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赦免
清晨,连下了数日的雨,终于见停。
南华城边的一座破落大院中,有厢房木门吱呀被打开。
跛着腿的清瘦少女走出来,虽才十二韶华,却面色蜡黄、形若槁木。她看了一眼天边的太阳,又一瘸一拐回房,想抱受潮的棉被出来晾晒。
却是忽然,大院门外传来锁链拖动的声响。
两位官差打开院门,谈笑着走入,看到院内的少女又吓了一跳:
“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不知道这里是死人府,不知道你吓人么?!一天到晚瞎晃荡,吓死爷爷我!”
少女姜迎回过身来,静静地看着他们。
官差见她无动于衷,呸了一声,将一个破箱子扔到她脚下:“算你走运,扛过了六年。”
“圣上的仙丹制好了,圣上服之,大有效。依照圣上与你阿爹的约定,你可以走。”
“这些是你阿爹的遗物呵,莫要问为何是遗物。”
“你阿爹是个傻的,仙丹既成,若再将敌国‘仙人’供出,或将仙境的位置告知,他必能洗脱叛国的罪名,再得圣上重用。然而你阿爹总称什么‘天机不可泄露’‘天命不可违’,还骂圣上‘出尔反尔’,宁愿自戕于圣上殿前也不愿妥协……”
“圣上放你走,是因开过金口。但你最好自今日起,远离皇朝疆土,否则圣上再看见你这个‘前’将军府遗孤……赫赫!”
姜迎看向足下的木箱,已经听不到这人讲话。
足下木箱极小,朱漆斑驳。
箱子在被官差扔下时,便震坏了锁,露出内中的碎银数枚、身份牌一张、有裂纹的姜字玉佩一块……
天迎十年,她阿爹姜临锋为国出征,但在征途失踪,失去音讯两年之久。
天迎十三年初,她阿爹忽然回来,称自己被俘虏到敌国,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逃出,方能回归。
他回来的时候,尚带了许多敌国情报,并带领千军为王朝击退僵持数年的敌国,将式微的姜家救出水火之势。
本以为自此安好,朝廷在敌国战俘身上,发现敌国背后竟曾有“仙人”助阵,敌军之所以个个骁勇无敌,便是服了仙人的仙丹。
旋即便有密报揭发,大将军姜临锋身上,也有与仙人一样的仙丹,还有与仙人一样的“仙术”,所以他当年根本不是被俘虏,而是与敌国和仙人合作了,否则,便是入了仙境,习了仙术。
圣人那时已岁七十有余,为自己的“长生”四处“问仙”,早一心只有丹药,无心朝政。
见此密报,他勃然大怒,大呼大将军欺君叛国,趁着将军不在府中,连夜出兵控制整个将军府,要将军交出仙丹与丹方、交待仙丹的来历。
将军坚称不识敌国仙人,世上也无不老仙丹,圣人不信,当即以通敌叛国的罪名,怒斩将军亲属仆从,仅留下五岁的独女与将军夫人,做最后的“谈判”。
将军痛心疾首,只得咬牙承认,声明未与敌国瓜葛,又表示仙丹已用尽,会重新炼制,但丹成之日,要圣人放妻儿自由,还姜家清白。
这相当于承认仙丹、仙人,甚至仙境的存在,圣人大喜,暂不细问,应下将军的请求催他炼丹,又将姜迎母女囚于将军府,严加看守,定时派送食物与日常用品。
结果数年过去,姜迎的阿娘突患重病,药石罔效,逝去了。
姜迎又等待了一年,等到的却是……
姜迎看着地上的遗物,一言不发。
官差见她从始至终不将自己这“皇家之臣”放在眼里,气得就要踹她:“臭小娘们儿……”
另一位官差连忙低声劝他:“莫冲动莫冲动!”
“你可是忘了,圣人尚有密令,让司空府的人追踪她,看她阿爹会不会给她留下线索,让她寻找仙人和仙境的!”
“她已经是个瘸子了,又瘦得弱不禁风,你若再将她踹出个好歹来,妨碍了圣人的计划,你我可还要活命?!”
冲动的官差想起此事,顿时有了忌惮,刹住伸出的腿,和同僚退出大院。
姜迎并未听到官差的低语,但待官差离开,她忽然抬头,看了一眼闭上的大门,才带着木箱回房……
…………
姜迎将房门关得严实,这才走入房内,点燃数盏烛灯,取其中一盏与遗物空箱一起抬到床边、推入床底,自己也钻了进去。
她在床底的一个暗格里,取出一张图纸。
上面有经过多层处理,只有她们姜家人才能看懂的路线图正是前往仙境的路线。
其实她知道她阿爹不曾叛国,也不曾私通敌国“仙人”,但他的确入了“仙境”。
她阿娘临走前,将她阿爹亲手绘制的路线图交给她,并告诉她,她阿爹曾得机缘,得入“仙境”,只不过年纪大了,资质受限,又心系朝廷与家族,回来得早,习得的“仙术”仅有皮毛。
举报她阿爹的密报中,“仙术”实乃仙家所赠的符篆,仅有数张,早已在出征时用完。
仙丹也不过是普通的修炼仙丹,若给不懂修炼的平凡人服下,不仅无有效用,还会被药力反噬而亡,所以他不能交给圣人。
只可惜当时圣人迷信于“长生”,无论她阿爹如何解释,圣人也不愿相信。
她阿爹只能佯装制丹,其实是尝试借仙境的所见所闻,寻找药效相似的草药,制作更高效的养颜丹充数。还打算一旦制成养颜丹、交出丹方,得圣人释放,便回来带她们母女逃跑,再入仙境。
即便他不得回归,只要圣人放过姜迎母女,姜迎的阿娘也能凭借这份早早留下的路线图,带姜迎逃跑。
只可惜她阿爹千算万算,最后他的爱妻病逝了,他自己也自戕身亡。
姜府只剩姜迎一人,她必须独自前往仙境。并且毫无疑问,她知道自己会被圣人派出的刺客或暗卫追踪……
…………
姜迎最后一次查看图纸,看罢闭上眼睛,在脑内回忆一遍日日细看、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路线。
之后将图纸放到床底的烛台上点燃,放入空木箱,看着它燃烧。
第二章 追踪
姜迎不是傻子,见过“圣人”种种行为,早已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即便是为圣人打下江山的姜家,在虚无缥缈的“长生”面前,也不值一提,这样的人,又怎可能因为区区“守信”,放了她这个遗孤,放了跟踪她以探索“仙境”的最后的希望?
所以她才不信她当真自由了。
只不过在找到仙境或圣人失去耐心之前,暂时没有人动她罢了。
为了活命,她必须成为唯一知晓仙境位置的人。她将图纸点燃后,将木箱拉到自己身侧,一动不动等着它燃烧。
就在这时,她闻到袖中传来阵阵药香,并有阵阵微暖。
她有些诧异,取出暖度的源头,发现竟是官差送回来的姜氏玉佩,正在她的掌心微微发光!
玉佩在火光的映照下,盈绿通透,亮得有些过分。
可是取出来后,光亮又似乎瞬时淡去不少,使得姜迎摸不清这是不是错觉。
不过玉佩在她手中暖暖的,伴随着一种奇特的温度和淡淡药香,从她的掌心传入身体,油然生出一阵抚慰感。
登时再多的异象都被遗忘,她将玉佩放在胸口,闭上眼睛细细地感受。
直到木箱里的火势渐渐小去,她才睁开双眼。
眸中的淡淡温情瞬时消失,她将玉佩纳回袖中,钻出床底,开始收拾行李。
先是方便行动的衣裳、再是藏在房内各个角落的碎银和铜钱……
最后她在床底的另一端,拉出另一个木箱,里面装着一些小而精致的武器。
是将军府为了保险,暗藏在各个角落的备用武器。
它们当年幸而躲过官兵的搜缴,姜迎确定官兵不再搜刮将军府后,便将它们部分收集起来,放在小箱,方便随时取用。
她取了两把袖里剑,绑在臂上,藏于袖中。
又取了两把匕首,插在短靴侧面,剩下的诸如一套十二枚的柳叶飞刀、尖锐的手锥、小巧灵活的判官笔等等,她看了半天,选了更方便使用的七星袖箭,换下左臂的袖里剑,放到行囊里,以作备用。
这之后,她便可以离开姜府了。
她确定图纸已被烧完,便把纸灰倒入洗脸的水盆,将纸灰水泼到床上。
之后,用烛灯点燃干燥的床帘,任凭它们燃烧,自己背着行囊离开。
…………
姜府外,负责看守的官差已全数撤退,只剩方才送遗物的官差还在等着。
看到姜迎出来,嘴欠的官差又忍不住骂:“臭小娘们儿,果然是女流之辈,放你离开这么大的恩赐,你也能磨磨蹭蹭半天才出来?!”
另一位官差生怕他耽误姜迎的行程,赶忙阻止他:“行了行了,你又多嘴干什么?!她人走了就好,我们回去交差!”
“喂,姜家女,圣人放你走,是让你永远别回来!尤其是这将军府,不是你的地盘了,你最好走得远远的!”
姜迎深知他话里的用意,并不搭理他,直直往外走。
六年了,她都不曾离开家门半步,如今得见门外光景,即便早已一片颓唐,她也忍不住感慨万分
离开了!
她再回头看看破落的将军大院,想到官差的话,眸光骤转:她还会再回来的。
…………
姜迎走到繁华的地方时,险些又控制不住自己。
不过她并未沉浸多久,便冷静下来,先到钱庄换掉大部分碎银,再去购置旅途必备的用品。
之后背着行囊,找到一个小食肆,坐到正对门口的位置,准备大块朵颐一顿。
但当她听完店小二报菜,正在点单,她看见三位男子也走入食肆。
三男子一个五短身材,一个高高瘦瘦,一个长脸鹰目,看起来与其他食客未有不同。
可姜迎见他们进来时,一路双拳紧握、肩胛紧绷,腰板挺得笔直。路过她的时候,三人也都相继看了她一眼,状似漫不经心,眼神却都很犀利。
姜迎还看到其中一人在门前碰到店小二时,手往腰际前方提了提,抓空了什么后才迅速放下。
这是要摸腰间佩刀的姿势,姜迎在来将军府的官差身上见过无数次,可谓记忆深刻,只一眼便能认出。
姜迎想了想,待三人在她身后落座,她忽然拉住店小二,问起路来。
她称自己要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修心问道。
店小二见她年纪轻轻,形容落魄,却一副老成自在的模样,以为是什么异想天开的流浪少女,免不了要嘲笑她:“姑娘你这……”
姜迎二话不说取出一小吊铜钱,放在桌上,静静地看着他。
小二立马惊呆了下巴:此处只是小食肆,接待的都是寻常老百姓,一顿饭二三十十文钱算多的了,这位姑奶奶竟然拍出这么一吊子钱?!
看这铜钱的数量,少说也有七八十文了吧,店小二提起钱吊子掂了掂,翻了翻,忽然笑开了花:“姑娘你这?!”
姜迎低声道:“答好了,饭钱剩下的,便是你的。”
小二一听又乐了:这姑娘又小又瘦,铁定吃得不多。
方才她已经点了十来文钱的饭菜,该到顶了,他怎么着也赚翻了!
他再度笑开了花,见旁人都未注意他这桌,连忙将铜钱收好,旋即一边给姜迎倒茶,一边详细告知她所问的路线。
他习惯了取悦客人,说话时候语气夸张,声音也不小。
只要姜迎不拦他,他便能不间断地说。待他叭叭叭叭说完,姜迎要去“问道”的事情也在她附近几桌传开了,一些食客开始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姜迎。
姜迎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她在床上泼纸灰水还不够,还必须让追踪她的人知道,她是明确要去寻“仙境”的。
只有让对方确信她还有价值,对方才不会轻举妄动。
若方才进来的三人便是圣人派来的人,那她这几十文钱,便是花得值得了。
就算不是,只要有人盯着她,便会在背后不断调查她,那么今日这番对话,迟早也传到他们耳里。
并且她这般大手大脚挥霍的行为,对于一个贫困落魄的罪臣之女来说,可谓是无脑且冲动。
她若能通过这样的举动,给对方营造一个愚蠢稚气的形象,让他们对她掉以轻心,那她未来这一路都会省心许多。
第三章 有脑
目的达成,姜迎终于低调下来,不再谈论“问道”之事。
她继续点单,一口气又加了半斤大肉、五块馕饼、一碟米糕和一壶香茶,还有继续点下去的势头。
店小二记着记着,忽然脸就黑了:说好的吃不多呢?!
这姑娘,根本就不想给他拿赏钱吧?!这加的东西,都快有五十文钱了,这年头大肉贵啊,这姑娘一个人能吃半斤吗?!还有馕饼米糕和香茶?!
他不知道姜迎在姜府的日子,日日只吃粗茶淡饭,有时官兵送食晚了,她连一碗稀粥都得分着三顿吃,哪里能得享受的机会?
今日终于得到释放,她还真就能够吃这么多。并且她不知道未来的路途会是如何:顺利或坎坷、是生亦是死。她这顿饭,不仅当做庆祝饭吃,也是当做临死前的最后一顿饭吃在她百分之百确认自己安全以前,她的每一顿饭,都会当做最后一顿饭对待。
再说了,她点的东西多是吃不完可以带到路上吃的。
钱她都掏了,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东西,她还是逃难之身,怎么可能真给小二这么多赏钱?
于是她毫不客气继续点,将方便带在路上的食物全点了一遍,最后花了给出的过半的钱,把店小二气得头顶直冒烟。
可他到底还是赚,虽说与预期远远不符,却也比平素赚到的赏钱多。他憋来憋去,也憋不出什么过分的话,只能闷哼哼地记完菜品离开。
…………
上菜后,姜迎花了一刻钟时间,狼吞虎咽,终于将总是感觉空荡荡的肚子填饱。
落筷的一瞬间,她吃喝时的狼狈也一扫而空,骤然恢复冷静。
她让店小二包起剩余的吃食,带着行囊慢悠悠走入斜刺里的胭脂铺,慢条斯理地挑选起来。
果然不到一会儿,那三位男子也走出食肆。
姜迎看见五短身材对高个子、大长脸耳语了几句,高个子与大长脸便分成两路离开,一个前往王朝的方向,一个则走往不明目的地的地方。
五短身材则来到胭脂铺的侧面,姜迎为免被他发现,早早收回目光,但她透过余光,还是能看到那人停在一个小摊子前,面对自己所在的方向,脸一直朝着自己。
姜迎多次佯装向门前的掌柜问价,都能看到他故意偏头,大概也是有意避免被她发现。
至此,姜迎认定这便是圣上派来的人。
看高个子、大长脸与矮个子兵分三路,她心猜他们可能是去传达消息甚至提前布计了。
若是这样,他们背后必定尚有更多的人,其他不说,与圣人保持联系的通讯人肯定有。
她忽然不知是那“圣人”太瞧得起她,竟派这么多人跟踪她;还是太瞧不起她,竟派如此明目张胆的人来跟踪她。
她出身于将军府,自小不是坐在爹爹肩上,便是坐在爹爹麾下武将的肩上。
她见过高手打架,看过军营沙场,还接受过将军继承人才有的严格教育。
即便被囚时年仅五岁,她也已习得一身不错的武术,学了不少军中知识。
被囚之后,她阿娘作为将军夫人、知名山寨女霸主,虽说武艺不及皇家精兵,也凌驾于不少人之上,日日教她如何辨敌、制敌,教她武功,教她野生战术,督促她自学文化知识。
所以就算姜迎是六年未出大门的“囚犯”,就算仅有十二稚龄,也绝不是这些明目张胆的追踪客能够糊弄的。
她确认三人身份后,向掌柜要了一盒珍珠粉膏、一块蒙面纱巾,想想再要一盒味道独特的香粉,便结账离开。
其实被轻视也好,最好他们全都是这副明目张胆的模样,这样她便能完全掌握他们的动态,日后要甩开他们的时候,会方便许多。
怕就怕在这些都是幌子,都是无名小卒,真正厉害的早已躲在她察觉不到的地方,等到最后一刻才会出现,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
另一处,高个子在城中绕了好几圈,最后爬上一座望塔楼。
塔楼上有数人立在栏杆后,为首的一人举着千里镜,看着姜迎所在的方向。
高个子上来后,径直走向此人:“大人,姜家女方才问路,是想前往牧扬城。”
“另外她为了问路,不惜多花数倍的饭钱、给店小二赏钱,还毫不忌讳地告诉店小二她要修心问道……她如此行为,不知是否千金小姐大手大脚、毛躁鲁莽的性子未变,若是,她往后恐怕难以成事。”
那人放下千里镜,并未理会高个子的问题:“房里的纸灰可有线索?”
高个子道:“燃烧殆尽,一丝痕迹不留。”
“那她这一路,也不曾翻阅任何图纸、书信或者特别物品?姜将军的贴身玉佩,她都不曾取出查视么?”
“不曾。”
那人沉默下来,望着前方,不知所想。
好半晌后,他才摆手:“继续追踪。但你们注意,太过刻意,也会令人生疑。”
高个子微怔,旋即颔首道:“明白了。属下会把握好分寸,为大人打好掩护。”
那人摆摆手,让他退下。眼里看着错综的城池、姜迎远去的方向,冷哼一声:是有点本事……
可惜,远远不够。
而在他思索之际,他身后的虚空忽然有一道白光亮起,又一晃而过,消失在空中……
………………
姜迎走了大半日,夜幕降临的时候,来到一片荒野之地。
她本想雇马车或牛车赶路,但一问价钱,又果断离开。
这些代步工具于她而言,曾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什,她以为它们不值多少钱。
没想到只是区区距离的牧扬城,它也需要二百文,那前往仙境还有极远的路程,她靠着这些碎银换来的铜钱,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地方的。
这不是她保命必须的花销,所以她选择省下。
又走了许久,夜深人静的时候,见这地方尚一眼望不到头,她只能停下。
寻了一处月光明亮的所在,倚着大树一边歇息,一边揉自己痛极了的小腿。
第四章 乞丐
这是她年幼时候落下的腿伤,将军府遇难的那天,她被落下的横木砸到左腿小腿,腿骨几乎粉碎。
那时她很小,筋骨脆弱,虽说她阿娘立马用草药替她包扎、稳住伤势,但因伤势实在过重,她阿娘只能求看守的官兵为她请医。
可官兵说要请示圣人,一请示,便请了一个月。
之后医师前来,又只随便给姜迎敷了个药,便领着官差的几十文钱离开。
她阿娘忍无可忍,怒绑前来送食的官差,将事情闹大,才有正经的医师前来。
可惜那时已过去许久,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期,即便姜迎后来一直调养,这条腿也只能勉强走动,走不久,否则便会剧烈刺痛,直到难以忍受。
姜迎今日这一路,已经用了她最大的忍耐力,再也受不了了。
她一边放松小腿,一边打量四周。
但是放松着放松着,忽然,她感觉自己的胸口在发热。
一股温热的暖流自胸口流入体内,逐渐包裹她全身,令她浑身舒适之余,连腿上的疼痛也好似缓和了一些。
姜迎诧异那里只有她挂在脖子上的玉佩,怎么会?
她低下头,悄悄勾起衣领的一条缝。
但只看一眼,她又迅速捂回去在发光?!
那玉佩,竟在发出暗绿的荧光!
这可不是普通玉佩会有的现象,姜迎一阵深思:莫非……
但是忽然,她想起跟在她身后的五短身材与高个子高个子在她出城之前,便折了回来,与五短身材汇合,前前后后地跟踪她。
他们自她出城,便以极遥远的距离跟着,若非姜迎已经注意到他们,她不会在意那种距离的两人。
现在姜迎在这片野地坐下,两人应当也停下了,不过停到哪里,姜迎并不清楚夜太深,她看不清晰。
她只知道她在原地等了许久,也听不到两人靠近或“路过”,那么想必他们自有办法摸黑掌握自己的行踪,或许,他们已经靠近自己,自己却察觉不到。
所以她不能取出玉佩查看。
也不能露出任何异样的反应。
她按捺住诧异与惊奇的心,几番呼吸,终是稳定下心绪。
之后她不再做多余的动作,取出午时买的馕饼,就着香茶吃掉。
吃完困意上头,她心知身后两人短时间内不会有动作,便换了个草高隐蔽的地方,洒下一包驱虫粉,偷偷自短靴隔层抽出匕首,握在掌心,这才抱着行囊、护着玉佩躺下。
…………
许是太过劳累,即便精神紧绷,姜迎也很快进入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皎月西移,夜风渐凉。
姜迎正睡着,却是忽然,她感觉鼻尖有些瘙痒,她猛然睁眼坐起
“奥奥奥奥活着?!!!”
尚未来得及开口的姜迎:“……”
月光之下,她看见一少女瞪着眼睛,正惊慌失措地往后退。
此少女脸颊很脏,头发也很乱,姜迎看着她的衣着,猜她或许是个……乞丐?
姜迎还看到,少女手上举着一根草,所以方才的瘙痒感便是来自于它。
她登时蹙眉:自己累了一整日,好不容易能够歇息,却被这姑娘这样子扰醒了。
并且这姑娘三更半夜出现在荒野,还能看到躺在隐秘草丛里的自己,看着就十分可疑。
她看着少女,说话之中无形带了敌意:“你是谁?因何靠近?”
少女听到她开口,这才从惊慌中回过神来。
发现自己尚握着草,赶忙扔开拍拍手:“哦,我以为你死了。”
姜迎心说以为死了还靠近,是想偷拿“死人钱”吗?
并且方才那眼神,是遗憾吧?
她听这少女声音干净清脆,如清风晃铃,是年轻少女才有的声音。
再看她身形,比自己矮小,小胳膊小腿的模样,料想不比自己大。
若非都是借口,这么小的小乞丐便想着发“死人财”,真是……
她藏在袖中的匕首反握着,手斜挡在自己身前:“没死,你可以……”
话未说完,少女忽然诧异道:“你是官家小姐或富商子女吗?”
姜迎:……?
少女并未察觉她的怀疑,但能看出她脸上的疑惑,解释道:“你别惊讶,我行乞多年,见过的人多多了,一眼便能看出一人的身份。”
“我看你这打扮,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样子,言行举止却挺有分寸……你不会是家族落魄了,或者离家出走吧?”
“不过无所谓了,我是个有原则的人,即便你家缠万贯,只要你还活着,我便不会偷抢你钱财。”
“……你这是什么眼神?”
“也行吧,你不信也罢,反正你没死,我就只能走了,再见。”
“再见。”
少女:“……”
之后她看了姜迎一眼,撇撇嘴,真的走了。
姜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谁知少女走了数步,忽又停下。
半晌,她又走两步,又再停停。
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回头:“你真的不多问几句话吗?!”
好不容易遇上能够说话的人,却不说话,好寂寞啊!
姜迎奇怪道:“问什么?”
要走不走,果然另有所图吧。
少女道:“你就不怕我偷了你钱财?!”
姜迎的行囊用了特殊的打结法,被动了她定能知道:“不怕。”
少女:“……”
好寂寞!
她忽然折回来,倚在旁近的树干:“你是要去牧扬城还是会春城?”
“与你无干。”
“怎么无干?你若去牧扬城,我们可以一起呀!牧扬城外有匪帮,你我独自过去,保不准要被绑架打劫的,还是结伴同行的好。”
姜迎眸光骤沉:“匪帮?”
少女见她果然不知情,欢喜了,抱着胳膊叭叭道:“就是土匪帮嘛!”
“现在世道越来越混乱,狗……圣人为了长生仙丹,已经不顾百姓,不顾社稷,那些土匪不得伺机作乱,官家不得能贪则贪?”
见姜迎面色凝重,好似十分诧异,她更开心分享自己的“小道消息”:“不过据说他们作乱为虚,谋乱为实啦!”
“据说匪帮里有遭上头欺压的商人、百姓和老兵,所以他们最喜欢抢拥护圣人的人,最喜欢杀圣人底下的走狗贪官。”
“还有人说他们这样都是因为镇国大将军呢!说大将军对他们有恩,是他们友人,明明战绩赫赫,却被冤枉与助敌国打仗的“仙人”勾结,被满门抄斩,他们便坐不住了,联合起来要造反,还要救大将军家的小遗孤……”
“不过我倒是觉得,将军只是替他们背黑锅罢了。”
“你想啊,这么一些大老爷们儿,抢了这么多,要什么有什么,会救几年救不到人吗?”
“我也受过大将军的恩惠,小时候吃他家布施的粥和馒头,吃了好几年呢。”
“我这样的人都知道去打探小遗孤的消息,知道她被赦免了才放心,他们若真有心,可能到现在还无动于衷吗?#%#……%&……”
少女如同开闸的洪水,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但是说着说着,她发现姜迎根本无有回应,而是在愣神,她忽然又失落了,忍不住问:“喂,你有在听吗?”
“喂、喂?!”
第五章 水渠
姜迎这才回过神来:“在听。”
还在衡量少女这些话的真假。
她自然不会关心匪帮之中是否真有她阿爹的老交好,或者她阿爹曾经帮助过的人。
无论那里有谁,她如今的情况,根本顾不上其他人,也无法以她父亲的名义,去与他们叙旧或其他。
她也不奢望那里有能救自己的人以她现今的身份,任何人救她,便相当于与圣人作对、与王朝大军作对,她不信有谁当真这么傻。
当真这么傻的,要么已经救人失败,要么,便在筹划更大的局,无论如何,她姜迎都已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
她听到少女还提及自家的布施,便问:“你还接受过将军府的布施?”
少女见她还能问问题,便相信她真有在听,又笑起来:“当然了,将军府很好的!”
“他们会时常布施食物,国有大灾,也常常看到他们救济的镖车出城。”
“所以他们真可怜,理应受到功德福报的,结果连唯一的小千金都遭殃了,小小年纪看着家人被冤枉、被屠杀,被软禁在将军府。”
“我猜小遗孤和将军夫人乖乖被囚不反抗,是盼着能与大将军团圆吧?结果一年又一年过去,将军夫人没了,大将军也没了……换做我是小遗孤,我早就上吊了!姜迎姑娘也不知道会不会轻生,希望她坚强一些,不要便宜了狗皇帝才好!”
她说着,义愤填膺地捶了捶旁近的树。
之后大概觉着痛,又赶紧收手,一边揉一边叹气。
姜迎见她这样,语气不明道:“你还挺热心。”
少女瞥了她一眼:“你不知道自小生活在饿死边缘的人,一碗粥、一粒米,都有多珍贵。”
“所以恩人家的小孩,就是我的小孩,恩人走了,不能关心她了,我自然就替恩人关心一下啊!”
她说这话时,神情无比真诚,还有些淡淡的早已浸入骨子里的哀伤。
但姜迎听到后面的话,只有一个感想:
你才是你小孩……
她到底未有多说什么,也无意透露什么。
她发现这少女知道的有些多,远超她的身份所有,态度也笃定得很奇怪。虽说方才那番话,着实让她有些感触,但她还不至于就此感动,并相信少女的来历。
姜迎点头道:“我明白了,谢告知,下次路过我会小心。”
少女挑眉:“下次路过?不是这次吗?”
“……说了这么多,你可一点也不害怕啊?!还有,你为什么这么淡定,你不就是姜迎本人吗?”
姜迎骤然抬眸,狭长微挑的眼里尽是阴森冷意。
少女毫未察觉自己被盯紧了,自顾自推算道:“我方才想了想,姜迎姑娘今日才被赦免,若她要去牧扬城,从会春城出发,徒步行走,也就你这样的速度。”
“并且你又瘦又娇弱的样子,看着就像是被囚几年的官家小姐嘛……所以你不就是姜迎姑娘?”
姜迎无意表露身份:“我父母健在,是商人,但近来生意失败,家财散尽,还被债主追杀,我才逃难到此处来的。”
少女狐疑地打量她:“真的假的?我不会害你的,你别害怕啊。”
“真的。”
“身份牌拿来看看?”
“那是**。”
“那你如何证明?”
“我不是,所以无需证明。”
少女:“……”
“好吧。”
“但是不管你是不是姜迎姑娘,反正都要一起进城,走吧,我们一起吧。”
“匪帮附近有暗道……唔,其实是水渠。据说许久以前发大水,牧扬城和会春城的百姓一起挖的,后来不发大水了,水渠也就无人打理,这些匪帮呢,就将钱财宝藏埋在水渠里。”
“看,这是火折子,我还带了些灯油。”
“我稍后会潜到水渠附近,在草上点火,这些土匪肯定全跑来救火,到时候,我们一口气跑过去,跑进城,匪帮不敢进来的,我们便就安全了!”
小少女说完,十分得意地看着姜迎:“是个好办法吧?”
可是姜迎一听:这法子要跑。
并且她怎么可能与少女同道?
小少女明知前头有匪帮,却还要冒险过去,看着就很可疑。
她自己也不是什么能让人跟着的身份,她并不打算冒任何的风险。
她摇头道:“我不去了,你的好意我心领。”
少女诧异:“不去?……这里是牧扬城与会春城唯一的通道,你不知道匪帮的存在,证明你不是从牧扬城到会春城,那你迟早要过去的呀。”
姜迎还是摇头:“你说有匪帮,我怎么可能还冒险?那里不是我非去不可的地方,明儿我便回会春。”
少女瞧了她好一会儿,嘀咕道:“是觉得我不靠谱吧?”
见姜迎还是一副冷淡的脸,她很快便放弃:“也罢,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肯定觉得与我不同道,那你自己小心吧。”
“匪帮的营地大约就在数里前,营地外围便有人看守了,你若要过去,从五里地左右的地方,就得非常非常小心。”
“水渠在你现在左手边的位置,走过去便知道了,可你也得小心哦,水渠可深,你别摔了,要是摔坏了还被人发现,那可惨了。”
姜迎听着她的话,看不出态度地点点头,与她作别。
少女大抵是个爱热闹的家伙,竟然满脸舍不得。她收回火折子,与姜迎挥了好多次手,这才从高高的草丛中走过,远去了。
…………
姜迎看着少女离开,这才放下握刀的手。
……前头当真有匪帮?
她从店小二的口中,只知道牧扬城是个小城,治安不好,因为有不少流民在。
匪帮的消息小二不曾提及,不过店小二是会春城的人,不全清楚外面的形势也很正常。
姜迎回想起少女说话时的语气与神情,再三思索,最终决定不休息了,连夜赶路。
她不跟着少女,是怕有什么陷阱,现在少女不在,她跟在后头,一旦发现什么异样,她还能转圜。
若真有匪帮,深夜赶路也是最好的方法,此道是离开金峰州唯一的道路,只有离开金峰州,从下一个大州走出皇朝疆土,她才算真正踏上仙境的道路,所以她不会改道。
而走出这片疆土,圣人再不能仗着势力为所欲为,这也是她摆脱追兵、再不担心轻易又被盯上的绝好机会。
第六章 被堵
姜迎将匕首插回靴筒,背起行囊上路。
沿着少女走过的方向,她缓慢前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意着一切动静。
大约走了三里路,她的腿又很痛了,玉佩又在发热。
她见附近依旧风平浪静,便先停下来歇息。
然而就在这时……
她猛然看到左前方燃起火光!
紧接着有口哨声响起,四周有许多火把被点燃,破空箭声传来!
姜迎立马矮身,匍匐到草中。
旋即她发现,箭的攻击对象并非在她,而是少女所说的“水渠”。
并且看那火光,不用想便知道,少女果然点了火。
姜迎诧异:这不才三里路吗?
在外围便开始点火??
并且这也太久了,自己这一路走走停停,消耗了不少时间,结果她才到,那少女也才点着火??
四周的箭声并未持续多久,大抵见未逮到人,便逐渐停下。
有人自远处走来,脚步匆匆,踩得落叶枯枝时不时噼啪地响。
姜迎再顾不得其他,身子尽量帖向地面,行囊也放在一旁,用胳膊挽着,往草深的方向挪。
逐渐有一些人聚集到火光的源头,又有人跳下水渠,沿着水渠搜索。
大抵水渠里有异常贵重的东西,还有人提着铲子过来,跳入水渠开挖,看样子很急。
姜迎看着那水渠,隐隐好似看见奇异的亮光一闪而过。
但她正焦心于当前形势,并未过多在意。看匪帮的人数,她知道她已经在他们营地之中,也就是说,那少女要么故意害她,要么信息错误。
并且看匪帮的架势,她知道不消多久,他们便会从水渠搜索上来,大面积排查,甚至会有更多的人前来搜索。
也就是说,她若不趁现在赶紧跑,便再也跑不掉了。
藏宝之处有人纵火,她若今晚不过去,以后想要过去,定会更难,因为对方必会加强看守。
她忽而长叹一口气她的腿啊……
只能借着火光,将附近的地势看清楚,随后趁匪徒都在注意其他方向,咬牙爬起
“有人,抓住她!!!”
“死丫头,莫让她跑了!!”
姜迎一个激灵:这么快?
正要闷头冲,却见那些人都往更前方的方向追,而前方……
正是那位少女!
只见少女在前头夺命狂奔,后头匪帮接连追上。
她显然方自水渠附近奔出,两条短腿拼了命地划,倒是灵活且迅速,可是她身后有许多追兵!
姜迎看着那一个个大汉,都不由替少女捏一把汗。
可是她自己也自身难保,深知匪帮的注意力尚在少女身上,是自己趁乱逃跑的机会,她先不管其他,跟在“大部队”后方。
她跟在一群追兵后头,看起来就像与他们一队,一时之间也无人注意到她。
当她被人注意到,她已经发现,右前方有一些木桩,木桩上都拴着马!
她回想起年少时候的骑马经历,岁月过长,她恐怕只已剩下理论。
可是这是最好的突围机会,她感受一下左腿的刺痛还能忍,她立马不顾赶来的匪帮,咬牙冲向木桩。
显然想到用马的不仅她一个,匪帮之中已经有人骑上马,好在他们追的,是前方的少女,并未发现姜迎。
姜迎忍着腿痛,加快速度。这时,却有一匪徒纵身一跃,将姜迎扑到在地!
姜迎开跑之际便带上匕首,见被人逮住,不假思索挣扎着转身,抹向那人的喉。
可是后续有匪帮迅速赶来,见姜迎竟是个狠人,气得抄起武器就要杀她。
姜迎纵然专门练过手上功夫,但在这群匪帮的围堵中,依然感觉吃力,尤其她现下腿痛得不行。
就在她难以抵挡这波攻势,准备提前动用保命的暗器时,忽然,远处有破空声袭来!
姜迎等人尚不及反应,姜迎身侧的数个匪徒便直挺挺倒下!
姜迎第一反应是:暗器。
不假思索抬头,看到远处的幽暗野地中,有两条人影一窜而过。
是高矮个子!
那么毫无疑问,这两人见自己支绌,怕自己死掉,只能提前动手。
姜迎看了他们一眼,就着他们替她打出的一条生路,转身便跑!
本来堵住她的匪帮接二连三倒下,不一会她的身后彻底安全。
姜迎一路跑,跑到马棚,抬起大石砸晕一个想要牵马的人。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起其他牵马人注意。姜迎发现倒下之人有长鞭,取走长鞭,打向扑来的匪徒!
…………
就在姜迎搏斗时,前方少女也正好回头看身后的追兵。
透过人群缝隙,她恰好看到与匪徒搏斗的姜迎。
少女一愣:???
忽然她看向姜迎的左腿,双眼瞪得更圆:??!
半晌,她目光怔怔地回过头去。
旋即猛然加速,扯着嗓子喊:“略略略,小孩儿也追不过,有本事快抓我呀?!略略略略!”
一番挑衅,引得匪帮众怒,并引起姜迎处的匪帮注意。
姜迎得以趁机抡圆长鞭,将所有人都打退数步,而她则趁机上马:“驾!”
姜迎的一声脆喝,终于引起前方匪帮的注意
“还有人?!”
“同伙?!抓她!要活的!”
部分人迅速转移目标,想逼姜迎下马。
之前走掉的几个骑马人也转回来,冲向姜迎:“给老子下克!”
姜迎摇起长鞭,在靠近几人时,长鞭抡圆了一甩,将几人甩下马!
之后又以长鞭开路,在追兵之中开出一条道,就要路过少女。
这时,她想起方才少女的一顿吼:靠得这一下,自己才有机会逃脱。
并且也是因为这一下,少女惹怒了匪帮,现在在各种武器包括箭羽的威逼下,不得不花式躲避,速度骤降不少。
姜迎见这少女到底年少,年纪与自己相差不了多少。
不管少女什么身份、接近自己有意无意,她也不愿看这样的小姑娘丧命。
于是姜迎忽然勒马,绕了个弯,冲向少女:
“上来!”
少女显然想不到姜迎会救人,看着马背上威风凛凛、气势非凡的女子,少女惊呆了,下意识减缓脚步,转身回来。
姜迎再次加速,冒着箭雨,在靠近少女时,一只手紧紧拽住缰绳,倾斜身子,将少女拦腰捞走
“驾!”
第七章 玉佩
姜迎带着少女一路赶,总算摆脱匪帮的追逐,进入牧扬城城门。
一入城门,气力耗尽的她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歪从马背上摔下。
乞儿少女急得连忙跳马:“姜迎姑娘,姜迎姑娘?!”
姜迎抱着左腿,短短时间便出了一身冷汗,面色惨白如纸。
痛……
腿骨痛得如被万千蚁虫啃噬骨头,钻心的痛。
她已听不见少女的呼唤,浑身颤抖,意识逐渐模糊。
但在她眼前尽黑前一刻,忽然,她感觉挂在颈上的玉佩一热,她也彻底失去意识……
…………
再度恢复意识,姜迎只觉浑身被一股清香的暖意包围,将她身上的疼痛感、疲惫感逐渐驱散。
而这股暖意的源头,正是在她心口的玉佩,她诧异之余,因力气仍旧不足,她便任凭暖意替她驱散疼痛。
然而不一会儿后,她感觉身前传来一阵额外的凉意。
她猛然清醒,以迅雷之势扣住凉气的源头
“嗷嗷嗷嗷疼!”
耳熟的声音响起。
姜迎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救下的乞丐少女正蹲在自己身侧,龇牙咧嘴地喊疼。
她又看向自己的手,见它正扣着另一只手手腕,而那只手,正是少女的手,此刻正放在自己的玉佩上。
姜迎双眼骤眯,看向少女:“你在做什么?”
小少女登时有些尴尬,用力将手往回抽:
“那个……我我我看你在发热,担心你出事才……我并非想偷摸啊!真的不是,我没有那种癖好!”
姜迎两眼眯成危险的弧线:这是偷摸的问题么?
坐起来,手依旧死死扣住少女的手:“你碰到什么了?”
少女连连摇头:“衣服好好的,我能碰什么?什么都没有!”
姜迎道:“你若只是单纯查看,何故碰我的吊坠?”
“什么吊坠?有吗?我只摸到一片平……唔,并非说你……哎呀,我就是、就是……”
她说着说着,忽然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当即绝望地闭嘴了。
姜迎又审视了她好一阵,见她始终一脸不明就里的模样,终是松开手。
罢了,玉佩既在,多问反倒引人生疑,即便本未注意,被她多问几句,也该注意起来了。
被松开手的少女长舒一口气,拍拍自己胸口,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偷瞄姜迎。
她第一次发现这人可以这么恐怖,方才光是眼神,便能让人吓出冷汗。
之前在野地明明还挺好的,所以都是假的啊?这人只是看着好欺负,生起气来……啧啧。
她见姜迎脸色好转了,才敢凑过去:“你好些了吗?腿还痛吗?我们的马受了重伤,死掉了,还好你没事。”
“我一大早便请了大夫为你诊治,大夫说,你骨伤严重,大概率是过度劳累加上疼痛导致的昏厥,他让你至少歇息几天,莫要再走路了,否则腿会又废掉的。”
姜迎猛然想起方才的经历,下意识动了动左腿。
这时,她发现她的左腿果真不如昏迷前痛,尚有微微的痛感,但那是她最平常的状态!
她不由问少女:“我昏迷了几日?”
少女道:“我们接近天明入城,也才过去半日左右。”
姜迎诧异:以她以往的经验,若她让她的腿如昨夜一般活动,她至少得剧痛一周,绝不可能如此快恢复。
她又问少女:“大夫替我上药了?”
少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唔,只让你服了一粒稳固气血的丹药啦……”
“我的钱不多,付不起膏药费,也不敢随便动你的钱,便想着今日多乞讨一些,再给你开药……”
姜迎有些惊喜:所以这并非大夫的药物起作用。
是方才那阵暖流。
她又觉奇怪:莫非她阿爹在玉佩上做了什么,才令得玉佩有此奇功?
她儿时也戴过、把玩过玉佩,从不见有什么奇特之处。所以这奇异现象应当后来才有,起码在她阿爹失踪回来后。
可她阿娘分明又说,她阿爹入仙境的时间不长,所学仅有皮毛。
难道仙境的“皮毛”便能在区区半日,便将她这皇室御医也摇头的旧疾之痛恢复至此?
姜迎对那“仙境”的能为,忽然有了不一样的认知。
不过她到底理智,并未将心中的诧异表现出来。
这时她再次想起昨夜高矮个子为助自己,强势出手,对她或他们而言其实都算暴露了。
所以她必须确认两人还在不在,会不会已经死在匪帮手中,若是,那她的“追兵”会不会换人,又换成了谁。
姜迎环顾四周,问少女:“此处何处?”
小少女道:“一条死巷,我以前来牧扬城讨饭,便在此处扎营,地方太小,丐帮那些人不屑来,所以我们很安全。”
姜迎又问:“我昏迷期间,可有人曾来寻我?”
“不曾看见。我请大夫的时候,将你盖在草席下面了,应当……也不会有人吧?”
此事姜迎也说不准:若那些人就是趁着少女不在,才前来观视,也并非不可能。
可惜自己昏迷过去,什么也不知道,真是太冒险,也太危险了。
她默默决心日后必须注意分寸,否则昏迷次数一多,她迟早优势尽失,只能任人宰割。
确认巷前巷后包括巷子上方都无有他人,她摇头道:“你未看见便行。无论如何,谢你救我。”
少女立马笑开花:“不谢不谢,你先救我的,严格算来你才是我恩人!不过你为何要问谁来找你?你都被赦免了,不会还有追兵吧?!”
姜迎这才发现少女仍在惦记自己身份,看了少女一眼:“什么赦免?”
“我不是说了,我被债主追杀么?就怕债主追上了。”
少女撇了撇嘴,看着她的腿道:“姜迎姑娘有腿疾,你也有腿疾,你要推说是巧合吗?”
姜迎神色不变:“她有什么我不清楚,我这是随父母下海,被货箱砸的腿伤。若她也是如此,那便是巧合。”
之后,姜迎有意寻找隐秘之地查看玉佩,便岔开话题,对少女道:“我需要寻个地方,换身衣裳,可以指路么?”
少女撇着嘴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放弃方才的问题,指指脚下:“就这儿吧。”
第八章 宝丹
“别的地方不安全,安全的就都要钱。我将巷子里的草席都搭起来,替你把风,你将就换。”
姜迎看了一眼周围,讲道理她并不习惯在此等地方换衣。
可眼下确实无有更好的地方若需要独自的房间,她必须投宿,现下投宿的开销又不小,所以由不得她讲究。
她只能点头道:“麻烦了。”
少女欢快一笑,未有多说什么,替她将数张席子都搭好,便走到巷口把风。
姜迎确定四周无有可窥视的缝隙,包括头顶,她才将挂在颈上的玉佩取出。
翠绿镂空的姜字玉佩,在手中散发着暖气。
但这暖气是她体温带来的暖气,与先前的暖流截然不同。
姜迎左看看右看看,便连她阿爹回来时便有的裂缝也看仔细了,还是未有发现不妥。她又将玉佩放在手心,两手拢起,遮挡光线,也不见它会发光或是什么。
所以……
毫无变化的么?
她还以为会出现诸如发光、发热或裂缝变宽变多之类的变化,若是没有,那先前发光是什么意思?
那阵暖流又是从何而来?触发契机是什么?她的腿伤之痛?
可惜她看了大半天,依旧看不出端倪来。
她不好耽误多久,只得又将它放回原处,换了件外衣,放下草席。
乞丐少女走过来的时候,她还想着玉佩的事,有一些魂不守舍。
少女抬手在她眼前晃晃:“姑娘?姜迎姑娘?”
姜迎猛然回神,看了她一眼:“我不叫姜迎。”
少女也是服气了,叉着腰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儿?总得给我个名字喊吧。”
“念玉。”
“念玉?”
“嗯。”
少女翻了个小白眼:“那行吧,念玉姑娘,我要去赚今日的饭钱,还有你的药钱了,你能好好在此处一边养伤,一边等我吗?”
姜迎心道这是离开的机会,便先假装推辞几句。
少女果然不让她走,说什么坚决不留隔夜恩,姜迎便顺势应下,少女才开开心心地离开。
随后姜迎发现少女并未走远,还会在巷口悄咪咪看她,她也不着急,将最后一块馕饼吃掉,再吃了几块香糕,吃饱喝足,等少女不再探头,她才背着行囊离去。
…………
少女果然不在附近,姜迎直接往牧扬城的出口走。
牧扬城确实是个小城,无论面积还是人口均远不及会春,处处萧条。
姜迎一边观察追踪者的踪迹,一边留意少女。
好一会儿后,她发现她找不到高矮个子,也不知他们是否被匪帮留下或杀害,她又开始注意新的追踪者。
又走了一刻钟时间,忽然,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回头见一群邋邋遢遢的大汉气势汹汹地走来,一路走,一路抓路人过去看,显然是在找人。
姜迎不认识他们,但总有种不安感,她回头想找条小巷走。
却在这时,她听见一声暴喝:“站住!”
紧接着,她的前方走来数人,不到一会儿便她的前路堵住了。后头那几人也走了过来,显然都是一伙的。
姜迎发现他们冲着自己来,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暗暗摸到袖中两个暗器的机关。
一群人围住姜迎后,为首一个刀疤男看了姜迎一眼,又看看她的腿。
“昨夜便是你闯了我们营地,对吧?”
姜迎一听:匪帮的人?
……竟然还能如此大摇大摆地进城。
她自是不会承认:“什么营地?”
刀疤大汉又哼一声:“又瘦又小又瘸,太好辨认了,你装蒜也无用。”
“昨夜你与你的同伙擅闯我方营地,还偷走我方宝丹,你们最好将它们原数送回,否则”
他说着,将手上砍刀架到姜迎脖上,一脸的威胁。
姜迎却是一阵茫然:偷他们宝丹……?
什么时候……
等等,那少女。
她骤然沉眸:好啊,在此处等她呢。
她冷声道:“我不知什么宝丹,也从不行偷盗之事,你们找错人了。”
刀疤大汉自是不信:“正好丢失两颗丹,昨夜也正好是你二人闯入营地。马是你骑的,人是你救的,你说此事与你无干?”
姜迎看着他,不慌不忙,无比冷静:“无关便是无关。你所说的宝丹,莫说我不知情,便连见也不曾见过,你若不信,不妨让你搜身。”
“只不过你们声势浩大,又毫不避讳,招摇过市的同时,你们要找的人恐怕早便跑了。”
大汉冷哼道:“你们一伙的,找到你,还怕找不到另一个人?”
“并且我得警告你,此丹特殊,普通人服了也无用,还会爆体而亡。你们偷什么不好,偷那个,你们根本无福消受,不如赶紧归还!”
姜迎听到此话,却蓦地感觉熟悉:这不是她阿爹对修炼“仙丹”的形容么?
这片国土并不存在什么会爆体的丹药,便连令人闻风丧胆的蛊毒丹,也撑死令人血管膨胀、血液喷溅,离爆体还差得远。
倒是他阿爹带回的仙丹,据说有真真切切的爆体之威。
再说这些人形容此丹为“宝丹”,也不像是蛊毒丹,姜迎挑了挑眉头,心诧道:若真是仙丹,这些人可真敢明目张胆啊。
而且仙丹是这么容易出现的玩意儿么?
她暗暗调整七星袖箭,对准大汉的命门,并试探道:“会爆体的丹药……不是什么正经丹药吧?”
“你说的‘宝丹’,可是不能让圣上得知的‘仙丹’?”
那人一听,果然变了脸色,刀口往姜迎颈上压去:“你”
姜迎看准时机,手腕后压,正要拉动袖箭机关。却在这时,一个脆脆的声音响起:“那里那里,她在那里!”
大汉与姜迎均是一顿,觅声看去。姜迎希望那是官差赶来了,免了她与人厮杀的风险。
但是她并未如愿,只见两个瘦小的人儿从远处冲来,其中一个听到另一个的话后,加快速度,直接从人群缝隙中挤进来:“说好的不跑呢?!”
姜迎一听:竟是乞丐少女?
而那乞丐少女冲进来,看到围着姜迎的一群大汉后,又猛然瞪大眼睛。
凶猛的气势骤然泄尽,一副“完蛋了的”表情步步后退……
“你们为何能进来……?!”
“姜迎姑娘……跑啊啊!”
第九章 仙丹
周围逐渐聚集不少人,都在好奇路上这一幕。
乞丐少女瑟瑟看着大汉,让姜迎跑,拿刀的大汉却也吃惊地看向姜迎:“你是姜迎姑娘?!”
姜迎听出他语气不对,再次打量此人的脸还是不认识,她不回答。
那人也打量起姜迎,尤其是她的眉眼,半晌,他抽回大刀,满怀歉意又毕恭毕敬地对姜迎抱拳:“真是姜家千金,抱歉,是在下冒犯!”
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使得姜迎蹙眉:“你……”
少女也很诧异,看看姜迎,看看大汉,袖中的小弹弓又藏了回去。
大汉抬头笑道:“姑娘必定不认得我,但我与姜将军相熟。”
“十年前,姜大将军路过我家,从歹徒手中救下我妻儿,我感激不已,亲自到将军府拜谢,从此与大将军结识。”
“姜迎姑娘那时尚小,但无论儿时还是现在,眉眼均与大将军似极,怪我方才一心办事,竟然未曾认出,还望姑娘海涵!”
姜迎心道十年前?那她撑死两岁,怎么着也记不住此人。
并且此人是匪帮,又与她阿爹相识,那么昨夜少女所说的,这些人打着她阿爹的旗号……
姜迎的脸色骤然变得不大好,冷冰冰的,眼神不善。
大汉不知她因何变脸,以为是方才受到惊吓,正怪罪自己呢,忙又赔罪道:“方才让姑娘受惊,是我等不好。”
“现下日出当头,不知姑娘吃了么?不妨我请姑娘大吃一顿,好好聊聊。”
姜迎不想与他客套,她更关心“宝丹”的事情,低声问:“你的丹还要么?”
大汉顿时面露难色:“此丹确实特殊,且稀有,还望姑娘归还。”
姜迎向远处的小店抬抬下巴,压着声音:“我身后有追兵,皇朝的。”
言外之意,光天化日如此张扬,必会被盯上,得换地方再谈。
大汉一听,警惕又小心地观察一圈周遭。
但并未看出什么,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姜迎,又看看少女。
不过他还是道:“就这么决定,我请姑娘吃饭,有什么事饭后再说,请两位姑娘赏脸。”
又给部分匪帮递了个眼神,让他们速回营地转移。
姜迎二话不说往前走。
乞丐少女什么也看不懂,只以为姜迎解决了这些人,不需要跑了,还能蹭顿饭,便高高兴兴地跟上……
…………
一处许久不营业的茶馆,今日破天荒开了一会儿门,又很快关上。
馆内一群扛刀带斧的大汉里一层外一层,围着中央茶桌而坐,最外围尚有一位泪眼汪汪、委屈巴巴的小少女看着中央茶桌,想过去,但被两个大汉严格看守着。
姜迎方才进了茶馆,便把小少女供了出来,气得少女大骂她“卖人”。
姜迎才不管她:偷丹不说,还让毫不知情的自己留下,无论这少女有心无心,都已经是“出卖”。
若非此大汉认得自己,自己现下可能已经与他们打起来,甚至成为刀下亡魂,她不可能忍这一口气。
之后姜迎与刀疤大汉坐在中央茶桌,声音低低地交谈。
桌面正有两颗丹药,表面似有一层流光覆盖,晶莹透亮,乃普通丹药所不能比。
姜迎仔细听着大汉讲仙丹的来历:“你说这是神秘人所赠,你就不怕那是陷阱?”
大汉道:“大事在前,我等只能不拘小节。此丹有用,我们便就留下了。”
“其实我们在大将军出事伊始,便很想营救大将军。可惜那圣人看似昏庸,其实还是精明的,将大将军囚禁后,他便夺过将军所有兵力,并暗助将军的敌对势力,大大削弱将军的助力。”
“我等空有一颗营救的心,却未有那战力,也就到了近年,得到这些仙……宝丹,我方实力才大增,才想着……”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远处的少女,终是不多说了,只叹一口气:“可惜还是晚了,我等势力尚未成熟,大将军便……唉!姜迎姑娘,我既然与你坦白,也只想说明有些事情,我等都已心知肚明。”
“我也就不与你拐弯抹角了,想问你作为将军爱女,可曾从将军口中,听过任何关于宝丹或仙人的事情?”
“哦,你莫要误会,正如你所说,此宝丹来历可疑,若我等能够多多了解内情,便能避免许多误会与意外。”
“若有更可靠的宝丹来源,我等也能加速发展大将军此仇,我等非报不可!”
姜迎心道先是热情认人,一副多么惊喜感怀的模样,果然都是另有目的。
他们大概以为自己年纪轻轻,什么也不懂,竟想靠如此苍白无力的说辞糊弄她。
不过她也是为了“仙丹”才来,她拈起一颗闻了闻,发现此丹竟有与她玉佩相似的特殊药香,她心中骇然:本以为仙丹与仙人在王朝、敌国都乃稀有之物,如今竟然随处可见了?
那这“仙丹”与敌国仙人有关么?神秘人又是谁?
有没有可能神秘人便是敌国仙人?
可这样的话,仙人为何助了敌国,又来助本国?她阿爹被举报与仙人有瓜葛,到底是有人见机栽赃,亦或……
她心中一片惊寒,按捺住神色问:“你所说的服后爆体是什么意思?”
大汉道:“此药并非所有人能服,只有体格能够承受药效之人服用,方能生效,否则便会爆体而亡。”
“那么能够承受药效的体格,又是什么体格?”
“这嘛……姜姑娘,你可是想到什么了?”
姜迎看着大汉:“暂时未有,所以才多问几句。若你觉得不便透露,也罢。”
大汉立马道:“你阿爹是我们许多人的大恩人,你作为他的最后血脉,这些事,没有什么不好透露的。”
“这体格可靠一种测试盘测试,只要能让测试盘亮起,必定能够承受丹药,屡试不爽。”
姜迎问:“这也是神秘人所赠?”
“是。”
“可否一观?”
“这嘛……我等进城,万想不到会有这等奇遇,未带在身上。要不然,我派人取去?”
姜迎摇头道:“罢了。”
此时让人出门,死在路上也说不一定。
她开始察觉有些事,并非她与她阿娘最初想象的这么简单。
并且这一群匪帮,目的也绝不单纯,她想了想,压着声音:“我只曾听说,我父亲也有不能乱服的丹药,乱服的后果,与这两枚差不多。”
大汉双眼骤亮:“这么说,你父亲当真曾入仙境咯?!”
第十章 诱导
姜迎看了他一眼:真是沉不住气。
她自己都看不过去,以一副惊吓的口吻拍拍胸口:“吓我一跳。”
大汉这才察觉方才激动了,见姜迎好似真的受惊,而不是其他,他连忙收敛情绪,赔罪道:“是我少见多怪。不过这仙境确实引人好奇,姑娘也莫笑话我们。”
姜迎摇摇头:“不笑话。这仙境我也不曾听说,如何笑话?”
“你不曾听说?”
“嗯。我父亲不曾留有仙境的消息。相反,他告诉我阿娘,不想让我再涉险了。”
大汉有些着急:“那你怎么会被皇朝的人追踪?”他也不是傻子,知道她身后有追兵,铁定是因圣人知道她会入仙境,或寻仙人。
姜迎道:“或许以为我会入仙境,或寻仙人吧。”
“再者我是将军府遗孤,圣人明面上有过承诺,说会放我,断不能食言,只能背地里派人暗杀我了。”
她说着,长叹一口气,惆怅不已:“我也想入仙境呢。可我阿爹不知怎么想的,姜家只有我一个人了,不让我离开,反让我留在这片疆土,不是让我等死么?”
语气之中尽显埋怨,加之脆脆的少女之声,听着便显稚嫩,与先前的平稳镇定逐渐不同了。
大汉心道果然是十来岁的少女,任凭先前装得如何睿智冷静,一到大人面前,还不得逐步原形毕露。
他并不满意姜迎的答案,但还是做足功夫:“如此的话,想必是仙境比王朝险恶,大将军担心你呢。”
“不过你说得也有理,大将军爱你心切,怎可能不为你的安全考虑?嘶……或许他留下什么物件作为线索,只姜姑娘一时未有发现?”
姜迎心道还替人“操心”起来了,演得倒挺好。
这人也算谨慎,从不明着句句逼问,一切动机均被他包装得好似从她出发、替她着想,步步引导,让人油然感觉到亲切关怀之感。
若非姜迎在将军府见多了恶心的嘴脸,见多了富贵时恭维、落魄时翻脸的狗贼,她根本不知世上之人能有这么多面孔,或许会被眼前之人感动。
她不动声色,一副乖乖回忆的模样:“官差送来的遗物中,仅有我的身份牌,与一枚碎银。”
大汉不信:“这怎么可能?……莫非藏在姜府?”
“这不可能。我在家中六年,蚂蚁洞都数清了,若有,我铁定知道。”
“那不可能,不可能。”
姜迎瞟向他:“有什么问题?”
“这……你想想,大将军身上之物,怎么也不可能仅有碎银对不对?他又如此爱你……”
姜迎立时“醒悟”:“你说得好有道理。那……难不成是官差偷我阿爹的遗物?!”
“怪不得他们一走开,便说赚了赚了,原来我阿爹尚有其他东西?!”
大汉骤然沉眸:“岂有此理!”
他方才正是这么想的:朝廷的官差,又懒又贪。自从听到姜迎说将军的遗物是由官差送来的,他便感觉不妙了。
不说其它,仅有一枚碎银,这是什么道理?堂堂大将军,又在为圣人炼丹,钱能少么?
所以若将军有钱,绝不止一枚碎银,若是没钱,便会直接没有。
现在姜迎只收到一枚碎银,他不认为姜迎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便会撒谎若小孩儿有这警惕性,便不会寥寥几句便相信自己了。
那很明显,就是那些官差贪走了其他物品这些官差,最喜欢干这种中饱私囊的龌龊事了。
大汉气急:“猪狗不如的官差,连小孩儿亲爹的遗物也要沾手,真是不得好死!”
姜迎趁机将矛头全拧向官差:“我想起来了,我阿爹确实是有一些贴身之物,自从失踪回来便无比珍惜它们。若我阿爹不在了,那些东西理应归还予我对不对?天啊……我竟然什么都没有,万一它们直通仙境……”
大汉终于坐不住,用眼神示意他同伙,他同伙悄然从后门离开。
姜迎假装看不见,继续道:“追踪我的官差,好似也是送遗物的官差。他们离我很远,我怕暴露,不敢细看,但从身形上观察应该都是一样的……”
“他们一直跟着我,对了,昨夜我闯入营地,他们还想趁乱刺杀我……这些到底是些什么人?遗物拿走了,还不让我活命……”
大汉诧异道:“营地里的人不是你杀的?”
“我又不是我爹。”
“昨夜营地确有人被暗器所杀,我以为是你两个小姑娘……”
“我没有暗器。”
大汉怒捶茶桌:“岂有此理!这皇家走狗,敢杀我帮中之友?!……姜迎姑娘你放心,自今日起,便由我屠龙帮保护你,我屠龙帮定会替你揪出狗贼,诛之而后快,替我帮友报仇!”
姜迎听到大汉的话,知道那些追兵身手并不简单,竟能暗箭杀人却不露出半点马脚。
她适时“请求”大汉:“若他们身上真有阿爹的遗物,希望你们能替我取回,我想入仙境。”
大汉一听便眼冒精光。
但又瞬间收敛,郑重其事地拍拍姜迎肩膀:“这你放心,你是大将军的掌上明珠,我们便是为了大将军,也会将他的心爱之物,交回到心爱之人手上。”
“为了揪出追踪你的狗贼,这几日便请你留在牧扬城。我帮在牧扬城有些关系,新上任的牧扬县令,是我帮帮友,他会想办法调查这两日入城之人的身份,甚至本来便认识追踪你的官差,一眼便能认出。”
“我帮也会派一些人,寸步不离地守在你身边,谨防你被贼人靠近。”
姜迎听罢,终于明白这些人为何敢在城门之外大肆扎营。
看到这看似平静、实则汹涌的混乱世道,再想到那个一心“长生”,以为不死便能永握大权的昏君,她有一瞬间生出一丝快感。
不过她到底未有流露,应下大汉的提议。
她不曾预料真有这么个帮派,能够替她与她的追兵周旋。既然他们甘愿涉足,又是暗怀鬼胎,她不妨给他们机会,让他们为他们的野心,与王朝厮杀个痛快。
第十一章 叶芽
两人约定好,刀疤大汉便将姜迎带到一个客栈,为她定了一个上等客房。
姜迎终于能够好好地洗澡更衣、上床睡觉。
既然她扮演的是一位失去至亲、孤苦无依的小姑娘,她便不过多参与刀疤大汉的行动。
这群人自有野心,为了心底真正的利益,想必会不留余力,她也不需要掺和过多。
连着两日在外摸滚带爬,姜迎的形象早与乞丐少女差不多了。
在客栈照镜之时,她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她让店小二抬了几桶热水上来,灌满浴桶,在里面泡了足足半个时辰。
冒着热气的洗澡水令人全身心放松,水上还飘浮着掌柜送来的鲜红花瓣,芳香扑鼻。
姜迎泡着泡着,想到喝热水都是奢侈的囚禁时光,又想到各种花瓣轮着“洗”的年幼时光,不禁陷入感慨,眼眶微微发红。
但很快她整理好情绪,重回不咸不淡的模样。
这时她终于想起颈上的玉佩为免意外,她总是玉不离身,便是泡澡也未有脱下。
她将玉佩托起,清水与花瓣从玉面滑开,现出愈发透亮的美玉。
姜迎忽然发现,这玉佩真的越发晶莹剔透了。
从她拿到玉佩到现在,不过短短三日,玉佩的玉质光凭肉眼所见,便已差了一大个等级。现在的玉佩不仅晶亮通透,玉中还似有碧绿的水墨氤氲其中,姜迎越看,越被那绮丽的细节吸引。
她不禁诧异且好奇:这到底是什么?
它有与屠龙帮“仙丹”相似的特殊药香,又有超出常理的镇定疼痛的作用,那么它或许真是仙家之物。
可玉佩是她阿爹自小佩戴的物件,又怎么可能是仙家之物呢?
或许是它里面蕴藏了什么仙术……
她不由得在玉佩面上细细抚摸。
就在这时,一阵绿光忽自玉佩的裂缝发出,将正自深思的姜迎裹住!
……
……
茫茫的虚空里,四处都是一片白。
但是忽然,空中出现无数绿色的光点,似渺渺青烟汇聚到一起,最后凝成一小片叶芽,落到脚底。
可是这片叶芽并不似普通的叶芽,它周身圆滚滚的,如玉佩一般盈盈发亮,通透不已,乍一看去还有些可爱。
姜迎对这一幕十分诧异,想凑近看看,但又不太敢。看四周景象,她也不明白自己在哪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踌躇了半天,她还是忍不住了,在一旁蹲下。
叶芽在她靠近时,明明无风,却左右摇摆了一下。她又一愣,等了一会儿才又伸出手……
“你好,小主。”
“……??”
“想我长大,请喂我。”
???
这叶芽“说”了两句话,便不再吭声,一张一合的两片叶子停了下来,左右伸展着,安安静静。
姜迎却是茫然了:这是什么东西?
会说话,还要她喂它?
可是怎么喂,喂什么?
它为何出现在这里,为何要长大,长大了又有什么用?
无数的疑问自姜迎脑中蹦出,她也一个一个问出来了。
可惜小叶芽只说了两句话便再也不动,也不吭声,即便姜迎忍不住轻轻拍了它两下,它也毫无反应,如同雕塑。
姜迎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对着叶芽沉思。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极具压迫力的窒息感袭来。
她猛然挣扎,整个人便自浴桶中弹起,她这才发现方才这段时间,她险些溺死在浴桶!
濒死体验带来的后怕,使得她连忙走出浴桶,披上纱衣,这才又取出玉佩。
它与方才所见未有不同,她翻看了许久,均不见异样,也再不见方才那虚白与叶芽的奇景。她甚至咬牙扎破自己手指,在玉上滴血,也不见有任何变化。
姜迎疑惑不已:难道是个梦……?
可是脑中又有某种感觉,告诉她确有此事。她不得其解,但这时有人敲她的门,通知大汉在楼下等她,她只得先收拾心情,藏好玉佩,换一身衣裳出门。
…………
姜迎换了一身干净简洁的衣裳,过腰长发高高束起,在客栈外与刀疤大汉等人见面时,这些人便惊住了。
姜迎很瘦,看起来气质还不够好。可是收拾过后,一开始的肮脏邋遢不见了,周身散发着雨后晨露的气息,隐有一股不染凡尘的味道。
而她的一双眼睛,细长、微挑,眼尾一颗猩红的泪痣,又让她有种与生俱来的距离感。许是这些年来遭遇的挫折多了,她的眼里有股淡淡的漠然与冷静,配上澄澈的眼眸,如同冬天淌过山间的冷泉,有股十分独特的味道。
刀疤大汉看到这么一个形象,忽然怀疑:他是不是太轻视这个小姑娘了?
可她到底只是形象淡然,十几岁的小毛孩,又是足不出户的囚犯,又能成熟到哪里呢?大汉很快又将自己的想法摈弃,将乞丐少女带到姜迎面前。
姜迎看了一眼少女,以询问的眼神看向大汉。
大汉道:“我查过这小少女底细,动作不干净,偶有偷摸,但是背景没问题。”
“这几日你独在城里,难免孤独,便让她陪陪你,带你逛逛牧扬城,买买小姑娘喜欢的玩意儿,钱我来付,你开心便行!”
姜迎闻言又看向少女:嘴巴还是鼓鼓的,分明还在生着气。
可是乖乖等着的站姿,又显然表明人家乐意。
姜迎不禁问她:“他们打你了,威胁了,还是给了钱?”
乞丐少女闷哼一声,撇过头去。但片刻后,眼珠子一转,就变成开心热情的模样回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意思就是给了钱,还不少,姜迎开始估摸她被收买的可能性有多高。
“……”
很高了。
姜迎终是颔首道:“行吧,不惹事便行。”
小少女歪歪头,似是不满她看低自己。大汉则道:“不会的。我们屠龙帮都在城里了,无论你们到哪里,附近都会有我们的人,她敢乱来,我们饶不了她。”
姜迎便道:“那走吧。还有需要我注意的事情么?”
大汉将她拉到一旁,告诉她该如何辨别屠龙帮之人,还告诉她遇到紧急情况,该如何通过暗号联系其他人救援。
姜迎一一听罢,随意往街道一看,果然有不少屠龙帮的眼线,甚至有佩刀的官差。
证明这群人确实上心,姜迎不再多看,带着少女离开。
少女才走出大汉等人的视线范围,便问姜迎:“去哪?”
姜迎莫名想到那株小芽,心念一转。
第十二章 喂它(求投资!)
说到喂,谁第一时间都会想到吃,所以姜迎吃饭去了。
吃相一如既往不大好,看得小少女憋了半天,吐出一句:“苦了你了……”
姜迎心道又被这个颠沛流离的小少女同情了?不吭声,专心致志地吃,吃完感受半天……
什么变化也没有。
她不知这是有变化了,但自己不知道,还是吃的不对,没有效用,还是“喂”的方式不大对。
她也有想过到底是不是要自己吃,可若不是她自己吃,她又看不到那叶芽,怎么喂?总不能把饭塞到玉佩上……
大抵还是喂的种类不对吧。
姜迎又去把城里的各种食物吃了一遍,着重吃植物类,实在吃撑了才暂停。
见玉佩依旧无有反应,她心道这玉佩上有药香,难不成要让她吃药?
可是药可不能随便吃,姜迎只得暂缓此事,看看再说。
吃饱后,姜迎在牧扬城闲逛起来。
她虽借了屠龙帮的手阻拦追兵,她自己也未有掉以轻心,还是一路观察附近的人。
果然看到屠龙帮的人盯上几个布衣男子,不知是不是发现他们有何可疑之处。
而她身后也未有多次出现的可疑面孔,但她并未因此庆幸,她总觉得,这一切绝不止这么简单。
就从那两个消失不见的高矮个子便能得知,那两人不曾被屠龙帮发现,却再未出现在牧扬城,那么只有一种解释:对方认为她已经或者可能发现他们,便停止他们的任务。
毕竟他们若想让她自生自灭,便绝不会出手救她。但既救她,也不会半途玩失踪屠龙帮无人伤到他们,他们没理由消失不见。
所以他们应当换人了。
谨慎至此,也表明对方势力与布局都不简单。
姜迎边走边想,琢磨着让屠龙帮与他们纠缠两天,之后无论屠龙帮能够挡下多少人,她都要借机到下一站静慧乡,在那里有一处关键的所在,能够让她摆脱屠龙帮,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
她从牧扬城小逛一圈,便要往回走。
却在这时,她听见侧面传来一阵哄闹。
她停下脚步看过去,便见一群人围着一个小摊摊,摊子的主人正在摇着一个黑色的盅,一旁的人则大喊“大大小小”,好不激烈。
她尚未有反应,小少女便道:“又开始啦!这玩意儿叫做赌,人们闲来围聚到一起,摊主坐庄,大家来猜蛊中的骰子点数是大是小,猜中能赢钱,怎么样,你想碰碰运气吗?”
姜迎心道:碰运气……?
她阿娘山寨女霸主,未婚嫁前天天寨里开场子,嫁入将军府,又天天带着仆人与手下“开小灶”。
便是被囚府中再无法热闹起来,她也没少拉着姜迎,两人对赌,还教姜迎各种赌术与内幕。
这种小摊摊放她阿娘眼里,简直抬不上市面,放姜迎眼里,也是不够水准了。
所以她根本无需小少女科普解释,走过去围观片刻,便看出庄主的操作规律。
她掂了掂自己的小钱袋:是很寒酸。而且她忽然有一个新的主意,便掏出数枚铜钱,先小小地试验一把。
小少女见状,也没多想,掏出一枚跟押在后头。
姜迎看了她一眼,她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你出门的消费,都算他们的,不花白不花啊。”
姜迎挑眉:“那我带你赢钱,本钱我不要,赢来的平分,怎么样?”
少女噗嗤一声:“说得好像你能赢一样……”
话未说完,庄家开注,姜迎下赢了。
少女一怔:“运气可以啊……”
姜迎也不急,连着下了三轮,轮轮能赢。小少女终于不信邪的样子喃喃道:“厉害啊……你这运气?”
姜迎压着声音:“你不是挺了解将军府,将军夫人什么人,你不清楚吗?”
少女:“……”
忽然一个激灵,掳起袖子道:“来来来,平分就平分,我跟着你押!”
姜迎笑笑,也加大赌注,玩将起来。
这小少女也懂事,明知姜迎有本事,却硬要吹她运气好,旁人自然以为姜迎只是走好运,未往他处想。
加之姜迎也并非一直赢,时不时输上一两把,大家更觉得这小姑娘运气真不错。
直到后来大家都跟着姜迎押,这可就没赢头了,庄家也不乐意,姜迎才收手。
饶是如此,她与小少女也赚了不少,小少女开心坏了,当即就想数钱分给姜迎。
这时,姜迎发现庄家的眼神不大对。
赌局之中,总有一些敢开局又输不起的庄家,姜迎阿娘也时常提醒她,要谨防这样的人。
姜迎看到那种仇视的眼神,便知道对方嫌她赚他钱了。
统统也才几十枚铜钱,这人却也想不开,姜迎拍拍小少女的手:“低调一些。”
小少女看看姜迎,看到她给出的眼神暗示,恍然大悟。
也怪第一次以这种方式赚钱,脑子不用动,嘴也不消说,便赚了至少半个月的面包钱,简直不要太高兴,一时竟忘了财不外露的道理了。
小少女眼珠子一转,将钱收好,直接拉着姜迎混入屠龙帮的眼线群中。
那庄主好似认识并忌惮其中某些人,见他们在,便就不敢再靠近,瞪了一眼姜迎和少女,闷闷不乐地走开。
姜迎看到庄主这反应,心想这个帮在城里,名声大抵很不好。
不过与她无关,她也只是利用他们两天罢了。她算了算方才所赚的钱,让少女带她到药铺。
她用赚的钱,买了两剂调养身子的中药。
这类药物对她营养不良的身体有益,再怎么吃也不会有副作用,正好给她拿来做实验。
小少女见是这种药,也不过问,反倒还让她平素也多吃一些,好好补回营养。所以姜迎的举动并未引起任何人关注,她让药房替她煎了其中一剂,装到药壶里,带回客栈。
之后她以走多了腿疼为由,让少女回屠龙帮开在她楼下的客房,她则回到自己的住处,关好房门,喝了一半的药。
喝完,她坐在床边,细细感应身体的变化。
就在她等了半天,以为又无反应时,她胸前一热,直直躺倒在床!
第十三章 测试
同样的虚空,不同的叶芽。
姜迎诧异地发现,在原来的叶芽旁侧,竟又凝成一株形状不同的芽子。
这次的叶芽芽状细长许多,同样绿绿的。
空中有一些星星点点的绿色光斑,就如同一开始构成叶芽的绿光,正逐渐往叶芽降落。而叶芽的幼叶在空中一张一合,将这些光斑“吃”掉。
一会儿后,叶芽的两瓣叶片肉眼可见地变绿,开始发亮。
可是姜迎却很愕然
为什么又长一棵?
奇怪,是吃的东西不一样吗?
而且究竟是不是她喝的药起了效果?……看这反应,倒是真的。
那总不能她每服一药,这里就长一棵草吧……
姜迎静静地看着叶芽“吃”光斑,吃完,它叶片左右摇摆一下,正如第一颗芽与姜迎“见面”时的场景,看起来好似有些高兴。
可是姜迎并不高兴,又等了一会儿,见它再也不动,也不吭声,她忍不住问:“你是什么芽?”
“你们都有何用处……?”
“你们是传说中的叶精叶灵吗?我到底要喂你们什么,如何喂,你们才能长大?”
可问了半天,叶芽一声不吭。
姜迎觉得自己像个自言自语的傻子,也有些不乐意问了。心猜会不会开口也需要能量,而它现今能量不够?
反正无论怎么样,她见此芽不动,站起身叹气:“那,送我离开总可以吧?”
她不喜欢这种毫无头绪的感觉,也不喜欢这片过于“玄幻”的场景。
上一次她是因为溺水窒息才从此境离开,这一次,她躺在床上,窒息是不可能了,所以她还是得想办法走。
结果话音落,白茫连同叶芽均如浪潮,涌入她胸口!
再睁眼时,她已经“回到”自己的客栈。
“……”
原来可以这样……
但还是无法习惯。
姜迎坐起来,看看天色,知道自己“昏迷”的时间不久这样还好,否则每次强行昏睡半天,她这一路必定充满戏剧化。
她再次取出玉佩查看,未有明显变化,她又坐到茶桌前。
她对叶芽最大的“寄望”,是能够治好她的腿。这是她阿爹留给她的玉佩,她不觉那会害她,若王朝有能力做此手段,也不必要非跟她去仙境了,所以她也不认为这是王朝的陷阱。
那么但愿它能够协助自己吧。
想着,客栈门口忽然有人敲门,是那名大汉。
姜迎开门,见他笑着站在门口:“姜迎姑娘,我们发现了一些可疑人物,若你此刻方便,不如随我们前往认人。”
姜迎想了想,关上门跟去了。
一处空阔的地下赌坊,桌椅全被清到四周,中间多了捆人的铁椅,几个浑身是血的人被铁质长链牢牢捆在椅上。
四周还有许多人,是屠龙帮的人。姜迎看这人数,再加上外面仍在巡逻、看守的,应当远远超过城门前小营地的人数了。
所以这个大汉,为了她阿爹的“遗物”,从其他地方调遣了不少人。
为了逼人招供,也对这些人用了不少酷刑。
确实“不遗余力”。
姜迎心中冷笑,面上装作见血不适的模样,远远扫一眼被捆住的人:“都不认识。”
高矮个子和大长脸都不在,这些人,有两个她在今日闲逛时见过一次,那时他们已经被屠龙帮盯上。
另外两个她则从不曾见过,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她问:“他们怎么一回事?”
大汉嗤声道:“净是些便衣官差,在姜迎姑娘身边出现过,或想打探你的住处。”
“你说怪不怪?牧扬城地方太小,税收不理想,早便被朝廷遗弃。这些年来,牧扬城除了特意来吃朝廷饭的废物,从不见什么官家之人愿意涉足,想不到今日如此热闹。”
说着,他捶了一拳其中一人的肚子,满面阴森:“我问他们因何而来,他们拒不回答,那就只好让姜迎姑娘亲自看看,是否有熟悉面孔。”
姜迎从大汉的眼神中,看出一股非比寻常的仇恨。她收回目光,又在那些人面上扫过一眼:“不认识,并非我所说的那几人。”
大汉显然十分遗憾,想想又道:“或许是姜迎姑娘离得远,看不仔细呢。”命手下将这些人拉起来,让姜迎对比这些人的身形。
姜迎还是摇头:“不像。”
她一路走来,真真不曾见过这些面孔。
大汉沉默了,肉眼可见的急躁。
半晌,他回手打了一个官差一拳:“无用!”
大概觉得这样不好,又赶紧对姜迎笑笑:“姜迎姑娘,我等方才严审几人,可是他们守口如瓶,看来遗物之事,尚需要一些时日,姑娘千万别急。”
姜迎心道也不知谁急,那句话与其说是安慰她,不如说是大汉的自我暗示。她摇头:“无妨,我相信你们,相信阿爹的朋友。”
见这几人都被审得奄奄一息了,看来嘴巴真的严,她也不想掺和,动了离开的念头。
便在这时,她看见稍远处的一张桌上,摆着一个圆盘。
本来有圆盘并不出奇,但这个圆盘的左右有数人看守,其他地方却未有此现象,这便很出奇了。
姜迎骤然停步,看向那边:“那是?”
大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很快得意道:“哦,那便是曾向你提及过的,测试圆盘。”
也就是在这时,那几个奄奄一息的官差都往那里瞄去。姜迎看在眼里,先不道破,直接走过去:“我可以看看么?”
“自然,姜迎姑娘。我等将此圆盘带来,也是因为你曾提及嘛。”
姜迎走近,见是一个以墨石围起,四周打磨圆滑,中间镶嵌一片玉质石板的圆盘。
那片石板十分平滑,似玉却未有玉质的通透,有些像来自异域的乳白色大理石,质地有些奇怪。
她看了一眼正走过来的大汉,大汉看出她眼里的疑问。
指着圆盘道:“将手放上去,它便会告诉你答案。”
姜迎思忖片刻,终是将手放到上面。
在众人骤然期待的目光下,圆盘上的玉质板面逐渐亮起某种颜色……
第十四章 无用
一片绿光亮起,纯净透彻。
在绿光亮起之前,姜迎看到无数绿色光点汇聚到一起,正如她在白色空间中所看到的一幕。
她兀自陷入迷思,也就看不到旁人先是诧异,随后恢复平常的神情,也看不到大汉略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的一幕。
当她收回手,大汉已经拾掇好表情,寻常模样对她笑道:“果然是将军后裔,有仙缘。”
姜迎看向他:“什么意思?”
大汉道:“依照神秘人所言,此盘能够测试人是否有仙缘。能让它亮起,便都是具有仙缘的。”
“姜迎姑娘不仅能让它亮起,颜色还十分透亮,证明仙缘还不错。”
姜迎忽然想起先前:“你曾说能让此盘亮起,便能够服用仙丹……”
大汉立马叹气道:“天地可鉴,此丹绝非我不愿赠予姜姑娘。我等对付王朝,需要勇猛的将士,故而那人只赠予我们将士适合的仙丹,即是能令此盘亮起白色、黑色或土黄色的仙丹。”
“你也见过我们其中两枚仙丹了,均是白色的,据说那是金属性,适用于武器战斗,姜迎姑娘这个呢……额……其实并非不好,只不过好似比较适合种养植物,哈,正好是你们女孩子的爱好嘛,养养花种种草,乐哉!但是战斗嘛……便不太适合了。”
他说罢,一旁几位帮友闷闷地笑了几声,那语气不用想便知道意味。
姜迎抬头扫了他们一眼,眼神莫名犀利,让这些人不由得又闭了嘴,轻咳几声,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
大汉带着怪责地看一眼这些人:真是不知收敛。也不看看对方是什么人?屠龙帮还需要她呢。
转眼对姜迎赔着笑、好声好气道:“若日后我们还能遇到那人,还能讨要些仙丹,必定会为姜迎姑娘要它几颗,让姑娘感受感受仙丹的威力。”
姜迎抬眸瞧向他:“听起来,那神秘人并不好见,倒不知有何特征?”
大汉道:“蒙头蒙脸的,我等也看不仔细。不过也正因蒙头蒙脸,好认得很,这年头蒙头蒙脸的人,到底不多。”
姜迎细细听着,半晌看不出心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一个蒙头蒙脸的神秘人,不知身份不明目的,送来的“仙丹”他们却敢用。她不知这是艺高人胆大亦或其他,并且她深深感觉,整件事背后绝不单纯。
她在思考,大汉却只道她是好奇,是被震慑住了。
毕竟这么年少一姑娘,平时被困家中,见不到几次世面,一见,便是仙丹灵盘,任谁也会震撼不是?
他又吹了几句大话,见姜迎一直一副失神样,更觉是自己唬住了她。
忽然有种满足感,搭着腰间大刀,大步流星走到绑来的几位官差面前,冷笑道:“你们圣人日思夜想的东西,随随便便就被我们搞到了,说你们朝廷养的都是废物,你们还不信!”
官差之中有一人较为清醒,眼勾勾看着测试圆盘,声音嘶哑:“暗藏仙丹,若便发现,诛九族罪。”
大汉掴他一巴:“现在承认了?!……不过你们有本事,倒是揭发我嘛。”
官差收回目光,抬起眼帘,阴测测地看着他:“你莫要小看了朝廷,也莫要小看那姑娘。你以为她什么也不懂么?她是在……”
话音未落,姜迎的声音响起:“所以你们全在追踪我?”
说话的官差一顿,看向姜迎,不说话了。
姜迎转过身来,走到他面前:“怎么不说话了?朝廷究竟想做什么,竟派这么多人来追踪我?随便一抓,竟然就有四人,所以还有别人么?还有多少人?你们隶属哪个部门?……莫非是司空府?”
官差眸光一闪,冷声道:“你想多了,莫太瞧得起你自己。”
“司空府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什么能力?区区罪臣之女,肖想让他们跟着?!朝廷也并非闲的,就你这样的小姑娘,我们四个还不够么?!”
姜迎一个巴掌掴过去,情绪骤然激动:“罪臣之女怎么了?罪臣之女便是傻子么?!”
“你们又想暗示旁人小心我,又觉得我不配让你们跟着,你若非一路追踪,了解我的为人,你怎知我懂什么,不懂什么?”
“你若一路追踪,却随随便便被人发现、绑走,你们这样的废物,又凭什么瞧不起我?!”
“随便几句话,便有如此多的漏洞,我这‘区区’罪臣之女尚且能够发现,那位可是我父亲的好友堂堂镇国大将军的好友!他会是傻子么?会任凭你们挑拨利用?你们简直是在侮辱他!”
刀疤大汉一听便怒了,一脚踹翻官差:“我胡老三岂是你们能够轻视之人?!”
姜迎继续佯装愤怒不满,两眼蛇一般盯着官差:“挑拨离间,居心叵测,还狗眼看人低,该死!”
胡老三立马抽刀,一刀抹了那人的喉:“是该死!”
这官差一死,一起的三人嗓间发出一阵哀嚎,怨毒地瞪着姜迎。
姜迎不理不睬,心中也知这群匪帮是什么水准了。
难怪非说筹备了数年,也一筹莫展,她原以为那是他们的借口,现在看来,倒无比真实。
她倒不是有什么大把柄不能让那官差说出来,只是见他开始说话,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担心这些人知道自己身上有玉佩,会将此事供出。
她想要解释玉佩一事,也并非很难,但这到底是个多余的麻烦,她还想让这些人再替她多揪几个追踪者,能揪一个是一个,所以,他最好闭嘴。
这个官差死了,任凭其余三个官差说什么,冲动的大汉也不会轻易相信了。
姜迎平复好情绪,第一时间对大汉道:“谢你信我。”
胡老三拍拍胸膛:“我是你阿爹的好友,不信你难道信朝廷?”
“姜迎姑娘确实心思缜密,就算是罪臣之女,就算年纪轻轻,对比这些废物也厉害了不少。你莫要被他们影响了心情,莫要妄自菲薄。”
姜迎点点头:“这些自以为是的官差,在将军府便不断羞辱我与阿娘,骂我们愚蠢无用。那时我不敢反抗,今日有你们在,我终于可以报仇了。”
胡老三哈哈大笑:“有我们在,报仇简直是小事!”
“既然姜迎姑娘相信我们,待我们替你找到遗物,便一起寻找仙境吧!”
“一旦我们找到仙境、习到仙术,我们倾覆朝廷,便是分分钟的事情!到时候,别说是将军府,我胡老三可以认你做干女儿,这整个江山,胡老三与你共享了!”
第十五章 也配
姜迎险些忍不住翻白眼。
你也配。
哪怕将军府再如何落魄,她也有着自己的傲气。
在这世上,能当她阿爹阿娘的仅有那两人,其余的,哪怕是天王老子,她也不认。
再说了,这般轻轻松松便被人牵着鼻子跑,还想坐拥江山么?
虽说她不喜这片朝廷,但她知道,那里卧虎藏龙,有为人士并不少,而觊觎这片江山的,更是不少,这些匪帮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她对那句“认你做干女儿”产生直接且严重的心理不适,只道了句“真有仙境自是极好”,便以见血不适为由,想要离开。
这在胡老三眼里,却算是答应一起入仙境的提议,他一边心中暗嘲姜迎天真易骗,一边藏不住面上欣喜地送姜迎回客栈。
回到客栈门口,她撞上匆匆跑下来的乞丐少女。
少女也洗了个澡,头发干干净净地束成两小团,破烂的衣服也换了,一身翠青竹叶纹纱衣,样式简单,但终于显出与她年纪相符的年少感。
姜迎看到这副打扮,忽然想问胡老三给了她多少钱。
见她慌慌张张的,见到自己先是瞪圆眼睛,刚要开口,看到身后的胡老三,又瞬间改口:“你一起出去的啊?”
姜迎不理会她,对胡老三摆了摆手,便往楼上去。
隐隐听见胡老三呵斥了少女几句,紧接着小跑的声音传来,小少女回到她身侧,嘀咕道:“你出门怎么不说一声啊?”
姜迎与她并肩上楼,头也不转:“明知你是派来监视我的,我还向你报告行踪,我是缺根筋的傻子么?”
小少女背过手道:“话可不能这么说,都是生活所迫嘛。我为了混口饭吃,你也是迫不得已被盯上,你我属于同一类人,就该配合照应一些。”
“配合照应?”姜迎险些冷笑出声,“你照应我什么了?”
小少女想了想:“好像还没有。但至少我没有害你呀。”
“你还不叫害?”
“那是我没想到,平素他们都不进城的嘛,我以为我们就安全了。再说你后来也供出我啦,要不是他们认识你,我就死了,所以扯平啊。”
“他们认识我,所以放了你,怎么看都是你沾了我的光,你倒想给你自己贴金。”
“账哪能这么算?若不是当时我找你,我就不会被发现被抓到。若不是我喊了你名字,他们也不知道你是谁,你可能会死在那时候。”
“你要这么算,若不是那晚你点火偷丹,我便不会被你的火光连累,暴露自己,险些命丧黄泉。”
“……你要这么算,若不是我告诉你前头有匪帮,你傻乎乎等天明了去,你就会被他们打劫完所有,甚至被捆起来揍死。”
“你非这么说,我身上有身份牌,他们总会知道我是谁,你这是多此一举,累我平白受罪。”
“……”少女,“我怎么感觉你在耍无赖??”
姜迎道:“那你小心了,我与什么样的人说话,就会变成什么样子。”
少女吐血。
就是无赖!
这时,姜迎已经回到自己的客房,站在门口转向少女:“你还要随我入房么?”
少女看了看她的房门,又看了看她,警惕地问:“你不会再乱跑了吧?”
“我想跑,你也拦不住我。”
“……别啊,说了嘛,互帮互助。这样,我答应你一个条件,替你做一件事,我们以前的恩怨便一笔勾销,你在脱离那些人掌控之前,别再乱跑了,我不能再被扣薪水了!”都光了!
姜迎眉头一挑:“你能帮我什么?隐瞒踪迹?”
“这个不行,关乎到薪水和生命呢,换一个。”
“你不替我隐瞒,我又如何脱离那些人掌控?”
“你别扯扯,你分明自己想留下,想利用他们挡追兵呢吧?……无论你想什么都行,我可以在一定范围帮助你,不影响我薪水便好!”
姜迎心道一个小乞丐都比那群匪帮看得透啊……
见人满脸真诚,是真有心“泯恩仇”的模样,抱着胳膊想了想。
忽然,她的神情严肃下来。
旋即问少女:“你有多了解牧扬城?”
“都是我的据点很了解。你要找什么吗?”
“高且利于隐藏的地方。”
“高且利于隐藏?……要多高?”
“越高越好,最好是牧扬城最高的所在,能俯瞰整个牧扬城。”
小少女捏着下巴想了想:“牧扬城的**苑有三层,是牧扬城最高也最富有的建筑了,可是能够隐藏,却不足以俯瞰整座牧扬城……”
“若说大树的话,倒是足够隐蔽,可是也不算太高……”
“啊,那就只有一个地方望塔。以前遍地打仗的时候,有一个小的望塔建在牧扬城外围,位置刁钻,还和一堆高杉树混在一起,不注意看都看不到。”
“我曾经和小伙伴爬到上面过,勉勉强强能够看到整个牧扬城,现在我长高了,你还比我高一些,应该能够看得更仔细。”
姜迎想到先前自己一路找,因为不想过于明显,高处她都只是随眼看看,重点全在地面活动的追兵了,确实不曾注意那个地方。
闻言对少女道:“换身不显眼的衣服,稍后我们到那里探一探。”
少女不解:“你想做什么?”
总不能要看到底有多少屠龙帮的人,然后计划逃跑路线?
姜迎似笑非笑,眼神幽冷,如同盯准了猎物的毒蛇:“印证一些想法。”
直到与那位官差对话前,她都不敢肯定一些猜测,不敢相信王朝会出动那些远超她能力的高深部门。
在与官差对话后,她却忽然明白且确信,这其中必定有某些能够掌握全局,不会失算,也不会出现低级意外的高手存在毕竟王朝真正想掌控的,并不是她,而是那充满未知的神秘仙境。
而那些被她发现的官差显然不是这种人。
这种人,在姜迎的认知里,最大可能者,必然出自让曾经的将军府也有所忌惮的
司空府。
一个直接隶属于圣上的神秘世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