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响亮登场
伦敦桥附近的一间会议室
“砰!砰!!!”
一声高过一声的巨响,差点儿将室内正在专心致致地听讲座的众人,吓得元神出窍。
就连上一刻还口若悬河,风度翩翩地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男负责人,也被吓得倒抽一口凉气,愣是将那含在口边,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给吸了回去。因吸得太急的缘故,居然又岔了气卡在了喉头,害得他捶胸顿足了好半天,才缓过气儿来。
不过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门口巨响传来的方向。
正好瞧见一道从门口冲入会议室的蓝黑色身影,以及那像子弹头般被墙反弹回去,快要关上的会议室门。两者眼看就要撞上了。
不好!!
“不”字才刚浮上心头,门就将那道蓝黑色身影给弹了出去,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堪堪入耳,就被震耳欲聋地关门声给淹没了。
室内恢复了之前的静谧。只留下了瞠目结舌,面面相觑的众人。
从巨响发出到会议室的门重新关上,前后不过半秒种。如果不是耳边仍嗡嗡作响,众人几乎以为刚才那一系列的变故,仅仅只是错觉。
好在室内之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不过半秒的功夫,就很快从这场变故中回过神来。有几个反应敏捷的,甚至已经起身朝门口冲去。
他们可是亲眼看到有人被门弹飞了出去,光听那声惨叫,就知道这人肯定受了伤。只是希望没有伤得太重。
可跑到最前面的人手还没来得及触到门,门再次打开了。
被人轻轻地,犹豫地,试探性地从外推开了。
可能是推门的人过于小心翼翼的缘故,门开得异乎寻常的慢,一寸一寸地,踌躇未决地慢慢开启。每开一分,就响起一声绵长而刺耳的“吱……扭……”声,阴森森的,点儿闹鬼的感觉。
门摇摇晃晃地开到四十五度的时候,终于因体力不支而颤颤巍巍地停了下来。又过了几秒钟,在众人的屏息期待中,从门后踯躅地探出一颗女人的头来。
乱蓬蓬的黑色长发遮住了女人大半的面容。余下的那小半张脸,又被她捂住鼻子的手遮了十之六七,实在无法让人窥见她的真容,更无从判断她的年纪。
或许是因为她脸上遮得只余下一双眼睛的缘故,众人的视线都不得不投在女人的双眼之上。这一看,竟都沉醉其中。
圆滚滚的灵动杏眼,带着六分惶恐,三分不安,和一分丝丝缕缕的委屈。含着两汪清泉,泛着粼粼波光。墨黑色的眼珠在莹白赛雪的眼白的映衬下,似两颗泛着七彩光华的黑钻,又如夜幕中最耀眼的星辰,璀璨夺目,慑人心魂。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女人垂下眼睑,朝室内迈了一步露出整个身形,才打破了这一室魔咒般地沉静。回过神来的众人,这才意识到胸腔的憋闷,原来刚刚居然看得入神到了忘记呼吸。
震惊的同时,一股强烈地希冀和期许涌上心头,不知是什么样的妙人才配得上这般精艳无双的美目。
可众人将女人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打量过一番后,所有的感慨,都化成了一声长叹。长成这样,还真是糟蹋了那双眼睛。
身材过胖,穿着过于老气。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搭配,黑大衣配深蓝色职业套装?蓝与黑怎么可以配在一起?太没品了。
拎那么大个黑色公事包干什么?难不成还是个兼职的行李箱?
站也没有个站相。这整个身子向左倾是怎么回事,又不是比萨斜塔。
这座人造比萨斜塔,正是庞媛媛。这满室坐着的,则是她的新同事。
饶是她的神经一向大条,这会儿也尴尬地无地自容,恨不得能摇身变成只仓鼠,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起来。
全身都在痛,尤其是脚踝和鼻子。但最痛的,是她的心。泪眼朦胧中,她看到她那还没来得及塑造的稳重大方,端庄得体的白领形象,被彻底撞飞了。
都怪她刚才慌不择路,跑得太急了。可谁让这个会议室这么难找?好好一座办公楼弄得跟个迷宫似的,整出无数的条长廊,岔道,和防火门来。
她本来就晚了半个小时,又被困在这迷宫里近五分钟,心一横,见门就推,见路就跑。很有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决绝。
仿若一个世纪之后,终于被她误打误撞找到了今天培训所在的会议室。把她激动地几乎泪如雨下,习惯性地用尽全力推门而入。
手触到房门的那一瞬,她就意识到她错了。这只是扇普通的房门,不是她之前一路上遇到的那些重如千钧防火门。
可惜这个意识来得太晚了。
门被她气壮山河地大力一推,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后,轰然大开。待撞到门后的墙时,再次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巨响,又嗖然关上。
一开一关,快如闪电,如雷灌耳。
而她则因为跑势过急的缘故,就算看到房门像子弹头一般反弹回来,也完全无力刹住自己朝门上冲去的身形。
幸亏她在电光火石之间,反应敏捷地向右侧跳去,才免去自己吧嗒一下被撞成年画的悲剧。
不过她可怜的鼻头,因为地势过高的缘故,没能幸免于难,结结实实的撞上了门板。随之而来的痛感,让她觉着脑颅都几乎炸开。
眼前的金星,犹如绚烂的烟花,在她眼前噼里啪啦地绽放开来,过了好半响才安静下来。她立刻又被鼻子上钻心的痛给攥紧了心房。
她捂住鼻子,眼泪条件反射地哗哗哗流成了川,真她奶奶的疼呀!
捂住鼻子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右脚踝处像有什么利物刺穿一般,疼得她身形一晃,差点直接就蹲坐下来。
不会崴了脚吧?真真他奶奶的背呀!
有那么一刻,她思量着她是不是干脆就这么回家算了。这丢人都丢出太平洋去了。犹豫了几秒后,仅存的理智终于战胜了她那点脆弱的自尊。
不能走。上班第一天就旷工,铁定会被开除的。
不过当门一寸一寸地打开,一点一点地将室内那一张张瞠目结舌,匪夷所思的年轻面庞展现在了她的面前的时候,她后悔了。
呜呜呜,她果然应该选择旷工的!
“对……对不起,我刚刚迷路了……”话还没说完,一股热流就从她捂着鼻子的手中倾泻而下。
第2章 好事多磨
庞媛媛在浦和洋的白领生涯,以血和泪的代价,用无比悲催的方式正式拉开了帷幕。
浦和洋的全名,是浦和洋注册会计师事务所。三百多年前由一对姓浦和洋的兄弟在英国创立。经历了三百年多年风雨的洗礼后,浦和洋的分支遍布世界150多个国家,涉及各个经济领域,业务范围涵盖审计,税务,管理,商业顾问,风险评估和控制等等。
浦和洋与美国的太韩谱顿和维斯尔齐名,乃当今天世界上注册会计师界的三大龙头,也就是业界人士昵称的“三大”。“三大”对世界经济的影响力,已经达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几乎每次世界经济界的风云变幻,都可见“三大”身影。
“三大”既是注册会计师事务所,又是注册会计师培训机构,世界五百强里大部份的财务总监,那些站在世界金融界的金字塔最顶端的金领们,都是从“三大”培训出来的。
庞媛媛做梦都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她会加入浦和洋。
倒不是因为她不够优秀。恰恰相反,庞媛媛从小到大,都是非常出挑和优秀的。
从小学开始就是尖子生,家长眼中别人家的孩子,一路风光无限。来英国留学后,在短短的两年多的时间里,更是取得了绝大多数英国人都无法企及的成就。
可她在英国找工作的路途上,却走得极为艰难,因为她有一个硬伤:她没有工签。
初来英国读法学硕士学位时,这个硬伤并不明显。当时英语不好,打工纯粹为了补贴生活费用。所以并不介意做收银员,端菜生,和清洁工那样的工作。
可一年后,当她以最优异的成绩,拿到法律硕士文凭,想正儿八经地找律师事务所实习,拿几年工作经验再回国时,她才发现这个硬伤有多可怕。
她揣着引以为傲的简历,用了半年的时间,跑遍了郡里大大小小五十多个律师事务所。可每一次,只要她一开口表明来意,原本笑颜如花的前台小姐就冷下了脸,看都不看她的简历一眼,只是问道,
“有工签吗?”
“没有。”庞媛媛摇头,她只有学生签证。
“那就拿到工签再来吧。”说完,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朝她摆摆手,把她轰了出去。
被轰了五十多次后,庞媛媛终于认清了现实。没有工签,不能申请工作,可想要工签,得先有工作。
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几千年来最大智慧的人都无法回答的问题,她既不是天才也不是智者,如何知道答案?
所以,她陷入了死局,既拿不到工签这个蛋,也得不到工作这只鸡。
她最初有多么踌躇满志,后来就有多么绝望消沉。痛定思痛,她放弃了在英国找工作的希望,机缘巧合下,决定考一个注册会计师证后,就回国就业。
可当她无意间看到浦和洋的招聘广告,读到“负责办理工签”这几个字的时候,她的心再次蠢蠢欲动了。
那个时候的浦和洋对于她,是高山仰止,泰山之颠的存在。是个遥不可及的梦。她本不该奢望的,却偏偏又不甘。
所以,她提交了申请表格。然后戏剧性地过五关,斩六将,并在考核中心成功的击败了二十几个来自剑桥,牛津等一流学府的天之骄子,成为那次考核唯二的幸存者。
拿到浦和洋聘书的时候,她的手都是抖的。捧着聘书目不转睛地看了几个小时。看着看着,她的目光移到了她捧着聘书的手上。
雪白的信纸,将她的手显得更加粗糙黝黑。
这双手昨晚还拿着一把刷子,在一间小学里清理着马桶,今天却握着浦和洋的聘书。
这双手,也曾白皙无暇过。虽然她的家庭条件一般,却也是被爸爸妈妈捧在手心里,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出国前,别说打工了,连家务活都没有干过。
可现在,她的手指和手心上覆着一层薄茧,皮肤也变得非常粗糙。手腕处,隐隐可见大大小小六七道疤痕,有做端菜生时烧伤的,有在麦当劳打工时烫伤的,有搬货时挂伤的。每一道疤痕,都记载着她的一份挣扎和坚持。
在无数个辗转反侧,彻夜不眠的夜,她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后悔来英国留学吗?如果她也留在国内,肯定也在g市法院混得风声水起了吧?如所有大学同学们一样意气风发。哪像现在,窝在英国做个清洁工?
可后悔又能怎样?从她在英国交了学费,用光了爸爸妈妈毕生的积蓄后,她就没有退路了。她只能咬着牙勇往直前的走下去。希望终有一天,她可以闯出一番天地来,好好报答爸爸妈妈的养育之恩。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她在英国找到工作了。还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工作。就连申请工签的一切手续,也帮她包圆了。
她所仅需要做的,就是一心一意等着一月底上班就行了。
可圣诞节来了又走,新年迎了又送。庞媛媛的工签仍是无迹可寻。庞媛媛也由当初的眉飞色舞,笑逐颜开,变成了如坐针毡,惶惶不安。
本以为背靠着浦和洋这座大山,移民局怎么着也会给点儿面子,很快就将她的申请批下来的。可她还是低估了工签申请的程序有多复杂,申请的时间有多漫长。
她每日翘首企足,望眼欲穿,像尊望夫石般,守望在门口等邮差,企盼着她的工签可以奇迹般出现。
邮件等不到,她就给浦和洋人事部的露西打电话,希望从她口中,得知工签申请的进展。
两个多月下来,消息没打听到多少,却与露西渐渐熟稔。
两周前,她实在忍不住上了英国移民局的网页,查查近期新闻。居然看到了一个让她肝胆欲碎的消息。
圣诞和元旦放假期间,积累了大量的申请,从提交到批准的期限,由之前的两个月,变成了六个月!六个月后黄花菜都凉了!她的工作,两周后就开始了!
她万念俱灰了。可她的工签,却在昨天下午三点,奇迹般地出现了。
然后,她彻底体验了一把什么叫乐极生悲。
第3章 乐极生悲
门铃响的时候,庞媛媛正在化悲愤为食欲,埋头苦战一块巨型巧克力蛋糕。她不情不愿地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身穿联邦快递制服的男人。
“下午好,敬请签收。”男人笑眯眯地塞给了她一个信封。
庞媛媛下意识地接过信封,扫了一眼。收件人居然是她?巴掌大的信封,手感有点儿硬,装的应该是本小册子。
一个念头划过,庞媛媛的心狠狠地漏了一拍,会不会是……?
她哆嗦着手签了自己的名字,佯装镇定地与邮递员道别后,“”地一下关上门。后背抵在门上,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才“刺啦”一下撕开了信封。
从信封里滑出了一本护照。
中国护照。
她的护照。
头嗡嗡做响,眼前一片模糊,手却飞快地翻开护照,一页一页地找。不知找了几遍,才终于在倒数第三张处,看到了工签。
眼泪大滴大滴地向下落,似珍珠断线,如洪水决堤。喉中呜咽,从干涩无声,变为吼叫号啕。似要将胸臆间满得快炸开的委屈,忐忑,苦涩,都宣泄出来一般。
她终于拿到工签了!!!
她终于有工作了!!!
她可以去浦和洋了!!!
庞媛媛抱着护照跌坐地上,心里却觉着此生圆满了!
不知呆坐了多久,直到汹涌澎湃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后,她三步并做两步行地奔回房间,给爸爸妈妈打了越洋视频电话。至于时差,谁管!
电话里,她得瑟地扬着护照,反复地炫耀上面的工签。爸爸妈妈也不厌其烦地反复看。妈妈边看边眼泪,爸爸则边看边咧嘴。一哭一笑的两人,喜感十足,却又心酸催泪。
跟爸爸妈妈炫耀完,又拨通了姐姐的电话,虽然知道可能会吵醒年仅六岁的小外甥女然然,但她胸腔里的喜悦快炸开了,她必须找姐姐分享。
姐姐嚎头大哭,哭声释然而骄傲。庞媛媛终于也忍不住痛哭出声。电话两头,相隔千里,姐妹俩无语垂泪,如一年半前那一幕重播。只是上一次的眼泪,苦涩绝望,这一次,甜蜜喜悦。
眼泪洗净了最后的一丝委屈,让她的心如万里晴空,不留一丝阴霾。手中握着的,是新生的希望。更是坚守本分,决不放弃的奖励。
昨晚余下的时间,在哭哭笑笑中过了大半。直到手机都烫地握不住了,她才放下了电话。咧着嘴,傻笑地躺在床上,拿着工签反复地看。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早上醒的时候,已经七点四十五分了。可能是睡得太沉,太晚的缘故,连她连环定的四个闹钟,都没有听到。
所以,她毫无意外地迟到了。
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她起床就开始倒霉,难怪坏运气会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多,直到此刻挂着两筒鼻血,和两泡泪站在新同事面前。
约瑟摸着下巴,看着庞媛媛在女负责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渐行渐远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那张空着的椅子,忽然之间,觉着不那么百无聊赖,昏昏欲睡了。
早上第一眼看到新同事们,他的心都凉了大半。三十多个新同事,女的居然只有五个,其中只有两个可以勉强称得上美女。
这也就罢了,反正他又不是来交女朋友的。
更可悲的是,那七八个和他闲聊的男同事,不是严谨古板,虚伪客套,就是客气疏离,清高自傲。无聊得紧,害得他一看到他们张嘴,就犯困。
虽然不排除上班第一天,大家都不得不戴张面具,谨言慎行。可终归还是让他对余下三年的共事,大失所望。
怨意才刚起,就从天而降这么一个活宝来。推个门都能闹出个血案来,这得有多背呀!
瞧她的模样,应该是个亚洲人吧?就是不知道是亚洲哪个国家的人了。他好像还没有交过亚洲人的朋友吧?
啧啧,那双眼睛长得真漂亮,黑白分明,生动无比。就连说迷路那么蹩脚的借口时,也看起来特别的诚恳和坦荡。连他都差一点儿就信了。
她应该知道培训中心,就在伦敦桥地铁站路对面吧?她所需要走的路,就只是出站,抬脚过街罢了。整个行程,就算是加上交通堵塞,也不超过三十秒。
连找借口都不会,不知道是太单纯还是太不上心。
庞媛媛不是太单纯或者太不上心,她是真的迷路了。
她一向冰雪聪明,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可偏偏学不会看地图,更没有方向感。每次一抬脚,准走错方向。
她今早动身前,专门查过地图了,可一出站,就晕路了。问了二十多次路,花了三十多分钟,在车站附近绕来绕去了几十趟,也没有找到地方。急得她嘴上都开始冒泡了。后来,在她不知道第几次经过车站的一间店门前后,店铺的老板实在看不下去了,自告奋勇地将她带到了目的地。
等庞媛媛终于止了鼻血,收拾妥当回到会议室的时候,已经九点四十五分了。
凌乱的西装套裙又变得服服贴贴,散乱的及腰长发,也一丝不苟地盘回了脑后,俨然一个严肃专业的白领丽人。如果没有那只紧捂着鼻头的手的话,就更像那么一回事儿了。
此刻,会议室内也已经恢复如常。众人好整以暇地端坐着,聆听男负责人的讲座。
会议室约二十平方米大小,室内四角和中间分别放了五张长方形的白会议桌。桌子间距不大,却不显拥挤。四个角落的桌子边都围坐了六人。中间那张桌子则坐了七人外加一把空椅子。
女负责人冲庞媛媛朝空椅子使了个眼色,庞媛媛了然地走过去坐下。目不斜视地盯着男负责人,一副认真听讲地模样。
心里却在暗暗叫苦。她的鼻子和脚踝都是又胀又痛,她能够感觉到两个部位在急剧地膨胀,像是发酵的馒头一样。不知道肿成什么样子了。
她的头好昏,不知道刚刚那一下除了撞到鼻子外,是不是还撞到了脑袋。刚刚还不觉着,可这么一坐下,她就明显感觉到了异样。整个人都晕晕沉沉的。
她摇摇头,告诫自己一定要认真听讲,绝不能再出岔子。不管刚才那一幕有多丢人,木已成舟,她再伤心,尴尬,自怨自怜也没有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地应付余下三天的迎新培训。
毕竟就在昨天的这个时间,她还在为工签的事烦恼,对出席今天的培训完全不抱希望。她现在终于如愿以偿地坐在了这里,就应该好好珍惜这个机会的。
不过,没想到男负责人讲的居然是浦和洋的创业史。这也太没有新意了,她对浦和洋的创业史,可能知道的比男负责人都多,而且还是中英文双版的。会英文版的,是因为面试所需要。而中文版的,则是打电话回国显摆时所需。
既然男负责人是从创业史讲起,那就证明这三天的迎新培训,真如露西所说,纯粹是给新同事们一个机会,来交流一下感情的。
别小看这最初几天的磨合期。这是团体意识形成的关键时期。错过了,就会被打上后来者的标签,就跟转学生一样,想再融入这个环境,就需要付出多几倍的努力。再加上,小团体也会在此间初步雏形。谁需要浅交,谁可以深往,大多在此时就已决定。
还好被她赶上了!正好混个面熟,这样下周去学院也不甚至太尴尬。
话说,这还是她人生第一次带薪去读书的,想想就爽……打住,打住,好好听讲。脚踝好痛呀,如果肿了的话,她今晚该怎么回家……
打住,好好听讲。咦,她来之前男负责人就在说创业史吗?怎么说了这么久,才只讲了三分之一?
庞媛媛强迫自己收敛心思,不再天马行空,专注地盯着男负责人一张一合的嘴。男负责人那抑扬顿挫的说话声,像催眠曲般,让庞媛媛的头越来越晕,眼前越来越糊……
第5章 追悔莫及
约瑟再次举手做投降状时,在距此不过百米远的浦和洋总部大楼内,威廉推门走进了亨利的办公室。
浦和洋总部大楼位于伦敦金融城的核心位置,左邻伦敦市政厅,右接证券交易所,背靠泰晤士河。
金融城并不是一个城池,而是以伦敦桥为中心的不足三平方公里的小小区域。可这个被英国人俗称为“平方英里”的弹丸之地,却云集了世界绝大部份的大型投资银行,金融机构,和巨型基金。每秒钟都有价值数亿英镑的交易完成。毫不夸张地说,这里的每一下颤栗,都会在世界金融界掀起血雨腥风。
威廉前脚刚一踏进这个宽敞豪华的办公室,一个头发花白,身材修长,精神矍铄,儒雅和蔼的男人,就大笑着从办公桌后起身,快步朝威廉迎了过来,朗笑道,
“威廉!好久不见!”
声音真挚而热情,双眼含笑,眉宇间尽是岁月沉淀下来的睿智和从容。威廉也露齿一笑,任由男人热情地握住他的右手,拉着他在一组真皮沙发上坐下。
“亨利,别来无恙?”威廉轻笑着寒暄。笑容虽浅,却似破晓的日出,光芒万丈,几乎晃花了亨利的眼。
“还不错,看到你来就更好了!你爷爷还好吧?”亨利笑眯了眼,像是一个平凡的长辈,闲话着家常。
威廉却知道,眼前的这个看似平易近人的老人,不但是浦和洋最大的部门,银行审计部门最资深的合伙人,也是浦和洋现存的四位泰山级长老之一。是跺一跺脚,就可以引得世界注册会计师界晃两下的风云人物。
只不过,因着亨利是爷爷的老友,两家也是世交的缘故,威廉对这个可以说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除了敬重之外,更多了几分亲昵。
“拖您的福,一切都好。”威廉仰靠进身后松软的沙发里,淡笑,“爷爷让我代问下个月中旬,您是否有时间一起去迪拜访友。”
亨利低头想了想,目光不由地投向他办公桌左侧的照片上。照片中,他和一个微胖稍秃的男人,合抱着一条半米长的大鱼,笑得无比灿烂。
亨利眼中染上了几缕哀伤和萧条,让他看起来一下子衰老了几岁。
亨利的转变,没有逃过威廉的眼睛。他有点儿好奇地侧头看向照片,不知道这张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的照片,勾起了亨利什么伤心的回忆。不过良好的教养让他缄默不语,更不去催促。
过了好一会,亨利才回过神来,幽幽地道,“帮我谢谢你爷爷的好意,这次……就算了。我已经有安排了。不过两个月后去爬山的事,他可不能临阵脱逃。”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亨利的语调已经略显轻松。
“哈哈,爷爷说上次临阵脱逃的可不是他。”威廉冲亨利眨眨眼,揶揄道。
亨利被窘得老脸一红,有点儿耍无赖地摆手道,“听你爷爷那老伙胡说,我那是真的扭了腰!哪像你爷爷上上次,装瘸,一会瘸左腿,一会儿瘸右腿的,一点儿都不专业。”
说完,想起威廉的爷爷被戳穿后,将拐杖一扔,吹胡子瞪眼的怂样子,亨利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与威廉的爷爷还有另外几个好友,都是年过花甲之人,可偏偏谁都不服老,每隔几个月就吆喝着去世界各地的险峰爬山。不过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都知道这些所谓的探险,不过就是他们之间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罢了,所以才有了临出发前,所谓的各种各样的“意外”。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金钱名利什么的,反倒看得没那么重了。最关切的,无非就是身体健康,子孙平安。当然平安之余,如果能出几个可以挑得起大梁,将家族兴盛再延续个几十年,就更理想了。
最好是能像威廉这样的。
不知何时,那个小小的,举手抬足都可入画,总是一丝不苟地穿着小西装,伶俐乖巧的小大人,已经长成玉树临风的翩翩美男子。只这么随意地坐着,也掩不住通身的华贵和高雅,如一座傲然耸立的雪山,清冷典雅,高不可攀。
饶是他这个阅人无数的老头子,都看得移不开眼。他的那几个不成材的孙子,平日里看着还过得去,可跟威廉一比,就直接跌泥里去了。
对于威廉的前途,他不是没过猜测,毕竟威廉那样的家世和出身,他人生的起点注定会在大山之巅。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威廉居然会像个普通大学毕业生那样找工作,参加面试,从最低层做起。
当他得知威廉居然选择加入浦和洋时,真是追悔莫及。如果他早知威廉有志于此,一早就把人给挖进自己部门了。他从小看着威廉长大,这小子有多惊才绝艳,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惜,却被那臭老头抢先一步,将人挖走了!到现在想起来,他的肝都是疼的。
“你小子也真是的,来浦和洋工作,怎么不先跟我打个招呼?让那臭老头捷足先登!你都不知道这几年,他从我手下抢了多少精英,就连……”
亨利突然打住,心虚地看了威廉一眼。见后者面沉如水,毫无异样,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转移了话题,“想好在我这里呆多久没有?”
威廉知道亨利差点儿脱口而出的,是一个人的名字。
一般情况下,说漏嘴道出一个人名并没有什么大碍。但如果这个人是威廉所在部门的一员,那就大大不妥了。
威廉的部门因性质过于特殊的缘故,部门内的员工名单是绝对保密的。因此,威廉虽加入这个部门一年半了,打过交道的同事,仅有两三人而已。
“我想在您这里一直呆到培训结束,您意下如何?”威廉体贴地顺着亨利的话答道。
“极好!极好!”亨利闻言拊掌大笑,“有眼光,知道最大程度地利用浦和洋最精良的资源,为你将来铺路。”
威廉闻言轻笑出声,觉着亨利实在是有点儿狡猾。他这是在夸他呢,还是在自夸呢。不过亨利也有这个资本自夸。
银行审计部门的客户,都是位于世界金融界最顶端的客户,掌握着整个世界金融界的命脉。在这个部门培训,不但可以接触到最复杂的金融结构,了解最先进的金融产品,跟踪最庞大的金融交易,还可以学习最尖端的审计技术。对他的将来,大有裨益。
商讨完正事,亨利又手舞足蹈地拉着威廉叨叨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威廉离开了。
威廉刚走出亨利的办公室,就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笑着唤他的名字。
第4章 初次见面
身后第一声鼾声传来的时候,约瑟还以为他幻听了。他承认听创业史什么的极为枯燥,可即便恣意如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直接就睡过去。
直到第二声传来的时候,他才确定他没听错,他身后的确是有人睡着了。虽然那鼾声极为的细微,却平稳而绵长,可见打鼾的人睡得很熟。
他好奇地扭身声望去,被眼前所见直接逗笑了。庞媛媛双手支在桌上,右手捂鼻,左手支头,睡得红光满面,一脸的满足。时不是抽一抽鼻子,像是有点儿呼吸不畅。
还真是个活宝。
她这是神经太过于大条,还是无知者无畏?上班第一天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迟到加睡觉?不会是觉着她这饭碗已经端稳了吧?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个培训项目的本质,跟打游戏升级通关一样?
整个培训项目都是围绕着注册会计师证书考级而设的。注册会计师有三级考试,培训期就正好三年。一年考一级,三年考完。
不同的是,玩游戏的人不通关可以重打,一直打到通关为止。可在这个培训项目里不通关的下场只有一个,即刻开除,永不续用。
考证的过程据说很艰辛,而最终能够通过所有考核的人,顶多只占初进时的四成。这四成人也不是最终都能拿到注册会计师执业证的,他们还需要达到工作经验的要求,并通过道德品质等多方面的考核。
所以,他们在座的这三十几个人,只不过是取得了入浦和洋大门的资格罢了。根本不像有些人所想的那样,成了浦和洋的一员。
约瑟不动声色地伸腿,轻轻地踢了庞媛媛一下,想将她唤醒。他可不希望这个活宝这么快就被开除。
梦中的庞媛媛,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抱着个大抱枕睡得香甜。床好舒服呀,又软又暖的……她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正准备换个姿势接着睡,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她从床上掉了下来。
强烈的失重感让庞媛媛浑身一凛,一下子惊醒过来。她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猛地抬头,正对上一张年轻男人的俊脸。
五官立体深刻,如刀刻斧凿。剑眉斜飞入鬓,西方人特有的深眼窝,让他的双目显得更加深邃,如两汪碧潭,深不见底。鼻挺唇丰,肌肤泛着健康的古铜色光泽。整个人都散发着令人眩目的蓬勃朝气,英俊的无法逼视。
初醒的大脑有点儿混沌,反应更是慢了半拍。庞媛媛呆呆地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捏了捏脸颊。似要确认自己是不是仍在梦中。
脸颊的痛感刚传来,庞媛媛模糊的大脑,被眼前的美景刺得再次当机。
一狡黠似流星般划过,还没来得及捕捉,就湮没在男人那如绿钻般璀璨的眸中。只是眼底那浓浓的笑意,却如盎然的春色般,溢了出来。熏染了他俊挺的眉眼,柔和了他英姿飒爽的五官,让人有种百花齐放,大地回春的惊艳感。
庞媛媛倒吸一口气,心道,自己这梦做的也太逼真了点?就连那年轻男人笑时滚动的喉结都看起来那般的清晰?
可能庞媛媛眼中的迷惑太过于明显,年轻男人轻笑出声,星目朝右后方瞥了瞥。庞媛媛呆愣地顺势望去,这一看,总算把她彻底吓醒了。
只见刚刚领着自己进教室的女负责人,正单手抚额头,一脸无奈地朝着她摇头叹息。
妈妈呀!她居然睡着了!还是上班培训第一天!!
庞媛媛臊得双手捂脸,觉着整个人都烧了起来。恨不得再次变成只小仓鼠。她中邪了吧?怎么频频出状况?
一声低沉的笑响起,有点儿闷,带着点儿鼻音,似从胸膛荡到鼻腔,拨动了庞媛媛周身的气流。从鼻息中喷出的缕缕热潮,轻轻拂过她的耳际,让她不由抬起头,望了过去。
又是他。浓眉微挑,菱唇上勾,眼底的愉悦,比骄阳更耀眼。
年轻男人见庞媛媛抬头,掩饰似地轻咳一下,收敛笑意,冲庞媛媛狡黠地眨眨眼,指了指投影板,又指了指自己,捂着嘴装作打呵欠。
庞媛媛被他逗得轻笑出声,眉眼弯成了月牙儿,红彤彤的小脸熠熠生辉,眉宇间尴尬低迷一扫而空。原来他也觉着无聊。呵呵……
年轻男人扫过庞媛媛波光潋滟的双眼,和她右颊圆润小巧的梨涡,眸光闪了闪。他指了指面前桌子上摆着的名牌。只见上面用彩笔写着“约瑟”两个字。
庞媛媛会意,将摆在她桌前的彩笔和空名牌拿起,写下了“媛媛”两个字。然后举起名牌,邀功似地冲约瑟咧嘴。
“噗哧……”约瑟一个没忍住,轻笑出声来。引来台上努力演讲的男负责人极为不满地一瞥。
庞媛媛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约瑟笑意盈盈的目光,根本就不在名牌上,而是在她的鼻头上。
她之前为了写名牌,不自觉地松开了紧捂着鼻头的左手,将她被门撞得惨不忍睹的鼻子完全暴露了出来。
红肿的鼻头泛着艳红的光泽,像是一个硕大浑圆的红灯泡,盘踞在庞媛媛圆嘟嘟小脸的正中间,占了她的小脸至少一半的领地。跟枪靶子似的,大环里套着个小环。
意识到中了计的庞媛媛,把手中的名牌一扔,双手死死地捂住鼻子,恨恨地瞪了约瑟一眼。又圆又大的猫眼里,火星四溅。
约瑟笑得更欢了,胸膛重重地起伏,整个上半身都抖了起来。红润的丰唇大咧,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
好半晌,约瑟才憋住笑,左手握拳在唇边轻咳了一声,从桌下伸出右手,诚恳真挚地望着庞媛媛,用口型说道,“很高兴认识你。”
庞媛媛没动,戒备地打量了约瑟一眼。
碧潭似的双眸,深邃而清朗,一片赤诚。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庞媛媛抿抿嘴,不情不愿地伸出手。看在你这么诚恳的面儿上……
两手相握的那一刻,约瑟眼底划过一狡黠,嘴唇动了动。
庞媛媛双目大瞠,咬牙切齿地把约瑟的手甩开了。恨不得撸起拳头,揍他一顿。
居然叫她鲁道夫!太缺德了!别欺负她外国人,不懂行情。鲁道夫,就是那只为圣诞老人拉雪橇,以大红鼻头而闻名于世的驯鹿!敢情闹了半天,还是在嘲弄她的鼻头!
“噗哧……”约瑟被庞媛媛恼羞成怒的模样,逗得喷笑。
男女负责人投来两记眼刀,约瑟连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右手握拳在唇边咳了好几下,才憋住笑,端坐好。
这个叫媛媛的,实在是太可爱了。
第6章 伙伴系统
威廉闻声望去,只见一个高挑,短发,线条优美,着白色套装,手拿橙色文件夹的女人笑意盈盈地朝他走来。
“露西。”威廉微微颔首,儒雅中透着一丝疏离,温润中带着些许冷淡。
被唤作露西的女人,望着威廉的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眼前的男人真是受尽上天的眷顾。刀刻斧凿的五官,立体英挺,雍容华丽。鼻梁笔直高挺,薄唇红润性感。下颌棱角分明,充满阳刚之气。
身材高大健美,肩宽腿长,猿背蜂腰。英姿飒爽,气宇不凡。举手投足间,透着生与俱来的优雅和高贵,犹如童话中的王子。
无一处不完美。
难怪那些年轻的女同事们,一见到威廉就失态,就连她自己,自诩识人无数,也难免心跳加快,头晕目眩。
露西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好不容易才逮到威廉,无论如何也得好好地与他谈一谈。
“亨利肯定乐坏了吧?终于把你给盼来了。”
亨利想挖到威廉的事,并不是秘密。最初,也让银行审计部的很多人困惑不已,想不通为什么浦和洋泰山级元老,会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后生这般另眼相待。
有些人猜测是不是因为威廉家世显赫?威廉的姓氏温彻斯特,是英国政坛第一世家,曾出过两任首木目。就连这一代的父子两人,也分别是内阁成员,和橙,党的领袖人物。再出一任首木目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可即便如此,浦和洋这般凭实力立足的老牌公司,又怎么可能任人唯亲,走裙带关系?
直到威廉漂亮地做完了几个税务部大客户后,众人才恍然大悟,对亨利老辣的眼光心服口服,也为威廉不肯加入自己部门惋惜不已。
露西身为人事部资深经理,是浦和洋里,极少数知道威廉隶属部门的人。她对威廉拒绝亨利的好意,并不意外。那个部门,不是谁能都进,也不是谁都想进的。特殊的工作性质,虽充满挑战和刺激,也附加了无尽的危险,和世人难以想像的艰辛。
她不知道威廉选择加入这个部门的原因,直觉告诉她,这背后一定有一个非常不简单的故事。否则温彻斯特家族怎么可能对这一代唯一的接班人,听之任之?
“找我有事吗?”威廉问,对露西的问题不置可否。他的声音似幽谷山泉,清冷潺潺,带着浓重的皇家口音,听起来既性感又华贵。
露西心尖颤了颤,觉着耳朵既酥又麻,下意识地扭头朝威廉看去,正好对上他棕黑色的头发下那双碧蓝深邃的双眼,让毫无防备的露西,差点儿溺毙在那片浩瀚无垠的海域里。
这还让不让人好好说话了?长成这样,连说话的声音都悦耳得像大提琴的演奏,简直就是作弊!当个审计师,真是屈材了,威廉如果当演员,肯定秒杀所有国际男星。
不过他那样的出身,注定与影艺界无缘。
“的确有一件事。”露西敛了敛心神,笑问道,“你这是准备去参加“员工安全培训”吧?咱们边走边说?”
威廉挑了挑眉睨了露西一眼。这是专程来堵他的了?
露西见状,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呵呵,我看了一下人事部给你安排的时间表。”
威廉眸色沉了沉,没有接腔,径直朝电梯口走去,与露西一前一后进了电梯后,威廉按了一楼的按钮,安静地等露西开口。
露西有点儿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威廉,我想再给你指派个伙伴,不知道你的意下如何?”
威廉诧异挑了挑眉,声音中染上一层冷意,“露西,我没听错吧?”
露西的腿抖了抖,花了几天才鼓足的勇气,如被戳了一针的气球,漏了大半。
她就知道这事儿棘手。
露西口中所说的伙伴,是浦和洋七年前推出的良师益友系统。每一个新人加入浦和洋的时候,都会被指派一个导师和一个伙伴,也就是一个良师和一个益友。
导师一般由经理以上的资深员工担任。指导新人在浦和洋职业发展。
而伙伴则由大一界的师兄或者师姐担任。这些师兄或者师姐与新人年纪相当,背景相似。因已在浦和洋经历了一两年的磨合期和适应期,可以像伙伴一样与新人分享经验。希望藉此帮助新人顺利度过从学生族到上班族的转型。
浦和洋在推出这个良师益友系统,新人的留存率少于一半。因为浦和洋的进阶和评级系统,其实就是一个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筛选系统。胜者升级加薪,名流青史,败者则被大浪淘沙,三震出局。可谓刀光剑影,步步惊心。
虽说适当的竞争有可以去芜存菁。但如果这些所谓的“芜”,仅仅因缺乏帮助和引导所致,那失去他们,就是浦和洋最大的损失了。因为每一个新人,都是千挑万选的人杰。
于是,浦和洋人事部推出了这个良师益友系统,希望可以双管齐下,从工作和生活两方面,帮助这些新人更好融入浦和洋特殊的工作环境。
过去的七年里,这个系统受到了绝大多数新人的高度好评和推崇。其成效也是显而易见的,单从新人的留存率上来看,就提高了近四成。
可一年多前,这个系统却出了纰漏,并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而这件事,正与威廉有关。
确切的说,不是系统出了纰漏,是系统中的人出了问题。
一年半前威廉初加入浦和洋时,也与其他新人一样,被人事部分配了一个伙伴。这个伙伴是是高他两界的师姐,在税务部工作。
这个原来工作表现优良,行为举止得体的师姐,在见到威廉后,就跟中了邪一样。最初是借用伙伴这个身份之便,请威廉去咖啡厅,酒吧什么聊天,美其名曰“讨论工作”。被威廉识破拒绝后,则变成了跟踪偷窥,死缠烂打。
就连在客户那里,也不知收敛,影响极为恶劣,最终落得个被浦和洋开除,被警方加以限制令的下场。据说这之后,这个师姐仍是撒泼打滚轮番上阵,纠缠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消停。
师姐这份近乎于偏执的痴缠,对威廉的专业形象,造成了不小的负面影响,同时也让威廉在浦和洋美名远播,引来众多的女同事和女客户的围观和追捧,时不时弄一场办公室艳遇什么的,扰得威廉烦不胜烦。
时过半年,这个师姐终于彻底从他的生活中淡出了,那些狂风浪蝶的热情,也终于被他的万年寒冰脸,给冻退了不少。本以为他的生活终于可以渐趋平静了,露西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再提伙伴的建议,她这是存心不想看他好过吧?
露西心里也很苦,浦和洋半年才招一次员,错过这一批的新人,她就得再等半年。可她等不及了呀!
露西咬了咬牙,正准备硬着头皮解释,电梯停了下来。威廉趁机长腿一跨出了电梯,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威廉,威廉,”露西三步并做两步行地跟在威廉身后,急巴巴地说,“我这不是想弥补一下伙伴系统,曾给你造成的困扰嘛。你相信我,我这次给你挑的伙伴人品一流,勤奋上进,还……”
威廉在培训室的门口站定,俊美绝伦的脸上,蒙上一层冰霜,声音却愈发平淡温和,“萨拉的调期,是八月份吧?”
这听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却让露西瞳孔一缩,有种无所遁形的无措感。
第7章 破冰游戏
露西下意识想抬头反驳,却在对上威廉不怒自威,犀利通透的双眼时,心惊不已。眼前的男人不过二十出头,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如久位上位者的威压?
露西苦笑,没想到她的真实意图,居然被威廉这么轻易就看透了。
萨拉是她的顶头上司。今年八月就会调任温歌华,浦和洋驻加拿大总部。而萨拉空出的那个职位,则会从她和另外三个资深经理中选出。
按理说,她竞得的机率最大。她虽不是资历最老的那一个,但她的工作成绩最出色,年年的评估也最佳。
除了去年。
她去年的评估被降了两级。因为她做为主管伙伴系统的人事部经理,却没有及时,有效地对那个师姐进行处理和引导,以至于让事情发展到了无可挽回的程度。
如果她想拿到这次的升迁,她就必须好好的弥补这个纰漏。而弥补的最好办法,就是争取可以得到威廉这个受害者对伙伴系统改观。而为了能让威廉改观,她就得重新给威廉指定一个伙伴。
所以,与其说她这么做是为了弥补威廉,倒不如说她是为了自己的升迁。早就知道威廉不好糊弄,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对人事部的变动也了如指掌。
既然目的被戳穿,也没有再遮掩的必要,“我重提此事的确是因为萨拉,但也真的是想让你对伙伴系统改观。”
露西下意识握紧手中文件夹,想要动之以情,“她是个外国人,特别的积极向上,勤奋踏实,我觉着如果有了你的帮助,她一定会受益无穷的。”
“能帮她的又不止我一个。”威廉不为所动。
“你先别急着回绝我。等你参加完“员工安全培训”后,再给我答复行不?”露西可怜巴巴地看着威廉,恳求道。
见威廉不置可否地抿了一下唇,露西高兴地差点儿蹦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丢下这句话,趁威廉改变主意前,拔腿就走。
刚走了一步,又倒转回来,将手上的橙色文件夹塞到威廉手中,又脚底油溜了。
威廉扫了一眼文件夹的封面,上面只写了“媛媛庞”几个字。应该是露西为他准备的新伙伴的资料。
威廉推门走进培训室,信手将文件夹扔进墙角的垃圾箱里,完全没有看一眼的兴趣。
他是绝对不会再接受一个伙伴的。
只是,露西因何让他培训后,再做决定?
***
庞媛媛对于自己被嫌弃的如此彻底,自然是一无所知。她这会儿恨不得能找两根牙签,顶在上下眼皮上。
她实在快扛不住了!
她的状态还算是好的。至少背挺的笔直。其他同事们,或趴或倒,或两眼无神,呆滞发直。跟大旱的庄稼一样,早蔫了。
男负责人见状,终于忍无可忍地闭上了嘴。无比心塞。
他知道创业史从来都不是最让人心血澎湃的话题,但也不至于糟到这种程度吧?他才只讲了一个多小时而已!想当年,他可是把两个半小时的创业史,一字不漏地全听完了的。
他是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没当年那个男负责人讲的好。那就只能怪浦和洋的新人,一代不如一代了。
罢了。
男负责人认命地叹了口气,放下手中投影板的遥控器,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没睡着的人,咱们玩一个破冰游戏吧。”
话音一落,整个会议室的新人精神一震,欢呼出声。只要不用再接着听枯燥的创业史,让他们做什么都行。
破冰游戏当然更好了。所谓破冰,就是打破陌生人之间的冰层,给大家一个熟悉彼此的契机。上班第一天,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多了解新同事一些。
众人的欢呼,让男负责人更加憋屈心酸,只是面上却丝毫不显。
“别高兴得太早,”男负责人慢吞吞地说,“听完游戏规则再欢呼也不迟。咱们今天玩儿点别出心裁的破冰游戏。
让你们得意,看我不整死你们。
“先找个与你同桌的人搭伙,做自我介绍,各五分钟。十分钟后,依次站起来向大家介绍你的搭档,为时一分钟……”
庞媛媛皱了皱眉。
这样的破冰游戏,简直是闻所未闻。来英国后,大大小小的破冰游戏,她玩了不下三,四十次。游戏内容往往大同小异,一般的形式就是轮流介绍自己的名字,来历,爱好等等。却从来没有让别人来介绍自己的。
“不需要介绍彼此的毕业院校,所在部门这些基本信息。因为这些信息,在你们面前文件夹第一页就可以找到……”
庞媛媛好奇地低头。
这才注意到她面前的桌上,有一个a4大小的文件夹,大约百来页厚。封面上俨然写着“浦和洋伦敦总部新人培训材料”几个字。
庞媛媛正准备翻开看看第一页的内容,却被男负责人接下来的话,给震住了。
“……你们只需要介绍两点,第一,你最喜欢你的搭档什么特质,第二,你最羡慕你的搭档哪一方面。有没有问题?”
众人听完禁不住再次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恶寒和嫌弃。
这一屋子至少百分之八十都是男人,初次见面就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这也太娘娘腔,太过亲密了吧?
可再怎么着,也比枯燥的创业史好吧?
见众人不情不愿地摇了摇头,男负责人翘了翘嘴角,愉悦地吩咐道,“既然都没问题,那就组团搭伙吧。”
男负责人话音刚一落,约瑟就扭过头冲庞媛媛道,“咱们搭伙吧。”声音低沉酿厚,性感迷人,非常具有蛊惑力。
只是,庞媛媛连眼角余光都没留给约瑟,径自别开脸,朝左侧看去,准备找个搭档。
跟这么可恶的人搭档,开什么玩笑?她又没有自虐症。
头刚扭了一半,约瑟又欠揍地戳了戳庞媛媛捂着鼻子的手,“我不会嫌弃你藏头露尾,鬼鬼祟祟的。”
庞媛媛怒了。
什么叫他不嫌弃她?!她藏头露尾?!她鬼鬼祟祟?!她是伤残人士,情非得已好嘛!!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我嫌弃你!”
庞媛媛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瞪着约瑟低吼出声。
原本气势十足的抗议,却因她捂鼻头的手,挡了大半张嘴的缘故,嗡声嗡气的,说不出的软糯娇憨,逗得约瑟再次哈哈大笑了起来。
气得庞媛媛别开头,打量着左侧同桌的几人来。这一看不得了,直看得她双眼发直。
她面前,并排坐着两个惊天动地的大帅哥。
右侧的男人,通身贵气逼人,雍容优雅。
他的五官很柔和,一头淡淡的金色,蓝绿色的眼睛微眯,嘴唇厚薄适中。身形修长挺拔,即便坐着,也比别人高了小半个头。
见庞媛媛打量他,他弯唇,礼貌地对庞媛媛淡淡一笑。“丰神如玉,风流倜傥”八个大字,即刻浮上了庞媛媛的脑海。
左侧的帅哥,双眉如刀,一双深邃的碧蓝色眼睛,像是暴风雨洗后的碧空一般,波光流转,绚烂光华。鼻梁棱角分明,笔直挺立。
唇角的那坏笑,显得他颊边两个酒窝深不见底,如藏着美酒般,醇香诱人。让他全身上下散发着邪魅的气息,带着蛊惑的魅力。
一件很简单的白色衬衣,却勾出了他令人血,脉,喷,张的健壮体格。简直是一个人形大杀器!
“回神了,搭档。”
一只手煞风景地在庞媛媛的眼前晃了晃,隔绝了她的视线,也拉回了她的神志。她尴尬低头,脸上火辣,热气迅速蔓延至脚趾。
耳边低笑阵阵,不知是谁鼻息间的热气,拂过她的面颊,臊得她快自燃了。她今天这是怎么了?肯定是中邪了吧?居然发花痴?
“我们时间不多了搭档。”调侃声在耳边响起。
庞媛媛迁怒瞪去。只见约瑟身体微倾,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她的身上,如钻绿眸中,满是恶作剧得逞后的洋洋自得。
“谁是你搭档?!”!庞媛媛双眼大瞠,两颊通红,双唇紧抿,一幅恨不得吃人的模样。
这幅恼羞成怒的模样落在约瑟眼里,却让他想起了妹妹那只炸毛的奶猫,可爱无比。让他禁不住轻笑出声。
庞媛媛无力翻了白眼,有点儿无语凝噎。她是招谁惹谁了?怎么会遇到这么一个煞星?她跟这小子八字犯冲吧?还是流年不吉?出门前该先看看黄历的!或者带上护身符也行。
“搭档,咱们只有十分钟时间准备,分秒必争。等会儿我把里昂和亚里克斯架着让你看过瘾。”
约瑟一副哄小孩子的口气,让同桌的人哄笑出声。却让庞媛媛又羞又气,恨不得在约瑟脸上踩上几脚。
原来这两个大帅哥叫里昂和亚里克斯呀?就是不知道哪个是里昂,哪个是亚里克斯了。
打住打住,现在不是犯花痴的时候。
“我才不做你的搭档。”庞媛媛恨恨地说。
“不做也没辙。谁让咱们是别人挑剩的。”约瑟冲着其他人努努嘴。
庞媛媛环视一圈。果然,同桌的其他人都已经组好团,并开始互相介绍了。他们俩还真是别人挑剩的。
咦,等等。哪里觉着怪怪的?
刚才那个男负责人的话音几乎一落,约瑟就要求跟她搭档了。当时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呢!何来他们是别人挑剩下一说?!
这人实在是太狡猾了!
第8章 手表事件
约瑟盯着眼前这双乌黑发亮的杏眼,看它们由羞愤,转为沮丧,又变为疑惑,旋即又写满气愤,如一部无声电影。禁不住感叹,原来眼睛真是心灵之窗。
只是他之前怎么从未发现?是他从未好好看过一个人的眼睛?还是眼前的女人心事太浅,眼神太清,所以才一览无遗?如果真是如此,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身边的人都藏得太深了?
约瑟甩甩头,将这个让他隐隐有点儿不适的想法甩开。笑嘻嘻地对庞媛媛说道,“我叫约瑟,希腊人。”
边说,边漫不经心地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朝庞媛媛面前桌上摊开的文件夹某处一指,“喏,我的基本资料都在这儿了。”
庞媛媛朝他指着的地方看去。
先看到的是抬头的“新人资料”几个大字。然后以表格的形式,罗列了三十多个新人的基本信息,姓名,毕业院校,主修专业,现在的部门,以及手机号码。
约瑟手指的地方,是位于第六行他的个人信息,只见上面写着:
“姓名:约瑟琼斯,毕业院校:哈佛大学,主修专业:造船业,部门:投资管理审计”
庞媛媛的眼睛,在看到哈佛大学几个字的时候,刷地亮了起来。她猛地抬头,崇拜地望着约瑟,突然觉着他那副吊儿郎当的痞气也无比的优雅了起来。
哇!哈佛耶!世界第一学府!太牛了好不好!!
只是这所修的专业……
庞媛媛好奇地问道“你修的是造船业?那你来浦和洋干嘛?”
约瑟刚被庞媛媛崇拜的小眼神看得有点儿飘,就被她接下来的问题给逗笑了,
“你可不要有职业歧视。浦和洋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差。”
庞媛媛捏了捏拳头,好想揍他一顿怎么办?
“我才不是说浦和洋不好。我是说你一个学造船业的,来浦和洋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口?”
“造船业也需要注册会计师呀。怎么专业不对口了?”约瑟笑着反问道。
庞媛媛被他说的一噎。他说的好有道理怎么办?居然让她无法反驳。
庞媛媛哑口无言的呆样,再次取悦了约瑟。强压了几次,才将嘴角的弧度给压了下去。他可不想再将她气炸毛了。
“至于说你最喜欢我的特质,和最羡慕我的地方,嗯,这就有点儿难办了。我这人什么都不多,就是优点多。你让我从何说起呢?”
说完,约瑟很是无辜地摊了摊手,一副很是为难的样子。
庞媛媛翻了个白眼。这才意识到,男负责人的两个问题真是坑爹。遇到一个正常人还好,遇到一个如此自恋的神经病,让她有被恶心死的可能。
***
庞媛媛狂翻白眼的时候,威廉也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培训实在是太枯燥了。
培训的内容倒并不是那么糟糕,关键是,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听同样的培训了,虽说每次内容都稍有更新,但总体上是换汤不换药。
培训内容无非是遇到海啸,地震,等自然灾害时该如何应对。遇到人为意外时,该如何求助,报警,自保,急救。
未了,指出事后补救不知事前防范,远离危险,远离可疑人士才是上策。说到这儿,又将苏格兰场撰写的《可疑人士的可疑行为》一文,详细解读了一番。
苏格兰场是英国人对首都伦敦警察厅总部的代称。但威廉一直觉着这个名字容易有点误导,因为苏格兰场既不在苏格兰,也从未负责过苏格兰的警备。
仅仅因为两百年前,伦敦警署在名叫“大苏格兰场”的街道附近罢了。
苏格兰场渐渐成了伦敦警方的代名词。之后伦敦警署相继搬迁了两次,早就离大苏格兰场十万八千里,但念旧的英国人仍不愿意改口。
说起这篇文章,威廉在心里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不知道它出于苏格兰场的哪个天才警察之手。文中定义的可疑人士,简单来说就是五种人。行为过于无章者,情绪过于亢奋者,嘴中念念有词者,穿着过于不合时宜者,携带背包等过于庞大者。
前四点,基本上就把英国所有的球迷一网打尽。尤其是那些从酒吧里走出来的球迷们。难怪英国球迷在海外的名声那么不好。原来个个早都被贴上了可疑人士的标签。
就当他无聊地快打哈欠时,一个同来参加培训的员工突然问道,“负责人,我听说前一段时间,史密斯先生在伦敦总部被打了,真有此事?是不是咱们员工安全保护方面有漏洞呀?”
许多人闻言,都倒抽一口凉气。史密斯先生可是美国保险审计的开国功勋,也是浦和洋最资深的合伙人之一!
负责人连连摆手,以讹传讹什么的,实在是太可怕了。
“没有的事。是一个来参加面试的人,考试的时候手表不知怎么的脱了手,不小心砸到了史密斯先生的头。”
这也能行?
培训负责人笑着说,“it有一个高人,做了一段小录像来描述事情发生的经过,我给你们放放吧。但这只能内部传阅,千成不要传到网上去。”
负责人低头在他的电脑上找了一会儿,然后将一个小录像调到了投影上,按了播放键。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间会议室。
会议室的四面全是透明玻璃,十几个人围坐在一个巨大的办公桌前,每人都握着笔,面前有一大叠文件。
看情形,这些人应该正在进行笔试考核。
这间会议室是考核专用的,不但四面全是玻璃,而且各个角度都安放了监控。以便更好地观察和评估参加考核的人。
难怪it高人可以作一段小录像了。
接着,镜头渐渐拉近,最后特写到了一个脸圆嘟嘟,肤白似雪,发黑如墨,眉弯似柳,眼圆似杏,鼻梁挺翘,极为年轻和生动的亚洲女人脸上。
不知为什么,亚洲女人突然扭头,朝手腕上看去。
录像至此调为慢镜头。
只见女人死死地盯着手腕上的表,杏眼一分一分地睁大,红唇一点一点地张开。恐慌和失措一丝一丝地熏染上她的眼眸。
而那只原本戴在她又白又圆,像莲藕一般的手腕上的手表,像是成精了似的,一点一点地脱离她的手,一寸一寸地向空中欢快地飞去。
女人盯着越飞越远的手表,眼中的水光一滴一滴地凝聚,不多久,就汇成了一汪清泉,挂在眼眶一晃一晃的,随时都会破堤而出。
镜头在她的手表彻底飞离她的手腕以后,开始加快播放速度。
只见手表从表情呆滞的众人头上飞过后,像长了眼睛似地越过重重障碍,穿过会议室门顶小窗,直奔走廊而去。那里,正好有一扇半开的玻璃窗。
就在手表快飞出玻璃窗的那一瞬间,镜头切了一下。一只大手从窗外伸出,将那扇半开的玻璃窗猛地拉开,紧接着探入一个又圆又大的脑袋来。
银白色的头色,银白色的大胡子,无框眼镜,脸颊红润,活脱脱一个西装版圣诞老人。
正是史密斯先生。
就在史密斯先生探头而入的那一瞬,手表“砰!”地一下,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巨大的脑门上。那带着回声儿巨响,让观众都隐隐感到肉疼。
紧接着,一声嘹亮的“嗷!”的惨叫声,似划破长空的利箭,刺穿了众人的耳膜。
惨叫声是从史密斯先生的嘴里发出的。
确切的说,是从 it高人给史密史先生替换成的一个又厚又大,涂着腥红唇彩的假嘴里发出来的。
it高人肯定觉着放一次特写不够过瘾,所以他接连将史密斯先生被砸这一场景,又重复播放了两遍。
每一次,镜头都拉近几分,将史密斯先生的头更放大一些,也将他的惨叫调得更凄厉更嘹亮了一些。
三声荡气回肠的“嗷!嗷!嗷!”后,录像界面一分为二。
左半部,是史密斯先生顶着肥厚红唇的大头照,额头上顶着一个又大又红又亮的表印。
右半部,则是那个亚洲女人抱着头,张着血盆大口,生无可恋地看向史密斯先生的蠢样。
整个培训室的人都狂笑不止。拍着桌子嚎得不要太响亮。
“唉呀,笑死我了,怎么会那么巧史密斯先生正好探头进来?”一个员工边笑边眼泪。
“这就是这个it高人的高明之处。据说当时这表可是成功地飞出了窗外,直达外面的小花园了的。
“好巧不巧,不知道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史密斯先生和亨利怀特先生两个元老居然在寒冬腊月里,吹着冷冽的北风,坐在花园里品茶。
“突然天降一物,直击史密斯先生的脑门儿,后又坠入怀特先生最钟爱的茶怀里,来了个一石二鸟,差点儿一口气干掉咱们浦和洋最资深的两个合伙人!连经过特殊训练的商业间谍都不见得她高效。
“录像上史密斯先生气势汹汹地探窗而入,就是来找肇事者算帐的。不过被it高手拼装了一下,反而更形象了些。”
室内的人笑得更嘹亮了,个个眼泪汪汪的,都直不起腰来。
威廉也是其中之一。他都不记得上次这般酣畅淋漓地大笑,是什么时候了。这女人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这女人肯定没有面试成功吧?”
“恰恰相反,她是同批审核的二十多人中,唯二被录取的。”男负责人解释道。
“这么厉害?她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媛媛……什么的。不好意思,记不得她的姓了。”
威廉心里咯噔一沉。
第9章 极限奇人
威廉撩眼,看了眼墙角的垃圾箱。里面,正安静地躺着那个被他随手丢掉的文件夹。橙色封面,看起来极为醒目。
原来这才是露西让他参加过培训后再给她答复的原因。
一张圆嘟嘟,又生无恋的脸庞又浮现在眼前,还有那一晃一晃几欲破堤而出的清泉。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对这个叫庞媛媛的年轻女人,有点儿好奇了。
***
庞媛媛对于她已经是浦和洋本年度最出名的新人一事,显然一无所知。她这会儿正恶狠狠地瞪着面前凑在一起的三个头颅,捏紧拳头,已经快按耐不住出手打人的冲动了。
可惜三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庞媛媛越来越“火热”的眼神,他们全副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一部手机上,确切地说,是手机上正在播放的一段极限滑雪的视频。
其中两人边看,边兴奋不已地惊呼。
“天呀!真的跟飞一样!”
“真的是叹为观止!”
“你太牛了,约瑟!这个转弯你是怎么做到的?”
“也没那么难,勤加练习就行了。”
庞媛媛盯着洋洋自得的约瑟,有点儿悔不当初了。早知道她就换个问题问了。
她刚刚被约瑟那得瑟的模样给恶心惨了,又不得不完成破冰游戏所交待的两个任务,于是随口问道,
“那就说说你最引以为豪的壮举吧。”
既然约瑟觉着他优点多得数不胜数,那肯定是做过一两件引以为豪的事情吧?
果不其然,约瑟装模作样地摸了摸下巴,沉吟了片刻道,“我引以为豪的壮举太多,我就勉为其难的挑一个最近刚发生的吧。话说上个月瑞士极限滑雪……”
“真的是你?!”
坐在约瑟右侧的男人猛地回头,打断了约瑟接下来的话,惊喜地拉住约瑟的胳膊,急切地问道,“真的是你?极限奇人约瑟?!”
庞媛媛嗤笑出声。这人不会是约瑟找的托吧?还奇人呢!混人还差不多。
约瑟斜睨了庞媛媛一眼,然后朝他右侧的男人笑了笑,“是有人给我起过这个绰号。”
“真的是你!天呀!我就说你看起来有点眼熟,而且你也叫约瑟”男人伸出手抓住约瑟,激动地有点儿语无伦次,“视频上的你,总是穿着滑雪服,滑雪镜什么的,害得我刚刚没能认出来!噢,我叫詹姆士。”
与此同时,坐在詹姆士右侧的另一个男同事,也惊呼出声,站起来就要与约瑟握手,“我也没认出来!真的是荣幸之至,我是你的忠实粉丝,我叫马修。”
马修握紧约瑟的右手,双眼放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真没想到咱们居然是同事。你刚才是不是想说上个月在瑞士的极限滑雪?我手机上存了实况视频!”
约瑟得意地朝庞媛媛挑了挑眉,似是在说:这下你知道我不是在吹牛了吧。
马修掏出手机,庞媛媛好奇地凑了过去,只见马修熟练地翻了几下桌面,点开了一个名为“再创神迹”的录像。
庞媛媛被这个名字逗得一乐,还没嗤笑出声,就被眼前所见紧紧地吸引了目光。
占据视频整个屏幕的,是一座巍峨的雪山,似直达天际,高耸入云。雪山陡峭险峻,银装素裹,美的纯净却锋利。然而吸引了庞媛媛目光的,并不是雪山的奇景绚丽,而是站在雪山之巅,位于悬崖峭壁边缘的那个小小的艳红色身影。
红的似血,红的妖冶,带着催眠般的蛊惑,让人移不开眼球。
只见那人迎风而立,似对脚下的万丈深渊毫无所觉,只是单纯地站在那里欣赏着雪景,从容而不迫。就在庞媛媛以为那人快与雪山融为一体之时,那人却一跃而起,跳下了悬崖。
“啊啊啊!!“庞媛媛惊呼出声,不忍地捂住了眼睛。
耳边哄笑声响起,约瑟戳了戳庞媛媛捂着眼睛的手背,笑着说道,“没有人自杀,你就看吧。”
庞媛媛没有松开捂着眼睛的双手,却也半是好奇,半是羞恼地张开了手指,从指缝里朝录像上看去。只见那身影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副滑雪板来,正踩在滑雪板上顺着悬崖朝山下俯冲。如一把红缨枪,势如破竹,锐不可挡。
行至一半之时,锋顶的雪山一角不知为何塌了下来,朝山下滚落。似黄河决堤,又如万马奔腾,朝那红色身影节节逼近。
庞媛媛心下一紧。
“雪崩”两个字浮上了脑海。
居然遇到了雪崩!这人也太点儿背了!
她虽从未亲眼目睹过雪崩,却也知道雪崩与泥河流,海啸等天灾一般,极为凶险,一旦遇上,可谓九死一生。生还的机率小之又小。
果不其然,雪海如呼啸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很快就逼近了那急冲的红色身影,几次都差点儿将他吞入腹中,却被他灵巧地避开,弹飞出去。巨兽则不死心地如影相随,气势如虹,杀机尽现。
庞媛媛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人一兽殊死搏斗,整颗心都提在了嗓子眼里。捂着双眼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改为纂紧领口,心里一遍一遍地祈祷这人可以顺利逃出生天。
这一幕,正好落在抬眼看庞媛媛的约瑟眼中。他原本想开口讥笑庞媛媛胆小,可在瞧清她眼中浓的化不开的担忧和关切时,只觉心中一暖,到口的话,反而说不出了。
画面上缠斗的一人一兽俨然已接近雪山脚下,战况却越加激烈。就在离雪山底仅百米远的距离,红色人影避无可避,彻底被雪海吞噬。一波又一波的雪浪翻涌而至,转瞬就将那艳红彻底淹没。
庞媛媛捂住嘴,死死地盯着雪山脚那白茫茫的一片,无法相信一条鲜活的人命,居然就这么在她的眼前消失。
突然,雪地某处似被炸开般,一红色的身影弹了出来,向上一跃,脚下的滑雪板如冲浪般,踩在奔腾的雪潮上,接着朝山脚下俯冲。身形矫健敏捷,自信从容,有如天神。
庞媛媛大大地呼出一口浊气,胸腔中满是惊喜和震惊。若不是亲眼所见,根本无法相信有人的滑雪技术可以达到如此境界,居然能把雪崩当成冲浪来滑。
越接近山脚,地势越平缓。雪海奔涌的速度渐渐缓了下来,直到完全停下。踩着雪浪的红色身影也停了下来,摘下了脸上的滑雪镜,露出了一张俊逸绝伦的脸。
“是你?!”庞媛媛指着镜头上的特写,盯着约瑟惊呼出声。
约瑟得意地翘起了嘴角,“不用太崇拜我。”
庞媛媛翻了个白眼。
“你闲得没事儿,为什么要找死?”庞媛媛不解。
好好地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情?生命何其珍贵,有多少人想好好的活下去却无法实现,这人倒好,居然找死。
“那叫极限高山滑雪,是一项风靡全球的体育运动!不叫找死!”约瑟快气炸了。
“什么是极限高山滑雪?”
“你居然不知道什么是极限高山滑雪?”马修拔高了音调,不可思议地问道。
庞媛媛摇头。这下好了,捅了马蜂窝了,马修和詹姆士两人轮番上阵,口横飞的开始跟庞媛媛科普了起来。
原来极限高山滑雪,是世界上最刺激,也是最危险的体育运动之一。
之所以是最危险的体育运动之一,因为滑雪的地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滑雪渡假中心,而是人迹罕至,海拨几千公尺的雪山。滑雪的方式,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在修整好的滑道上畅游。
极限高山的滑雪者,需要从未被驯服和开采的几千公尺的山顶极速俯冲而下。
因为从未被驯服和开采,雪山上的一切,从气温风速,到山体结构都是一个接一个的谜团。
终年被白雪覆盖的山体表面,凸凹不平,沟堑纵横,曲折蜿蜒。再加上雪量不一,雪质不详,无路可识,可谓寸寸杀机,步步陷阱。
也因此,每年不知道有多少极限高山滑雪者,埋骨于让他们心驰神往的神秘雪山,落得个魂断神消的下场。
想要成为极限高山滑雪的佼佼者,除了钢铁般的意志和一往直前的勇气外,缜密的筹备计划,严谨的评估测量,超群的滑行技巧,丰富的滑行经验,和强壮的体魄体能,更是缺一不可。
约瑟不但是这个领域的佼佼者,更是统领极限滑雪界潮流和走向的风云人物。他与他的四个好友们每一次新的挑战,都是全世界极限滑雪界关注的重点。他们的每一次成功,都会引得界内人士的竞相效仿,掀起一股新的滑雪浪潮。
两人见庞媛媛仍是一脸不以为然,干脆懒得跟她浪费口舌。点开约瑟的另一个滑雪视频,津津有味地与约瑟一起看了起来,边看边虚心求教。
庞媛媛的确对极限滑雪运动不以为然,在她眼中,任何极限运动都是吃饱了撑的瞎折腾,根本称不上什么体育运动。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而那些刻意让自己命悬一线,纯粹为了追求心跳加速之感的人,实在是愚蠢至极。活着本就不易,哪有这般将生机挥霍的道理。
可眼前这三人显然跟庞媛媛不在一个脑回路上,居然越谈越兴奋,越看越入迷,把正事儿都给忘了。
眼看着男负责人规定的时间只余下短短两分钟,庞媛媛终于忍无可忍地发话了,“还做不做游戏了?”
第10章 后不后悔
“那你也说说你最引以为傲的事情吧,至少说三件。”约瑟翘起了二郎脚,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就连马修和詹姆士也朝庞媛媛看了过来。
庞媛媛不满地瞪了约瑟一眼。
三件?在两分钟之内?这不是摆明了在为难她?他说一件就用了八分钟!
再加上,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出那么多让她引以为傲的事情呀。
“一句英语都不会讲的情况下,只身一人来英国读法学硕士算一件吧?”庞媛媛沉思了片刻,略带迟疑说道。这种自夸自擂的感觉,让她极度不适。
三人一听,嘴巴都张得快可以吞鸡蛋了。
不会讲英语,还读法学?还是个硕士?这是不是有点儿过了?要知道法学学位是对语言水平要求最高的学位!
“你毕业了?”詹姆士诧异地问道。
“当然,一等荣誉学位。”庞媛媛小骄傲地总结,“这算第二件吧?”
三人的下巴掉地上了。
一等荣誉学位!那可是硕士界最高荣誉毕业证,没有之一。这么高的荣誉,可不是随随便便就给的。有些大学,甚至几年都不出一个。对英语是母语英国人来说,都是难于登天的存在,却被这么一个外国人给拿了下来?
还是一个曾经一句英语都不会说的外国人?要知道,硕士学位为期仅仅一年!一年的时间,从一句英语都不会说,到拿到最顶尖的荣誉,这不是天方夜谈吧?
“别是什么杂七杂八的学校吧?”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响起。
庞媛媛闻声望去。
说话的,是一个非常年轻漂亮的英国女人。坐在马修右侧,与庞媛媛斜对面。
巴掌大的小脸,五官立体,肌肤泛着淡淡的古铜色,看起来健康而张扬。柳眉似弯月,双眼浓墨重彩,大而明亮,只是眼中的鄙夷和挑衅太过明显。
看众人都看向她,她抿抿嘴,伸出纤纤玉指,指着面前文件夹里一张表格的某处,念道,
“媛媛胖,毕业院校:开普兰学院。这开普兰学院是什么大学呀?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不会是什么野鸡大学吧?”说到这儿,她讥讽地笑了笑,“也不能全怪你,在我们伦敦政治经济学院面前,大部份的学校,都是野鸡大学。”
在听到“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几个字时,庞媛媛的心抽痛了一下。眸光落在了女人的鬓角。
那里,正别着一个由六颗钻石为花瓣的梅花簪。在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七彩光芒。与她颈间璀璨的钻石项链上的梅花形钻石吊坠,遥相呼应。令她整个人看起来如梦似幻,又高贵出尘。
“……放弃就读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博士的机会,你后不后悔?”姐姐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这是昨晚在她告知姐姐她拿到工签后,姐姐庞娟娟说的第一句话。
她当时是怎么答的?“不后悔。”
姐姐听后,居然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在她苦苦追问下,姐姐庞娟娟才终于向她坦白了这折磨了她一年多的愧疚和无奈,自责和挣扎。
而这一切,都源于一通越洋报喜电话。
那天发生的一切,都仿佛镌刻在庞娟娟的脑海中一样,无比清晰。
当时她正在爸爸妈妈家吃午饭。看到面前的辣子鸡时,她突然想起妹妹昨天的话,好笑地跟爸爸妈妈说道,“媛媛昨天写电邮说她把她一个英国室友给辣哭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爸爸妈妈笑得前仰后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电话铃响了。是庞媛媛打回来了。
妈妈刚说了声“喂”,庞媛媛兴奋的尖叫声就从电话里传来,“妈妈,我被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录取了!法学博士学位!!法学博士呀!!!”
“唉呀!太好了!!老海,娟娟,咱们的媛媛太争气了!”妈妈骄傲的不能自已,脸上笑开了花。
“爸爸妈妈,我能读吗?”
“当然能!”爸爸和妈妈说得斩钉截铁。
“耶!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庞媛媛的欢笑,如黄莺啼鸣,庞娟娟的心,却痛如刀割。
她知道这声“当然能!”重如千钧。因为家里没有钱!
妈妈是个律师,爸爸是个电力工程师。薪水在莲城算是很高的了。可十年前为了给妹妹治病,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后来虽然又存了不少,但这些钱折合成英镑,还真是不够看的。那可是一比十五的汇率!十五元人民币只能够换一镑。
而庞媛媛一年的学费,就是将一万多英镑,再外加六千多的住宿费,一年就是二十五万人民币。这还不算她的生活费。
第一年她出国的时候,带走了三十多万。爸爸妈妈的全部家当。
但是家里没有一人告诉庞媛媛实情,更没有跟她提过家里经济上的艰难,因为不想让她分心,或者愧疚。
幸亏英国的硕士只需要一年就可以拿到。庞媛媛也争气,边上学边打工,给家里减轻了不少负担。
可博士学位为期四年呀!即便妹妹拿到了一笔奖赏金,也只够三分之一的学费,余下的三分之二怎么办?
爸爸妈妈商量了一整夜,第二天顶着红通通的眼睛,喜形于色地告诉她,他们找到解决的法子了。他们决定将房子抵押,先筹出前两年的学费来。余下的两年,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庞娟娟看着爸爸妈妈身上廉价的衣服,心里比针扎着还痛。妈妈最爱美了,也最讲究了。她一个堂堂的律师,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买这些处理的地摊货了?
一边儿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妹妹,一边儿是含辛茹苦将自己带大的爸爸妈妈。她谁都不想让他们吃苦。可偏偏她自己的经济情况,让她有心帮妹妹也无力。
最后,她给妹妹打了个电话,告诉了她家里的真实情况。
电话里,姐妹两个第一次哭成了泪人。
爸爸和妈妈对这个电话是不知情的。
所以,当庞媛媛两天后,若无其事的跟爸爸妈妈提起,她已经拒了那个通知书后,爸爸妈妈都快抓狂了。
本来一切都计划好了的。房产证已经公证完了,准备明天就去银行抵押的!可女儿居然改主意了。这也太儿戏了!
妈妈本就对妹妹怒其不争,伤心欲绝。半个月后,妹妹居然打电话说,她改学注册会计师了,在一个叫开普兰的名不见经不传的培训学校。妈妈彻底绝望了,大半年都没有与女儿说过一句话。
就连庞媛媛去浦和洋面试,妈妈都没有祝福过妹妹。两人的僵局,真到妈妈看到庞媛媛面试那天的照片,才终被打破。
多少次,庞娟娟都想开口告诉妈妈,是她告诉妹妹家里的经济情况,妹妹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可话到嘴边,却没有勇气说下去。她怕妈妈知道后,执意让妹妹读博,更怕妹妹为了梦想而答应。
即便知道这是对爸爸妈妈,对妹妹最好的结果,她却无法不对妹妹心生愧疚。是她以爱为名,亲手粉碎了妹妹的梦想,伤了爸爸妈妈的心,还让妹妹背了黑锅。
自妹妹拿到浦和洋的聘书后,她心里的愧疚不但没减,反而俱增。这份聘书,为妹妹自小的两个梦想彻底判了死刑,让她此生,再也与大律师和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法学博士无缘。
庞娟娟无时无刻不在问自己,妹妹是用着什么样的心情,申请加入浦和洋的?她有没有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恨过她的残忍?怨过她的那通电话?
如今尘埃落定,妹妹终于拿到工签了。庞娟娟也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了。
“……放弃就读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博士的机会,你后不后悔?”
庞媛媛被姐姐问得一怔。
后悔放弃读博的机会吗?
第11章 第一个顾客
其实姐姐问错问题了。她并没有放弃读博的机会,因为在她得知家里的经济情况后,就丧失了选择的权利。
在毫无选择的情况下,又何谈放弃不放弃,哪来后悔不后悔?
读硕士那一年,她边苦读,边打工,磨得满手满脚都是水泡,也从来没有叫过苦。因为心里有那么一个信念,终有一天,她要堂堂正正地走入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拿到法学博士毕业证。
这一天终于美梦成真了,却被姐姐的那通越洋电话,将她从天堂打入了地狱。也将她从那个不知人间愁滋味的象牙塔里拉了下来,让她的心无时无刻不被愧疚蚕食着。
她不知道她的行为,给爸爸妈妈带来那么大的影响。爸爸妈妈在她心中一直是无所不能。压根没有想过他们也有被生活压弯腰的一天。
她以为她与别的留学生相比,已经很懂事,很体贴了。毕竟她是同批中国学生里,唯一一个边上学边打工的!
可她还是太自私自利了。将自己的梦想强行架在了父母身上。他们生她养她二十多年,已经供她读了国内的大学。他们真的不再亏欠她什么。
她不能再自私地拿爸爸妈妈的家做抵押,让他们老无所依。不能让爸爸妈妈承受那么巨大的压力。
虽然她相信只要努力,她终有一天会成功,会有能力给父母提供一个幸福而富足的晚年。可万一她不能成功呢?万一她不管多努力,也无法实现那一天呢?万一她活不到那一天呢?她拿什么来偿还爸爸妈妈的恩情?拿什么来赎回他们的家?
庞媛媛抬眸,又看了眼女同事头上璀璨如星的钻石簪花。出神地想,这套钻石首饰少说也得七八万英镑吧?一百多万人民币,足够她衣食无忧地读完四年博士,自豪地成为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一员了。
可这贵重到足以改变她前程的东西,在女同事眼中,不过只是个玩意儿罢了。庞媛媛自嘲地勾唇一笑,心下有点怆然。
她淡淡地回道,“开普兰学院当然没办法跟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相提并论,你没听过很正常。因为它只是一个职业培训学校,并非大学学府。”
“职校的人居然也可以进浦和洋了?我怎么不知道浦和洋的门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了?!”女人的声音拔高了几个分贝,在原来就渐渐安静下来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响亮。
庞媛媛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有不解,有好奇,更多的,却是不屑和鄙夷。
像是在看一个低等生物一般。
这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目光,这种目光有一个专用的名词,叫做种族歧视。
而她,在来英国的第十天时,第一次领略了这个名词的厉害。
那天,是她在麦当劳打工的第一天。虽然只是个站收银台工作,却让庞媛媛心潮澎湃,兴奋不已。这是她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是她第一次自食其力,既是为了减轻家人的经济负担,更是为了向自己和家人证明她留学的决心。
她知道留学生活会很苦,但她不怕吃苦。因为她相信,苦尽一定会甘来。所以,她几乎是一下飞机,在学校安排好住宿,就开始马不停蹄地找工作。找了七天,跑了上百个店铺,才终于找到了这份工作。
这会儿,她穿着崭新的工作服,昂首挺胸地站在收银台后,略显紧张地盯着麦当劳玻璃推拉门,激动地期待着她第一个顾客。
明媚的阳光从玻璃门窗里透了进来,折射成七彩光束,洒落了一地。让静谧的大厅显得格外温馨。她的第一个顾客,就这么披着霞光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男顾客,白人,四五十岁左右,穿着一套深蓝色工作服,戴着一顶棒球帽,高大魁梧。与他同行的,还有四五个年纪相仿,穿戴相同的白人,应该是他的同事。
庞媛媛看着他们越走越近的身影,心跳如擂鼓,像要蹦出胸膛。就连手心都汗漉漉的一片。
别紧张,你能行的,你已经练习过无数次如何点菜了。就连经理都说你已经完美出师了。
庞媛媛定了定心神,正准备与这几个顾客笑着打招呼。可嘴角的笑意,却在对上为首的男人眼底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的目光时,僵在了唇边。
男人用看蟑螂一样的眼神,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后,一脸不耐地,一字一顿地道,“找,个,会,讲,英,语,的,人,来。”语速慢得夸张,好像她是一个白痴一样。
庞媛媛被这当头一棒砸得眼冒金星。
不确定这人是真的看出她英语不好,还是故意羞辱于她。她的英语的确不好,可再不好,帮他点菜的能力还是有的。不然她的经理也不会让她单独站一个柜台了。于是她笑着解释道,“我就可以。”
男顾客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仰头与同事们互视着哈哈大笑了起来。嘲弄地再次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眼中的鄙夷像刀割般痛。未了,盯着她的手,缓缓地说道,
“你,不,行,你,脏。”
庞媛媛有点儿反应不过来的低头看自己的双手。青葱十指,白嫩干净,毫无瑕疵。
她抬头,不解地问道,“哪里脏?”
她五分钟上岗前已经洗过手了,还是用消毒液洗的。怎么可能会脏?
“皮,肤,脏。”
庞媛媛似被九天雷轰顶般,眼前一黑,耳边只余下呜鸣声和男人们张狂的嗤笑声。
她知道男人口中的脏是什么意思了,那是白皮肤对黄皮肤的鄙视和轻贱。她曾听说过种族歧视的残忍,却从不知道,这份残忍可以恶毒至斯。
她的整个身体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她想要张口呵斥,想要捍卫自己中国人的尊严,想要指责此人的无礼和不公,可她搜肠刮肚了半天,却挫败的发现,她仅会的英语单词,九成都与麦当劳的菜单有关。余下的一成,则是礼貌用语,和生活用语。
想她堂堂中国第一政法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在全国大学生辩论会中连夺两年桂冠,有铁嘴辩神的美名,此刻却只能抖着身子站在那里,面无血色地反复重复一句话,“你……你这样……不对,你这样不对,你这样不对……”
“哈哈哈哈,噢,听到没有,我们这样不对呢!哈哈哈哈……”一个男人拍着另一个同事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
“你……这样……不对,哈哈哈哈。”另一个男人则捏着嗓子,学着庞媛媛的口音,夸张地拍着为首那个男人的胳膊,逗得众人狂笑不已。
室外依旧艳阳高照,鸟语花香。室内,庞媛媛却如坠深渊寒潭,通体冰凉。她狠狠地咬紧唇,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向来奉行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她,居然像只小兽般朝几人扑去……
第12章 谁更优秀
庞媛媛知道她要为此刻的冲动,付出惨痛的代价,甚至可能会被驱逐国境,但她无悔。她相信,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人,都会做出与她相同的选择。
如果留在英国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任人践踏她的人格和尊严,那她宁愿即刻启程回国,永不踏入英国国境一步。
更何况,她相信英国的法制虽然严谨到近乎严苛,却也并非不通情理。
她猜对了。
虽然代价是被抓进了警局,留下了案底,却换来了那几人的低头道歉。
踏出警局大门时,已是晚霞满天。夏风徐徐,送来淡淡的栀子花香。本该是个恬静的傍晚,她的心底,却如怒海狂涛。回头,望向那面高高挂在警局楼顶的米字旗,庞媛媛发誓,她再不会给人机会,将她攻击的无力反击。终有一天,她要站在高高的金字塔尖,用她的优秀,捍卫中国人的尊严。
她发狠地学习,发狠地打工,拼命的提升自己。她终于超过了所有英国当地学生,站在高高的领奖台上,以最高荣誉资格毕业。也终于让他们对自己另眼相看,肃然起敬。可当她来到一个新环境,再次变成了唯一一个黄皮肤的中国人时,她又重回了起点。
庞媛媛微微弓身,伸出左手,放在了小腹上。那里,她的五脏六腑像是被一个搅拌机搅动一样,痛彻心扉。
两年多了,她以为她早就在无处不见的歧视目光下,学会了坦然面对,应对自如。也时就在历经百战后,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没想到,她居然还会痛。
是因为她对这份工作,对这些世界级精英同事们有太多的期望?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这话说的果真不假。她还是太天真了。自嘲的勾了勾嘴角,庞媛媛的周身,萦绕上一层淡淡的苍凉。
约瑟的心,抽了一下。像是被一根细小的针,轻轻的扎了一下,不疼,却很不舒服。
他不喜欢同事们看她的目光,更不喜欢她眼底的自嘲和冷然,好像对整个世界都失望透顶一样。
他撩起眼皮,看了眼女人桌前的名牌,懒洋洋地开口道,“蜜雪是吧?难道你是人事部?不然你怎么知道浦和洋招人的标准是什么?”
“我,”蜜雪被问得一噎,脸涨得通红,“我只知道在座的各位,个个都是出身世界级名校。职业学校毕业的人,怎么有资格跟我们坐在一起?!”
约瑟嗤笑出声,声音却似腊月天的寒风般冷冽,“那你就更应该自我反省一下了。媛媛没有名校光环就能与你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只能说明她比你更优秀。”
“你!”蜜雪恼羞成怒,还欲辩解,却被一个雄厚的男声打断。
“时间到!安静!”
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坐直身,看向男负责人。
恨恨地瞪了庞媛媛一眼,蜜雪也不甘不愿地扭过头去。
庞媛媛则看向约瑟,神色有点儿复杂。
来英国两年多,这是第一次有人为她出头,第一次有人出面维护她。这让已经习惯孤军奋战的她,隐隐有点儿不适。
他那句“媛媛没有名校光环就能与你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只能说明她比你更优秀”,差不多将所有的新同事都得罪了。为了她这个初次见面的人这么做,不值。
更何况,她也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
似是感应到了庞媛媛的目光,约瑟扭头朝庞媛媛眨了眨眼,咧嘴笑了笑。笑容灿如骄阳,得意洋洋,如邀功的小孩子一样。逗得庞媛媛笑弯了眉眼。
约瑟看着庞媛媛再次生动灵活的水瞳,和她颊边忽闪忽闪的梨涡,也笑了起来。还是这般生机勃勃的好,之前那般沧桑绝望,看得他非常不爽。
他不知道她曾经历过什么,才会让她的心这般千疮百孔。可从同事们对她排斥的态度来看,她能走到今天,定然是付出了难以想像的努力的。而他,最尊敬的,就是愿意为自己的梦想誓不言弃的人。所以,一个脑热,他做了一件平生从未做过的事,卷入了女人间的战争。没想到,他居然也有这么冲动的时候。
庞媛媛和约瑟在这边各想心事,男负责人则站在讲台左侧的一张桌子那里,口横飞地讲解接下来的游戏规则,
“从这张桌子开始,呈逆时针方向分组演讲。中间桌子最后。每组两分钟,也就是说,一人一分钟做相互介绍。”
说到这儿,男负责人大力地拍了拍桌前端坐着的两个男同事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道,“从你们两人开始。”
两人朝彼此得意的一挑眉,大大方方的站起了身。
“我叫托德,我今天需要介绍的,是我的搭档史蒂芬。”站在左侧自称托德的男人先开了口。托德个子不高,一米七五左右,身材却极为敦实壮硕。满头棕发,浓眉长眼,下颌微方,很有男子气概。
庞媛媛刚要低头在资料表上找两人毕业院校,和所在部门等基本信息,男负责人就开口说道,“别忘了说你们的毕业院校,所修专业,和所在部门。”
“啊?不是你说不必互相介绍这些信息的吗?”托德一脸控诉地望着男负责人。
“我说你们不必互相介绍,但没说你们不用向大家介绍。”男负责人翻了个白眼,一脸你蠢的无可救药的表情,“这些最基本的信息不说,还做什么破冰游戏?”
“好好好,我重来还不行吗?”托德举手投降,清了清嗓子道,“我叫托德,来自伦敦大学学院,主修心理学,在投资管理审计部门。”
庞媛媛嘴角抽一抽。
好嘛,一出手就是一个世界名校。伦敦大学学院,在世界大学排行榜上,至少也能冲上前二十。看来在座的同事们,果真如蜜雪说的那般,个个不同凡响。
第13章 两个活宝
托德说完,用胳膊肘捅了捅史蒂芬,挤眉弄眼道,“该你了。我可不知道你的基、本、信息。”将基本两字咬得特别重。
史蒂芬比托德高了近半个头。头发乌黑发亮,五官凛冽,方形脸,看起来有点凶。鼻子又高又挺,浑身肌肉饱满纠结,像个运动员。可能托德的一肘子用力过猛,他夸张地惨叫一声音,捂住肚子,弯下了腰,嚎道,“谋杀呀!”
“那只能叫误杀!不过我不介意帮你升级为谋杀。”托德龇了龇牙,撸了撸袖子。一副“只要你开口,我就义不容辞”的模样。
众人哄笑出声。
真是两个活宝。
“得了,不劳麻烦了。我叫史蒂芬,杜伦大学法学系,保险审计。”
庞媛媛咂舌。
杜伦大学的法学院,是仅次于剑桥牛津的存在。就算在世界法学院排行榜上,也不会低于前十。原来不是肌肉发达的人头脑就简单的。
男负责人点点头,示意托德继续。
“我最喜欢……的……史蒂芬特质…..”托德吞吞吐吐地说到这儿,一脸忍无可忍地瞪了史蒂芬一眼,眼底一片恶寒,还夸张地哆嗦了两下。然后看向男负责人,不满地抗议道,“负责人,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恶心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搞得跟表白似的……”
“哈哈哈哈……”众人再次爆笑出声。
“咳咳,人正不怕影斜。”男负责人一本正经地回道。
“关键是我心术不正呀!”托德一脸哀怨。
众人快笑翻了。
庞媛媛笑得肚子疼。她原以为英国人的办公室氛围,与英国人一样不苟言笑。却没想到居然碰到两个这么会搞怪的伙。
男负责人也快崩不住了,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将翘起的嘴角压下去。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让你们不好好听讲,跟我斗,你们还太嫩了。
“一分钟内说不完的,罚背创业史。”男负责人出杀手锏了。
托德立马惶恐地站直了身子,强装严肃地说道,“我最喜欢的史蒂芬的特质,是他对橄榄球的热情和执着。有一次比赛时他的肋骨被撞伤,却一直咬牙坚持到最后。”话音一落,叫好声在教室里此起彼伏,弄得史蒂芬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托德眸光一闪,接着说道,“我最羡慕的是他皮厚的程度。”
“啊?什么意思?”众人不解。
“皮不厚,哪能断了肋骨还坚持到最后?骗小孩儿呢?你说是吧?”说完,又手肘撞了史蒂芬一下。
史蒂芬捂着肚子又嚎了一声,然后伸出胳膊,圈住托德的脖子,作状要揍他。
“时间快到了!创业史!”托德一边反抗,一边大呼小叫地提醒道。
史蒂芬只好作罢,恨恨地瞪了托德一眼,才道,“我最喜欢的托德的特质,是他卓越的音乐才能。生于音乐世家,十八般乐器,样样精通,最擅长的是萨克斯风。”
说到这儿,史蒂芬不怀好意地将托德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长成这样,在街边卖艺,别人还以为是个耍杂耍的。”
庞媛媛噗哧一下笑出声来。虽然史蒂芬的嘴毒了点,不过不得不说,他这话说的还是很对的。托德身材结实壮硕,爽朗大方,哪有一丁点儿萨克斯风手的沧桑抑郁?完全没有一丁点儿音乐家的气质。
“我最羡慕的,是他受女性朋友们欢迎的程度。据托德所说,上至九十岁老妪,下至六个月幼童,无不为他倾倒……”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托德不依了。
“刚刚呀。”史蒂芬一脸无辜,“不是你说的你周围趴倒了一众妹子,上下九十年的年龄差别吗?”
托德跳脚了,“你少在这里污蔑我。我跟你说了,那是我们那一排的椅子倒了,才趴下一片的!”
史蒂芬无耻地摆摆手,“这么复杂前因后果,一分钟怎么说得完?我可不想罚背。”
男负责人嘴角抽了抽。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们俩都给我坐下。下一组。”
托德和史蒂芬得意地击掌,爽快地坐了下来。
第二组的两人站了起来,她们起身的瞬间,室内所有男士的目光都粘在了她们身上。就连庞媛媛也看直了眼。
两个风情各异的美女。
左侧的美女,身材高挑修长,一身合体的白色针织裙,勾勒出她线条完美,比例惊人的婀娜曲线。一头及腰的波浪金发,随意地披下,看起来即狂野又慵懒。柔美的鹅蛋脸,肤色欺霜赛雪,泛着淡淡莹光。柳眉弯如新月,蓝眸如梦似幻,琼鼻檀口,美的夺人心弦。
右侧的美女,身高略低,却贵气逼人。黑色真丝衬衣下,是一条宝石蓝色的及膝鱼尾裙。贴合的裙身,更突显出她臀部的挺翘和大腿的修长。及肩的浅棕色长发挽成了一个法式髻,由一个蓝宝石发簪固定。只余下两络柔顺的碎发垂于耳侧,令她看起来端庄又不失性感。
耳垂上的蓝宝石耳丁,与颈间的蓝宝石项链同款,俱是蓝得清澈,蓝得纯粹,像是从爱琴海中提炼出来的海水一样。
庞媛媛低头看了下自己保守到有点儿土的深蓝色职业装,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一个不小心,被查尔斯给坑了?
***
远在圣奥尔本市的查尔斯打了一个喷嚏,差点儿打翻托盘里的那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
他紧张地松了松领结,深吸了好几口气,直到心跳趋于正常了,才鼓足勇气抬起手,敲了敲标有“首席律师”字样的办公室门。
“请进”。一个低沉的女声传来。
查尔斯推开门。
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女人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一手握着电话,一手奋笔疾书。看到他进来,朝他微微颔了下首。
就这么一个微不可见的小动作,让查尔斯好不容易才平复的情绪,又激荡了起来,差点蹦了起来。进门前反复告诫自己“要沉稳,要平静”话,这会儿已经被他忘到非洲去了。
他的大神苏珊对他颔首了!跟给他打招呼了!!天呀!他太幸福了!!!他要立刻,马上,现在在脸书网上跟所有同学和朋友们显摆!看不嫉妒死他们!
查尔斯是苏珊的铁杆粉丝。从高中听到苏珊的事迹后,他就下定决心要追随她的脚步,也做一个除强扶弱,不畏强权的刑诉律师。
苏珊的事迹,的确可以编成一本传奇。
第14章 大神苏珊
苏珊出身于世家豪门,她的爸爸是享誉全球的顶级脑科专家,兼任世界脑健康学会的会长。她的妈妈,则是英国最大的百货公司dg的所有人。
她自小就聪慧过人,优秀拔尖。很多人都赞誉她的爸爸后继有人。苏珊也不负重望,二十多年前,年仅十六岁的她就考上了剑桥医学院,却在大学第二年突然弃医,转学了法律。毕业后,更是进了一家名不见经不传的律师事务所实习。着实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镜。
让人更震惊的事情还在后头。
苏珊实习结束,拿到律师资格证的第二天,就做了一件有“职业自杀”倾向的“蠢事”。她接下了一桩律师界公认的“必败”的案子:莫坦楼状告比特电力公司案。
案子源于一桩震惊全英国的惨剧。
二十多年前,位于伦敦东区贫民窟的莫坦楼失火,造成二十多人死亡,近百人受伤,几百人流离失所。火灾的起源,是四楼三座的电线短路造成的。
然而楼中所有的电线,都是由比特电力公司提供的,而且是最近半年刚换的。因此,莫坦楼住户认为比特电力公司以劣充好,才造成他们的悲剧,要求比特电力公司支付巨额赔偿。比特电力公司则以短路失火乃因用住户使用不当为由,拒不赔偿。
双方谈崩后,莫坦楼住户联名将比特电力公司告上了法庭。
可莫坦楼的住户们,在火灾前便已经是一穷二白,生活全靠政府救济。火灾后,更是困苦交加,就连温饱都成问题,哪有钱打官司,请律师?更何况他们手上毫无证据,完全无法证明比特电力公司以次充好,将他们置于险地。
于是,他们的诉状,被一个律师事务所踢到另一个,半年后,仍没有律师愿意接手。
直到苏珊的出现。
她接了案子,却也为这个决定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因为她接手这个案子的第二天,就被所在的律师事务所开除了。她这样不听话,给自己事务所“黑”的律师,没人敢用。
苏珊没有退缩。她自已出钱,出力,出时间,奔波了整整一年收集证据和口供,在原告们都灰心放弃时,仍勇往直前。居然被她告赢了!为每个住户索到了近五十万英镑的赔偿金,成为近代英国史上,数额最大的索赔案。
苏珊一炮而红,开办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案子越做越大,知名度越来越高。她经手的很多案子,更是被奉为经典案例,编入了刑法教材。她却自始至终不失初心,将事务所大半的收入都用来帮助贫苦大众。
苏珊是英国许多法学院学生心中的偶像,更是查尔斯的楷模和信仰。以致于他毕业后,放着自家老爸开的律师事务所不去,挤破头也要加入了苏珊的律师事务所。
遗憾的是,苏珊在事务所的机会很少,她每天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厅。所以每次苏珊来,查尔斯都会不顾一切地抢到给苏珊送咖啡的机会。只为能多看他的大神一眼,多沾染些她的“神气”。
他相信只要他拼了命的努力,终有一天,他能成为苏珊的助理律师,帮她惩奸除恶,捍卫正义。
查尔斯走到苏珊桌前,小心翼翼地将咖啡放在苏珊的桌上。咖啡特有的醇香在室内飘散开来,浓郁中带着丝丝缕缕的清甜。查尔斯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满意地点了点头。
新鲜研磨的咖啡豆,两勺糖,不加奶。正是苏珊最喜欢的品味。这可是他花了大力气,才从苏珊秘书口中打听出来的。
果不其然,香气一入鼻,苏珊就放下手中的笔,端起咖啡轻啜了起来,一脸的享受。
查尔斯咧嘴笑了起来,心里比喝了蜜还甜。透过咖啡热气,端详着他的大神。
一头利索的及耳短发,五官线条刚硬坚毅,眼神犀利中透着睿智。
保守的深蓝色的西装下,是一个烫的笔挺的白衬衣,乳白色的珍珠项链,领口别着一朵百合形的胸花。过膝的深蓝色长裙,下配深蓝色长筒袜,脚踩五寸方跟高跟鞋。脚边是一个超大号的黑色公事包。
这是苏珊的标志性打扮,二十年如一日。配上她果决干练的气势,让人望而生畏,肃然起敬。秒杀全场,神格爆满。
庞媛媛找他做服装顾问,简直是太明智了。他可是一点儿都没有藏私,将苏珊的整个衣柜和盘托出,就连大公事包都没有漏掉。要不是他,庞媛媛怎么能够这么容易就拿到大神级的衣着小贴士?
查尔斯得意地挺了挺胸,咧嘴笑了起来。
仿佛已经拿到庞媛媛穿着苏珊的行头,昂首挺胸地走在新同事之间,一脸的狂拽酷,一身的霸横强的模样。
苏珊又啜了口咖啡,眼角余光瞥见咖啡小子像木头桩子似的竖在那里,禁不住疑惑地抬头朝他看去。居然看到他一脸傻笑,盯着自己的衣服出神。还时不时地点点头,状似相当满意的样子。
苏珊一阵恶寒。
这小实习生不会脑子有病吧?居然用这么“慈爱”的目光看她?以后还是不要让他再泡咖啡了。虽然他泡的咖啡的确蛮不错的。
***
庞媛媛不知她的装扮,俨然就是一个缩小版的苏珊。她对自己的这身打扮,在极短暂的动摇之后,又坚定了起来。
她怎么可以怀疑查尔斯呢?他已经上了半年班了,肯定知道女同事们是怎么打扮的。英国的律师们,可以出了名的穿着得体光鲜。听他的,准没错。
她这身打扮跟眼前的两个美女比,的确过于保守了些。可查尔斯说了,职业装贵在严肃庄重。她穿的越端庄,别人就越尊重她。她是去上班的,又不是去走秀的。
更何况,她面试时就是这么穿的。如果衣着不得体,又怎么可能成为那天唯二被录取的佼佼者?她可没忘记露西初见她时,那肃然起敬的眼神。
想到这儿,庞媛媛不再纠结不已。将注意力投回两大美女身上。
“我叫爱丽丝,法国人,毕业于皇家艺术学院,专修艺术表演。投资管理审计部门”左侧身材高挑的美女自我介绍道。她说的很慢,声音慵懒中带着一丝媚意。她的口音很特别,每个字的尾音都微微上挑,像带了钩子般,让人听得心痒难耐。
庞媛媛又咂舌。
皇家艺术学院位于伦敦,是世界最顶尖的艺术学院。那里的学生,就连站姿都美的可以当教材。怪不得爱丽丝这般让人惊艳。
“天呀!你是《mkj》上的模特爱丽丝!”
***
小剧场:
露西:媛媛,你穿得跟我教导主任一样,我能不肃然起敬吗?
庞媛媛:查尔斯我跟你势不两立!
查尔斯:呜呜呜,我的大神不要我泡咖啡了,抱头哭......求票票,求收藏,求安慰
第15章 两大美女
“天呀!你是《mkj》上的模特爱丽丝!”
一声低呼声响起。
只见蜜雪双眼圆睁,双手覆口,像在极力压抑快要溢出口的尖叫,整个人看起来既惊喜又兴奋。
许多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显然也认出爱丽丝来。
“居然是爱丽丝。她本人比电视上还漂亮。”
“她几天前不是刚参加过安德鲁大师的时装展吗?”
“嗯,参加了。她的爸爸诺汀也出席了。”
“诺汀?他不是法国最出名的画家之一吗?居然是爱丽丝的爸爸?”
……
庞媛媛乍听到《mkj》时,只觉耳熟,倒也没有多想。她对时装杂志,娱乐新闻,演员模特这一类东西,一向不怎么关注。不怎么感兴趣是其一,没有那个闲情逸致是其二。可当她听到“诺汀”这个名字时,她终于想到为什么会对这个杂志耳熟了。
诺汀是法国近代绘画史的一个泰山北斗级人物。三十多年前就已经红遍欧洲,号称近代抽象画画神。就连法国罗浮宫博物馆里,也有一个他的专人展览厅。庞媛媛迷上西方油画那几年,没少研究他的作品。
他生平只做过两副人物画像。第一副画的是他的太太,被欧洲的一个收藏家以二千万欧元的价格收购。第二副则是他的女儿,可惜千金不卖,而且极少有人一睹真容。没想到却在半年前,成了时尚杂志《mkj》其中一期杂志的封面。
在法国乃至欧洲造成了不小的轰动,也引来多方猜测。有人怀疑此画的真假,更多的,则是猜测诺汀与《mkj》的关系。毕竟由始以来,《mkj》都是由时装模特做封面,还从未出现过人物画像。
“这副画肯定是真的,不然《mkj》也不敢用。要我猜,诺汀的女儿没准就是个模特,所以《mkj》才会用这副画当封面……”
这话,是她在开普兰的同桌说的。
当时正值课间休息,一帮女生聚在一起闲聊,聊到《mjk》这个神秘的杂志封面时,她的同桌举着这本杂志,眼中闪着雄雄的八卦之火,说的无比肯定。
她和另外几个女同学听完,只是置之一笑,压根没把这话放心上。没想到,她的同桌居然真相了。诺汀的女儿爱丽丝,居然真的是《mkj》的模特。
而《mkj》这本杂志,据她同桌这个铁杆粉丝说,是一本针对欧洲上流社会的时尚杂志,内容涵盖最新潮流的时装,美容,首饰,饮食等方面。走的是华丽和奢华的路线。庞媛媛闲暇时曾翻了两页,被一条丝巾的标价吓得手一抖,又合上了。
爱丽丝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将众人惊艳的目光尽收眼底。
心底闪过一丝得意,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有嘴角上弯的弧度几不可见地大了一些。
她抬起右手,优雅地撩了下头发。她的手指修长而白晰,中指上戴着一枚巨大的红宝石戒指。随着她拂手的动作,红宝石在空中划出一条美丽的弧。
“只是偶尔在《mkj》上客串了两回,业余爱好罢了,不值得一提。”爱丽丝淡淡的开口,声音不骄不躁,让人心生好感,“我的搭档,可比我有趣多了。”
大家的目光聚焦在了站在爱丽丝右侧的美女。
她的外表虽没有爱丽丝那般明艳动人,气质却更胜她一筹。似从油画中走出的十七世纪的贵女,通身气派贵不可言。
只是眉宇间,颇为倨傲,显得有点儿目中无人。
“我叫伊沙贝尔肯斯特。”女人环视了一周后,才操着一口标准的皇家口音,缓缓开口介绍道。她的声音略显低哑,却相当悦耳。
庞媛媛皱了一下眉。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只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并没有提到姓氏。就连桌上的名牌,也都只写了名字而已。伊沙贝尔突然提到自己的姓氏,是有意而为,还是无意之举?肯斯特这个姓,好像在哪儿听过?
“你是皇室中人?”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同事问道。
庞媛媛这才想起来,英国皇室的姓氏,正是肯斯特。
“我的爸爸是品克伯爵。”伊沙贝尔抬高了下巴,神情傲慢地回道。
室内再次唏嘘一片。
庞媛媛抿了抿嘴。
英国近代皇室日趋没落,不复当年荣光。许多皇室旁系成员穷困潦倒,全靠纳税人供养,维持基本的体面。为了改变这种现状,越来越多的皇室成员不得不放低身段,与他们眼中所谓的平民联姻。以求维持上流社会奢华的生活。
这里所说的平民,可不是一穷二白的老百姓。在社会等级划分森严的国家,例如英国,但凡那些不是贵族出身的民众,不管是否富可敌国,在贵族眼中,永远都只是平民而已。这一点有点类似中国古代的士家工商,那些士族,哪怕衣不蔽体,食不裹腹,依旧比富甲天下的商人高人一等。
品克伯爵,就是一个没落的皇室旁支。庞媛媛只所以知道他的大名,是因为她现在所住的那个小区,曾是品克伯爵的产业。四十多年前,品克伯爵的父亲,因为穷得维持不了生计,不得不将祖业卖给一个地产商。二十多年前,品克伯爵迎娶了一个来自奥地利的富豪之女,才终于摆脱了潦倒的生活,重新活跃在了英国上流社会的舞台上。
伊沙贝尔应该就是品克伯爵与富豪之女了。有地位又有金钱,难怪会如此目中无人。
伊沙贝尔垂下眼皮,拨弄了下手腕上的蓝宝石手链,接着说道,“我毕业于美国斯坦福大学,历史专业。”
庞媛媛嘴角抽了抽。
她收回刚刚的话。
伊沙贝尔就算没地位也没金钱,也有目中无人的资本。要知道,美国斯坦福大学,与哈佛,麻省理工,耶鲁,剑桥和牛津齐名。是世界六大级顶级名校之一。
想到哈佛,庞媛媛憋了约瑟一眼,差点儿笑出声来。
只见他右手托腮,耷拉个脑袋,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居然对两个这么大的大美女视而不见,真乃神人也。
“现在银行审计部门。”
庞媛媛吃了一惊,居然跟她同一个部门?
她扭头朝伊沙贝尔望去。正好与伊沙贝尔看向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