,现在的这个,真的不算什么。
水淼淼能上一年36万的yc国际,说明她的家境不会差。
她的学费是一年一年交的,又说明不是特别不差钱的那种家庭。
那么多家银行,在争债权人顺序,水淼淼家如果真有投那一百万,要是放到破产清算里面排队,大概能排到下辈子去。
潮长长给眼下这个特别不正常的转让,找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把水淼淼的面子和票子都照顾到了。
他一个已经成年的大男人,没必要和一个17岁的小姑娘计较。
他一个已经成年的男生,没必要让自己喜欢过的女生为难。
收敛心神,潮长长又一次痞痞地笑得不把这个世界放在眼里。
他没空搭理这个世界,他要去接潮一流出院。
不知道要接去哪里,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生活。
第四章 首富首负
潮长长就读yc国际学校的这十一年半,他爸爸潮一流,一直都是学校所在城市上福布斯排行榜的人里面排名最靠前的。
虽然和全国首富甚至全省首富都有着很大的差距,但yc国际学校所在城市的首富宝座,怎么都是当仁不让的。
两个月前,潮长长都还是本市有名的太子爷,首富家唯一的继承人。
两个月前,潮长长在自己的成人礼上,收到了潮一流两年前预定的布加迪。
两个月前,潮长长成为代表中国青年去联合国青年代表大会上演讲。
不过这一切,都停留在两个月之前。
潮长长去联合国青年代表大会演讲回来的那一天,从新闻到热搜,整个城市都在为首富家有一个这么优秀的继承人而欢腾。
【**型富二代潮长长】、【把儿子富养进联合国青年代表大会】……五花八门的新闻标题,无数的溢美之词,把潮长长夸到天上,连他自己看了都要怀疑是不是在说他的那一种。
也是这一天,潮长长家已经封顶的66层摩天大楼出了一个小小的安装事故。
一个工人在大楼顶部加装巨型旋转广告牌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潮长长家的这栋350米高的摩天大楼设计的时候,并没有出事的这个二十米高的旋转广告牌。
那时候整座城市还没有哪座大楼是超过三百米的。
一骑绝尘,毋庸置疑的第一高楼。
可就在潮长长家的摩天大楼即将封顶的时候,原本只能屈居第二的高楼,在296米的顶上,加装了一个六十多米的“电视塔”,强行超过了350米的第一高楼。
虽然,加个铁塔,并不能改变一栋楼的真实“身高”,但好好的第一高楼,还没开始卖,就被人抢了风头,多少还是会让人有些不爽。
潮一流做了太多年的首富的,被夸到天上去太多回,难免会飘飘然,觉得任何带二的字眼,都配不上他“一流”的名号。
对设计好的摩天大楼做一些“外增高”,尤其加装广告牌,或者铁架一类的,只增加“虚高”不改变大楼原本设计的操作,并算不得是一件多么稀罕的事情。
世界各地想要争第一高楼的摩天大楼,有很多都有过类似“常规操作”。
更何况潮一流最多只能算是被迫跟风,绝对不是原创。
被巨型广告牌砸到的那个工人,送医抢救后不治身亡。
调查结果显示,承接广告牌安装工作的工人明明发着高烧,却隐瞒不报坚持高空作业,责任主要在他自己。
工程出了问题,真要负责也是建筑和承包单位,但毕竟人是在第一高楼出的事。
潮首富在没有责任的情况下,还是答应了赔偿。
这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事故,潮一流在商场这么多年,比这大得多的危机处理了不知道多少个。
奈何广告牌安装事故爆发在首富家的继承人,先是收了布加迪,后又去了联合国青年代表大会,一连好几天全民热搜的节点上。
事故曝光之后,亿万吃瓜群众表示不能接受工人这样的一个事故鉴定。
没有责任为什么还要赔偿?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心虚,心虚就是做错事。
前一天怎么捧的潮长长一家的,后一天就怎么踩。
原本很容易压下去的小事故,直接升级成从地方到央媒,从纸媒到网络的全网爆点。
最后导致第一高楼整个项目被史无前例地严查了一遍。
因为一个压都压不下去的热搜,原本板上钉钉的预售证直接变成谁都啃不下来的一块铁板。
一座已经封顶的66层摩天大楼,只要预售证一拿,就是开发商躺着数钱做梦都会笑醒的时候。
没有预售证,这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再也没有比这更契合功败垂成这个成语的案例。
过去那么多的大风大浪,潮一流都轻轻松松地走过了。
唯独这一次,原本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危机,却发展到了潮一流倾尽所有,都没办法挽回的地步。
潮一流并非做地产起家,他花二十亿接手摩天大楼底下的那块地,纯属仗义的接盘侠。
在潮一流接手之前,那个地方就是市中心最著名的烂尾楼,烂了没有二十年也有十年。
那块地,是历史遗留问题。
一九九八年,邮政和电信分家的时候,划拨给了邮政。
分家之前设计的是邮电第一高楼。
分家之后,邮政并没有足够的钱,在那块地上建第一高楼,只建了一栋八层的裙楼就不动了。
好好的第一高楼,一度沦为邮政运输的停车场。
邮政想要出手这块地,但因为要拆除已经建的裙楼和各种各样复杂的历史遗留问题,并没有大型房企愿意接手,小型的又没有实力。
从未涉足过地产的潮首富在一片叫好声中,给邮政排忧解难,让本市最中心的位置,少了一栋烂尾楼。
整整二十个亿,除了有几个非要跟着分一杯羹的好兄弟之外,绝大部分都是潮一流的自由资金,这和大部分房企从买地开始,就主要靠银行贷款房企,有着本质上的差距。
因为烂尾了太多年,原本第一高楼的设计,已经完全跟不上时代的发展。
潮一流接手之后,没有续用原来的方案,直接把已经建好的裙楼给拆了重新找了顶级建筑师事务所合作,并且办齐了所有的手续。
第一高楼所在的位置,是市中心的最后一块宝地。
有各种历史遗留问题的时候是一回事,手续齐全了之后,就又是另外一回事。
好几家大开发商开始找潮一流谈合作开发,更多的是让潮一流这个地产门外汉直接开个价,把整个项目给转让了。
潮一流没有开发摩天大楼的经验,原本是想着缓一缓,搞清楚最佳合作方式。
首富要建66层摩天大楼的消息一出,本地银行就一家家地追在潮一流的屁股后面,哭着喊着要放贷,各个都有三寸不烂之舌。
“做房地产开发的哪有嫌贷款多的?”
“全国排的上号的那些个开发商,哪个不是贷款几千上万亿的?”
“你就贷这么一点点,连土地价格都不到,肯定不会有风险。”
“没必要找人合作,白白被分走一杯羹,需要多少钱,我们给你放贷。”
劝的人多了,潮首富自己也觉得没必要再拉人入伙。
潮一流松口仅仅三天,以土地为抵押,四家银行,给潮一流联合放贷的14个亿,就到位了。
一个个都害怕放贷晚了,潮首富就收别家的贷款了。
有了本地首富的加持,项目自启动以来,一直顺风顺水,还比计划提前了四个月封顶。
谁都没有想过,这么顺风顺水的一个项目,最后的预售证会死活都办不下来。
买地的二十个亿,是潮一流做了这么多年首富积攒下来的所有可调配资金。
预售证办不下来,银行又是第一个闻风而动,一家一家急着收回贷款。
潮一流为了不让资金链断裂,就把自己的私人资产,包括潮长长的私人资产都给抵押了。
潮一流的情况和那些在别的地方亏了钱的,从买地开始钱都是银行的房开不一样。
最差的情况,按照原来银行要给他放贷的时候的那些个行长的说法,不管这栋楼值多少钱,只要把底下的那块地卖了,他也有的是转圜余地。
他花二十个亿买的地,过了这么多年,升值了不知凡几,他就算贱卖也不止二十亿。
潮一流就是本着这样的信念,最后连一家人的巨额保险都退了应急。
银行给潮首富放贷的时候,把土地的价值和烂尾楼的价值给说成了一锅乱炖。
以至于潮首富在破产之前的半个月,都还没太理清楚一块好地和一栋摩天烂尾楼之间的差别。
第一高楼底下的那块地,绝对是市中心独一无二的好位置。
因为不同的原因连着烂了两次尾,任谁见了,都会觉得风水不好。
烂尾楼只有八层的时候,还可以买来拆了卖地。
一栋已经封顶的66层的摩天大楼,那绝对不是说拆就拆的。
潮一流直到破产的那一天都无法理解,分分钟都有人要抢的一块好地,加盖了一栋完整的摩天大楼之后,为什么就成了没人敢要的烫手山芋。
如果不是有绝对的信心。
潮一流不会在潮长长去参见联合国青年代表大会之前的一天,把儿子的名字和儿子的布加迪,加到银行贷款担保人和抵押财产的名单上去。
如果不是有绝对的信心。
潮一流不会让潮长长演讲完就赶紧回来,更不会刻意让潮长长从成年礼的热搜无缝衔接到联合国青年代表的热搜。
如果不是有绝对的信心。
潮一流不会把潮长长的名字,和首富唯一的接班人紧紧捆绑在一起。
如果不是有绝对的信心。
潮一流不会连全家人的保险都退掉了,就这么孤注一掷。
如果不是潮一流信誓旦旦地保证只是遇到了一个小小的危机,一家人至少还有巨额的保险,可以安然度过后首富时代。
地要是能卖,潮一流最多就是跌落首富的宝座,仍然会是当地数得上名号的富豪。
谁接手谁烂尾风水差到让整个地产界闻风丧胆的第一高楼转让不出去,就得用其他抵押资产抵债。
就在两天前,当地法院还司法拍卖了潮一流名下的两栋豪宅。
一栋2.2个亿,一栋1.9个亿,都是普通人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司法拍卖的是潮一流的房子,拍卖所得的钱却和潮长长一家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法院要根据债权人的债权先后顺序把钱给债权人。
拍卖所得如果足够支付潮首富——前首富欠银行的钱,事情也就到此结束了。
遗憾的是,两栋别墅的拍卖,并不能解决潮家的问题。
4.1亿的巨款,哪里填得上欠银行的十几个亿的窟窿。
后面还有一堆排着队的债权人。
一个广告牌安装事故,就这么压垮了一个几十亿的项目。
从家里宣告破产,到潮长长找葛功明退学的这一个月的时间,潮家一直都没有从本地的新闻首页上下来。
一个月的时间。
生命中无比短暂的三十天。
从天堂到地狱,竟然只需要短短的720个小时。
那些曾经把潮长长捧上天的人,现在都恨不得他下地狱。
捧的时候就没有人问过潮长长愿不愿意,踩的时候更加没有。
第五章 晨鸡报晓
山村的清晨,连公鸡都学会了骗人。
晨鸡报晓,公鸡的职责是司晨。
潮长长活了十八岁,才第一次知道那些在山野满地跑的公鸡,半夜两三点就开始喔喔喔地叫唤个不停。
“晨”和“晓”,这一头一尾的两个字,都是在强调清晨和天亮。
午夜两点半,不知道谁家的公鸡,非常不负责任地开始练声,完全没有司晨的自觉和报晓的时间观念。
也就一个月的时间,潮长长就习惯了大自然馈赠的公鸡闹铃。
从低矮地有点像地铺的床上起来,潮长长两步就走到了潮一流的床边,“爸,你要不要起来上厕所?”
一个月前,潮长长接潮一流出院,来到了这个几十户人家的偏远山村。
这里是潮长长的爷爷出生的地方。
潮爸爸出生在县城,潮长长出生在都市。
要说这里是潮长长的老家,他总共也就来过一次。
平时过年回趟老家,回的也是潮爷爷在县城的、修得像宫殿一样的“老家”。
潮长长六岁那一年,爷爷去世,老人家最后说希望落叶归根,和去世多年的妻子合葬在相知相识的地方。
潮爷爷去世的那一次,是潮长长人生的第一次山村之行,什么都新鲜。
那时候山路崎岖不平,天气不好还下着雨,一个没有收住,潮长长就摔了个手腕骨折连带着眉毛底下留了细长的一道疤。
潮一流每年清明都会回来祭拜父亲,但潮长长的妈妈赢曼而坚决不同意再带潮长长来。
就算潮一流在潮爷爷去世之后成了首富。
就算潮一流修了一条笔直的公路直通山村。
就算潮一流在山村里修了很大的一座祠堂。
再往后,潮长长就成了小学生,把实验小学和家里阿姨家教都折腾了一通之后,开始了在yc国际的寄宿生活。
赢曼而出生书香门第,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从来也没有受过什么苦,她作为潮一流的媳妇,不可能不来祭拜公公,但她实在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受这份苦。
要说娇生惯养,潮长长虽然是个儿子,但绝对养得比赢曼而小时候还要更加娇惯。
潮长长家没有红脸和白脸,妈妈拼命地溺爱他,爸爸拼命地富养他。
潮长长绝对是个从来都没有经历过风雨的大少爷。
潮一流并非什么为富不仁的商人,也不是没有朋友的恶人。
第一高楼项目出事之后,还是有很多人都在帮他。
如果潮一流只是捅了个千八百万的窟窿,他的朋友们说不定还能联手帮他一帮。
只不过潮一流身上的无底洞太深,没有人能够直接把他从泥底拉起来。
但付个医药费,给他个地方住什么的,并不是问题。
如果不是这样,孤注一掷,连全家人的保险都退掉了的潮一流,也不能在医院的单人病房,一住就是一个月。
愿意帮助潮一流的,除了商场上的朋友,还有和潮长长一起接他出院的卢境硕。
全国散打冠军出生,做了潮一流十二年的保镖和司机。
卢境硕跟着潮一流的这十二年,名义上是保镖和司机,实际上早就成了小兄弟。
十二年的时间,卢境硕在市中心买了两套房,娶了娇妻陈芸茹,还生了两个儿子。
…………………………
一个月前。
潮一流出院的这一天。
卢境硕和潮长长一人一边,把潮一流扶上了病床边的轮椅。
潮一流的身体,在住院一个月后,达到了出院的标准,但离全好,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潮一流虽然捡回一条命,当时伤得可不是一般的重。
医生同意潮一流出院,卢境硕早早地收拾好了一套房子给他住:“老大,江鹭道那套房子,我已经让芸茹收拾好了,你和嫂子看看还缺什么,我回头让芸茹去置办。”
卢境硕对潮一流的称呼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不管是潮总,潮老板还是潮首富,在卢境硕看来,都没有这一声老大来的贴切。
潮一流有点困难地在轮椅上坐好,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解了下病床的不适开口说话:“帮我谢谢芸茹啊,还是再麻烦你一趟,送我回老家。”
潮一流没有去卢境硕给他准备的地方住。
“老大,那……”卢境硕欲言又止,这会儿根本就不是说这样的事情好时机,但卢境硕又不得不说,最后心一横开了口,“老爷子那房子,过两天也要拍卖了……”
县城的房子和大城市没法比,但司法拍卖个千八百万出来,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再怎么说也是像“宫殿”一样的房子,不是普通的县城小屋。
“我知道,已经转到我名下的房产,哪还有不被拍卖的?”潮一流并非不清楚情况,很是平静地和卢境硕解释,“我没有要回那边,我要回清明节的那个老家。”
山村的房子,现在需要有农村户口才能重建,潮一流打从出生开始,就是城市户口。
“祖屋”的手续太麻烦,潮一流就没过户也没重建,现在都还在已故潮爷爷的名下。
年久失修,不值几个钱,拍卖也不会有人要的那种。
卢境硕自是不答应,他把潮一流当自己一辈子的大哥,从来也没有觉得自己是给潮一流打工的。
卢境硕蹲了下来,把自己降到和轮椅一样的高度,“那地方十几年没人住了,老大你现在这样,回去怎么住?”
潮一流拍了拍卢境硕的肩膀,还是坚持自己决定:“哪有十几年没人住,每年清明回去一趟,几家邻居不都有帮忙收拾一下?”
十二年前,潮爷爷去世的时候,“祖屋”绝对是危房,摇摇欲坠,因为老爷子在生命的尽头才说要落叶归根,潮一流一口气派了几十个工人,去修缮了那两间危房。
修缮过后的那两间祖屋,尽管不再风雨飘摇,过了这么多年没人住,也一样是极度不宜居。
卢境硕还想说点什么,被潮一流直接抢了先,“我这一身碎骨头,起码还要修养几个月,山村的天气好,适合我修养,在城市里憋的慌,你就别劝了,送我回去一趟。”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一种,奇怪的、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
潮首负连跳楼都不怕,就是不想寄人篱下。
赢曼而出生本来就比潮一流好很多,再加上生性清高,比潮爸爸更没办法接受朋友圈那些怜悯的目光,非常难得地没有抗拒回到那个她原本一年最多硬着头皮去一次的山村。
…………………………
“爸爸不想上厕所,这都出院一个月了,真要上厕所,爸爸自己去就行了。”潮一流拍了拍潮长长已经伸到他后背要扶他起来的手:“你别一天天地在这儿守着,都没好好睡个觉。”
潮长长拿了潮一流床头的空杯子,“我睡眠好着呢,我去给你倒杯水去。”
潮爷爷的祖屋有两间房。
赢曼而单独住着一间,潮长长一直守在潮一流的身边照顾。
看着儿子在半夜两三点还在为自己忙碌的单薄身影,潮一流的心里百感交集。
他有点不认识现在的潮长长,原来就不胖,现在又瘦了好大一圈。
潮一流微微有些颤抖地接过潮长长倒给他的一杯温水,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潮长长。
明明是当温室里面最名贵的植物养大的,却顽强地像一颗野草。
“长长啊,爸爸对不起你啊。”潮一流顺势拉住了潮长长的手。
这是摩天大楼出事之后,潮一流第一次向自己的儿子表达歉意。
潮长长给潮一流的背后垫了一个枕头,“你是我老爸,父子之间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潮一流摸了摸潮长长的手背,声音有点沙哑的感叹:“爸爸就是忽然想和你说一声。”
“德性!我收你布加迪的时候也没和你说谢谢,你和我说什么对不起?”潮长长摆出一副半点都不领情的架势。
“爸爸真没想过,你会是家里第一个接受现实的。”
一个月的时间,潮一流对自己的儿子,有了很多不一样的认识。
他之前认识的那个儿子,花钱如流水就算了,还带着一身的洁癖和一连串超乎寻常的生活标准。
“接受什么现实啊?没看我这明明是在城市被惯坏了的小少爷,来这幽静的山村参加个变形记吗?”潮长长笑着接过潮一流喝过的水杯,放回床头之后才又开口,“我们年轻人的适应能力,哪是你这种老人家能比的?”
潮长长的笑容还是和以前一样,痞痞的,帅帅的。
家庭环境的巨变,仿佛真的没有对他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是不能比。”潮一流有些心疼自己的儿子,伸手揉了揉潮长长的眼眶,“爸爸刚从医院出来那会儿,生活确实是有点不方便,现在完全可以自理的,你这一天天的在这里守着,眼眶都黑了。”
父子之间,很难得有这么外露的感情。
“这你就不懂了吧,熊猫眼多珍贵?现在流行烟熏妆知道吗?你没见男明星都好多画烟熏妆的吗?哪个有我这么浑然天成的?”潮长长动作熟练地扶潮一流躺下。
“都说男孩不能富养,还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潮一流也跟着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心情看起来好一点,“我看那些古人真是没脑子。”
半夜两三点,大概是每一个心里藏着事情的人,最脆弱的时候。
“古人怎么就没脑子了,这不你还没有久病吗?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看一百天之后,我还理不理你,你再来博古通今。”潮长长还用和家里没出事时候一样的语气和潮一流打趣。
“一百天之后,我还是你老子!”潮一流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不知不觉就被感染了。
“哎哟诶,谢谢提醒,我可真是太难了。”潮长长的嘴上说着难,脸上却笑得灿烂,“小子和老子商量件事情行不?”
“什么事儿,说!”潮一流也回答得和没出事的时候一样豪气干云。
“老子下次给小子送生日礼物的时候,能不能认真考虑一下实际状况?在儿子十八岁生日当天,送个布加迪,你这简直就是诛心!”
潮一流没想过潮长长会在这个时候提成人礼:“怎么了?不喜欢?”
“我这刚满十八第一天,驾照都还没有来得及拿,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根本就没有机会上手。”潮长长给潮一流拉好了被角,才接着吐苦水:“你晚个一年半载,等我拿了驾照再送,我一拿到就能直接上手过个瘾,回头被收走,就可以和那些人说,这是本少爷玩剩下不要的。”
潮长长猛地抓了抓头发,懊恼之情溢于言表,“现在想想,可真是有点亏,我当时还不如在院子里面开两圈给撞废了,你说是不是?全世界都知道那是我的成人礼,我竟然一下都没有碰过!”
潮一流被潮长长抓耳挠腮的样子给逗笑了,“那下次爸爸给你送生日大礼之前,先问问你要什么,可还行?”
“行,怎么不行?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可是真的会等着的啊!”
潮长长一点都不顾忌在现在这种状况下找潮一流要未来的生日大礼。
潮长长不怕别的,就怕潮一流对未来的生活失去了信心。
他人生最灰暗的一天,是一边在医院守着割腕的赢曼而,一边从突发新闻里面看到潮一流跳楼的消息。
二十二楼,就这么一跃而下。
那是多大的绝望和多大的勇气?
还好上天又给了潮长长一次机会,让他能够陪着爸爸妈妈,走出人生的绝望。
从潮一流跳楼的那一天开始算,潮长长已经没日没夜地守了他两个月了。
中间除了去yc国际找葛功明退学,一步都没有离开过。
潮长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也不知道他自己心里面到底想的是什么,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想。
如果不是潮一流忽然抓着他的手背不放,潮长长甚至压根就没有发现自己瘦了。
第六章 救命稻草
山里人的淳朴,是潮长长先前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
潮一流“走投无路”,逃回山村休养的这一个月,村里人还和以前每年清明见到他的时候一样热情。
有过之而无不及。
过去的十二年,这个只有二三十户人家的小山村,一共出了三个大学生,去的都还是挺不错的学校,不出意外的话,今年还会有两个。
这比潮爷爷落叶归根前,打从有高考开始算,村里出的大学生加起来还要多。
山村的人,把这件事情,归功于他们村出了个“流子”。
这里人的“爱称”有点奇怪,喜欢在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后面加个子。
要是没有“流子”给修了路,村里的孩子每天上学来回要走二十公里的上路。
要是没有“流子”给修了希望小学,就算每天走二十公里山路,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学校和老师。
潮一流虽然出院了,仍然需要卧床休息。
村里人一个赛一个的热情,挨家挨户轮流做了饭送过来。
平时过年才会拿出来的肉,都和不要钱似的放。
还有各种以形补形的大骨汤猪蹄什么的。
中国基础网络发展傲视全球,并不存在什么偏远山村没看新闻,不知道潮一流已经不是什么首富这样的事情。
但村里人的感谢,是实实在在的,就像每次送饭,都会把饭压得比年糕还要实在。
潮长长一开始也不明白,潮一流为什么不愿意住卢境硕的房子,这么大老远地,重伤未愈,还要往山上跑。
想想水淼淼“送”他离校时的场景,再看看村里人这一天天的,变着花样往这个一贫如洗的家里送饭。
没有一个人,脸上挂着一丝一毫的勉强。
村里人自发排了个班,一日三餐,哪一天,哪一顿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有比较近的几户人家,早饭做好了,就想着过来问问潮长长一家吃了没。
每到这时候,安排到那天来送饭的那一户,就会和在公司被抢了订单一样:“这都十几年了,好不容易有机会给流子做顿早餐,你没事儿在这添什么乱。”
村里人不是不知道,潮一流从首富变成了首负才来的这个山村,但不管外面的世界怎么变,潮一流回来了,就还是改变全村人命运的那个“流子”。
潮长长惊叹于这里家家户户的热情,更惊叹于他们的记性。
他之前就来过一次,十二年前,六岁。一共也没有待几天。
可就是这么短暂的曾经,几乎每一户来送饭的邻居,都能讲出点“长子”小时候的故事。
村口娟家婶子说:“我们长子现在都这么大了,上会见还是个小不点。”
村尾荣家婶子说:“长子小时候长得可水灵了,比我们村里的女孩子都细皮嫩肉的。”
……
除了“肠子”比“流子”还要更加难以让人接受一点,其他的每一个字,都像冬天里的暖阳。
这一刻,潮长长好像明白了爸爸为什么要来这里。
村里几十户人家,有一半都姓潮。
半坡的力家婶子来送饭,见到潮长长的第一句,比先前的婶子们有了更多的特色:“长子上回在我们这儿摔了一跤,力子当时就在你边上,竟然拉都没有拉你一下,被他爸吊着打了三天。”
力子,潮大力,潮长长六岁的时候,潮大力才五岁,潮长长自己不习惯走山路给摔了,竟然都能怪到五岁的潮大力的身上。
力家婶子还说,从那以后的很多年,潮大力只要一惹他爸不高兴,他爸就拿这个理由抽他。
村里人对潮长长一家的维护,根本就不问逻辑,问就是【我乐意】。
潮长长压根就没有想过,自己在十二年前摔的那一跤,会给一个比他小一岁的小男孩,造成“童年的阴霾”。
更夸张的是,那个在他的“阴霾下长大”的男孩,竟然把当年亲眼见证的那一摔,当成是自己和改变这个山村命运的一家人的缘分。
一听说潮长长来了小山村,就立马不顾一切的“飞奔”了回来。
潮大力在镇上念高中,成绩还不错,是这个山村今年可能会出的两个大学生中的一个。
在没有“流子”之前,村里的小孩,上小学要走十公里的山路,来回二十公里,上初中要走来回三十公里。
初中毕业如果还要去镇上念高中,那整个一个艰难险阻。
艰难到一个学期最多回来一次。
潮一流带着老爷子落叶归根之后,村里通了路,通了车,家家户户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
现在在镇上上高中的孩子,只要自己愿意,周末回来住一天,都不是问题。
潮长长一家回到山村的第一个周六,力子就从镇上高中回来了,一口一个“肠子哥”,叫得潮长长肝颤。
潮长长让他换个称呼,潮大力想了半天,把“肠子”换成了“二长”。
开口闭口的“二长哥”叫得潮长长不仅肝颤,连心肝脾肺肾全都跟着一起颤了。
潮长长不太喜欢二长这个称呼,除了最后“送别”的那一次,水淼淼就是这么叫他的。
七水,二长,连笔画都一样的情侣外号。
……
“我不是和你说了我不叫二长吗?我的名字念g,潮g,谐音和通假,”潮长长以前不太会解释自己的名字怎么念,如果不是二长现在听起来有点扎心,他肯定也懒得和潮大力解释,“这个名字源自南宋诗人王十朋的一副对联,第一个长通常,第二个长通涨。潮长长,是潮水常常会涨上来的意思。”
“知道了,二长哥。”潮大力一个劲地点头。
潮大力管【虚心答应坚决不改】叫知道,潮长长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
就这样吧。
或许。
多叫几次,也就脱敏了。
潮长长想着,潮大力现在念高三,忙着备战高考,周末回来的机会,怎么都不可能会很多。
哪知道从那之后的每个礼拜六中午,潮长长都会听到从半山坡就开始飘过来的,空旷中带着回响的,一声又一声的“二长哥。”
已经就称谓的问题和潮大力解释过两次了,潮长长一点都不想再解释第三次,直接换了个更有意义的话题,“你不在学校好好准备高考,这一天天的往山里跑,这是嫌自己分太高?”
偏远的山村能出个大学生不容易。
潮长长退学,是因为他是个没有希望的老赖。
越是这样,越见不得有希望的人,随随便便就放弃。
他以前可不这样。
“二长哥,我这次回来,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请你帮忙。”潮大力一过来就拉着潮长长的手腕,甩都甩不掉的那种。
潮大力第一回见潮长长就有点想找他帮忙了,就是那时候两人不太熟,潮大力也没有到必须要讲的时候。
“说来听听,看看我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能帮你什么忙。”潮长长这是在自嘲,来了这个山村,一直都在接受帮助,还没有帮过什么忙。
“我想要和娟子表白,你是城里来的,你肯定有经验知道怎么表白。”潮大力不知道哪来的假消息。
“……”
潮长长的心里飘过一连串的省略号,城里来的和知道怎么表白之间有必然的联系?
他长这么大,表白的场景确实出现过很多次,但都是被表白的经验,还从来没有主动去追过谁。
潮长长没说话也挡不住潮大力无穷无尽的表达欲:“娟子你知道吧,就是村口娟婶子的女儿,潮世娟。长得可漂亮了,学习也好。”
村里人用家里第一个小孩的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来称呼他们的妈妈。
“你同学?”潮长长对村子里这家那家都有什么人,基本没有什么概念,他认识的最多的就是轮流来给他们家送饭的“婶子”,和在希望小学上学,每天都会回来的小学生。
潮长长对潮世娟这个名字有印象,大概是哪个婶子和他说,今天村里很有可能会一下出两个大学生,潮大力和潮世娟。
“人女孩子都要高考了,你这个时候捣什么乱?”潮长长有点无语地看了潮大力一眼,非常冷漠地拒绝提供任何帮助,“忍着。”
想到年少轻狂的自己,眉毛都不眨一下就放弃了哈佛和耶鲁,潮长长心里一口气怎么都下不来。
他一直都是浪漫主义的,放到以前,他肯定一秒都不带想地怂恿潮大力去表白。
人生最初的十八年,潮长长都不知道什么叫现实主义,更没有想过自己会“教育”情窦初开的小男生,就算喜欢也要忍着。
“娟子要是高考,我肯定不捣乱啊。她这不是不想考了嘛。”潮大力郁闷地拔掉了一大把无辜的野草,“娟子还有两个弟弟,成绩也还可以。她妈妈的意思,是让她高中毕业就出去打工。我怕娟子就这么答应了。”
“重男轻女?”潮长长有一点点吃惊,但更多的还是不明就里。
娟婶子可以对他们这落难的一家掏心掏肺,为什么不能让自己的女儿上大学?
“我们农村还不都是这样,娟子家已经算好的了,隔壁村有的连高中都不让女孩子上。”
“你说的这些,我有点爱莫能助。”潮长长几时面对过这样的问题,他有点诧异地问,“是什么让你觉得我能改变这儿的风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潮大力有点着急,没什么逻辑地说了一堆:
“二长哥,我原本是想着高考完和娟子表白的。”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她一直都拿我当兄弟,我怕被拒绝连兄弟都没有的做。”
“现在吧,我要是不说,她可能真的就去打工了。”
“小学和初中,都是她帮我做作业,她成绩都比我好,她多可惜。”
“我也没有说看不起打工的意思,就是吧,如果我表白成功了,她就算不念大学,至少也可以去我念书的城市打工,这样我们就还能在一起,你说是不是?”
“我想试一试,她愿意和我一起考大学,就最好,她不愿意,至少也是一个城市。”
“我什么都不怕,我就怕最后连朋友都没有得做了,也不知道娟子到底喜不喜欢我。”
“我想了快一个月,我快想破脑袋了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二长哥,你城里来的,你办法肯定多。”
潮大力用纯真中带着期盼、殷切中带着希望的眼神,无比虔诚地等待着潮长长成为他的指路明灯。
潮大力对城里大概是有什么误解。
对潮长长更是一点都不了解。
潮长长看着潮大力眼底并不比自己好很多的黑眼圈。
也真难为了力婶子,觉得她儿子都是念书给累的。
很明显,潮大力是把他这个从城里来的纨绔子弟,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潮大力眼神里的炙热,和信念里的盲目崇拜,让之前从潮长长心里飘过的那一长串省略号,有了无限延展的趋势。
明明应该拒绝,明明应该告诉潮大力,他找错稻草了,话到嘴边,潮长长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沉默半晌,潮长长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你从学校回来带纸和笔了吗?”
“带了,带了。我都没回家,就直接来你这儿了。”潮大力着急忙慌地从书包里面拿了纸和笔出来,递给潮长长,如释重负地吼了一声,“二长哥,给!”
潮长长从潮大力的笔记本上,撕了一张纸下来,用像外国古典名著电影里面手写情书才会用的那种好看得不像是手写的英文字体,在上面写了很简单的一句英文:
【do you wae with me?】
潮长长把纸条递给潮大力:“这句话看得懂吗?”
“看得懂,这都是初一就学过的单词。”潮大力接过字条。
“那date知道什么意思吗?”
“知道,日期。”潮大力表示毫无压力。
“还有呢?”潮长长很难得有这么循循善诱的说话方式。
“还有……date……除了日期还有约会!二长哥,这么直接问要不要和我约会,要是没成最后不还是连朋友都没有的做吗?这怎么可能保证万无一失?!”潮大力反应过来,被吓了一跳。
“你光一张纸条当然不行,你给纸条装个信封,再在里面放两颗枣。这样就行了。”
“怎么就行了?”潮大力要找的是稻草,不是神棍。
“你喜欢的娟子要是也喜欢你呢,那就皆大欢喜,你们一起上大学,或者去同一个城市。”
“那她要是不喜欢呢?”
“你就和她说,让她不要误会,你就是要请她吃个枣。”潮长长非常随意地给出了最终的解决方案。
“这怎么行!这不是瞎胡闹吗?”潮大力相当的失望,还没有抓就断了的稻草,要怎么救命?
“这怎么不行?你拿本辞典查一查,枣的英文也是date,和日期、约会都是一样的。你表白信里面装着俩枣,do you wae with me,不就是问她要不要和你一起吃颗枣吗?还能是什么意思?”潮·救命稻草·长长是认真尽力了的,行不行也只能是这样了。
“这样啊!”刚刚还在人生低谷的潮大力,整个一个激动到不行,“这样的话……娟子要答应,枣子就是甜甜蜜蜜,她要不答应,枣子就是枣子。二长哥!我老师要这么教英文,我保证年年拿第一!”
“你现在拿第一也不晚,祝你表白顺利。”潮长长在国际学校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用这么另类的方式学以致用。
“一定,一定,回头成了请你吃date。”
“我和你一起date……这个画面我不敢想,还是算了吧……”
潮长长拒绝的话没有说完,潮大力就一溜烟地跑了。
潮长长从来没有这么努力地给哪个即将高考的学生做过心理咨询,也从来都没有发现,自己竟然是一个这么容易心软的人。
是他有隐藏属性,还是这个山村有什么魔力?
第七章 录取通知
把毕生的表白功力传授给潮大力之后,潮长长拍了拍在杂草堆中沾染的泥土,像个在山村长大的野孩子似的,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一点都不顾及形象地往祖屋后门走去。
只要没有下雨,潮长长就会在潮一流睡午觉的时候,到这个离后门差不多有十五米的杂草堆这边放风。
他没来由地喜欢这堆在阳光下疯狂生长的杂草,那么自由,那么有生命力。
也就十几分钟的放风,就能让潮长长充满一整天的生活动力。
今天,和过去一个月的每一个晴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潮长长进门。
看到狭小的前厅。
站了一个人。
潮长长下意识地吐掉了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葛妈,你怎么来了?”
生活老师出生的葛功明最见不得的,就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孩”有不良生活习惯。
潮长长以前从来不管这些。
他属于葛功明越管,就越要对着干的。
要不然也不会有脚架教务主任办公桌的习惯。
今天是破天荒头一次,一见葛功明,就迅速站直,摒弃了刚刚形成的不良习惯。
意外的。高兴的。
潮长长第一次在面对葛功明的时候,有些不知所措。
葛功明给了手有点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潮长长一个拥抱。
很短暂,也很温暖。
松开之后,葛功明才开口:“老师找到学生家里,当然是来家访的。”
“家访?”潮长长有点留恋这个亦师亦友的拥抱,但他还是用最快的速度,隐藏了自己所有的情绪,“你这跨越六百公里还没有机场的家访,是不是访得有那么一点远。”
“我葛功明的学生,就算跑火星上定居了,该家访的时候,我还是要访的。”葛功明这话,说的很是有些大侠的风范。
“厉害了,我的葛妈。”潮长长笑了笑,他想要让这个笑容和以前一样的痞帅,但是他没有做到,再怎么努力,嘴角也上扬不了。
强挤笑容,挤得有点想要崩溃。
果然还欠缺点真正成年人的火候吗?
表情不到位,原本想要轻描淡写地带过在这个山村遇到故人的感慨,竟是怎么也隐藏不起来。
潮长长没办法调动自己低落的情绪,最后只能咬牙忍住想哭的冲动,“我还以为,能让葛妈天涯海角攀山越岭来家访的,就只有我一个,原来也不过是其中一个啊。”
如果不是不把这个世界放在眼里已经习惯了,潮长长这会儿,可能真的又关不住自己的眼泪开关了。
十八岁的少年很是有些讶异,葛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泪腺的催化剂的?
明明他现在一切都很好,有吃有喝,爸爸的身体逐渐康复,妈妈的情绪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生活明明就向着美好和光明的方向在发展,怎么来了一个葛功明,之前这一个月的心灵宁静和内心平和,就这么被打破了。
退学那会儿,在葛功明的办公室情绪崩溃,已经把从八岁积攒到十八岁的脸面都丢尽了,潮长长不允许自己像个小姑娘似的,一天天的,没事就在那儿梨花带雨。
“刚刚那个学生是特指,【我葛功明的学生】特指潮长长,其他的人,别说离开地球,就是离开市区,你看我会不会去看一眼。”葛功明拍了拍潮长长不知道有没有残留几根杂草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下,“瘦得都快成竹竿了。”
“葛妈,你这么对着一个男学生表白合适吗?万一一个不小心,爱上你,怎么办?”潮长长习惯了和葛功明没大没小地开玩笑。
“好办啊!爱上我就跟我回去。我每一个课间,都去教室找你。”葛功明也一样的习惯。
“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潮长长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又把话题给扯了回去,“你见过八块腹肌的竹竿吗?我这叫没有一丝赘肉。”
“我和你说认真的,你什么时候回去?”葛功明切换话题的速度,一点都不比潮长长慢。
向来反应灵敏的潮长长接不下去话了。
“葛妈农村出生,英文向来不太好,没办法自己帮你,就给你找了个中介。葛妈把你的成绩啊、获奖啊、还有这些年组织的活动资料全给中介了。”葛功明不无自豪地说,“你的那份申请材料,真是完美地无懈可击,要成绩有成绩,要能力有能力,还满世界组建学生志愿者组织。”
葛功明用手机点出来一封录取邮件,又拿出来一张平平无奇的a4纸,“牛津的无条件offer现在已经下来了,剑桥可能也就最多再过个一两个礼拜的事情。”
这张a4纸里面的内容,潮长长有印象,是在他没有考a-level之前,牛津大学之前就给过他的有条件录取邮件的纸质版。
牛津的录取条件是他在a-level的考试中取得至少a*a*a的成绩,并且数学和化学必须达到a*。
潮长长不靠成绩,单凭履历,就拿到了牛津的有条件录取,a-level成绩出来之后,有条件就变成了无条件录取。
不管是履历还是成绩,潮长长根本就不是达标,而是超标。
原本只要考三门有两门a*就可以,潮长长却一口气考了五门。
数学、化学、物理、生物、绘画,拿了五个a*。
潮一流对潮长长的教育,是只要成绩好,就可以给他自由。
当年的【一年级十大神兽】,真正成绩好的,就只有当时入学的时候,完全不受管教的潮长长。
葛功明把潮长长奉为考神,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水分。
潮长长看着葛功明的手机屏幕,无条件录取的电邮发过来之后,很快就会有纸质的信件寄过来。
潮长长看了两眼,就没办法再平心静气地看下去了:“你不是号称要拿去吹吗?你这么大老远地跑来,就为了给我看张废纸?”
“怎么就是废纸了?”葛功明宝贝似的收起了自己的手机和潮长长的录取信,“老师去找人问过了,你这失信被执行,是担保连带责任,并没有说一定不能出境,只要没有人申请限制你出境,你还是可以出去的。”
葛功明的字典里面,就没有放弃这两个字,尤其是在和潮长长有关的事情上,“葛妈给你算了算,学校退给你的100万投资款,你省着点用,实在不行再打点工,申请点奖学金什么的,肯定能够念到毕业的。”
“一般地产商破产,就算自己跳楼,也会先把妻子和孩子送出去。我们家现在这情况,那么多的债权人,你觉得会没有人想起来要申请对我实行限制出境吗?”潮长长语气轻松地和葛功明分享了一下【别人家】的故事,“我爸要是没有坚信自己一定能解决危机,一发现苗头不对就让我出去,我携款五六个亿潜逃,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葛功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潮长长反过来安慰他:“现在知道最后放贷的那几家银行为什么一定要把我的名字,加到担保人名单里面去了吧?”
“那现在你不是没钱没房子,什么都没有了吗?”葛功明抓住了现实的重点。
“万一呢,万一还有藏起来的钱呢,那肯定是宁可抓错不能放过啊。你看连学校这儿,不都扣出来一百万吗?”
“这么说也有道理,那你就算是给你爸担保,肯定只是最后的某一笔贷款,不可能是整个项目,还有你的布加迪作抵押,车子拍卖了,肯定能还一部分,你再从哪里扣一点出来,这样应该就能先把你从失信名单上面弄下来吧?”
显而易见的是,葛功明在来“村访”之前,已经做足了很多前期的准备工作。
但葛主任大概还是没办法理解,破产前把家人的保险都退了应急,是什么样的绝望和孤注一掷。
“葛妈,你这是在教唆你的学生,在爸爸跳楼,妈妈割腕的前提之下,把他们统统抛下,自己一个人跑到国外去躲清闲吗?”潮长长“调侃”起葛功明的师风师德,也是一点都不留情面,“照你这个逻辑,我还得要加上榨干最后一点有可能扣出来的钱,去国外继续做个纨绔子弟?”
“唉,你这孩子,怎么说着说着就成我教唆了。”葛功明急了,他明明是有非常高的道德标准的yc葛孔明,“你妈要是不给我打电话,我能知道你在这个地球上的现居地吗?”
“我妈?”潮长长有点意外。
不只是一点,起码有两点、三点、很多点。
到这山村一个月,赢曼而基本上都不怎么开口说话。
潮长长除了叫她吃饭,也没有更多的日常沟通。
潮长长照顾潮一流吃饭的时候,父子俩还有说有笑的。
老爸跳楼捡回一条命之后,看开了很多,但老妈一直都有点走不出来。
“对啊,你妈妈给我打电话,说她之前就光顾着自己难过,自己没面子,自己不想活了,也没想过你会不会绝望,会不会难过,”葛功明复述了赢曼而的话,“你妈妈不希望你就这么装着和没事一样地在山里面一天天地虚度光阴。你妈妈还说她不好意思和你道歉,让我帮帮你,带你出去。”
第七章 录取通知
把毕生的表白功力传授给潮大力之后,潮长长拍了拍在杂草堆中沾染的泥土,像个在山村长大的野孩子似的,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一点都不顾及形象地往祖屋后门走去。
只要没有下雨,潮长长就会在潮一流睡午觉的时候,到这个离后门差不多有十五米的杂草堆这边放风。
他没来由地喜欢这堆在阳光下疯狂生长的杂草,那么自由,那么有生命力。
也就十几分钟的放风,就能让潮长长充满一整天的生活动力。
今天,和过去一个月的每一个晴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潮长长进门。
看到狭小的前厅。
站了一个人。
潮长长下意识地吐掉了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葛妈,你怎么来了?”
生活老师出生的葛功明最见不得的,就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孩”有不良生活习惯。
潮长长以前从来不管这些。
他属于葛功明越管,就越要对着干的。
要不然也不会有脚架教务主任办公桌的习惯。
今天是破天荒头一次,一见葛功明,就迅速站直,摒弃了刚刚形成的不良习惯。
意外的。高兴的。
潮长长第一次在面对葛功明的时候,有些不知所措。
葛功明给了手有点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潮长长一个拥抱。
很短暂,也很温暖。
松开之后,葛功明才开口:“老师找到学生家里,当然是来家访的。”
“家访?”潮长长有点留恋这个亦师亦友的拥抱,但他还是用最快的速度,隐藏了自己所有的情绪,“你这跨越六百公里还没有机场的家访,是不是访得有那么一点远。”
“我葛功明的学生,就算跑火星上定居了,该家访的时候,我还是要访的。”葛功明这话,说的很是有些大侠的风范。
“厉害了,我的葛妈。”潮长长笑了笑,他想要让这个笑容和以前一样的痞帅,但是他没有做到,再怎么努力,嘴角也上扬不了。
强挤笑容,挤得有点想要崩溃。
果然还欠缺点真正成年人的火候吗?
表情不到位,原本想要轻描淡写地带过在这个山村遇到故人的感慨,竟是怎么也隐藏不起来。
潮长长没办法调动自己低落的情绪,最后只能咬牙忍住想哭的冲动,“我还以为,能让葛妈天涯海角攀山越岭来家访的,就只有我一个,原来也不过是其中一个啊。”
如果不是不把这个世界放在眼里已经习惯了,潮长长这会儿,可能真的又关不住自己的眼泪开关了。
十八岁的少年很是有些讶异,葛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泪腺的催化剂的?
明明他现在一切都很好,有吃有喝,爸爸的身体逐渐康复,妈妈的情绪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生活明明就向着美好和光明的方向在发展,怎么来了一个葛功明,之前这一个月的心灵宁静和内心平和,就这么被打破了。
退学那会儿,在葛功明的办公室情绪崩溃,已经把从八岁积攒到十八岁的脸面都丢尽了,潮长长不允许自己像个小姑娘似的,一天天的,没事就在那儿梨花带雨。
“刚刚那个学生是特指,【我葛功明的学生】特指潮长长,其他的人,别说离开地球,就是离开市区,你看我会不会去看一眼。”葛功明拍了拍潮长长不知道有没有残留几根杂草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下,“瘦得都快成竹竿了。”
“葛妈,你这么对着一个男学生表白合适吗?万一一个不小心,爱上你,怎么办?”潮长长习惯了和葛功明没大没小地开玩笑。
“好办啊!爱上我就跟我回去。我每一个课间,都去教室找你。”葛功明也一样的习惯。
“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潮长长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又把话题给扯了回去,“你见过八块腹肌的竹竿吗?我这叫没有一丝赘肉。”
“我和你说认真的,你什么时候回去?”葛功明切换话题的速度,一点都不比潮长长慢。
向来反应灵敏的潮长长接不下去话了。
“葛妈农村出生,英文向来不太好,没办法自己帮你,就给你找了个中介。葛妈把你的成绩啊、获奖啊、还有这些年组织的活动资料全给中介了。”葛功明不无自豪地说,“你的那份申请材料,真是完美地无懈可击,要成绩有成绩,要能力有能力,还满世界组建学生志愿者组织。”
葛功明用手机点出来一封录取邮件,又拿出来一张平平无奇的a4纸,“牛津的无条件offer现在已经下来了,剑桥可能也就最多再过个一两个礼拜的事情。”
这张a4纸里面的内容,潮长长有印象,是在他没有考a-level之前,牛津大学之前就给过他的有条件录取邮件的纸质版。
牛津的录取条件是他在a-level的考试中取得至少a*a*a的成绩,并且数学和化学必须达到a*。
潮长长不靠成绩,单凭履历,就拿到了牛津的有条件录取,a-level成绩出来之后,有条件就变成了无条件录取。
不管是履历还是成绩,潮长长根本就不是达标,而是超标。
原本只要考三门有两门a*就可以,潮长长却一口气考了五门。
数学、化学、物理、生物、绘画,拿了五个a*。
潮一流对潮长长的教育,是只要成绩好,就可以给他自由。
当年的【一年级十大神兽】,真正成绩好的,就只有当时入学的时候,完全不受管教的潮长长。
葛功明把潮长长奉为考神,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水分。
潮长长看着葛功明的手机屏幕,无条件录取的电邮发过来之后,很快就会有纸质的信件寄过来。
潮长长看了两眼,就没办法再平心静气地看下去了:“你不是号称要拿去吹吗?你这么大老远地跑来,就为了给我看张废纸?”
“怎么就是废纸了?”葛功明宝贝似的收起了自己的手机和潮长长的录取信,“老师去找人问过了,你这失信被执行,是担保连带责任,并没有说一定不能出境,只要没有人申请限制你出境,你还是可以出去的。”
葛功明的字典里面,就没有放弃这两个字,尤其是在和潮长长有关的事情上,“葛妈给你算了算,学校退给你的100万投资款,你省着点用,实在不行再打点工,申请点奖学金什么的,肯定能够念到毕业的。”
“一般地产商破产,就算自己跳楼,也会先把妻子和孩子送出去。我们家现在这情况,那么多的债权人,你觉得会没有人想起来要申请对我实行限制出境吗?”潮长长语气轻松地和葛功明分享了一下【别人家】的故事,“我爸要是没有坚信自己一定能解决危机,一发现苗头不对就让我出去,我携款五六个亿潜逃,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葛功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潮长长反过来安慰他:“现在知道最后放贷的那几家银行为什么一定要把我的名字,加到担保人名单里面去了吧?”
“那现在你不是没钱没房子,什么都没有了吗?”葛功明抓住了现实的重点。
“万一呢,万一还有藏起来的钱呢,那肯定是宁可抓错不能放过啊。你看连学校这儿,不都扣出来一百万吗?”
“这么说也有道理,那你就算是给你爸担保,肯定只是最后的某一笔贷款,不可能是整个项目,还有你的布加迪作抵押,车子拍卖了,肯定能还一部分,你再从哪里扣一点出来,这样应该就能先把你从失信名单上面弄下来吧?”
显而易见的是,葛功明在来“村访”之前,已经做足了很多前期的准备工作。
但葛主任大概还是没办法理解,破产前把家人的保险都退了应急,是什么样的绝望和孤注一掷。
“葛妈,你这是在教唆你的学生,在爸爸跳楼,妈妈割腕的前提之下,把他们统统抛下,自己一个人跑到国外去躲清闲吗?”潮长长“调侃”起葛功明的师风师德,也是一点都不留情面,“照你这个逻辑,我还得要加上榨干最后一点有可能扣出来的钱,去国外继续做个纨绔子弟?”
“唉,你这孩子,怎么说着说着就成我教唆了。”葛功明急了,他明明是有非常高的道德标准的yc葛孔明,“你妈要是不给我打电话,我能知道你在这个地球上的现居地吗?”
“我妈?”潮长长有点意外。
不只是一点,起码有两点、三点、很多点。
到这山村一个月,赢曼而基本上都不怎么开口说话。
潮长长除了叫她吃饭,也没有更多的日常沟通。
潮长长照顾潮一流吃饭的时候,父子俩还有说有笑的。
老爸跳楼捡回一条命之后,看开了很多,但老妈一直都有点走不出来。
“对啊,你妈妈给我打电话,说她之前就光顾着自己难过,自己没面子,自己不想活了,也没想过你会不会绝望,会不会难过,”葛功明复述了赢曼而的话,“你妈妈不希望你就这么装着和没事一样地在山里面一天天地虚度光阴。你妈妈还说她不好意思和你道歉,让我帮帮你,带你出去。”
第八章 传闻真相
葛功明说完这一大段还嫌不够,抬头又着重补充了一句:“同学们也都很想你。”
“想我?”潮长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现在又不能请他们吃饭,又不能请他们喝奶茶的,他们想我做什么?”
首富家的继承人受欢迎是应该的,首负家的债务人怎么能担得起“很想”这两个字。
葛功明认真地审视了一下,确定潮长长不是在开玩笑。
过去的十一年半,葛功明见惯了肆意跋扈的潮长长,眼前这个不自信的少年,看起来有点新鲜,还有,心疼。
葛功明拍了拍遗留在他肩膀的半根狗尾巴草,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同学们又不是因为你请吃饭,才选你做学生会主席的。”
“那还能因为什么?总不能是因为我帅吧?”痞帅的自嘲,让潮长长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他从来也不是什么伤春悲秋的人。
“怎么可能!”葛功明否认得有点激动,连眼睛都睁得比平时大了一点。
“葛妈,你要不要这么人走茶凉?我不就退个学吗?你能不能照顾一下,穷得只剩下帅的前学生的情绪?”潮·穷帅·长长被葛功明激动的半吼给扎了一下心。
“帅这个肯定也是有点的,”葛功明赶忙解释,“毕竟是我养大的嘛。”
“葛妈,脸呢?”潮长长被葛功明硬要加上的最后一句给逗笑了,“养大能养出共同基因来?”
葛功明并不以为意:“在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小孩面前,要什么脸啊?”
这天眼看着就有点聊不下去了,潮长长没办法不直接提醒自己儿时的生活老师:“你见我那会儿,我都已经小学了,小学生还一把屎一把尿?我是生活不能自理吗?”
“神兽们的生活要是能自理,还会需要生活老师吗?”葛功明一点都不忌讳和潮长长谈及自己的“出生”。
有些话题,既然确实聊不下去,就没有必要一直尬下去,潮长长丢了句“看把你能的!”,就没有再多说什么的打算。
片刻安静,葛功明旧事重提:“我是说真的,你不在学校的这两个月,yc国际的同学都很想念你。”
潮长长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想念的,“煽情煽到这种程度,是不是有点过?”
不要说别人,估计连水淼淼,都不怎么会想起他。
时过境迁,人走茶凉,能有多遗憾?
“真不是我煽情,就那什么,替补你的学生会主席,完全没有你的魄力,很多东西压不下去,已经压下去的也辩不赢老师,”葛功明开始给潮长长摆事实,“寝室没有成绩退步的同学就可以不熄灯,这项福利都已经取消了,开放宵夜和不设晨跑这两项福利,也马上就要被取缔了……”
葛功明还在想更多的事实,潮长长听得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我初中那会儿争取的福利,这都五年有了吧?已经约定俗成的福利还能被取缔?”
“谁告诉你约定俗成的?明明是被你强行推广的!一出手就是国际评委,还引经据典用最正规的方式打师生辩论赛,你让输了的老师们多下不来台?”葛功明提醒潮长长,要对自己有正确的认识,“你那会儿一呼百应,没有老师不怕你的,你换个人试试?”
潮长长这会是真的信葛功明没有在忽悠他了,“哥不在江湖,江湖却还有哥的传说。”
感叹完,潮长长又想起来问葛功明:“你咋不帮帮他们呢?你还是不是他们的明哥了?”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说到yc国际的学生,潮长长已经开始用“他们”了。
在这之前,潮长长和谁也没有说过,只是在心里面,做了默默的划分。
“我现在政教处,管的是学习,学生活动的事情,我就算想帮忙,也是鞭长莫及啊!而且……”葛功明说了两个字就停了,摆明了卖关子。
“有话就说!你挤牙膏呢?”潮长长的心情有点好,说不上来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知道确实有很多人在思念他,也或许就是单纯因为见到了陪伴他成长的葛妈。
“而且……你的小女朋友也被针对了。”葛功明没有再继续卖关子。
潮长长刚刚上扬的心情,瞬间又跌倒了谷底,更难的是,他还不能表现出来。
“水淼淼?为什么?”潮长长发问的语气,听起来,颇为关心。
“就那天你走了,我心情太憋闷,就到天台上坐了半天,走的时候办公室门也忘了锁,刚好有学生会干部来找我,就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退学申请和授权申明。”
潮长长捋了捋,并没发现这里面有什么问题:“这有什么好针对的?”
“原本是没有啊,可是那两份文件放在一起,看到的同学就误会了,直接去教室把水淼淼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她连你最后的学费都要拿走,让你没办法在yc继续念下去。”
“……”
听完葛功明的话,潮长长一阵阵的无语,这不是他写好的剧本,也不是他找好的理由。
“你的小女朋友也是硬气,愣是一句解释也没有。”唯一一个拿了【最佳剧本】的葛功明还在云里雾里,“这事儿吧,本来过去也就过去了,奈何水淼淼也是学生会的,后来学生会但凡有什么事情推进不下去,或者有什么福利被取消,都要算到她头上。”
潮长长的心里五味杂陈,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你的小女朋友被针对的太厉害,就退出了学生会回家等录取通知去了。”葛功明不放过任何劝潮长长回学校的机会:“你真忍心不回去帮她解释解释?”
潮长长没有问葛功明为什么不帮忙解释,因为他比葛功明还清楚这是为什么。
按照葛功明手里拿的剧本,只有让所有人都以为这钱是给水淼淼了,才能帮潮长长保住最后的一百万。
葛功明入戏太深,把水淼淼的一言不发,理解成了患难见真情。
潮长长并不意外葛功明的反应慢半拍,因为葛妈原本就是这么天真浪漫的一个主任。
真正让潮长长意外的,是这位新任学习部长的逻辑推理能力,就因为退学申请和授权申明放到了一起,就脑补了这么个故事出来,这推理也是有够强大的。
【传闻】比葛功明了解的【真相】要更加接近事实,但潮长长完全都没有想过要留这么个尾巴在学校:“这都谁传的?”
不管事实是怎么样的,他并不希望拿着这样一个招人怜悯的剧本,离开yc国际。
“你走之后,原来担任学习部长的绩优生替补做了主席,那天到我办公室的是替补的新任学习部长,也是个绩优生。”葛功明帮潮长长捋了捋人物关系,“这个部长是第二次进学生会了,刚考进yc的时候,就有做过两天的学习部长,就你刚当选高中部学生会主席那会儿,你应该有印象。”
yc国际学校,有让绩优生做高中部学习部长的传统。
学生会只有学习部长是绩优生,这么做的目的,大概是为了维持【yc土著】和绩优生之间的某种平衡。
yc建校以来,除了学习部,任何一个部的部长都没有出现过绩优生,学生会主席,就更是闻所未闻。
学校让学习部长替补学生会主席,又替补了一个绩优生做学习部长,这里面的用意,不言自明。
“我还真没什么印象,我的记性都不在记人上,就记得学习部长一开始是个女生,没两天就换成了男生。”
绩优生都是高二才进的yc国际,所以属于空降学生会。
在绩优生进来之前,潮主席的【原班人马】已经磨合了一整年。
绩优生和【yc土著】原本就不是一个序列,不同班,不同课。
一个空降而且还只待了两天的学习部长,都不一定有一起开过会,潮长长说自己没有印象,也并没有多么失礼和不正常。
“对对对,就是一开始那个只在学生会待了两天的女生,好像说是当年开过一次不愉快的会就退了,这会儿又替补进来了。葛功明介绍完基本状况,还不忘了补充:“这女生成绩好。”
潮长长回忆了一下,确定这是一个模糊到自己连名字都没有记住过的女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
“学生会的人,知道我来找你,都很希望我把你带回去,大家都很想你。”葛功明就这么【死缠烂打】,一点都不给潮长长告别过去的机会,“你要是再不回去,出国的出国,高考的高考,以后再见面,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想吧,想吧,好好想!相见不如怀念。”潮长长用惯常的痞帅表情故作轻松。
从家里破产到现在,虽然才过去了两个月,但yc国际的生活,已经离潮长长有些遥远了。
潮长长喜欢这种遥远,如果时时刻刻觉得自己还是其中的一员,就难免会有些伤感。
明明都告别过去了,就应该再告别得更彻底一点。
“你也是够决绝的,连手机都空号了。你要是不想回学校,葛妈也不逼你。”葛功明把他带过来的手机和文件,一起给了潮长长,“牛津录取通知书葛妈先给你,等剑桥的到了,葛妈再给你送过来。”
潮长长的手机,是主动销的号,这对他来说,也是告别过去的仪式之一。
葛功明显然理解成了老赖不能有自己名下的手机,一声不吭地就给潮长长准备了一部存好了大学录取资料的手机。
潮长长没要,“我有手机,你拿回去。”
“这是为了方便我找你,不是给你手机,我这一天天的联系不到你,我怕我心脏出问题。”葛功明拒绝收回。
潮长长觉得葛功明的理由找得有点牵强,“三十出头哪来的心脏病?”
“那你让先心的人,找谁说理去?”葛功明已经非常习惯用辩论赛的方式和潮长长讲道理。
潮长长从兜里掏出了一部没有电也没有卡的手机,在葛功明眼前晃了晃:“我真有手机。”
“我管你有没有,我只是把我的手机放在这里,方便我找你。”葛功明难得在潮长长面前强势了一回。
潮长长无奈收下,葛功明一下就来劲了:“坐不了飞机和高铁又怎么了,就算只能坐火车和汽车,葛妈也把你送到欧洲去。我都选好路线了,我们先坐汽车去北京,再坐火车去莫斯科。你到了欧洲之后,肯定就没有什么限制了。我在yc国际这么多年,竟然都没有出国玩过,这次,也算托你的福。”
葛妈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浪漫】。
就算他真有一百万,就算没有人申请限制他离境,他还真能就这么抛下潮一流和赢曼而吗?
妈妈现在是没事,还打电话给葛功明让他帮忙劝自己。
但心灵的创伤是说愈合就愈合的吗?
爸爸跳一次楼想通透了,妈妈明显是没有,要不然也不会第一次割腕缓过劲来有割了第二次。
如果他就在这守着,老妈愧疚也好,担心也好,肯定还能撑着。
他这要是一走,老妈真的还能撑得下去吗?
他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出国,不说以后永远回不来,至少很长一段时间,是没有办法回来的。
潮长长不敢想,也不敢赌。
第九章 朝朝长长(白银大盟@幻羽)
葛功明走了。
一个星期了。
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来过。
潮一流和赢曼而轮番找潮长长谈心,劝他不要在山村里继续待下去,说这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更不是他应该有的生活。
可是他应该待在什么地方,又应该有什么样的生活呢?
自从能下地自由行走之后,潮一流就再也没有同意潮长长在他的床边守着。
潮一流的理由找得相当充分:“没道理我和你睡一屋,不和你妈睡一屋。”
“老妈她心情不好,经常睡不着觉,半夜你要有什么事情再叫她起来,也影响她休息。”潮长长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是瘦了很多没有错,但赢曼而这些日子瘦的一点都不比他少。
他再怎么样,也还是能吃能睡的,老妈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太有。
“我现在能有什么事情?你妈心情不好,才更需要老公陪着。你放心大胆地回去,老爸肯定把你老妈照顾的好好的,回头你妈缺了根头发,少了斤肉,你尽管来找我算账。”
潮长长一直都觉得,老妈大概永远都没有办法原谅连保险都退掉了的老爸。
可在山村的这一个月,老妈虽然不冷不热,也不曾有过什么抱怨,就是默默地没有精神也不说话。
七,一二三四五。
一周的时间一晃而过。
又是一个周六的中午。
潮长长没有在杂草堆等来潮大力,却等来了一个女生。
有点眼熟,但又好像没有见过。
女孩的装束很特别。
穿了一身潮牌,看起来没有多贵,胜在设计有那么一丢丢的时尚,穿起来还有是有点质感。
潮牌并不是女孩装束的特别所在。
真正特别的,是这个穿着潮牌的女孩,左手拿了两卷正丹纸,右手抱了一个古色古香的盒子,盒子的侧面写了遒劲有力的【文房四宝】。
女孩手上拿的东西,和她身上穿的潮牌,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完全没办法融合到一起。
潮长长的第一反应,这个矛盾的装扮中透着清新脱俗气质的姑娘,会不会就是潮大力喜欢的娟子。
但很快,潮长长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首先,他不可能对娟子眼熟。
再则,女孩身上的衣服,虽然不是什么大品牌,但从颜色到剪裁,都是今年的流行趋势。
仅仅两个月的首负继承人生涯,并不能磨灭潮长长打小就有的时尚触觉。
潮大力用朴实无华而又情意绵绵的语言描述过的娟子,大概不会买这样的衣服来穿。
可是,如果不是过来让他不要多管闲事把潮大力往表白的沟里带的娟子,这个明显是冲着他来的女孩又会是谁?
潮长长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女孩就走到了他的跟前:“有没有什么地方,能让我写幅字?”
大概是太久没有见到同龄的女生,潮长长在心里给忽然闯入的这个女生,打了一个很高的颜值分。
和水淼淼差不多能有个95分,还是比水淼淼差一点打个90分?
如果差一点,又是差在哪里呢?
想来是女孩身上的这身衣服,不太适合她的气质。
潮长长的思绪开始飘飞。
要不是上礼拜,葛功明哪壶不开提哪壶,潮长长连水淼淼都很少想起。
怎么这会儿忽然就生出这么多翩飞的思绪?
文房四宝和正丹纸。
要是搭配一件飘然若仙的白色长裙……
应该就能变成武侠小说里面的神仙姐姐了吧?
潮长长想得有点多,导致他直接忽略了女孩刚刚有问他一个需要回答问题。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发现,女孩的这个问题来的很是有些怪异。
一个随身带着文房四宝的女孩,问一个坐在杂草堆上的少年,哪里可以写字。
“潮长长。我要写幅字,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地方?”错穿了潮牌的神仙姐姐再一次表达了自己的诉求。
发音无比标准的潮g这三个一出,名字的正主就更意外了。
“连通假字都念对了,你认识我啊?”潮长长认真地端详了一下这个忽然闯入他视线的女孩。
怎么来的?从哪里来的?
女孩看了潮长长一眼,颇有深意,意味不明。
“yc国际的。”女孩语气不善地表明了自己的来处。
潮长长意识到曾经【不把世界放在眼里】的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就发挥做了多年学生会主席圆场的本领,捡了之前被他一遗漏的那个问题来回答:“吃饭的桌子可以吗?”
“带路吧。”但凡能被叫做神仙姐姐的,话都不会太多。
女孩要写字,潮长长很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帮忙研墨的那个人。
潮长长是练过字的,尤其是一手英文字体。
用来写情书什么的,光看字就能多生出几分感情。
书法也练了好几年。
但和女孩准备的架势一笔,潮长长就觉得自己变成了菜鸡。
不说别的,他从来都是拿什么笔都能写字。
女孩手中的毛笔,古色古香的,看起来像是件艺术品。
笔锋一落,直接就能看出不凡功力。
这要是不穿潮牌,穿汉服,简直就浑然天成。
不知不觉,潮长长的思绪又开始有些翩飞。
这一次,没翩飞起来,就被按了回去。
潮长长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女孩在正丹纸上写的那幅字给吸引了。
女孩写的是一副对联,一代名臣王十朋留在江心寺的楹联:
【雲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
【潮長長長長長長長長消】
叠字、谐音、顶真,一眼就能念对的人,堪称汉语八级水平。
王十朋是宋高宗钦点的状元,文学造诣之高,使得他诗人的名号排到了爱国名臣之前。
上联,云zhāo cháo, zhāo zhāo cháo, zhāo cháo zhāo散,说的是天上的云彩,时常涌集,时集时散。
下联,潮g,g zhǎng,g g消,表达了海边的潮水,常常上涨,常涨常消的意思。
潮一流一直嫌弃潮爷爷给他取的名字没有文化,轮到他自己给儿子取名,就差直接把四书五经都给翻烂了,最后还是一无所得。
直到去江心寺旅游的时候,看到了这副楹联,潮一流激动得差点没有哭出来。
潮一流没有念过大学,他对“有文化”的执念,异于常人。
所以他娶了书香门第的赢曼而。
所以他对潮长长只有学习好这一个要求。
这副对联,是潮长长名字的由来,他从来没有在yc国际和人说过,他挺无语潮一流每每说起这个名字的由来的时候,就一通自吹自擂。
只要同学们知道怎么念就好了。
就算真的是像潮大力那样,错到实在听不下去的,潮长长也只会纠正一下发音,说清楚是怎么念的。
他自己都没把这副对联写出来过。
猛地来了一个姑娘,二话不说,就把潮长长的【前世今生】给写到了正丹纸上。
潮长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神仙姐姐操作。
向来都不把整个世界放在眼里的潮长长,被震惊得丧失了语言能力。
好在姑娘写完对联之后,先开了口:“水淼淼找你表白,你一下都没有犹豫就接受了,还说什么潮水潮水,天生一对。你眼睛是不是瞎,你要是用名字来找女朋友的话,明明,我,云朝朝,才是你的天生一对。”
神仙姐姐收了文房四宝,很是有些生气。
小女孩生气的架势,和雄浑的笔力很是有些不搭,就和潮牌和文房四宝组合在一起,哪儿哪儿都透着诡异。
潮长长傻傻分不清,眼前这姑娘到底是在表白,还是在生气?
收敛心神,潮长长发出了自己的疑问:“姑娘啊,你就为了这个,大老远跑来山村给我写副对联?”
“我叫云朝朝,不叫姑娘,高二的时候你就该记住了,或许更早。”云姑娘来势汹汹,全然不见了神仙姐姐的超凡脱俗,潮长长很是有些尴尬。
尴尬地说不出话。
还好云朝朝又赶在空气凝固之前开了口:“我不是来给你写对联的,我是来还你个人情的。”
“我欠过你的情?”潮长长错愕。他(曾经)是富二代没错,但他并不是什么处处留情的人。
云朝朝否认了潮长长的无端猜测:“没欠过情债,是你帮过我。”
“什么时候?我好像都没有怎么和你说过话吧?”潮长长没有说出口的是【我连你的名字都没有记住】。
“说过,两年前,我刚考上绩优生的时候。”云朝朝有心提醒。
潮长长的记忆进一步消散:“你是绩优生啊?那我们应该更加没有交集了。”
“怎么没有,我们入学那个时候,你爸不是刚给你订了一台布加迪吗?”云朝朝哪壶不开提哪壶。
“又是布加迪,我最近好像有点绕不开这台车了。”潮长长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自嘲开玩笑,“这车我都没开过就没了,不然可以载载你。”
云朝朝没有接潮长长像隔夜冷饭一样生硬的梗,颇为不屑地回了一句,“不用你载,想要车子自己会买。”
布加迪。自己买。
这位绩优生姑娘大概是对布加迪有什么误解。
潮长长决定闭上自己的嘴巴。
尬聊从来也不是他的强项。
“绩优生入学晚会的第一次筹备会,大家都在讨论你的成人礼,后来好多人都说了他们自己的,”云朝朝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最后有轮到我,我就说mk fairwill,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潮长长实话实说,他当选高中部学生会主席那会儿,刚刚好是接受水淼淼表白的那个时候。
虽然他是被表白的那一个,但毕竟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在接受水淼淼的表白之后,专一到其他女孩不管说了什么,他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再也没有关注过谁。
“mk fairwill,就我现在身上穿的这个牌子,那时候被人说装得像国外潮牌,实际上只有三百块一件,你还记得吗?”
“或许,可能……有点印象吧?”潮长长不太确定。
他约莫记得水淼淼在某个场合表达过对mk fairwill的看法。
第十章 不留情面
潮长长有个模糊的印象,但这事儿是在是太不重要了,根本就不在需要记住的事情的范围之内。
“你特意跑这一趟,是找我有什么事吗?”潮长长有些云里雾里的,一穿错了衣服的神仙姐姐,总不至于跑这么大老远的找他推销衣服吧?
要搁在以前,他还是首富的儿子,找他推销东西,也算是正常。
现在都首负了,真有这样的必要吗?
“我刚到yc的时候,学生会的人笑我拿三百块的mk fairwill和你们的布加迪、爱马仕比,只有你没有笑,还开口帮了我。”云朝朝表明了自己的来意,“我是来还你两年前的人情的。”
…………………………
两年前的绩优生迎新晚会,是潮长长担任高中部学生会主席之后,组织的第一场大型校内活动。
学生会为这台晚会,开了好几次筹备会。
第一次开会,学生会的那帮人刚知道潮一流给潮长长预订了一台布加迪做十八岁的成人礼。
因为文艺部长提前出国念高中,替补出任文艺部长的水淼淼酸的不行:“等我十八岁,我爸爸能送我台718,我都能笑醒了。布加迪,不咋地,我可真是一点都不羡慕呢。”
体育部长作为男生也喜欢车,但喜欢的点,和水淼淼这种只看外表的不一样:“我不求品牌,我要性能好的,我爸要是能给我辆gtr,就够我满足的了。”
身为女孩的外联部长没有被带到男生聊车的沟里去:“我不想要车,我十八岁的时候,要找我爸要个爱马仕,这样以后需要战包的时候,也不用一等就是一年多。”
督导部长的成年礼,再次切换了一个全新的角度:“我爸比较实在,等我十八岁,估计会给我套房子。我如果要车子什么的,我爸肯定会说【买的第一天就贬值的东西要来干嘛】。”
……
从主席到副主席再到各部部长,都展望了一下自己可能会有的成年礼。
第一次参加会议的学习部长云朝朝在最后插了一句:“我爸说给我买mk fairwill。”
让学习部长担任学习部长是yc的传统,绩优生高二才进来,不能被学生活动排除在外。
但学生会换届是在高一结束之后,暑假开始之前。
每年暑假,学生会都会安排很多的活动,志愿者从省内做到省外,再做到世界各地。
绩优生入学的时候,新一届学生会,已经成立了一整个暑假,也没办法参加正规的竞选。
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绩优生入学之后,在二十个绩优生里面,选一个成绩最好的哪一个,直接做学习部长。
本来就是个专攻学习的部门,学习部长以学习成绩说话,倒也不是不能服众。
在绩优生入学考试里,取得综合排名第一的云朝朝,就是这么空降到学生会当学习部长的。
只不过,绩优生都是凭借成绩进的yc国际,和潮主席还有其他各部的部长这样的“yc土著”,根本就不在能一起讨论成年礼的同一个序列里面。
学习部长想要在自己进学生会的第一天努力融入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但连个自我介绍都还没有做,就在一众爱马仕、布加迪、gtr和保时捷成人礼展望过后,冒出来三百块一件的mk fairwill,就着实让人有些尴尬。
这都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还有特别差强人意的品牌意思。
说个施华洛世奇那种的,便宜到只有一两千块,但至少牌子有名的,也不至于会让空气都尴尬到凝固。
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文艺部长水淼淼认真地确认了一遍:“你是说那个装得和国外潮牌似的,实际上并不潮,并且只有三百块一件的mk fairwill吗?”
云朝朝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原本热烈讨论着迎新晚会的现场,瞬间就变得冷飕飕的。
嘲笑也不是,不嘲笑也不是。
水淼淼憋了一会儿,实在是没忍住,最后一笑就笑得差点断气。
爆笑是会传染的,有一个人笑,所有人都会莫名其妙地跟着笑。
潮长长怕水淼淼笑晕过去,只好开口解围:“mk fairwill怎么了?我们生日最多收一辆车一个包的,新部长收的搞不好是一个品牌。”
潮长长的这番话,说得非常自然,一点都没有可以解围或者圆场的意思。
体育部长给潮长长比了比大拇指。
他原本就无意参与到嘲笑学习部长的【发笑练习】中来,只是被带得有点忍不住。
yc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土著】看不起【绩优生】的传统。
毕竟,绩优生基本都是,十八岁就能拿着自己凭成绩赚来的一百万进清华北大的。
他们十八岁的时候,都还只想着要收礼物。
潮长长这么一说,原本不想笑的部长们跟着一附和,尴尬也就直接过去了。
那是云朝朝加入学生会的第一天。
【新部长收的搞不好是一个品牌】是潮长长开口帮忙说的第一句话。
为了缓解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的【死亡尴尬】,第一次筹备会议就这么提前结束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云朝朝第二天就退出学生会了。
第二次筹备会召开的时候,学习部长的文职,就已经换了另外一个绩优生在坐。
…………………………
潮长长和云朝朝并没有什么交集,就算有,最多也就是一面之缘+一句话的缘分。
这缘分是在太弱,弱到曾经贵人事忙的潮主席,就算经过接连的提醒,都没能想起来学生会曾有过这么一号人物。
“只要没欠过情债,就没有什么需要还的人情,”潮长长痞帅而又戏谑地终止了这个毫无意义的话题,切换到更有意义的:“绩优生这会儿不都应该在准备高考冲刺吗?”
“寒假在清华自主招生冬令营里面考了前10%,可以降30分录取。”云朝朝对冲刺高考的说法很是有些不以为然,“不降分录取我都能考进清华,降30分还有什么好准备的?”
惹不起。了不起。
潮长长下意识地在心里面给云·绩优生·学霸·朝朝点了两个赞。
yc国际的绩优生,果然都对高考这件“小事”,有着非比寻常的霸气。
潮长长语塞了一会儿,才帮云朝朝想了一个继续好好准备高考的理由:“你稍微冲个刺,拿个状元。这样就能在考上清华北大的一百万奖金上面再加一百万。”
“是吗?”云朝朝似乎并不知道yc国际历来就省文理状元的额外奖励制度。
“你不是绩优生吗?”潮长长被云朝朝的状况之外给整疑惑了。
“我是绩优生,就应该知道学校有什么额外的奖励吗?”云朝朝用和神仙姐姐气质背道而驰的语气怼潮长长,“你是我同学你都还不记得我名字呢?”
得!这都能绕回去?
潮长长惊了。
不要尝试和女孩子讲道理。
古人诚不我欺。
自知理亏的潮长长,没再多做什么解释。
云朝朝是只在学生会待了一天,没有错。
云朝朝是一面+一句话之缘,还是没有错。
可再怎么没有错,云朝朝也曾经在潮主席手底下做过一天的学习部长。
这么特别、这么【天生一对】的名字,潮长长竟然连个印象都没有,也着实是有些不应该。
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没有新部长的自我介绍?
为什么他没有在云朝朝过来之前拿到那届绩优生的名单?
为什么云朝朝只做了一天的学习部长就不做了?
疑问有很多,奈何关于那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到根本就没有办法在搜寻点蛛丝马迹。
“那我现在记住还来得及吗?”潮长长满脸歉意地看着云朝朝。
云·神仙姐姐·学霸·朝朝这么大老远地跑了几百公里,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潮长长都认为自己只有收起所有的痞帅乖乖被怼的份儿。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是连教务处主任都敢打,呃,删掉重来,敢怼的【十大神兽之首】。
潮长长把姿态放得很低,云朝朝却还是愤愤不平地送上了三个字——“来不及。”
“……”
一点面子都不给,前学生会主席没办法和现学习部长继续聊下去了,云朝朝却没有彻底把天给聊死,“你知道葛主任私底下找我说什么吗?”
话题变得太快,潮长长差点没有反应过来,“说什么?”
“他让我不要针对水淼淼,还老神在在地说水淼淼是什么忍辱负重。”云朝朝不屑得就差【切】出声来,“但凡有点正常智商的人,都能一眼就看明白水淼淼是什么套路吧?”
云朝朝这话说的,直接把潮长长的智商都给拉到了水平线以下。
真有那么不堪一击吗?
借口是他找的,授权申明是他写的。
潮长长在继续否认和直接承认中间摇摆。
他更倾向于否认,但当着云·推理大师·朝朝的面撒谎,似乎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潮长长避重就轻地问:“你这么诋毁yc葛孔明,你问过那一堆追随明哥的善男信女的意见了吗?”
云朝朝压根不搭理某个试图转移话题的前主席,完全不按默认既定的剧本出演,“水淼淼找你要学校退款,你就给写授权申请啊?这算什么?分手费?你一个首负继承人,分个手还要给人百万分手费?”
“我……”潮长长语塞。
特别不神仙的姐姐不依不饶、不留情面:“你怎么这么穷大方呢?你是把水淼淼给怎么了吗?”
就算他把水淼淼给怎么了,那也不关云大学霸什么事吧?
除了继续无语,潮长长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债权人的顺序,是法院定的,这也是你能私下处理的?”潮长长越是没有接话,云朝朝就越激动,“我和葛主任说了,他要是把你的学费退给水淼淼,我就去找法院举报,他为人师表,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云朝朝明过激的反应,让潮长长不免有些怀疑:“我爸是不是欠了你们家的钱?”
“你怎么不说你爸欠全世界呢,这样你也好跟着普度众生?”云朝朝摊手对着潮长长,不屑的眼神、调侃的语气很是有些生动。
云朝朝的这个样子,莫名就戳中了潮长长的笑点:“嗯哼,朝朝姑娘,你看起来真不像是找我还人情的,比较像找我要寻仇。”
潮长长当时留在葛功明办公室的那份授权申明,是为了彻底告别过去。
他并不真的关心,那早就不属于他的一百万,会有什么样的归属。
“人情是要还的,仇我也是要报的。”
“还真有仇啊?”潮长长还在笑点的边缘徘徊。
也说不出是为什么,潮长长忽然就觉得,被报仇比被还人情,要跟家值得期待。
“我和水淼淼有仇,能算你头上吗?”
“……”潮长长忽然就又不期待了,“我一个连分手费都给不起的负二代,云姑娘是想要怎么算我头上还是……算我身上?”
潮长长话里有话,也不知道智商超群的云姑娘能不能立马就把这话里的戏谑给拆分出来。
云朝朝一脸的厌弃:“看在你曾经帮我说过话的份上,我要给你提供一份看仓库的工作。”
“看仓库?”
“怎么?看不起看仓库。”
“不是……”潮长长认真地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内心,“我是有点意外。”
“仓库怎么了,仓库包吃包住。你高中都没毕业你一个初中学历的,不看仓库,还能干什么?”云朝朝摆明了打击报复,到这种程度,犹嫌不够,“你是国际生对吧,这样的话这基础教育的学历也不被承认,不要说初中了,你这认真算起来是连小学也没有毕业。”
潮长长的心里,一声叹息,【姑娘啊?你为什么要和一个老赖过不去,你不知道什么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吗?】
叹息归叹息,说出口的话,还是么有什么毛病:“我是有学籍的,虽然没办法和清华都要降分录取的朝朝姑娘比,但初中肯定是已经毕业了。”
“毕业怎么了?毕业了不起?”云朝朝的口气越发生硬:“你一个已经成年的人,有手有脚、四肢健全,就算只能拿最低生活保障,你也要出去工作吧?你难不成要在这偏僻的山村,让善良淳朴的村民接济你家一辈子?”
“……”
潮长长非常震惊。
震惊于他竟然没有想过早就迫在眉睫的这个问题。
“你去看仓库,工资我让仓库那边结现金给你。就一初中学历,包吃包住还给现金,就还那一句话的人情,算是够大了吧?”
“为什么总拿学历刺激我?”潮长长不傻,难能停不出来云朝朝是故意的。
“不然呢?你一个国际生,不拿个本科学历回来,还真当自己是名校毕业的不成?什么样的学历,就应该有什么样的工作。不过是阐述了一个事实,怎么就成了刺激了?”云朝朝不依不饶,话里话外,一点情面都没有给潮长长留。
潮长长却并不觉得云朝朝的话,说得有多么难听。
爸爸生活不能自理,妈妈情绪不能自控的时候,他确实是应该把照顾爸爸妈妈的身体和情绪放在第一位。
都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成年的他,首先要承担起的,难道不是一家人的生活吗?
他寸步不离地守着潮一流和赢曼而,到底是不放心,还是想着要继续逃避?
他并不一定要去看仓库,但他一定得有收入。
潮长长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用潮牌搭配神仙姐姐气质的女孩。
这个名字和他【天生一对】的姑娘,到底是不经意间点醒了他,还是有意撕开他的伪装?
“看什么看?和你有关系吗你就盯着人看?你以为人人都是水淼淼吗?”云朝朝被盯得很是有些不高兴。
潮长长一时也想不明白,这位绩优学习部长和水淼淼到底是有多大的仇。
“这仓库,你守也得守,不守也得守。”云朝朝完全没给潮长长反应时间,就直接下了最后通牒,“你要是不愿意过去,我就去法院举报yc教务处主任葛功明,意图帮失信被执行人转移财产,他一个知名的教育工作者,你看看被举报会有什么结果。”
第十一章 一言为定
云朝朝放了一番狠话之后,就走了。
葛功明肯定不会把他成了失信被执行人的事情告诉云朝朝。
那为什么云朝朝知道的比葛功明还多?
这个和自己只有一话之缘的女孩的信息来源是哪里?
“爸,我有件事情想要问你一下。”潮长长眼睛不太自然地眨了好几下,表情看起来有些犹豫。
“什么事啊?儿子。”
“我们家……和水淼淼她们家,有什么生意往来吗?”
潮一流反应了一下,“你找的那个小女朋友家啊?”
老爸的这个问题太简单了,简单到潮长长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水淼淼是他的小女朋友吗?
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但现在的水淼淼和他还有什么关系吗?
答案又显然是否定的。
“怎么了,她和你说我们两家有生意往来?还是她……找你要账?”
潮一流毕竟是叱咤商场了这么多年的人物,稍微一想,猜不出个100%,也能知道个**不离十。
“没,现在这时候,谁找我要账啊?你放眼我生活过的城市,哪里还有人不知道我是老赖的?”
潮长长否认了。
基于一个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的原因。
此刻的否认,一定不是出于对水淼淼在老爸心目中的形象的保护。
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再和水淼淼有什么。
这里不是学校,潮长长也没有给“小女朋友”留面子和里子的需要。
那到底是为什么要否认呢?
大概、或许、可能,是有点另类的少年的自尊?
水淼淼可以是那个不能陪他共担风雨的女生,他原本也就没有这么想过。
但潮长长又是非常真心地,不想让潮一流知道,水淼淼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和他“依依惜别”的。
是他刚成年还不够成熟?
还是他生得比别人更爱面子?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反正潮长长就是不想在潮一流面前承认。
“我见过那女生的爸爸一次,人也还行,就是有点……我想想怎么和你说好啊,儿子。”潮一流用大拇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边思考边回忆,“她爸爸好像挺怕我那时候会觉得你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会看不起或者怎么样的,然后就拿了一百万,奇奇怪怪地说是想要投资入股。”
潮长长之前一直都没敢问,就是不知道会问出个什么结果。
这会儿知道水淼淼说的一百万是确有其事,心里还蛮有点轻松的。
既然事实就是如此,那他给人女孩写个授权申明,就是理所应当的。
哪知稍感轻松的第一口气还没有吐净,潮一流就话锋一转:“你爸我那时候是首富,哪里看的上这一百万的?肯定是要拒绝的。”
潮长长的心,蓦地有沉重了一下。
虽然想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但潮长长明显比他自己以为的,更加在意这件事情。
会有人不在意自己在十六七岁,第一次喜欢喜欢的女孩是什么样子的吗?
至少潮长长做不到像他自己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心无芥蒂。
潮长长的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少年的倔强,让他宁愿低头掩饰,也不想让潮一流察觉出什么异样。
潮一流把放在自己下巴的手伸了过来,用拇指和食指,把自家儿子低头沉思的头颅给抬了起来。
告别【十大神兽】那个阶段之后,潮长长和潮一流的关系,一直都是不错的。
潮一流除了忙一点,对儿子几乎是言听计从、满足一切要求。
潮长长虽然看起来痞痞的,但从来也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关键学习还一等一的好,完全都不需要潮一流操心。
父子俩是真的没有什么矛盾。
非常典型,小时候不是那么亲,长大后没少谈心。
“干嘛啊,老潮。”潮长长有点用力地拍开潮一流勾着他下巴的手,“你是要用调戏小姑娘的动作,调戏你儿子?”
“没,老潮就是想要看看,小潮有没有受个情伤什么的。”潮一流把被拍掉的手,又撑回了自己的下巴底下。
“我只有情商没有情伤。”
潮长长是同龄人里面比较能装的,他很少表露自己的真实情感,即便是在和自己老爸说话的时候。
“反正都是个shang,怎么写你说了算。”潮一流顿了顿,“刚刚的话,爸爸还没有说完,你要不要听?听完心里能舒服点的那种。”
潮长长不想说话。
他其实挺喜欢随便说几句话都要一波三折+峰回路转好几回的潮一流的。
就和家里没出事之前一样。
就是不知道,老爸是真的回到和以前一样了,还是基于男人的面子,故意在他面前装。
“你不想听是吧,那爸爸就和你说说吧,我要开始了啊……”潮一流正常起来,就是现在这副模样,“但但但但是,我又想了想,儿子第一次有喜欢的女生,我不大力支持就算了,还帮倒忙,就肯定不太合适啊,然后呢……我就把那一百万收了。”
一声哼笑从潮长长的鼻子冒了出来,“你为什么会觉得,这话我听了会舒服一点?”
“不会吗?”潮一流很是有些无辜,“如果不会的话,那一定是因为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您请讲,”潮长长给潮一流作了个揖,“拜托你话一次讲完,别带这么大喘气。”
“你小女朋友她爸走的时候,我给他拿了一瓶威士忌。是我那天从慈善拍卖会上刚拍下来的,两百多万。”
“慈善拍卖嘛,价格肯定有点被我抬高了,但就算正常拍卖,那瓶酒差不多也要一百五十万再往上。”
“长长啊,你不要担心,要是你的小女朋友有问起那一百万呢,你就和她说说那瓶威士忌。”
“要是没有的话呢,你们就好好在一起。”
“你要不想耽误人家女生呢,也好好和人家说。”
“长长啊,还是爸爸对不起你。”
“你别因为这事儿,对女孩失去了信心,这也都是人之常情。”
潮一流非常听话的把要说的话一次说完,连气都不带喘的。
家里出事之后,潮长长的眼睛大概是出了什么问题,动不动就要酸那么一下,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老爸还是把什么都看在了眼里。
“你儿子比钢铁还直,这辈子都不可能对女孩失去信心。”
潮长长挑了一大段感人肺腑的话里面,最没办法让人感动的点接话。
煽情了半天,没想到会从儿子那儿得到这么个回应,潮一流从鼻子里喷出一声笑:“你最好是。”
“爸,我如果出去工作,你一个人,真的顾得过来我妈的情绪吗?”话题再度跳跃。
“自家老婆,有什么顾不顾得过来的?”潮一流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话了他真正想说的话:“老爸是希望你能回去念书。”
“你见过哪个老赖,能念那么贵的私立学校的?不会被告吗?”潮长长越来越习惯把老赖这个身份,和自己扯到一起。
“长长啊……”潮一流眼看着又要再道一次歉。
“打住啊,老潮,你要是没完没了地道歉把我给整哭了,我就和我妈告状说你打我。”潮长长最受不了男人之间的这种煽情。
潮一流让步了,“反正,不管怎么样,你别在这山村待着浪费大好的青春年华,成吗?”
“那你和我妈呢?”
“我和你妈当然是等自己的儿子闯出一番事业,就跟着去享清福啊。”潮一流拍了拍潮长长的手背,“想我老潮,好吃好喝地供你到十八岁,还不能让你给我们养个老啊?”
潮长长把自己的手从潮一流的安抚中抽了出来。
非常正式地向潮一流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老潮,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父子俩的第一个正式的“握手礼”。
潮长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通的。
明明一天之前,他还只愿意做一只把头埋在土里的鸵鸟。
一天之后,他就变成了想要自由奔跑、肆意飞翔的火烈鸟。
…………………………
仓库并没有潮长长如想象中的那般阴冷、潮湿、黑暗。
相反,这是一个非常现代化的仓库。
一排排货架,整齐而干净。
两个巨大的排气扇,一前一后地更新着仓库的空气。
这是城市的味道,虽然是在远郊,但还是和山村,有着明显的不同。
排气扇会发出些声响,却再也不会有半夜两三点的鸡叫。
这个仓库很大,就是过于冷清,看不到有其他人的迹象。
云朝朝说的让他守仓库,大概是不太准确。
整个仓库就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估计连搬也是要一起的。
他终于从拒绝了哈佛耶鲁的学霸少年,混成了一个在仓库干体力活的青年。
潮长长这么想着,竟然也没觉得有太多的不适。
一个首负继承人,也配有期待和要求?
不,他不配。
他不仅首负,还没有国内认可的毕业证,别说初中高中,连小学都没有。
就他这么个没有文凭的老赖,能有个正经的工作,都还是托了两年前那一话之缘的福。
能在环境这么好的一个仓库开启自己的“职业生涯”,他应该惜福。
仓库有好几道门,每一道门都有密码,每一个密码都不一样,潮长长只看一眼就记住了。
他对这些比较敏感。
事实上,除了女孩的脸,潮长长在哪方面的记忆,都挺好的。
无人值守的仓库深处,有些异样的声响。
带点机械感,还有轻微的金属碰撞。
潮长长往传出声音的方向走了走,发现了一台处于工作状态的叉车。
没有人在叉车上面操控,机器却能够准确地把箱子从地面架到最高的架子上去。
所以。
这是一台机器人叉车。
然后,潮长长就在拐角的地方,看到了一台机器人编程的机器。
所以。
这并不是一个需要做特别多体力活的仓库,前提是要会机器人编程。
潮长长不免有些意外。
现在的仓库,对库管的要求,都已经上升到这个程度了吗?
眼前的这个仓库和潮长长想象中的库管工作,有些不一样。
在机器人编程机器的侧后方,有一扇还关着的小门。
潮长长用记在脑子里的最后一个还没有用过的密码,打开了这扇门。
门的后面,是说好的,包吃包住的地方。
整个房间,最多不过七个平米的样子,还没有潮长长原来房间自带的卫生间的十分之一大,却集齐了所有的功能。
有个卫生间,蹲式的,没有马桶,小到不怎么容易转身。
仓库禁止烟火,配了一台单门矮小的冰箱和一个很小的电磁炉。
一张单人床,占了小半个房间。
这些都很正常,是潮长长心里想到过的仓库管理员宿舍的样子。
唯一让潮长长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宿舍还有比床更占地方的一张大桌子。
以库管宿舍本身的大小限制来说,这张桌子的存在,简直算得上奢侈。
最奢侈的,还不是桌子本身,而是桌子上面堆积成山的东西。
潮长长被这堆东西震惊得目瞪口呆,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尽管,仓库并没有他可以说话的人。
第十二章 声嘶力竭
那不是一张桌子,那是书的海洋,一眼望不到边:
《资源库》
《学霸笔记》
《语法革命》
《高考必刷题》
《考点同步解读》
《必备古诗文75篇》
《真题全刷2000题》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十年高考一年好题》
《高考数学题型全归纳》
《高中文言文译注及赏析》
《更高更妙的物理》系列
《衡水中学状元笔记》系列
《更高更妙的高考化学思想与方法》
……
不胜枚举。
除了书本组成的海,还有和a4纸堆成的山:
高中九科学霸笔记
高中九科思维导图
高中九科知识点汇总
高中九科易错知识清单
高中九科提分技巧总结
衡水中学高三九科一轮复习资料大礼包
……
琳琅满目。
这个仓库是新的,不像有人管理过的样子。
这个宿舍是新的,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
这些书是新的,不像有人用过的样子。
在崭新的书山纸海的浩瀚之中,书桌右上角的十六本沾染了岁月印记的武功秘籍,就显得格外抢眼。
秘籍的封面是蓝色的。
左边是古朴的线装,打了三个洞,三横一纵,把姜黄色的秘籍内业串在一起。
右边有一个竖版的框,框里面是白底黑字再加一个红色的印章。
每一本秘籍的竖框,都写着一种绝世神功。
九陰真經、如來神掌、玉女心經、北冥神功、獨孤九劍、淩波微步、葵花寶典、打狗棒法、吸星**、無字天書、六脈神劍、九陰白骨爪、四十二章經、黯然銷魂掌、乾坤大挪移、降龍十八掌。
毫不重复地囊括了一整个武侠世界。
神功的繁体字都是用毛笔手写到封面上去的。
犀利的笔锋,遒劲的字体,透着一股子熟悉,弥漫了一整个库管宿舍。
不用打开,潮长长也知道这些绝世秘籍的主人是谁。
除了字体本身的熟悉,还有秘籍字体框最底下那鲜艳如血的【云朝朝印】。
明晃晃红艳艳,让人没办法忽视。
翻开秘籍,里面的内容却和武侠完全没有关系。
这十六本外表看起来极致古朴的秘籍,真正打开之后,就变成了普通笔记本,最多也就是颜色偏黄一些。
没有划线的笔记本内业,写满了好看得不像是能用手写出来的字体,整洁得像是练习硬笔书法描红本。
潮长长翻开笔记的第一感觉,是观赏性的,并不会让人联想到这是和学习有关的东西。
一笔一笔,带着书写印记和墨水气息。
曾经有很多人(多半是女生)和潮长长说,看他写的英文便签是种享受,不管写的是什么内容,都像是在看情书。
潮长长把这些话语,理解为情窦初开的女生,对首富继承人的恭维。
这还是他第一次,打开一个笔记本,连着好几眼都没看明白写的是什么,光顾着看里面一个个笔力遒劲的字体。
这感觉,说像看情书,肯定是有点夸张的,但真的会有种欣赏艺术品的错觉。
好一会儿,潮长长才渐渐地把单个单个的字,组合成了笔记的内容。
表面是武功秘籍,内里是云朝朝的笔记“孤本”。
除了课堂内容。还有很多是专门做了题型注解的。
从一道题的笔记,延伸出一整个题型的解法。
藏在注解里面的,是顶级学霸对学习方法的独到见解。
从首富家唯一的继承人,沦落为仓库管理员,潮长长没有被生活环境的天翻地覆给震惊到,却被这书山纸海和十六本“武功秘籍”给震慑到了。
那个口口声声说,如果他不来看仓库,就要去举报葛功明包庇的云朝朝,究竟是什么用意?
是希望他去参加高考吗?
从现在开始算,离高考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这么短的时间,要让一秒钟都没有进过国内高考教育体系的人去考试?
这,可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潮长长出生的省份,有一南一北两个大城市。
潮长长生在南边,环境最好的门面城市和经济中心,北边的那个大城市,是偏向工业的省会城市。
潮长长走过山河大海,跨越将近400公里来看守的这个仓库,靠近省会,比yc国际学校所在的城市更靠近潮一流“逃亡”的那个山村。
南北两座城,离了差不多有两百公里。
潮长长到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十点半。
他没有吃饭。
当然他也不会做饭。
这个空无一人的仓库,透着化不开的孤单。
从家里破产到现在,潮长长一直都处在无暇思考的状态。
还有村里那五六个每天晚上都会回家吃饭并且喊他“肠子哥”的小学生。
潮长长这些山村里面求知若渴的小学生眼里,就等同于一整个外面的世界。
晚饭时间一过,潮长长就会被围追堵截回答各种各样的和学习有关或者无关的问题。
从每天凌晨两点半被公鸡叫醒,到照顾爸爸的身体,照看妈妈的情绪,再到小学生们一个个都进入梦乡。
潮长长所有的时间都被占据,完全没空拥有自己的情绪。
在这个并不空荡荡的宿舍,潮长长迷茫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赶了一天的路,好像应该先洗个澡?
拧开极度狭小的卫生间的淋浴头,准备让凉水冲走一切迷茫的潮长长,却意外地被热水给包裹了。
热水下来得很快,像是特地为想要卸去一身疲惫的人准备似的。
在这个连转身都困难的逼仄空间,潮长长一遍又一遍地冲刷这自己的脑袋,想要理清一条思绪。
关于现在的,关于未来的。
他打小就聪明,不管什么事情,稍微一想就能想明白。
成年的他,好像变笨了。
即便有热水的帮忙,脑子还是像乱了的毛线,一圈又一圈地,绕去了一个潮长长完全理不清的方向。
他有想过不管是什么样的职业.asxs.,都要干一行、爱一行、精一行。
他还想过要怎么和其他库管友好相处。
想着要向库管前辈取经。
空荡荡的仓库,写满了孤独。
卫生间是这个仓库最狭小、最简陋的地方。
但潮长长就是不想从里面走出来。
或许,只有空间的狭小,才能压缩灵魂深处的孤独。
水,就这么哗啦啦地顺着花洒,倾泻而下。
流过潮长长的脸,带走含着盐分的那一颗又一颗水滴。
他有和老爸的一言为定。
可是一言就真的能为定吗?
在这个没有人的仓库,孤独的潮长长,肆意地嘶吼,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都过了这么久了,现在才想到要发泄,首负继承人的反射弧也真的是有够长的。
过去的十八年,他都习惯了不把这个世界放在眼里。
这与生俱来的习惯,明明就应该已经深入骨髓。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他,会这么容易情绪失控。
是要在成年的最初几个月,把小时候没有流过的眼泪,都流一遍?
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破茧成蝶?
没有太大容量的热水器,早已贡献完最后一丝的温暖。
冰冷的水,透过发丝,划过脸庞,淋遍身体的每个地方。
在这个只能站在蹲式马桶上淋浴的逼仄空间,被声嘶力竭的发泄,抽光了所有力气的潮长长,差点一屁股直接坐了下去。
卫生间弥漫着水汽。
冷的。热的。
卫生间的门上,有一块小小的镜子。
因为水雾太多,镜子从清澈到模糊,再到雾重成水直接滴下来之后的清楚。
关掉花洒,双手撑着墙壁。
过了不知道多久,潮长长才转过身来。
然后,他看到了镜子里面的自己。
两个月的时间,让原本就立体的脸,变得更加轮廓分明,隐约能看到点岁月的痕迹。
镜子里面的这张脸,让潮长长感到有些陌生。
一向奉行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可乱的他,已经有三个月没有理发。
太久没有打理过的刘海,顺着水汽,直接垂挂下来,遮住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
整个人都颓废的不行,痞帅没了,只剩下了痞颓和痞废。
“你是谁,我认识你吗?”潮长长问镜子里的自己。
发泄完了,生活还要继续。
仓库的小卫生间没有挂浴巾的地方,就算有,潮长长也没有带。
说来有点好笑,生活环境的巨变,最让潮长长没有办法接受的,不是浴室变得狭小,而是浴室里面,没有透着davidoff 冷水香气的一整排白色浴巾,再怎么用,都永远有新的。
算是最后的任性,又或者是最后的坚持,没有习惯的香气和手感,潮长长直接放弃了浴巾这个并不属于生存用品的存在,发明了自然甩干的“专利”。
从头发到身体,只要愿意甩,就没有不干的。
没办法继续让生活肆意,还不能让自己头上的水滴肆意挥洒吗?
甩到一半,潮长长从浴室出来。
脚才踩出去一只,就听到了有人敲门。
敲门的声音很大,好听的声音里面透着些许急切:“你在里面吗?你再不开门,我就用密码进去了。”
潮长长被吓得缩回了浴室,打开一条门缝大声喊:“在的,你稍等一下,马上给你开门。稍等啊,稍等。”
一口气连着说了三个稍等,没有听到回答绝对不敢出门。
“知道了。”女孩的声音,带点冷,又带点安心。
潮长长用火箭发射一样的速度,穿好了自己的衣服。
还没有完全甩干的头发,耷拉在额头。
一滴水从发梢滑落,潮长长没顾得上擦,就把宿舍的门打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女孩,手里抱着一个大号的脸盆。
茶色的塑料脸盆,一点都不高级
里面放着一堆洗漱用品,牙刷牙膏毛巾什么的。
都是潮长长没用过,以前连见都没有见过的牌子。
潮长长让开一条路,请人进屋。
女孩却只抬头看了一眼,没有进来的意思。
女孩低头在脸盆里面扒拉了两下,找出一根不知道绑在什么东西上的橡皮筋,递到了潮长长的手里。
潮长长不明就里,愣愣得看着手里面的皮筋。
这种女孩子才用的东西,不管怎么看,都和他完全扯不上关系。
女孩指了指他的头发:“扎起来会不会就不滴水了?”
还在云里雾里的潮长长,下意识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扎起他十八年人生中的第一根“冲天小辫辫”。
这装扮,不可谓不滑稽。
幸好潮长长自己没有看到。
再次后退一步,让开了一条路。
女孩还是没有进来,只把手上的脸盆整个递到了潮长长的面前:“你今天来得晚,肯定没有领到库管的生活用品,我顺手就给你拿过来了。”
“一号仓库那边有一个小食堂,你今天到的太晚,过了吃饭的时间,你明天早上开始,可以去食堂吃饭。”没有了脸盆,女孩的手里还剩下一个五连包的康师傅牛肉面,“方便面你会煮的吧?你要是饿了,今天就先吃这个。”
女孩就这么走了,走得有些急,背影看起来,像逃跑,又像是赶路。
潮长长开门那一秒,女孩眼里装着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急切和不安。
很短暂的一个瞬间,如果不仔细看,压根就不会发现。
潮长长恰巧就看到了,他现在敏感地根本就不像他自己。
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情?
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一会儿,潮长长忽然想到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这个仓库的隔音怎么样?
站在外面的人,能听到浴室里面的嘶吼吗?
这,都是,什么,情况……
第十三章 逃跑路径
夜晚。
十点半。
云朝朝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没说几句话,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潮长长从足以淹没他灵魂的尴尬里面走出来,看着左手的脸盆又看了看右手的康师傅牛肉面。
至少有两分钟的时间,他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反应过来。
直到仓库的大门被打开。
直到停在仓库门口的一辆商务车,传出了发动机的轰鸣。
云朝朝来过了。
她是怎么来的?
她现在就要走?
这是一个礼拜三。
yc是一个寄宿学校。
云朝朝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
绩优生没有可能在这个非年非节的礼拜三放假。
仓库和yc国际学校中间,隔了不大不小的两个城市。
云朝朝现在这个时间赶到,很有可能是下课直接坐高铁来的。
那么,仓库外面这台已经发动的车子,是要送一个明天要上课的绩优生回学校?
可现在这个时间,不可能再有始发的高铁。
200公里的路程,不算有多遥远。
但如果是开车,算上进城出城的时间,就算高速的路况再好,怎么也需要两个多小时。
如果一切顺路,不堵不停,一路到底,最快也要半夜一点,才能赶回yc国际。
云朝朝为什么会在这么一个完全不合常理的时间,出现在一个完全不合常理的仓库?
就为了给他送一脸盆的生活用品和五袋方便面?
这会不会有点太夸张了?
比起脸盆和方便面,难道不是桌上的那一堆书山纸海才更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潮长长从山村过来,是直接到了他之前收到过定位的六号仓库。
到了之后直接用密码进来。
体会了一把深夜的孤独。
完成了一次不知道应该算崩溃还是发泄的嘶吼。
潮长长一直以为六号就是一个独立仓库的门牌,却原来,六号仓库并不是一个孤零零的存在?
既然有一号仓库和六号仓库,那么就应该还有二三四五号。
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想这些?
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对!更重要的!
潮长长快步追了出去,他要问清楚库管宿舍里面的那一堆高考资料意欲何为。
他甚至想,如果云朝朝也和葛功明一样,让他参加今年的高考,他是要答应,还是不答应。
刚刚愣神的时间太长,长到潮长长这会儿用百米速度飞奔,也没办法追上一台已经发动的车子。
发动机的声音,一秒比一秒更加远离。
仓库门口残留的尾气,被夜晚的黑暗驱散无影。
这是云朝朝第二次蓦然出现,也是第二次忽然离开。
潮长长的脑子里面,有很多的问号。
就算他和云朝朝在学生会打过一次照面,就算她帮云朝朝说过一句话。
他和她,还一样是几乎没有交集的两个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朝朝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会不会是他嘶吼得太吓人了?
又或者是他滴水的发梢太不好客了?
太多的问题,让潮长长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仓库的隔音不够好,他刚刚的歇斯底里,连他自己都能吓一大跳,把人姑娘吓怕,也属于合情合理。
既然有人做了这么多的安排,肯定还是会找时间和他说明。
当一个问题,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时候,就不要去想。
这是潮长长一直以来的学习心得,也是他所有考试都能拿a*的包括但不限于条件。
…………………………
在没有鸡叫的凌晨两点半,潮长长还是醒了。
他过去十几年的生物钟,被才生成一个月的临时钟给逼退得无影无踪。
睁着眼睛,脑子里面想了好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
就这么等到了天边的第一缕光。
前一天,潮长长到的晚,没有看到这个仓库区的全貌。
借着第一缕晨曦,潮长长到仓库门口逛了逛。
六号仓库的孤独,并不是潮长长的错觉。
1-5号仓库,是有一个大门的。
不是密封的,可以透过电动闸门,看到里面的仓库,和巨大的仓库编号。
除了前面有闸门,后面还有围墙,把1-5号仓库隔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库区。
六号仓库孤零零地游离在这个有围墙的库区之外,完全不像是可以编号在一起的。
潮长长迎着初升的太阳,绕了六号仓库一圈,发现这个仓库的背后,有一面正在修葺的墙。
等这面墙修葺好,再把原来的1-5仓库靠近六号这边的围墙拆掉,就能结束六号仓库的游离状态。
这堵没有修葺好的围墙,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六号仓库会这么新。
也好到地解释了为什么潮长长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管。
早上六点半,1-5号仓库的闸门自动开启。
没多久,就有了人气和炊烟。
潮长长跟着烟的方向,来到了已经开启的闸门口往里面看。
仓库禁止烟火,所以一号仓库小食堂的灶,架在露天的地方。
虽然闸门开了,但他也就是在门口站在,并没有直接走进去,他没有不请自来的习惯。
昨晚百思不得其解的思考云朝朝的用意,一直想到半夜到十二点半。
如果不是因为赶路一天的疲惫,他大概还会继续想下去。
迷迷糊糊,两点半就醒了,一直到现在。
活得像一台不需要休息的机器。
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有吃东西。
也不知道是懒,还是潮大少爷连个泡面都不会煮。
“你是六号仓库,新来的库管吧?在门口杵着干什么,快点进来。”
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女性,一脸热情地招呼潮长长进去。
“你来得不巧,柳主管昨天去市里面开安全会议了,要到今天中午才会回来。不然他肯定会领着你,给你介绍介绍。”微胖女性稍微停顿了一下手里翻炒萝卜干的动作,抬眼看着潮长长,像是解释又像是抱怨:“这仓库不大,纪律很多,晚上九点关门,主管不在,没人能出门。”
“这仓库还不大啊?仓库越正规,肯定纪律也越多嘛。”潮长长非常认真地挂了个微笑在脸上,“怎么称呼您?”
潮一流教过他,要和经常都会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搞好关系。
不管那个人,属于社会的哪一个层级。
比如家里破产之前的保姆和司机什么的。
潮长长小的时候,经常和家里的司机和保姆斗智斗勇。
每天揣度这要把这些人弄走,好让潮一流和赢曼而能够分分秒秒陪在他的身边。
过了那个特定的叛逆阶段之后,潮长长和身边的人,几乎都保持了良好的关系。
适度的亲近,适度的客气,刚刚好的距离。
“哎哟诶,还您呢,叫的我和个老奶奶似的,免贵姓吴。”
“吴姐早。”
翻炒萝卜干的中年女性愣了愣,随即就很开怀地笑出了声:“刚才还叫奶奶,这会儿就叫上姐了。”
“那人眼睛得多瞎,才会管吴姐叫奶奶啊?”潮长长没有强调那话不是他说的,直接带着一个莫须有的“那人”,和吴姐组成了对敌联盟。
他没有问过贵姓,也没有叫过奶奶,不知道他对面这位中年女性,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哈哈哈。”被叫吴姐的人,一点都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喜悦:“主管有特地交代让我今天早上去叫你过来吃饭。你看看,这都不用我叫。你可比那些每天不睡到七点半就不肯起来的老油条好太多了。有什么忌口的没有?”
“我啊?不吃葱白,不吃姜末。不吃会飞的动物的内脏,不吃四只脚着地的下半身。不吃空心菜的梗子,不吃白菜的叶子……”
吴姐停下手中的活计,叉着手,等着潮长长把嫌自己命长的话给说完,没多久,就发现潮长长是在和她开玩笑。
看着潮长长脸上的笑意,吴姐还没来得及生起来的气,就噗嗤一声,直接笑到破功:“小伙子说话真有意思。”
“嗯,吴姐您给口饭吃就行,我很好养活,煮熟了的都吃。就着清水煮白菜都能吃下三碗饭。”
潮长长说的忌口,每一个都是实话。
当然,那是以前。
他现在说的,也是实话。
他一天没吃饭,这会儿就算让他吃白米饭配白米饭,他也确实是能吃得下的。
忌口这件事情,只要不是一吃就会过敏致死的,就都是给惯出来了。
潮长长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忌口,是什么时候没有了的。
是在医院狼吞虎咽地有什么吃什么好腾出更多的时间照顾潮一流的时候。
还是在山村不管村民们给做了什么都一点不剩给吃完了的时候。
反正就是连个过度都没有。
原本精贵到吃得再精细也经常引起不适的肠胃,在被生活无情地蹂躏了两个月之后,就坚强得根本就不像是在他身体里面揣了十八年的。
“吴姐,咱们这些个仓库,是放什么的?”潮长长从侧面打听。
云朝朝什么都没有说,就让他过来,这会儿绝对是两眼一抹黑。
“就前面工厂生产的东西啊。”吴姐非常随意地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顺着吴姐指的方向,潮长长没能看到任何可以被称为建筑的东西。
“原来这边,只有四号和五号是仓库,一二三就是工厂。这不现在规模扩大了嘛。工厂搬到两公里那边的新厂房去了。咱这边的仓库,以后应该也会有些别的用途吧。我们嘛反正跟着仓库走,在哪也都无所谓。我们这些看仓库的,至少也都十年了,也不知道为啥,忽然搞你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伙子来。六号仓库,估计是要搞什么我们搞不懂的新鲜玩意儿。”
吴姐很健谈,巴拉巴拉的,潮长长才问一个问题,吴姐直接给回答了十个。
除了没有一个回答在点子上,倒也让潮长长对这些仓库,有了一个大致的认识。
一辆挂着集装箱的大卡车从闸门进来,停在了三号车库的门口。
司机下车,一边打电话,一边敲仓库的门。
过了差不多一分钟的时间,仓库的卷门被打开。
一个库管模样的人,伸着懒腰从仓库里面出来,紧接着又出来了四个差不多装扮的人。
司机和五个半睡不醒的库管一起,一箱一箱地从仓库往卡车后面的集装箱里面搬东西。
非常原始、非常体力。
这个堆得满满当当的三号仓库,和潮长长看守的那个带点科技感的,可以给机器人编程的仓库,怎么看都不像是同一个年代的。
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早饭,潮长长站起身和吴姐打了声招呼:“我去帮忙。”
这才是潮长长之前想象过的库管生活。
“你去帮什么忙?好好吃你的早饭!管好自己的仓库就行。”吴姐拦住了第一天做库管的少年的热情:“这边的仓库都是库管负责制,你住哪个仓库,就负责哪个仓库里面的东西。一周也就不轮到一次这帮老油条早起,有什么好帮忙的?”
“他们五个人,都住这个仓库?”孤独库管潮长长有点意外,库管宿舍不是小到只能住下一个人吗?
“不然呢,这么大一个仓库,一个人搬,搬得过来吗?”吴姐完全不给潮长长过去帮忙的机会。
初入职场的菜鸟库管不免有些心慌:“这些仓库里面装的是什么啊?”
潮长长在心里面想着,他这是一不小心,被人骗到了一个倒卖非法商品的地方?
“仓库能装什么。当然是工厂里面生产的东西啊。”吴姐的语焉不详,加剧了潮长长心里的不安。
“那工厂生产什么?”
吴姐像看个问题少年似的看着潮长长,没好气地说:“你连工厂生产什么都不知道,就脑子一热来看仓库?”
这一刻,潮长长觉得自己破案了。
他好像知道云朝朝为什么要逼他来看仓库了。
这还真不是没有把柄在她手上的人,能随随便便看的仓库。
是传销,还是不传销更恶劣的?
他要怎么自救?
潮长长摸了摸上衣口袋,葛功明给他的手机还没有被收走,现在应该可以找人求救吧?
是找葛功明还是找卢境硕?
还是硕哥比较好吧?
怎么样都是全国散打冠军出身,还做了潮一流这么多年的保镖,处理解救人质一类的事情,肯定比葛功明这个教育口的人要强。
潮长长环顾四周,开始在心里计算逃跑的最佳路径。
第十四章 自我解剖
“你没看箱子上写的吗?云姚织带,当然是生产织带的。”吴姐像看着外星人似的看着潮长长,“你放眼整个工业区,有不知道云姚织带的吗?”
热情的吴姐,冷不丁加上的注解,中断了潮长长设计逃跑路线的进程。
足足二十秒过后,潮长长问了一个很无脑的问题:“织带是什么?”
“你连织带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好意思来云姚?你不是云总的亲戚吗?”吴姐一脸的难以置信,“这么大个老板,还不到五十岁就老糊涂了?”
吴姐是话多的类型,什么都说了,就是不正面回答问题。
吴姐并不是刻意要掩盖什么的“传销大姐头”,她就是这么个说话找不到重点的人。
但就算再没有重点,只要说的足够多,总还是会把有用的信息给透露出来。
“织带,就是丝带,各种各样的。”吴姐看了潮长长一眼,发现他并没有表现出秒懂的表情,只好继续解释:“涤纶色丁丝带、尼龙雪纱带,丝绒带、丝带发饰、丝带花饰……还有罗纹丝带、织边印标,就各种各样的,你能理解哇?”
能随随便便放弃哈佛耶鲁,还能轻轻松松搞定牛津剑桥的潮学神这会儿脑子有点宕机。
吴姐说了这么多,他还是没能在第一时间给出回应。
“就你这年纪,肯定也有喜欢的小姑娘吧?那你喜欢人家肯定要给人家买礼物?那你买礼物肯定要包装?那你包装肯定要系个丝带。丝带,丝带你懂了哇?”吴姐一边说一边拿手比划。
她总算是明白,这么“粉雕玉琢”的一个小伙子,为什么要来守仓库了。
原来是脑子有点不好使。
“做个丝带,要这么多仓库。”
回神过后的第一秒,潮长长多少还是有点将信将疑。
介于之前的误解有点深,潮长长非常努力克制自己思维的发散,才没有再一次往需要设计逃跑路线的方向想。
“这有什么啊?前面那一边还有两个仓库,都是我们云姚织带的,新厂区那边正在建的仓库,那才叫大,等回头建好了,我们全都搬过去,你再好好长长见识。”
“需要这么多仓库,是因为销路不好吗?”这是忽然出现在潮长长脑子里面的想法,他这么想了,也直接这么问了。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我们云姚知道,占全球织带市场1%的份额。你知道全球百分之一是什么概念吗?我们每天都有集装箱要运往世界各地。都是一大批一大批的,肯定是要订单做完了再往外送,总不能做一点装一点是吧?那么多的品类,生产周期肯定也都不一样。是不是这么个理?”吴姐与有荣焉地说。
好不容易逮到个比她还不了解仓库的,语气里面虽然带着嫌弃,解释起来却很是热心。
“全球织带市场的1%是一个什么概念?这个市场的体量有多大?”潮长长下意思追问。
潮长长的脑子不宕机,问题稍微有了点深度之后,吴姐就有点根本上了,“体量?什么体量?你才来第一天就需要体量?有人欺负你吗?我可没有啊。”
刚刚好不容易积累的那么一点点优越感忽然被抽走,吴姐心情就很是有些不美丽,虽然她的名字叫吴美丽。
三号仓库的一个库管,搬了一会儿箱子过来吴姐这儿吃早饭,看到有个陌生的面孔,直接问吴美丽:“啊丽嫂,这细胳膊细腿的谁啊,新来的?我看怎么这么不像能来我们这儿看仓库的啊?”
“对啊,小伙子你叫什么啊,你是不是来我们云姚做库管的啊?”吴姐的反射弧,大概是比大象还要长。
“长长,我姓潮,你叫我长长或者潮长长都行。”潮长长跟吴姐介绍完名字,转身找话题就和刚刚过来的库管聊天,“大哥贵姓?”
被潮长长叫大哥的人,根本就不接腔,“g?年纪不大,野心不小,刚来厂区第一天,就想做厂长,想做厂长你可是来错了地方,这边就是仓库,想做你要去新的工厂。”
这位大哥不太喜欢潮长长的嚣张。
“不是,就我名字就叫这个。”迫于无奈,潮长长连身份证都拿出来了。
他带着身份证出来,是觉得第一次去食堂,得有个身份证明。
没想到最后还真用上了,尽管是吃饭都已经吃完了以后。
“这不就俩长吗?叫什么厂长。”来人看了潮长长的身份证一眼,坐下呼噜呼噜地吃了小半碗面,才开口,“我是负责三号仓库的,我叫王石子,他们都叫我石子哥,这仓库我排行老二,你叫我二哥也行,阿丽嫂家的那口子,负责一号仓库,那是大哥。除了主管,你再认得我们俩就行了。我们这儿都粗人,没有那么多讲究,你别贵来贵去的,我可买不起。”
王石子吃了两口就站起来走了,“阿丽嫂你这给我留着啊,我刚是忽然饿得有点晕了,我先去把货搬完,我等下再来吃两碗。”
潮长长站起来,拦住了王石子,他觉得这是自己融入库管大家庭的好机会:“石子哥,你先坐着把面吃完吧。我一新来的,我闲着也是闲着,我去帮你搬一会儿。”
“行啊俩长,年纪不大,做人很会嘛。你去给我搬!”王石子倒是个会躲懒的,听说有人要帮忙,一点拒绝的意思都没有。
吴美丽拦了潮长长一下,瞪了王石子一眼:“你让他一个六号仓库的新人帮你搬,出了问题谁负责啊?”
“搬个箱子能出什么问题?”王石子显然没有吴美丽那么的循规蹈矩。
纸箱子看起来没有很大,规格是113*80*88cm。
因为以前没有扛过,潮长长特地看了一眼规格,心算得到0.79552立方米的体积。
涤纶织带也好,尼龙织带也好,说到底都是轻飘飘的布,不是什么密度大的东西。
潮长长就跟去健身房重训似的,直接把箱子提了上来,准备学着其他库管的样子,直接一箱子扛集装箱里面去。
装满织带的箱子的重量,超出了潮长长对“轻飘飘的布”的预期,提起来的时候就差点扭到,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紧接着就一个趔趄,没走两步,就直接连人带箱子给摔了。
很多人为了表达自己的“收入微薄”,都开玩笑说自己是搬砖的。
但砖其实并没有那些人想象中的那么好搬。
术业有专攻,就算是最简单的搬箱子,也一样是需要技巧的。
王石子听到动静,放下筷子,赶紧跑了过来。
箱子摔了个变形,但没有直接散开。
虽然最近这两个月有点睡眠不足加体重骤降,但潮长长并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人。
归根到底,还是他没有学会搬东西的技巧。
潮长长带点抱歉地想要把这个箱子拿起来,继续没有走完的搬运路。
王石子赶回来了,“你这变了形的箱子放进去,其他的箱子还放不放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王石子去仓库里面拿了一个新的箱子,把被潮长长摔坏的那个换了出来。
里面密密麻麻的织带,一根根一条条看起来,确实是很轻,加在一起就重得像是铁块。
临时工潮长长上岗还没有半分钟,就遭到了“工头”的嫌弃。
为了让自己的第一印象,不至于跌倒水平线以下,潮长长试着努力:“这箱子这么大,不太符合人体工学,空间利用率也不高,我去量一下集装箱的尺寸,回头把箱子的长宽高设计一下,就能更合理地利用货柜空间了。”
潮长长把货柜的容量和纸箱的体积,当成了一道物理题。
他的强行表现,并没能帮他找回任何的颜面。
反而进一步加深了王石子对他不靠谱程度的认知:“行啦,没力气就说没力气,我们又不笑话你。招你这么个细胳膊细腿的来,也真真是够可以的。这边仓库要搬新厂区,以后大概只需要随便什么人看门就行。”
王石子觉得自己是个小领导,怎么都要知道得比其他人多一些。
潮长长没有反驳。
石子哥需要优越感。
从普通的库管,到整个仓库的二哥,从眼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石子哥自己心里面认为的最大成就。
潮长长没理由非得说点什么打击人家的优越感。
他是首富继承人的时候都没干过这样的事情,现在都首负继承人了,就连这么干的资格都没有了。
主管回来的第一时间,还特地带潮长长参观了1-5号仓库。
等到所有人都跟着主管一起去参观6号仓库,发现里面所有的箱子都是空箱子,还有个奇怪的叉车在那里不务正业地挪去,就觉得潮长长根本就不是老板家要过来守仓库的远方亲戚,而是安插在这里的什么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很快,潮长长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关系户就云游在了库管的团体之外。
最后连主管都觉得,潮长长是不是老板派来想要监视他或者替代他的什么人。
潮长长从小就游刃有余的人际关系处理能力,到了这个仓库之后,就直接失能了。
除了吴姐还是每天喊他吃饭,其他的人,连和他说话都嫌膈应。
明明已经接了两个月的地气,到云姚的仓库之后,就开始水土不服。
越是努力想要融入,就越是会格格不入。
好在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
潮长长找了两个饭盒,像真正去食堂一样,平日里就只是去打个饭。
一天天地,孤僻而又安静地待在6号仓库。
不去打打扰谁,也不被谁打扰。
整个世界,都清净得让人无所适从。
这并不是潮长长想要的工作。
他也看不到要怎么在这里,走向和潮一流有过一言为定的未来。
忽然空闲出来的时间,无处安放的孤寂,潮长长花了很多的时间去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根据货柜的体积,计算纸箱大小的最优解,用多大的箱子,才能更好的填满整个集装箱,装更多的东西。
又比如,重新规划六号仓库的货架摆放方式和叉车机器人行进路线,给叉车机器人编程。
明明是被云朝朝给威逼利诱来的,怎么就成了那个年近五十的大老板的关系户?
潮长长有很多的疑惑,但最大的疑惑还是来自云朝朝。
他到仓库的第一天,云朝朝忽然出现。
给了脸盆和方便面,想来是赶时间。
如果他的理解没有问题,那么,在接下来方便的时候,云朝朝应该要找个时间,告诉他,宿舍里面那么多的书和学习资料是要干嘛的。
云朝朝有他的电话,还把仓库的定位发给了他。
但云朝朝再也没有出现过。
潮长长没有翻开那些崭新的高考复习资料。
他都不确定,那些东西是不是给他的。
只有那十六本武功秘籍是个例外。
可能是因为字写的太好了,潮长长就这么不知不觉一本一本看完了。
一遍看完又看一遍。
等他轮流着看完第三遍,还没明白好这些资料究竟意欲何为,时间就这么过了两个月。
到了高考的前夜。
没有发生任何特别的事件。
没有人来找他。
没有人拖他去考场。
什么也没有发生。
高考的第一天,和平时一模一样。
高考的第二天,一切如常。
潮长长认真地审视了一下自己,他究竟是有多自恋,才会觉得云朝朝逼着他来这个仓库,就是想要让他认真复习去参加高考。
他甚至都想过,云朝朝要是让他去考,他要怎么认真而不失礼貌地拒绝。
可是,什么都么有。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彻底告别了过去。
仓库这边,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
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你是不是那谁的儿子,你家是不是破产了。
这里的人,根本就不认识他。
仓库的“工友们”,防备了潮长长一个月,发现他真的就只是团扶不上墙的烂泥。
不会搬箱子,没有老板来照看。
他们稍微干点不合规定的事情,也不会去打什么小报告。
渐渐地也就不把他当回事。
新工厂的仓库已经建好了,工友们开始准备搬迁。
主管还是主管,石子哥还是石子哥,原来负责什么的就还负责什么。
仓库的生态平衡,并没有因为潮长长的到来而发生任何的改变。
高考结束的这一天,也是仓库搬迁的这一天。
1-5号仓库里面的货物都搬完了,连货架都一起。
明明新的围墙已经建好,明明六号仓库已经不是孤零零的游离。
身为六号仓库的负责人的潮长长,一直到这天下午,都没有收到“随迁通知”。
这天傍晚,石子哥邀请潮长长去吃散伙饭+乔迁饭。
石子哥喝了点酒,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什么皇亲国戚,没想到你就是个被遗忘的。早知道这样,一开始也就不防着你了。我们这都去新厂区了,你一个人还在这儿吗?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单纯看门的,就隔壁那个工厂最近找门卫,以前那个老大爷走了。也比你一个人在这强,至少也有食堂。”
石子哥到底还是个实在人,他有那么点心眼,全都写在脸上。
之前排斥潮长长是真的,现在看他可怜也是真的。
“谢谢二哥,我之前就是没学历也没经验,能有个工作就满足了。就是我这两个月,确实什么也没做,感觉是白拿的工资。虽然是最低工资标准,但也有1700,受之有愧。”
这座城市发展得很好,最低工资标准,高于全国大部分的地方。
潮长长没有花钱的地方,1700的工资,他留了两百应急,剩下的全打给了潮大力,让他取了现金转交给潮一流和赢曼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么不受人待见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待了两个月。
是不是就是为了不够他原来一顿饭钱的工资。
憋屈是肯定的,但也没有多难过。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生活在一个完全没有人关注的角落。
他可以在这个角落自我解剖。
离开了潮一流,没有了首富继承人的标签,他确确实实,一文不值。
高考结束了,1-5号仓库的人都搬走了。
他是不是应该认认真真去找个工作,找一个有升职空间的。
快递员要不要学历?
失信被执行人,能做快递员吗?
潮长长其实想过要问一问云朝朝,他能不能离开,能不能去找别的工作。
但他没有发信息,也没打电话。
人小姑娘在冲刺高考。
连葛功明都忙得没有时间给他打电话了,何况是一个有希望拿状元的绩优生。
两个月,不长的时间,像是一个轮回,一切都回到了潮长长刚来第一天的样子。
石子哥说的没有错,他就是一个被遗忘的。
有人施舍他一份工作,然后就不再管了,想来人家根本不在乎这1700。
也是他自己不争气,第一天帮忙搬个箱子都把箱子给砸了。
后来融入不了,还是他自己的能力问题。
施舍他工作的人,遗忘了他,但孤独并没有将他遗忘。
潮长长有点难过,但不允许自己崩溃。
都过去了这么久了,他崩溃给谁看?
他才十八岁,难不成要这么自怨自艾一辈子。
不管有没有学历,他的英文是明摆着的事实,他能不能去做家教呢?
乔迁饭并没有吃很久,曲终人散,才刚刚晚上九点。
仓库的闸门在这个时候自动关闭,和有好多人的时候一样。
漫漫长夜,茫茫未来。
一对车灯,撕开了夜的黑暗。中止了潮长长回库管宿舍的步伐。
发动机的轰鸣越来越近。
这不是仓库区最常见的大货车。
这是一辆小车,但又不是特别小。
这辆车慢慢开进了潮长长的视野。
朝着这个搬得只剩下他一个人的仓库开了过来。
潮长长记得这台商务车。
他来这里的第一天,还百米冲刺追过这台车。
没有追上。
万幸啊,他没有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又莫名其妙地崩溃一次。
上一次的尴尬,估计就已经够记一辈子了。
可是,见到人要说什么呢?
原本那么健谈的一个人,真的是不知道要挑起一个什么样的话题。
不说话也没什么,只要不崩溃就好了,潮长长默默地做着心理建设。
可当他看清楚来的人是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随时都会崩溃的冲动。
这么矫情,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一个大老爷们?
潮长长掐了掐自己的虎口。
清醒了。
忍住了。
他以前不把这个世界放在眼里,他现在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