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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阳的冬日全文阅读

作者:龙鸽子     辰阳的冬日txt下载     辰阳的冬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辰阳的冬日全文阅读

《一》

    人生如若再相见,或许便是一场痛彻心扉的永恒!

    如若有来生,愿命运能对你们温柔以待,用幸福去填补这世的遗憾!

    …………………………………………………

    一九八二年,腊月二十五,在湘西辰阳的某个小山村的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个个子挺拔,面相俊秀,带着雷峰帽,穿着军大衣的年轻人引来众多的注目。

    “长胜叔,这是你家的老大还是老二呀?”一个拿着老烟斗,穿着一件破旧的大棉袄,头发花白,脸上胡渣点点,年龄大概六十多岁的男人问道。

    而被唤作长胜叔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一把把身后穿着军大衣的年轻男子拉到跟前。

    “我家老大呢!承,快跟你承生哥打声招呼。”

    年轻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头发花白,比自己父亲年龄还大的男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见承不好意思,那个叫承生的男人咧着嘴笑了起来:“按辈分,我是你哥类,别不好意思!你看看他,”说完指指自己身边一个年龄大概五十多岁的男人:“按辈分,他还得叫你小爷爷呢!”

    年轻男子腼腆地笑了笑,打起了招呼:“承生哥好!”

    “哎~,这就对了嘛!我都认你这个老弟,你还不好意思认我这个哥咯。”承生笑嘻嘻地打趣道,引起周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长胜啊,听老刘家儿子说,你家老大在部队准备要提干了,是真的吗?”问话的是一个跟米长胜年纪差不多的妇人,按照当地的辈分,米长胜要叫她婶婶。

    “可不是嘛,准备当的是个什么官啊?”

    一时间,周围的人都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米长胜很高兴地搓了搓手,跟身边的儿子说:“承,跟这些叔叔大伯婶婶嫂子侄子侄媳们说说。”

    米承腼腆地笑着说:“还没呢!”

    “别谦虚啊,我那个远房的亲戚,就是那个那个,跟你一批入伍的,到现在还只是个班长呢。”

    “就是,你现在还这么年轻,才二十几?”承生看了看米长胜。

    米长胜连忙回道:“二十一。”

    “就是,才二十一,年轻的很,指不定以后有什么大作为呢!”

    “二十一,有对象了吗?”周遭的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笑着打探道。

    “怎么,荷花,你还想把你妹妹介绍给承啊?”

    “我就是问问,你胡说什么呀!”

    “承说不定以后得给长胜找个城里的儿媳妇呐,我们呀,就别打这个主意!”

    “瞧你说的,我就随口问问。”

    米承被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更加不好意思,轻轻用手肘撞了撞正听的高兴的父亲。

    米长胜顿悟过来,笑呵呵地对大伙说:“行了行了,等承真的给我找个城里儿媳,我再请大伙吃喜糖!都不说了,先去选年货了。”

    “说定了。”

    “承,早点给你嗲嗲找个儿媳,抱个孙子。”

    “等着喝你喜酒哈!”

    大家嬉笑着开着玩笑,然后各种散去。

    米承在心里长长舒了口气,正打算叫上父亲去买点肉,好给弟弟妹妹改善下伙食,一个浑厚的声音却从背后响起。

    “是长胜吗?”

    米长胜转身一看,很是惊讶地叫道:“四爷爷,你怎么跑到这边来赶集了。”

    承也转过身,看到那个被父亲叫做四爷爷的人,年龄跟父亲差不多,瘦高瘦高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留着一点点络腮胡。

    这个人,米承脑海里没什么印象。

    “上次我们那边赶集,我没来得及准备年货,这不,今天跑这边来买点。”男子说着抬了抬手中的蛇皮袋子。

    看见米长胜身边的年轻人,男子试探地问:“这个小伙子是你家老二?”

    “你看,我都忘了介绍,这个是我家老大,承啊,部队那个!”长胜说完,又拉了拉承:“快,跟你四太爷打招呼。”

    “四太爷,你好。”

    “哎!你好你好,”那个男人笑着连忙答应:“去部队几年了吧,都这么高了,记得你小时候跟你嗲嗲来我们那边省亲,你才这么点。’说着还比划着。

    “可不是嘛,你家的那几个不也长大成人了嘛。”

    “是啊,岁月不饶人啊!”

    两人寒暄着,米长胜从自己烟袋取出烟丝,卷了一根草烟递给四爷,然后又给自己卷了一根,承连忙从自己口袋拿出火柴给两人点上。

    “今天就你自己来了?”

    “没呢,还有我家那口子和我家丫头!”说着,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妇人,还有一个背着背篓的女孩,呼喊道:“你们娘俩买好了没?快过来。”

    听到呼喊,那个妇人便拉着女孩走了过来,自己跟长胜打完招呼后,又拉了拉女孩:“芳华,快打招呼呀!”

    “啊?”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看承,脸微微红了起来。

    承打量着这个穿着半旧的红棉袄,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女孩,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白皙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不知不觉,自己的脸也红了起来。

    气氛陷入一种莫名的尴尬。

    “你瞧瞧,应该是不知道怎么称呼了吧!”四爷爽朗地笑了起来。

    “对对对,应该让承先打招呼才对。”长胜恍然大悟,把承推到三人的面前:“承,快叫你四太奶,和姑奶奶!”

    米承有些尴尬地看了自己父亲,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明显比自己小的女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别不好意思,人家芳华论辈分,你娘都得叫她姑姑,快叫!”

    长胜在一旁催促着。

    承磨蹭了半晌,才开口:“姑奶奶好。”

    女孩红着脸不敢抬头,女孩的母亲连忙打圆场:“哎呀,你瞧瞧这孩子,你们小时候还都一起玩过,忘记啦。”

    而后,三个大人便寒暄起来,女孩偷偷抬头瞄了眼承,却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如受惊的小鹿般连忙又低下了头,承的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

    在大人的寒暄中,承才模糊地记起,这个女孩是小时候跟自己玩过的罗芳华,今年十九岁,现在是乡里的代课老师。

    分别的时候,承忍不住回头,却发现女孩也正回头看着自己,在与自己目光对接的瞬间又慌忙避开,然后又忍不住回头,承有些腼腆地对她微微一笑,而女孩,则有些羞涩地回以笑容。

    他们都不知道,在这个冬日的午后,这人生再次的相见,便成了永恒!

《二》

    过完一个温馨而简朴的年,正月初三的大早,承就爬起来开始清扫屋门前的坪场上的积雪,按照当地的习俗,大年初一初二都是不能打扫的。

    清扫干净后,去村祖祠帮忙的父母还没回来,弟弟妹妹也还没起床,承走进堂屋,从火塘里挖出昨晚提前煨着的几个红薯,用一张废弃的报纸包好,拿起外套便出了门。

    走到祖祠的时候,父母正在清扫祠堂。

    “嗲嗲,给你们烤的红薯。”承把包着的红薯取出几个递给父亲。

    长胜接过红薯,交待道:“承,你赶快出发,不然怕是赶不上张伯伯家的喜酒呐。”

    长胜说的喜酒是离本村三十多里路的张家村,今日,张家村村民张富贵的儿子结婚。

    承应许道,然后跟着母亲道别就正式出发了。

    徒步赶到张家村的时候,都已经开席了。张家把酒席放在村里的晒谷场上,虽然冰天雪地的,可是酒席却是热火朝天。

    承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跟着熟识或者不太熟识的乡亲们打着招呼,拜着年,在等着登记人情谱的时候,承看见了四太爷。

    承连忙打招呼:“四太爷,新年好。”

    “承啊,你嗲嗲呢?”看到米承,四太爷罗正洪显得很高兴。

    “今儿个他还要守祖祠,不能来。”

    “那就可惜了,我还打算跟他喝一杯呢!”罗正洪显得有稍许的遗憾。

    “我回去跟嗲嗲说声,过几天去给我舅舅家拜年的时候,让他到时找你喝几杯。”承笑着说道。

    “也好,你先把人情登好,去我那桌,今儿你先陪我喝一杯。”

    “四太爷,我不喝酒的。”

    “大男人,还是个军人,不喝酒算什么样子嘛?”

    等承把人情登完,罗正洪不由分说地就拉起他朝自己那桌走去。

    罗正洪的那桌在晒谷场东边的一角,席上已经坐好了几个人,里面有上次赶集遇见的罗芳华,今天她穿着一件深蓝色,洗的有点发白的男式棉袄,依旧扎着两条麻花辫。

    看到父亲拉着承来了,罗芳华有些惊讶,怔怔地看了会儿承,又连忙低下了头。

    “愣着干嘛?坐呀。”

    “噢!”承有些稍微地尴尬,看了眼对面的罗芳华,在罗正洪的身边坐下。

    “正洪啊,这是谁家的孩子?”问话的是席上的一位长者。

    “彦仁叔,这是华英家的。”华英是承的母亲。

    “华英家的?都这么大了?怎么都没见过?”

    “他小时候来过我们村,后来就去部队了。”

    “是华英家部队那个呀!”

    “是的,彦仁叔,现在他们部队准备保送他去读军校,以后就是军官!”

    “军官好啊!以后就变成城里人!”

    承一边微笑地听着罗正洪他们的寒暄,一边悄悄地看了眼罗芳华,她依旧低着头,承不知道此刻,芳华心中因为莫名的紧张而引发的局促不安,让她是那样的慌张。

    酒席上桌后,罗正洪就给承倒了一杯酒,承见状,连忙说道:“四太爷,我真的不会喝酒。”

    “大老爷们的,这才多少。”

    “我是真的不会喝。”

    “学着学着就会了嘛。”

    两人正互相劝说着,对面的芳华突然抬头开了口:“嗲嗲,他不会喝酒,要是灌醉了,你背回去啊。”

    听到女儿这么一说,罗正洪觉得有点道理,于是拿起倒好的那杯酒,往自己杯里倒掉一大半,留下一点点递给承。

    “来,四太爷不为难你,这点喝了。”

    承接过酒杯,不好再推脱,硬着头皮,一口喝了下去,这是当地人自己酿的酒,度数挺高的,承感觉酒从喉咙流过后,喉咙就开始火辣辣的疼,不一会儿,满脸通红起来。

    罗正洪拍了拍承的肩膀笑了起来:“你小子真的不会喝酒,怎么就喝了这么点就上头了呢,你看这脸红的。”

    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转到一边咳嗽起来,对面的芳华赶忙用汤勺给承碗里舀了几勺萝卜汤:“你快把汤喝了,那酒刺激喉咙。”

    承感激地看了眼芳华:“谢谢。”

    芳华红着脸说:“不用。”又连忙低下头,开始吃自己的饭。

    酒席吃过,罗正洪跟同桌的几个好酒的被张家留了下来,准备还陪着张富贵喝几轮,要喝到尽兴。

    “芳华,你先跟他们回去,回去告诉你娘,我要晚点回来。”

    芳华点点头,跟着大伙一起离开,翻过张家村外的山坳,本来同行的十多个人,因为各村的方向不一样,最后就剩下承和芳华两个。

    在狭窄的山路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都没有说话。

    芳华故意走在后面,并且走的很慢,她怕承看出她的紧张和不安。看着前面那个挺拔的身影,芳华用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小心翼翼的跟着。

    而承走几步又会稍微停下,微微侧身用余光看看芳华跟上来了没有,就这样,默默无语的,两人同行了两里多路。

    前面的分岔路,沿着溪走是去芳华的村,而沿着山路,是回承的村,在分叉路口,承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芳华,见承看着自己,芳华显得更加紧张。

    “今天谢谢你!”承忍不住开了口。

    “啊!”芳华红着脸:“不,不用谢。”

    “你一个人能回去吗?”承知道,从这里回芳华的村,还有二十来里路,天寒地冻,又是一个女孩,这荒山野岭,承有些不放心。

    芳华紧张地摇摇头,又连忙点点头:“能。”

    看着那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承不禁微微一笑:“我送你回去吧!”

    “别,不,不用了!”芳华低着头红着脸,连忙拒绝:“我先回去了。”说完,朝自己回村的路跑去。

    “哎,你慢点,路滑!”

    刚说完,因为跑的太急,芳华脚一滑,从路边摔了下去,承连忙跑过去,跟着跳了下去。

    “有没有哪里受伤?”扶起芳华,承担心地问道。

    “我的脚。”站起的时候,芳华感觉自己的左脚有着钻心的疼痛。

    承扶着芳华坐到溪边的大石头上,然后蹲下身,声音轻柔地问道:“是左脚吗?”

    芳华咬着嘴唇,红着脸,点点头。

    “你,干嘛?”见承准备脱自己的鞋,芳华紧张地问道。

    “我看看是哪里伤到了。”承抬着头看着芳华,目光温柔。

    芳华不敢继续对视,低着头,手拘束不安地紧紧地抓着大石头的边缘。承动作轻柔地脱下她的鞋子,认真地检查起伤势来。

    “还好,只是扭伤了。”承说着用手在她扭伤的脚踝处轻轻揉了起来。

    看着这个低着头,认真而动作温柔地男子,芳华感觉自己心跳剧烈,似乎都要蹦出胸口,脸上的红云也越来越浓。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承的手法到位,芳华觉得脚没有开始那样疼痛了,承给她穿好鞋,然后扶她到溪水边,小心给她拍掉衣服上的冰渣,用溪水把拍不掉的泥点轻轻的擦洗掉。

    虽然脚没有那么痛,可是走起路来却还是不行,想起还有二十多里路,芳华有些发愁。

    “我背你回去吧!”承的话让芳华吓了一跳。

    “我背你过这些山路,等快到你村的时候,你提醒我,我再放你下来。”承知道,一个姑娘家要是被一个男人这么背着回去,别人会说闲话的。

    “可是!”芳华低着头,又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你们回村还有路吗?很少有人走的那种。”

    “还有一条,就是要多走四五里路。”

    “那好,我们就走那一条,这样,就没有人会碰到我们。”承知道芳华在担心什么。

    “那条路很难走。”

    “没关系,我们部队训练的时候,要过的山路比这些难多了。”

    说着,承转身,背对着芳华半蹲下去,芳华有些羞涩不安,思想斗争了半晌,才慢慢地趴到承的背上,双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你可以抓着我的肩膀!”

    “嗯。”

    背起芳华,承朝那条人烟稀少的山路走去,寂静的山林中,除了踩在雪上的咯吱咯吱声,就只剩下,两人剧烈的心跳声……

《三》

    葱翠的山林,幽深的小道,在白雪的覆盖下,犹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一路上,两人始终沉默不语,除了踏雪声,心跳声,还有挂满冰凌的树枝,偶尔断落的声响。

    估摸走了三四里路,芳华忍不住开口问道:“要不要,休息一下?”

    自己虽然不算重,可是加上大棉袄,山路崎岖又雪天路滑的。

    “也好,我们就到前面那棵大树哪里休息下。”

    “嗯。”

    走到大树下,承慢慢把芳华放下来,看到承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星星点点的汗水,芳华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块格子手帕递给他。

    承看了看芳华,又看了看她手中的手帕,突然之间又变得有些腼腆和手足无措起来,过了片刻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谢谢姑,”说真的,姑奶奶他真的有些叫不出口。

    看着他有些窘迫的样子,芳华一时忘记了紧张和局促,“噗嗤”笑了起来。

    “你不要叫我姑奶奶了,我也没那么老。”

    听到芳华这么一说,承带着点羞涩地笑了起来,雪白的牙齿,温暖的笑容,映着后面的雪景,是那样的迷人。

    “那好,以后我就叫你芳华,可以吗?”承征求道。

    “嗯!”芳华带着娇羞的笑容,点点头。

    “那以后,你也直接叫我承吧!”

    “好!”说完,芳华轻咬着嘴唇低下头,脸上的笑意却更浓郁。

    再次出发,两人已经没有之前的尴尬和隔阂,话也渐渐地变得多了起来。

    “你们部队,每天的训练都很多吗?”芳华好奇地打探道,因为有时候看报纸,报道军队的新闻,总会说每天要进行多少公里负重拉练,多少多少的体能训练之类的。

    “是挺多的,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保持良好的身体素质!”承声音温柔,带着点点喘息。

    “你们部队是在哪里?”

    “在南京。”

    “那好远。”

    “是啊,从我们这坐车得好几天。”

    “那你这次回来,会待多久?”

    “这次我休了四十多天假。”

    “噢!”也就是说,还有二三十天,他就要回部队了,芳华心里莫名地浮现了丝丝的失落。

    感到芳华又变得沉默,承主动问道:“听说你是乡里的代课老师?”

    “是啊!”

    “读了几年书?”

    “初中读完了。”

    听到芳华说自己初中都读完了,承有些惊讶,因为自己这个小山村里,女孩能读完小学都很少。

    “很不错啊!”

    承这是在夸自己吗?芳华有些高兴:“那你呢?”

    “我啊,高中读完就去参军了,然后这次在部队里考核通过,不出意外下半年就可以由部队推荐上军校了!”

    “这么厉害!”芳华暗暗佩服道。

    “也没,只是运气好!”承很谦逊地答道:“那你呢,在学校是教什么的?”

    “只是代课教二三年级的语文。”

    “你是教语文的?那你平时喜欢看书吗?”

    “当然喜欢。”

    “平时都看过什么书?”

    “我们的四大名著,还有《呼啸山庄》《悲惨的世界》《巴黎圣母院》之类的世界名著也看了一些。”

    “不错,看的挺多。”承由衷地夸赞道。

    “那你呢?”承的赞扬让芳华有些小欣喜。

    “平时训练任务没什么时间,看的没你多,我看的小说啊,中国四大名著都没看全,”说着,承都不由地自嘲地笑了下,继而说道:“国外的就只看了本《钢铁是怎样练成的》,不过平时我看的诗歌多一点。”

    “你也喜欢诗歌?”芳华有些惊喜地问道。

    “是啊!简短又有哲理,最主要的是好记又好背。”

    “那你喜欢的诗歌有那些?”

    “朗费罗的,”

    “《箭与歌》?”芳华很兴奋。

    “你也喜欢?”

    “是啊!”

    “会背吗?”

    “当然。”

    “要不要一起背一下?”承提议道。

    “好,你背一句我背一句,怎么样?”

    承微笑着开始背诵起来:“我曾向天空/射出一支箭,它不知/飞向了何处。”

    “飞驰的/如此迅速,没有视线/能跟随上/它的脚步!”芳华轻轻地背诵下一句。

    “我曾向天空/轻唱一首歌,也不知/它消逝在了何方。”

    “谁的目光/如此锐利,能追随上/歌声的翅膀。

    “很久以后,我发现了/那支箭,镶在橡树上,一点儿/也没破。

    “多年以后,我也找到了/那支歌,就在/朋友的心底,一个音符/也没错!”

    背完这首诗歌,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走走停停,好像突然有了说不完的话,看着山那边的村落,芳华希望路能再长点就好了,可是想到这一路背着自己的辛苦,芳华又希望,能快点到。

    离村口还有几百米远的时候,芳华轻轻地说:“到这里就好了!”

    承小心地放下芳华,又从路边的丛林里找来一根半人高的粗木棍:“拄着它走,小心点!”

    “嗯,那你快回去吧!”为了送自己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等承赶回自己家,只怕是天黑了。

    “没事,我看着你进村口了再回去。”

    “我没事的。”

    “快去吧!”承的声音很温和。

    “那,你回去的路上要小心!”芳华嘱咐道。

    “我知道!”承对芳华微微笑道。

    芳华也微笑地说:“谢谢你!”然后转身,一瘸一拐地朝村口走去。

    走到村口的时候,芳华转身看着那个肃立在白雪皑皑的山林小道上的身影,在这天寒地冻的冬天里,感觉到自己心中像是有着一团薪火,正在一点一点的燃烧起来,朝着那个身影,芳华使劲地挥了挥手。

    对面的承也朝她挥了挥手,两人对望了一会儿,才各自转身。

    等承赶到家里,已经是晚上了。

    “怎么回来这么晚?”父亲问道。

    “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

    “哦,快去吃饭。”

    父亲并没有做过多的探究,承吃完饭,洗簌下便上床睡觉,脱衣服的时候,从口袋里摸出那块方格手帕,这才想起手帕忘记还了,认真折叠好放回口袋,却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脑海里不时浮现出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哥,你怎么了?”

    见哥哥一直翻来覆去的,睡在床那头的弟弟忍不住爬起,揉揉睡眼迷蒙的眼睛问道。

    “没什么,睡吧!”

    等弟弟再次轻鼾四起,承才迷迷糊糊睡着,睡梦中,在一片冰天雪地里,承看见了一树红色的冬梅,梅花树下,站立着一位穿着红色棉袄的女孩……

《四》

    大年初五,大雪纷飞,又是赶集的日子,长胜两口子商量着要去孩子舅舅家拜年,但现在外面天寒地冻,雪天路滑,山路又难走,这来回差不多百来里了,干脆决定,让承跟着父亲去拜个年,这一路上父子俩好有个照应。

    父子俩拾掇些东西,发现也没什么好拿出手的。

    “今儿赶集,我们去集市上买点算了。”

    “这大过年的,只怕那些赶货人没来吧?”罗华英有些担忧地说道。

    “这年要过,这生意也要做,在不济,就去供销社买点糖和罐头,打几斤酒。”

    “那也好!”说着,罗华英进房屋,从柜子里摸出一个缠绕了几层的小布包,从里面取出些钱和一些粮票。

    接过钱和粮票,长胜又看了看外面的天气,估摸着今天怕是赶不回来。

    “我跟承赶完集就直接去他舅舅家,今儿只怕是要住在他家了。”

    “好嘞,路上你们要招呼点,这雪天路滑的不安全。”

    “那我们出发了,家里你也好生看着。”

    “晓得了。”

    雪很大,风也猛烈,父子俩高一脚低一脚的赶到集市上的时候,也许是因为过年的原因,集市都快散了!

    父子俩在集市上转悠着,好在卖肉的田屠夫,因为肉没卖完还没走。

    给舅舅家买了一斤肉,父子俩就去了供销社。

    “新年好。”父子俩打着招呼。

    “新年好,新年好!”供销社的老熊赶忙回应道。

    “老熊,给我包斤兰花根!”兰花根是当地自制的一种糖,大家过年过节一般都送点。

    “长胜,你这是去谁家拜年啊?”老熊是个年约五十的人,头发已经有些许斑白,边问着,边拿出牛皮纸装糖。

    “孩子他舅舅家,除了兰花根,还有什么糖吗?”

    “都买的差不多了,就剩点白沙糖,还有雪枣糕。”

    “那还来斤雪枣糕,再打两斤白酒。”

    听到父亲说到酒,承想起那天酒席上四太爷约父亲喝酒的事情。

    “嗲嗲,那日酒席四太爷说想约你喝酒。”

    “是吗?老熊,还给我再打两斤酒,分开装。”听到四爷约自己喝酒,长胜很高兴,虽说孩子舅舅也喝酒,但那酒量就别提了,每次自己还没喝尽兴,他早就先趴了,论起喝酒,还是跟四爷喝着舒坦。

    “你要去四太爷家拜年,就拿两斤酒吗?”承提醒道。

    “对对对,那个兰花根和雪枣糕再给我各包一斤。”

    “还有,把那个杨梅罐头也来两瓶!”承指着货柜里面的罐头继续补充道。

    “哎,你这孩子,这是?”长胜有些惊讶地看着承,承笑了笑,从自己口袋摸出钱和粮票。

    “熊伯,一起多少钱?”

    老熊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算了下:“刚好四块六。”

    “这大过年的,四块六不好听,熊伯,麻烦把那白砂糖称点,凑个整数。”

    “那给你称半斤,刚好五块整。”

    承把钱和粮票数出来递给老熊:“麻烦再给我两个网兜,我好分开装。”

    “好嘞!”老熊从货柜里找来两个网兜递给承,承认真地把东西分开装好。

    “好了,出发吧!”承一手提着网兜,一手提着酒,笑着对父亲说。

    长胜想了想,去人家家里喝酒,又是大过年的,提的东西确实不能太寒酸,继而也就不再说什么。

    等父子俩赶到舅舅家的村庄,天已经有些朦胧,好再大雪天的,把大地还映衬的亮堂。

    罗家仁村是一个依山而靠的村庄,带着湘西特色的木质房子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地掩盖在被白雪覆盖的山林绿翠中,进村后就是用大块青石板铺成的台阶,这个台阶算是村里的主道,顺着台阶而上,两侧分岔着各条小的石板路,分别到各户人家。承舅舅家已经靠近半山腰了,父子俩一前一后的走着,走到村里唯一的那口井水边,承看到芳华正挑着两桶水,摇摇晃晃地走着。

    木质的水桶很大也很重,加上水,芳华那单薄的身体挑起来有些吃力。承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走过去,看到承,芳华放下水桶,眼里掩藏不住的惊喜,可是瞄到承身后的长胜,芳华又有些局促不安起来,跟长胜打着招呼:“新年好!”

    “是芳华姑呀,新年好!”

    听到长胜叫自己姑姑,芳华有些尴尬地看了看承,声音轻细地问道:“你们来拜年啊!”

    “是啊,一会还要去你家,找你嗲嗲喝酒嘞!”长胜笑着说。

    听到还要去自己家,芳华有些惊讶,看了看承想确认,见承笑着对自己点了点头,芳华满心欢喜。

    “嗲嗲,我先把芳,姑奶奶的水送回去,再去舅舅家。”

    “也好,你顺便也先把送你四太爷的东西也带过去,不然都提到你舅舅家也不好。”

    “好嘞!”承回身,把送给四太爷家的东西取来递给了芳华。

    芳华拘束不安地看着,不知道到底该接还是不接。

    “快接着,你拿着东西,我来挑水。”承微笑着说道。

    “哦!”芳华听话地接过东西,看着承弯腰挑起了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承带着笑意看着芳华:“你走前面,我找不到你的家。”

    “我,”芳华看看承,又看看长胜,欲言又止。

    “芳华姑,先带承把你的水送回家,告诉你嗲嗲,晚上我来找他喝酒。”

    “好,好的!”芳华应许道,然后带着承朝自己家走去。

    芳华的家在村落的左侧,门口有一棵很大的枫木,一路上,碰到几个村民,大家都好奇地问。

    “芳华,这是谁啊?”

    芳华红着脸,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是华英家的,看到芳华姑奶在挑水,就帮忙挑下!”承帮着芳华解释道。

    “华英,是嫁到米家湾的华英吗?长胜家的?”

    “是!”

    “哎呀,过来到华荣家拜年的吧!”

    “是的,到我舅舅家拜年。”承笑着答道。

    “好好好!华英家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几个村民笑着感叹着走了。

    芳华看着走远的几个村民,又看了看承,带着淡淡地笑意又低着头继续带路。

    到了芳华家,见是承挑着水回来,四太爷连忙对芳华说道:“芳华,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能让承挑水呢?”

    “是我自己要挑的,这雪天路滑的,姑奶挑着这么重的水不安全。”承怕四太爷责怪芳华,连忙解释到。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四太爷有些觉得过意不去,又看见芳华手里提着的东西:“这是?”

    “我嗲嗲说晚上来找你喝酒,大过年的,提点东西给你拜个年。”

    “哎呀,这么客气干什么,来喝酒就来喝酒,提东西来干嘛呀!”

    “这是应该的!四太爷,我就不跟你多说了,我得去给我舅舅家拜年了。”

    “好好好,一会儿晚上,你跟你嗲嗲一起来,年前我山上整了点野味,一起来尝尝鲜。”

    听到四太爷也邀约自己来,承看了看四太爷,又偷偷看了看芳华,此时的芳华正满眼期待正地看着承。

    “好嘞!”听到承很是爽快的应答,芳华满眼的期待变成了欣喜。

    “那我先过去了。”

    “好,慢走,晚上记得一定来。”

    “晓得嘞!”承带着笑容再次应许道,又瞄了瞄芳华,才带着笑意转身离去。

    “看你这孩子,还愣着干嘛?还不帮你娘去做饭。”

    “哎!”回过神的芳华又撇了眼承离去的方向,满心欢喜地把东西放进屋,然后去了灶屋帮忙做饭!

《五》

    在舅舅家吃过晚饭,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听说长胜要去四太爷家喝酒,承舅舅家的几个孩子也缠着要一起去。

    “哎呀,姨嗲他们去喝酒,你们几个孩子凑什么热闹!”说话的是承的舅妈陈三妹。

    “我想跟哥一起去。”承的表弟罗贤亮是家里老三,今年才十五岁,很喜欢承这个表哥。

    “我也想去,我也想去!”剩下的两个孩子也唧唧喳喳叫嚷起来。

    承的舅舅家原本有五个孩子,老大比承小三岁,可是在三岁那年因为疟疾夭折了,老二今年十七岁,也在部队,过年没回来。

    “哎呀,你们这帮孩子,贤惠,你哥哥弟弟要跟着你承哥跑,你凑什么热闹嘛!”

    “我想去找芳华姑奶,她会说好多故事,就让我去嘛!”承舅舅家十二岁的女儿罗贤惠,躲到承的身后,向母亲恳求着。

    “他们想去就一起去呗,他们几个孩子凑在一起,好玩些。”承的舅舅罗华荣终于开了口。

    “哎呀,这大过年的。”陈三妹叹息着。

    “你把家里的广柑拿些出来,提起去就是了嘛!”

    得到允许的几个孩子格外高兴,在陈三妹去准备广柑的时候,几个人赶忙从火塘边拿出几块松油枝点燃,做成一个小火把,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发。

    芳华跟母亲吃过晚饭,就在灶屋里忙碌着准备罗正洪他们的下酒菜,芳华一边帮忙切着年前父亲在山上打来的野兔做的腊味,一边不时朝屋外张望。

    正在炒花生米的母亲瞧见了,问道:“怎么心不在焉的?”

    “没,没有啊!”芳华有些慌张的否认。

    “小心点,别切到手了。”

    “晓得了。”

    说完,芳华赶忙低头认真地切起来,不敢再当着母亲的面继续张望,心里头却盼望着承他们能早点来。

    待到兔肉快起锅的时候,承他们才走到芳华家。

    “四太爷,给你拜年了!”几个小孩子笑嘻嘻地说道。

    “好好好,哎呀,来玩就来玩,又提东西干什么。”罗正洪赶忙把他们迎进堂屋。

    “大过年的,是这么个礼。”长胜笑着说道。

    “整那么客气干什么,来来来,上桌。”

    见罗正洪招呼着上桌,承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就围坐到火塘边上,心里却琢磨着芳华去了那里。

    “承,你也上桌。”罗正洪招呼道。

    “四太爷,你们喝就行,我真的不会喝,会扫你们的兴的。”

    “他是真的不能喝,免得扫兴,就我们俩个喝尽兴了,让他们孩子在一起玩他们的。”长胜边说边开始动手斟酒。

    罗正洪只好作罢,对着灶屋喊道:“芳华,把兔肉盛两盘,等承他们也尝尝鲜。”

    “好嘞!”灶屋传来芳华悦耳的声音。

    承一边跟弟弟妹妹说着话,一边不时瞄了瞄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芳华端着两个碗进来,承脸上露出了笑容。

    芳华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火塘边的承,火焰映红了他的脸庞,看着他对自己微笑,芳华也羞涩地微微一笑,然后故作镇定地给桌上放了一盘兔肉,准备拉一张靠椅来放另一盘的时候,承连忙起身帮忙。

    “放到那里?”承提起椅子问道。

    “放到你旁边吧!”

    放好兔肉,芳华又取来一些筷子和碗。

    “你们还要吃点饭吗?”

    几个孩子连忙摇摇头,承笑着说:“不要忙活了,我们都吃过了。”

    芳华点点头,又跑去取来一些自家种的花生摆上,微笑地招呼着:“你们快吃啊!”

    几个孩子赶忙围拢过来拿碗拿筷夹兔肉,见承迟迟没有动手,芳华问道:“你怎么不吃?”

    承微笑地看着芳华:“那你自己呢?”

    “我们早就吃过了。”说着拿起碗筷夹了一些递给承。

    这明明就是刚刚出锅的兔肉,哪来什么早就吃过了。

    见承依旧没有接,芳华把碗塞进承手里:“快吃,不然一会凉了就不香了!”

    “可是,”

    “我嗲嗲会打猎,所以我们家经常吃的!”

    即使这么说了,承还是从碗里夹起最大的一块兔肉递给芳华,芳华没办法,只好用手轻轻捏过兔肉,微微红着脸走到对面的贤惠身边坐下。

    承并没有用碗吃,而是继续夹了一些兔肉到碗里,然后起身把碗留到了一边。

    “你这是?”芳华不解地问道。

    “你娘也还没吃呢!”承笑着解释道,然后自己夹了一小块兔肉,尝了下就没有再动筷。

    芳华看着承,知道他作为家中长子,应该已经习惯了把什么好东西都让给弟弟妹妹,心中不免得又感动又有些心疼。

    等弟弟妹妹们吃完兔肉,承主动起身准备收拾碗筷,被芳华和她母亲连忙拦住。

    “你们孩子一起说说话,我来收拾就行。”

    在芳华母亲的劝说下,承只好作罢,坐下后,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芳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芳华默默地烤着火,也不知该说什么话题好,几个孩子吃完兔肉,这会儿嘴巴忙着自顾自地吃着花生,看看承又看看芳华,等着他们开口。

    两个喝着酒的大人也感觉到了这边气氛的沉寂。

    “你们这些孩子,不说话闹腾下,还真的不习惯了。”罗正洪打趣道。

    “我们喝我们的,你们也说你们的啊!”说完,长胜闷了一口酒,又招呼罗正洪继续。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笑了起来。

    “哎呀,哥,你就说说你们部队的事情,我们想听!”这就是罗贤亮要跟过来的原因。

    “你想听什么?”承温和地看着弟弟问道。

    “你们部队是做什么的,和二哥一样吗?”

    “不一样,你二哥是陆军,我们是空军。!”

    “那你开飞机吗?”

    “我不是飞行员,我们是地勤兵。”

    承微笑着,耐心地解答弟弟提出的各种问题,芳华静静地看着承,认真地听着,想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牢记到心底。

    解释完弟弟的问题,承突然对听的入迷的芳华问道:“你平时想看书,都是去县城里买吗?”

    回过神来的芳华发现承在跟自己说话,脸又微微红了起来,好在有火焰的掩盖,不会那么尴尬。

    “嗯,只有县城里的新华书店才有卖。”

    “那里书多吗?”

    “不是很多,我想买的书去的那几次都没找到。”

    从承这边的乡里去县城很远,虽然有一条公路,可是平时几乎没有什么车,走路的话差不多要一天,想来芳华去一次也不容易。

    “你想买什么书?”

    “《牛虻》。”

    “那你把你可以收信的地址给我,等我回南京,有时间帮你去买。”

    芳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承,也就是说,她可以知道承收信的地址了,对吗?

    芳华忘记了是该客气地拒绝或者致谢,整颗心和脑海里的所有思绪都被激动和兴奋填满。

    “可以,把你收信的地址告诉给我吗?”承看着芳华愣着神,再次小心翼翼地询问到。

    “可以!”芳华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就是,会不会很麻烦你?”

    “不会!”承微笑地说道。

    “那我,”芳华琢磨着是不是现在该把地址写给他,却又不好意思太主动。

    “现在可以把地址写给我吗?”承微笑着再次征求道。

    “好!”芳华嘴角带着笑意,点燃一根松油,起身去房里找笔和纸。

    “贤亮,你们想看什么书,也告诉我,到时候我一起寄过来。”

    “谢谢哥,我想看《西游记》。”

    “哥,可以给我寄几本连环画吗?”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地说道。

    “当然可以。”

    芳华找来笔和纸回到堂屋的时候,承和弟弟妹妹们正热闹地探讨着买什么书。

    芳华趴在凳子上,小心翼翼地写好自己的地址,然后递给承,娟秀的字体让人看了很舒服。

    承仔细看了看,芳华留的是学校的地址。记入脑海后,又小心地折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可以把你的地址,也留给我吗?”芳华有些忐忑地看着承。

    “好!”承回答的很爽快。

    接过芳华递来的笔和纸,承把可以收信的地址留在了上面,承的字笔走龙蛇苍劲有力,都说见字如面,可是这样的字跟他俊秀的外貌似乎还真的有些不符。

    一整晚,大家说说笑笑的,轮流猜着谜语,说着故事,等到长胜他们喝完酒,已经都接近深夜。

    回去的时候,罗正洪让芳华把他们提广柑的兜篓装满花生好带回去,然后执意要亲自送送,承故意磨蹭地等他们走在前面,待距离拉远的时候,承从自己口袋摸出那日的手帕递给芳华。

    “我已经洗干净了,谢谢!”

    芳华慢慢地接过手帕,踌躇着问道:“明天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应该会吃过早饭就回去。”

    “噢!”芳华心里有着惆怅。

    承还想说什么,却被贤惠的叫声打断。

    “哥,快点!”

    “好,就来了!”承一边应许着贤惠,看着芳华,轻轻说道:“那我回去了。”

    “你,”芳华欲言又止,她很想问他什么时候回部队,却又始终问不出口:“好的,路上慢点!”

    “嗯,那,再见。”承微笑地轻声告别。

    “再见。”芳华轻轻地回道。

    夜色深沉,他们都看不清彼此眼中凝漫出的不舍……

《六》

    第二日天蒙蒙亮,承和父亲匆匆吃完早饭就准备回程,快到水井边的时候,承看见芳华正低着头在那里,穿着那日在集市见到的那件红棉袄,身边放着水桶,因为天很冷,她一边搓着手哈着气,一边来回跺着脚。

    看着那个单薄又娇小的身影,承的心微微一颤,继而又有些惊喜,昨晚从芳华家回去后,承就一直在心里头想着,这次分别,不知又要过多久才能再见,一夜为此辗转难眠,今早刚过五更便爬了起来,想着要不要去芳华家所在的村那头碰碰运气,无奈父亲和舅舅也都陆续起来,也就只好作罢。而此时此刻,芳华就站在那里,不管她是刻意的等候,还是碰巧的遇见,都让承的心充满了欢喜。扫了眼身边的父亲,承步履匆匆地走上去,故意大声地问候道:“芳姑奶,来挑水啊!”

    芳华听到承的声音,赶忙抬头,清澈的眼眸里迸发出了光亮,刚想开口说什么,却瞄见他身后跟着走过来的长胜,瞬间又不敢再做声了。

    “芳华姑,这么早出来挑水啊?”长胜也笑着打起了招呼。

    “嗯,我嗲嗲今日有事,要赶早做饭!”芳华有些心虚地解释道。

    “那你忙,别耽搁了,我们也要回去了。”长胜说道。

    “你们,这么早就回去了?”芳华轻声问道,脸上带着一丝勉强的笑意。

    “路远,早启程早到家!”说完,长胜拍了拍承,示意他该出发了。

    “那我们,走了!”承深深地看着芳华。

    芳华看了看承,然后低下头,轻轻低喃道:“好。”不想让他们看出自己眼中的不舍和难过。

    “再见了!”承微笑着道别,声音轻柔,看着依旧不肯抬头的芳华,笑容里有多了些许的苦涩。

    待到承他们走远,芳华才缓缓抬起头,快步朝村口跑去,站立在青石板路中间,带着深深的不舍,目送那片白色苍茫中离去的身影。

    走进眼前这条山林小路,身后的罗家仁村就会被这茂密的山林彻底遮盖,承心中惆怅,忍不住再次回头眺望,而这一次,就在村口的青石板台阶上,他看到了期望中的那抹红色,在白色大地的映衬下,那红色就像一团最耀眼最醒目的火焰,在承心中开始肆意的燃烧!带着欣慰和不舍,承对那抹红色使劲挥了挥手,然后轻轻地喃喃自语:“芳华,再见!”

    过完正月十五,学校的老师们就开始陆续的返校,准备新学期开学的事情,因为学校在乡里,离家很远,芳华都是住在学校统一安排的教师宿舍里,芳华仔细地打包着被褥和行李,最后用透明的油纸布再在外面包裹一层,捆扎好后背到身上,走到堂屋,看见母亲正在整理给她带到学校的东西,有咸菜,有腊兔肉,还有一些米。

    “东西这么多,你拎得动吗?”母亲瞅瞅芳华背上的行李,又瞅瞅地上已经整装好的东西,有些发愁地问道。

    “没事的娘,我走不动了就歇歇。”

    “我给你送一程!”罗正洪手中夹着一根草烟,从门外走了进来。

    “不用了,嗲嗲,我自己走的动的,这一来一去的难走。”

    “我把你送过那几个山坳!”罗正洪把手中最后那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扔进火塘里,弯腰提起米和其他一些零碎的东西。跟母亲告别后,芳华跟着父亲后面走上了返校的路程。

    一路上,芳华都没有言语,在家里,芳华其实是挺怕父亲的,平时只跟母亲亲近些,父女俩就这样沉默地走了一路,翻过几个山坳,就进入了一条稍微平坦的主道,芳华劝父亲别送了,父女俩正忸怩地争执着,就看到了另一条路上一前一后走来了两个人,正好是住在另几个村的芳华同校老师。

    “芳华!”一个个子比芳华略高,长长的头发被她编成了一条当时很时髦的蜈蚣辫,发尾用红头绳扎成了一朵花,满脸带着灿烂的笑容女孩大声叫道。

    “崔玉,你们怎么一起来了?”芳华很惊喜,这个崔玉正是和她同住一个宿舍的。

    “我们刚好在路上碰到了。”说话的是一个男生,瘦高的个子,文质彬彬带着个眼镜,是芳华学校的数学老师,叫王传清。

    芳华点头笑了笑,然后对罗正洪说道:“嗲嗲,你先回去,我有伴同路呐!”

    罗正洪跟芳华两个同事打了招呼,这才把手中的东西递给芳华,交待了几句返身回去。

    三个人走走停停,不过运气还算不错,走上公路不久遇到一辆解放大卡,好心的师傅还帮他们捎带到了学校。芳华所在的学校坐落在一个山脚下,周围有着葱翠茂密的山林,稀散地住着几户人家,学校门口是一条没有修好的泥胚公路,路的一头向着大山延伸,被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拦断,而另一头则连接着乡里的集市和乡公社,校园里有着并不宽阔的操场,教学楼是几栋两层砖木混合的吊脚楼,吊脚楼外有一棵不知道年岁的桂花树,树边则是一口水井,学校不大,却美丽而宁静。

    到了学校,刚好赶上中饭,芳华拉着崔玉赶忙把带来的米和粮票交到学校食堂,然后打了点饭回宿舍。

    两人把各自从家里带来的菜一起互换着吃,正吃着,隔壁宿舍的金善英端着个碗过来串门,两人连忙招呼着过来一起吃菜,金善英见状,赶紧回自己宿舍取来从来家里带的菜,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吃着,想到金善英的村子金家冲离承的村不是太远,芳华很想问问她认不认识承,可是却又不好意思开口,最终还是决定放弃,心底却默默思虑着承现在在干什么,到底什么时候回部队呢……

    正月二十,阴翳严寒了这么久,天空终于放晴,又是乡里赶集的日子,因为正好是星期五,芳华仅有的两节课都在上午,上完课,芳华思量着,不知道今天承会不会来赶集呢?索性决定去集市上碰碰运气。

    当地有种说法,过完十五才算过完年,所以这算是新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集,很多外乡的生意人都赶了过来,集市上人挺多的。芳华在穿梭的人流中,茫然地寻找,从集市的这头找到那头,又从那头找到这头,来来回回找了很多次,就是看不到那个挺拔的身影,芳华心中满是失落,有些沮丧地回了学校。经过学校食堂的时候,芳华被食堂炒菜的刘师傅叫住了。

    “罗老师!我还以为你下午没课回家了呢!”

    芳华看着刘师傅勉强地笑了笑:“我下午还要代熊老师上一节音乐课,这周不回去。”

    “哎呀!糟了!”刘师傅拍了拍自己脑袋,“有个小伙来学校找你,我告诉他你回家了。”

    芳华心中一怔,焦急地问道:“他长什么样?”

    “个子高高的,留着寸头,看穿着像是当兵的!”

    “他往那条路走了?”

    “那边。”

    刘师傅话音刚落,芳华拔腿就往他说的方向狂奔而去,看着芳华急匆匆的背影,刘师傅嘀咕着:“怎么这么急呢,这孩子!”

    学校门口的这条泥胚公路,因为天阴翳了这么久,还是有些许的泥泞,路的尽头就到那条清澈而蜿蜒的小溪边,沿着溪边小路往上游走几十米有一个小村落,村落边有一座年代久远的绳索吊桥连接着溪对面,过了吊桥,再沿着溪边小路继续往山谷深处走,就是去承村的方向,而往溪水的下游有一条甚是崎岖的山路,算是一条去芳华村的捷径,只是这条路因为路险难行,早已经荒废了许久。

    芳华气喘吁吁地跑到吊桥边,吊桥对面蜿蜒的山路上,并没有承的身影,芳华呆呆地看着对面,心里满是酸楚,想到刚刚忘记问刘师傅,他是什么时候来找自己的。芳华低着头,很是难过地往回走,想着如果自己不去集市找,如果自己就待在学校,是不是,就可以看到承了?是不是就不会跟他错过了?想到也许不久他就要回部队了,这样的话,还不知道的要过多久才能再见到他,芳华的惆怅难过变为了心酸和自责,差点就要哭了出来,就这样低着头,无精打采地走着。

    “芳华!”

    快走上那条泥泞的主路的时候,一个声音让难过中的芳华重新燃起了希望。猛然抬起头,远远地看到去自己村方向的小路上,承就在那里,站姿挺拔,如一棵冬季里的青柏!

    芳华落寞的酸楚转为了欣喜,继而强忍的眼泪一下流了下来,芳华慌忙地把头别到一边,低头偷偷地擦干眼泪,然后对着那个走近的身影微微一笑。

《七》

    承的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额头上冒着微微的汗珠,两个人一时间就这么傻傻地看着对方,都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比较好,最终,还是承先打破了沉默。

    “今天来赶集,听说你们学校开学了,我就去你们学校问了问,看你有没有在。”

    “嗯!”

    “那个,”承有点不好意思地用手挠挠后脑勺,故意轻咳一下,然后问道:“你还好吗?”

    芳华轻咬嘴唇,低眉垂眼带着点羞涩笑意地点点头!

    “那,那就好!”承也开始变得腼腆起来。就这样,两人再一次陷入沉默中,承默默地看着芳华,而芳华抬头看了看承又害羞地低下了头,双颊已经染上了红云,午后的阳光下,蜿蜒流淌的溪水闪着灵动的波光,耳边只有潺潺的流水声和偶尔的鸟鸣。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芳华才突然想起,这个时候已经都到下午了,承应该还没吃中饭,轻轻地问道:“你吃中饭了吗?”

    “还没。”

    “那,”芳华思索了片刻,轻轻吸了口气,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般,开口说道:“不如去我们学校食堂吃吧!”

    对这突如其来的邀约,承又惊又喜,不过思虑了下,还是有些担忧地问道:“我去你单位吃饭,真的没关系吗?”

    承是担心自己一个大男人跟着一个姑娘家去她们单位的食堂吃饭,别人看了会不会传芳华的闲话。

    “没关系的。”说着芳华抬头看了眼承,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转身朝自己学校走去,承跟在她的身后,心里很是高兴!

    到学校食堂的时候,刘师傅看到芳华和承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笑着说:“你们两个碰到了呀!那就好!那就好!”

    承连忙道谢:“刚刚碰到了,谢谢你。”

    “那有什么好谢的呀!”刘师傅笑呵呵地说。

    “食堂还有饭菜吗?”芳华笑着问道。

    “有有有,今儿有几个老师明天没课,没吃就回去了。”

    “那帮我打两份饭菜。”

    “好嘞!”

    刘师傅把打好的饭菜送上来的时候,承执意要付钱,因为芳华她们都是根据自己住校时间,来给食堂交米和伙食费的,如果自己吃了一份,那就代表芳华会饿一顿或者多支付一份饭钱。

    两人一个要付,一个不准付,僵持了好一会儿,芳华佯装生气地说道:“如果这样,我就不要你帮忙带书了。”

    怕芳华真的会生气,承只好作罢,两个人正吃着,金善英和王传清一前一后端着个饭盒进来,看到桌上的两人,金善英惊奇地叫道:“米承?”

    承抬头,见是金善英,眉目间带着笑意打起招呼:“善英姐!”

    见承和金善英认识,芳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金善英狐疑地看了看两人,毫不避讳地问道:“你们两个,不会是在处对象吧?”

    两个人都愣了下,承刚想开口,芳华已经红着脸抢先回道:“你别乱说了,我们只是远房亲戚!”

    金善英明显有些不信,见芳华这么急着辩清,承也觉得这种不清不楚的,让人误会了芳华不好,连忙跟着解释:“真的是远亲,是我娘那边的!”

    承的母亲是芳华村里的,这个金善英是知道的,见承都这么说了,这才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别人说不是就不是,你猜疑什么呀?”王传清让刘师傅打完饭,不着头脑地丢下这句就走了。

    “谁猜疑了呀,别胡说,我就是问问!”金善英对着王传清的背影嘟囔着,不过打完饭菜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到芳华的旁边!芳华看看身边的金善英,又看看承,轻声地反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以前是同学。”两个人异口同声地答道,芳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也不仅仅是同学,我姑姑嫁到她们村,刚好又和善英姐是邻居,所以我们也算打小就认识。”承很认真地跟芳华解释着。

    “哎呀!你别一口一个善英姐行吗?我不就是比你大半岁吗?”金善英似乎有些生气的样子,不满地埋怨!

    “大一天也是姐!”承继续保持着微笑,像是对金善英的喜怒无常都习惯了。

    “真是怕了你了,那就跟姐姐说说,你今天怎么来我们学校吃饭了?”说着,金善英满脸笑容地看看承,又瞄瞄身边的芳华!

    “上次去我舅舅家拜年,芳华让我回部队后帮忙给她找些书,这不,今天赶集过来问问,她要什么书!”承解释的没有破绽。而对于这个解释,金善英也点点头表示认同,因为芳华确实有几次去县城买书,结果没买到。

    “你什么时候回部队啊?”金善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问出来芳华一直想问却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事情,对于金善英和承之间,这种很随意的相处模式,芳华的内心有些羡慕,进而还有些许的嫉妒,而对刚刚金善英那么自然又随意问出自己最在意的问题,让芳华心底又满怀感激,就这样,带着这种矛盾又复杂的心情,芳华抬头期望地看着承,等着他的答案。

    “正月二十八就得出发!”承看着善英,又看看芳华缓缓地说道。

    也就是说,承在家里只能待一个星期了。芳华今天所有的喜悦在这一瞬间又开始消散。

    “那你这次回部队什么时候能回来?”金善英继续很随意地问着。

    “不知道,也许一年,也许两年。”回答的时候,承的目光又不自觉地停留在了芳华的身上,而芳华,这一刻正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难过和惆怅中。

    气氛变得有些沉闷起来,金善英瞧了瞧两个人,心里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故意大声地说道:“哎呀,哪有什么,不就是一两年吗?记得多写信!”说着起身,笑着对两人说:“你们慢吃,我先回宿舍了。”

    金善英走后,芳华还低着头,轻轻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却没有了一点胃口。

    “你下午还有课吗?”承轻轻地问道。

    “还有一节音乐课!”芳华抬头看着承,回答的有些无精打采。

    “你还教音乐呀!”承笑着问,看着那双明亮有神,带着暖暖的笑意的眼睛,芳华觉得自己内心的忧愁又消散了点。

    “嗯,有时候帮其他老师代下课。”

    承点点头,又问:“那你会弹风琴吗?”

    “会,只是弹的熟悉的曲子不多。”

    “都会些什么曲子?”

    “只有歌本上的一些简单的曲子,歌本以外的就只会《送别》还有《雪绒花》。”

    “这两首啊,刚好也是我会的!”承的笑意更浓。

    “你也会弹风琴?”芳华惊奇的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不是,”承呵呵地笑出了声:“我只会口琴!”

    “真的,那你会的曲子有哪些?”

    “我会的啊,嗯~”承仔细地想了想:“《在那遥远的地方》《年轻的朋友来相会》《驼铃》《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等。”

    承用的是等等,那就是说再加上自己说的那两首歌,他还会其他的,这样的承让芳华更加的仰慕。

    “会这么多啊?”芳华除了崇拜,还有些羡慕。

    “嗯,如果你想听,我下次吹给你听!”承脱口而出。

    芳华怔怔地看着承,很想问问,他说的下次是什么时候,却依旧开不了口,芳华很希望自己能够像金善英那样勇敢胆大,可以那么随意地跟承说话,可是,自己终究不是她。或许是因为善英跟承之间只是同学情谊的问候吧!所以才会那样的无所畏惧坦坦荡荡,而自己呢,因为有着不可以告人的小心思而开始变得胆怯和畏缩。

    芳华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轻轻地只敢回一个字:“好!”

    下午第三节课,芳华走进了四年级的教室,她并没有打开音乐歌本,而是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抄写起了歌词:

    《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放下粉笔,芳华在风琴前坐下,缓缓地打开琴盖,对着下面的学生说道:“今天,老师教你们唱一首歌本外的歌曲,我唱一遍,你们跟着黑板上的歌词学,好不好?”

    对着下面笑魇如花的孩子们,芳华一边弹起风琴,一边轻轻地唱着: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教室后方的窗外,承站在那里,静静地聆听着,落日的余晖洒落在他的身上,那是芳华心里,一直没有褪色的风景……

《八》

    忙忙碌碌的一个星期即将结束,崔玉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芳华:“这个星期你又不回去吗?”

    “我,还有点事情,明天才能回去!”芳华正坐在一个简易的书桌前,翻阅着自己去年被评为优秀代课老师奖励的一本红色塑胶软皮的日记本,本子里面每隔几页就会有彩印的风景画,很是漂亮,芳华一直舍不得用。

    “明天星期六,你又没课,下午又不要你代课,你为什么不回去?”崔玉不解地问道,见芳华没有回答,干脆走到芳华身边拉起她的手:“一起回去吧,我们还可以同一段路,有个伴。”

    “我是真的有事!”芳华有些过意不去,心虚地解释道。

    “什么事?这么重要?”比芳华小一岁的崔玉很是不理解,明明今天就可以回去,为什么要多待一天呢?这样还得多花一天的伙食费。

    “崔玉,芳华说有事情就有事情,你问那么多干嘛呀!”金善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靠在宿舍的门框上,嘴里头正磕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五香瓜子。

    见善英这么一插嘴,芳华就更觉得心虚,脸也微微红了起来,崔玉大大咧咧的并没有察觉,而是赶忙跑到金善英面前,笑嘻嘻地说:“善英姐,给我分点瓜子吃!”

    金善英很是大方地从自己口袋里抓出了一大把分给崔玉,又走到芳华旁边,给她也抓了一大把放在桌子上,偷偷瞟了眼芳华的日记本说道:“这个本子,送人应该挺好的!”

    被人说中了心事,芳华有些被吓着了,紧张地看了眼善英,而金善英则对她笑眯眯的,一旁的崔玉边磕着刚刚要来的瓜子,一边好奇地问:“什么本子送人啊?”

    听崔玉这么一问,芳华越发的紧张,很怕金善英又说出什么让人愕然的话来,好在并没有!“我是说芳华这本日记本挺好看的!”善英就这样圆了过去,芳华很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善英则是对她笑了笑,看似心情很愉悦地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芳华就把装米的布袋用网兜装好,想了又想,最终又把日记本也放进网兜里,提在手上,然后等候在学校门口。等了许久,芳华心中从忐忑,开始变得有些焦虑不安起来!

    “芳华,你怎么还不回去?”几个准备回家的同事关切地问道!

    “哦,还有点事!”芳华情绪有些低沉地回答着。

    学校的老师学生已经陆续回去几波人了,可是那条泥胚路上,芳华依旧没有看到那个期待中的身影。芳华越发的不安,心里头想着承是不是连夜就出发了?或者,因为部队零时有事,要他提前回去了?还是,他抄着小溪边那条近路走了?芳华脑海里做了很多个设想,也迸发出很多个念头,却没有一个是告诉自己,芳华,不要等了,回去吧!就在芳华等的快绝望的时候,有两个身影,从泥胚路的那头远远的走来。那个挺拔的身影,即使距离还有些远,可芳华也能一眼分辨出来。欣喜之余,芳华意识到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跟承见面,然后假装同路,是不是太过刻意?想到这里,芳华又慌忙地躲闪进了校门内。

    看到那个闪进了校门内的身影,承偷偷瞄了瞄身旁的父亲,好在父亲正低头卷着自己的草烟,什么都没发现!承思索着,一会到了校门口,该怎么跟芳华打招呼,却不曾想,芳华又从学校门口走了出来,手上提着个网兜,上身穿着深蓝的外套,下面穿着灰色的粗布裤子,依旧扎着两个麻花辫,往自己这边匆忙地扫了一眼后,就像不认识一般,走到了前面!

    承就这么跟在芳华后面走着,琢磨着该怎么去打招呼,又不让父亲看出端倪。终于卷好草烟的长胜一抬头,就看见行走在前面的芳华,用手肘撞了撞还在沉思的承,问道:“前面那个是不是你芳华姑奶奶?”

    承不自然地咳了咳:“好像是!”

    得到承的确认,长胜连忙大声叫道:“芳华姑!”

    芳华回头,故作惊讶地问:“怎么是你们?”然后又一脸心虚地看了看承,而承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还真的是你啊!”长胜显然什么都没察觉,高兴地问道:“你这是要回去?”

    “嗯,今儿没课!”

    “那好啊,刚好同路!”长胜笑眯眯地说道!芳华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的撒谎!

    “你们是走路去县城里吗?”芳华轻轻试探地问道。

    “不是,今天我嗲嗲认识的一个师傅会开车去城里拉东西,到时候我会坐他们的车去县城。”承的回答让芳华有些失望。见芳华不做声,承赶紧说道:“你的家不是也往那个方向吗?到时候我们一起坐车去,可以省下一段脚力。”

    承的建议让芳华眼前一亮,小心地瞄了瞄长胜,有些忐忑地问:“真的可以吗?”

    “那有什么,跟师傅说声就行了。”长胜很爽快地回着。芳华兴奋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又看了看对着自己微笑的承,心情也变得明媚起来!

    在乡里的供销社门口,芳华和承站在那里等着车,因为长胜在,芳华不敢主动去跟承说话,更不敢把那本日记本送给他,而承,则被长胜拉着时不时和供销社的老熊搭话,也无法跟芳华说上话!

    等了大约半个钟头,车终于来了,因为是去县城的,所以卡车的敞篷大厢里已经站着三五个人,上车后,承和父亲告别,然后把自己的行囊放在大厢的一个角落,带着芳华靠坐在自己的行囊上!

    芳华坐在承身旁,手紧紧抓着自己的网兜,不时扫几眼那几个并不认识的老乡,不知道该怎么把日记本拿出来送给承。见芳华一直不说话,情绪有些低沉,承从自己随身带着的简易行囊里掏出一把口琴,笑着对芳华说:“想听什么曲子?”

    “啊!”芳华正沉思在自己的思虑中,回过神来,脸微微一红,偷偷看了看车上其他的几个人,小声说道:“随便什么都可以。”

    承笑着把口琴放在嘴边吹奏起来,欢快悠扬的口琴声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飘荡。承吹奏的是电影《甜蜜的事业》的主题曲《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欢快的旋律也感染了同车里的两个年轻人,两个小伙子居然跟着哼唱起来,承吹奏的很好,而跟着哼唱的两个小伙虽然合拍,但时不时会忘词,芳华不禁被他们逗笑了。

    一曲完毕,同车的几个人都起哄,要承继续再吹奏几首,承满脸笑容没有推脱地又连续吹奏了几首,从《我们走在大路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万泉河水清又清》到《在希望的田野上》,一路的欢歌让人暂时忘却了心中的离愁。

    再翻过前面的几个山坳,芳华就得先下车,然后再走山路回去。承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消失,看了看身边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凝重的芳华,轻轻地吹奏了一首芳华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只是这首曲子不同前面的那些,带着淡淡的惆怅,芳华静静地听着,心情也变得越发的沉重……

    卡车在一个光秃秃的小山包旁停了下来,这个小山包被勤劳的乡民已经开垦成了田地,只是刚刚开春,还没有作物。公路的另一边有一条比一般羊肠小道又宽阔点的茅草路,一直延伸到大山的深处,这正是芳华回村的路。芳华沉默不语地跳下车,承随后也跟着下了车,芳华默默地看了看承,又抬头望了望那些站在车上看着他们的同车人,抓着网兜的手紧了又紧,始终没有勇气把日记本送出去。

    两人沉默了片刻,“芳华,我先,”先开口的承也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这一声别离。

    “好了没有?”司机师傅在催促。

    承看了看同车的人,然后对芳华轻轻地说道:“保重!”

    芳华满脸愁云,低着头也轻轻说了声:“嗯,保重!”

    承勉强地笑了笑,说道:“那我,先上车了,再见?”

    听到承的那声再见,芳华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承满眼不舍地看着始终低着头的芳华,在司机的催促下,带着无限的眷恋上了车。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芳华才猛地抬起头,看着站在车上望着自己,正慢慢远离的承,泪终于漫过了眼眶滴落下来。

    那一点点远离的身影,让承心中满是落寞和惆怅,拿起手中的口琴,轻轻吹起了那日芳华在教室教给孩子们的《送别》,这一曲《送别》比承以往吹的都要忧伤和怅然。那断断续续传来的口琴声,惊醒了沉浸在离愁中的芳华,芳华朝那个光秃秃的山包上拼命地跑去,当她气喘吁吁地跑上山顶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对面的山路上正缓慢爬升的卡车,车上站着的人芳华已经看不清他们谁是谁,也不知道承是否能看到自己,只是用尽全力地朝着车拼命的挥起了手。

    “哎,小伙子,对面山坡上的,是不是刚刚那个小姑娘?”同车的一位大叔对承问道。承赶紧朝他指的山坡望去,那个似乎在挥着手的黑色身影让他的心一阵颤抖,也赶忙朝那个身影使劲地挥起了手,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承缓缓地放下手,摸了摸手中的口琴,再一次放到嘴边轻轻吹奏起来,即使现在,芳华根本就听不到了。一曲完毕,刚刚说话的那个大叔笑着说:“小伙子,你前面吹的歌我是不知道叫什么名,这个我知道,叫那个什么,《在那遥远的地方》,对吗?”承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笑着,久久地望着家乡的方向,笑容里有着深深的哀愁……

    望着眼前的崇山峻岭,芳华缓缓地蹲下身,终于忍不住伤心地哭了起来,就在这年的冬日,不知道从哪一个时刻开始,芳华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了那个叫做米承的人,或许是在他背着自己漫步在雪林中的时候,或许是他们一起背诵完那首自己最喜欢的诗歌的时候,又或许是在苍茫的雪地里他对自己微笑的时候,可是,不管是那个时刻,芳华知道,自己对他的喜欢,已经不是一点点,而是很多很多。

    芳华哭了很久,才缓缓起身,拿出那本一直没有勇气送出去的日记本,她不知道承现在已经到了哪里,她也不知道,自从初六那次分别后,每个赶集的日子承都会走很远的山路过来,只为能够碰到她。她更不知道,正月二十那天,承听到刘师傅说她回家了,于是顺着她村子的方向,抄着近路奔跑着追去了十来里才放弃。当然,芳华更不会知道,就在这年的冬日里,那个穿着红棉袄,有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的姑娘,也被承,深深地喜欢上了!

《九》

    一连很多天,芳华都处于一种失魂落魄的状态,每天夜里一闭上眼睛,就会不自觉地想起承,很多个夜晚,芳华也会拿出承写给自己的地址,冥想着,要不要自己先去给他写一封信?可是,这所有萌发起来的念想和勇气,最终都被矜持和胆怯一一打败。芳华把承的地址夹在那本日记本里,平时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端详一番,却始终不敢主动提笔,给承先写一封问候!

    转眼,四月就要接近尾声,春季也即将结束,那连绵的阴雨就如同芳华的心情,阴翳而微凉。一度,芳华觉得承是不是把自己的地址给弄丢了?或者是,他当时跟自己要地址也只是为了客气说说而已?满脸忧郁和落寞的芳华,让同宿舍最大大咧咧的崔玉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那日吃完晚饭回宿舍的路上,崔玉终于忍不住向芳华询问起来。可是芳华勉强地对崔玉笑了笑,轻声说:“我没事啊!”

    “可我怎么感觉你这段时间老是魂不守舍的!”崔玉对于芳华的说辞是不信的。

    “我没有!”芳华有些心虚地矢口否认,不想自己这难于启口的心事被别人给猜出。

    “你是不是家里遇到什么事情了?可以跟我说说呀!”崔玉继续很关切地询问着。

    “放心吧,真的没事。”说完,芳华一个人急匆匆地先回宿舍了。

    在办公室里,崔玉回想起芳华的种种,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忍不住跟其他老师询问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芳华最近很不对劲?”

    “是,总感觉她有什么心事!”办公室里其他的几位老师也都开始讨论起来。

    “对对对,笑的也少了!”“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大家七嘴八舌的猜测着,这些老师并不是因为喜欢说咸道淡,而是真的想关心身边的同事。

    “哎呀,你们就别操心了,芳华这段时间只是因为心情不好!”金善英听着大家的各种猜测,终于忍不住插嘴。

    “为什么会心情不好?”崔玉不甘心地追问着。

    “那我怎么知道,难道你每天都心情很好吗?”金善英的反问让崔玉一时语塞,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继续备起自己下午要上的课!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又过去了一个星期,这日,天空淅淅沥沥的下着雨,上完上午的最后一堂课,芳华刚走出教室,就见崔玉匆匆地跑来。

    “芳华,有你的包裹!快去取,邮件员还等着你签字呐!”听到有自己的包裹,芳华心头微微一震,急忙朝操场跑去。

    “芳华,不在操场,在办公室!”“哦!”芳华连忙调头,心中有着掩藏不住的欣喜。

    在办公室门口,芳华接过包裹,看到包裹的邮戳是南京,所有浑噩烦杂的情绪顷刻间消逝的无影无踪,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芳华对邮递员千恩万谢,因为像以往,这些包裹邮递员只会给张条子,然后需要自己去县城的邮政所取的,这次,邮递员看到包裹不大,山路难行,就帮她一块带来了。

    芳华想起宿舍还有前天家人让人帮忙捎带来的枇杷,让邮递员稍微等待,带着包裹飞奔回去取来整袋枇杷硬塞给了邮递员。

    等邮递员走了后,办公室的几个老师都围拢过来,好奇地开始询问:“芳华,谁寄的?”“对啊,看你高兴的。”“是谁啊?”而同宿舍的崔玉却没有问什么,则是一脸新奇地看着她。

    “我家的一个亲戚,让他帮忙买书的!”听到大家这么一问,芳华脸微微红了起来,连忙解释道,“你们忙,我先回去了!”说着,芳华急忙回宿舍,而崔玉赶紧跟随其后。

    在宿舍,芳华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包裹里从上而下依次摆放着几本连环画,然后再到《西游记》,最下面则是自己一直想买的《牛虻》,只是里面没有任何信件,芳华心里一下变得空落落的,所有的期待的欣喜转为了失望。

    崔玉瞄了瞄芳华有些变得失落的神情,拿起那本《牛虻》翻开。“咦,这里面有东西。”

    回过神来的芳华连忙拿过崔玉手中的《牛虻》,这才发现书中夹着两张信纸,还有一枝花,芳华顾不得崔玉在场,急忙展开了信纸,承的字跃然纸上。

    “芳华,你好!展信佳!”芳华匆匆地看了个大概,因为崔玉就在旁边,也不好细看,承在信中大致说了下自己的近况,还解释了下因为部队事情忙,一直没时间请假出去买书,所以拖到如今,请她原谅。在信的最后,承附上了陆凯的一首《赠范晔诗》:

    “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芳华轻轻的把信折好,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一旁的崔玉好奇地拿起那枝已经做成标本的花,仔细地看了看,又嗅了嗅,猜测道:“芳华,这个好像是梅花!”

    因为当地只有腊梅,芳华还没真的见过红梅,拿过那枝花仔细地辨认了下,然后小心地把那枝花和那封信夹进了自己的日记本里。再翻开《牛虻》的时候,芳华才发现,在书的扉页上,承还留了字,“赠芳华,一九八三年四月一十二日”

    只是承并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芳华小心翼翼地把书放进自己的抽屉里,落锁后,笑眯眯地对依旧一脸好奇的崔玉说道:“走,我们吃饭去吧!”

    去食堂的路上,崔玉忍不住问:“你的亲戚给你寄的梅花是什么意思啊?”

    其实对于承为什么会寄来一枝梅花,芳华自己一时也没理解透,想了想说:“大概是觉得梅花好看,给我寄一枝看看?”

    崔玉点了点头,可是心里并不认可,谁会大老远寄一枝梅花过来?还有,梅花不是应该在冬季才开吗?

    下午在办公室的时候,崔玉好奇地跟其他人问道:“现在这个季节还有梅花吗?”听崔玉这么一问,芳华看着崔玉又看看旁人,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什么梅花?”其他老师问道。“红梅!”听到崔玉说的是红梅,一位年约四十的男老师笑着说,“当然有,我们这边的腊梅在冬季开,但是其他很多地方的梅花是在春季开的!”

    “那南京的梅花也是春季开吗?”

    “南京呀,去年的时候,梅花被南京市评选为市花,他们那里的梅花可多着呢,花期也长!现在当然有!”回答的依旧是那位男老师,而他正是被其他老师笑称“万事通”的刘际远老师。

    “哦!”崔玉点点头表示懂了,然后偷偷瞄了瞄芳华,芳华则带着感激的笑意看着她。

    “对了,你怎么问这个?”刘际远突然问道。

    “我啊,就是今天无意中看到一本书上说的,就好奇的问问!”崔玉笑着回道,好再刘际远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晚自习巡完学生宿舍后,芳华躺在宿舍的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还充溢着收到信的兴奋,也猜测着承寄梅花来的真正用意,可是,似乎没什么头绪。“芳华,”睡在里面那间屋子的崔玉同样也没睡。

    “嗯,什么事?”芳华轻轻地应答着。“你打算给你亲戚回信吗?”崔玉好奇地打探着,得到芳华肯定的回答后,又继续问道:“他给你寄了梅花,你打算寄点什么呢?”

    是啊,该寄点什么呢?芳华脑海里一直在琢磨梅花的事情,还不曾想过,回信的时候,该给承寄点什么。芳华想起承信后附上的那首古诗,“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在心里头默默地呢喃着,难道承只是想把江南春天的问候带给我吗?如果真的是只是这样,那就好办多了。

    芳华思索了片刻对里屋的崔玉说:“我知道该寄什么了。”

    “什么呀?”崔玉更加好奇了。

    “我们学校后山的映山红!”听到芳华准备送家乡山中的映山红,崔玉为这个绝妙的主意叫好:“他送你代表南京的红梅,你就回赠他代表家乡的映山红,同样是春红对春红!不俗又有意义,这个好!”

    得到崔玉的认可,芳华也很高兴,两人便商量着明天中午去学校的后山采摘映山红。第二日中午一下课,两人更是顾不得吃中饭,一齐跑去后山,采来一大把的映山红,回宿舍经过操场的时候,刚好碰到了吃完饭正在散步的王传清。

    “你们俩今儿怎么这么有兴致,饭都不吃跑去后山摘花呀?”芳华只是笑笑没有说话,而一旁的崔玉却急不可耐地答道:“当然有兴致,因为我们要用这花送人呢!”

    听到要拿这山湾湾里漫山遍野都开的映山红送人,王传清不禁笑了起来:“谁的爱好这么别致?”

    “就不告诉你!”崔玉嬉笑着拉起芳华回宿舍。

    回到宿舍后,两人开始翻箱倒柜,终于翻出了一个以前带菜的瓶子,把瓶子清洗了一番,装上水,芳华小心地把映山红插好,放在了书桌上,顿时,简陋而单调的宿舍变得生机盎然起来。

    “感觉我们的宿舍都焕然一新,像是把春天都留住了一样!”崔玉笑嘻嘻的很是高兴。芳华笑着欣赏着那一团的火红,从里面仔细挑选出一枝开的灿烂而美丽的花,轻轻地剪下,跟崔玉问道:“你觉得这一枝怎么样?”

    崔玉仔细地看了看,又细细地看了看瓶里其他的花,很肯定地回道:“这枝最好看,就这枝吧!”芳华把那枝映山红小心翼翼平平整整地夹进书中,准备制作成标本,寄给承。

    入夜,在昏黄的灯光下,芳华伏案桌前,把学生的作业批改完毕后,从书桌抽屉里拿出承写给自己的信,逐字逐句地又细细的读了一遍,然后摊开信纸,提笔准备写回信,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写了几个开头,却总是不如意,明明心中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却又不知该从何写起,这样反反复复几次,芳华有些气馁,索性把信纸放回抽屉,又拿出那枝红梅发起来呆来,不知道现在的承,在做什么呢?

《十》

    五月过后的南京,天气如同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时而的乌云密布大雨倾盆总是让人那样的措手不及。奔跑在运输前线的承,就因为淋了这样的一场大雨,身体素质一直很好的他,高烧了几天几夜,最终错过了军区组织的报送军校前的最后一场体检,被刷选了下来。

    即使战友和领导极力安慰,告诉他没关系,以后还要机会,可是承的内心还是充满了失落和自责,觉得自己在这一刻是那样的不争气,愧对父母的希望,辜负了部队的厚望,更浪费了部队的一个保送名额,就在他情绪低落和难过的时候,收到了芳华的来信。

    看着信封上娟秀的字体,承觉得自己的内心突然多了一丝慰藉,轻轻的拆开信封,拿出信的时候,一枝映山红掉落到了桌面上,承拿起那枝即使制成了标本,还有依旧红艳的来自家乡的映山红愣神了许久。打开那封被折的工工整整的信,细细读着信上的每一个字,承心中的阴郁也在一点一点慢慢的散开……

    米承同志:

    你好!

    展信佳!收到你寄来的包裹,正直春末夏初,好一些日子不见,不知你可还好?

    收到你寄来的那本《牛虻》,我真的非常喜欢,也非常感谢你在忙碌中还帮我去买。当然,也要感谢你寄来的红梅,说真的,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红梅,也是我第一次触碰到南京的春天,相隔这么远,我想,南京的春天应该也和我们家乡一样,充满着温暖还有生机,带着无限的希望还有美好。而你,把这样的一份别处的美好和希望带给了我,真的非常感谢!

    你寄来的《西游记》还有连环画,我都已经转交给了贤惠他们,他们也让我转告,这些书他们非常喜欢,也会好好爱护,更重要的是,他们都非常想念你,让我务必把这一句话带到,也希望家乡亲友的思念能让远在异乡的你,内心充满着力量和快乐。

    收到你包裹的第二天,我便和宿舍的室友一起到学校的后山采来了家乡的映山红,根据学校一位见识广博的老师的介绍,我才知道红梅原来已经被评选为南京的市花,也就想着,你寄来了南京的春天,我应该还你一个家乡的春天。这枝映山红,比起那些姹紫嫣红的百花,虽然略显普通,但是它开在家乡的青山中,领略过家乡的风景,欣赏过家乡的春华,在我看来,也只有它,可以代表着家乡,给你带去家乡春天的问候,真心希望,你能够喜欢!

    这封信,我写在充满着希望的八三年的春末,等你收到的时候,应该已经进入到了酝酿着收获的八三年的夏天,不知道那时候的你,是不是开始准备去上你梦寐的军校?也不知道这封穿越了春夏的信,能不能让你记忆起家乡的点点滴滴,给你带去家乡的力量和温情,如果可以,我会很高兴的!

    你的来信最后附诗一首,恰好也是我最喜欢的古诗之一,那我也回你一首诗词,也可算是相得益彰!

    “芙蓉落尽天涵水,日暮沧波起。背飞双燕贴云寒,独向小楼东畔、倚阑看。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最后,再次谢谢你赠与的书,你送的红梅,也祝愿你健康快乐,前程似锦!

    ……………………家乡友人:芳华

    ……………一九八三年五月三日

    承久久地看着芳华最后抄写的那首诗词,这是北宋词人舒所作《虞美人寄度公》,这首诗词里刚好借鉴了陆凯的《赠范晔诗》,可谓真的是相得益彰。

    这并不是一首世人常常会吟诵于嘴边的词,芳华能把这首诗拿出来对应,让承对这个聪慧的姑娘更加的赏识和喜欢,郁结的心情也因为这封来自家乡的问候变得舒缓起来,只是,这诗里的两重含义,让承有些陷入了纠结中,既希望芳华是用这首诗暗示自己,又害怕只是自己想多了,误会了芳华的意思!一时间踌躇起来,不知该如何回信。

    只是自从收到了这封信后,部队的战友都明显发现承又明朗了许多,用同宿舍那个叫张志峰的大个子兵的话,就是晒焉的秧苗逢雨露,又精神了。

    战友们为承的变化感到高兴,同时也挺好奇的,以前因为大伙儿的劝慰反而越沉寂的承,这次怎么突然就想通了?当听到承宿舍的人说是因为收到一封信后,就越发好奇那封信是谁写的,一帮人时不时想从承嘴里探个究竟,无奈承总是笑着敷衍就是不肯说,于是自认为有经验的人便猜测,承应该是处了个对象?

    自此,一帮大小伙儿得空闲的时候,就时不时调侃起承来,承依旧是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让大伙儿越发地肯定了这个猜测,一帮人从猜测谁给承写信变成了,承看上的会是什么样的姑娘,什么时候可以吃承的喜糖。这些空闲时间的调侃和玩笑让有些单调的军营生活多了一些乐趣!

    眼看着六月就要过半,芳华思量着,承应该收到自己的信了吧?不知道他看到那首诗词会有什么感受,能猜测出自己的用意吗?芳华用这首诗词回,确实带着一语双关的意思。词的前部分,既可以解释为朋友分离,互相思念,也可以解释为有情人的别离之苦,而后部分,词面上是祝福他前程似锦登上高台,并且也对仗着《赠范晔诗》,实则也保留着原诗词的意思,希望他能时时把自己想起,盼望着他能早日回信。

    于是,芳华细数着日子,猜测着,承大概会在什么时候能收到信,又在什么时候会给自己写回信,假如写了,现在那封信大概会到哪里了,又会在什么时间送到学校来。

    就这样在等待中又迎来了一个星期五,芳华猜测着都这么久了,承的回信该来了吧?好不容易盼来了送信的邮递员,可他送来的只是学校订阅的报纸!芳华有些不甘心,再三询问着邮递员,有没有自己的来信,得到的回答依旧是没有,芳华有些失落,中午饭也没吃,一个人默默坐在宿舍里。

    金善英和崔玉从食堂打好饭菜回来,看着坐在书桌前,正拿着红梅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的芳华,便一齐开口问道:“今天怎么不去吃饭?”

    芳华回过神:“我不饿,吃不下!”说着把红梅重新夹回日记本里,关上了抽屉。

    “怎么了?无精打采的?”金善英端着饭,不客气地坐到芳华的床边上,略带关切地问。

    “莫是生病了吧?”见芳华脸色有些苍白,精神也有些萎靡,大大咧咧的崔玉也跟着关切地询问,把自己饭盒放到桌上,还用手摸了摸芳华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额头。

    “你们别担心了,我真的没有生病!”“真的没有?”崔玉有些不肯定地问道。为了让崔玉放心,芳华对崔玉笑了笑。

    可崔玉还是将信将疑的,坐在一旁的金善英瞄了瞄芳华略显得失魂落魄的样,心里大致猜测个三五六分,笑着说道:“崔玉,芳华说的应该是真的,就算她真的病了,也不是身体上的!”

    “什么真的病了,又不是身体上的?难道还有身体外的病?”崔玉越发糊涂。

    “你小姑娘家的不懂!”芳华感觉金善英是不是猜出了什么,脸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什么小姑娘家不懂,我也不小了,都快十九了!”崔玉有些不满金善英说她还小。金善英笑着刚想继续逗逗崔玉,却瞧见王传清捧着一大把野栀子花走到了门口。看到王传清一个大男人,居然有兴致跑去后山摘栀子花,三个姑娘都有些不解地看着王传清。

    “今天王老师是吹的那阵风啊?”金善英快人快语地最先开口。

    见宿舍了有三个人,王传清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后山的栀子花不是开了吗?就那么败在山中怪可惜的,就去摘了点准备放宿舍!”

    听王传清这么一说,崔玉连忙笑着走过去说:“这么一大把的,放在宿舍里也太多了吧,不如给我们宿舍分点!”

    王传清见崔玉开口要了,连忙顺着台阶下,把花分成了四份,拿出其中三份给崔玉:“你们三个一人一把!”

    “谢谢王老师!”三个人连忙道谢!王传清笑了笑,拿着自己那把花回去了。等王传清离开后,金善英满腹疑虑地看了看崔玉,又看了看芳华,猜想着王传清这是打算给谁送花呢?不管是谁,金善英觉得自己内心的警铃已经开始作响。平时斯文少语的王传清定是看上了这个宿舍的一个人了。想到这里,金善英觉得自己也没胃口吃饭了,端起饭盒拿上花,心情有些郁闷地回自己宿舍去了。

《十一》

    下午芳华替一位生病的老师代完课,一回宿舍就开始收拾起东西来,农历五月初十,也就是下周星期一是她母亲的生日,那天芳华肯定是不能回去的,她打算一会去供销社买点娘喜欢吃的东西,明儿个好带回去。崔玉本打算今天就要回去的,结果也被一个老师拉去代课,只好留了下来,刚好和芳华一起,明早结伴再回去。

    两人各自收拾好东西,准备结伴去供销社买东西,路过学校门口的时候,看到王传清正站在那里,身边放着一袋东西,应该是准备回去的。

    “王老师,你今天回家吗?”崔玉笑着打招呼。

    王传清看了看她们两个,见两人就提着个空空的网兜,似乎不像要回去的样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问道:“你们不回去啊?”

    “我们明天回去的!”芳华微笑地解释着。

    “哦!”王传清点点头,极力掩饰着自己心里的失落。

    “你现在回去,只怕到家都天黑了吧,要不明天我们一起回去,路上好有个伴。”崔玉依旧笑嘻嘻地建议道,这个提议让王传清眼中一亮。

    “对啊,要不明天一起回去吧!”芳华也跟着建议。

    王传清心头的失落一扫而空,连忙笑着应许:“好,我们明天一起结个伴回去!你们现在是去哪里?”

    “我们啊,准备去集市上的供销社,买点东西好带回去。”崔玉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网兜。

    “那你们忙,我先回宿舍!”王传清提起东西,朝自己宿舍小跑而去,看似匆忙,却又显得很高兴。

    芳华若有所思地看着王传清的背影,又瞄了瞄身边的崔玉,觉得明天结伴回去的时候,自己是不是该回避下?

    到供销社的时候,老熊正蹲在门口和附近的村民在一张自制的木板棋盘上下棋,旁边还有几个围观的。应该是输了的缘故,两边脸颊和下巴被贴上了长长的白纸条,那滑稽的样子把芳华和崔玉两人都逗笑了。

    “不来了不来了,我要做生意了!”老熊因为棋技不佳,今天输的有些难看,见芳华他们来了,连忙胡乱地把脸上的白纸条扯了下来。

    “这盘还没下完呢,怎么就扯了呢?”跟老熊下棋的村民打着哈哈地调侃着,围观的也跟着嘻嘻哈哈哈地调侃起老熊来。

    不过输了这么多,老熊也不恼,笑呵呵地说:“武三叔,我认输了,等下次我棋技长进了再跟你来几盘!”

    “那我等你闭关三个月?”“好嘞,说定了!”老熊笑着起身,招呼着芳华她们进了供销社,围观的人和那个叫武三叔的也都笑呵呵地各自散去。

    “两位老师要点什么呀?”老熊走进柜台内侧问道。“我要两斤白砂糖,还来点……”芳华仔细看着货柜里陈列的食品,思量着还该买点什么,而崔玉显然是被另一边的布料给吸引了!

    “熊伯,这个怎么卖?”崔玉轻轻摸着一块浅色的印花的确良问道。

    “崔老师好眼力,一眼就看到我们新进的布料了。”老熊夸赞道:“三块七一尺,这夏天做衣服裙子最合适!”

    “那还要布票吗?”“可以不要了!”听到老熊说可以不要布票,崔玉显得很高兴,连忙叫芳华:“要不我俩一起选块布料做身衣裳吧!”

    芳华笑着摇了摇头,就算只是做条裙子,最少都要六七尺布料,都要赶上一个月工资了,芳华舍不得!

    见芳华不打算选,崔玉只好有些遗憾地放下手中得布料,走到芳华身边后又恋恋不舍地瞄了瞄,开口对老熊说道:“熊伯,下次赶集我跟我娘一起来选算了!”

    “没事,随时欢迎!”老熊很爽快说道。崔玉这才笑着和芳华一起选明天打算带回去的东西!

    最终,芳华买了两斤白砂糖,一瓶杨梅罐头,一斤雪枣糕,这些都是芳华娘爱吃的。崔玉则盯上了这乡村里很是少见的水果糖,老熊说是橘子味道的,崔玉盯着这一颗颗用淡黄色半透明纸包裹的小糖粒,好奇它们怎么会是橘子味道的,难道是橘子做成的?

    “熊伯,这些真的是橘子做的吗?”见崔玉不信,老熊很是慷慨地拿出两粒递给芳华和崔玉,笑着说:“不信你们尝尝!”

    崔玉连忙接过,剥开外面的糖纸,里面的糖粒是橘瓣形状的,呈橘黄色,带着半透明的质感,好看极了。崔玉小心地把糖果放进嘴里,细细品尝起来,带着橘香的甜味慢慢在舌尖散开,崔玉兴奋地拉了拉身边的芳华。“芳华,你快尝尝,真的是橘子味道的!”芳华听闻后也赶紧打开品尝起来。

    “味道怎么样?”老熊笑眯眯地问道。“好吃!”两人异口同声。“熊伯,这个怎么卖?”崔玉对这个糖果真是喜欢极了。

    “一块六一斤!”这个价格比起白砂糖,当地的兰花根雪枣糕,真的是太贵了。

    还没等崔玉开口,一向节俭的芳华却肯定的对老熊说:“熊伯,麻烦给我称两斤。”

    听到芳华要买两斤,崔玉也连忙说:“熊伯,也给我来一斤!”

    回去的路上,崔玉好奇地问:“你称那么多干嘛?”

    “我爹娘都喜欢吃橘子,应该也很喜欢这种橘子糖,另外的,是给我同村亲戚家孩子的。”芳华打算把另外一斤带给贤惠他们,这种水果糖他们一定会喜欢。

    在学校的操场上,两人看见了准备去食堂打饭的金善英和王传清,几乎同时把手伸进网兜,准备给他们也分点尝尝鲜。只是芳华快了一步,迅速掏开包裹水果糖的牛皮纸,给他俩一人分抓了一些。

    到宿舍的时候,崔玉问芳华:“我本也打算给他俩分点尝尝,你怎么先给了!”

    “我比你买的多,耐分点。”说着,又掏出一把糖果,放进了抽屉,想着到时候给承回信时,也给他寄几粒,后来想想这大热天的,寄过去怕是要化,只好无奈地把放到抽屉的糖果拿出,重新装回到牛皮纸里。

    在食堂等着打饭的时候,金善英剥开芳华给的糖果吃了起来,见王传清没打算吃,便问道:“你怎么不吃呢?很好吃的,有橘子味道。”王传清笑着说:“我不爱吃糖。”

    金善英自然是不信的,以前办公室分兰花根的时候,也没见他这样,尤其是刚刚看王传清小心翼翼把糖放进自己衣兜里的样子,像是在拿着什么神圣的宝贝,金善英心中狐疑地猜测,难道王传清看上了芳华?当然,这些话自己是不好明面上问的,金善英打算静观其变地观察或者旁敲侧击的试探,总会弄明白的。

    第二天一早,三个人就结伴出发回家,因为芳华带的东西有些多,王传清自告奋勇要帮她提,但是被芳华谢绝了。三人一路同行,芳华尽量保持着少说话,除非是崔玉或者王传清问到她了,她才会开口,不为别的,芳华觉得自己不能破坏了崔玉和王传清之间的气氛。

    一直走到芳华和他们的分路口,王传清也没能跟芳华说上几句话,只好有些沮丧地跟芳华道别,叮嘱她要注意安全。

    待芳华分开后,崔玉明显感觉到平时寡言少语,今天话又多得有些异常的王传清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

    崔玉有些纳闷地问道:“刚刚你话那么多,现在怎么不说了?

    “刚刚我的话很多吗?”王传清为前面的不自知有些心虚。

    “嗯,我都没发现你一个数学老师比语文老师还能说!”

    “呵呵!”王传清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可是为什么芳华走了,你的话就少了?”崔玉盯着王传清探究地问。

    “有吗?我只是一时想不到该谈什么话题了!”王传清辩解道。

    “那我们干脆来背圆周率,刚好是你们数学老师的强项。”崔玉建议着。

    “什么?”王传清傻傻的看着崔玉,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没有话题聊的可以背圆周率。

    “你想想,我们一路走着要是不说话,多尴尬,快背,看谁背的多。”

    “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950288……”王传清只能无奈地开始背诵,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传来崔玉一阵阵愉悦而清脆的笑声。

《十二》

    初夏之时,环抱着罗家仁村的大山更显得郁郁葱葱,吸允了阳光雨露而变得更加茂密的枝叶,让那些本就隐藏在山间密林中的木房子只能露出点青瓦的屋顶,不仔细看,还不知那些繁枝茂叶后居然还有着人家。

    芳华走到村口已是午后,从田间地头忙碌回来的乡亲们又开始准备一天的伙食,顺着青石板路而上,一路的鸡鸣狗吠和四处飘起的袅袅炊烟,让芳华心中又亲切又愉悦。

    走到贤惠家一旁的小路上,芳华隔着细竹编织成的篱笆,叫来了正在家门口剁着猪草的贤惠。当芳华把牛皮纸包的糖果递给贤惠的时候,贤惠两眼冒出了金光,连忙把手往篱笆上擦了擦,开心地接过,“谢谢姑奶奶。”见贤惠高兴,芳华也很高兴:“你快去忙吧,我得回家了。”

    贤惠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拉住芳华小声说:“姑奶奶,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听嗲嗲他们说,今早,你娘又跟你嗲嗲打架了!”听到自己父母打架了,芳华只觉得脑袋一蒙,连忙别过贤惠,提着东西朝自己家跑去,一般情况,嗲嗲是不可能跟娘打架的,除非,娘又犯病了。

    等芳华到家的时候,罗正洪正在屋里头收拾着,家里的凳子桌子柜子都推的东倒西歪,地上到处是砸碎的碗落下的碎瓷,可以说是一片狼藉。

    芳华放下东西,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嗲嗲,我娘呢?”见是芳华回来了,罗正洪叹了口气,指了指芳华娘平时睡的那间屋子,芳华连忙跑了过去,推看门,一眼就看见被五花大绑地躺在床上的刘腊梅,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娘!”芳华心痛地呼唤着,只是这时候的刘腊梅似乎已经不认得她了,对她笑嘻嘻地说道:“芳兰啊,你怎么回来了。”

    芳兰是芳华的姐姐,比芳华大三岁,十三岁那年的夏天,出去砍柴的芳兰被一条银环蛇咬了,被人发现背回来的时候,人就已经不行了,从那以后,芳华的娘因为受到刺激就犯上了精神病,时而正常时而发作。

    “娘,我是芳华,你不认得我了吗?”芳华握住刘腊梅的手哭着说道。

    听到芳华说自己不是芳兰,刘腊英突然脾气暴躁地开始咒骂道:“你是哪里来的邪祟,快把我的芳兰还给我,你快把我的芳兰还给我!”说着,挣扎地起身,朝芳华狠狠地撞过去,芳华后退一步没有站稳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而刘腊英自己因为用力太猛,也从床上跌落下来,头被磕到了。

    “娘!”芳华爬起哭着扑过去,连忙抱住刘腊英,却不料刘腊英一个扭头,在芳华手臂上狠狠咬了下去,疼得芳华直冒冷汗,忍不住大声惊叫起来。

    闻声赶来的罗正洪使劲拉开了刘腊英,芳华手臂被咬的地方开始渗出丝丝的血迹。“我咬死你这个邪祟,看你还不还我的芳兰!”刘腊英有些得意地笑着,芳华捂着伤口,在父亲面前,不敢大声地哭出来。

    罗正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刘腊英重新弄回到了床上,她额头上因为磕地的那一下,已经肿起了一个大包。“你快去找点雾龙钱(当地方言,蜘蛛吐的一种丝)止血,再把灶屋边的茶油瓶拿来。”罗正洪对芳华吩咐道。

    芳华擦了擦眼泪,连忙先跑去灶屋取来了茶油,让嗲嗲给娘赶快涂点,然后才去屋角墙缝找来了雾龙钱,覆盖住伤口止血。

    闹腾了这么久,刘腊英大概也累了,沉沉地睡去,帮着父亲清理好屋里屋外,芳华小心地建议道:“嗲嗲,要不要跟大哥说说,让他从县城找找有没有可以治娘那种病的医生!”

    “你大哥在县城学徒,能找什么人啊,再说,要是那种病能治好,你嘎婆(外婆)也就不会疯死了。”罗正洪叹着气,有些烦躁地卷起草烟来,芳华不敢再作声,走到灶屋开始做起饭来。

    快到晚饭的时候,睡醒过来的刘腊英,似乎又恢复了正常,看着身上的绳索,很是愧疚地问进来看望自己的芳华:“今儿娘是不是又犯病了?”

    芳华忍着眼泪,笑着说:“今儿个还好!”“没打伤你嗲嗲,砸坏家里东西吧?”刘腊英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呢!”听到芳华说没有,刘腊英舒缓了一口气,“那就好!”芳华一边解开困住刘腊英的绳索,一边询问:“娘,肚子饿了吗?”“是饿了。”“那吃饭去,晚饭已经做好了。”

    “好,“刘腊英一边应答着,又想起上次芳华回来时说学校要准备期末考试,最近怕是回不来,便问道:“你不是很忙吗?怎么又回来了?”

    “初十不是你生日嘛,我给你买点东西先带回来!”

    “我要你带什么东西呀,尽乱花钱!”刘腊英心疼的责怪道。

    “没花多少钱!”

    刘腊英坐起来,拉着芳华坐到自己床边,握着她的手轻轻抚摸着:“芳华呀,娘这个病也不知道能活多久,说不定那天,就跟你嘎婆那样,疯到外面就死咯!”

    “娘,看你说的!要过生日了,怎么能说这话!”听到刘腊英这么一说,芳华又忍不住掉下眼泪。

    “俗话说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刘腊英叹了口气继而说道:“你代课的那点工资,平时又要补贴点家用,就不要乱花了,你嗲嗲那人,虽然在读书上想的通透,但是其他的,还是护着你两个哥哥些,你自己也要存点钱好给自己置办嫁妆,免得以后被婆家人数落,娘是怕以后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就护不住你了。”

    “娘,干嘛老说这些。”芳华哭着紧紧抱住了自己的母亲。

    “人这一辈子啊,都说不准数。你要听娘的话,以后不要乱花钱了,要给自己打算打算。”

    “我听就是了,娘,不说这些了,去吃饭吧,应该饿坏了。”听到芳华这么说,刘腊英这才欣慰地笑了笑,跟着芳华出去吃晚饭。

    返校后,芳华都处于一种忧心忡忡的状态,对于自己娘的那种病,芳华知道,叫做间歇性精神病,平时好的时候,跟个平常人一般,但是一发起病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顾不得了,芳华很担心娘发病的时候,万一嗲嗲不在家,可怎么办?

    看着手臂上被咬的伤口,芳华想着这种病不知道能不能治疗,假设这种小地方不能治,那大地方呢?想到大地方,芳华就想到了承所在的南京,芳华都有点想写信给承的冲动,想问问他南京有没有治疗精神病的医院,可是想到上次写的信他都没回,他又那么忙,这样麻烦别人不好,更重要的是,就算真的有,嗲嗲应该也不同意带娘出去治。想到这里,芳华有些沮丧,又想到那日娘对自己说的话,芳华决定从现在开始,要存点钱,将来自己带娘出去治病。因为有了这个梦想,芳华忧心忡忡的心变得豁然明朗起来。

    转眼,一个星期又将过去,对于星期五要来的邮递员,芳华这次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下个星期一就要期末考试,芳华和其他的语文老师正在学校的油墨室里忙碌着。

    除了六年级统一参加区统考外,其余的年级由学校资历老的语文老师负责出卷刻卷,而芳华和金善英则半跪在地上,用油印机负责油印着试卷,正忙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崔玉一蹦一跳地跑了来。

    “芳华,你看这是什么?”崔玉满脸笑意地叫着芳华。芳华抬头,看着崔玉手里拿着一个信封,正高兴地对着自己挥舞着,心中一个激灵,连忙起身,都顾不得自己满手的油墨。

    “是我的信吗?”芳华有些不确定,确又无比期待地问道。

    “当然是你的信。”崔玉笑着,然后又在芳华耳边小声地说:“南京寄来的!”

    确定是承寄来的,芳华整颗心都飞扬了起来,眉飞色舞地对崔玉说道:“帮我拿到宿舍去,我忙好了就来。”“好嘞!”崔玉笑着又一蹦一跳地走了。

    芳华继续跪下来油印,脸上却有着藏不住的笑意,金善英瞄了瞄几个正在忙碌刻卷的老师,偷偷地在芳华耳边说道:“那信,不会是承寄来的吧?”

    芳华看了看金善英,有点不好意思地微微点了点头,金善英见芳华承认了,笑着又轻轻地问:“你们两个是不是在?”

    “没有!”芳华连忙轻声否认。

    “别急着否认,你那个没有也是现在没有,那天你们在一起吃饭,我都看出来了!”金善英继续小声地说道。

    “看出来什么?”

    “承喜欢你,你也喜欢他。”金善英小声的却很肯定地说道。芳华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没有再否认和辩解,即使自己的心事被别人看穿有些难堪,但是金善英的那句承喜欢你,却也让她无比的欣喜,而现在,她更加迫不及待地想去看承的那封信了。

《十三》

    终于油印好所有的试卷,芳华洗了洗手,就急如风火般地奔去了宿舍,这会儿,崔玉那个小丫头不知道跑去哪里了,但是她把信压在了芳华的书桌上。

    芳华轻轻地拆开信,信封里除了信纸,还有三片绿色的树叶,树叶呈心形状,和桑叶有些像,却又不是,芳华是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树的叶子,只是依旧把树叶夹进了自己的那本日记本里,然后展开了信!

    芳华:

    你好!

    不知最近你过的怎么样?收到你来信的时候,正是南京最变幻无常的夏季,也是我人生最阴霾的日子,因为一些个人的原因,我失去了今年上军校的资格,就在我沉没于人生低谷的时候,谢谢你,这恰逢其时的问候,给我带来了力量和勇气,人生本就不能一帆风顺,不跌落低谷,又怎能体会攀越高峰的喜悦,所以,请勿担心,这人生小小的挫折和磕绊,只会成为我前进的基石!

    你送的映山红我已经好好的珍藏起来,即使做成了标本,跨越了春夏,这枝来自家乡青山中的映山红却依旧红的艳丽,美的动人。就如你说的,比起姹紫嫣红的繁花,它只是一枝普普通通的山花,可是大千世界,繁花似锦,最美的不一定叫牡丹。穹宇之中,繁星点点,能指引人心的,不一定是北斗。世间万物,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姿态,而那傲立在青山之中,用自己点缀着幽寂山林的映山红,却恰恰是我所欣赏的姿态。这份隐于深山幽谷中的美好,于我心中已是这世间的最美。在此,也谢谢你,把它赠与了我。

    你在信中说,感谢我把南京的春天带给了你,现在,我再以这三片绿叶,送给你金陵城的夏天,不知你是否会喜欢?这三片绿叶,来自一种高大的乔木,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南京椴,还有一个我们都熟知的名字,菩提椴,也就是我们中国的菩提树,我虽无宗教信仰,但却用它以于寄托,愿你,平安健康,快乐幸福!

    你来信附赠的北宋词人舒那首《虞美人寄度公》,虽是我还算熟悉的诗词,却也让我揣摩了许久,我爱好诗词,但功底始终有所欠缺,现将我理解的词义抄录如下,还望你给予批正和指点:

    “荷花落尽天连着水,暮色苍茫烟波随风起。分飞的双燕紧贴着寒云,我独上小楼东边倚栏观看。

    短暂浮生在醉酒中衰老,转眼间大雪盖满京城道。远方友人也定会登台凝望,寄给我一枝江南春梅。”

    不知道我那浅薄的思维,对词的理解是否有误,如有,请勿见笑,给予指正!

    现夜已深沉,窗外的夜空也是星光灿烂,不知你收到信的那天,夜空是否也如今晚这般,洒满了如宝石般璀璨的繁星,而在那浩瀚的星空中,有没有特别的一颗,能伴你入梦?

    最后,请帮我转告贤惠他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如若你们还需要什么书,可以写信告诉我,等你收到信的时候,已近期末,暑假期间,不知你收信是否还方便?地址如有变动,还望告知。再次祝愿你身体健康,一切顺利,等待你的回信!

    ……………………………………………………………友人:承

    ………………………………………………………一九八三年六月一日

    得知承今年无法上军校,这让芳华的心不由得纠紧,而后的内容,却又让芳华内心激动不已,承在信中说那封信给他带去了力量和勇气,说到会好好珍藏她送的映山红,说到的繁花似锦或是繁星点点,还是对映山红的赞美,更像是一种隐晦的表达。芳华不是傻瓜,承把舒那首词用最简单的古文翻成白话文,而不是对诗词的解析,来请求芳华的批正指点,就像是一种试探,来试探芳华用此诗词的用意是不是仅仅就是词面上的意思,再想到今天金善英的话,芳华心中的欣喜愈加浓烈。

    再一次把信细细读了一遍后,芳华才小心地把信折好放回信封,和上次那封信一起,都夹入那本承赠送的《牛虻》里,然后打开日记本,拿出那三片绿叶,细细观摩起来。

    承在信中说,这是中国菩提树的叶子,对于菩提,芳华也算是有所熟悉,作为佛教圣树,中国古代的诗词文人,都曾对菩提赞美颂扬过,像唐代慧能大师《菩提偈》里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或是明代陈子升《菩提树》中的“人见菩提树,亦有菩提想。此树无人时,飕飕千叶响。”这些诗芳华都挺喜欢的,对于承寄给自己的三片菩提叶,芳华也只当是他信中所述的祝福,并没有去探究,是否还有其他的寓意,因为仅仅只是这些,亦让芳华欢喜无比。

    因为即将期末考试,孩子们都提前放假回家,老师们则都留了下来,准备周末布置考场,没有备课也不用批改作业,更不用督促孩子们自习,或巡视宿舍,这样的夜晚是那样的轻松自在。老师们干脆都搬来了竹椅板凳到操场围坐起来,借着皎洁的月光,一起聊天一起纳凉。

    徐徐的夜风从山谷之间悠悠的吹来,依稀的早蝉声彼此起伏,周围高大的如浓墨般的山峦把夜空分割的只剩下头顶的那一片,芳华仰头看着那轮明月,还有那些因为月光而躲藏的点点星光,脑海里不禁想起承在信中说道,不知你收到信的那天,夜空是否也像今晚这般,洒满了如宝石般璀璨的繁星,可是望着夜空那零星的几颗星星,心中不由得觉得有些遗憾。

    芳华正想的出神,坐在一旁的金善英用手中的大蒲扇拍了拍她,芳华回过神,发现大家都看着自己,有些不知所措地笑了笑,问道:“怎么都看着我?”

    “芳华,该你出节目了。”其他的老师好心地提醒道。听到要自己出节目,芳华显得有些窘迫,因为她压根儿就不知道老师们什么时候开始了这个游戏。

    “唱首歌吧,大伙儿说好不好!”有几个老师开始怂恿。“对对对,你也代课音乐,歌唱的很好,不如给大伙儿唱首歌。”看着起哄的几个老师,芳华笑着说:“我作为语文老师,还是给大伙儿背首诗歌吧!”听到芳华要求背诵诗歌,其他的老师们也不为难,连忙鼓起掌来。

    “那我就给大伙儿背诵我们当代的女诗人舒婷创作的诗歌《这也是一切》,”芳华清了清嗓子,带着笑意开始背诵:

    不是一切大树,

    都被暴风折断;

    不是一切种子,

    都找不到生根的土壤;

    不是一切真情,

    都流失在人心的沙漠里;

    不是一切梦想,

    都甘愿被折掉翅膀。

    不,不是一切

    都像你说的那样!

    不是一切火焰,

    都只燃烧自己

    而不把别人照亮;

    不是一切星星,

    都仅指示黑暗

    而不报告曙光;

    不是一切歌声,

    都掠过耳旁

    而不留在心上。

    不,不是一切

    都像你说的那样!

    不是一切呼吁都没有回响;

    不是一切损失都无法补偿;

    不是一切深渊都是灭亡;

    不是一切灭亡都覆盖在弱者头上;

    不是一切心灵

    都可以踩在脚下,烂在泥里;

    不是一切后果

    都是眼泪血印,而不展现欢容。

    一切的现在都孕育着未来,

    未来的一切都生长于它的昨天。

    希望,而且为它斗争,

    请把这一切放在你的肩上。

    芳华背诵完毕,操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对于舒婷这位中国现代文坛涌现的女诗人,很多老师都很喜欢,尤其是她的那首《致橡树》,表达出的独立又深情的爱情观让很多年轻人都为之向往,可是芳华,却更喜欢她的这一首《这也是一切》。

    在鼓掌的人群中,王传清显得尤为卖力,舒婷可以算是他的偶像,而舒婷的这首《这也是一切》,是他最喜欢的现代诗歌之一。当初王传清读北岛的诗歌《一切》,觉得总是过于悲观,无奈自己才疏学浅,无法写出优美的诗歌来进行对应劝慰,当舒婷用《这也是一切》来回应北岛的《一切》的时候,舒婷便成为了王传清心中新竞的偶像。而芳华,她居然也会背诵这首诗歌。

    王传清的小激动,自然逃不过金善英敏锐的眼睛,在金善英的心里,已经初步认定,王传清应该是看上了芳华,心里不免得泛起了丝丝酸意,略显烦闷地摇着自己的大蒲扇,已全然没有心情去看其他老师的节目,后来干脆把凳子朝芳华那边挪了挪,然后用摇晃的大蒲扇挡住别人的视线,轻轻在芳华耳畔说道:“承读书的时候,也很喜欢舒婷的诗!”

    对于这个意外的消息,芳华有些惊讶也有些惊喜,觉得自己和承的一些爱好是那样的相似,只是不明白,金善英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难道,她也喜欢承,所以才这样关注他?当然,对于这个疑问芳华可不敢开口问,只是轻轻地试探着询问:“你好像很了解他?”

    金善英自然是知道芳华的意思,轻声地笑着说:“我们同学那么多年,当然了解,我跟他是同学,跟你又是同事,以后记得多给我点喜糖!”

    对于金善英的调侃,芳华不由得又红起了脸庞,有些慌张地看了看四周,还好,没人注意她们的谈话,就连坐在身边的崔玉,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其他老师的谈古说今,没空搭理她们。

    芳华小声地对金善英说道:“我们八字还没一撇呢!”不知道是因为金善英看穿了自己的心事,还是因为金善英是承的同学,又或者自己从内心对她的洒脱随性很是羡慕和欣赏,芳华莫名的开始对她产生了信任感,而自己这些难以启齿的心思,也需要向一个人倾诉。

    “哪有什么呀,八字一共就两笔,一下子就写过去了!”芳华没有再做声,内心却因为金善英的话,开始肆意的憧憬起来……

《十四》

    期末考试完毕,老师们都要留校批改试卷,利用空闲时间,芳华独自跑到了乡公社,把写给承的回信郑重地投进了公社门口那个墨绿色的邮筒里,因为学校即将放假,邮递员是不会来学校收取信件的,所以芳华必须赶在放假前,给承写了回信寄过去,这样,就不会因为放假回家耽搁了和承的联系。

    芳华依依不舍地回望了几次邮筒,才决定离开,却与前来公社办事的米长胜不期而遇。芳华在那一刻心虚极了,像是一个偷偷摸摸背着大人做坏事的孩子般,不敢主动开口跟米长胜打招呼。

    倒是长胜,看见是芳华,满脸笑意地问道:“芳华姑姑也来公社办事?”

    “嗯,你也来办事吗?”芳华轻声地询问道。

    “是嘞,来公社有点事,顺便也给承寄封信。”米长胜说到要给承寄信,突然又想到:“芳华姑姑,能请你帮个忙吗?”

    听到长胜也是来给承寄信的,芳华心里不免哆嗦了下,那感觉就跟做贼一般的心虚,连忙回道:“你说。”

    “是这样,你也知道我不认多少字,家里给承的回信都是承平写,今年承平也参军了,就让承安写,谁知道那小子信写好了,却把地址写错了,家里又没有多余的信封,这不,我得问公社人要个,你能帮我写下吗?”长胜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没事,那我们找公社人要个信封重新写。”

    “哎,谢谢芳华姑姑!”

    “不用谢!”芳华被长胜一口一个姑姑叫的不好意思,思量下说道:“你以后就叫我芳华吧!不然罗老师也成!”

    长胜听闻后连忙摆手:“那怎么成,乱了辈分可不好。”

    “没关系的,按照年纪我都应该叫你伯伯的。”

    长胜想了想,现在年轻人大概觉得按辈分都被叫老了,不时兴这个了,于是思虑了下,想了一个折中的方法,“那以后叫你罗老师,也免得乱了祖辈的规矩。”

    “嗯!”芳华笑着应允。

    在写信封的时候,芳华根本就没怎么看长胜拿出的小纸条,轻而易举地写出来那个在心底默记了无数遍的地址。把邮票重新粘贴好,投递进邮筒后,芳华笑着跟长胜告别,长胜一面道谢,一面却在心中却泛起了嘀咕,怎么感觉这芳华姑姑好像很熟悉承的地址?当然,这只是长胜一时的疑惑,并没有更深究其根源,就被他忘到了后脑勺。

    在南京某空军地勤部队汽车连担任骨干的承,因为经常在外执行运输任务,有时会赶不上吃饭,部队就会给他补点贴饭钱或者粮票,可承却总是舍不得用,等到把粮票饭钱还有工资攒到一定数目,就会全部寄回家补贴家用,一次两次还好,长年累月下来,承自己也感觉胃好像出了点问题,不过好在每次吃了点胃药后就会好转很多。

    这天执行完任务回来,承又感觉到自己胃出现了灼热的胀痛感,跑到部队医务室取了点药回来,路上碰到同宿舍刚从收发室回来的张志峰,见到承,张志峰神秘兮兮地说:“收发室有你两封信,好像是同一个人写的。”

    承听到有自己的信,对张志峰感激地笑了笑,急匆匆地跑去取,那急躁的样子,越发让张志峰觉得,那信肯定是承对象寄来的。

    拿到信的时候,承有些困惑,其中的一封信明明是家里寄来的,怎么信封上的字体都是芳华的?难道是出什么事情了?承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连忙撕开信封,把两封信都取了出来,几片翠绿的香樟树叶缓缓地飘落到了地上,承迟疑了片刻,弯腰捡起,不顾收发室战友疑惑的眼神,先把家里的信展开匆匆看了起来,还好,家里一起都如往常,承稍微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担忧起芳华来,难道自己跟芳华通信的事情被家里知道了?嗲嗲去找芳华了?只是在收发室里,承不好把芳华的信也打开看,对着收发室的战友道了谢,便心急火燎的拿着信往宿舍赶去。

    宿舍的几个人正在听张志峰说承对象来信了的事,看着承急匆匆地回来,好奇又关切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这么急!”“没什么,你们继续聊。”承轻微地喘着气,笑着对战友们说,然后坐到自己的床边,打开了芳华的那封信。

    米承同志:

    你好!

    收到你的来信,已是六月末,虽然不知道你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就如佩恩所说的,没有播种,何来收获;没有辛苦,何来成功;没有磨难,何来荣耀。没有挫折,何来辉煌。人生总是在磨难和挫折中,才能顿悟出生命的真谛,当然,看到你能从容地面对挫折和磨难,真的为这样的你感到高兴!

    邮递员送信的那天,家乡是晴空万里,晚上的时候有着徐徐的夜风、皎洁的月亮和依稀的蝉鸣,只是没有你信中所说的如宝石般璀璨的繁星,所以,我也并没有从夜空中找到那颗可以伴我入梦的星星,深感遗憾,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够找到!

    你在信中说会把那枝映山红珍藏起来,这让我感到无比的荣幸,谢谢你如此珍重它,更谢谢你寄来的菩提叶和对我的祝福,我也定会连同那枝红梅一起,好好的珍藏。

    说到菩提叶,你我虽都是生长在大山中的乡村,但我却没机会如你一般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见识难免浅薄,对菩提的所知所解也仅仅靠着曾经看过的几首古诗,现在虽为语文代课老师,却也不敢自视甚高,所以你在信中提到要我对你解析的《虞美人寄度公》进行批正指点,更是愧不敢当,在此,我只能说,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古诗词源远流长至今,就如同别人所说,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般,一首古诗词因时间空间的变幻,在不同的人心中,也有着不同的心境和解义,而你给出的解析,虽跟所我感悟的有所出入,却也是准确无差的,实在不好提出异议,还望见谅。

    你送的这三片代表金陵城的菩提叶给了我对夏天的无限遐想,而你谈到的百花和繁星,也让我非常赏析和认同,这次,我也给你寄去家乡的香樟叶,而它们就来自你所读村小的门口,家乡的老人们说,香樟代表着吉祥和如意,那棵经历过百年风雨,也见证过你成长的香樟树,肯定会庇佑你一切顺利,万事如意!

    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学校已经期末考试完毕,你问我地址是否有变动,细想之下,这信一来一去后假期恐怕也所剩无几,所以依旧留着学校地址便可,至于还需要什么书,因为期末忙碌我还来不及回去,暂时无法转告贤惠她们,等到暑假回去,我再征询后告诉给你,至于我自己,因为忙碌《牛虻》还未细细看完,如今后有需要,会再写信向你寻求帮助。

    在此我还想请教,你返回部队时吹奏的那首我从未听过的曲子叫什么名字?那日听闻后,觉得曲子虽然惆怅悠扬,却甚是难忘,一直想找寻来着,无奈对歌本外的乐律知之甚少,还望告知!

    最后再次祝福,祝你身体健康,心想事成!我在家乡静盼鸿雁早归!

    ……………………………………………………家乡友人:芳华

    ………………………………………………一九八三年六月二十九日

    合上信,承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见承脸上的紧张舒缓了许多,宿舍里的几个战友都围坐了过来,向承问起心中的猜测。

    “承,这到底是不是你对象的信?你跟大伙儿说说嘛!”一个年纪看着跟承相仿,长得五官端正,叫做谢斌的小伙儿问道。看着围拢过来一脸好奇的战友们,承脸微微红了起来,带着腼腆的笑意说:“还早着呢!”

    听到承这么一说,大伙都笑了起来:“这么说就是真的了!”“我们还没到那一步!”承赶忙解释着。

    “什么叫没到那一步,你老实说,你看上人家了吗?”张志峰起哄着说。承被问的越发的不好意思,连耳朵都开始红了起来,看着已经面红耳赤的承,张志峰笑着拍了一下承的肩膀,“大男人的害什么臊!”

    “等你遇到了喜欢的姑娘,看你害不害臊!”承带着点羞怯的笑意反驳道。

    “哟哟哟,这是承认了!”大伙儿显得格外高兴地一齐起哄。

    “你们都别取笑我,说不定等你们以后找对象,看到个中意的姑娘,连话都说不出来!”承这么一说,宿舍里年纪最大,也是唯一一个已经结婚,名字叫做王鹏飞的战士开口了:“你们还真别说,以后等你们几个处对象,说不定比承还害臊呢!”

    “老王,老实交代,你跟你爱人处对象那伙儿,害羞过没啊?”一帮人又开始逼着王鹏飞说他当年处对象的事情,看着眉飞色舞的战友们,承笑着摇了摇头,从信封里取出香樟叶,想到芳华信中说这几片香樟叶,是从自己就读的村小门口的香樟树上采来的,承的心是满满的感动,要知道从乡中心小学去曾经的村小有是十多里路,为了这几片叶子,芳华居然来回奔波快三十里,承凝望着那几片翠绿,有些心疼起来,默默地低喃道:“真是个傻丫头!”

《十五》

    一连几个星期,都在执行任务的承一直没来得及给芳华回信,这次又被选中即将出发去参加一个跨省的运输任务,这一去一来的,差不多要一个多月,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点空闲,承赶忙拿出信纸,准备先给芳华写封回信。

    刚写了开头,承思绪又飘到那日战友们开自己玩笑的时候,内心也觉得男人在感情里不应该这么害臊,而应该果断干脆点,既然喜欢上了人家,就要大胆言明,而不是像现在一般各种隐晦暗示,可真的要提起笔来言明,UU小说却又写不出一个字,毕竟自己跟芳华前前后后见面也不过四五次,要是自己真的明了子说了,会不会反倒把芳华给吓着?

    承内心踌躇犹豫的正是这个,因为在承的心中特别信奉的一句话就是,一切不以婚姻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所以自己一旦要处个对象,那就是奔着一辈子去的。即使自己心中隐隐约约的地觉得,芳华对自己应该也是有好感的,可这也不代表自己就是她想要奔入婚姻的对象,更何况,这还都是自己的猜测,万一这一切都只是美好的错觉,那以后再见面,只怕会异常尴尬吧!承最终还是决定,对于芳华的这份感情,还是循序渐进地按照自己曾经制定的步骤,等待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想到就要出去执行任务,承匆忙提笔,先给芳华写了封回信,然后委托没有参与任务的同宿舍的战友帮忙寄回去,便匆匆的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这个暑假因为有着不一样的期待,反而盼望着赶快开学,眼看着还有二十来天就可以返回学校,不知道那时候承的信有没有寄到呢?想到这里,在水井边洗着衣服的芳华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瞧见芳华总是不知不觉地自顾自地扬起笑意,在一旁正用木棒槌捶打着衣服的一个大婶笑着问:“芳华啊,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只是芳华想的太入神,并没有听到,其他几个洗衣服的大婶大姐都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年纪看似比芳华大不了多少的女孩用手捧了一点水,轻轻泼向芳华,被惊吓的芳华不禁惊呼起来,“芳玫姐,你干嘛呀!”

    其他的人笑着打趣地问:“我们还问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芳华脸微微红了起来,争辩着:“我在想学校的事。”

    “是吗?想学校的事情能边想边笑成那样?”芳玫笑着继续调侃起芳华来。

    “我们班这次考得很好,所以我高兴。”说着,芳华赶忙把竹撮箕里的衣服快速清洗拧干后,选择落荒而逃。

    到家的时候,芳华发现在县城里学徒的大哥回来了,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个子不算高,长得还算端正。芳华匆匆地打了声招呼,就忙活着取来长竹竿,架到立在屋前坪场上的两根三角枝桠上,然后开始晾晒起衣服来,同芳华大哥一同到来的年轻人,坐在堂屋里一边跟着罗正洪闲聊着,一边不时地看了看屋外的芳华。

    吃中饭的时候,大哥罗芳生叫住了盛好饭就准备离桌的芳华,拉起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年轻人介绍道:“芳华,这是我师傅的儿子,叫向绍强,今年二十三岁!”

    听到大哥的介绍,芳华对那个年轻人礼貌地笑笑,简单地打声招呼:“你好!”

    年轻人见芳华跟自己说话,显得很高兴,连忙回道:“你好!你好!”

    芳华带着淡淡的笑意微微点点头,然后端着自己的饭去了灶屋,心里头却对大哥的刻意介绍有些惴惴不安。吃过中饭后,芳华正在灶屋忙碌着洗碗涮锅,母亲刘腊英走了进来,对着芳华说道:“芳华,别忙了,你去跟你大哥他们说说话。”

    “大哥他们说的我又不懂,我不去。”对于这个大哥,芳华并不是很亲近,在家里,平时最怕的就是父亲和大哥了。

    见芳华有些抗拒,刘腊英试探地问道:“今天跟你大哥一起来的那个小伙子,你觉得怎么样?”

    听到母亲这么一问,芳华顿时明白了几分,心中越发的排斥和抗拒:“我没觉得怎么样!”

    “听你哥说,他是家里独子,上头还有三个姐姐,他,”没等刘腊英说完,芳华忍不住打断道:“娘,他家里头什么情况,跟我没有关系。”

    芳华的态度很是坚决,见状,刘腊英就没继续谈那个年轻人的家事,而是小心地说道:“你哥是觉得他不错,想给你看看!”

    “娘,要是那个人真的想跑到我们这山村里头找个对象,你就跟哥说说,让他在我们村里头找找,我们村还没找人家的姑娘有好几个,总能给他找到个合适的。”

    刘腊英见芳华这样,不禁笑了起来:“芳华,你跟娘说实话,你心里头是不是有人了?”

    听到娘突然这么问,芳华正端着洗好的碗准备放进碗箱里,手一个哆嗦差点没拿稳,脸也跟着红了起来,连忙否认:“娘,我只是年纪还小,不想那么早找!”

    “那好吧,我这就跟你哥把话回了去。”刘腊英笑着出了灶屋,大概是去跟罗芳生回话去了。

    芳华在灶屋忙碌着也磨蹭了很久,直到罗芳生带着那个年轻人走了以后才出去。罗正洪见芳华明显是避着那个向绍强,也就不好明说什么,只是旁敲侧击地说些欣赏向绍强的话,这让芳华开始为自己担忧起来,再过两三个月自己就二十了,嗲嗲他们只怕会开始忙碌着给自己说媒了,这一次两次自己还应付得,要是多了,自己不仅应付不来,还会被人说闲话。芳华沉默着回到自己睡的那间屋子,翻出那本红皮日记本和《牛虻》,把承写给自己的信又拿出来看了一遍,内心有些焦虑。

    好在,从大哥回去后的这些日子里,家里都没再提那些让人心焦的话来。七夕这天,即使立秋都已经数日,但秋老虎这名号并不虚有其表,就算在这青葱绿意的罗家仁村,傍晚时分屋里头也是闷热的厉害。

    刚吃过晚饭,贤惠带着弟弟贤彬一个人拿着个小板凳,来约芳华一起去村里唯一的打谷场纳凉,贤惠这么执着地一定要芳华去,除了喜欢芳华,更主要的是芳华也会讲很多的故事。

    罗家仁村的打谷场位于村落中间的位置,是村里唯一没有被繁枝茂叶遮盖的空旷之地。那里在清末的时候,本住着一户人家,这家还算是村里的大户,可是在光绪年间,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人突然感染一种怪病,短短一年时间接二连三的都去了,村里头老人说这个地方不适合建阳宅,把房子拆了整平后,用作村里打谷晒谷的场地,一直沿用至今。

    等芳华她们赶到的时候,打谷场上都已经围坐了一些人,正津津有味地听着村里最年长的,也是辈分最高的罗俊兴在讲以前的故事。芳华带着贤惠他们找个空隙坐下,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听古的行列。

    这位罗俊兴,已经年近九十,家就住在打谷场的附近,按照辈分算是芳华的太爷爷,虽然年事已高,却精神抖擞,身体也硬朗的很,平时最喜欢跟村里的小辈们说以前的故事,芳华差不多也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即使他的故事翻来覆去就只有那么多,却总是百听不厌。

    见身边围聚的人越来越多,罗俊兴捋了捋自己长长的白胡须,又吧嗒吧嗒地抽了口旱烟,继续说起这个打谷场那户人家的故事,当说到那户人家当初决定在这里建房的时候,一个二十多岁,怀里头还抱着个两三岁小娃娃的年轻人插嘴说,当时村里头老人都劝他不要建,结果他们家不听,竖主梁那天,帮工的师傅在上梁的时候不下心划破了手,血从主梁中间流了下来,大家都说这是大凶对不?见有人插嘴,罗俊兴干脆不说了,敲了敲手中的旱烟,重新拿出点烟丝捏进去,慢条斯理地等那个插嘴的年轻人继续说,这可把周围听的人急了,一个四五十岁,胡子有点邋遢的人应该是插嘴年轻人的父亲,朝他后脑门敲了敲,叫道:“芳山,好好听你太爷爷说,要你插什么嘴!”惹来周围人一阵哄笑。

    罗俊兴讲完后,孩子们又吵着要大人们讲《勺郎打蛋》《熊外婆》的故事,等那些有点恐怖的故事听怕了,又要换新鲜点的花样听童谣,于是村里一个大婶又教起孩子们古老的童谣:“燕子燕,飞屋高,借你剪刀剪荷包,借你牛,犁大丘,借你马,上贵州,贵州上头有个塘,塘里有条鲤鱼精,爹吃头,娘吃尾,留着中间养晚女,晚女不做家,送到溪坪种棉花……

    打谷场上的欢声笑语,把躲在云彩后面的月亮也引了出来,在那轮七夕的明月下,芳华被孩子们拉着,开始给他们讲起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故事。

    回去的路上,贤惠好奇地问:“芳华姑奶,今天喜鹊真的都去搭桥了吗?”

    芳华笑了笑,又抬头看了看已经躲藏在云彩后的月亮,还有那两颗闪耀着的光芒的牛郎织女星,轻轻地回道:“应该是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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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阳的冬日介绍:
这是发生在湘西古城辰阳的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人生如若再相见,或许便是一场痛彻心扉的永恒!如若有来生,愿命运能对你们温柔以待,用幸福去填补这世的遗憾!此文只为怀念!辰阳的冬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辰阳的冬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辰阳的冬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