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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老师全文阅读

作者:李子谢谢     申老师txt下载     申老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申老师全文阅读

第一章 银山码头

    谨以此文致敬海岛教师和小县城里的广大教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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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六点,银山码头。

    一只载客的快艇像早起觅食的大鱼,正敞开大口吞食一支长长的队伍。

    队伍末尾,三个年轻的女孩子手牵手,随着队伍向前移动。她们长得清爽干净,一看就是阳光开朗的性格,但是此刻却都红着眼圈,沉默着。

    队伍越来越短,很快,三个女孩子就走到了快艇入口。

    “不要三个一起上,一个一个上。”入口处,白衣制服的船员沉稳又不失热情地催促。

    “她上,我们不上。”三个女孩中长得最好看的红衣女孩指了指唯一短发的女孩,向船员解释。

    “那你快点。”船员的目光落在短发女孩身上。

    短发女孩身上的运动服洗得发白,显得有些陈旧,在船员的注视下她本能拉了拉自己上衣的下摆,脸颊快速飞起红云。

    在好闺蜜面前,她是热情奔放的太阳花;在异性的注目里,她是羞涩拘谨的含羞草。

    她,就是这样拥有着矛盾性格的江新男。

    江新男从两个好闺蜜手中接过行李,在船员的搀扶下上了快艇。快艇在三个女孩互道“保重”的告别声里,从一条贪吃的大鱼变成一条威风凛凛的大鱼。

    看着快艇劈风斩浪快速远去,从大白鲸变成小银鱼,却依然在壮阔的海面上留下深重的痕迹,红衣女孩心头闪过许多关于“伟大”和“渺小”、“团圆”和“别离”、“过去”和“未来”的辩证沉重的思绪,嘴里却轻松调侃道:“‘银山三剑客’这下只剩两个了。”虽是调侃,却也藏着失落。

    杜云舒听出申文学言语里的惆怅,侧头看她:“怎么,后悔了?”

    申文学一袭红衣猎猎,小圆脸上梨涡精巧,眼睛弯成月牙,已经漾出的笑容似明艳的火光燃破晨曦,“如果后悔就不叫闺蜜了。”

    她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在桃李市一起上的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读的是同一所师范院校,毕业后又一同回乡考入编,一同来到银山小学从教,一教便是三年。虽然银山小学地处偏僻的海岛银山岛,交通不便,条件清苦,但是三个女孩子朝夕作伴,其乐融融,所以这三年倒也不难捱。更因为她们来来去去总是腻在一起,形影不离,校长便送了绰号:“银山三剑客”。

    同学、同事、闺蜜。

    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巧妙的缘分了,然而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在海岛小学教满三年,便可以参加桃李市教育局举办的教师进城考试。这是许多农村教师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和许多农村教师一样,“银山三剑客”也是铆足了劲准备这场考试,除了本职的教学工作,业余时间三人都在背书、做题目,然而一朝放榜,成绩却各有不同:教数学的杜云舒名落孙山,教语文的申文学和江新男都考上了。只是教育局今年采纳了全市多数校长的意见,在进城考试文件里补充了一条规定: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科目如果多人考上,只能走一人。

    申文学将进城的机会让给了江新男,原因是江新男的父亲生了白血病。江新男是家中长女,一个妹妹和两个弟弟都很年幼,更需要一个回城的机会,好和母亲一起照顾父亲。

    送走江新男,申文学和杜云舒结伴走回学校,可是还没离开码头,就听一声巨响,二人吓了好大一跳。

    “有人跳海了!”很快,便有早起的村妇在街道上大声嚷嚷起来。

    申文学和杜云舒互视一眼,充满惊惧,适才那巨响难道是有人落海的声音?

    “救命啊!快救人啊!”二人急忙往声音发出处跑去。

    没跑几步,申文学就顿住了,她瞳仁张大,眼白焦灼中也冒出了几丝血丝。就在码头一侧高高的海岸上,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做出了跳海的姿势。

    “莫小童!那是我们班的莫小童!”

    申文学一边向杜云舒说着,一边拼命向莫小童跑去,挥舞着双手喊道:“莫小童,你要干什么?莫小童,不要”

    “不要”二字随着莫小童往海水里纵身一跃,在申文学张圆了的口中速冻。

    脑子一瞬的短路之后,申文学回了魂,她一边死命向岸边跑过去,一边歇斯底里地喊叫:“救命啊!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跟在她身后的杜云舒已经哭出了声:“来人啊,救命啊!有人跳海了。”

    一直跑到莫小童跳海的地方,申文学猛地擦干了眼泪,她看见海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海水间沉浮:莫小童没有寻死,他正在海里一边游泳一边寻找着什么。

    申文学意会过来,莫小童会水性,他是跳下去救先前落水的人。

    “莫小童,你自己注意安全!游不动了就上来!”申文学朝着海水里的莫小童喊,又对杜云舒提议,“云舒,我在这里看着,你去搬救兵。”

    “好!”杜云舒慌不择路去了。

    申文学跪在地上,双手在胸前握成拳头,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海里,仿佛只要她的目光一移开,莫小童就会从海水里掉下去。

    很快,莫小童在海里抓住了什么,申文学定睛看去,那是一个小女孩。莫小童却没有游走的意思,继续在水里划着手脚。

    申文学想到定是还有别的什么人也落进海里了,她赶忙冲着海里喊:“莫小童,先别管其他人,先把那个小女孩送回岸边!快!莫小童,要是你力气用光了,连你自己也会掉进去,到时候就谁也救不了了!”

    这一次,莫小童似乎听见了老师的声音,他一手抓着小女孩,一手使劲往后拨水,两脚拼命往前蹬着。申文学急忙跑到码头接应。杜云舒搬来救兵的时候,莫小童正好将小女孩送到岸边。

    “老师,帮我照顾我妹妹,我妈妈还在水里。”莫小童说着转身又要下海,申文学一把抓住他,“你不能再去了。”

    莫小童的小脸已经发白,嘴唇冻得发紫,脸上现出极度的疲倦。

    申文学快速脱掉自己身上的外套裹在莫小童身上,指着地上的小女孩故意转移莫小童的注意力:“要怎么把你妹妹肚子里的水挤压出来,我不会,你快点,不然你妹妹会有危险的。”

    “可是我妈妈……”莫小童眼里浮上眼泪。

    “有他们,他们去救你妈妈了!”申文学一手指着杜云舒找来的救兵,一手死死抓住莫小童。

    莫小童到底是个孩子,精力有限,救妹妹已经达到能力极限,如果再下一趟海,只怕自己能不能回来都成问题,更别说救他的妈妈了。

    好在杜云舒找来的救兵们都下了海,莫小童便开始给妹妹施压控水。到底是海边出生海边长大的孩子,莫小童经验很是老道,他先清除了妹妹口腔里的海草等物,再用单膝顶着妹妹的腹部,反复施压后,妹妹肚子里的水便吐了出来。妹妹哇地哭出来的时候,申文学和杜云舒同时呼出一口气。

    申文学让杜云舒抱着莫小童的妹妹,自己则紧紧拉着莫小童的手,害怕他又冲动跑去海里救人。莫小童的手在她手里冰冷异常,还发着抖。申文学伸手将莫小童紧紧揽在怀里,一边心疼一边安抚道:“小童,你别着急,老师先陪你把妹妹送去镇卫生所再检查一下。那些叔叔伯伯们水性都比你好,相信他们很快就能将你妈妈救上来的。”

    莫小童妈妈被人从海里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彼时,莫小童和他的妹妹正在申文学宿舍里睡着。

第二章 核桃

    两个孩子在水里折腾了大半天,实在是太累了,在申文学宿舍里呼呼大睡。

    看着床上呼吸酣畅的两兄妹,申文学心情沉重。

    莫小童十二岁,上六年级;妹妹更小,不过三四岁,还没到上小学的年纪。这样两个幼小的孩子失去了母亲,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那个女人怎么可以那么狠心呢?她怎么舍得抛下自己的亲生孩子?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能丢下自己的骨肉啊!”杜云舒一边说一边哭。

    申文学叹了口气,“她本来没想丢下的,她不是带着女儿一起跳海吗?”

    “这更加可恶!”杜云舒愤愤,“自己不想活,也不要带上自己的孩子啊!好死不如赖活,虽然没有妈妈,孩子成长的岁月会很艰难,但总比死了强吧?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被人剥夺了活下去的机会,纵有一千种一万种可能的未来都无法实现了。真是个笨女人!死了也白死,难道那个渣男会因为老婆的死而愧疚吗?”

    “杜老师,请你不要那样说我的妈妈。”不知何时,莫小童醒了。他看起来很疲惫,但还是起身抱起了床上正在熟睡的妹妹,看了杜云舒一眼,沉着脸向外走去。

    “莫小童,你要去哪里?”申文学跟了出去,担心地问他。

    莫小童回头,双唇抖动着,眼里使劲隐忍但仍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

    “申老师,你和杜老师的谈话我都听见了,既然我妈妈死了,我和妹妹得回去为她办后事。”莫小童抱着妹妹深一脚浅一脚凌乱走去,许是妹妹不轻的体重让他抱起来很是费力。

    申文学追上前,从莫小童怀里接过妹妹,说道:“我送你们回去。”

    莫小童撇嘴,眼泪已经滚了一脸,但仍旧乖巧地向申文学点点头。师生俩没走出多远,杜云舒就跟了过来。

    莫小童家里街坊四邻都在帮忙,灵堂已经开始布置,白花陆续扎上,纸钱也烧起来,莫小童妈妈的尸体被安放在大厅中央的门板上。

    申文学和杜云舒领着莫小童兄妹一进门就看到此情此景,不免心酸。莫小童看到妈妈的尸体,立时嚎啕开了,他扑上去抱住已经冰冷的妈妈捶胸顿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早有邻居过来拉他安抚他,给他递水,拍他的背。妹妹因为现场的吵嚷声也从申文学怀里醒过来,看见哭闹的哥哥她显得有些畏惧,直叫着要妈妈。于是,有邻居过来抱走了妹妹,并对申文学和杜云舒道谢。

    从莫家出来,申文学和杜云舒都有些失魂落魄。

    “海岛民风淳朴,邻居们像亲人一样互帮互助,真好。”杜云舒没话找话,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好幼稚,于是忍不住发牢骚,“那个男人死哪里去了?”

    适才在莫家,听见邻居们谈论莫小童父亲,有人称他昨夜在村头食品店和“杂货胖西施”斗酒到凌晨一点,酒后起了色心,摸了“杂货胖西施”的小肥手,被“杂货胖西施”老公一顿狠揍。回到家后,越想越憋屈的莫父拿老婆孩子撒气。这厮仗着酒劲竟对老婆孩子撒了一个晚上的野,莫小童妈妈大概就是受不了他的打骂才会一早跑去码头跳海的。

    申文学想起在宿舍替莫小童换干衣服的情景,可怜的孩子身上有不少伤痕,也不知是莫父直接打的,还是他替母亲挡的。

    “真的去死了才好呢!”申文学回答杜云舒的问题,不过她知道像莫父这种赖汉是最怕死的,此刻他说不定因为害怕老婆娘家人的责难而不知躲在哪里装死呢。

    “云舒,挖地三尺,咱们也要把这个该死的男人找出来!”

    申文学的提议立即得到杜云舒的应和:“好,我现在真想狠狠给他几个耳刮子!”

    杜云舒完全没想到,莫父竟然会躲在银山小学的厕所里。

    当她被申文学拉着闯进学校男厕,赫然见一个邋里邋遢、浑身酒气的醉汉正瘫坐在厕所角落里。

    申文学拉着杜云舒从男厕内退了出来,快速给校长打了电话。校长通知了村民,又带着男教师来支援申文学,很快,莫小童父亲就被村民从男厕里架出来,架回莫小童母亲的灵堂上去了。

    晚上,杜云舒到申文学宿舍里和她钻同一个被窝。

    申文学准备睡了,已经闭上眼睛。

    杜云舒却睡不着,她翻身细看她的闺蜜,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房间里的灯光有些昏暗,将申文学可爱的小圆脸罩了一层神秘诱惑,让杜云舒有一股忍不住亲上一口的冲动。

    在杜云舒将冲动付诸行动前,申文学睁开了眼睛。

    “你再不理我,我可就要亲你了!”

    “你亲啊!”申文学嘟起小嘴凑过来,杜云舒急忙躲开,嘴里骂着“讨厌”,伸手去打申文学却又被申文学躲开了。

    两个人嬉闹了一下,杜云舒问道:“文学,你是怎么猜到那个渣男躲在学校的厕所里的?”

    “你能想到他会躲在学校的厕所里吗?”申文学反问。

    杜云舒摇头:“想不到。”

    “对啊,你想不到,莫小童妈妈的娘家人自然也想不到……”

    杜云舒恍然大悟,做了个“哦”的嘴型,“可惜那渣男却偏偏遇到你这么个脑回路清奇的女福尔摩斯,也是活该!”

    一想起白天的时候,有着一颗强劲有力八卦心的校长大人和她们分享的关于莫家的最新消息:莫小童爸爸被岳父一家狠狠揍了一顿,申文学和杜云舒就觉大快人心。

    “文学,你是吃了什么才让脑子这么聪明的?”杜云舒崇拜地看着申文学。

    申文学逗她:“核桃啊。”

    杜云舒猛地想起来,小时候一起上学时,申文学奶奶总是给申文学准备很多核桃当零嘴,申文学每次都把核桃分给她和江新男,江新男每次都狼吞虎咽,而她却嫌恶核桃的味道拒绝了。

    此刻,杜云舒不由痛心疾首:“怪不得,怪不得,新男考进城了,我却没考上!”

    市医院灯火通明的住院部大楼耸立在浓浓的夜色里,像搭在人间与鬼门关的奈何桥。

    十二楼,某个白血病病患的病房里,江新男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好烫好痒,难道是银山那两个好闺蜜在念叨她?才分开一天而已,她也很想念她们呢,终于明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什么滋味。

    上午从银山回到市区后,江新男马不停蹄去新学校报道。

    新学校是桃李市家长们挤破头都想让孩子进去的优质校桃李市实验小学,全市小学里的龙头大校。可是江新男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参观偌大的现代化气息满满的校园。去教导处报了道,被通知次日一早去分班,她便火急火燎赶到医院,接母亲的班。

    父亲患病一年有余,多次化疗不仅花光家里的积蓄,卖了家里的房子,而父亲的病情依然不乐观。

    除了伤财,便是劳神。

    母亲辞去工作除了要照顾父亲,还要照顾家里几个孩子。大女儿江新男已经成年且有了工作,二女儿江新女正在读初中,三儿子江豪小儿子江放则都在上小学。

    又是生病的丈夫,又是幼小的孩子,贫穷、困顿、劳碌、奔波,母亲焦头烂额,这一年多,她头上长满白发,额头爬了不少皱纹,看起来整整老了十岁都不止。

    如果不是这次,申文学将进城的机会让给她,江新男不知道母亲还要扛这样的重担到什么时候。

    现在好了,她回城了,总算可以帮母亲分担点什么,至少可以让母亲回家睡个完整的觉。

    病床上,父亲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江新男赶紧起身去看他。

第三章 灰姑娘

    江新男握着父亲的手,任眼泪默默滚落。父亲的痛她无法分担。经过几次化疗,父亲的头发落光了,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再不是她小时候记忆里那个帅气、慈爱的父亲了。

    父亲忍着疼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见江新男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回城了?”

    江新男点点头,胡乱揩了一把眼泪,回给父亲一个笑容,但是嗓子眼里却发不出声音。她怕她一开口,酝酿好的笑容就会被眼泪溃堤。

    父亲了解地拍拍她的手背,说道:“回城就好,回城就好,要永远记住人家对你的好,记住这个恩情。”

    父亲指的是申文学将进城机会让给她这件事。

    “爸快不行了,趁爸现在还能说话,有些话爸趁早交代给你……”

    父亲要说临终遗言,江新男再也忍不住泪水滂沱。

    “你是家中长女,爸不在了,家里的重担就落到你身上了,你的母亲、弟弟妹妹,爸都托付给你了,爸对不起你,你多担待……你妈妈老了,脾气不好,你不要和她计较;你妹妹性格老实,你要多带着她;爸最不放心的就是江豪和江放……”提到自己的两个儿子,父亲不由老泪纵横。

    如果不是这场病,他还可以出去打工赚钱,给兄弟俩攒两栋房子,攒两份聘礼,但是现在自己病入膏肓,不仅赚不到钱,还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房子也卖了,全家人租房度日。他的儿子们尚年幼,莫说结婚的大事,就是学业能不能完成都成了未知数。

    父亲一想到这些就心痛如绞,他捂着自己的胸口,痛到痉挛。

    江新男慌忙拍他的胸口,又是摇头,又是点头,低声呜咽起来,泪如泉涌。

    “爸看不到你和你妹妹出嫁了,爸也不能给你们姐俩准备嫁妆了……爸对不起你们……”

    父亲的声音那么沧桑,笑容那么苍凉,容颜那么苍老,像一棵被台风摧毁的大树,连根被拔起,颓废地倒在泥土中,却和泥土即将失去联系,永远没了往日的苍葱。

    江新男的父亲在江新男回城一个月后去世了。

    丧礼十分简单,租了殡仪馆的车,将尸体运到火葬场火化,殡仪馆租来的吊唁厅也没有花钱布置,骨灰盒还是申文学和杜云舒出资买了个较贵的。

    丧礼虽然简单,可是妻儿们的哭声却很隆重,四个孩子呜呜咽咽,加上母亲的哀嚎,无不令路人听了动容,申文学和杜云舒也是泪落不止。

    结束了丧礼,申文学和杜云舒陪着江新男和她的家人们一起回家。

    见到江家的租屋,两个闺蜜不免心酸。

    江新男父亲生前,江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也算是小康人家,如今家徒四壁,失了家里顶梁柱,一家子妇孺挤在一个陈旧小区的破旧小套房里,情景未免令人鼻酸。

    因为刚刚失去亲人,江家人全都沉浸在悲伤里,申文学和杜云舒没有久留,两个人凑了一千块钱悄悄留在江新男房间的书桌上,便起身告辞。

    两个人才走到小区楼下,江新男便追了下来。

    将一千块钱塞进申文学的手上,江新男对她和杜云舒说道:“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呢?我不管这钱你俩是怎么凑的,总之你俩怎么凑的,现在就怎么分了。”

    “新男,我们是闺蜜,你何必这么见外?”杜云舒皱眉。

    江新男说道:“你也知道我是你们的闺蜜,不是乞丐?那你还给我塞钱!”

    “你这是什么逻辑!”杜云舒看着江新男身上已经被洗得发白褪色的运动服,说道,“你是不是嫌一千块钱太少了?今天我和文学身上没带太多现金,你先拿着,就算不给你弟弟妹妹改善一下伙食,你也给自己买身新衣裳穿吧。”

    杜云舒说着,从申文学手里拿过钱就往江新男手里塞,江新男哪里肯收?直往后退了几步。还是申文学阻止了杜云舒,她对江新男说道:“你妈妈快哭晕了,你赶紧回去照顾她吧,幸好你不收这钱,刚刚我凑出去的时候的确好一阵肉疼。”

    “文学,你说什么呢?”杜云舒嗔怪地说着,抬手打向申文学的屁股,被申文学巧妙躲开了。

    “你哪次打着我了?你学学人家新男,百发百中!”

    申文学的打趣让江新男“噗”笑了起来。

    丧父的阴霾似乎消解了不少。

    从江家租住的小区离开后,杜云舒斜睨着申文学:“你可真行,人家刚刚失去父亲,你却逼人家笑?”

    “难道要哭一辈子?”申文学反问。

    “不用哭一辈子,但至少……”

    “那哭多久才算孝顺?”

    杜云舒张嘴,却无语凝噎。

    的确,死的死了,活着的得继续活下去,既然要活下去,当然不能哭着活下去而要笑着活下去。多哭一段时间少哭一段时间,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趁早化悲痛为力量。

    杜云舒无法反驳申文学,只能说服自己。说服完自己,她就把注意力转移到手上的钱来。

    数了五百块还给申文学,申文学却不接,“真没想到杜老师你是这样的人,送出去的钱居然还要收回来。”

    杜云舒愤愤:“起先是谁跟新男说凑钱出来肉疼的?”

    “可是如果把钱收回来,我良心会疼。”

    “难道现在再把钱给她送回去?你都看到新男的态度了,她不会收的,她一向身不残但志坚。”

    “身不残但志坚?”申文学“噗”乐了,“杜老师可以转行教语文了。”

    申文学说着,挽着杜云舒的胳膊向前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杜云舒奇怪。

    “去逛街啊!”

    “逛街?”

    “对啊,起先是谁又要人家改善弟弟妹妹的伙食,又要人家提升衣品的?可不就是杜老师你吗?说到做不到,你良心不疼啊?”

    杜云舒明白了,江新男不收钱,她们可以直接送她东西啊。买来的鱼肉煮熟了难道还能退回去?买来的衣服固然可以退,可是剪掉商标看她江新男还怎么退。

    当江新男穿着申文学和杜云舒买的新衣服到学校上课,受到了她班上那群一年级小学生的一阵夸赞:“江老师今天好美啊”、“江老师今天太美了”……

    虽然还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伤里,但孩子们的天真无邪令江新男略略解了愁绪。

    下课,江新男捧着一大叠拼音本走进年段办公室,刚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就听耳边传来“啧啧”两声。她不由自主抬头看过去

第四章 冤家路窄

    门口走进来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子,时髦到让人要误会这着装之人的职业。

    夸张的豹纹上衣,皮裙短得跨越性感的度,夸张的耳环,夸张的大浓妆,烈焰红唇让人乍一看颇要担心她一张嘴便会变成血盆大口……

    江新男看着那个踩着超高的高跟鞋,趾高气扬走过来的女同事,眯了眯眼睛。她胸前那些明晃晃亮晶晶的装饰品差点亮瞎她的眼。

    “刚刚死了爹,生活质量倒是提高得够快的啊!这身新衣裳用你老爸丧礼上的份子钱买的吧?”苏一屁股坐到江新男对面,抬眼给了江新男半记白眼。

    江新男这种段位,受不起她一记白眼。

    虽然对方的话很是刺耳,刺耳到令她想站起来给对方几个耳刮子,但是因为对方是苏,江新男忍了。

    “遇到狗屎,不绕过去,难道还要踩上去?”

    这是申文学曾经告诫她的话。

    江新男默默低下头去批改作业,孩子们的拼音写得真漂亮,江新男越改越欣慰,苏的声音却又刺耳地打扰到她:“哟,江老师,敢情你们班学生作业本上给你放着钱呢,翻着作业本都能笑出来,旁人瞧见你这样子可不知道你刚死了爹,还以为你刚刚钓到金龟婿了呢!”

    金龟婿,这是母亲和她之间的一个梗。

    从小到大,母亲都希望她能嫁给一个金龟婿,好照应她的两个弟弟。母亲的野心从来不遮掩,搞得熟悉不熟悉的人都知道“金龟婿”这个梗,而此刻,苏更是用这三个字狠狠羞辱她。

    江新男放下红笔,抬起头,凝眉看了苏一会儿,方才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苏一顿,脸色瞬间黑沉下来。

    如果江新男是百步,她就是五十步,她和江新男都是死了爹的天涯沦落人!

    苏银牙咬碎,烦躁地拿起桌上的练习册批改,打开练习册,满眼歪歪扭扭小虾米一样的字看得她头晕。这群兔崽子真不争气,连个字都写不好。苏一把将手中的红笔向对面扔过去。

    她想用红笔砸江新男的头,却到底不敢那么嚣张,手抬高了,红笔从江新男头上飞过去,撞到对面墙上又摔到地上,碎成两截。

    江新男再次抬头看她,眉头皱得更紧。

    苏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我又没扔到你,你长不长眼睛我不知道,我的笔可长着眼睛呢!有些人不配让她砸!”

    江新男想和苏吵,申文学的话又在耳边回旋:“遇到狗屎,不绕过去,难道还要踩上去?”

    和狗屎计较,自己岂不也成了狗屎?

    惹不起的人,躲,总行了吧?

    江新男默默抱起拼音本子离开了办公室。不过令江新男意想不到的是有些人你拼命想躲,她却如影随形。当晚间江新男在“酒隐”再次遇到苏,不禁想起四个字:冤家路窄。

    这段日子,江新男一直趁夜间在一家名叫“酒隐”的酒吧里打工,虽然干的是端盘子洗洗涮涮的活,但一个月下来工资也有两千多块,对于一贫如洗的家来说是一笔不菲的贴济。

    江新男是个对工作特别负责的人,无论是白天在讲台上教书育人,还是晚上在酒吧里端盘子擦桌子。虽然酒吧里有形形色色的客人,但江新男还从未遇到过刁难她的,甚至多数客人见她服务周到,还会给她点小费。然而今天注定是倒霉的一天。

    当江新男像往常一样给一位男客人点了酒水,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讥笑的声音:“江新男?”

    江新男闭了闭眼睛,苏的声音对她而言如此讨厌,这种讨厌的感觉早已深入她的骨髓。

    但她睁开眼睛后便恢复一脸镇定如常,平静地看着苏入座,并对苏对面的男客微笑道:“先生,这位女士就是您的同伴是吗?您刚刚说她的酒水让她自己点,现在女士已经回来了,可以点酒水了吗?”

    江新男说着,目光平静地调向苏。

    苏一脸玩味看着江新男,呵呵冷笑道:“那些家长因为我利用下班时间在酒吧驻唱就一而再再而三到校长跟前举报我、投诉我,那你呢?你不也在酒吧工作,你们班的家长为什么不向学校投诉你?校长为什么不也批评你?”

    苏几乎张牙舞爪,江新男担心苏随时会扑过来,本能后退。苏却只是拿出手机,给江新男拍了个照。她得意洋洋向江新男摇了摇手上的手机,说:“证据我留下了。”

    “你干什么?把照片删了!”江新男去抢苏的手机,两人争执起来,手机摔到地上,屏幕裂了。

    江新男大感不妙,而苏捡起手机已经尖叫起来:“你们经理在哪里?我要投诉你!”

    父亲去世后,江新男并没有再留下一滴眼泪,父亲在最后的时光里将母亲、弟弟妹妹嘱托给她时,她就告诉自己,以后没有机会再软弱了,然而从“酒隐”下班回家时,江新男坐在自己租住的小区楼下哭了。

    夜很深,天上的星星很少,秋末冬初的月亮很冷,江新男的眼泪却又多又烫。

    她问自己:为什么从小到大苏都可以这么跋扈,而她却不能?

    苏曾是江新男、杜云舒、申文学三个人的小学同学。

    因为她的母亲是校长,父亲经营很大的厂子,家里经济条件优渥,苏从小就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千金大小姐,平常吃好穿好,老师宠着,同学们簇拥着。

    但凡这种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孩子要么就是个纯白天使,心地善良,不谙世事,要么就是性格骄纵,嚣张跋扈,以自我为中心。苏属于后者。

    小学的时候,苏常常欺负江新男。因为那时候江新男家境并不好,父母要养四个孩子,又没有什么大本事,是老实本分的人,只能靠力气赚钱,难免拼命的同时还要省吃俭用,江新男的衣服都是穿的母亲搜罗来的别家小孩的旧衣服。在养尊处优的苏眼中,灰姑娘就是有罪的。

    苏常常指使班上一些追随她的小男生欺负江新男。上课的时候在江新男的抽屉和座椅上放毛毛虫,放学路上向江新男扔小石子,他们用这种小坏的伎俩取悦苏。而在那时候,申文学总会挺身而出保护她。

    申文学会帮江新男将抽屉和座椅里的毛毛虫用镊子夹起来放进瓶子再倒到苏的抽屉和座椅上,放学的时候就和江新男一起走,她总是先将江新男送回家再自己回家。因为申文学的奶奶也是学校里的老师,还是个声望高、资历老的老教师,男孩子们可不敢欺负申文学。

    申文学还会找苏谈话,告诉她,如果她再欺负江新男,她就会让奶奶去找她的校长妈妈谈话。一个校长连自己的女儿都管不好,还如何管理学校里那么多人?

    班上的同学都知道,虽然苏被爸爸宠上天,但是考试考差了,也会挨她校长妈妈的揍。

    申文学找苏谈话后,苏对江新男果然收敛了很多。

    一些欺负你欺负成习惯的人突然不再欺负你了,不是她变好了,而是她没有逮着机会。

    进城,进入桃李市实验小学,苏欺负她的机会又来了吗?

第五章 冷暖

    江新男坐在花圃的台阶上,双手抱膝,将头埋进膝盖里,呜呜哭了起来。

    她在“酒隐”辛苦刷了一个月的盘子,今天原本是发工资的日子,但是在遇到苏之后,工资泡汤了。因为苏的手机屏幕裂了,她这个月的工资被经理做主全部拿去赔偿给苏了。

    “爸,要怎样才能获得幸福?”江新男在心里问着。

    她的工资没了,工作没了,经理当着苏的面辞退了她,苏才肯和酒吧和解。

    为什么有些人的心肠比巫婆还要恶毒?

    江新男一直哭了很久才站起身向自家的租屋走去,刷碗的工作没了可以再找,但是今天晚上她交不出工资来,要怎么向母亲交代?母亲可是眼巴巴等着她这一笔钱,父亲看病时借的钱亲戚们正在一笔笔追讨回去,因为数目较大,债主的人数又较多,母亲只能和大家商议分期还款。

    江新男走到自家租屋门外,拿出钥匙正准备开门,门自动开了。来开门的不是母亲,是舅妈。

    江新男进了屋,看见母亲坐在客厅的破沙发上,脸色难看,而舅妈见到她却热情洋溢。

    已经凌晨了,舅妈还出现在自己家里,江新男知道,她是等她拿着工资回来还钱的。

    “新男,你可回来了,我终于可以回家睡觉了。”舅妈说着看向母亲。

    母亲怏怏不振,对江新男说道:“工资发回来了吧?先拿给你舅妈,她等着急用呢。”

    舅妈家借给母亲的是一万块,数目不多,但是在父亲病危时能借出这笔钱,已经是舅舅舅妈最大的善意。

    原本如果一个月还两千多块钱,四五个月也就能将一万块钱还清了,可是……

    江新男不愿意再想起“苏”这个名字,看着母亲难堪的脸色和舅妈期待的脸,江新男话到嘴巴全都吞了下去。

    “今天经理请假了,工资要明天晚上才能发。”江新男撒了个谎。

    舅妈脸上顿时晴转多云,她不无失落了一把,但立即提议道:“这样吧,阿云,新男,你们母女俩看看这样行不行?你看我晚上在这儿坐了一晚上,现在都下半夜了,可是却两手空空回去。要不这样吧,新男将工资卡给我,新男当老师的工资一个月也有两千多块钱吧,工资卡放我那里四五个月,我保证一分都不多要,等一万块钱凑够了,我取了一万块,就把工资卡还给新男,如果你们不放心,到时候新男就改个密码,这样可以吧?”

    舅妈见江新男和母亲两个人都没有反应,有些上火:“阿云,新男,当初将钱借给你家看病,我们也是好心,这钱你们不会想赖吧?”

    “当然不会!”母亲站了起来,一脸歉然说道,“大嫂,新男的工资卡已经被她姑姑一家拿走了,她爸爸生病,她姑姑一家也借了不少钱,所以你和大哥的钱只能靠新男另外打工还你。”

    母亲的解释令舅妈无法接受:“阿云,打工的工资没个定数,这工要是没得打了呢?哪有当老师那个铁饭碗工资来得牢靠?阿云,你大哥可是你亲大哥,你怎么可以……难道新男姑姑借给你们的钱就是钱,你大哥借给你的钱就不是钱了?”

    舅妈急了,母亲有些不知所措,忙给她倒水,却被舅妈一把推开:“我今晚在你这破租屋里坐到凌晨,难道就图你家这口水喝?谁家没水喝了?”

    母亲脸上黑云滚滚,很快便要下起雨来,江新男忙上前安抚舅妈:“舅妈,今天晚上是我对不起你,明天我拿了工资就给你们家送去,顺便看看舅舅和表弟他们,舅妈,这么晚了,你是要留在我家睡,还是我送你回去?”

    “新男,你这是要赶舅妈走啊?”舅妈冷笑。

    江新男忙鞠躬:“舅妈,你误会了,要不你晚上和我挤一张床好了,你就等明天我拿了工资回来,你再回去?我们家这租屋又破又旧,怕舅妈您住惯了大房子,住不惯我家这破租屋。”

    舅妈终于被哄走了,江新男送她到楼下,舅舅的车就停在小区里。原来舅舅晚上是陪着舅妈过来的,只是没好意思上楼而已。

    回到家里,母亲正在落泪,江新男正要安慰她,母亲开口了:“你说说你,就不能和你们经理说说,工资先发给你吗?”

    母亲苛责的语气令江新男鼻头再次一酸,她向来无法和母亲沟通,所以也就作罢。

    次日,江新男拨通了申文学的电话,很快,申文学就往她的账户里转了一万块钱过来,并给她发语音留言:“一次性全还给你舅妈吧,省得她一次次上门没完没了的,至于我的钱你不用着急,等我嫁人的时候,你再凑齐了还我就行,到时候我要准备嫁妆,哈哈哈……”

    申文学魔性的笑声让江新男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彼时,她正坐在年段办公室里批改作业。

    对面桌,苏冷笑一声:“有的人真是好命,天天改作业都像捡到钱一样开心。”

    想起昨晚的事,江新男捏紧了手中的笔,但终究没有扔过去。

    和一坨狗屎计较,不值当,只会让自己也惹一身臭。

    上课铃响起,苏抱起课本和教参,皮笑肉不笑看着江新男说道:“江老师第二节课没课吧?校长让你没课的时候去校长室找他一趟。”

    苏的话令江新男头皮一麻:这个阴险的人果然是去校长那里打小报告了啊!

    高跟鞋踩在瓷砖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声一声远去。每一声听在江新男耳朵里都刺耳无比,好在终于听不见了。

    校长室,校长见江新男走进来,放下手上的文件,指了指自己办公桌前面的椅子,说道:“江老师,坐。”

    校长是一个中年男人,给人沉稳的感觉。

    校长和蔼的笑容令江新男有些受宠若惊,她忐忑不安地坐下来,心里酝酿着该如何应对校长关于她在酒吧打工的盘问。

    “江老师家里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校长的关心令江新男始料未及。

    见江新男如受惊的小兔错愕地看着自己,校长开诚布公笑道:“你去酒吧刷盘子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劳动不分贵贱,刷盘子也没什么丢脸的,只是你白天要上课,晚上还要去打工,而且酒吧里的工作要到凌晨吧?我只是担心你缺少休息,身体会吃得消吗?你睡眠时间没有保证,会不会影响第二天上课的质量?”

    校长的话语和蔼可亲,令江新男有种父亲坐在对面的错觉。她的嗓子眼里像放了颗鸡蛋,酸胀的感觉一直蔓延到眼眶上,眼泪瞬间被挤了出来。

    “江老师,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校长急忙给江新男递纸巾。

    江新男一边擦眼泪,一边起身给校长鞠躬:“对不起,校长,我失态了。”

    “家里有困难就和我说,咱们学校是个集体,是个大家庭,应该关心有困难的老师。”

    “没有没有,校长,谢谢您的好意,酒吧的工作我已经辞去了,请校长放心,我一定不会在外面做有损教师形象和学校形象的事情。”

    江新男是个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但是校长也是个关心下属的好校长。江新男离开办公室后,校长便给学校的工会主席打了电话,让他去了解江新男的家庭情况。

    第二天,江新男家里便收到了学校工会送来的慰问品。

    而第二天,校长一上班,就看见苏站在校长室门外等他。

第六章 天之骄女

    “校长,你为什么这么偏心?”

    校长走到跟前,苏劈头盖脸问道。

    校长没有急着回答她,而是用钥匙打开校长室的门,从容走了进去。

    校长的不疾不徐令苏更加气愤,她觉得校长在怠慢她。

    校长还没坐下,苏已经一屁股坐在校长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她将挎包往校长桌上一放,气势汹汹质问道:“我听说,工会昨天往江新男家里送慰问品了,凭什么?她也在酒吧上班,我也在酒吧上班,为什么校长批评我,却给江新男送慰问品?”

    校长给苏倒了杯水,方才坐到位置上,依然以一种不疾不徐的语气说道:“苏,先喝口水,平静一下情绪,我们再沟通。”

    苏哪里喝得下水?她没有将水杯砸了,已是给校长最大的面子。

    “今天,校长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校长点点头说道:“我们先来说说江新男,她为什么在酒吧打工,因为她家里给她父亲看病欠下了不少债务,她去酒吧刷盘子是为了帮助家里还债,工会给她送慰问品,是因为江新男父亲刚刚去世,江新男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工会,现在学校知道了这件事,工会给她送慰问品只不过是执行咱们学校工会文件的规定而已。”

    “说的好像谁没死过爹,谁家没欠过债似的。”苏翻白眼。

    校长敲了桌子,正色道:“苏!你为什么被批评?因为你在酒吧唱歌被家长投诉了,家长认为你身为一个老师,着装不得体,在酒吧那种场合唱歌喝酒,举止轻浮,有损教师形象……”

    “唱歌是我的梦想!”苏提高了音调,整张脸因为激动涨得通红,她对校长改口称呼道,“温叔叔,从小到大,当歌星是我的梦想,这你是知道的啊!如果不是因为我爸爸……”

    苏的眼圈红了,说不下去。

    校长也放缓了语调,语重心长劝道:“苏,正是因为你妈妈是我的师姐,你妈妈从前当校长的时候,我还给她做过校长助理,所以我对你一直都是怀着长辈对晚辈的态度,否则你平常对教学工作的轻慢,我早就向教育局申请将你调离实验小学!”

    苏把脸别向一边,并不愿意听校长嗦,但是校长还是说下去:“苏,人要接受现实,当歌星是你的梦想,可这个梦想能不能实现,已经是摆在面前的现实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清醒一点呢?你为了唱歌这件事和你妈妈关系不睦,值得吗?”

    “说到底,你是和我妈一边的。”话不投机,苏站起来准备走人。

    “你站住!”校长喊住她,站起身,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苏,我最后奉劝你一句,如果你真的爱唱歌这件事,你觉得你这辈子非当歌星不可,那你辞职吧!离开教育这个行业,你爱怎么追梦怎么追梦,家长不会投诉你,我也不会管你!”

    “我辞职,那我怎么养活我自己?”苏回身,愤怒看着校长,“你口口声声说是我的长辈,说是我妈妈故交,现在你居然让我辞职,辞职了,我喝西北风啊?”

    “我是你的长辈,我也是一校之长,维护我们学校的声誉和形象,是我的责任!苏,你平常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及一个教育工作者的底线了!你又要这份薪水,又对这份职业心生厌恶,又瞧不起这份职业,苏,你这样的处事态度是要摔个大跟头的。”

    校长的警告,苏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她给了校长一记白眼,头也不回走出校长室。高跟鞋踏击瓷砖发出的声音也表达了她的决心。

    出了校长室,上课铃便响了。

    这一节课,苏让学生自习。

    学生们对苏喜怒无常的性格也习以为常,老师今天黑着个脸,大家便大气不敢出,埋头看书。

    就算全班学生都鸦雀无声,苏坐在讲台桌前的椅子上看着他们,心情还是糟糕透顶。

    当歌星是她的梦想,更是爸爸的夙愿,或者应该说先是爸爸的夙愿,而后才是她的梦想。

    想到爸爸,苏心头一紧,满腔怒气更被滴入委屈的火油,在她胸腔里腾地烧起来。

    如果爸爸还在,说不定现在她已经成了一名歌星了。从小到大,爸爸为了让她当歌星,在她身上投入了多大的心血。他为她请唱歌、跳舞、钢琴方面最好的私教,甚至爸爸还说长大后成了歌星要常常出国,和外国人交流,所以他连英语私教都给她请。

    奈何天不遂人愿,高考那年,爸爸出事了:生意破产,欠下巨债,醉驾撞死了人,跳楼自杀……爸爸的人生曾有多么风光得意,他的落幕就有多么悲惨凄凉。

    爸爸死了,她的人生也随之改写。家里的房子卖了,车子卖了,厂子卖了,她的钢琴也卖了……所有能变现的都被妈妈卖了还债,私教没有了,明星梦也被妈妈击碎了,她不支持她参加艺考,而是替她争取了一个免费师范生的资格。

    从高高在上的公主到落难小姐,从梦想中光芒四射的舞台到如今飘着粉笔灰的三尺讲台,其间的落差和痛苦无人和苏分担。

    不可以被任何一个人夺走她的梦想!妈妈不可以!学生不可以!家长不可以!校长也不可以!

    无论是免费师范生在读期间,还是现在,她都在内心执拗地坚持着唱歌的梦想。

    许多歌星成名前都在酒吧驻唱过,所以她也可以。

    只要她不放弃,她一定能够梦想成真!

    苏重拾万丈雄心,她站起身,向着她的学生们喊了一句:“上课!”

    全班起立,第二组第二排的小男生却从座位上跌了出去。

    “耿冬冬,你搞什么鬼!”苏咆哮起来。

    耿冬冬从地上爬起来,窘迫得满脸通红。

    就在刚才他摔倒的时候,裤兜里的一包小薯片也掉了出来。

    苏怒冲冲从讲台上走下来,她捡起地上的那包薯片,气不打一处来:“谁让你上课带零食的?”

    耿冬冬怯怯:“老师……对……对不起,是我……我爸爸给我带的……”

    “有爸爸了不起啊?”苏吼了耿冬冬一句,将薯片扔向卫生角的垃圾桶。

    耿冬冬扭头看着那包被抛弃的薯片,脸瞬间歪掉。

    同一时刻,银山小学,六年级班上,孩子们正在埋头做练习,整个教室都是笔尖在纸上游走发出的“沙沙”的响声。

    申文学走到莫小童的位置旁边,掏出一包小薯片轻轻放在他的桌上。

    莫小童抬头,申文学给了他一个轻轻的笑容,用唇语说:“给你妹妹的。”

    莫小童将薯片收进书包里,想了想,站起来对申文学说道:“申老师,我可以带我妹妹一起来上学吗?”

    莫小童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突然响起来,所有人都吃惊地看向他,包括申文学。

第七章 收留

    杜云舒放午学后去宿舍找申文学,按惯例,两人每天中午放学后先在宿舍汇合,然后一起去食堂吃饭。但是今天中午,申文学不在宿舍也不在食堂。

    杜云舒拨通了申文学的手机:“喂,你死哪里去了?”

    手机那边传来小女孩的哭闹声,杜云舒皱起了眉头:“喂,文学,你在哪儿呢?”

    “我在莫小童家里,云舒,你快来帮我!”

    杜云舒顾不得吃饭,便往莫小童家里赶。

    一进莫小童家门,杜云舒便闻到空气里弥漫的令人作呕的酒气,还听见适才在电话里听到的小女孩的哭闹声。

    杜云舒一边挥动双手驱赶酒气,一边喊着申文学的名字往里走去。

    里屋,申文学正手忙脚乱帮莫小童妹妹穿衣服,三四岁的小姑娘正在任性,嘴里嚷着“要妈妈”,无论申文学怎么哄都没有用。

    看见杜云舒,申文学一喜:“云舒,你快来帮我按着她,她看起来人小小的,力气好大啊,我没法帮她把衣服穿起来。”

    “你大中午不吃饭,跑到这里当别人保姆吗?”杜云舒嘴里抱怨,但还是走过去帮助申文学一起给莫小童妹妹穿衣服。

    即便是两个人四只手,也没能制服那小女孩。她哭得更大声,踢腾得更厉害了。

    “你还来劲了!”

    杜云舒急了,抬手就往小姑娘屁股上来了一下,虽然不重,但申文学还是嗔怪她,“云舒,你干嘛呢?和一个孩子置气。”

    但是那小女孩被杜云舒这么一拍,反而安静下来了。

    杜云舒和申文学互视一眼,噗嗤笑了。

    杜云舒得意道:“看吧,对待小孩子就是要采用适当的惩罚。”

    杜云舒说着就抢了申文学的活,给小姑娘穿衣服,但是动作有些粗鲁,小姑娘又哭了起来。

    申文学忙制止她:“你轻点,她身上都是伤呢。”

    杜云舒这才发现小姑娘手臂上、大腿上、背上、肩上都有被细竹条打过的痕迹,再看一眼小姑娘淌满泪水的无辜稚嫩的小脸蛋不由心下一紧,低呼道:“天哪,真作孽,谁干的?”

    “你说呢?”申文学将哭泣的小姑娘抱进怀里轻拍她的背,或许是申文学轻柔的动作让小姑娘体会到了久违的母爱,她竟然蜷缩进申文学怀里,安静下来。因为刚才哭狠了,所以此刻虽然不再哭了,但还是会间歇性抽泣一把。

    “那个渣男呢?”杜云舒气愤地问。

    申文学说道:“放学的时候,我和莫小童一起回来,刚好撞见那渣男正在打这孩子,看到我们,那渣男一溜烟跑了。”

    “那莫小童呢?”

    “去追他爸了。”

    “追回那渣男,把他送派出所去,文学,我们报警吧。”

    杜云舒提议,申文学赞同,两人正准备打电话,莫小童回来了。

    少年气喘吁吁走进来,手里抱着一个玻璃油瓶,大老远,申文学便闻到油瓶里油菜花籽油的气味。

    当地人用这种油烧菜给产妇坐月子时吃,但凡有小孩磕着碰着,大人也会用这种油代替药膏抹在伤口上,这是个土方子。

    莫小童没有追上他爸,又想到妹妹的伤,便去邻居家讨了菜籽油过来给妹妹抹。

    少年熟络地给妹妹抹油,申文学和杜云舒一旁看着都动了恻隐之心。

    申文学问道:“小童,你上午跟我说想把妹妹带去上课,就是害怕你去上学的时候,你爸爸会打她,是吗?”

    莫小童点点头,满脸都是对妹妹的心疼。他扬起脸,目光里满是期待,“老师,可以吗?”

    “可以。”申文学不假思索答应,杜云舒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从莫小童家出来,杜云舒便怪责道:“文学,这件事不妥,校长会说的,妹妹又不是咱们学校的学生,万一在学校里出个好歹,这责任算谁的?”

    “上课的时候有我和他哥哥看着呢。”

    “那你没课的时候呢?”

    “那我就更有空看着她了。”

    申文学的态度令杜云舒着急上火,可是更令她着急上火的还在后头,吃晚饭的时候,申文学竟然将莫小童兄妹俩带到食堂吃饭。

    等申文学安顿兄妹俩吃上饭,杜云舒就把她拉到食堂外头去数落:“申文学,你只是个老师,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啊?”

    “这只是权宜之计,”申文学安抚杜云舒,“莫小童爸爸不靠谱,喝酒家暴,根本不管两个孩子的死活,还是个危险的存在,现在得先将两个孩子和那个渣男隔离。”

    “那以后呢?”

    “自然是联系莫小童外公家,看看他们那边能不能收留兄妹俩。”

    申文学联系的结果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如果外公家愿意收留这兄妹俩,在莫小童妈妈刚死的时候就会把兄妹俩接过去,而不是等到现在。莫小童的爷爷奶奶也早已不在世,叔伯们也是自家各扫门前雪,一时之间,这兄妹俩竟成了烫手山芋。

    申文学又去找了银山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奈何莫小童兄妹的情况也不属于救助范围,因为兄妹俩还有个该死却活着的渣男老爹监护人,而这个监护人却又凭空消失了。

    于是,权宜之计一拖再拖:莫小童兄妹俩白天跟着申文学在学校食堂吃饭,晚上就住到申文学的宿舍里,申文学则去杜云舒宿舍和杜云舒挤一张床。

    杜云舒拿枕头敲向申文学的脑袋,恨铁不成钢:“你不是吃核桃长大的吗?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以后不嫁人不生孩子了?无端端多了两个拖油瓶。”

    杜云舒说到激动处唾沫横飞。

    申文学轻而易举就躲过了杜云舒的枕头,却没能躲过杜云舒的“花洒”,她一边拿纸巾揩脸,一边笑骂道:“你要把我喷醒,好歹含口自来水啊!”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杜云舒翻白眼,“我可都是为你好。”

    “知道,学校是我家,杜老师是我妈。”申文学开了句玩笑,便正色说道,“那两个孩子没了妈妈已经够可怜的了,又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爸爸,我是莫小童的老师,我不管他谁管他?”

    “你只是他的老师,负责教他读书写字,不用负责他的吃喝拉撒吧?天下这么多学生,可怜的人比比皆是,你管得过来吗?”

    “莫小童不是特殊情况吗?他那个爸爸有暴力倾向,如果我不把他们兄妹接到学校里来住,万一他们爸爸回来,喝醉酒撒酒疯,打他们打出个好歹,你忍心啊?”

    杜云舒当然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当然不忍心。

    她从钱包里摸出两张百元大钞递给申文学:“喏,我是刀子口豆腐心,那兄妹俩的伙食费我也帮你负担一点吧。”

    申文学推开杜云舒的手,“校长今天已经跟我说好了,那两个孩子吃不了多少东西,伙食费免了。”

    杜云舒惊诧:“校长老人家居然这么好!”

    杜云舒之所以晚上和申文学有此一谈,是因为白天的时候看见校长叫申文学去谈话了,她还以为校长因为莫小童兄妹的事情批评申文学,没想到校长竟是菩萨心肠。

    杜云舒为自己误会校长感到自责不已。

    于是姐妹俩怀着对校长的感激之情,狠狠议论了一番校长的八卦韵事,正说到激动处,忽听隔壁门关上的声音,虽然关门的声音很小,可是在暗夜里显得分外清晰,申文学和杜云舒一激灵,急忙下床穿鞋寻去。

第八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看到杜云舒和申文学开门冲了出来,莫小童吓了一跳。

    看着莫小童背着妹妹站在暗夜的走廊里,申文学和杜云舒也吓了一跳。

    “小童,这么晚,你妹妹还在睡觉,你要带她去哪里?”

    申文学走过去,从莫小童肩上抱过妹妹,问道。

    莫小童低着头,不说话。

    刚才他起来上厕所,申文学和杜云舒的谈话他都听见了。

    见莫小童不说话,杜云舒有些生气:“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知道你申老师为了你担了多少责任?你大半夜不睡觉,搞什么离家出走?尽给你老师添乱!”

    杜云舒说着就去拉莫小童,莫小童的脚却像被钉在地上,不肯挪动。

    杜云舒怒了:“莫小童,你到底想干什么?”

    “好了,云舒,小点声,别把校长和其他人都吵醒了。”申文学说着看向莫小童,声音立马放柔了,“小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回房间慢慢说吧。”

    莫小童依旧杵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抬起脸,脸上已经爬满泪水。倔强的少年流着伤心的泪水,这让申文学很震撼。

    “申老师,对不起,我不能再拖累你了。”莫小童低低说道。

    杜老师说的对,申老师以后要结婚要生孩子要有自己的家庭,自己和妹妹要拖累老师到什么时候呢?毕竟老师只是老师,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啊!怎么可以要求老师去承担不属于老师的责任呢?

    申文学笑了,“傻孩子,说什么拖累不拖累,你以为我会收留你多久?再住几天,等你不想走了,我还要赶你走呢。”

    申文学说着,将妹妹抱进了房间。

    杜云舒伸手拍了下莫小童的头,“就让你再住几天,到时候,申老师不赶你走,我也会赶你走的!”

    再住几天是几天呢?

    莫小童一直在心里数着天数,他和妹妹住着申文学的宿舍,蹭着学校的食堂,这么一打扰便到了半期考。

    银山小学每周一次的例会上,校长除了宣布半期考各班的考试成绩以外,还宣布了一件爆炸性新闻:教育局长要来银山小学调研。

    银山小学因为是海岛学校,市区到达这里要舟车劳顿,交通非常不便,所以平常鲜少有什么大领导来这里视察工作,教育局长来调研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上一届和上上届教育局长都是临退休的那一年象征性来银山小学走马观花一下,致敬一下自己的局长生涯,这一届教育局长上任不到三个月竟然就要大驾光临,这令银山小学上到校长下至每个教师都想不到。

    和以往的教育局长比起来,这位骨骼清奇的新晋教育局长最大的特点就是:年轻!

    桃李市今年推出了一项新的人事改革:为了给桃李市民寻找到最好的公仆,也为了给更多的人才提供展现能力的舞台,在坚持“德才兼备,以德为先”的用人原则下,采用竞聘的模式产生最优秀、最有才干的各部门一把手。

    教育局长便是这项改革试行的第一缕春风。

    华建敏在一堆60后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了桃李市新晋教育局长。这是桃李市迄今为止最年轻的教育局长,也是桃李市有史以来首位80后教育局长。

    新官上任三把火,华建敏就任教育局长后的第一把火就是调研桃李市所有学校。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华建敏坚信只有对全市各所学校的校情都有了充分的了解,他在桃李市开展教育工作才能站在统筹全局的角度上,有的放矢,更好地下决策、施举措。

    桃李市共有大小学校近百所,一线教师就超过5000人,一圈走下来,这第一把火已经烧到了冬天,而银山小学则是这把火要烧的最后一站。

    站在快艇的甲板上,看着茫茫大海,华建敏双手背在身后,眉头轻蹙,目光悠远,内心有一种特有的平静。这是看到大海才有的感觉。

    站在他身边的教育局办公室主任罗瑛却只有头晕的感觉。

    罗瑛年过五十,圆圆的脸上扁平的五官令他看起来少了精明,多了实诚。这种长相和他的职务很配。

    办公室主任这个职务,对一个部门来说,至关重要。他既要维护一个部门的行政办公秩序,担任部门内部各个科室的物资供应指导,还直接承办领导层的集体决策和领导个人交办的事项。因为和一把手直接对接,他在部门一把手面前往往说得上话,卖得开面子,甚至他提出的意见对一把手都具有参谋的作用。

    如此重要的岗位,如果由一个满怀私心、奸诈诡谲的人来担任,对一个部门来说显然是一件祸事。

    庆幸的是,罗瑛不是这样的人物,并且,他为人处世面面俱到,360度无死角的沉稳周全,在局机关内部声望很高,口碑也很好。

    经过数月的相处,华建敏在心中对罗瑛给了好评。

    其实两个人数月拍档的默契除了来自华建敏的随和,更有罗瑛的隐忍。

    当了一二十年办公室主任,已经跟过三任教育局长,每个教育局长的性格、脾气、做事风格都各有不同,但他却能开启各种应对模式,与每任局长都相处甚欢,靠的就是一个“忍”字。

    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话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说,罗瑛始终认为“领导是用来尊重的”,哪怕这第四任领导嘴上无毛,比自己年轻,比自己帅,但领导终究是领导。

    就像此刻,冬天的风吹得海浪一浪一浪,他一把老骨头被快艇颠簸得快要散架,但他依然站在甲板上陪着华建敏吹冷风。

    华建敏却善解人意对他说道:“罗主任,我们回船舱去吧!”

    幸福来得太快,罗瑛懵了一下。

    华建敏冲他笑了笑,率先进了船舱。

    罗瑛依旧呆在原地,一个大男人居然可以笑成一朵花?

    “罗主任进来了,外面冷。”船舱内传来华建敏的招呼声。

    罗瑛一边拔腿向内走,一边在心里感到汗颜:老婆是初恋,结婚二十余载,老婆以外目不斜视,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柳下惠转世,没想到晚节不保,竟也会被一个美男子所惑。罪过罪过!

    就在刚才,华建敏冲他笑的时候,他有一股冲动,要将自己还在上大学的女儿介绍给华建敏。华局长年轻有为,可是终身大事却一直没有着落,这真是一件憾事。

    进了船舱,见华建敏正在摆弄一个盒子,罗瑛好奇凑过去,还没走近,就闻到空气里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

第九章 去海岛调研

    看见罗瑛老脸上写满好奇,华建敏从盒子里摸出一把香喷喷的茶针递到他面前,善解人意说道:“我母亲在老家山上亲自采的白茶,我父亲从萎凋、烘焙、毛茶、拣剔、复焙都亲自加工,回头,我带些成品茶给罗主任尝尝。”

    罗瑛诧异:“华局长的父母原来不是老师吗?怎么成了制茶的师傅?”

    “他们退休后,就和这白茶打上了交道,晚年生活也因这白茶变得丰富而充实。”

    别人退休后都在含饴弄孙,华局长的父母却只能弄弄白茶……

    罗瑛看着华建敏,请他考虑终身大事的话题差点说出口,话到嘴边忍住了。

    领导过了三十而立的年纪,依然单身,整个桃李市都找不到他一丝绯闻,如果不是因为他洁身自好,大概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罗瑛看着华建敏丰神俊朗的面孔,心理有些惋惜,突然想起华建敏此行去银山小学,带这么大盒子的白茶是……

    华建敏心有灵犀说道:“难得去一趟银山小学不能两手空空,所以我带了这些成品茶给银山小学的老师们算是见面礼,这样不失礼吧?”

    罗瑛:“……”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领导去调研还给基层带礼物的。

    “不失礼不失礼,”罗瑛呆了几秒之后,提前把银山小学校长的台词给说了,“局长您这也……太客气了。”

    华建敏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我父母到底不是专业的制茶师傅,这工艺恐怕不地道,只要他们不嫌弃就好。”

    “不嫌弃不嫌弃,银山海岛地处偏僻,其实只要局长人去了,老师们就已经觉得是荣幸了。”

    罗瑛嘴上说道,心里想的却是:只怕老师们会觉得是负担吧。

    海岛山高皇帝远,虽然与市区有所隔绝,但相比市区学校各种迎检不断,想必海岛的老师们还乐得逍遥。局长大人这趟调研显得像叨扰。

    “麻雀虽小,也是鸟啊,”华建敏却发出慨叹,“海岛教师很不容易,他们中有很多人几乎一辈子都贡献给了海岛的教育事业,坚守需要毅力。我上任时间短,可也翻看了我市关于海岛学校和教师的相关文件,我认为和其他省市比起来,我市对海岛学校的政策扶持还不够,所以我必须实地走这一趟。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

    罗瑛悄悄在心里给华建敏竖了个大拇哥。

    每天唯一一趟驶向银山码头的快艇准时靠岸。

    银山小学的领导班子悉数等在银山码头上,说是领导班子,不过就是一个校长一个教导一个少先队辅导员而已。三个人都是五十岁左右的男教师。他们中有土生土长的银山人,也有在年轻时候被分配到银山小学教书,和当地姑娘结缘,就在当地安家的银山女婿。教书生涯里,也有机会可以调离银山,但最终他们都选择坚守海岛。

    上次,全市中小学校长期初工作会议是华建敏和全市各校校长们初次见面的时机,银山小学校长韩科因为感冒,又错过了每天一趟的快艇,所以缺席了。今天算是和华建敏第一次见面。

    虽然之前从未见过华建敏,但当华建敏随着人流走下快艇,韩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原来,人和人比起来,真的是气质有别。

    韩科看着在罗瑛等人陪同下温文尔雅走来的华建敏,在心里发出慨叹。

    握手,寒暄,问好。

    罗瑛将华建敏带的白茶递给韩科,说道:“这是华局长给银山小学老师们的见面礼。”

    韩科有些懵逼: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领导下基层还给基层带礼物的。

    呆了几秒之后,他一边接过盒子一边讷讷说道:“局长您也……太客气了。”

    罗瑛咳咳:这个台词,我起先已经替你说过了。

    一行人向银山小学出发。

    华建敏此行除了带着罗瑛,还带了教育局人事股、初教股工作人员,以及市教师进修学校小研室教研员多名,足见对此行的重视。

    抵达学校,各路人马分头行事:教研员和初教股工作人员负责了听课、教案、作业等教学常规,其他工作人员则和罗瑛一起陪着华建敏翻阅学校档案和实地查看等。

    韩科校长将一份汇报材料呈到华建敏桌前,脸上谦卑的笑容还夹杂一丝诚惶诚恐:“局长,这是我们学校的汇报材料,我普通话不标准,不好意思给大家做汇报,还是让大家自己看吧。”韩科校长说着又给了其他人每人一份汇报材料。

    大家都信手翻了起来。

    这份汇报材料有些与众不同,少了公文的冷冰冰,多了许多人情味,介绍银山小学的校情时同时介绍了银山的风土人情,讲学校的困难情真意切,让人动容。

    华建敏抬头和罗瑛目光交汇了一下。

    罗瑛身为老办公室主任,少不得要为各任局长写材料,外界人称“教育局一枝笔”,足见其在公文写作方面造诣很深。而韩科校长拿过来的这份材料在公文写作方面规范不足,文采却很出色。

    “韩校长,这份材料写得不错。”罗瑛虽然如此说,但心里很清楚这份汇报材料不可能出自韩科之手。

    韩科也很坦诚:“罗主任见笑了,我没有文才,这份材料是我们学校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写的。”

    “没想到银山小学藏龙卧虎,今年唯一一个考到实验小学的语文老师也是来自咱们银山小学的。”说话的是教育局人事股股长。

    说到进城考试这个话题,韩科校长又激动又失落:“说起来我们学校是考上了两个,幸好今年教育局的文件规定同一个科目多人考上只能走一个,不然我们学校一下走了两个语文老师,教学工作就不好安排了。”

    “进城的那位叫江新男,还有一位好像叫……”人事股股长努力回忆那个让出名额的女老师的名字。

    校长颇骄傲说道:“叫申文学,这份材料就是出自她的手。”

    申文学,华建敏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唇角弯了弯,好特别的名字。

    在见到申文学本人前,华建敏先见到了学校一角那片开得正茂的瓜叶菊。

    荫棚底下畦田上,一排一排的瓜叶菊紫红色、紫白色、淡蓝色、粉红色,开得摇曳生姿。

    华建敏等人在韩科校长陪同下实地查看校园环境时,一下就被这片瓜叶菊吸引了注意力。

    “这片瓜叶菊也是出自申老师的手,”见大家看到花后眼睛放彩,韩科校长又一次得意地推销了申文学,“这片瓜叶菊,申老师在八月份的时候就播了种,因为瓜叶菊怕阳光,所以她就设计了这荫棚,入冬很多花都谢了,申老师说瓜叶菊的花期刚好在冬季,又是选择了大花型瓜叶菊栽种,你看现在开得多好。学生下课期间特别喜欢到这里看花。”

    “小孩子调皮,会不会摘花啊?”罗瑛问。

    “绝对不会,因为他们看了申老师种花的过程,着实辛苦,”韩科校长打完包票又补充道,“申老师在不同的季节会种不同的花,所以我们银山小学的孩子一年四季都能看到申老师种的花。”

    一个文笔好、会种花,还会上课的女老师。

    教研员们听完课后在会议室交流听课成效时,对申文学的课堂给了很高的评价,华建敏对申文学这个名字越发印象深刻,然而直到晚间,大家齐聚银山小学食堂用工作餐,还是没有见到申文学的真人。

    校长问杜云舒:“文学呢?”

    杜云舒支支吾吾:“送那两个孩子回家了。”

    “学校来客人了,她怎么还只顾着那两个孩子呢?”校长有些着急。

    “不是校长要文学让那两个孩子避开的吗?难道校长要年轻漂亮的女老师给领导陪酒?”杜云舒用申文学的口吻质问校长。

    校长愣住:“那倒不是。”

    校长亲自给申文学拨通了电话号码,这次调研,申文学无论上课还是材料都给专家组留下了深刻印象,她必须来和大家见面。

    电话那头拨通了,校长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听见电话那头哭闹一片,乱作一团。

    “文学,文学,出了什么事?”

    校长的询问得到的是申文学一声凄厉的呼救:“救命啊!”

第十章 初见,她如此勇敢

    申文学从未练过散打或者女子防身术,但是她还是像母鸡为了小鸡冲向老鹰般,抄起一把椅子扑向了那个醉汉。

    事后,申文学和杜云舒分析,那大概是每个女子身上都藏着的母性的本能。那种本能被激发时,赫然忘记了环境的恶劣和强敌的危险。

    在那一时刻,申文学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孩子!

    “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银山镇卫生院的病房里,杜云舒忍不住去戳申文学的额头。

    申文学显了显身上的病号服,提醒杜云舒:“你温柔点,我现在是伤员。”

    杜云舒看着申文学脸上身上都是伤痕,缠在手臂上的纱布依稀渗出血渍,她不由心疼,却还是带着责备的口气说道:“如果不是韩校长他们及时赶到,现在来医院接你的可不是我,而是黑白无常了。”

    虽然杜云舒说的是玩笑话,却也是事实。

    如果不是韩科校长带人及时杀到,如果不是莫小童危及当头死命抱住他父亲的腿,如果不是自己将莫小童的妹妹死命护在怀里……申文学无法想象结局会如何惨烈,或许她、莫小童兄妹俩都可能命丧那个醉汉之手。

    “云舒,莫小童和他妹妹呢?”申文学问道。

    因为局长一行来调研,食堂要为检查组一行安排工作餐,莫小童兄妹俩在食堂搭伙显得不合适,所以校长便和杜云舒商量,让莫小童兄妹暂时回家去。申文学想着莫小童父亲已经失踪许久,便同意莫小童兄妹俩先回家住一晚,但到底有些不放心,还是在放晚学后去莫家看看。申文学不禁有些庆幸,幸好是去了莫家一趟,否则那两个孩子是否会被他们醉酒盛怒的父亲打伤、打残、打死都未可知。

    许久不回家的莫父竟然在今天回家了,且在家里喝得醉醺醺的,见到突然回来的儿子和女儿,醉汉想起老婆的死,想起自己被岳父一家暴揍,想起自己被千夫所指,东躲西藏……酒精让他的怒气一点就着,于是他拿两个孩子撒气。

    女儿的哭叫、儿子的诅咒与喊骂都令他越发兽性大发,他对着两个孩子发泄着他的怒气,像一只即将爆裂的氢气球,就在他对着两个完全不是对手的孩子耀武扬威的时候,申文学来了,用一把椅子狠狠砸在他的身上。

    这一砸成功转移了醉汉的注意力,让两个孩子有了喘息的机会,申文学却惨了。

    当醉汉一阵拳打脚踢将申文学打倒在地之后,也抄起了椅子。椅子被高高举过头顶,是莫小童死命抱住父亲的腿,冲着申文学喊:“老师快跑!”但是申文学已经躺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她闻到自己伤口上流出的血腥的气息。她从小就晕血,就在眼皮重重合上的最后一刻,她看见韩科校长带着救兵及时杀到……

    “两个孩子都是皮外伤,在卫生院处理过伤口了,现在已经被他们外婆接回家去了。”

    听了杜云舒的话,申文学有些担心:“外婆?他们外婆终于肯管他们了?”

    杜云舒叹口气:“你这个非亲非故的申老师为了他们差点把命搭上,他们的外公外婆作为直系血亲再不管他们,只怕以后也不用在银山镇做人了。”

    外公外婆如果愿意照顾莫小童兄妹,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杜云舒又和申文学说了她昏迷后发生的事情,莫父是如何被众人制服扭送派出所的,申文学听了顿觉解气,杜云舒却话锋一转,问申文学:“你知道是谁把你背到卫生院的?”

    看着杜云舒神秘兮兮的样子,申文学也有些好奇:“难道是黑白无常?”

    杜云舒翻白眼:“黑白无常怎么可能背你来医院?只会把你从医院背走。”

    申文学忍不住被杜云舒逗笑,一笑牵动身上伤口,不由痛得龇牙咧嘴,但是接下来杜云舒的答案令她顿时忘记了疼痛。

    “是局长大人。”

    “谁?”

    “局长啊!”

    “什……什么局长?”

    “教育局长啊!”杜云舒有些无语地看着自己的闺蜜,难道她被打失忆了?

    而申文学这才想起教育局长调研银山小学这件大事来。

    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杜云舒条件反射从病床边跳开,规规矩矩站到一边去。

    申文学看见韩科校长领着一行人走了进来,除了学校的教导和辅导员,还有些陌生的面孔。一堆五十开外大叔的面孔中,一张年轻男人俊朗的面孔显得尤为突出。

    “文学,你醒了?”韩科校长笑眯眯介绍道,“华局长来看你了!”

    华建敏冲申文学微笑着点点头。

    申文学顿时明白,为什么自己昏倒的时候,不是校长也不是其他人背自己来卫生院,而是劳驾局长大人亲自背她了,总不能让一群五十岁大叔干体力活吧?和一群60后在一起,80后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银山镇没有鲜花店,也买不到水果篮,华建敏只能让罗瑛在唯一的杂货铺里提了两箱牛奶来卫生院看望申文学,而尴尬的是其中一箱牛奶也已经过期了。

    罗瑛提议将那箱牛奶送还给杂货铺的胖西施老板娘,华建敏却将过期的牛奶扔进了垃圾桶,叨了句:“算了,回头老板娘又把这过期的牛奶卖给老师们……海岛的生活条件的确很清苦,老师们不容易啊。”

    此刻,华建敏将那箱还在保质期内的牛奶放在病房的储物柜上,嘱咐申文学:“这箱牛奶要及时喝掉,申老师受伤了要好好补充一下营养。”

    罗瑛咳咳,在心里说道:如果喝得不及时,这箱牛奶也要过期了。

    华建敏和众人没有打扰申文学多久,就让申文学休息,退出了病房。韩科校长嘱咐杜云舒好好照顾申文学,明天的课让其他老师帮忙代课。

    众人退出去,杜云舒就八卦地凑到申文学面前,激动说道:“是他是他就是他!被他背过什么感觉?”

    申文学阿平绝倒:“杜老师,我当时昏倒了,好吗?”

    “昏倒而已,又不是死去,被局长背过没什么了不起,可是被这么大一个帅哥背过,你怎么可以没有感觉呢?申文学,你死人哪?”杜云舒郁闷不平。

    申文学在床上躺好了,无语道:“杜云舒,从小到大,我怎么没发现你有这毛病?”

    “毛病?什么毛病?”杜云舒有些懵。

    “花痴啊!”

    杜云舒在申文学身边也躺下了,脸上是美滋滋的表情,“你啊,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得什么便宜了?我挨了顿打受了伤流了血好吗?你要那么稀罕给人家背,那你也去挨一顿揍先。”

    申文学说着,吸了口气,身上的伤开始争先恐后发作。

    “这会儿知道疼了?早先怎么不知道害怕不知道躲呢?还生扑上去!”杜云舒一边给申文学的伤口吹气,一边数落她。

    申文学淡淡说道:“云舒,如果那个时刻我换作你,我相信你也会和我一样做的,因为我们是老师,保护自己的学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门外,华建敏的手停在门把手上,唇角不自觉弯了弯。

    他折回来是想提醒申文学,牛奶还是别喝了,因为很快也要过了保质期,没想到却听到申文学和杜云舒两个人的对话。

    最后,年轻女老师那句平静的话语像风一样轻,却像山一样坚定,狠狠地震撼了他。

第十一章 转院

    这一夜,银山小学会议室里的灯亮到很晚。

    调研组人员没有及时回到学校安排的旅馆里休息,而是齐聚在银山小学小小的会议室里畅谈到下半夜。

    大家聊天的焦点自然围绕着申文学。

    申文学不仅救济失去母亲的孩子,还为了保护自己的学生不顾自身安危勇于和危险分子搏斗。这样一个无私、勇敢的年轻女教师深深触动了调研组每个人的心弦。

    “这个女老师真不容易。”说话的是进修校小研室主任黄薇。

    黄薇平常专门负责小学语文学科教研工作,由于长期沉浸在教科研的氛围里,让五十开外的黄薇看起来比同龄女性年轻很多,给人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感觉。

    因为教研是自己的老本行,所以黄薇夸奖申文学没有像众人那样只围绕今天申文学做出的舍己救人的义举,而是从自己的业务角度出发着重夸了申文学的课堂质量。

    “最关键的,她课也上得很不错。今天听了申老师的课,我很欣慰,因为我又发现了一棵好苗子,可惜今天申老师受了伤,我暂时不能和她交流关于教学一块的话题。我希望等申老师康复之后,韩校长能替我转达申老师,让她有时间去进修校找我好好聊聊,我认为只要好好培养,这个申老师日后一定会成长为一名教学小能手。”

    黄薇说着,目光期待地投向韩科校长。

    韩科校长表情却有些僵硬:“唉,黄主任,说到培养新老师,我们这种海岛小校心有余力不足啊,一来我们自己没有像黄主任这样的素养可以引领新老师,送出去又涉及到经费问题,再者,培养好了也留不住啊。银山小学到底是海岛小校,像申老师这样的90后,才二十出头,总不能让人家小姑娘像我们一样留在海岛上一辈子吧?出于一个校长的角度,我希望她留,可是从她个人的发展来看,我们也希望她进城,否则在海岛再呆几年,终身大事都耽误了。”

    说到终身大事,罗瑛立即咳了咳,作为一个老办公室主任,他立即敏感地终止了这个话题。

    在场的局长大人终身大事也还没着落呢!千万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罗瑛护局长心切,咳嗽用力过猛,竟把自己呛得真咳起来。

    韩科忙给罗瑛加水,关切问道:“罗主任是不是着凉了?这海岛的夜晚比市区冷多了,你要注意多穿点。”

    罗瑛一口热开水下肚,清了清嗓子,对韩科校长笑着说道:“黄薇主任对年轻老师的成长非常用心,韩校长刚才这番话也在情在理,教师个人的发展和学校的发展原本是相辅相成的,但是因为咱们学校是海岛学校,便成了一个矛盾的命题。教师要发展,学校也要发展,但是这需要我们大家共同探讨,才能得到一个最优的方案。”

    方案不可能一夜生成,华建敏人性化提议大家先回旅馆睡觉,但是布置了任务:调研完银山小学,就算是把全市大小学校走了个遍,关于桃李市现阶段的教育大家要做出总结,总结优点,为什么是优点?看到不足,为什么有不足?而关于桃李市教育的未来也要提出建设性的建议和意见,如何攻克困难,如何破解难题,如何创新改革……下一周务必每人上交一份调研心得。

    韩科校长陪着大伙从银山小学校门口的土坡下来恰好碰到了卫生院回来的杜云舒。

    路灯下,杜云舒脸上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从卫生院走回来,一路石头泥土就着夜色在脚下磕磕绊绊,她走得很是胆战心惊。

    在银山教了三年书,每到夜晚,她都和申文学在宿舍里准点睡觉,像今晚这样的夜行还是头一遭。

    如果不是为了申文学,杜云舒打死也没有这个走夜路的胆子。

    “云舒,你怎么不在卫生院陪文学呢?”韩科皱眉问杜云舒。

    杜云舒已经小跑着来到他们跟前,她喘了口气,说道:“校长,我就是为了文学回来找你们的。”

    “文学怎么了?”不止校长,众人的心都提了一下。

    “我看文学身上的伤还挺严重的,她现在疼得紧,我担心银山卫生院的医疗条件不够好,咱们还是把文学送到市医院去看看吧。”

    校长抬头看看周围乌漆墨黑的天色,再眺望一下远方那片此刻看不见却切切实实存在的海,说道:“要去市医院也得等天亮啊!”

    天亮,申文学被华建敏一行带上了离开银山的快艇。

    杜云舒没有同行,校长和申文学不谋而合,要她留下来代课。

    杜云舒想着,有局长大人一行保驾护航,申文学肯定没事的,于是欣然接受安排,不过快艇一离开码头,她还是不放心,立马给江新男挂去了电话。

    市医院病房里,申文学见到江新男并没有表现出意外:如果杜云舒不给江新男挂电话才是奇了怪了呢。

    江新男在病床前坐下,申文学第一句话问的便是:“你没有告诉我奶奶吧?”

    “没有没有,我也嘱咐云舒了,切不可告诉奶奶大人。”

    江新男最了解申文学,在奶奶跟前一向是报喜不报忧,何况现在伤成这副惨不忍睹的样子。如果被奶奶知道,她老人家非得吓出病来不可。

    “不会破相吧?”江新男看着申文学脸上的伤,满脸担忧。

    “绝对不会。”申文学嘴里说着,心里却在打鼓。

    “但愿如此,你一向貌美如花,要是破相了,我可怎么办?”

    江新男的话令申文学无言以对:“啊?”

    “我是天秤座的,天秤座是颜控,我每个朋友都长得有三分姿色的,你要是破相了,要天天和你做朋友,对于我这个天秤座来说简直是煎熬。”

    申文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朋友很多吗?算一算两只手就数得过来,左手是我,右手是杜云舒。”

    江新男:“……”

    论贫嘴,申文学谁与争锋?

    江新男给申文学带了午餐,申文学仗着受伤饭来张口让江新男伺候了一把。

    江新男自言自语:“谁说一定要养儿防老,趁早交个闺蜜,中风都不是事儿。”

    “你中风的时候,我一定会伺候你的。”

    申文学嘴里含着一口饭,正准备舒服吞下去,但是江新男一句话却让她猛地把饭喷了出来。

    “新男,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申文学就着江新男的手喝了口热水,气都不缓一下就急急追问道。

    江新男一边用纸巾给申文学擦去身上的饭粒,一边摇头叹道:“都伤成这样了,八卦之心还是不死啊!”

    申文学则迫不及待催促:“快说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江新男慢条斯理重复刚才说的一句话:“苏把温校长给打了!”

第十二章 她把校长打了

    申文学并没有惊讶的反应,这让江新男有些意外。

    不知道为什么,提到苏这个名字,申文学突然就感到很疲累,江新男看出申文学的倦意,忙扶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再把病床摇平了,让她躺得舒服点。

    安顿好申文学,江新男这才坐回椅子上,看着申文学叙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无论是月考、半期考、期末考,还是省市的质量监测,苏所在班级的平均分都是年段倒数第一。二年级的学生,尤其是桃李市实验小学这样的一类校,除苏所教的班级以外,其他班的语文平均分都能拿到90多分,苏的班级却总是和别班拉开5到10分的距离。

    苏不愿意承认这是自己教学出了问题,而是把锅扔给学生,认为是自己这个班的生源质量比较差,自己手气不好,抽了个差生比较多的班级。在学困生里头,苏更是将矛头指向耿冬冬。

    苏坚持认为耿冬冬成绩差是因为智力有问题,几次三番打电话逼迫耿冬冬爸爸去给耿冬冬作智残鉴定。因为只要将耿冬冬鉴定为智残,就可以做“随班就读”手续,届时算平均分,就可以剔除耿冬冬这个人头,那么平均分就可以提高不少。

    家长会上,苏再次提起此事,当着全班家长的面,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把耿冬冬爸爸给训急眼了,当场从位置上一跃而起。如果不是家长们眼疾手快,拉住了耿冬冬爸爸,后果不堪设想。最后这件事闹到了校长跟前。

    耿冬冬爸爸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当着校长的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校长,你不知道苏老师她有多过分!天天地打电话,说我儿子是个傻子,要我去做什么智障鉴定,我儿子在家里可聪明了,什么话都会说,还会帮他妈妈干家务活,他就是成绩差了点而已,你做老师的人也不能这么说他是个傻子啊!孩子听了心里该有多难过……”

    “你不去鉴定怎么知道他不是个傻子?他要是个傻子,你不帮他鉴定,你这不是耽误他治疗吗?”苏理直气壮。

    耿冬冬爸爸再次“呜呜”起来,“是不是傻子,我这个做爸爸的人还不清楚吗?”

    “你们家长清楚什么?就只会遮遮掩掩,就算明知道是个傻子,也不愿往特教校送,还硬要挤进实验小学,一个傻子,这么好的学校给你读简直就是浪费资源!”

    眼见耿冬冬爸爸被苏三言两语刺激得要跳脚,温校长急忙喝止了苏,一边安抚耿冬冬爸爸,说道:“耿爸爸,你先回去,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好不好?”

    “校长,我儿子真的不是个傻子,他不是傻子,却要让他去做智残鉴定,这不是伤他自尊吗?以后同学们会笑话他的……”

    耿冬冬父亲的担心,温校长明白。

    “我明天会去班上看看耿冬冬小朋友,苏老师这边的思想工作我来做,耿爸爸,晚上你就先回去,孩子在家里也需要人陪……”

    好不容易劝走了耿冬冬爸爸,回到办公室面对苏,温校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有一种无力感。

    “校长出面,这个家长总该答应去做智残鉴定了吧?”苏坐在椅子上,一边喝水一边看着温校长。

    温月朗解读着苏的目光,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所畏惧,还有不受条条框框束缚的叛逆,温月朗在心里莫名打了个冷战。

    这个他看着她从小长大的女孩子好像身上长着反骨,血液里长着逆鳞,让人对她无所适从。

    见温月朗沉默不语,苏放下水杯,放下二郎腿,坐直了身子,双手放到了校长办公桌上,冷笑说道:“那不识趣的家长竟然连校长的面子都不给吗?怪不得会生一个傻子出来。”

    “苏,我们可不可以不要用这样的口气说话,我们能不能学会尊重他人?”

    这个时候,校长居然还在跟她讲道理,苏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她苏是个讲道理的人吗?

    “温叔叔,你是第一天才认识我吗?我苏这辈子只尊重一个人,那就是我爸爸;只尊重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唱歌梦想!”

    温月朗也不想和苏谈这个老掉牙的没有营养的话题,苏晚上坐在校长室里的目的也不为谈梦想,她冲温月朗摆摆手,说道:“智残鉴定不做也可以,学校帮他办休学吧!休学一年后留级到二年级重新读起,看看这个我教不好的傻子,别的老师有多高明,可以把他教好。”

    “苏,休学是休学,留级是留级,休学绝对不能成为变相留级的手段!”

    “那还是让他去做智残鉴定吧!我说了,只要办了‘随班就读’手续,不拉我们班平均分后腿就好。”

    温月朗头痛的感觉越重了,如果是他的女儿,如果是他的女儿,他一定会……温月朗努力压下想揍苏一顿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和苏商量:“据我所知,这个耿冬冬数学成绩不差的,也有考八十来分呢!”

    “数学和语文能比吗?只要耿冬冬前后左右转一转脑袋,他就算不能自己考,也能自己抄个八十来分吧?”

    “苏,你能不能别这么埋汰咱们学校和你的同事?哪一次考试,咱们的考场没有经过严格的布置?咱们实验小学的好质量是全体老师们兢兢业业才得来的……”温月朗激动地提高了音调。

    “所以你们就可以埋汰我?”苏的声音比温月朗还大,“因为我有个唱歌的梦想,你们所有人便觉得我教书不认真,我不务正业,不管我有没有好好教书,在你们眼中我就是没有好好教书,我们班语文成绩差就是因为我不会教教不好!”

    “难道不是吗?为什么你们班数学成绩可以和年段其他班级差不多的平均分,而你们班的语文成绩却总是比别的平行班差那么多,不是你不会教教不好是什么?”

    温月朗第一次脸红脖子粗的后果是吃了苏一记鞋巴。

    病房内,江新男有些唏嘘,同申文学说道:“幸好那晚苏穿的不是高跟鞋,不然估计校长额头上非得肿个大包不可。”

    申文学同情校长之余,还是不忘八卦道:“这么机密的事情,你个老实巴交的江老师是怎么知道的?”

    “那天晚上,和苏配班的数学老师一直等在校长室外,只是校长忘记叫她进去谈话了……”

    好吧,有些女同志们的嘴,飞毛的腿啊!

    江新男下午还有课,必须先走。约好了上完课就立马过来陪申文学,可是才走一会儿,病房的门就被敲响了。

    申文学对着门外说:“你个丢三落四的,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了,你这么来回几趟,小心迟到!”

    话音甫落,进来一人,申文学忙从床上坐起身,手脚局促得无处安放。

    “局……局长,您怎么来了?”

    “上班路上,顺道给申老师带一样东西过来。”华建敏说着将一支药膏放到病床边的储物柜上。

第十三章 赠药

    今天将申文学从银山带回市里,乘坐快艇时,华建敏就注意到申文学脸上身上的伤。女孩子伤在脸上,这让人很替她担忧。

    华建敏回到家里就翻箱倒柜,终于找到那只从德国产的药膏。

    上一次,桃李市一中办公室主任朱国中约华建敏去体育馆游泳,因为两人是中学同学兼好朋友,华建敏必须应约。可是就在去衣柜下层拿完游泳裤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撞在了上层衣柜的横梁上,华建敏那个撑起一整张高颜值脸蛋的漂亮的鼻梁顿时皮破血流。

    华建敏顶着鼻梁上那条触目惊心的血痕去体育馆见朱国中,朱国中几乎要以死谢罪。

    他说,教育局长乃是整个教育系统的门面,就好像舞蹈《千手观音》最前面那张漂亮的脸,如果因他而破相,他难辞其咎。于是游泳也不游了,拉着华建敏直奔回家,拿出一只德国产的药膏,说这是自己一次去德国旅游时带回来的神器,不论新疤旧疤,只要抹了它,立刻去无踪。

    朱国中当场亲自给华建敏上了药,此后华建敏将药膏带回家又抹了几次,果然祛疤疗效神奇,他的鼻梁又恢复原样了。

    “这是德国产的祛疤药膏,对申老师脸上的伤疤应该有疗效,”华建敏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已经亲自试验过了,申老师不妨试试。”

    申文学忍着伤口的疼,小心翼翼下床,向华建敏道谢。

    华建敏看着这个浑身是伤的女孩子,想起此行银山调研,了解到的关于申文学的事迹,心里对她充满了赞许。

    他挥手示意申文学别客气,再看看病房内并无他人,便询问申文学:“申老师还没有通知家人吗?毕竟是住院,还是需要有家人照顾一下比较好。”

    “已经通知了,已经通知了,他们刚刚替我上街买东西去了。”未免不必要的询问和解释,申文学干脆编了个话揭过此事。

    “那就好,我去上班了,申老师好好休养。”华建敏说着,便告辞向外走去。

    申文学却喊住他:“华局长,您等一下。”

    华建敏已经走到病房门口,转过身,疑惑地看着申文学。

    申文学深吸一口气,说道:“银山小学是海岛学校,那里无论是教学条件还是生活条件都非常艰苦,局长这次调研也看到了,那么结束了调研之后,教育局对银山小学会有什么扶持政策出来吗?还是说,局长带领调研组浩浩荡荡去了一趟海岛,只是去了一趟而已……”

    眼前的女老师如此年轻,那张带伤的脸蛋看起来还有一份稚嫩,可是直面教育局长却没有丝毫胆怯,而且竟然会提出这样犀利的问题。

    华建敏对申文学不由刮目相看。

    如果说为了救自己的学生勇于和危险分子搏斗,是一种本能的勇敢,那么此刻,她向着教育局长提出这样的问题就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勇敢,有智慧的勇敢。

    “会,下一步教育局会加大对海岛学校的政策扶持,教师的评优评先、职称晋升会向海岛教师倾斜,每年还会给海岛学校分配一定名额的新教师指标,当像申老师这样优秀的年轻老师考进城后,可以作为补充海岛学校师资队伍的新鲜血液。”

    人事股股长昨夜从银山小学会议室回到小旅馆后并没有睡觉,而是彻夜奋战,写出了一份调研报告。华建敏在快艇上看到了报告上关于海岛小学政策扶持一块的建议。

    这些建议含金量很高,在班子会议上走个流程基本就能落地。

    此刻,华建敏非常认真地回答了申文学的提问,申文学却并没有欢天喜地,而是追问道:“还有吗?”

    华建敏蹙眉,心里想难道申文学还想要求校舍基建一块的进一步改善?此番调研,华建敏觉得银山小学的学校硬件条件在全市农村校算中上,还没有到必须重建或翻修的程度。

    华建敏正在心里腹诽,申文学已经说道:“有没有关于学生的扶持政策?”

    “学生?”华建敏愣住。

    申文学说道:“银山镇只有一所学校,那就是银山小学,连中学都没有,学生们小学毕业后中学在哪里就读往往没有着落,去别的乡镇的中学就读,往往需要家长自己去联系学校,去市区中学就读,对于家长们来说更是困难,他们很多人是农民,是外出打工的农民工,没有人脉,求告无门,所以,局长您这次到银山小学调研后,有考虑过对学生们的扶持政策吗?他们多是留守儿童,从小生在海岛长在海岛,他们也想接受更好的教育,也想小学毕业后能到市区最好的中学去上学……”

    华建敏完全没有想到申文学竟会为海岛的学生们提出这样的请求。他想起昨夜在银山卫生院的病房外听见申文学对杜云舒说的话:因为我们是老师,保护自己的学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此刻看着申文学眼睛里满是期待的目光,亮晶晶,犹若天上的星子,华建敏心头再次深深震撼。

    “等申老师的伤养好了,可以打一个报告上来,我会在班子会议上和教育局其他班子成员一起好好研究申老师的这个建议。”

    申文学十分振奋,给华建敏鞠了好大一躬,直到华建敏离开病房,才直起身。手臂上的伤口被这么鞠躬、起身牵动,疼得钻心。

    申文学却并不感到难以忍受,她满脑子都想着:这份报告该怎么写,这可是为银山小学的孩子们请命啊!

    莫小童牵挂着申文学,一天的课都上得心不在焉。

    从学校放学,正要去外婆家接妹妹,却看到二叔在校门口等他。

    莫小童不愿意见二叔,一出校门就飞也似地跑了,但是二叔的腿比他长,两人拉锯战坚持了十来分钟,莫小童的后面衣领就被二叔揪住了。

    莫小童因为二叔这一扯,结结实实摔了个大跟头。

    “小童,看到亲二叔溜得够快的啊!你如果不跑,也不用摔这个跟头。”

    二叔的教训令莫小童心生厌恶,他坐在泥土地上,没好气应他:“我摔倒不是因为我跑,而是因为你拽了我!什么亲二叔,我妈死的时候,我和妹妹没地方吃饭,亲二叔你怎么不收留我呢?”

    “我是你亲二叔不假,可我只是你亲二叔,不是你亲爹!你妈死了,你爸还活着呢,哪里轮得到我这个当叔叔的人管你们兄妹吃饭?”

    “那现在我爸进去了,二叔总可以管了吧?我现在就去我外婆家把我妹接到二叔家吃饭去。”

    莫小童说着起身拍拍屁股的尘土,拔腿向前走去。

    二叔急忙上去拉他:“小童,二叔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你爸的事,你一个当儿子的,怎么可以让你爸进去呢?”

    莫小童回头看了他二叔一眼,他二叔倒抽一口凉气:这孩子眼神能吃人!

第十四章 道歉

    “亲二叔,那你觉得当儿子该怎么当?”莫小童甩开二叔的手,质问。

    二叔脸上表情僵了僵。

    “二叔回答不了,那二叔能不能告诉我当父亲该怎么当?”莫小童脸色沉沉,声音也激动起来,“天天酗酒家暴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好吃懒做,不管孩子的死活,父亲是这样当的吗?”

    二叔脸上很挂不住。虽然莫小童说的是自己爹,可是套在他这个亲二叔身上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见二叔脸上一阵青红皂白,莫小童走上前,用喊的声音说道:“一个丈夫就可以随便殴打自己的老婆,导致她跳海自杀吗?一个父亲就可以不管孩子死活,甚至还殴打自己的孩子吗?一个家暴的男人不能被称为人,他是畜生,他就应该被关起来,永远都不要放他出来!”

    二叔恼了,高高举起了他的手掌,可是被莫小童的目光二叔恼了,高高举起了他的手掌,可是被莫小童的目光钉在半空没有落下来。

    “亲二叔,你说过了,你只是我的亲二叔,你不是我亲爹,所以你这个手连举起来的资格都没有!”

    亲二叔气急了,用手指指着莫小童的鼻子:“你一个小孩子,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是谁跟你说当爹的不能打孩子,打孩子就是畜生?是谁跟你说老公不能打老婆,打老婆就不是人?我告诉你,她们女人就是欠揍,不揍上房揭瓦,一揍就老实!我告诉你,当爹的打孩子天经地义,你爹就算打死你阎王爷都不会管,因为你是他生的!”

    “阎王爷不管,警察会管!亲二叔你想我爸被放出来,自己找警察说吧!”莫小童说着把二叔撂在原地,头也不回走掉。

    申老师说,男人不能打女人,丈夫不能打老婆,父亲不能打孩子!

    申老师说,孩子不是父母的附属品,妻子也不是丈夫的私有财产,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应该被尊重,丈夫应该尊重妻子,父母应该尊重孩子!

    申老师说,无论是丈夫还是父母,打人就是不对的,就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

    申老师的话就是二叔口中“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是正是这些东西让少年颠覆了过往的认知。

    那个人即便是父亲,也没有资格打他。那个人是父亲,那个人即便是父亲,也没有资格打他。那个人是父亲,他应该给他和妹妹一个家,应该给他和妹妹吃饱穿暖,给他和妹妹正确的榜样,可是那个人给他和妹妹的是拳头,还夺走了他们的妈妈!那个人该受到惩罚!

    泥土路坑坑洼洼,少年深一脚浅一脚,每一脚走得都很狼狈,可是脸上却是坚定的神色。

    桃李市实验小学,校长办公室。

    温月朗校长一边喊着“稀客”,一边将一位打扮朴实但衣品考究的中年女人迎到茶几旁木质沙发上坐下。

    茶几上,水壶里的水很快烧开了,腾腾冒着白汽。

    温月朗先用开水温具,冲淋茶壶,壶嘴、壶盖都细细冲淋一遍,接着冲淋茶杯,然后沥干,再然后往茶壶里置入茶叶。

    茶叶是新近在全国很火的闽地白茶中最好的品种:白毫银针。

    将开水冲入壶中,手法是颇为娴熟的“凤凰三点头”,一枚枚银白茶针倒也随着茶水充分翻动,茶水的颜色很快地有了淡淡金黄。

    茶水被倒进茶海里,再从茶海倒进玻璃茶杯中。

    剔透的玻璃茶杯映出澄净晶莹的金黄茶液显得分外赏心剔透的玻璃茶杯映出澄净晶莹的金黄茶液显得分外赏心悦目。

    “宝凤校长,好久不见,也不常来看看我,如果你来看我,别的没有,一口茶肯定是有的。”温月朗说着,双手捧了一杯茶递给茹宝凤。

    茹宝凤接过茶,面露惭愧之色,“家里有个不孝女老给温校长拖后腿,我怎么好意思来呢?”

    温月朗知道,茹宝凤这一趟是替苏道歉来的。

    茹宝凤曾是桃李市一所市直学校的校长,而温月朗从一个一线老师到校级中层干部再到校长,成长历程中就曾给茹宝凤当过校长助理。两个人也曾是革命战友和好拍档的关系。茹宝凤年纪大了,从校长的位置退下来后,工资关系虽然还没退休,工作却是半退休状态,因为丈夫去世,家里遭了一系列变故,一向心高气傲的茹宝凤整个人都变了,从雷厉风行的女校长变得沉默寡言,平常也鲜少和同仁们走动。如果不是苏在学校里闯了大祸,她也不会走这一趟。女儿任性把校长给打了,作为母亲,教女无方,只能腆着老脸来道歉。

    看着茹宝凤脸上又是歉疚又是羞愧的表情,温月朗只能在心里慨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茹宝凤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温月朗倒先安慰起她来:“宝凤姐,你别这么说,孩子嘛,长大了就不能像小时候那么听父母的话了,俗话说儿大不由娘,儿孙自有儿孙福,宝凤姐,你不要太放在心上了。”

    茹宝凤的眼圈一下就红了,她那个女儿从小就叛逆,什么时候听过她的话?

    “都是她爸爸把她宠坏了,她……对不起啊,温校长。”茹宝凤的声音哑哑的,带着哭腔。

    “宝凤姐,叫我月朗就可以了。苏在我眼中就是个孩子,你放心我不会跟她计较的,”之前纵有再大的怒气,看到茹宝凤委曲求全的模样,温月朗都心软了,不过他还是说道,“我就是替她自己担心,她干着教书这一行,可是并不热爱这一行,还一心追求她的唱歌梦想,我担心她急功近利,迟早会闯祸,害了她自己。”

    茹宝凤点点头,“我会好好说她的,温校长不生她的气就好。”

    温月朗本来想劝茹宝凤还是别说苏了,否则母女又该吵架,想想还是算了,宝凤一辈子事业上顺风顺水,丈夫和女儿却不省心,这大概就是命吧。

    两人闲话家常几句,便告了别。

    茹宝凤刚从校长室所在的行政楼下来,就看见苏站在操场上等她。

    女儿一脸气鼓鼓的模样,令茹宝凤在心里暗自叹口气,一场架在所难免,可是不能在学校里吵。

    “你今天去找温校长干什么?你是不是说了什么让我丢脸的话?你以为你是为我好吗?你以为作为我的母亲,你就可以随便将我的自尊、面子都送给别人吗?你以为你是谁?你是一个剥夺我梦想的刽子手!”

    一记清晰的耳光终结了苏的咆哮,苏捂着脸不可置信看着茹宝凤:“你打我?”

    茹宝凤的手在身体两侧握成拳头,如果打她可以解决问题的话,她宁愿打死她,可是只怕她生出这样一个女儿,就算是死了,也是污臭留在空气里。

    “你不要再回我的家,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茹宝凤的声音很低很低,可是天空却一下子陷入阴霾。

第十五章 买醉遭祸

    “酒隐”,灯红酒绿。

    一桌客人酒饱饭足,起身离去。

    江新男拿着抹布端着盆子正准备去收拾桌子,被经理拦了下来。

    江新男给了经理一个特别灿烂的笑容。

    上回因为苏的刁难,经理当着苏的面辞退了江新男,可是第二天便给江新男挂了电话。经理说,当着女顾客的面辞退江新男是权宜之计,只想息事宁人,如今女顾客的事已摆平,虽然工资用于赔偿女顾客的手机拿不回来了,但是只要江新男愿意,还是可以回去上班的。

    江新男想,重新寻找工作需要时间,对于她这样的“杨白劳”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早一点投入工作就可以早一点赚钱还债。更有温校长说,职业不分贵贱,用自己的劳动赚钱,即便是端盘子也不丢脸,于是江新男欣然接受经理的好意,回到了“酒隐”上班。

    此后,江新男每次看到经理,脸上都挂着感激的笑容。

    此刻,经理面对江新男的笑容却显得紧张兮兮:“新男,你快避一避,那个女顾客又来了。”

    江新男顺着经理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苏进店并坐到了位置上,嚷着:“服务员,开酒!”

    江新男本能有些慌,她竟有些害怕苏,因为对方是一个胡搅蛮缠没有道理可讲的人。

    当秀才遇到兵,就是江新男此刻的心情写照。

    “经理,那我……”

    “要不,新男,你晚上先回去吧,从后门出去。”

    江新男立刻摇头,回家去旷了一天工是要被扣工钱的,于是她提议:“经理,我去后厨刷盘子去吧,前台你安排别人招呼客人,怎么样?”

    后厨刷盘子总遇不到这女顾客了吧?经理想了想,同意了。

    于是江新男悄悄溜去了后厨洗刷刷去了。

    江新男又从后厨悄悄溜出来过三次,三次都是为了把干净的碗筷送给前台,三次她都往苏的方向看了看。第一次,江新男看见苏桌面上已经摆了几个空的啤酒瓶,她用手支头,显然有些醉了;第二次,江新男看见苏桌上的啤酒瓶更多了,对面位置上还多了个男人,男人衣冠楚楚,与苏相谈甚欢;第三次,苏的座位上已经不见了苏,衣冠楚楚的男人也不见了,只余下一桌啤酒瓶。

    “新男,终于走了,你可以去收拾了。”经理笑眯眯吩咐江新男,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江新男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她拿了抹布,端了盆子走过去。就在苏制造的那桌狼藉上,江新男发现了一张名片,她拿起名片见上面写着:李忠,制片主任。名片上除了电话号码,最下面还有一堆片名,大概是一些电视剧的名字,可是江新男一部都没有听说过。

    小县城也有娱乐圈的人大驾光临,真是出息了。

    江新男心里为自己的家乡桃李市点了个赞,就开始麻利收拾起了狼藉。

    苏一觉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酒店房间里,浴室内正传出哗哗的水声。

    有人在房间内洗澡?苏一惊,坐了起来,坐起来赫然发现自己竟身无寸缕。

    “啊!”苏尖叫起来。

    浴室内,水声戛然而止,李忠裹着浴袍光脚走了出来,他头发湿漉漉的,身上还滴着水珠。

    见苏杏眼圆瞪,一脸惊吓盯着自己,李忠笑道:“怎么了?昨夜还和我温存,今天早上就不认识我了?你们女人真是善变。”

    李忠一脸淫笑坐到床上,伸手勾住苏下巴就要凑嘴过去亲。

    苏跳下床,发现自己没穿衣服,又赶紧抓了床上的被单包住自己。她指着李忠,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这是强暴,我要去告你!”

    李忠摊摊手一脸委屈:“小姑娘,你这个态度就不对了,昨晚上勾搭我的人是你,现在说要告我的人也是你,我是不是该怀疑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局?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去找警察将这一切说清楚,我现在似乎正在受到你的威胁,或者敲诈勒索。”

    “你在胡说什么,谁威胁你,谁敲诈勒索你?”苏气坏了,眼前男人一脸若无其事的淫笑令她抓狂。

    “男人和女人上床并不需要感情基础的,这是我们生理构造决定的,而你们女人不同,女人和男人上床,要么因为爱,要么因为别有所图,我们两个萍水相逢,之前并不认识,酒吧偶遇纯属缘分,自从昨天晚上你知道我的身份后,你就拼命对我献殷勤,我是个男人嘛,这个世界上,一百个男人里面九十九个每天都盼着艳遇,我作为九十九个里的幸运儿,拒绝你就是辜负上天的美意啊。”

    “啊!”苏捂住耳朵,忍不住再次尖叫。

    太恶心了,简直太恶心了,世界上竟然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你什么身份,皇帝老子吗?我要勾引你?我勾引你,可以当皇后吗?”

    “可以当歌星啊!”李忠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漫不经心看着苏。

    苏一颤,那些因为酒精而断片了的昨夜的记忆此刻又都回到了脑海里

    她想起来了,眼前的男人叫李忠,是帝都来的一个制片主任,曾参与制作过不少电视剧,虽然那些电视剧她都没看过,但略有耳闻。

    李忠出差途经桃李市,闲来无事出来酒吧消遣,偶遇了苏,当时已经醉意上头的苏听闻了李忠的身份后又豪爽地与对方喝酒,并哭诉了自己的唱歌梦想。

    “我从小就有个梦想,那就是当歌星,可是我爸爸死了,我的歌星梦破碎了……”

    苏迷迷糊糊记得自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但是尔后呢?她的脑子里又一片空白,不过看着眼前酒店房间,没穿衣服的自己和李忠,那些空白的记忆,苏已经可以脑补了。

    “你趁我喝醉,把我带回酒店,你这是**!”苏屈辱看着李忠。

    面对苏的愤怒,李忠不以为意,他走向她,边走边用温柔的声音说道:“小姑娘,别说的那么难听嘛,相逢是缘,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把这一切看做是美丽的开始呢?”

    李忠已经占到了苏面前,他低下头看着苏娇俏的脸蛋,昨夜的酒精、今晨的睡眼惺忪外加激动的脸颊潮红,让眼前的年轻女孩看起来充满了诱惑。李忠用一种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苏耳边说道:“昨夜我已经向你介绍过我自己,如果你不记得我了,现在我重新介绍一遍,我叫李忠,是来自帝都的制片主任,我知道你是一个有梦想的姑娘,你的梦想就是当歌星,遇到我,或许是老天爷对你的眷顾呢?”

    苏一颤。

    李忠是娱乐圈的人,她想当歌星不就是想进入娱乐圈吗?有人领路,和自己去闯荡比起来,可是提前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啊。

    苏的安静和犹疑看在李忠眼中就像烤熟的羔羊被撒上了香喷喷的孜然,他的唇角不自觉浮上得意的笑容。

    “这是个美丽的开始……”他在她耳边再次强调,然后他的手轻而易举就拉下了她身上的被单……

    当男人的吻滚热地落在她的身上,苏闭上了眼睛,心想:或许妈妈那一巴掌是有意义的,如果不是那一巴掌,她不会跑去“酒隐”买醉,不会遇到李忠,也就不会有一个美丽的开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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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老师介绍:
他是年轻有为的教育局长,为教育事业呕心沥血,带领全市教育人攻坚克难,终于成功创建“教育强市”,终身大事却一再被耽误。她是才貌双全的海岛女教师,为学生废寝忘食,大爱无疆,天道酬勤。霸道总裁穷追不舍也不能打动她,清贫的教育局长却和她擦出爱情的火花,只因他们有着共同的教育梦!四个性格迥异的女教师,四段不同的教育人生。有人不忘初心,始终秉持教育情怀,最终收获爱情和事业的双丰收;有人好高骛远,丢失教育人的操守,最终在铁窗下留下忏悔的泪水。阅读提醒:现实向,和教育有关的人和事。申老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申老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申老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