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形迹可疑
经过匡山之后再往北去,就是枫叶谷。
时令不觉已经来到了深秋,寒气陡升,霜降数次,谷内数万株红枫树在半个月前已开始由青绿转黄,而后渐变为橙色,最后由橙转红。
此刻纵目远望,枫叶谷内万山红遍,层林尽染,颇为绚丽夺目。
恰逢夕阳西下之时,万道红霞从天而泻,笼罩着整个枫叶谷,显得既静谧而又神秘。
而天地相接处,此时早已连成一片血色海洋,犹如一张血盆大口,平添一派恐怖肃杀之气,似乎足以吞没世间一切……
“嗒嗒、嗒嗒……”
一阵清脆而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枫叶谷的宁静,惊起一群正在觅食的鸟儿。
循声看去,原来是一个身着紫衣的年轻人,正骑着一匹精壮的枣红马穿谷而过。
只见此人天庭高阔,鼻梁挺直,一张玉面俊朗中透着潇洒飘逸,眉宇之间虽透着几许清秀,但眼神却分外凌厉,左手悬握缰绳,右手执一柄青色细剑,小腿正频频敲击马肚,催促着枣红马极速飞奔,所过之处激起一片片红色烟尘。
从匡山山顶望去,这一人一马好似一只离弦的疾箭,正在划破由无数枫叶组成的红幔,向着隐阳城的方向射去。
九月十三日,戌时三刻,夜幕深沉,月明星稀。
隐阳城南门。
“站住……”
紫衣人正要拍马进城,却被守城门的士兵拦住,为首的一人直接跳到枣红马前,拔出腰间佩剑,指着紫衣人大喝一声。
“吁……何事?”紫衣人收紧缰绳,停住马,面露不悦。
只见为首之人仰头哈哈大笑,随即一边将佩剑收回剑鞘,一边踱步打量紫衣人道:
“我乃隐阳城第一守门千户燕十六。因一个月前西北方万福河洪水决堤,淹了半个上庸城及周边区域,数万亩田地颗粒无收,一时间流民四起。
“欧阳城主宅心仁厚,决定开城收容难民,又恐有穷凶极恶之人,混入灾民之中,妖言惑众,趁机闹事,伤及城中无辜百姓。
“所以命我等,务必严加盘查所有入城之人,逐一登记造册。凡遇不轨之徒立即拿下,特别是……形,迹,可,疑,之人。”
燕十六说到最后,还用手指着紫衣人,重重的强调了形迹可疑四个字。
紫衣人冷笑一声道:“形迹可疑?”
“骑马佩剑,锦衣夜行,急于入城,就这还不形迹可疑?”燕十六一边继续上下打量着紫衣人一边徐徐说道,“看你身形瘦削,若是识相的话,最好老实报上姓名,可免受皮肉之苦,筋骨之痛。”
紫衣人这十多天来连日骑马赶路,不免已有些人困马乏,再加上秋夜渐深渐凉,而且明日还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做,此刻却被一守门小吏挡住去路,还要登记姓名,心中不免升起一丝烦躁和怒意,随后转为一丝杀意。
正欲拔剑,忽然转念一想,之前弦月长老一再交代,此次办事务必谨慎低调,尽量避免暴露,节外生枝。
杀死这十几个守城士兵又有何难,不过一剑而已,只是如此一来的话,岂不是完全暴露了?
“楚云。”紫衣人整了整衣服,不耐烦道。
燕十六见对方乖乖的报上了姓名,不免有些得意,双手负于背后边摇头晃脑边高声道:
“性别?年龄?籍贯?入城何事?统统报……”
话才说到一半,一阵秋风扫过,燕十六眼前突然一道白光闪过,旋即后脖颈处感到有一股寒气正刺入身体,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忽又听到耳后有个阴沉冰冷的声音传来:
“嗦死了……若是在平时,你早就死个十次八次了。但今天,我却不想杀人。不过若你执意继续纠缠,不予放行,城门之下又何妨再多添几个亡魂……”
燕十六听罢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满脸狐疑的看了下紫衣人楚云,此人明明在马上纹丝未动,那刚才是谁在身后说话?
他又用手摸了下后脖颈,隐约感觉摸到了什么液体,于是摊开手定睛一看。
那竟然是,一丝血迹。
“血!!!”
燕十六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人能速度如此之快?
他不得不强装镇定再朝楚云看去,紧接着又是一惊。
楚云正直勾勾的盯着他,眼睛里好像能射出无数把刀子,足以将前面的任何东西都撕个粉碎。
这个眼神。
燕十六之前见过一次。
那是在十三年前,他七岁时的一天晚上,有几匹狼闯入村子。
在漆黑的夜里,狼的眼睛射出来的是一种泛白的寒光,还夹杂着一丝幽幽的绿光。
当年这个眼神他只看了一眼便浑身发抖,急忙找了一口缸躲起来,连大气也不敢出,战战兢兢了一夜,直到天明。
回想到这个童年时噩梦般的夜晚,燕十六有些踉跄,大腿开始发软,小腿肚子也跟着发抖。
其实要论武功,他早年在机缘巧合下,拜了一位长乐帮的长老为师,开始学习梅花剑法。
自那之后,燕十六每日苦练,日益精进,目前在这隐阳城里面也是高手了,而且他还是这些人里面最年轻的一个,来日可期。
有道是自古以来拳怕少壮,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
一年前,燕十六来到隐阳城,凭借着各种优异表现,颇得欧阳城主的赏识,上个月更是直接从一名普通卫兵晋升为隐阳城第一守门千户,人生过得顺风顺水,难免有些飘飘然。
不曾想今日竟然遇到一位真正的高手,燕十六不禁心下忖道:这个紫衣人出招速度之快,简直难以想象,武功之高,恐怕是深不可测。
这么一想,燕十六不禁浑身起鸡皮疙瘩,这要是真打斗起来,紫衣人若想杀死自己,不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么?
“放行!”
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一点燕十六还是很清楚的,现在跟对方正面硬刚,无异于以卵击石,得不偿失,于是他立即大喝一声,准备放行。
从内城门中又走出来一人喊道:“燕十六,这恐怕不妥吧……”
第2章 武林大事
燕十六没有回身看,但仅凭声音也知道这是前任守门千户袁啸天。
当然在燕十六晋升为第一守门千户之后,这袁啸天就自动降级为守门副千户了。
等袁啸天走到身旁之后,燕十六愤然扭头,瞪着他小声怒道:
“袁啸天,你要想死,没人拦着。可我还不想死,兄弟们也都不想死,今天这位紫衣人,咱们根本惹不起。所以我劝你丫的,现在,最,好,闭,嘴!”
燕十六话说完时已经变得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了。
袁啸天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他平素最看不上这燕十六,再加上现在降为他的副手,所以如今处处要跟燕十六作对。
但是今天,他看到这燕十六现在喘着粗气,青筋暴露,两眼通红,就像一头既局促不安又愤怒狂暴的狮子,心里也大约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
随后他又瞥了一眼枣红马上的紫衣人楚云之后,便默不作声的站到了一边。
燕十六见他已默不作声,遂仰天长啸,大吼一声:
“放行!!!”
守门士兵闻言纷纷退到两侧。
楚云不再多言,拍马飞奔朝城内赶去,在进入城内十余步时,猛然向后侧丢去一个东西。
燕十六下意识用手一接那个东西,顿时感到右手一阵酸麻镇痛,这种镇痛随即又从右手传遍全身。
该不会是中了毒镖吧?
但转念一想,以对手的武功修为,完全没有必要使用暗器。于是他忍着疼痛摊开手掌一看。
原来,是一小锭碎银子。
燕十六不禁心下想道:看来楚云此人,不只是速度奇快,力道也远胜于己。
望着楚云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幕中,燕十六的心才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幸亏刚才没有正面硬刚,不然绝对凶多吉少。
旋即他又看着手里的碎银子,若有所思道:
“武七,把入城册拿来。”
只见一名叫武七的士兵快步捧着一本册子,双手交给燕十六。
燕十六翻到最新一页写着楚云名字的地方,将这张纸“呲啦”一声撕了下来,放入嘴里嚼得嘎吱响,一边咀嚼一边郑重而又严肃的说道:
“今天,九月十三,戌时,无人入城!!”
说完便将纸咽了下去,然后他一边环顾四周盯着每一个守门兵士,一边缓缓问道:
“明白的,是我兄弟,同甘共苦,生死与共;不明白的,是我仇敌,你死我活,不共戴天,明不明白?”
“明白!”
士兵们齐刷刷的答道,只有一个人除外。
袁啸天。
他此刻正在愣神儿,沉默不语。
燕十六走到他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
“袁副千户,现在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今天的事泄露出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你是个聪明人,应该分得清利害干系,切勿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另外,不管怎样,现在我毕竟是你的上级,最起码的尊重还是要有的,以后要叫我燕千户,明白吗?”
袁啸天和燕十六对视了一下,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燕十六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回头对着武七命令道:
“武七,你拿着这锭碎银子,去杏花楼打三坛酒来。这夜真是越来越凉了,让兄弟们喝点酒,暖暖身子。算了,还是打一坛吧,省得喝多了误事,剩下的钱买点花生米和白切牛肉……给你,拿去吧,速去速回……
“兄弟们,兄弟们!打起精神啦,一会儿就有酒喝了!”
楚云入城之后直奔泰济酒楼,但沿途的状况着实令人有些触目惊心。
戌时已过,除了个别商户还在亮着灯笼外,大部分商户和民宅都已经熄灯睡去。整个隐阳城中心大街分外冷清,死气沉沉。
而中心大街的路两边,到处都能看到衣衫褴褛的灾民,好一点的还有块破布做帐篷,尽管也是四处漏风,一家人勉强挤在一块儿相互取暖。
更多的灾民则是穿着破草鞋,衣不蔽体,直接躺在路边瑟瑟发抖,蓬头垢面,目光呆滞,一个个瘦的跟皮包骨头似的。
而且其中还有不少小孩子,不时有小孩的哭叫声传来。
看来万福河决堤发水患,流民四起,确有其事。只是这次的事情实在太紧急而且重要了,实在无暇分心,还是等先办完正事再说。
正这样想着,不觉间楚云已来到泰济酒楼门前。
这泰济酒楼是最近两年才开业的,现在却已经成为隐阳城里面最大的酒楼。
泰济酒楼楼高五层,一二层为餐厅,三四五层住宿。
其中第一层是大堂,第二层是包间。第三层是地字房二百间,装修精良。第四层是人字房五十间,装修典雅,第五层是天字房十间,装修奢华。
前面是楼房,后面是庭院,前后共占地二十余亩。从五楼上向下看,小半个隐阳城尽收眼底。
根据最新收到的情报显示,这家酒楼的幕后老板龙亦青原本是都城洛阳第一客栈“道鸿轩”的掌柜,两年前不知道何故,突然来到隐阳城开了这家酒楼。
此时虽然已是亥时初刻,但泰济酒楼内仍然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抬眼望去,正门牌匾上乃是四个行书烫金大字“泰济酒楼”,笔力苍劲,意境高远,飘逸洒脱。
楚云心下忖道:看来这个龙亦青不简单。
刚停下马,便有一青衣小二上来迎接,躬身笑道:“客官,您里边请,是打尖儿啊?还是住店呀?”
“住店。”
楚云翻身从枣红马上下来,将缰绳递给青衣小二叮嘱道:
“先拉到马棚不要喂食,歇一炷香后再喂。先喂三分粗粮干草,再喂三分精粮,剩余四分清水不要一次喂饱,要分四次加水,每次间隔一炷香。”
青衣小二听完一愣,然后忙右手接过缰绳,然后左手竖了个大拇指,笑道:
“公子,您放心吧,小的都记住了,保证按您的吩咐来,您里边请。”
说着青衣小二便拉着枣红马去了侧门。
楚云迈步进入酒楼里面,登时又一橙衣小二迎了上来。
“要一间上好的人字房,先炒几个招牌菜,不去包间,就在这吃。”
楚云边说着边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定,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将青色细剑放于桌上,静等饭菜上桌。
“哎哎哎,你们听说了吗?最近武林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拜火教的左护法鹿一鸣在去嵩山的路上被人刺杀了,凶手据说是饮血盟的人。”
第3章 一万两?
楚云侧耳倾听,原来是右前方的一个瘦高个男子小声说道。
“饮血盟?不不不,不可能!”瘦高个对面的大胖子抿了一口酒,摇着脑袋说道,“正所谓‘饮血过境,寸草不生!’真要是饮血盟的人做的,必定一个不留,斩草除根,怎么可能只杀了鹿一鸣,却没有动他的弟子?这明显不是饮血盟行事的作风。而且自从十一年前武林第一庄灵剑山庄被灭门之后,饮血盟便几乎销声匿迹,怎么会突然又出现?想当年,这饮血盟可是三大杀手组织之首,哪像现在,只留下红莲教和白巾会,斗来斗去。”
“说不定是饮血盟就要重现江湖了,我可是听说了,拜火教弟子在清理鹿一鸣的尸体时,发现了饮血令,这还不是明证吗?”瘦高个反驳道。
“不不不,这恰是我最怀疑的地方。饮血盟的人向来武功高绝,而饮血令是他们的铭牌,令在人在,令去人亡。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遗落在现场?我看八成是有人故意借饮血盟之名栽赃而已。”胖子一边摆手一边推测。
“栽赃?怎么可能?要是栽赃我叫你爷爷!要不是栽赃你是我孙子!胖子,敢不敢打赌?”瘦高个叫嚣道。
“赌就赌!谁怕谁!”
“孙子,不妨告诉你吧,我七大姑家的四表弟的二姨的三婶子的表哥的外甥就是鹿一鸣的弟子。他可是亲眼所见,那明晃晃的饮血令可是纯金打造,正面上书两个方篆大字‘饮血’,背面上书‘角星’二字。你既然也知道饮血令如此重要,其他人就算想栽赃又如何平白弄来这饮血令呢?老侯,你输定了!哈哈哈,我老朱要有大胖孙子啦!”
楚云听到“角星”二字忍不住心里一阵阵绞痛。恰好此时,橙衣小二把饭菜端了上来。
“客官,您要得菜好了,轻慢用!”
角星。
正是楚云的师傅,也是楚云最亲近的人。
八年前,角星执行完某次任务,经过一间破庙时,发现了里面独自一人奄奄一息的小楚云,心生恻隐。于是将其带回饮血盟,精心抚养,传授武功。
刺杀鹿一鸣这个任务原本是要派楚云去执行,但是角星考虑到对手的实力不可小觑,任务凶险,还是决定自己亲自接任务去执行。
只不曾想刺杀过程中发生一些变故,导致最后虽然成功击杀鹿一鸣,但是角星自己也中了一招巨炎掌,五脏俱碎,还丢失了饮血令。
等角星踉踉跄跄,勉强支撑着回到饮血盟,向弦月长老复命时,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栽到地上,昏死了过去。
楚云是执行完另一个任务回到饮血盟之后,才知道了师傅受伤的事,心里顿时悲痛万分,伤心欲绝。
好在弦月长老在仔细查看伤势后,立即封住了角星的七经八脉,并将浑身炙热如火灼烧的他置于地下冰窖中,暂时保留一口气在。
“你师傅所中的巨炎掌似乎有些不寻常,尽管掌力并非十分高深,但却能同时损伤五脏六腑。按你师父的武功修为来说,伤势似乎不应这么重才对。真是奇怪……
“眼下若要活命,恐怕非传言中的绝世灵药‘还灵草’难救。只是这还灵草尽管江湖人尽皆知,但是谁也不曾见过,生长于何地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所以委实难以寻到……
“我听说隐阳城内有一位天机老人,神机妙算,百发百中,你可快马加鞭赶去,向他求测一卦,看看去何处能够找到还灵草?”
弦月长老的话言犹在耳,这正是楚云此行的目的。
一阵饭菜的香气将楚云的思绪拉了回来,桌上得菜还在冒着热气,左边是外酥里嫩的辣子鸡,中间是香滑软糯的红烧茄子,右边是鲜嫩酸甜的西湖醋鱼,还有一碗汤鲜味浓的八宝豆腐羹,一碗松软溢香的碎金饭。
这几天连日赶路,餐风露宿,楚云早就饿了,看到这几道菜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在用袖里藏的银针测了一下这几道菜,确认无毒以后,便动手吃了起来。
“二位兄弟,我看你们也不必争了,鹿一鸣到底是不是饮血盟的人杀的?不如直接去找天机老人算一卦,你们不就知道了吗?”另一桌的一位络腮胡的中年大叔对瘦高个和胖子二人说道。
瘦高个男子闻言却边摇头边叹气道:“你说的倒轻巧,找天机老人算卦你不得有太极令啊?再说他每日只测三卦,你就算是现在有了太极令,也恐怕要排队到三四个月之后了。”
“哎,兄台莫非你还不知,那天机阁三个月前就已经发布天机令了。只要持有天机令者可无论时间,直接求测,无需排队。”
“你可拉倒吧,一个太极令卖一百两也就算了,一个天机令居然要卖一万两!我滴个乖乖,就算把我卖了,也卖不了那么多钱呀!”
胖子也在一边附和道:“就是,就算一百两,都够我吃一品斋的肉包子,连着吃一年了……”
听到这,楚云不禁有些乍舌,测一卦居然要一万两!虽说一万两倒不算太多,无非接三五个“任务”就够了。
但是这次实在来得匆忙,只带了三四千两出来,本以为足够了。眼下若是没有天机令,看这情形却不太好办了,排队的话时间又拖得太久……
算啦,不想了,明天先去天机阁看看情况,见机行事,实在不行就用一些非常手段。
饭毕,楚云在一名黄衣小二的引领下,住进了人字零二房。
换好夜行衣,楚云便施展独门轻功风起扶摇,去探查相邻的房间是否有异常。
风起扶摇这门功法,还是饮血盟第一任盟主空宇所创,名字取自‘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之句。
此功法共有七层二十六式,讲究步法灵动,身法飘逸,心法澄澈,意守关元,内气发于凤池,外气聚于涌泉,可同风而起,乘风而行,随风而动,藏风无迹。亦是所有饮血盟入门弟子所习第一门功法。
第4章 天机老人(上)
楚云的风起扶摇已经修炼到第四层小成,在之前入城时,镇住燕十六用的就是其中藏风无迹第三式。
在确认上下左右相邻的房间并无异常后,楚云来到了后院马棚,寻到枣红马,检查了一下马槽里的饲料,果如之前吩咐的一样。
楚云一边轻抚着枣红马的额头和脖侧,一边轻声道:“雨微,这几天累坏了吧,好好休息下。明天……但愿能顺利一些。”
回到房间后,楚云仔仔细细的检查了门窗、天花板、地板以及床下等各处,在确认没有任何机关和暗道后,关好门窗,布置好惊夜铃,然后躺到床上,和衣而卧。
这惊夜铃乃至用极细的天蚕丝在剧毒一醉千年中反复浸泡七七四十九天,两端再系上铃铛制作而成。将之悬挂于窗框和门框之上,夜里睡觉,若有人欲从门窗进入则必振动铃铛,惊醒主人。或者无意中碰触到沾染了剧毒的天蚕丝而无解药的话,也会立刻毙命。
这几年的江湖阅历和上百次做杀手的历练,使得楚云越来越小心翼翼,谨小慎微。
高手之间的对决不单单是武力的较量,更主要的是看谁犯的错误更少。
哪怕是绝世高手,在一个非常的时间点,稍微有一丝疏忽或者犯一丁点儿失误,都足以使自己陷于极度危险之中,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特别是,当遇到对方只是想杀死你,而不是要打败你的时候。
毕竟打败一个人也许有三五条路,但杀死一个人却有千万条路,千万种方法。
这一夜,楚云睡的很香。
一觉醒来后,收好惊夜铃,推开窗户朝外看去,外面的天气真是极好,秋高气爽,艳阳高照,云淡风轻,窗外的树枝上有几只喜鹊还在喳喳的叫着。
洗漱完毕,用过早饭,楚云出门右转,步行走去天机阁,路并不远,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天机阁外观跟泰济酒楼相似,也是五层楼。不过还是有两点区别,一是天机阁最上面是一个葫芦形的宝顶,二是天机阁五层楼的各层之间的大小屋顶交错重叠,翘角飞举,仿佛是展翅欲飞的鹤翼一般。
抬眼望去,正门牌匾上书三个行楷大字天机阁,笔法天然,挥洒自如,不拘不放。正门两边又有一副对联:
恭迎天下客,不论富贵贫贱男女老幼,
莫问江湖事,只算利弊得失吉凶祸福。
楚云抬脚迈步进门,但见门内左边摆着三张红木圈椅,每张圈椅两边各有一茶几,一香几。茶几上是一套翡翠茶具,晶莹剔透;香几上放的是文王莲花香炉,香烟袅袅。
门内右手边是一张红枫木柜台,柜台旁是一位身穿青色刺绣长袍的翩翩少年。
这位少年见楚云进来先是一愣,旋即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楚云后,拱手笑道:
“敢问公子可是从枫叶谷方向而来?”
“嗯?……不错。”楚云闻言心下一惊。
“昨日我家主子已安排说今日有紫衣贵客到,料想应是公子无疑了。公子先这边坐下,休息片刻,待我先回禀掌柜,稍后有请。”
青色长袍少年一边说着,一边为楚云沏了一壶普洱茶,随后叫过来一个小厮耳语了几句,只见那小厮飞快的跑去楼上。
楚云正心下疑惑时,不多会,便从楼上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随即一个老者的声音从楼梯处先传来:
“哎呀呀,原来是贵客到了啊!”
楚云寻声看去,只见一名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黑衣老者快步下了楼梯,来到面前。
看来这位便应该是天机老人了,楚云这样想着,忙起身拱手道:
“晚辈久仰天机老人大名,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求。不过来时匆忙,银两未足,能否请先生先测一卦,所欠银两,日后必定双倍补上,不知可否?”
黑衣老者听罢怔了一下,然后和青袍少年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前仰后合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嗯?
黑衣老者见楚云有些不解,忙摆手笑道:
“公子误会了,老朽只是这边的掌柜,姓谢名德满。天机老人是我家主子,已经在楼上恭候阁下多时了,且随老朽上楼见过便知。至于银两之事公子也不必担心,我家主子更多讲究一个缘字,有缘分文不取也可,无缘纵有千金难成。”
原来如此!
楚云也不再多言,跟随着谢掌柜上到二楼,只见正厅墙上挂着一幅“敷扬妙道天尊鬼谷子”画像;接着向上,三楼正厅所挂的却只有“天地”二字;四楼正厅墙上挂了两幅图,左边是先天太极八卦图,右边是后天太极八卦图。
来到五楼,穿过一段回廊,谢掌柜在一扇门前停下,敲了敲门,朝里面回禀道:“主子,贵客已到。”
屋里面无人答话,只听到“啪”的一声像是拍手的声音。
谢掌柜闻声后转身对楚云躬身道:“公子请进,老朽另有他事尚需处理,就不一同进去了。若有吩咐,可到一楼来找老朽。失陪了!”
“好!请便。”楚云抬手道。
看着谢掌柜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处后,楚云整了下衣衫才推门而入。
进门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半透明纱质水墨画屏风,上面所画的分别是梅,兰,竹,菊。
透过屏风,隐约可以看到有一个模糊的白色人影坐在后面。
楚云下意识握紧了青色细剑,轻步绕过屏风,朝那人看去,一看之下,惊诧万分。
那人竟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男子!!!
只见他身着白色绸缎长衫,身长七尺有余,盘腿坐于蒲团之上。
细看之下,此人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眉如墨画,鬓若刀裁,鼻如悬胆,唇若涂脂。文质彬彬,风度翩翩,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飘飘乎有神仙之概,皎皎兮似精灵转生。
这,就是天机老人?楚云不禁有些错愕。
男子莞尔一笑,随后做了一个请坐的姿势,楚云便坐在了男子对面的蒲团上,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
“阁下……是……是天机老人??”
“不错,正是。”男子颔首笑道。
“先生,在下楚云,有一事想要求测,还请务必仔细推算一番!”楚云将青色细剑放到一边,拱手道。
天机老人闻言也不讲客套话,只是迅捷的将三枚铜钱置于一个三线龟的龟壳中后,递给楚云道:
“集中意念,清除杂念,摇动龟壳然后掷于地上,六次即可。”
楚云接过龟壳摇动起来,六次铜钱落地的情况分别是三个背,一背两字,三个背,一背两字,两背一字,一背两字。
第5章 天机老人(中)
天机老人随后排卦如下:
农历九月十四日巳时
干支:甲戌月己酉日辛未时(日空:寅卯)
神煞:驿马-巳桃花-子日禄-午贵人-子,申
乾宫:火天大有(归魂)离宫:火水未济
六神本卦变卦
勾陈官鬼己巳火应官鬼己巳火
朱雀父母己未土父母己未土
青龙兄弟己酉金兄弟己酉金
玄武父母甲辰土世○→官鬼戊午火
白虎妻财甲寅木父母戊辰土
腾蛇子孙甲子水○→妻财戊寅木
观卦良久,天机老人仍是一语不发,眉头紧锁,一脸严肃,又盯着楚云看了半晌,忽然眼中灵光一闪,旋即缓缓说道:
“尊师所受掌伤甚重甚急,阴阳失衡,炽火灼烧,五脏六腑皆碎,性命堪忧。
“我本非医者,不过自古医易同源,所以也略通药理。此病即便千年灵芝、人参,服之亦无效用。
“除非能有绝世灵药‘还灵草’,服之或可有救!”
楚云闻言瞪大了双眼,既惊又喜道:
“先生所言,竟如历历在目,分毫不差。此番前来,正是求问何处能找到还灵草?”
“唉,阁下有所不知!这还灵草只生长在极北苦寒且人烟绝迹之地,吸收天地之灵气,吐纳日月之精华,纤尘不染,灵力充沛。
“一百年方才刚萌芽,二百年出苗,三百年长成,三百年开花,再过六百年才能结果入药。中间若是时间不到就采下,不仅药效全无,而且剧毒无比,食之登时毙命。
“前后如此总共历经一千五百年方可入药。凡世间将死之人只要尚有一口气在,服之不出三日便可痊愈。寻常无病之人服下,亦可增寿三十年。
“如此良药,世所罕有。莽莽中原何其广博,还灵仙草竟无一株!
“即便阁下前往极北之地找寻,花个几十年的时光也未必能寻到。以目下尊师的病情,只怕是等不了这许多时间了。”
“啊!!!这……”
楚云听罢顿时犹如五雷轰顶,差点瘫在地上,眼圈开始微微泛红,视线也逐渐有些湿润模糊,半晌哽咽无语。
天机老人见此情景,也不无唏嘘,一边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一边又缓缓对楚云道:
“不过,倒是还有一法,或可一试……”
“真的吗???先生!!!我师父还有救,对吗?”
楚云噌的一下跳了起来,恍惚间没注意,竟双手紧紧攥住了天机老人的手,怔怔地盯着他。
“哎呦喂,疼,疼疼疼疼疼……”
这天机老人自幼不会武功,双手被楚云紧攥之下,早已是痛的呲牙咧嘴,叫苦不迭。
楚云这才发觉举止欠妥,一时既尴尬又羞涩,赶紧缩了手回来放在背后,对他躬身抱歉道:
“啊??!!!对不起,对不起,先生,我太激动了……”
“无妨!有一个方法虽然无法彻底治愈尊师,但至少能保其性命无虞。只是此法……会导致武功修为大幅损伤……”
“没关系!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何敢再奢求武功修为不损?到底是何方法,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我看阁下武功颇为高强,心思机敏,若能帮天机阁一个小忙,医治之法自然全盘托出。阁下以为如何?”
天机老人一边郑重的说着,一边目光紧紧的盯着楚云,这种目光让楚云有些浑身不自在。
“一个……小忙?”楚云不解。
“对,于阁下而言,这确实是一个小忙。”天机老人再次郑重的说道。
“你!!”楚云平复好心情问道,“先生……要杀谁?”
“不不不,阁下误会了!”
“不是杀人?”
吴极笑道:“当然不是。是这样的,天机阁本无意参与江湖纷争,只想做好分内之事。
“怎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明日午时会有一伙武功高强之人来我天机阁闹事,恐伤我店中掌柜和伙计小厮等人。
“若阁下能出手助我天机阁,击退闹事者,我必定尽全力救治尊师,保其转危为安!”
楚云听完十分诧异:“哦?只是这样??”
“所以说,是一个小忙。”
“好!此事楚云必尽全力。还望先生务必尽心救我师傅。”
吴极见她应允便又说道:
“如果所料不差,尊师所中的应是拜火教的巨炎掌。这种掌法以火为元气,至阳至热,尽管霸道猛烈但却难以精进突破,以尊师精纯的内力护身本不应伤重至此。
“只可惜不巧,尊师所习内功却是以木为元气,木气生火,火多木焚。所以原本可以护身的内力却化为火气,助纣为虐,灼伤自身。此时内力越高,则伤越重。”
楚云闻言茅开顿塞:“原来如此!怪不得弦月长老也说奇怪。”
“若要救治,倒也不难,只需反其道而行之!”
“反其道而行之?”
“不错。五行之中,火气至阳至热,水气至阴至寒。水能克火,亦能生木。以水为元气入局,可谓一举两得。
“只是所需水气之力至少要双倍于尊师的内力,否则也是无济于事;亦不可输入水气过多,导致水多木漂,功亏一篑。
“以卦象来看,尊师的武功修为当为超一流高手,双倍以上功力的话,那就至少需要顶尖级高手以上的水平,绝顶级或绝世级高手当然更好,再加上恰当的分寸拿捏,少则数日,多则数月,必能救活尊师。”
楚云连忙问道:“也就是说,需要寻找一位内力以水为元气的顶尖级以上的高手为我师傅输气疗伤,对吧?”
“正是。”
“这固然比找还灵草容易,可是普天之下要找到这样的人而且还愿意施以援手的……又谈何容易呢。”
“不不不,倒也不难。”
“哦?为何?”
吴极对楚云笑道:“江南姑苏城外有一滴水湖,湖边有一无鱼斋,斋主是位年逾花甲的老先生,名为水至清,内力专修水气,功力将近绝世高手。
“他平素喜欢纵情山水,不问世事,与我乃是忘年之交。前几年我曾助他良多,他每每想回报皆被我婉言谢绝,后来他便许我,将来若有一日需他相助,只需要修书一封,不论刀山火海,他必定千里驰援,全力以赴。
“待我今晚修书一封,写明缘由,明日天机阁闹事者击退后,阁下自可携书而去,呈给水至清老先生,他观我书信后,必定会施以全力救治尊师。”
第6章 天机老人(下)
“这……先生大恩,楚云没齿难忘。大恩不言谢,待师傅康复后,先生若有用到楚云之处,尽管开口,楚云不才,必当肝脑涂地。”
天机老人又笑道:
“哈哈哈!阁下言重了。但愿没有那天……不说这个了,其实刚才的卦象之中仍有蹊跷,眼下到是有个十分唐突的请求,请阁下应允。”
“哦?先生有话……但讲无妨!”
“楚姑娘,能否以真容相见?”
“啊!!!???……”
这,怎么可能?
楚云闻言惊骇万分,难道……自己的易容术竟然被识破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饮血盟所有弟子入门之后,第二门必学功法就是《易容真经》。
任何高手都无可避免的在熟识之人或亲近之人面前不自觉的降低警觉性。
这是天性使然,而一旦警觉性降低,那么攻击性和防御力也会同时降低。
所以对于杀手而言,特别是高阶杀手,研习《易容真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此门功法分为四级,分别是:
初级为面具术利用鲑茭倒模制作面具,改头换面;
中级为伪声术伪装声音,男伪女,女伪男,雌雄莫辩;
高级为快仿术快速模仿语气口音、身形、步态、脾气、秉性等等,真假难分;
顶级为复刻术犹如复制,盖过双生。
相传这部《易容真经》为二百年前的大易容家管思隐先生穷尽毕生心血写成,书成之后上百年间几经辗转,最后落到饮血盟创派盟主空宇手中。
此书内初、中、高级部分保存还算完整,但顶级部分却因为年月日久,手抄遗漏或是其他原因,早已残缺不全,字迹模糊难辨,只剩不到半篇残卷。
楚云本就悟性过人,天赋异禀,研习此功法时又十分刻苦,除了精通书中内容外,还自创鲑茭喉结、鲑茭手套、缩骨伸筋法、塑身法等窍门。
一旦楚云易容之后,不消说寻常高手难易识破,就算是弦月长老和朝夕相处的师傅角星,也无法做到分清真假。
再加上时刻保持谨慎行事的作风,楚云自问并无破绽,看来,似乎只有一种可能了这天机老人是从卦象之中推算而来的。
“楚姑娘不必担心,天机阁一向不问江湖事,只是当遇到客人将来有凶险时,必须要提醒一二。
“刚才那一卦虽是楚姑娘测尊师之病情,却也隐含楚姑娘你近期会有凶灾之象,但这一点卦象中却并不分明。
“所以斗胆请姑娘除去伪装,以真容相见,以便从面相中观测凶灾应于何处何时……”
楚云听罢一时哑然:“这……”
“楚姑娘若是……十分不便,也可不必犯难,只需日后多加小心便是。”
“先生如此坦率从容,楚云惭愧,理当以真容相见……”
说着,楚云便背过身去,卸去诸多伪装,然后悄然转身。
天机老人朝她看去,一看之下,不禁登时呆愣半晌。
只见她二十上下的年纪,一头乌黑秀发如飞瀑飘洒,两只灵动明眸似清泉荡漾;弯弯的蛾眉轻轻淡扫,粉粉的香腮微微泛红;琼鼻秀挺,樱唇娇艳;肌肤娇嫩且神态自若,容色秀丽但英气勃发。
“咳……先生……可曾看出凶灾端倪?”
一声清脆干净却又婉转柔和、犹如林间清泉流过石上的声音,唤醒了呆住的天机老人。
“嗯?哦,咳咳……观楚姑娘之貌甚好,只是问题出在气色之上。印堂偏枯发黑,额角青色缭绕,准头及兰台廷尉处均有赤红丝气,应是刀剑血光之灾,应期在一月之间。
“好在楚姑娘眼角隐约有条阴鸷纹,可得遇贵人,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不过即便如此,仍需多加小心。回去救你师傅后,如无必要,切勿外出,躲过这月方好,切记、切记!”
“先生之言,楚云谨记于心,多谢。”
“多谢?哈哈!不必,据说饮血盟的人从来是冷酷无情,杀人如麻,没想到居然还会言谢,我看你倒是分外有趣!”天机老人笑道。
“嗯?……饮血盟!!!”
楚云听天机老人提到“饮血盟”三个字,表情霎时严肃紧张了起来。
虽然天机老人的神机妙算,已是让她无比拜服,甚至可以说是恐惧。
你想想,如果说有一个人,几乎知道你所有隐秘的事,这还不够恐怖吗?
特别是,假如对方恰好又是你的敌人的话,那……
楚云想到这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再想下去,下意识抓起青色细剑,紧握手中。
但转念一想,此人似乎不会武功,而且刚才明明还在帮自己,应该没有歹意,心下稍安道:
“饮血盟确实冷酷无情,杀人如麻。可也绝不是世人以为的那样,单纯的只为钱杀人,而不分青红皂白,枉杀无辜。
“饮血过境,寸草不生!世人皆知这句话,却也只知这句话。世上又有几人知道,其实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话叫有过必惩,无恶不杀!
“每个来找上门的客人,饮血盟都会派出探子核实是否符合这个条件,若不符者则不会执行。
“就拿拜火教左护法鹿一鸣来说,他为了短时间内突击提升功力,不惜暗中练习邪门功法采阴补阳之术。
“拜火教以及嵩山周边数十个失踪的女子,无一不是遭他毒手,死于非命。”
楚云越说越气,最后杏目圆睁的对天机老人一字一顿的质问道:
“就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留这种人活着,难道不是纵容他继,续,作,恶吗??”
“这……”
天机老人闻听此言,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自幼跟随师傅野鹤老人学习神算易术,耳濡目染的尽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善待众生,与世无争;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清静无为,返璞归真之类的思想。
楚云的一番话在他耳边犹如惊雷乍响,醍醐灌顶。他不由得开始对眼前的这位女子刮目相看了。
“楚姑娘虽言之有理,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今朝有过欲杀之而后快,岂知明日未必不改乎?
“或者纵然有过但罪不及死,一剑杀之岂不冤哉?
“再或者即便一人有罪当该万死,牵连亲族余者何辜?”
“先生,这……”
吴极接连发问,楚云听后也不禁一时语塞。
第7章 黑虎堂(上)
良久,楚云握起手中青色细剑,举到天机老人面前道:
“楚云手中这把剑,乃是陨铁与乌金混合打造而成,剑身瘦长,四尺五寸,盟主亲自赐名渊止。苍天在上,厚土在下,楚云可以俯仰无愧的说渊止剑下无冤魂!!”
“饶是如此,杀业太盛,岂无果报?岂无损福折寿?若是可以……楚姑娘,能否放下手中利剑?”
“果报?损福折寿?呵,折不折寿人都会死。也许早晚有朝一日,楚云会因此丧命……但现在,我还不能死,我必须好好活着,不管是为了师傅,饮血盟,还是其他更多人。
“江湖烽烟乱,长剑未敢歇!先生好意,楚云心领。只不过楚云……心意已决,此事……休要再提。”
“好吧,既如此,楚姑娘请先回客栈休息,明日午时,敬待君来。”
楚云恢复易容身,从天机阁告辞之后,来到外面已经午时末刻了。
回到泰济酒楼楚云先去看了雨微,枣红马恢复神速,又精神焕发了。
看过雨微之后,楚云叫小二将饭食送入房间,草草吃了午饭。
饭毕,楚云坐于窗前,望着窗外。
良久,抚剑沉思……
酉时初刻,楚云下一楼大厅吃晚饭时,竟然远远看到,那个守门小吏燕十六居然也在。他正在大厅内的一个角落里面自斟自饮。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见这燕十六起身而走,一边剔着牙,一边出门左拐,往隐阳城南门方向而去。
是夜无话。
九月十五日一大早,窗外阴云密布,气温骤降,一阵阵寒风呼啸而过,卷着一片又一片枯黄的树叶狠狠地拍在地上……
用过早饭之后,楚云徒步牵着枣红马来到天机阁。
青袍少年先是吩咐小厮去安顿好枣红马,然后对楚云拱手道:
“我家主子有令,公子若是到了,时间尚早,请先到五楼一叙。公子,且随小的上楼吧。请……”
说完青袍少年便引领楚云上楼,走到三楼时,楚云忽想起昨日带路的乃是谢掌柜,今天怎么换了这青袍少年,随即问道:
“谢掌柜今日不在?”
“哦,我家主子说今日午时会有人上门闹事,而看谢掌柜面相,这一二日会有血光之灾,为了避免伤到他,特意让他休假在家,闭门不出。”
“原来如此。”
“我叫小龙,是这里的领班伙计,公子但有需要,吩咐小的也是一样的。”
正说话间,两人便来到了五楼客厅。
吴极吩咐小龙道:“你去安排一下,凡是店里面伙计跟小厮属相是属鸡,属牛,属蛇的,都去后院躲避两个时辰,没我口令,不许出来。另外再安排两名聪明伶俐的小厮分别去左右两个街口望风,一旦发现黑虎堂的人来了,速速回报。”
“是,主子!”小龙站在门外答应着,然后转身对楚云道:“公子请进,小的先去忙了。”
“好。请便。”
小龙走后,楚云推门而入,只觉一阵檀香的味道扑面而来,与昨日那种淡淡花香之气截然不同。
她关上门,提剑绕过屏风后,却看到天机老人正在左手边的黄花梨圆桌上提笔写字,见她走来,抬起头暖暖一笑。
楚云随后走到圆桌旁,侧头看天机老人在写什么,却只见红纸之上仅有“井”“萧”两个大字,颇为不解。
天机老人见她不解,也未多说,只将手中的蒙笔放于和田玉笔架上,转身从书案上拿起一封信交给楚云道:
“楚姑娘,信已写好,交给水老先生一看,他自会明白,随你去救尊师。”
楚云双手接过书信一观,但见信封正中上书:滴水湖无鱼斋水至清老友亲启。左下写的是:天机阁小友吴极拜上。
将书信收好后,楚云拱手道:“楚云再次谢过先生,冒昧请教一下,天机先生的尊姓大名可是吴极?”
“当然。我又不姓天,天机老人只是别号而已,吴极才是我本名。不过也无所谓啦,名字只是浮云而已。”
“……先生,敢问一句,可知今日前来闹事者,究竟是何来历?”
“楚姑娘,可曾听说过黑风寨?”
“略有耳闻,黑风寨总舵据说在锦城西北的尖鲨岭上,寨主是江湖人称‘绝代妖姬’的武玄霜,为人手辣心黑,身怀两大绝技狐媚术和魔音吼。
“曾以一人之力对战三派掌门亦不落下风。黑风寨总舵之下又设有五个分舵:黑龙堂、黑虎堂、黑鹰堂、黑豹堂、黑蚁堂。”
吴极笑道:“楚姑娘所知不错。五个分舵中,黑虎堂就在隐阳城西郊外的平阳岭上,堂主乃是江湖人称‘怒目金刚’的黑乐疤。
“天机阁本来与他们素无瓜葛,只是大约两个月前,黑虎堂的一个小头目突然找上门来,竟然想免费索要十枚天机令。我自然不允,他便撂下狠话,说是如果不乖乖奉上的话,就叫我天机阁以后不得安宁。
“自他走后没几日,便有人隔三差五来店里闹事,刚开始还只是哄走客人,再之后不断的变本加厉,逐渐演变成殴打客人,霸占客厅,封锁门窗,折辱店员……
“楚姑娘,天机阁上下虽有数十人,奈何均不会武功。我虽有几位武功极高的执友,只不过他们要么有的不问世事,要么有的不便出面。
“好在另有一位侠客,本就是江湖中人,与我有三年之约,约满之时会来我天机阁护卫左右,届时自然可以安稳无虞。
“只是算算日子,距离三年之约尚有十多天,今日黑虎堂的人再度前来,恐要伤我店中伙计。所以当下这伙前来闹事者,只好请楚姑娘出手替天机阁击退。”
楚云听罢凛然道:“先生思虑精纯,部署周密,楚云拜服。只不过于此事而言,先生未免有些……过于忍让了。
“黑虎堂诸人欺行霸市,鱼肉乡里,人人皆欲除之而后快。弦月长老曾说过一句话叫‘见恶不止,与恶同罪’楚云深以为然。先生一再忍让,只会促使对方气焰更加嚣张。
“今日之敌,若只是退去而不击毙,待楚云走后必定反扑,若那时侠士未及时赶来,先生岂不已置身于危险之中?
“纵然侠士及时赶来保护天机阁,黑虎堂无机可乘,势必会转而变本加厉的欺辱其他人,寻常百姓又无侠士保护,岂不是任他们宰割?”
第8章 黑虎堂(下)
“好一个‘见恶不止,与恶同罪’……哼!好,好得很!依楚姑娘之见,吴某不问江湖世事,只安心算卦助人,是在作恶喽?”
吴极厉声质问。
“啊!……其实……先生……”
楚云这才发觉自己话说的有点重了,想要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但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弦月长老之言虽有几分道理,不过今日来犯者杀之,黑虎堂众人势必会来报仇,那是不是也要把他们全杀了?
“好,就算你灭掉整个黑虎堂,其余四堂和总舵黑风寨岂会善罢甘休?那接下来是不是还需要把整个黑风寨全灭了?
“黑风寨虽有数千人之众,但说到底在江湖上也只是一个小帮派而已。
“江湖终究不过是关系,武林纷扰不外乎人际。你又岂知黑风寨的背后有多少势力彼此交叉,牵连干涉?
“若要全部杀掉的话,小半个江湖上的人,楚姑娘能杀得过来吗?”吴极追问道。
“这……”
这一点楚云之前却没有想过,所以不禁再度哑然,无言以对。
天机老人吴极见楚云没有答话,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一时间,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寂静,一阵风声吹过,天机阁五楼客厅内显得更加安静,空气中充满了尴尬而又微妙的气氛!
“听楚姑娘所言,贵盟的弦月长老似乎是一位极为聪明睿智之人?”吴极率先打破了沉默。
“那当然了!弦月长老岂止是聪明睿智,简直犹如天神下凡一般!
“楚云生平阅人无数,但要说最为敬重者,非弦月长老莫属。
“于楚云而言,弦月长老如高山仰止,可望而不可及……”楚云眼里闪着光说道。
“哦?!听楚姑娘这么说,吴某到是颇想见一见这位弦月长……”
“好呀,好呀!”还不等吴极说完,楚云便拍手雀跃道,
“先生若是得空来饮血盟,楚云必引见先生与弦月长老结识。你们二人一定可以成为至交好友!!”
“朋友?吴某与贵盟弦月长老诸多想法见解莫说相近,甚至可以说是相对立,怎知吴某不会和你家长老吵打起来?”
“肯定不会的!!跟本打不起来!”楚云摇了摇手指说道。
“哦?楚姑娘,为什么???”
“因为弦月长老随便一个手指就能叫你闭嘴,随意挥挥掌就能拍晕你……”
“……”
楚云想到那个画面禁不住笑了出来,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吴极这是第一次听到一个女孩子的笑声如此清脆,悦耳,舒服;而笑容又是如此的干净,纯粹,甜美……
此刻天上的阴云已散去许多,正午的太阳慵懒的睁开眼睛,发射出无数道温暖和煦的光,照耀着下方这片苍茫大地。
两个人随后都不再说话,静静地享受着这片刻的时光。
“主子,黑虎堂的人刚经过街口,正在向天机阁这边赶来。来了大约有二十余人,这次领头的人是个马脸光头,之前却不曾来过。”小龙在门外回禀道。
“嗯,小龙,你先去一楼门口,不要让他们进天机阁,我和楚公子稍后就到。”
“是!主子。”小龙急忙下楼而去。
“楚姑娘,有些事一时半刻也无法讨论出最终结论。
“为今之计,还需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再说。待会如果动起手来,还请楚姑娘务必手下留情,勿要取他们性命。
“吴某这边先谢过楚姑娘了!”吴极边说着边向楚云拱手道。
“好!”楚云也不再多说。
两人快步来到天机阁一楼。
“奶奶个熊,给老子滚开,老子今天要拆了你们这狗屁天机阁……”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刀疤脸男子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将小龙一把推倒在地。
“住手!!”吴极和楚云及时赶到,扶起小龙,同时喝道。
刀疤脸之前闹事来过几次,早已认识天机老人吴极,却不认得他身旁手持青色细剑的紫衣楚云,没好气的嘲笑道:
“哎呦呦,怪不得!天机老头,你今天还请了帮手来,不错,不错。
“不过你好歹请个威武雄壮的行不?请个瘦了吧唧的小白脸,能干什么?难不成是你找来暖床的姘头!啊哈哈哈……”
“你……”楚云闻言又气又羞,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住口!满嘴胡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容尔等造次?若再敢污言秽语,狺狺狂吠,管叫尔等顷刻毙命,死无全尸!叫你们头领来答话!”
吴极指着刀疤脸怒不可遏道。
经常生气发火的人发起火来,常常未必有多恐怖和震慑,但是平时极少发火的人一旦发起火来,往往令人万分诧异和震撼。
莫说刀疤脸男子闻言被吓得虎躯一震,就连楚云也暗暗吃了一惊。
这下刀疤脸气势顿时有些萎靡,往后退了几步,走到马脸光头男子旁边耳语了几句。
马脸光头听毕哈哈一笑,然后左手一摆让刀疤脸退到一边,自己上前几步,对吴极拱手道:
“在下乃黑虎堂二当家施久鑫,江湖人送绰号:八不戒太岁。久仰天机阁天机老人大名,今日前来拜会,并无恶意!只不过想向贵阁‘借’几枚天机令一用,不知天机老人意下如何?”
“借?哼!阁下竟将强取豪夺说的这么清新脱俗,委实是令人汗颜!不过既然阁下说是想‘借’,那天机阁自然可以选择不借,诸位请回!”
吴极冷笑道,说完便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刚才还在一旁的刀疤脸闻听此言,急忙跳了出来指着吴极骂道:
“好你个油嘴滑舌的天机老儿,我们二当家说是借,那是给你面子,你丫居然还蹬鼻子上脸了!
“赶紧给大爷交上十枚天机令,少废话。不然今天老子就把你这狗屁天机阁砸个稀巴烂……”
见刀疤脸又跳了出来怒气冲冲说个没完,施久鑫又是一摆手示意他闭嘴,然后从背后的刀鞘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刀来,一边擦拭一边阴沉的说道:
“黑虎堂人多势众,个个又武艺高强,而你们天机阁内不过是一群文弱之人,背后又无靠山,请问先生有什么资格说不借?
“有道是刀剑无眼,要是这把刀不小心在你细皮嫩肉的小脸上划上几刀,啧啧啧……
“那情形就连施某也会觉得痛惜呢。再或者这把刀一不小心杀的天机阁血流成河,天机老人你到时岂不悔之晚矣?”
第9章 篝火花
听他话语之间夹枪带棒,吴极则正气凛然道:
“阁下不必出言威逼,我天机阁确实表面上文弱不假,但内在却是铮铮铁骨,定然不会向贵派屈服。
“不过,吴某倒是有一个提议,诸位既然自恃武功高强,可否敢与这位楚公子比试一番?
“若是诸位战胜,不仅十枚天机令立即奉上,就是整个天机阁也任凭处置,吴某无话可讲。
“若是诸位战败,请问有何颜面再索要天机令?从此以后,不许再来我天机阁闹事,阁下以为如何?”
八不戒太岁施久鑫闻言一愣,瞅了一眼身形瘦削的楚云,然后看了下自己带的兄弟们,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好!!好!!!一言为定!黑虎堂若是战败,自然立即走人,永不再来骚扰。
“不过,若是天机阁败了,先生可说话算数?”
说罢,施久鑫侧着头,用刀尖指着吴极。
“这是自然。”吴极正色道。
“好,那便请赐教了。”
施久鑫说着便虚步摆好姿势准备比试,而黑虎堂其余诸人也纷纷提刀上前,在他身后站成一个半圆环型的阵式。
“且慢……”吴极抬手道。
“怎么?天机老儿,你反悔了?要是反悔的话,现在跪在地上乖乖磕头,老子没准一高兴饶你们一命。哈哈……”
刀疤脸男子趾高气扬的笑道。
吴极不去理他,侧过身子注视着楚云对她拱手道:
“有劳公子了。还请手下留情,勿要伤他们性命。”
楚云闻言摇了摇头,然后轻声说了个“好”字,便转身向前走了两步。
此时已是午时末刻,太阳已经西斜,天机阁门外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小声的议论着接下来的比试。
燕十六,也在这群人中。
他下了当值的夜班后美美的睡了一觉,睡醒之后正准备去吃午饭,却见到一群人齐刷刷地跑向天机阁那边,一边跑还一边说天机阁那边出事了,便也跟了过来,一看究竟。
只见一阵狂风卷着灰尘吹了过来,眼前灰蒙一片,迷得他眼睛看不分明,只听道“哐哐哐哐……”一阵像是刀剑落地的声音。
待风吹过之后再去看时,只见黑虎堂众人手中的刀已经全部掉到了地上。
施久鑫心下一惊,刚才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手腕骤然酸疼,刀却已不在手中,而是掉落在地。
原来在刚才风起的一瞬间,楚云快速施展藏风无迹,使用剑鞘一一猛击黑虎堂诸人的右手腕,使其骨折酸疼而无法持刀。
“你这是……什么妖法?”施久鑫横眉怒目用左手指着楚云问道。
“这不是什么妖法,只是随便一挥,打打恶狗罢了。”楚云说着便回身走到了吴极身旁。
吴极对楚云点了下头,然后对施久鑫缓缓问道:“黑虎堂已败,阁下可还有话要说?”
“我不服,还要再战一……”施久鑫忍着疼痛试图捡起刀来,但右手刚碰到刀把便立即感到一阵钻心刺骨的疼,下意识只好迅速将手缩了回来。
纵然百般不情愿,但是施久鑫看了看已经骨折的右手腕,再看了看地上的刀,最后转身看了眼身后的小喽们也都在捂着手腕,一个个疼的嗷嗷直叫,梗着脖子嘴硬道:
“今日比试不算,改日……再重新比……走……”
说完施久鑫便左手捡起刀,带着黑虎堂众喽灰溜溜而去。
之后不久,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去。
“小龙,你去牵楚公子的马来。”吴极对小龙吩咐完,接着又对楚云道,“此间已然事毕,楚公子可速去滴水湖请水老先生,救治尊师。”
“好!先生,看刚才情形,黑虎堂想必不会就此罢手,只怕过不两日仍会卷土重来……”楚云蹙眉担忧道。
“无妨。经此一役,黑虎堂至少会安定一阵,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度来犯。再说不过十数天,那位侠士应该也就到了。公子勿忧。”
“那……好吧,楚云告辞了,先生多保重!”楚云翻身上马,对吴极拱手道。
“楚公子,多保重!”吴极挥手作别。
楚云正准备策马而去,忽又听得吴极似乎在叫她。
“哎……楚公子……”
“嗯?……先生还有事要交代?”楚云不解道。
“若遇危险,谨防地陷;血光乍起,墙外可安!楚公子聪慧过人,可将天机阁内所见所闻,反复思索数遍,应该能有所顿悟。”
“好,多谢先生,楚云已谨记于心。那……你多保重!”
“你也是……务必保重!!”
送走楚云之后,吴极回到天机阁五楼刚要休息片刻,忽听得门外传来敲门声。
“主子,三个月前来过的那位自称来自琴瑟山琵琶洞的熊公子在楼下求见,是否请他上来?”小龙在门外回禀道。
“哦?!怎么是他?……请他上来。”
“是,主子。”小龙闻言急忙下楼将熊公子引到天机阁五楼客厅内。
“之前匆匆一别,如今竟有数月,先生别来无恙乎?”熊公子拱手笑道。
“安好,安好,承蒙挂念。熊公子日理万机,公务繁忙,今日大驾光临,属实令寒舍蓬荜生辉。请坐……”
吴极也起身拱手笑道。
“先生谬赞,愧不敢当。熊某此番前来,乃是奉王爷之命,请先生来王府中一叙,还请务必赏光。这是王爷的信函,请先生过目。”
熊公子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函,呈递给吴极。
吴极接过信函打开一看,内中有两页信纸,首页所写的是:
“孤王仰慕先生大名久矣,奈何每每俗务缠身,不得走脱,至今未曾与先生蒙面,甚以为憾!
“听闻先生喜爱收集奇花异草,前日西方条支国派使者进献孤王“篝火花”两盆。
“此花叶似人心香气浓,花如兔耳色艳红,细细观之,颇为奇异艳丽,于是转赠先生一盆,聊表心意。
“下元节时,可否劳烦先生来府中一叙?先生之才,可通于天地,若能前来,必定解孤王诸多疑惑,至为幸甚。
“另外近日孤王读到古诗一首,其中深意颇为不解,还请先生多多参详,指点一二,感激不尽。诗已附送,先生雅鉴。”
第10章 黑熊精
吴极再去看次页,上面果然有一首诗,乃是曹操所做的《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吴极观信之后,眉头紧皱,面沉似水,良久沉默不语。
熊公子见状连忙笑道:
“王爷反复叮嘱卑职务必要好生照管这篝火花,不得有任何闪失。此刻花已在楼下,为免扰先生雅致,暂未敢让小厮们抬上来。依先生之意,此花放于何处为宜?”
“这个……可放于吴某卧房之中。熊公子今日可曾投宿驿馆?若不曾,可在寒舍留宿一晚!王爷之意,吴某已尽知,待今晚修书一封,明日烦请熊公子代为呈递王爷。”
“劳先生费心,熊某已在泰济酒楼安顿好,就不叨扰了。至于篝火花,稍后便命人抬至先生卧房。有道是自古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王爷之意,请先生务必三思。明日午时,熊某再来取先生回函,告辞!”
送走熊公子之后,已是未时五刻,小龙回禀说之前排队预约好的三位客人已在一楼等候,吴极吩咐带他们去四楼客厅。
吴极平时给客人算命解卦都是在四楼客厅,经过两个半时辰,送最后一位客人满意地离开后,才终于歇了口气。
算命测卦,世人大多以为只需要掐指一算,便知结果,其实这是对算命测卦的一种极大误解。仔细认真的推算刨析推演卦象,再综合人、时、事、物、境等各方面,审慎地给出断语而不虚言妄言,可以说是一件非常劳心费神而又充满考验的事,个中况味,往往非亲历者委实难以体会。
天色已晚,此时从客厅窗口看出去,外面倒真是天上月明星稀,地上万家灯火,人在其中,何处可依?
回到五楼,草草吃过晚饭后,吴极吩咐小龙打一盆热水来泡脚。
“主子,今天来送花的这位熊公子,该不会是……八王爷府中的吧?”小龙一边说着,一边将花椒和艾叶撒入泡脚的木盆中。
“当然。小龙倒是越来越聪明了。”吴极坐在床上后,脱下鞋子笑道。
“主子又在取笑小龙了。小龙也是今天才顿悟的,‘琴瑟琵琶’连在一起不正好是八个王嘛。”
小龙试了下水温刚好,于是端到吴极面前继续说道:
“亏我之前听到琴瑟山琵琶洞,然后又是熊公子什么的,还以为是哪个山洞里的黑熊成精了呢……”
吴极一边把脚放进木盆中,一边乐不可支的哈哈笑道:“黑熊精?哈哈……”
小龙一边给吴极搓脚,一边问道:
“主子,小龙有一事不明。咱们天机阁现在越做越大,难免树大招风,再加上江湖上门派众多,这次是黑虎堂上门闹事,下次说不定就是残刀门,石泉派这样的大帮派,或者是红莲教、白巾会,这几个哪个都是不好惹的,咱们干嘛不找个靠山呢?
“小龙听说这位八王爷既是朝野重臣,又是皇室宗亲,根正苗红;据说他为人爱民如子,知人善用,品行高洁,群臣莫不佩服之至,百姓无不人人称道。声名之赫,威望之高,连当朝太子也难以匹敌。
“多少人都想巴结他还来不及呢,主子倒好,人家主动送来的黄金千两,竟直接回绝了。人家这次又送花来,说不定下次就送女人喽。现在王爷变着法的频频示好,主子何不顺水推舟,攀上这个大靠山呢?”
“唉!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靠自己,才是最可靠。细品历代兴衰,尚且不外乎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更何况区区一个王府?
“别看眼下八王府如日中天,烈火烹油;说不准哪天就风云变幻,门可罗雀,一败涂地……小龙,你可知今天送来的这盆花是什么花吗?”
小龙往木盆里加了点热水,不解问道:“熊公子不是说这是篝火花吗?”
“对,也不全对。这花其实另有一名曰‘仙客来’。仙客来这种花,叶片碧绿似心形,花冠火红如兔耳。八王爷送这花,无非是想说对我乃是一片赤诚之心,希望我去做他的耳目,辅佐于他。
“八王爷如此心机深沉,怎么可能对曹操的《短歌行》还有不解?无非是想告诉我,他想学曹操,学周公,求才若渴,志向远大,想一统天下,南面称孤……”
“啊?这……这莫不是要……要谋逆造反?”小龙深吸了一口气惊道。
“……”
“那主子怎么还收下这盆花?恐怕将来……”小龙不解道。
“无妨。你不也说了吗?送钱拒绝了人家又送花,送花再不接受,下次可不就开始送女人了吗?估计送女人再不接受,就要送刀子了。”
“啊!!!主……主子,不至于……这么严重吧……”小龙被惊的结巴道。
“八王爷野心勃勃,心机深沉。若我天机阁严词拒绝,态度明确而且强硬,不愿屈服为其效力,不能为他所用,那便不是什么‘俊杰、良禽’反而是变成一个潜在的威胁,届时整个天机阁恐怕覆巢之下已无完卵……
“爱之愈深,恨之更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小龙,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要接受篝火花,而且要摆着卧房中了吧?为今之计,纵有不愿,以不可强拒,大抵只能先半推半就。”
“这……”小龙顿时哑口无言,只得默默地往木盆再加了一点热水。
“算了,不说这个了。小龙,沙子、铁锅、柴禾这几样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吴极问道。
“已经准备妥了,主子。沙子装了十多个大麻袋,大铁锅也准备了八个,两个柴房的柴禾都已堆满。”小龙答道。
“嗯,不错。朱雀部统领人选物色的怎么样了,有眉目吗?”
“回主子,目前暂时还没有特别合适的。若是可以将就的话,倒是有一胖一瘦二人,勉强可用。”
第11章 谢掌柜(上)
“这天底下委实没有十全十美之事,既然还算勉强可用,那就先用着吧。明日你先去联络下这两人,后天带来天机阁见我。好了,今儿就泡到这吧,时间也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去吧。”
“是,主子。”小龙答应着便将木盆端出屋外,关上门后,端下楼去。
吴极打开窗户,望着姑苏城的方向,良久,默然无语。
大约一炷香之后,一个黑影闪过夜空,落在天机阁五楼上,随后吴极卧房的灯被熄灭,一刻钟后,黑影悄然离去,灯光复亮……
吴极平时一般是卯时睡醒起床,但九月十六日这天却与平时不同,他一直睡到辰时,方才幽幽转醒。
推开窗看去,外面已是黑云漫天翻滚,隐隐有雷鸣电闪,看样子今天将有一场秋雨。
果不其然,吴极梳洗完,用毕早饭后,一颗又一颗的雨滴开始落了起来,不一会,竟下起了漂泊大雨。
“谢掌柜今天没来?”吴极看着窗外的雨,问小龙道。
“来了。来的时候主子还在睡觉,他没敢打扰,让我回禀主子,明天是他闺女的生日,他准备上午去买几样礼物,下午再过来。”小龙回道。
“哦……小龙,你去把书案上给王爷的回信收拾整理下,装到回函里,封上火漆。”吴极吩咐道。
“是,主子。”
小龙说着来到书案前,拿起信一看,只见上面的字不像是用寻常墨水所写,反倒呈现的是一种淡淡的紫色墨迹:
“承蒙王爷错爱,赠花以极,不才铭感五内,诚惶诚恐,唯恐受之有愧。
“吾自幼粗鲁愚钝,不通文墨,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及至弱冠仍旧懵懂不知何意;武经七书,史记通鉴,每每读罢仍浑浑噩噩,不知其言之所以。
“虽稍通阴阳,晓五行,知八卦,但终究亦不过雕虫小技耳,走街串巷,浪迹江湖,混口饭吃尚可,委实难登大雅之堂。
“王爷宅心仁厚,天下人无不称颂,府中文臣武将,人才济济,光芒胜过满天星斗;吾虽时刻想尽绵薄之力,为王爷出谋划策,运筹帷幄,奈何却苦于胸无大志,心无点墨,身无长物,终究难堪一用,实在有负于王爷厚爱。
“随信附送天机令一枚,若有用到不才之处,必定详细推算解卦,倾囊相告。今年下元节时,吾恰好需要闭关数天,恐难以如期赴约,望请海涵恕罪。
“明年下元之日,若王爷不弃,不才必定准时前往府中拜见。王爷附送之诗,愚也不解其意,只是近来偶然读到一首《节妇吟》,颇多感慨,深感造化弄人,天意难违,一并随信奉上,请王爷钧鉴。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小龙读罢长出一口气,赶紧折好装到信函中,又将一枚天机令装进去,仔细封好火漆。
巳时末刻,熊公子擎伞来到天机阁。
“王爷之意,先生意下如何?”熊公子拱手笑着问道。
“熊公子,我意都已写在信中,呈给王爷看过便知。”吴极说着双手将回函递于熊公子。
“好,既然如此,熊某也不便久留,就此告辞,先生保重。”熊公子收好回函,拱手告辞而去。
吃毕午饭之后,吴极向窗外看去,雨势逐渐转弱,不似先前那般暴风骤雨,转而淅淅沥沥的下着。
远处有个人的身影有几分眼熟,待走近一看,竟然是谢掌柜,此刻正抱着三个锦盒夹着伞,跑来天机阁这边。
大约一刻钟之后,谢掌柜气喘吁吁地来到天机阁五楼。
“谢掌柜,给你闺女买了什么礼物啊?”小龙笑着问道。
“我这闺女啊从小就爱吃桂花糕,我就买了一大盒。还有一盒是一对银手镯,一盒是新衣裳。”谢掌柜一边擦拭着淋湿的衣服,一边满脸自豪的说道。
“什么新衣裳?该不会是嫁衣吧?”小龙继续打趣道。
“切,要是嫁衣倒好了。我家这闺女去年就十八了,按说早该出阁了,媒人也来了无数次,都踏破了门槛,她却一个也瞧不上,你看看这眼光高得呦……唉,再过两年嫁不出去要成老姑娘了……”谢掌柜摇头叹道。
“姻缘姻缘,自然是要看缘分。”吴极连忙安慰道,“缘分未到,急也无用;缘分一到,佳偶天成。谢掌柜不必过于忧虑此事……哦,对了,谢掌柜,后院现在仓库中存米多少石?棉衣多少件?”
“回主子,自从三个月前开始存米存衣,现在仓库中存米约二十六万石,棉衣约两万六千件。
“前段时间还好,最近几天米价、布价、棉价都在暴涨……太极令卖出去六百多,还剩三百多枚;天机令卖出去十一枚,还剩九枚,店里账户上所有银两大概还有不到三万两……”
谢掌柜一一回禀道。
“谢掌柜,你还是再记一笔账吧,天机令今天送了一枚,只剩八枚了。”小龙抢话道。
“送……送人?谁这么大面子?这可是一万两啊。”谢掌柜惊诧道。
“一个大人物,谁都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小龙摊了摊手,撇了撇嘴道。
“小龙!”吴极对着小龙吩咐道,“明日我要去参加欧阳城主召开的百行大会,你去通知一下约好明天来算卦的三位客人,时间改到傍晚时分。”
“好嘞,主子。”小龙闻言飞也似地跑下楼去。
“谢掌柜,天香书院筹备的怎么样了?”吴极接着问道。
“基本妥当了。书院场地暂时放在二楼,收拾出来六个房间,每间可容纳生源三四十人,一共可容纳二百余人。教课先生也已经联系好了,随时可以开课。”
“办得好。谢掌柜,入城的灾民总人数弄清大概是多少了吗?可有灾民明细?”
“前几日买通了一个守门千户,从他那得到的消息是,目前四个城门所有入城的灾民人数大约有四万余人,现在每天仍有数十灾民入城,好在每天入城人数在逐渐减少。已拿到入城册副本,上面有明细。”
第12章 谢掌柜(中)
“居然有四万多……明天白天我和小龙去百行大会,店里伙计、小厮放假一天,谢掌柜你也明天安心在家,千万不要外出。
“按理说黑虎堂的人都已经被击退了,你的血光之灾应该躲过了,只是……看你面相,血光之灾的气色却并未散去,仍不可掉以轻心。”
“放心吧,主子。明天老朽在家陪闺女过生日。肯定闭门不出,哪也不去。”
谢掌柜答应着,随即又恳求道,
“小女跟犬子虽然出身微贱,但也算聪明过人,主子若是不嫌弃,勉强收为徒弟,老朽必定感恩戴德。”
“老谢,天机阁能在短短三年就声名大噪,江湖人尽皆知,你居功至伟。你任劳任怨,呕心沥血,忙里忙外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你我虽为主仆,但实际上也与朋友无异。这事你已经提了多次,我屡次拒绝,绝非是因为嫌弃,而是因为天机本就不可泄露,而算命解卦之人偏要逆天而行,强窥天机,岂能不受天罚?
“所以才有“学易修道之人必有五弊三缺,四舍两劫”这个说法。外人不懂看着以为风光,实际上个中苦楚,唯人自知。所以如果不是实在走投无路,千万莫要学易修道。”
“主子……若是真有五弊三缺,四舍两劫,那也是他们命中注定。主子宅心仁厚,神机妙算,小女跟犬子纵然不才,学个十分之一,百分之一,老朽也满足了……”
“老谢,人生最难得是团圆。五弊者:鳏寡孤独残。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身心不全曰残。
“三缺者:缺命、缺钱、缺权。四舍者:舍形,舍谷,舍心,舍情,两劫者:杀身劫、堕魔劫。这些哪一样不是人间悲剧?
“清白人家守着团圆才是幸福,何必来趟学易修道这遭浑水?再何况,易为君子谋,为他人谋,为天下谋,唯独不可为自己谋。
“就像医不自医一样,学易修道者也不可以此为自己谋私利,否则必将损福或者折寿。所以老谢你也知道,我除了每年冬至起一卦看年运外,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因私心而动念起卦。
“再加上最近要忙施粥舍衣之事,实在分身乏术,老谢,这事先过段时间再说吧。”
“那好吧……主子。”谢掌柜摇了摇头叹道,“没有别的事,老朽先去安排明天放假的事了。哦,对了,楼下还有客人在等着测卦,是不是先安排到四楼客厅?”
“嗯……去吧。”吴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接着便下到四楼去给客户看卦。
九月十七日早上,绵绵秋雨已转成毛毛细雨,但仍旧连绵不断,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众伙计和小厮今日放假不在,显得天机阁内空荡荡的,颇为冷清。
吃过早饭,锁好门窗,吴极带着小龙两个人撑着伞往欧阳城主府邸走去。
欧阳鳙就是这座隐阳城的一城之主,他这次召开的所谓“百行大会”,是因为朝廷下发的赈灾粮款迟迟未到,而城中灾民已经开始有人饿死街头了,他想让城中各行各业的老板们纷纷慷慨解囊,救济灾民。
“王老板,久仰久仰!”
“赵老板啊,幸会幸会。”
“钱老板,好久不见……”
“……”
府衙内人头攒动,吴极赶到时,一百多位各行各业的老板几乎都到了,泰济酒楼的老板龙亦青也在。
欧阳鳙见人差不多齐了,就站起来双手下压,示意众人安静道:
“各位老板,各位老板,安静一下,听我说。各位老板都是隐阳城各行各业的精英,有的是青年才俊,有的是中流砥柱,有的呢是老当益壮。
“欧阳鳙再次感谢各位过往对隐阳城的发展所起到的重大推动作用。几个月前万福河发水患,淹了上庸城,导致流民四起,隐阳城已经收容灾民数万之众。
“眼下这些灾民忍饥挨饿,衣单体薄,转眼寒冬将至,若再无人救济,恐怕城中不久将饿殍遍野,白骨累累。
“更有甚者万一饥民生变,转为盗贼,打砸抢烧,届时各位老板恐怕首当其冲要遭殃了。
“所以今日召开百行大会,目的就是要筹集赈灾粮、物、银两,请各位老板务必慷慨解囊,积极踊跃的捐款、捐物、捐粮……”
欧阳鳙话音刚落,刚才还喧闹不已的会场,霎时间变得一片死寂。过了一会,各位老板开始三五成***头接耳小声议论着。
“欧阳城主所言甚是。赈济灾民,这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
城中最大米店范记米铺的老板范一筒走出人群,对着欧阳鳙拱手道,
“不过我等小民财力终究有限,再加上如今银根紧缩,比不得朝廷财大气粗,名正言顺……
“当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捐还是要捐的。我范记米铺第一个带头捐,粳米五十石,糙米一百石!”
“呸!……”
吴极左手边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道,
“这范一筒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明家大业大,还当众哭穷。我呸!就捐这么点东西,真好意思……”
“范老板果然是深明大义,乐善好施,我费某岂能落于人后?”
费记绸缎庄的老板费丝财站出来笑着喊道,
“我费记绸缎庄捐棉衣五十件,粗布一百匹!”
“……”
“我老刘铁匠铺捐菜刀十把,纹银五十两……”
“江南皮货城捐棉鞋二十双,麻包五十个……”
“尚德江捐纹银一百两……”
“……”
众老板纷纷报捐,会场里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聚贤楼捐纹银,三万两!”
一个女子的声音幽幽传来,众人惊呆,吴极也有些诧异,寻声看去,原来是城中最大妓院“聚贤楼”的老板梅灵甘。
只见她三十余岁模样,盘着双环髻发式,眉如新月妩媚动人,眼含春水碧波荡漾,鼻若玉葱风韵十足,红唇微张撩人心弦。
肌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自带魅惑,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风情。
纤腰束素,迁延顾步。手执一把白兰花轻罗小扇,娇媚无骨;身披一袭碧烟纱翠绿长裙,摇曳生姿。
第13章 谢掌柜(下)
人群寂静片刻后,又开始了各种小声议论的声音。
“天机阁吴老板捐多少?”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众人纷纷目光齐刷刷聚集到吴极身上。
“天机阁就先不同各位一起捐助了……”吴极缓缓拱手说道。
闻听此言,人群顿时爆发出一群哄闹声。
“天机阁自明日起每日两次在门前施粥,早上辰时到巳时一次,傍晚酉时到戌时一次,食粥者每人发一件棉衣以备御寒。如此预计施粥三个月……”
人群中又发出一阵惊呼声。
欧阳鳙见状面露不悦,责问道:
“天机先生想自己施粥而不是捐助官府代为安置,莫非是信不过本城主?怀疑本府会监守自盗,中饱私囊?”
会场内刚才还在议论的众人闻听此言,瞬间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吴某不敢!”吴极对着欧阳鳙拱手道,
“欧阳城主英明神武,治理有方,城中百姓安居乐业,无不交口称赞。主动开城收容难民,更是功德无量;召开百行大会募捐,爱民如子之情苍天可鉴。
“只不过吴某乃是德薄才浅之辈,沽名钓誉之徒。花费数十万两,施粥舍衣三月,不过是想花钱买个乐善好施的好名声而已。
“至于是由天机阁来施粥舍衣,还是由官府代为安置,最后不都是给到灾民手中吗?既然结果一致,何必在意其中过程呢?
“再说官府这边平时公务尚且繁忙,再添施粥舍衣之举,想必到时千头万绪,定会忙的焦头烂额;而天机阁则不同,相对清闲许多,恰好既有时间又有精力办这件事。
“自古君子有成人之美,欧阳城主明察秋毫,通情达理,想必定会成全吴某博个虚名吧?”
“这……”欧阳鳙被这一席话说得竟一时无法反驳,只得说道,
“也好,既然天机先生有此美意,本府自然也乐得成全。”
“吴某多谢城主成……”
吴极话才说到一半,突然一阵狂风刮过,府衙院内一棵大槐树的树枝被直接吹断,啪的一声坠落地上。
吴极见到此景,顿时心下一惊,再一看大槐树所在方位正是天机阁的方向,大叫一声:
“不好……该不会是……”
“望城主恕罪,天机阁内恐生变故。”吴极赶紧拱手道,“吴某不便久留,就此先行告退了!”
欧阳鳙也不答话,只摆了摆手,示意可以退下了。
吴极带着小龙火急火燎的迅速赶回天机阁,还没到楼下便远远看到门口已经围了一群人,正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吴极快步上前挤进人群一看,顿时傻眼了,门前有一黑衣老者倒在血泊之中,再定睛一看,此人正是谢掌柜。
“谢掌柜……”吴极悲呼一声,冲到谢掌柜身旁搂起他上身,试了一下鼻息,早已毫无生气;又摸了一下手腕处,已然全无脉象。
小龙赤红着眼睛,歇斯底里的指着人群吼道:
“谁干的?究竟是谁干的??”
围观的人群还是小声议论着,无人搭话。
“老谢,昨天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让你今天放假在家,闭门不出。你明明答应的好好地,为什么今天又跑来天机阁这边?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吴极抱着谢掌柜的尸体哽咽道。
“凶手是黑虎堂的人……”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黑虎堂!!”小龙咬牙切齿,一拳打到地上吼道,“混蛋、王八蛋、我要叫你们血债血偿,生不如死!!”
“小龙……”吴极强忍悲痛,吩咐小龙道,
“你先去把住得近的伙计和小厮赶紧召集起来,安排四路分别去准备寿衣、花圈、棺材、祭品。
“再安排一路来清理血迹。然后你亲自去一趟谢掌柜家,尽可能委婉的通知他的家人……”
“可是……谢掌柜的仇……”
“仇自然是要报,可也不急于一时。就算现在立即冲到平阳岭去找黑虎堂报仇,除了送死,毫无意义。”
吴极抬起头看着天,任雨水模糊了视线,
“逝者已矣,当务之急,需要先安顿好生者。事不宜迟,小龙,你速去安排……”
“……是,主子。”
小龙用胳膊擦了下眼泪答应道,然后起身冲出人群去召集伙计和小厮安排事宜,最后去谢家报信……
数个时辰后,天色将晚,今日预约算卦的三位客人已经被请到四楼客厅,吴极强忍悲痛,聚敛心神,开始给客人算命解卦。
直到亥时初刻,吴极方才给所有客人看完卦,一一送走。随后小龙端来饭菜,吴极却全无胃口。
“主子,多少吃点吧。”小龙心疼道,
“谢掌柜已经入殓好,也安排人去谢家各处亲友家去报丧了,现在棺材也在谢家灵堂停放好了,守灵三天后……安排出殡下葬……”
“谢家妻儿老小可还……安好?”
“谢大婶闻信……顿时晕厥,醒后又痛哭晕倒数次……”小龙抽泣道,
“谢家两个子女也是嚎啕大哭,撕心裂肺,悲痛欲绝……”
“唉,我……”无极想说什么,却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
“哦,对了,主子。”小龙抹了下眼泪,然后递给吴极一个盒子道,
“今日有小厮在谢掌柜的账房中,发现了一个锦盒,看着像是昨天买的,主子看要不要给谢家送过去……”
吴极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一对崭新的银手镯。
“这个锦盒不用送去谢家,还是由我暂时保管比较好。”吴极郑重的盯着小龙道,“小龙,锦盒之事只许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跟其他任何人都不可提及!!”
“小龙明白。唉,主子,这又是何苦?”
“因为,我……有愧于谢家。”吴极不想再去谈这个话题了,转而问道,
“施粥舍衣之事安排的怎么样了?”
“已经安排妥当了。明天卯时就支好八口大锅,每口锅安排三人打水、烧火、煮粥盛粥。每口锅再安排两人专门维持秩序,避免哄抢;
“另有两人负责发放和收集碗筷;另外单有一组五人,专门负责登记姓名记录发放棉衣,避免有人重领冒领;还有一组三人专门负责安顿十四岁以下的孤儿。
“别的都好说,就是人手不太够,不过我已经去了泰济酒楼那边,借了十几个小厮过来。只是……”
小龙说道最后吞吞吐吐了半天没说下去。
第14章 朱雀部
“只是什么?说。”吴极起身来到窗前,望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火问小龙。
“主子真的要……往粥里面加沙子吗?”小龙不解的问道,
“这么做恐怕不但落不着好名声……还会……被灾民骂……”
吴极闻言苦笑:“骂就骂吧!朝廷下发的赈灾粮款恐怕一时半会过不来了。
“天机阁四处购粮存粮,存了三个月也不过二十六万石,再加上米价暴涨,以后买粮更加困难。粮食不够,这是其一。
“其二是难保不会有城中百姓混入灾民之中滥竽充数骗粥喝,这样的话能进入灾民口中的粮食就更少了。
“加了沙子的粥尽管不好喝,但是正是因为不好喝,大概只有真正饿到一定份上的灾民才愿意来喝。
“这批粮食本来就是打算只救济在饿死边缘垂死挣扎的人,更多的人天机阁也救不过来。粥虽然难喝,但只要能喝,能勉强填饱饥肠就够了。
“小龙,我们天机阁做的事情,是基于自己内心的判断,去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至于骂声,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内容。”
“主子确实深谋远虑,小龙明白了。”小龙叹了口气道,
“虽然道理上是想通了,但是心里还是有点难受,做了好事还要被骂……”
吴极转过身来,走到小龙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好啦。小龙,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对了,朱雀部统领的人选今天来了吗?”
“哎呀!”小龙拍了下脑门道,
“差点把这事忘了,他们在楼下等了半天了。瘦高个男子叫朱不瘦,矮胖子叫候不胖,主子,小龙是把他们两位请到四楼还是五楼这边?”
“……请到四楼会客厅,另外你再去准备五百两银票。我先喝口水,稍后就下来。”
话说这一胖一瘦二人,正是当日在泰济酒楼内,争论拜火教左护法鹿一鸣到底是不是被饮血盟所杀的那两人。
此刻两人都有些忐忑不安,见吴极坐定后,赶紧上前拱手道:
“天机先生传唤我们二人,是有什么……吩咐?”
吴极打量一下二人,缓缓说道:
“二位莫要惊慌,这次找两位过来,并非是要追究你们背后非议我天机阁收费太贵之事……”
二人闻听此言心里一惊,朱不瘦赶紧解释道:
“那日我二人吃了浑酒,满嘴胡话,并非是出于本心……”
吴极摆了摆手道:“不说此事。当下天机阁准备成立朱雀部,专门负责打探消息,收集情报,散播信息。
“你们二人,心思灵活,机敏善言,是难得的人才。只是不知道二位是否愿意为我天机阁效力,担任朱雀部统领一职?”
朱不瘦、候不胖二人闻听此言,顿时大喜道:
“愿意,愿意。我等愿誓死追随先生,鞍前马后,定效犬马之劳……”
吴极听到“死”字又想到谢掌柜,一阵心内绞痛,连忙摆手道:
“生死事大,不可轻言!小龙,把银票给他们……这五百两你们先拿着,尽快再招募十名善于打探和散播消息之人,尽快把朱雀部成立起来,发展壮大。
“我需要你们去办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是散播两条信息:第一条是朝廷下拨的赈灾粮款即将运到。
“第二条是朝廷已经派了钦差来隐阳彻查米面粮油、丝绸布庄等商户,重点查处囤积居奇、趁机涨价、大发天灾财的人,一旦发现,立即下狱,严惩不贷。
“这件事最紧要,立即着手去办,想尽一切办法把米面粮油、丝绸布匹等物资的价格降下来。”
“主子放心!”候不胖和朱不瘦对视了一下道,
“我二人生平最痛恨那些趁火打劫之人,如果能做些事,帮到那些灾民,自然是责无旁贷。”
“好!”吴极接着说道,“第二件事,打听收集一下所有关于黑虎堂的情报,十天后整理好来向我汇报。
“第三件事,需要你们安排人手去各地秘密收集武功秘籍,所需费用后续由小龙每月拨给你们一千两。
“这两件事务必要隐秘去做,不可走漏半点风声,否则我可决不轻饶……”
“主子放一百个心吧。就算借小的们一百个胆,也不敢泄密呀。”
朱不瘦、候不胖二人连忙作揖道。
“嗯,你们二人先回去准备。以后如果没有十万火急之事,不可白日从正门而入,需要等到亥时从后门进来。小龙,你送二位出去,顺便带他们认一下后门。”
“是,主子。”三人都退了出去。
吴极随后从四楼客厅返回五楼卧房中,推开窗户看外面,连绵的秋雨已经停了,但天上却仍是乌云密布,看不到一点星光……
大约半炷香的功夫,小龙回来了。
“小龙感觉主子怎么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突然要收集武功秘籍了……主子之前不是说想远离是非纷争,不问江湖世事吗?”
小龙小心翼翼的问道。
“是我之前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谢掌柜的死,让我突然明白。
“只有一个‘远离是非纷争、不问江湖世事’的意愿和想法是不够的,必须还要有足以自保的能力,才有资格去谈及和实现,否则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连自己最基本的生存都保障不了的时候,还要去谈什么理想和信仰,根本就不切实际,简直可笑至极。
“更何况谢掌柜的仇必须得报,黑虎堂也必须要除掉,还要提防黑风寨的报复,没有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和一把锋利长剑,是根本无法做到的。
“朱雀部既然已经成立了,那下一个就必须要成立白虎部了。”
“唉,主子。”小龙叹了口气道,
“只是……根据之前打探到的消息……无影剑客最近两年多都没有在江湖露面了,再过十天,真的还会来赴三年之约吗?”
吴极长舒了一口气,目视远方道:
“放心吧,他肯定会来的。无影剑客是真正的侠士,是季布一样的人物。
“古语有云: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季布一诺千金,无影决不食言。所以,他一定会来!”
“好吧。主子,还有一事。”小龙愤愤道,
“欧阳鳙这个王八蛋昨天又纳了一房小妾,才十四岁……”
第15章 认贼作父
“x,这个老东西越来越为老不尊了!”吴极拍着桌子骂道,
“这都已经第十二个了,纳的小妾比他闺女年纪都小,他也不害臊,真好意思下得去手,简直斯文败类,当真衣冠禽兽。这次可有强抢民女或威逼利诱?”
小龙愤愤道:“这个反复去查证过了,不存在强抢或者威逼,当然利诱肯定是有的。
“不过那小妾倒也是自愿接受的,或者说自甘堕落的……
“主子,要不要花点钱找个杀手,送这个老家伙一程?”
“眼下倒是还没必要。”吴极摆手道,
“他虽然没有多高的治理能力,而且还喜好女色,为老不尊,但好在一没有贪腐行为,二也无更大的伤天害理之事,只是比较平庸罢了。
“把他‘送’走,朝廷肯定还要再派一位新城主过来,新城主或许还不如这欧阳鳙呢,甚至可以说,大概率是不如……”
“还是主子思虑深远……”
“嗯。时间不早了,你也去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忙碌施粥舍衣之事。”
“是,主子。”
九月十八日一大早,天机阁门前的一整条中心大街上黑压压挤满了人,排着队等着施粥。
“哎呦,呸,呸呸呸呸,这粥里怎么有沙子?这叫人怎么吃?”
一个身材微胖的青年男子皱着眉头,对周围的人抱怨道。
“就是呀,这是给人吃的吗?还以为这天机阁真要做什么好事呢!原来不过是又想博得好名声,又舍不得花钱,偷工减料,滥竽充数。哼!”
旁边一位中年妇女跟着附和道。
“二位算了,知足吧。天上又不能掉下米来,现在能有碗热粥喝就已经不错了,而且一会还给发一件棉衣。
“要是有本事自己挣钱去,有钱了你想喝啥粥也没人拦着你。把粥里的沙子挑出来,又不是不能喝。
“现在的年轻人呀,喝着免费的粥还要骂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一位白胡子老者摇着头叹道。
一场秋雨一场寒,吴极醒来后连着打了两个喷嚏,穿衣时赶忙又加了件衣服。
“主子,外面已经开始施粥了。”小龙一边将端来的早饭菜摆到桌子上,一边回禀道。
“好。今天预约的三位客人安排的是什么时辰?”无极洗漱完问道。
“回主子,是未时和申时!”
“嗯,谢掌柜虽然不在了,但是他的工钱每个月还是照之前的数额发放,结算后派人送到谢家。
“饭后你先去准备五百两银票,然后随我去谢家吊唁。
“另外你再去安排一下,凡我天机阁内人员,从今天起半年之内,都要在左臂上戴一条黑纱,以示对谢掌柜的哀悼之意。”
“是,主子。”小龙退下去办事。
谢掌柜家在隐阳城东北角,卧龙寺旁边。
吴极来到灵堂之上,小龙忙跟谢掌柜的发妻谢万氏介绍道:
“谢婶子,主子来吊唁了。”
“主子……拙夫他……”
谢万氏来到吴极面前施了礼,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吴极安慰道:“谢嫂子,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登仙界,请务必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切不可因伤心过度,抑郁成疾。
“另外尚且还有两位子女需要照顾,万不可一蹶不振,万念成灰,而是要打起精神,好好生活,以告慰谢掌柜在天之灵。”
谢万氏闻言止了哭泣,用帕子抹了眼泪道:
“嗯……主子,给夫君他……上炷香吧。”
吴极走到灵堂前,拜了三拜,上了三炷香,双手合十,闭目默哀。
“老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主子务必答应!”
谢万氏郑重的施礼道。
“谢嫂子不必拘礼,有话但说无妨。”吴极闻言忙回道。
“泽婉!深墨!赶紧来给主子跪下?”
谢万氏朝身后说道,说完便有两个穿着孝服的人来到吴极面前。
一个是十**岁的女子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另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极不情愿的也跪了下去。
“这……这是何意?谢嫂子?”吴极不解道。
“主子莫要嫌弃两位子女愚鲁粗笨,请将他们收为弟子。主子的大恩大德,老身永世不忘。”谢万氏欠身道。
“啊?这事……我之前已跟谢掌柜沟通过,眼下暂时……不宜收为弟子。”吴极赶忙解释。
“主子一番好意,老身心知肚明。只不过这件事是夫君生前遗愿,老身若不竭力完成,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还不如一死了之。还请主子务必成全!”
谢万氏说着便也要下跪,眼神决绝,吴极见状赶忙搀扶道:
“谢嫂子万不可如此。徒弟……我收便是……”
“泽婉!深墨!还不赶紧磕头,拜过师傅!”谢万氏厉声喝道。
那名十**岁的女子登时磕头拜道:“师傅在上,请受弟子泽婉一拜。”
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却站起来,冲旁边的女子吼道:
“姐!你起来,干嘛要认贼作父?爹爹的死都是因为他造成的。哼……他不是神机妙算,百发百中吗?
“真要是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救爹爹?不救也就算了,为什么也不去报仇?……”
谢深墨转身又冲着谢万氏嚷道:“娘,我死也不要认这种人做师傅,死也不要。”
说完他便扭头转身,愤然离去。
吴极闻言臊得脸上一红,心内又泛起五分惭愧、七分羞愧。
其实这世上神机妙算者有之,但百发百中,算无遗策的却绝无仅有。
算命解卦既不是超能也不是异能,而仅仅是先依靠求测者的意念形成卦象,然后根据求测事项到卦象里面去找对应点。
最后再根据各个对应点之间的生克制化、刑冲合害、动静旺衰、虚实进退等等推演事情发展的方向和结果,判断成败得失、吉凶利弊。
所以算命解卦绝不是万能的。相反,这里面有很多薄弱点。
第一是有些事情本身就不是算命解卦能解决的,比如测一个男人什么时候能生孩子?
再比如一辆马车可以测它的质量如何,是否耐用,但却无法通过断卦去解决如何改进马车这样技术性的问题。
这种情况叫:算卦从来非万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