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章 国破家亡1
御灵三年,湘国王宫。
铅云滚滚,雷声震天,空气中少有的湿润,似乎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滚滚雷声不断冲撞着漆黑的天空,迸发出一阵刺目的光芒。分明是白昼,可整个王宫,俨然陷入了地狱般的黑暗之中。
这是通往王后寝宫的必经之路。
陈氏拉着云瑶公主,匆匆地走在路上。一队御林军经过,猪皮军靴砸得地面轰轰作响,陈氏赶忙抱起小公主躲在一边,那枪上冷凝的寒光,让她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陈姑姑,是你吗?”
墙角处,一个身着宫女服饰的小姑娘探出头。
漆黑,掩盖了她多半张脸,待她看清楚陈氏的模样,这才放心地走出来。
见她将行李背在肩上,陈氏诧异地问:“锦瑟?你这是……”
“姑姑,你怎的还在这里?现下都忙着出宫,宫中的宫人早已走了大半了,像姑姑这样品阶的,都应该离开了才对。”
“出宫?”
“姑姑有所不知,听御膳房的公公们说,叛军越战越勇,前天就把昱岭关攻破了。那可是咱们湘国最后一道防线,眼下宫中的御林军全部被调遣到宫门。依我看,不妙!”
“都城的百姓们都在准备离开,这些天连进宫的菜农都没有了,不提前准备着,到时非让人逮了去不可!”
陈氏捂着胸口,“临阵脱逃,那可是死罪!”
“姑姑好糊涂,”锦瑟凑近几分,“各宫的人都在收拾值钱的东西。别看我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为了活下去被迫入宫,既是伺候过主子们的,敌军冲进来头一个审问的就是我们。那铁皮鞭子沾上了盐水打在身上,非掉半条命不可。湘国的主将们都已战死,坚持不了多久的!”
云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抱住陈氏的脖子:“奶娘,我困了,我想回去睡觉。”
现在本是她的午睡时间,被打扰了睡眠,云瑶显得很不开心。
锦瑟这才发现云瑶公主的存在。拍拍自己的嘴巴,心中暗自责怪自己多嘴,连请安都忘了,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陈氏叹口气,换了个胳膊抱着云瑶。
“小公主乖,公主不是一直很想念母后的吗?再忍耐一下,我们去给母后请安。”
“好。”
一听到母后,云瑶总算安分下来。
陈氏不敢有半分耽搁,一溜小跑,跑去了王后的寝殿。
小公主被陈氏带进,王后姬氏正在修剪紫檀木桌上那盆含苞待放的菊花。红木雕花窗棂外,火光冲天,伴着明亮的烛光映在她的脸上,显得娇媚无限。
小云瑶有些愣神。
她的母后……可真好看。
世人皆知,湘国的王后与湘王伉俪情深。王后姬氏倾国倾城,才艺无双。封后大典上,一首《愿长歌》名扬天下,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
人之所以美,不仅在华丽的外在,还有善良和缓的内心。
就如同她的母后,小云瑶从未见过母后皱眉。她的唇边,永远都挂着宛若仙子一般的笑,美妙不可方物。
可今日,她却觉得,那笑容中带着些苦涩。
“奴婢给王后娘娘请安,小公主已经带来了。”陈氏的一句话,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姬氏一愣,微微皱了下眉头,惋惜地拨弄了下花枝:“多好的菊花啊,可惜以后再也没有开的机会了。”
小云瑶不明所以,跑上前去一头钻进了母后的怀里,委屈地撒娇道:“母后,宫人们都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我睡不着。”
眨着大眼睛,看看姬氏,小云瑶咧嘴笑道:“母后,你真美。”
姬氏放下手中的剪刀,抚摸着女儿漆黑的秀发,如同抚摸一件珍宝一般:“瑶儿长大了,会比母后更美。”
小云瑶摇摇头:“不,这世上,谁也比不上母后漂亮!瑶儿也不会!”
姬氏温柔地笑了,从袖口中掏出一袋金银赏给陈氏。
陈氏是个通透的人,双手捧着这莫名的赏赐,她不安地问:“娘娘,这么多的银钱,奴婢怎么受得起?”
“我身子弱,没能亲自哺育瑶儿。瑶儿能生得如此剔透,都是你的功劳,这些并不算多。”
陈氏双眼饱含泪光:“王后娘娘,大家都是被吓坏了的。只要您一声令下,公主处所的那些宫人们,奴婢都可以让她们懂规矩……”
“人各有志,”姬氏打断:“你伺候公主多年,本宫没有什么给你的,拿着这些去谋求个生路去吧。”
陈氏不舍地告退。姬氏捧起云瑶的小脸儿,神色认真地说道:“瑶儿,接下来母后说的话非常重要,母后要你全都记住,并按着这话去做,好吗?”
002章 国破家亡2
只有六岁的小云瑶困惑地点头。记忆中,母后还从未有过这样不安的神色。
“供架上的烛台是开关,在神殿牌位后有一密道。你带着母后的古琴去最内侧的密室里,不出三天,一定会有一位姓萧的先生去找你,你且把琴和这封信交给他。切记不能告诉别人,也不能让其他人得到这封信。他会带你离开湘国,到别的地方去。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回来,也不要对任何人提及你的过往,记住了吗?”
小云瑶再点头,想了想,撅着小嘴问:“那母后呢?母后要去哪里?我不走,我要和母后父王在一起!”
姬氏怜爱地将散落在她鬓角上的秀发捋到耳后,“母后要等父王啊,父王在城门外打坏人,如果回宫后找不到母后,会担心的。”
“可是,可是……”
小云瑶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几日,陈氏都不让她出宫,也不让她见母后。宫人们都在收拾细软,每个人都神色匆匆,连陪她玩都忘了。
现在看来,的确是出大事了。
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想起刚刚锦瑟对陈氏说的话,小云瑶跳下软榻,拍着胸脯保证道:“母后,是不是外面的坏人欺负我们?我不怕!瑶儿会功夫,可以保护母后!我可以替将军们报仇!”
正在这时,太监总管康禄海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他是伺候湘王的,抬头见王后还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王后娘娘,打进来了!您且随奴才们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姬氏眼底留露出一抹黯然。
湘王离宫前曾说过,与都城共存亡。如今城门被攻破,那便意味着,她心心念念的湘王,已经战死。
看着怀里稚嫩懵懂的孩子,姬氏的心绪无比复杂。
拉过小云瑶,她红着眼睛说:“瑶儿,答应母后,不论今日结果如何,都不要想着去报仇。母后希望你可以平淡终老,再不过问皇家之事。你是母后唯一的孩子,如果父王和母后玉石俱焚,能给你带来一个安稳人生,那母后就算是死,也会含笑九泉的。”
“母后,我,我听不懂……”
小云瑶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古琴中,有我皇家之机密,你要保护周全,万万不能让琴落入他人之手。从今天开始,你不能姓云,只能姓萧。母后只要你幸福,今生能幸福长大,幸福生活就好。知道吗?”
姬氏抱起小云瑶推到康禄海面前,“本宫与大王都是薄命之人,此生也就到这里了。今日,本宫将这孩子交付于你,务必将她送入密道,保我云家最后血脉!”
康禄海头都快磕破了,小云瑶只觉得脚底生风,呼扇呼扇的。“娘娘就随奴才走吧!现在大军兵临城下,王后留在这里可谓九死一生。大王临行前将您交付给奴才,倘若娘娘出了事,奴才如何向大王交代啊!”
姬氏生平第一次动怒:“我与大王自幼相识,夫妻自当同生共死,你不必再劝!保护好公主。若伤了公主,才是真的对不起大王!”
康禄海连身体都颤抖了,再看一眼王后,眸光中忽然闪出一抹坚定:“奴才谨遵王后懿旨!誓死保全公主!定将公主安然护送出城!”
小云瑶抱着古琴,被康禄海连托带拽带走了。她还不知道,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听母后说话了。
回头看向母后,她美丽的脸依旧挂着微笑。
然而,目送着小云瑶离去,两颗玉珠般的泪滴却还是忍不住滑落下来。
“瑶儿,是母后对不住你……”
姬氏追到门前,望着孩子娇小的身影,她一点点瘫软在地。
终究,这一切都是她做的孽!然则今日再说后悔,为时已晚。
泪水夺眶而出,空旷的大殿上,只余下她苍凉的哭泣声,在久久回荡。
……
史书记:御灵三年,湘国王宫破,湘王战死城门,王后云姬氏凤鸾殿自缢,其弟云傲继位……
……
血,到处都是血。记忆深处,是血铸就的世界。
--王后有令,誓死保护公主!
无数湘国士兵铸成的人墙,在她的面前轰然倒塌。
鲜血飞溅,未等到姓萧的男子,却等来了敌军。
她哭喊,陷入了更加漆黑的漩涡。
--抓到云瑶公主,赏千金!
躲在小巷深处,她恐慌地看着每个人贪婪的目光。康禄海的死,让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你就是那位云瑶公主吧,想报仇吗?
极度恐惧时,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向她伸出手。漆黑的眸子,闪着明亮的光辉。她不知,接受他的帮助是对是错。只知道,那光辉,是她晦暗的逃亡生涯中,唯一一缕曙光。
--你是谁,为什么帮我?
她泪光楚楚地问。
他淡笑,一把将她抱起。
--我,叫欧阳穆,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目的。
“啊--”
一声低呼,萧瑶惊坐而起,冷汗淋漓,早已沾湿了身下的被褥。
夜风呼啸,树枝在月光下的剪影,如同一张张魔爪,在那里幽幽晃动。
她看着窗外,忍不住瑟缩着蜷坐到床角。
又是一场噩梦。
还好,只是一场噩梦……
003章 宫中潜伏
日光和煦,微风拂面。
阳春三月,碧柳抽丝,鹅黄嫩绿的色彩,平铺在绮绣宫的每个角落,连同着衣袂一起在春风中轻盈地飞舞着。
琉璃瓦下,枫亭内,一女子正坐在琴边,纤细而白嫩的手指,轻轻拨弄琴弦。指尖流畅一划,那悦耳的乐音,便随着悠悠的清风吹遍了每个人的心间。
时而婉转,时而高亢。如同林间鸟儿啾啾啼叫,清脆通透,又如同雨夜雷鸣,深邃弘大。情到深处缠绵悱恻,低声耳语似在互相倾诉心底的爱慕。而下一刻,乐音一转,便好似漫天的飞絮,飘扬在青涩与开阔之中,直教人心旷神怡。
大珠小珠坠落玉盘,珠帘叮咚作响。尾音一收,惹得在场的众位深吸一口气,禁不住屏住呼吸。
直到那最后一音利落而出,沉醉其中的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鼓起掌来。
掌声过后。
“庄妃娘娘的琴技可真是一流啊,音色唯美舒畅,曲调也都弹进人心里去了。这皇宫之中,怕是再无第二人能与娘娘的琴艺媲美了。”
“哪止是皇宫,就算这普天下的琴师,也都不是娘娘的对手呢。”
围坐在亭中的几位美人,叽叽喳喳地赞美着,而琴前冯春柔的脸上,却始终挂着恬淡而疏离的微笑。
“咱家娘娘弹得可真好,我什么时候,才能及得上娘娘的十分之一啊。”小阁内,玉环拄着下巴,一脸陶醉。
独坐在案桌旁的萧瑶摇摇头,轻声说:“娘娘自小便勤习琴艺,一日里,有三个时辰不练琴都是少数。若你能有娘娘一半用功,便可以了。”
“拨弦的功夫,勤学不如有天赋。”
玉环扁扁嘴,一脸不服气地转过身来。在看到萧瑶娇媚的容颜,她再一次失神了。
鹅蛋脸上,一双黛眉又细又柔长。高高的鼻梁下,一张樱桃小嘴,透着清淡的粉红,上唇微微上翘,充满了调皮的美。素面朝天,并不过多施粉,已然绝美无限。更让人不忍移目的,是她那双清澈而幽静的明眸,眼波盈盈,楚楚动人。一袭白衫,清秀而飘逸。面前的茶杯中,还散发着袅袅热气,晃过她的胸前,便如同腾云驾雾的仙子一般。
萧瑶听不到玉环的回应,终于不舍地放下手上的书,却见玉环正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她。
萧瑶掩嘴而笑:“玉环你又怎么了?上次就是这般,还将茶水溅到了娘娘的身上,还好,娘娘是位好说话的主子。不然,又得被罚抄写女则,屡屡被训斥还不长教训,怎的又犯起老毛病了?”
玉环晃过神来,轻咳一声:“我哪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是你太美了嘛……”
发现自己把心里话儿给说了出来,玉环尴尬地摆摆手:“算了算了,娘娘抚完琴便要用午饭了,我先下去伺候,你快点来哦。”
“好。”
房门关上,萧瑶起身将书仔细地放好。上面的《六韬》二字,也随着被严实地掩盖在软枕之下。
对着铜镜,将一朵海棠簪在发间。漆黑如墨的发丝,被粗布缝制的秋海棠点缀,显得益发娇媚。
看着镜中的自己,萧瑶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已过三年,这容貌没有半分改变。
当年入宫时的场景,历历在目。一转眼三年过去,她已进了绮绣宫,做了庄妃身旁伺候的家人子。未经侍寝封爵的家人子,实则与宫女无异,即便她是丞相之女,也不例外。
对着自己镜中的倒影,她轻叹一口气,眼眉间,也多了一抹愁容。
三年,他未曾与她联系。
助她找到了萧丞相,又精心培养将她送入宫门,却就此了无音信。是否势头正盛的三王爷,已经忘了,在这皇宫之中,还有一个萧瑶在苦苦地等着他的消息?
漫长而又困苦的等待,正在一点点消磨她的斗志。这几日,她更是被噩梦缠绕,好不痛苦。于萧瑶而言,这宫中的每一天,都如同炼狱般煎熬。
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她起身,优雅地走出暖心阁。
被锁深宫,宫外是怎样的情况,她无从知晓。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留在这里,做好她家人子的本分。
雕栏玉砌的红木拾阶下,绮绣宫的宫人们脚步飞快地为庄妃的午膳忙碌着。
庄妃是东楚四妃之一,她的绮绣宫位于御花园的南角,依山傍水,是块难得的福地。绮绣宫南邻皇上的御书房,只消过了御花园,便可以到达。
这足以见得当年,庄妃有多么得皇上宠幸。
然而,得到皇上的宠幸,并非天下第一得意事。世人皆知,皇上身患隐疾,不能人道。时至今日,后宫各宫仍旧无所出,不仅是皇子,连公主都不曾有一个。
进宫的女子个个愁眉苦脸,没中选的,才是欢快而归。宫中的女人,看似风光,实则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不过,这也是萧瑶当初答应陌凌辰入宫的首要前提。
因为,入宫,她绝对安全。
004章 暗流涌动
绮绣宫的大殿上都是椒墙涂制,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椒香,闻着很让人舒心。
萧瑶走进大殿时,庄妃和几位美人正坐在桌前,聊着什么。绣工精致的红色桌布,将几位美人的笑容衬托得益发娇艳。
将餐盘里的珍馐美味端上餐桌,萧瑶和其他几个家人子缓缓退到一旁。
坐在庄妃身侧的虞美人,见了满桌子的美味,忽然掩嘴而笑:“若说在这宫里,还是庄妃娘娘您的绮绣宫好。吃的穿的,都是最上乘的不说,娘娘为人谦和,还愿意与我们姐妹分享。前些日子去了朱嫔那里赏花,咱们可是看足了脸色的。”
“就是。”王美人也跟着应和:“原本听闻是湘国送来的狐尾菊花,花瓣是粉色的,特别耐看,所以才屁颠儿屁颠儿地去了。皇上的确是送到了她那去没错,可也没说只给她一个人不是?那骄横的性子,当真让人难以忍受。坐得我呀,恨不得即刻便离开。”
虞美人不屑地冷哼一声:“若只是她,也不拘着什么,位分在那里,她说,我们不听便罢。可连同她身边的侍婢也那般颜色,可真让人看不过去。”
“她无非是仗着德妃的面子,才敢这般放肆。听闻,德妃的父亲蓟太傅大笔一挥,朱嫔的母家便包揽了半个东楚的盐路。东海的盐场,都成了她家的了,能不嚣张么!”
东楚盛产海盐,能得到盐场,就等同于攥住了整个国家的筹码一般。
庄妃雍容大方地坐在那里,只是微笑,并不多说什么。
王美人眼尖,话锋一转:“所以说,这宫中,还是绮绣宫最让人流连忘返。有了娘娘您的婉转琴声,就算再烦恼的事,都忘到脑后了呢。”
“姐姐说的正是呢!”虞美人亲自为庄妃端上莲子粥:“娘娘若是不嫌弃,我们姐妹便多来走动。冬日里天寒地冻不爱出门,好容易盼得寒冬过去,这春暖花开的,来与娘娘作伴,也能陶冶一下性情,可好?”
被夸到云间的冯春柔并不因此而沾沾自喜,只是接过莲子粥,柔声说道:“妹妹们若是愿意来,本宫自然是高兴的。前些年染了风寒,身体便再也没有好利索过。皇上来的少了,本宫也不方便出去。能有你们前来作伴,也省的我一个人寂寞。”
“娘娘,您最近的气色已经好很多了呢。原本也不是大病,平日里多让太医过来诊治,悉心调养,便会彻底痊愈的。”王美人从身后的侍婢手中拿过药方:“娘娘,臣妾今日还来特地带着老家治疗虚弱之病的药方。这方子是臣妾家乡一位神医的祖传秘方,早年家父花了重金买来,一直珍藏在牌匾之后。臣妾近日想起,便让父亲抄了一份献给娘娘。娘娘可叫太医看看,仔细斟酌是否能够使用。”
庄妃见了,赶忙招呼:“如此贵重的东西,当真让本宫感动不已。多谢妹妹,还念着本宫的顽疾。萧瑶,快,替本宫仔细收下。”
“是。”
萧瑶上前,接过药方。
众位美人的目光,便因此齐齐向萧瑶看来。
只见她面色平静如水,并没有其他宫人那般维维怯懦,反而举手投足间,有种超脱世俗的淡然清雅。
她只着了简单的宫服,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粗犷的纹理间,却比美人们华丽的锦服还要得体娇艳。长发垂落,直及腰间。发丝柔顺如丝,随着她轻柔的动作而摆动。荡出的每一分弧度,都是那样的恰到好处。
“呦,娘娘的绮绣宫可真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连伺候的宫女,都是这般好样貌。”
王美人的眼中露出一抹惊艳之色,可惊艳退去,便是浓浓的嫉妒。
虞美人则称赞:“萧瑶?好名字。逍遥自在,无所束缚,在这宫里能听到这名字,也算耳目一新。”
庄妃并不应和,只是让萧瑶退下。
萧瑶退到原来的位置,依旧可以感受到,几位美人时不时瞟来的审度的目光。
005章 庄妃接近
一顿午饭过后,着人送走了几位美人,庄妃慵懒地倒在美人榻上,眉眼间带着几分疲惫。她的身子一向孱弱,这几日来客频繁,便多动了几个时辰。眼下正值倦怠时刻,她卸下头顶的沉重饰物,整个人显得格外疲惫。
侍婢兰心从萧瑶的手中接过软枕,垫在庄妃的身后,立在一旁,不平地抱怨道:“这些美人也真是的,分明知道娘娘您忌讳什么,还偏往那上面说!老爷反对包揽盐场,她朱嫔的母家便偏要包下东海。依我看,她们就是打着来做客的幌子,特地将朱嫔交代的话儿说给娘娘听的!哼哼,什么狐尾菊花,娘娘您还不稀得看呢!”
庄妃闭着眼睛,一双丹凤眼显得格外娇媚狭长。
“你心中知道便是,何必与她们置气?不过,这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别的地方也就算了,父亲管辖的衢州,必须及早防范。朱家的商贾,不允许进城便是。”
“可是娘娘,只衢州一个地方肃清又有什么用?那盐是每日生活所必需的,一旦他们朱家买通了南方各州县,那么衢州百姓岂不是连吃饭都成问题了?”兰心愤恨地捏紧拳头,“这朱家人,简直就不把百姓当人!她家的盐能吃也就罢了,大部分都是私盐,硬得磨都磨不开,百姓们吃坏了身体可怎么办。”
庄妃揉了揉跳痛的眉心:“自古官官相护,我们便是想要改变也是不成的。蓟太傅是两朝元老,在先帝那里便是股肱之臣,大把大把的权力都攥在他的手里,岂是我们这些后宫的弱女子能够插足的?”
“罢了,我今天累了,你先下去吧。”
兰心愤愤不平:“可是,娘娘……”
庄妃微怒:“去罢!顺便将殿门带上,本宫要好好休息。”
庄妃这么说,兰心只好将一肚子的话都咽回去。
“是,奴婢告退。”
兰心从萧瑶的手中抢过王美人给的药方,狠狠揉搓成了纸团。这一切都是当着庄妃的面做的,可庄妃并没有责怪她越矩。
想来,若兰心不做,庄妃也会背着人这般做的。
萧瑶心中想着,跟在兰心后面也要出去。忽然,身后的声音叫住了她。
“萧家人子,你留下。”
萧瑶微愣,与玉环互视一眼,转过身来拘礼:“是,娘娘有何吩咐。”
兰心聪颖,愣了一下,赶忙带着众位家人子和宫人离开。将正殿门关上,偌大的殿内,只剩下萧瑶与庄妃两人。
庄妃睁开双眼,精明的目光落在萧瑶的身上,带着几分审度的意味。只一眼,萧瑶便不敢与其直视,她赶忙低下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庄妃的目光有种深邃不明的危险。
这危险,直逼她的心房,只消一瞬,只觉得每个毛孔都因为紧张而收缩起来。
“刚刚本宫与兰心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是。”萧瑶躬身回答。
庄妃坐起身,一身华服在身后绽放开来,犹如鸟儿的彩羽一般绚烂夺目,婀娜的身姿,柔软无比。若非脸色苍白,还真的看不出她是一个终日药汤不离口的女人。
“本宫十二岁便奉皇命入宫,到今日为止已经十年之久了。这十年来,本宫从小小的家人子,一点一点走到今天,别人靠的是母家的权势,而本宫却是凭着自己的能力荣耀母家的。”
萧瑶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庄妃要说什么。
进宫三年,在绮绣宫两年,萧瑶从未与庄妃正面谈过话。庄妃对待宫中众人都是淡淡的。既没有别宫娘娘那般给可能与自己分夺宠爱的家人子难堪,也没有过分照料。
今日,庄妃忽然叫住她,她总觉得心底有些不安。
“皇宫里看似简单,实则人心复杂。本宫能位居四妃之位,这其中经历过多少艰难和困苦,只有本宫自己清楚。本宫不求别的,只求能让父母平安,兄弟和睦,留在宫中不牵连母家便可。可偏偏总是事与愿违……”
上前,她轻轻拉过萧瑶。庄妃温润的手捏在她的手腕上,让萧瑶微愣。
“萧瑶,你入宫也有很多年了,却从未见过皇上龙颜,难道真的要等到老姑娘了,再讪讪出宫吗?”
萧瑶委婉地回答:“回娘娘的话,能否得见天颜瑶儿并不奢求,这些只看命数就好。瑶儿只希望能在娘娘身边伺候……”
庄妃浅笑着打断她:“这话说得倒是轻松,可谁愿意将大好的年华,浪费在这皇宫之中呢?”
“不论是你的样貌,还是才情,你都是绮绣宫中的佼佼者,你愿意伺候我自然是好,但家人子必然是为皇上选的女人,他日的宿命,都是在皇上那里的呀……”
“知道为什么这里叫做绮绣宫吗?”
“花开绮绣,才能生生不息。”
萧瑶弱弱抬起头,正对庄妃迫切的目光。
这一刻,她对温婉贤淑的庄妃,彻底改观了。
006章 冠压群雄
走在宫内回廊内,萧瑶交握的手心里满是汗水。平日里喜欢观赏的美景近在眼前,她也没有心思驻足。
脑海里都是刚刚庄妃的警告。
“你是丞相之女,你的父亲,可以在殿前助本宫一臂之力。若你能让萧丞相呈表上奏谴责朱灿,本宫便助你成为皇上的妃嫔!可若是不能……本宫想,凭你的容貌,应该有很多人想要将其毁掉的吧。”
初春的温度,算不上炎热,却不是很寒冷,可萧瑶还是忍不住瑟缩一下。
难怪,庄妃选择让她在那样美人聚集的时刻出面伺候。原来,不过是想将她变成众矢之的。
不禁想起出入宫门时,领事太监在她们面前训的话。
“宫里不比外头,不论你是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做得好了,都能平步青云变成凤凰,可若是做得不好,便是人头落地,也不无可能!”
她一哆嗦,脸色越发惨白了。
大仇未报,她又深陷宫中。从未有过任何一刻,让她这般想要见到欧阳穆。
虽然对这位三王爷,她也是恐惧的。可只要能在他身边,她就确定,自己是绝对安全的。
而非现在这般……
萧瑶回到暖心阁时,见众人都围着案桌看着什么,大家交头接耳,时不时传来欢快的笑声和小女子含羞的娇嗔。
她们的处所甚少这般热闹,萧瑶好奇地走过去,“你们在看什么呀。”
玉环见是她,赶忙将她拉到自己的身侧:“瑶儿,你来的正好,快过来看呀,这是去年春猎的画册,刚刚御正殿的公公派人送来,这是娘娘的那份。”
萧瑶将低头看去,只见家人子们并不过多欣赏庄妃的画像,而是对着王爷侯爷和皇上的画像评论着。
目光落在三王爷陌凌辰的画像上,萧瑶身形一怔。
宫廷画师,一般为了讨好皇家,都会将主子们英姿煞爽的姿态表现得夸大。可萧瑶却觉得,画上的陌凌辰与他本人相差无几。
只见他正骑在枣红骏马上,马儿嘶鸣,前蹄上扬,直将他颀长的身量横起。他身着银甲,斗篷高扬,毫不畏惧地跨坐在那里,沉稳地看着前方。左手勒转缰绳,右手则执着虎头弯弓。眉宇紧皱,带着几分肃杀之气。一如当年,他一路砍杀百人,将她从虎口中救出的模样。
“哎?这张是三王爷的。瑶儿,你喜欢三王爷呀。”
玉环眼尖,见萧瑶始终看着陌凌辰,便将那副画卷拿了过来,捧在胸前摇着头慨叹道:“啧啧,果然是个英姿煞爽的男子,还是瑶儿你有眼光。这三王爷,可是众位侯爷之中最有学识的,不仅样貌英俊,还颇得先皇器重。听闻去年狩猎,他拿了个满头彩,冠压群雄呢!”
萧瑶微笑,沉醉地抚摸画中他的俊颜。
怎么会不是满头彩?当年的他,不过十二岁的少年而已,身体还不似如今这般强壮,却矫健地将她环在马上,执起弓箭数箭齐发,生生撂倒了那么多身经百战的敌人,将她从湘国叛军手中救出。
她的命是他给的。所以,在萧瑶的心中,再也没有人能敌得过他的英勇。
见萧瑶呆看着,玉环坏笑地掐掐她红润的脸颊。
“哎呦瑶儿,你发春啊,看得这么入神,是盼着三王爷娶你回去呢吧!”
萧瑶又羞又愤,追着玉环就要打:“你,你乱说什么!我才不那么想!”
“我哪有乱说,你让大家评评理,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就差亲上去了!郎未娶,你未嫁,不如就奔着三王爷去吧!”
“看你还乱说!哎,你别跑!”
“哈哈,追不到我,追不到我……”
被玉环这么一闹,萧瑶也暂时忘却了刚刚在庄妃那里惹来的压抑。
不过,玉环这次误打误撞,竟然说进了她的心底。可是,她也明白,即便自己的心意真的如玉环所说,也是没有机会的。
进了宫,做了家人子,除非皇上主动放她出宫,否则,她,只能是皇上一个人的女人。
从进宫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决定了她不可更改的命运。
007章 他的瑶儿
夜色浓郁,沉寂了一日的疲惫。躺在坚硬的床上,萧瑶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表面上虽是萧丞相的女儿,可教养她的,却是欧阳穆。当初只是草草见过萧战城一面,这么多年过去,她连萧战城的模样都快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有欧阳穆挡在中间,要她去求萧丞相,简直比登天还难。
轻轻叹了口气,团团雾气随之消散在空气之中。
没了欧阳穆,她就犹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与外面的联系,只有每月进宫的‘家书’上那寥寥几字--安好,勿念。
安好勿念,便是继续潜藏的意思。
这是她与欧阳穆的暗语,而欧阳穆,一写便是多年。
世人不知,众人眼中无比谦和稳重的三王爷,实则,却是整个东楚最具狼子野心之人。对于东楚这个国家,萧瑶并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朝中即便党羽纷纭,却都唯三王爷命是从。
欧阳穆是整个东楚国的权力核心,而非皇上。当今皇上,不过是他掌控大局的傀儡,仅此而已。
在三王府的那段日子里,她只被允许在自己的院落里活动,终日学习琴棋书画,不曾停歇。那巴掌大的院落外,每日来往了什么人,她都不曾知晓。只知道,他为了谋取大权,夜以继日地与各种股肱大臣相互勾结。
欧阳穆就是这般谨慎的。
即便与她定下协议,即便养了她整整十年,也从不真正信任于她。
就像她,也不曾完全信任他一般。
思绪越来越烦乱,翻来覆去睡不着,萧瑶索性披了外衣,跨过熟睡中的玉环,出了暖心阁。
阁中的其他房间的家人子也早已经入睡了,隔着门依旧能听到鼾声四起。萧瑶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确定没有将其他人吵醒,这才放松了脚步。
廊下夜风微凉,萧瑶独坐在湖边,静静地看着水中之月发呆。
她很惧怕夜晚,因为黑暗,总是让她不自觉地温习记忆深处那惨烈的厮杀。她更惧怕闭上眼睛,每每合上双睫,眼前都会浮现出那种种惨绝人寰的杀戮。
叛军很精明,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总能第一时间找到她的藏身之处。所幸,她遇到了许多誓死保护她的死士,才让她和古琴中的秘密得以保存。
康禄海临死前,被五花大绑地固定在架子上。他满脸血痕,冲着观刑的人群大喊,让他的瑶儿不要怕,要她闭上眼睛不要看。她照着做了。待她再次睁开双眼时,忠心的老奴,已经死在了绞刑架上。
萧瑶不禁瑟缩了一下。
有的时候,她时常会在心中责怪母后。为什么宁愿选择死在王宫,也不带着她一同逃离。她当时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她独自一人承受那么多?
“呵呵。”
忽然,一阵低沉而阴森的笑声从头顶传来。犹如地狱来的鬼魅,惊得她后背发凉,毛孔紧缩。
萧瑶警惕地站起身来,手脚做出了紧急防卫的姿势。
衣袂声滑破夜的沉寂,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天而降,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撞击到那人的胸前,萧瑶刚要侧肘挥向他,那人已经眼疾手快地将她的手臂攥在手里。
“你--”
“嘘,别叫,是我!”
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萧瑶便所有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胸口一热,她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心跳。
忘记了挣扎,也忘记了呼救。这阔别多年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般让人心暖,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滴答滴答地落在他的手上。
欧阳穆感受到了手背上的湿润,粗眉微皱,用力将她扳过来,面对自己。
月光皎洁,将她绝美的容颜映得更加恬静清新,脸颊上的泪水,闪着纯白的光芒,多般惹人怜爱。
粗糙的拇指,拭去她的泪水,欧阳穆低着头,将她精致的小脸捧在手心。
“怎么,哭了?见了我这么激动?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瑶儿喜欢多愁善感了?”
他说我的瑶儿?
是啊,她是他的,不仅仅她的人,还有她的心!
虽然知道,他的温柔可能有毒,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做那傻傻的飞蛾,向他的淬毒的火焰中奔去。
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委屈,萧瑶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呜呜呜,你终于来了……”
欧阳穆显然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
双手悬在半空中多时,才不确定地放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给她安抚。
“对,我没有忘记你,我来了。”
008章 权力交易
“奇怪,刚刚还听到这边有声音,怎么一个人都看不到?”
“一定是你听错了,这大半夜的,怎么可能有人出来活动?”
“可是,我刚刚明明听到了,难道我太紧张听错了?”
“你总是莫名其妙紧张,若不是皇上最近梦魇,太后娘娘不放心,这巡逻的事情交给宫中守卫就好,我们走一走确定一下便是,何必那么认真。”
“我不是担心娘娘的安全么。没人就是最好了,我们快点巡完,回去睡觉吧。”
“嗯。”
萧瑶看着欧阳穆的侧颜。
为了掩人耳目,欧阳穆带着她飞身绕过回廊,隐进了回廊尽头的擎天排风之下。有灌木遮掩,巡视的宫女只是打着哈欠走过,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也正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查夜队伍,萧瑶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他。
比起三年前,他生得更加稳重成熟了。
他与她近在咫尺。这样近的距离,他几不可闻的呼吸,都被无限地放大。碧玉的头冠,上面镶嵌着一颗艳红如血的鸽子血。青底玉花的暗纹锦袍外,围着一件貂裘棉袄。裘毛柔滑,在月色下闪着高贵的光泽。深沉与内敛凝聚于眉宇之间,有些气吞山河的气魄。他的眉角微微上挑,轮廓如同精心雕琢的黑玉,唇角勾起,形成一道恰到好处的弧度。眼眸轻转的一瞬,这国手丹青都无法描绘的俊颜,顷刻间只剩下那眸中星辰一般的璀璨。
那眸子生得极美,萧瑶彻底被迷住了。
晶莹剔透又深不可测,流转间如同一张上等的锦缎,层层滚来,让人没有任何机会反抗,只待被他强大的气场吞噬。凝视着人时,却平静如水,眸孔中映出她的倒影。便连带着心,也被这慑人魂魄的美吸了过去。
从前不见时不觉得,可一旦见着,这样的感觉,却比当年离府时还要浓烈。
目光撞击的一刹那,欧阳穆眸光微滞。似乎已然看出她的心思,他又将目光偏向牡丹窗外。直到红木雕刻的窗棱外,几个宫人已经走远,他才低声说道:“今日亲自找你来,是要告诉你新的任务。”
“任务?”
萧瑶轻笑,以此来掩饰心底里的忧伤。
是啊,她怎么能奢求,功绩赫赫的三王爷特地前来看望她?若非没有任务,他是根本不会记得她的存在的。这样莫名的期望,注定是要被折断的。
听见她笑,他重新转过头来。
她有着一双柔软如丝的水眸,盈盈笑意我见犹怜。
欧阳穆忍不住放缓了语气:“一月后的春猎,庄妃会带人参加。届时你随着庄妃来,我会找机会安排你和皇上见面。”
他靠近她,薄荷的清爽气息融入鼻息。一如他本人一般,寒凉清冽几不可闻,可这份疏远却真真正正地存在着。
“这是一次很难得的机会,三年潜伏终于等到了机会,你该高兴才是。想想湘王和湘王后,再想想那些誓死保护你的将士。你距离成功,又近了一步。得到了皇上的喜爱,你便等同于得到了半壁江山。若他日能得到后位,你便可以举兵夺回你的国家。”
他轻松的说辞,让萧瑶浑身生凉。
不过,这的确是事实。恰如与他的约定那般,她助他夺取皇位,而他助她复国。
复国,这是她此生最大的心愿。
母后曾经说过,不要她报仇,可是现在的她着实做不到。
或许连母后都没有想到,她一向宽和相待的小叔会这般残忍,夺取了皇位不算,还百般折辱他的胞兄。
遥记得当年,云傲坐拥江山的那副得意嘴脸。他独立于本该属于父亲的高台之上,鸟瞰都城中的众人,尽情地享受着原本不属于他的高位。
有刀剑相迎,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只得委屈求全,目睹着他们敬爱的湘王被百般羞辱。
父亲的尸身,被高高悬挂在城墙。血液干涸凝固在渐渐干枯的眼窝之间,身上插着数条战刀,却依旧身量笔直。一身金甲,闪着金灿灿的光辉,在湘国的风沙中益发灿烂夺目。
“放!”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恐怖的记忆让萧瑶的呼吸急促了。
欧阳穆看出了她眼中的恨意。
他喜欢这恨意,所以当初才会选择她。
将她环在怀中,他略显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恨他,就别轻易放过他。云傲,迟早会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009章 教习淳墨
距离欧阳穆离开已有三日,她将庄妃有意联合萧丞相的事情告诉给了欧阳穆,却迟迟没有等到消息。
庄妃也是个明理之人,并不过多苛求她,可萧瑶的心中,还是存着一丝莫名的忐忑。
最难耐的就是等待,她不知,欧阳穆是否会帮助自己,可她也只能指望着他来传递消息。
“喂,绮玉,你知不知道,这次春猎,咱们娘娘也在应邀之列?”
玉环头顶着雕刻着兰花的花瓶,脖子抻得老直。见教习姑姑走开,忙不迭地藏在前面的家人子身后开小差。
“往年,娘娘都会称病不去的,今年可真是稀奇,听兰心说,连骑装和马匹都选好了。骑装是衢州送来的,江南绣娘连夜赶制而成,那马更是湘国最上等的战马,身材高大鬃毛坚硬,与其他妃嫔的小马都不同。”
“听闻娘娘会带上几个人伺候在侧,宫女们都跃跃欲试,想要出宫见识一下呢。娘娘平日总夸你大方得体,这次,你要不要伪装成宫女一同前去?娘娘那么宠你,一定会答应的。到了猎场,或许可以远远地看上三王爷一眼呢,是吧。”
自从那日看画,玉环总会拿着欧阳穆调侃她,萧瑶着实听得耳茧生厚,也就没了羞涩的娇态。
她亭亭地立着,目不斜视。玉环还想再说,她立刻给了玉环一个‘危险’的眼色。玉环后知后觉地站回到原来的位置。果然,淳墨姑姑下一刻便走到了玉环身边。
玉环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这耍尖卖乖的技巧,她可是运用得纯熟。
淳墨身旁的教习姑姑无奈地摇摇头,又给萧瑶抛去一个赞许的目光。她们看人不会错的,从晨起训练到现在,整个屋子里唯一不曾乱动的,只有萧瑶一人,这当真是难能可贵。
只凭这一点,萧瑶就已经格外突出了。
家人子的训练,是每日的必修课。除了宫中的礼仪,还要学习一些插花舞技。用宫中之人的话说,在宫中生存,唯有一技之长方能长久。
家人子十年才会放出去一批,十年沧桑,宫外早已物是人非,选择留在宫中也不占少数。淳墨姑姑,便是其中一人。
早课结束,萧瑶刚要走,淳墨便着人叫住了她。
淳墨是绮绣宫中出了名的凶狠姑姑,许多家人子都很惧怕她。在她手里过过的家人子,便是再野蛮任性大小姐脾气的,不出半月都会服服帖帖,不敢放肆。
这还是入宫以来淳墨第一次点到萧瑶的名字。往日里,都是一些调皮的被她叫去单独问话,今日,一向温婉得体的萧瑶被叫住,着实让大家惊讶不小。
玉环忐忑地护在萧瑶身前:“喂,你是否叫错了人?刚刚偷懒的是我,让瑶儿去做什么!”
姜泗翻了个白眼,“这位家人子,我不过是个传话的,姑姑让我带谁我带了便是。其他的,家人子不妨亲自去问姑姑?看她老人家的意思如何?”
“你……”
这姜泗是跟在淳墨身边多年的,也算是绮绣宫中资辈比较高的,自然不把她们这种从未受宠的家人子放在眼里。
玉环还要说,萧瑶拦住了她。
“算了玉环,我去去就回。”
“可是……”
“没关系,姑姑叫我去训话,是格外优待我。劳烦姜泗姑姑带路了。”
萧瑶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再多说,玉环紧咬着唇瓣,只好照做。
姜泗点点头,引着萧瑶离开。
身后,家人子们还在窃窃私语,萧瑶缓缓随着宫女走过去。
淳墨和庄妃的交情甚深,还记得那夜之后,她主动在庄妃面前要求去猎场时,庄妃不确定的神色。
莫非,这越矩的要求,惹怒了庄妃不成?
淳墨的处所在宫人并不在绮绣宫,而是在尚宫局的最里面。因着良好的位置,较其他地方要安静许多。整齐的院落内,宫人们正忙着洒扫,初春还带着些清凉,刚刚倒下去的清水,已经有些结冰了。踩在脚下,咯咯作响。
萧瑶被命令站在那里,引领的姜泗则在门前禀了句什么,就听内室里,那清婉如玉的声音便悠悠传来,“让她进来吧。”
得了允许,萧瑶壮着胆子走进。
010章 生存之道
这是一间足以和正牌尚宫大人的房间规格相比拟的房间,外室正中的墙面上,一张苍劲有力的‘静’字,被裱在中央,格外雅致。
内室的围帘掀开,宫人们见过礼之后,便纷纷出去了,萧瑶穿过围帘走了进去。只见木桌旁,淳墨正忙着修剪正中琉璃花樽之中的百合。百合的幽香散播在空气之中,徘徊在口鼻之间,颇有宁心静气的功效。
萧瑶在她的面前福了福:“家人子萧瑶拜见姑姑。”
“嗯。”淳墨只淡淡地应了声,目光始终停在面前的百合之上。
她生得一双杏目,虽年岁已高,可眼中的媚态却只增未减,足以见得,当年的她是怎样的绝代风华。
玉葱般的手指,已有了岁月的痕迹,拿着剪子,她利落地剪下一枝,原本有些凌乱的百合花簇,立刻整齐耐看起来。又淋上去一些甘露,粉红色的花瓣犹如刚刚沐浴春露一般,朝气蓬勃。
于此同时,淳墨也轻轻开口。
“看看这花瓶中的花朵,这后宫的女子就如同这花一般,被折了根,却还在努力争芳斗艳。稍稍萎蔫了,便被人修剪了下去,只剩下些好的留作观赏。待遇不同,结局却是一样的,直待容颜褪去,都落得坠入尘土的结局。”
她微微侧头,将半面狰狞的疤痕尽数掩在高耸的鼻梁之后,她甚少摘下面纱,而只要摘下面纱,便是以这样的姿势示人的。
萧瑶绝美的容颜,让她一阵失神。那双空灵的双眼,霎时少了几分神采:“既然明知道自己的结局何其痛苦,又何必自讨苦吃呢?选择进宫已经是一场错误,而弥补这错误的,只有悬崖勒马。”
看得出,她是个历经沧桑的女子。只是位教习姑姑,便可在宫中落得一处独立的院落,可见她在宫中的位置是怎样的不同。
没有人敢打探她的过往,只知道她曾为家人子,而后选择留在宫中。
萧瑶觉得,她看自己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哀伤。
这份哀情,她能理解。任凭哪个女子,被毁容至此,怕是都会变得格外敏感吧。想到这点,萧瑶缓缓低下头。好让鬓角垂落的头发,遮掩住自己脸。
淳墨也在她低头的一瞬,别过头去。
“庄妃娘娘已经提点过,说要我仔细照看你。可依我看,你并不需要过多的指点。你是个聪明的丫头,知道得到主子欢颜比其他任何方式都来得实在,只凭这点,就已经比那些终日浑噩不思进取的家人子强上许多了。”
萧瑶捏着衣角,总觉着这不该是淳墨此番的用意。
果然,停顿了片刻,淳墨冷声开口:“不过,想要凭着这份聪明便借机攀龙附凤,就实在太过幼稚!这宫中的女子,我见得太多,一夜之间便做了主子的亦不占少数。可长久立于宫廷而不倒的,偏偏只有那些屈指可数的。这其中有哪些运筹之道,你可懂得?”
萧瑶诚实地摇头。
虽早就听闻宫廷险恶,可是除了当日送她们进宫的太监总管说了嘴,平日里自然是没有人愿意提及这些的。她们的活动范围又窄,身边的总共就那么些人,平日里大家相互照应,也不失融洽。淳墨说的这些,让萧瑶沉吟了许久。
见她极尽谦卑,并不似从前的那些,或战战兢兢或目中无人的家人子,淳墨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既然娘娘让我来教导,我自然不会吝啬。可你也要知晓,你的身份和地位如何。”
淳墨轻叹:“你可知道,庄妃久病独居,本不适合前去春猎的,此番能够得见天颜,大抵因为宫外又活泛了起来。宫中女子不得参政,可偏偏宫内宫外向来连成一体。册上记,你乃丞相之女,母家的地位尊贵,他日必然是人中之凤。你必须了解,你的位置因何而来。我因此不得不提醒一句,万事谨慎,切莫因小失大。”
柔和的光线,映照在整齐的房间内。萧瑶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却见淳墨姑姑正端坐在那里,望着窗外的鸟声啾啾失神。
“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唯有自己变强,才是这能在这后宫中站稳脚跟的王道。能得到帝王心的唯有一人,其她的妃嫔,则需要一个存在的目的。你必须知道,你为何而存在。”
淳墨的一番教导,听得萧瑶云里雾里。
不过,她深知,淳墨的这番话,都是真切地为了她好的。
若宫中不险恶,她的父亲,就不会被一向信任有加的叔叔夺了王位。有些人有些事,看似平静,实则在想着什么觊觎着什么,却是需要细细揣度的。
就如同欧阳穆和当今圣上的关系。
欧阳穆故作恭顺谦和,实则不过是做给百姓来看,相比之下,皇上的荒唐无知反倒尽失民心。
想来,当年父亲的势力,也是这样被一步一步瓦解,才最终走向覆灭。
011章 需一炷香
拖着扫把在廊中扫着,萧瑶无奈地叹口气。
她不敢回想那夜的欧阳穆,因为,她在他的眼中看见了……杀气。
她不懂,究竟是什么,能让他如此仇恨自己的兄弟。皇上虽为皇上,却从未亏待过他,他仍是一人之下的王爷。难道权位真的比手足亲情还要重要吗?
不过,这都不是她该要考虑的。
淳墨已经说得很清楚,她要做的,便是潜心巩固自己,为自己找出一个可登上位的理由。
轻轻地扫过地砖上的尘土,尘土飞扬,洋洋洒洒地散落到一边,腾起了一小层灰雾。萧瑶赶忙收了动作,随性地用扫帚尾端拄着下巴。
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可真差。什么时候,她能不被欧阳穆当做豢养的孩子,而是真真正正与他面对面地说话呢?
如果真的可以,那么她便不必处处被他限制,包括自己的感情……
“又在偷懒!姑姑交给你的活计,你都做完了吗?”
尖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萧瑶一个激灵,只见姜泗见她在那里发呆,正狠狠地瞪着她。萧瑶赶忙重新摆起架势,装着洒扫起来。
姜泗冷哼一声,端着一盘子的瓶瓶罐罐走了进去。
被罚的萧瑶并没有注意到,窗棂下,一双审度的眼睛正盯着她,一刻也不曾离开。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落在她的眼中无限放大,只是如此婀娜出色的女子留在宫中,熟不知是福是祸。
眼睛的主人浅笑,执在手中的百合花瓣早已被揉捏得粉碎。花汁侵染在了指尖,与雪白的肤色相映衬,竟绽放出了血腥的色彩。
“姑姑,敷脸了。”
手微微松开,她掸了掸手中的残花,“姜泗。”
“嗯?”
“你说……”
幽森的眼睛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淳墨翻了个身,软榻被这一轻柔的动作压得吱呀作响。
“你说,我要不要杀了她。”
她的语气很自然,很从容,就像在讨论,今晚的晚膳吃什么一般。
“这个女人很不对,她的眼睛告诉我,她的**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强烈。有她在,我总觉着不甚稳妥。”
“而且,那双眼睛,当真像极了那个人……”
姜泗浅笑,将调好的姜汁与新鲜果汁混合,再将白布浸润在其中。白色的棉布,立刻吸满了汁液,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若是她,需一炷香。”
淳墨的眼角顿时浮现出几不可见的笑意,若不是脸上的那条深壑的疤痕,或许,她现在便是笑着的。她看着红漆粉刷的屋梁,唇角轻勾:“你的能力可退步了许多呢。一炷香,未免时间过长了一些。”
“主子看重的人,必定有她的不同之处。”姜泗不紧不慢收回落在萧瑶身上的目光,沉声回答:“所以,姜泗需要一炷香的时间,才能将她彻底从皇宫中抹去。”
淳墨缓缓闭上双眼,姜泗将沾了汁子的白布小心翼翼地敷在了她的脸上。这是从冥国讨来的法子,称姜汁可以祛疤果汁可以润肤,两者合二为一,便能容颜永驻。而她,为了这张不可挽回的脸一敷便是二十年。
“那么今晚,你便去试一试。”
姜泗的动作微滞。她不懂,为何一个小小的萧瑶,竟让她的姑姑如此劳心费神。这些天,淳墨的注意力全都在萧瑶的身上,一刻也不曾离开过,而现在,却恨不得即刻将她除掉。然而,再多的疑问她都不能过问。这是她和主子之间相处的规矩,她从来不曾打破。
“是,属下遵命。”
淳墨舒了口气,脸上的清凉仿佛一瞬间浸润了心尖。
他的人,便是她的敌人。
这宫中遍布了欧阳穆的眼线,而她的任务,便是清除这一切。
萧瑶,你虽是宫中一位难得的佳人,我却不得不杀了你。
这,只能怪你跟错了人。
012章 公公禹喜
被罚扫了三条回廊,又擦拭了尚宫局的书房,回到暖心阁时,萧瑶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倒在床上便不想起来。偏巧庄妃身旁伺候的禹喜来了,萧瑶只得没精打采地梳妆仔细后,慢悠悠地走出去。
暖心阁的楼下,禹喜正被五六个家人子围着。
“禹喜公公,不是说此番出宫会给我们带一些好玩的东西回来吗?怎的空着手就往暖心阁跑,真是好大的胆子呀,就不怕我们吃不到栗子糕,反而吃了你?”
“哈哈,瞧他这细皮嫩肉的,肯定比栗子糕水灵。偏巧今天小厨房的掌勺姑姑请假,不如咱们便把他剥了塞到锅上蒸一蒸如何?”
“吃我?我皮糙肉厚,一点都不好吃!”
禹喜一抖,赶忙跳上石凳,可玉环根本不打算放过他,直接拎着耳的把他拽了下来。
“还敢跑?定是宫外那些大户小姐们把咱们禹喜的魂儿勾住了,早就把暖心阁的姐妹们忘到脑后了。这次空手而来,不重重罚你,你便不长记性,是不是啊姐妹们?”
“是!”
“没错!”
被声讨的禹喜蹲在廊柱前一脸苦相地求饶:“哎呦哎呦,疼,疼!姐姐手下留情!真不是忘了,而是放在住处还没来得及取呢。我的好姐姐,没了耳朵,谁还给你们记着那些好玩意儿啊。”
玉环放缓了手劲儿:“真的带回来了?没骗我们?”
禹喜抽了抽鼻子,“当然,骗谁也不敢骗各位主子啊。春桃的翡翠扇子,画眉的王记糖人,玉香的栗子糕,哦哦,还有玉环姐姐的香末,小的可是一样都没落下。这不,刚刚回宫复命,便被娘娘指派到了这里,什么好东西都还没来得及拿呢。”
玉环这才施舍一般松开他。禹喜委屈地扒了扒了耳朵,原本就懂得通红的耳尖,因为疼痛和害羞已经蔓延到了脖跟。白面馒头一般娇嫩皮肤,看起来更加粉嫩可人了。
“这还差不多,算我们没白疼你。”玉环拍了拍手,见到他如此窘态,顿时捧腹起来:“哈哈,快来瞧瞧,咱们禹喜公公竟然也会害羞。看着小脸儿红得,活像个猴子屁股!”
玉环这般一说,其他的几个家人子也忍俊不禁。禹喜被调侃得慌乱,眼看着要哭了,见萧瑶走下来,慌忙冲开人群奔了过去。
躲在她的身后,禹喜仿佛见到了救世菩萨:“瑶儿姐姐,你总算来了,若是再不下来,我可就要被她们几个欺负死了。”
萧瑶一面将他护在身后,一面伸出玉指了指她们几下。
“禹喜公公好心给你们带好玩意儿,看你们这恩将仇报的样子,下次便不给你们带了,让你们只有眼馋的份儿!”
被萧瑶一说,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跑掉了。可人都不见了,笑声还能听到,直传出了好远才算安歇。
禹喜傻呵呵地咧开嘴,“还是瑶儿你最厉害,这些刁蛮女子,我可是搞不定的。”
禹喜虽是庄妃身边伺候的,可平日里和绮绣宫内的人都很合得来,并没有因为总管太监的位置而有过多的傲慢。尤其是与萧瑶,当年入绮绣宫时若不是禹喜多有提点,萧瑶怕是要吃上许多亏。所以,即便他穿戴着奢华的服饰,萧瑶也不似对待其他姑姑那般待他,两人如同朋友一般。
013章 得到腰牌
“你这次出宫,一走便是三月,她们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你了。怎么,突然单独见我,有事吗?”
萧瑶学着其他姐妹的模样,妖娆地点了点他的胸脯。纤细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胸膛,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不疼不痒,却让人怎么也忽略不掉。这下禹喜彻底扛不住了,慌忙后退了好远。
“哈哈哈……”萧瑶忍不住笑出声来,“难怪她们每次都欺负你,你这个样子,当真是可爱极了!”
禹喜僵硬地扯动嘴角,“我,我可爱……”
狂甩了几下头,他肃然道:“萧瑶!不许嘻嘻哈哈!我来,是有正事要通传!”
已近黄昏,绮绣宫比白日里萧索了许多。橙红的光晕洒在宫殿的每个角落,连同禹喜担忧的表情都映得温润了许多。躲到僻静无人的地方,禹喜才将庄妃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与她听。
看得出,对于庄妃娘娘要带萧瑶去猎场一事,禹喜十分不赞同。
“瑶儿,娘娘这么做不合规矩,若你不想去,我可以去求得娘娘,随便找了其她宫人随行。”他粗眉紧皱,担忧地说道:“且不说那皇家猎场看管如何森严,就说随行的人,那都要经过仔细查验身份才准许放行的,就算你能躲过层层盘查,也未必能够见到皇上。一个小小的宫女身份,或许还未见到皇上,就被人抓了起来。为着这样不可能的事去冒险,实在太不值当。”
萧瑶微笑着接过禹喜手中的腰牌,那是尚衣局的牌子,只消凭着它在管事姑姑面前晃一晃,便可以得到一件崭新的宫女服饰。
萧瑶抚摸着牌子上的纹理,只觉得上面的蛇纹极其刺手。
“既然是娘娘的命令,我也无法违抗。禹喜,多谢你的提醒。”
“可是……”
禹喜还要说什么,可是见萧瑶这般开心怜惜的模样,便不忍再说。
他在庄妃的身旁伺候太久,所以才知晓,她断不会真的将萧瑶介绍给皇上的。可是,他又不忍折了萧瑶的念想,因为他深知,在这宫中心怀着期望比颓然度日要好上太多。
“我懂得你在担心什么,我虽想见皇上,但也不会硬来,一切全听娘娘做主。我是娘娘宫中的人,在猎场,娘娘定会护我周全。”
“好吧,”禹喜说:“既然娘娘开了这个口,想必必定是有办法的,到时你只需时刻跟在娘娘身边,便不会出现什么错处。”
“嗯。”萧瑶笑得更加灿烂了。
一切并非如禹喜所想,是因着可以见到皇上。
苦等三年,她终于等到了机会。距离向云傲宣战的日子,又近了一些,她怎么能够轻易放弃。
“瑶儿。”
禹喜小心翼翼地从袖口中拿出一个小锦囊,低着头递给她:“这是我从衢州带回来的,是一张你的小像,送给你……”
“我也有礼物?”
“嗯……暖心阁里的姐姐们都要了东西,唯独你没有。就想着,你不喜金钱首饰,定然喜欢这样的玩意儿。”
萧瑶微笑着接了过去,“谢谢你。”
“不,不客气……”
014章 夜来杀手
“蓟太傅的人在奏表前就已经封锁了东海,名为请示皇上,实则先斩后奏。对朱灿在当地的独裁垄断,百姓们早已怨声载道,如今又有了皇上的圣旨……”
凉亭内,一颀长的身影背手而立。
侧头,棱角分明的俊脸在夜色中勾勒出一道强有力的弧度。唇角轻勾,他冷笑:“有了圣旨,所有的抱怨便全都加诸在皇室身上了。”
“他们抱怨得没错,朕的确是个昏君,连百姓们的生计都无法保障,根本无权坐上这皇位。只可惜,朝中之人唯蓟太傅是从,朝堂之中,大多是他的党羽。朕想要站出来,为百姓们说话,也没有任何借口……”
楚衍低下头:“臣惶恐。大局已定,此事皇上莫要心急,皇上需要的,只是一个时机……是臣失职,身为贴身护卫,却不能为皇上分忧……”
“你并没有错,”欧阳尘叹口气:“错就错在,朕一开始便给了他们太多的权力……”
权力能让人的**膨胀,蓟太傅本身就不是池中之物,如今大权在握,他便更加不可一世起来。
夜风微凉,风拂起了他的衣袂,荡在寒风中呼呼作响。楚衍抬眸,不知为何,他觉得,主上的身形在风中益发单薄和无助。
正在这时,忽地一道黑影从回廊里闪过。
“是谁!”
楚衍警觉地拔出剑,循着自己敏锐的感觉,踩水追去。
粗眉紧皱,欧阳尘登上高阶,紧张地看着那不知名的人从他的视线中逃离。
拳头紧紧地攥在一起,骨节碰撞,发出咯咯的声响。
哪怕只是借口出寝宫看风景,也有人跟来监视,他这个皇帝,做得当真窝囊。
楚衍飞速追了出去。他是欧阳尘最信任的大内侍卫,断不会放任任何一个猎物从自己的手中逃脱。他的轻功了得,在宫中能与他匹敌的还没有几个,然而,凭着如此的身手,却还是让对方轻而易举地跑掉了。
定住脚步,青石板路一直绵延到绮绣宫门前。楚邺阴沉着脸扫视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藏人的角落。平稳气息,他潜心搜寻着那人的踪迹,却始终一无所获。
精明的目光最终落在绮绣宫的方向。
莫非,那贼人进了绮绣宫?
于此同时,暖心阁。
玉环打着哈欠,躺在床上拄着下巴:“真不知道那本书有什么好看的,训练了一天,又被淳墨姑姑罚,你都不累的吗?这么晚了,还在和那些复杂的文字较劲。”
案桌前,萧瑶执起剪刀,挑了挑灯芯,油灯立刻变得亮了起来。
“我不累,你睡吧。”
“你也真是的,明明可以跟内务府要蜡烛,为什么偏偏要用油灯?这种东西,连慎刑司的受罪宫女都不怎么用了。伤了眼睛多不划算。”
萧瑶微笑:“庄妃娘娘提倡勤俭,我们是她宫中的家人子,自当为绮绣宫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玉环白了白眼睛,仰面倒在床上:“好吧,就你最讨人喜欢。我不管你了哦,困死了困死了……”
说完,没一会儿就起了鼾声。
萧瑶摇摇头。这个玉环,什么事情都不会影响她大条的心情。不过,这也是她的优点,在深宫之中,若非能有如此心境,定然无趣至极。
翻开另一页,萧瑶正仔细地研读起来。
忽然,一阵阴风袭来,油灯上微弱的火焰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萧瑶警惕地起身,于此同时,一阵迷烟铺面而来。
奇异的香气,让人不由得一阵眩晕。萧瑶后退几步,立刻用帕子遮住口鼻,并麻利地将尾端系在脑后。隐身到屏风之后,下一刻,门外的人便推门而进。
她一身夜行衣,步态轻盈,可见身手极其了得。张望了一周,她直奔床铺而去。掀开被子,见睡着的只有玉环,她又用力地摔回被子。
萧瑶再后退。
此人并没有伤害玉环,可见要找的是她。
来不及想杀手是谁派来的,对方有备而来,一定知道她很多事情。这人太过危险,她必须尽快离开此地。
可就在萧瑶转身的一刹,柜子上的花瓶被她粗心地撞到,摔在了地上。不大不小的声响,立刻让对方锁定了她的位置。杀手飞速冲过来,锋利的剑身直刺向萧瑶的胸口,她俯身躲过,迎面又袭来一脚,直直地踢在了她的肩膀之上。
015章 陷入僵局
这力道大得惊人,萧瑶只觉得肩头的骨节都要掉下来。她本人也随着这力道,飞出了门去。
门板碎裂,散落在地。
“你果然有问题!”
萧瑶捂着肩膀,柳眉痛苦地皱在一起:“姜泗?”
这声音她不会认错,哪怕蒙着面,她依旧可以听出对方就是平日里训练她的姜泗。
“萧瑶姑娘好听力,既做了奸细,就应该有今日的准备。拿命来!”
软剑划破夜空,发出一阵古怪而血腥的啾啾声。姜泗内力一震,那剑身便服帖地笔直起来。在月光的映衬下,寒光显得格外可怕,直逼向她的命脉。
萧瑶眼眸一冷。
不过简单几句话,她便已经猜出了来龙去脉。先是欧阳穆前来密合,再就惹来了姜泗的追杀,看来,姜泗已经很清楚自己与欧阳穆的关系。既然这样,她便没有必要再留着这个女人了。
毒镖从袖口中掉出,直落在手心里。
萧瑶滚身后退,实则已然准备好发射毒镖。这上面淬着欧阳穆交给她的毒药,见血封喉,顷刻间就能要了一个人的性命,也恰能封死姜泗的嘴巴。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萧瑶的眼中,迸发出一抹几不可见的杀气。
她的手,没有任何颤抖,内力也集中到了手腕之上。
然而,就在她即将发射毒镖的一刹那,暖心阁的后门被一股强烈的内力弹开。
她立刻收了毒镖。
姜泗的剑已经逼近她的喉咙,萧瑶只得闭上眼睛。
她在赌,用自己性命做赌注。
宫中是不会允许一个会武功的家人子存在的,她就赌突然赶来这人能为她证明清白。
一枚石子飞速袭来,落在姜泗的剑上,将剑身猛地折成两段。剑头偏斜,从萧瑶的发间穿过,几缕秀发飘然落地。
姜泗转头,用残剑抵住楚衍袭来的飞脚。两者撞击到一起,姜泗一瞬间落了下风。与地板摩擦,姜泗翻了好几个滚儿才爬起来。
“大胆刺客,竟敢在皇宫大内公然行凶!”
“木头脸,你让开,这与你无关!”
楚衍微愣。
萧瑶自然看得出,他认识这声音,心中暗叫不好。若这武功高强的大内侍卫帮着他的熟人,她今天就算有毒镖,也未必会逃过此劫。
想了想,她爬起身踉踉跄跄地逃走。边逃还边喊:“来人啊!不好了!有刺客!有刺客!”
姜泗还要追,楚衍伸手拦住。
“你觉得,现在的你还有机会杀她吗?为什么这么做,她不过是一个家人子。”
“她是丞相的女儿,就该死!”
“如果杀人能够解决问题,皇上何苦如此烦心?你这般鲁莽,是会坏了大事的!”
“你懂什么!她已经知道了要杀她的是我,我若不杀了她,她必然会反过来杀了我!”
楚衍微微皱眉,转头,萧瑶早已跑没了影儿。宫外也亮起了火光,他叹口气:“你先回去,其他侍卫已经来了,再不走你便逃不掉了。这里由我处理。”
姜泗撕下面罩,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楚衍,你故意的!”
楚衍冷目:“我没有心思与你争辩,不想死就快走!”
姜泗跺了跺脚,只能离开。
楚衍转过身来,正迎来前来支援的侍卫军。
“楚大人,发生了什么事?贼人在哪儿?”
“已经逃走了,我没有追上。你们快去查看,看这绮绣宫里是否有可疑之人,还有,要确保娘娘和所有家人子的安全!”
“是!”
这一切,完完全全被躲在廊下的萧瑶看个清楚。
她双手抱膝,忐忑地消化着眼前的事实、
楚衍,姜泗,团团迷雾,将她层层包裹在其中。姜泗是淳墨的人,也就是庄妃的人。而她杀自己的原因,不外乎自己与欧阳穆若有若无的联系。
难道,庄妃和欧阳穆是对立的?
萧瑶捂住嘴巴,好让自己的气息不至于吸引到楚衍的注意。
身处绮绣宫,到处都是欧阳穆的耳目。
她,似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