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一大早承就去旅店等芳华,不过只是在楼下默默地等着,并没有拜托老板去催促,就那么安静地坐在一楼的长椅上,即使隔着一层楼,承心底也是宽慰的,至少离芳华近了点。
等了快一个小时,老板看着外面微微泛白的天色提议:“要不我让我老伴上去叫叫她?”
承笑着摇摇头:“不用了,现在还早,让她再睡会儿吧。”
这应该是芳华第一次住旅店,不知道她会不会认床,也不知道她昨晚睡得是否安稳,所以承宁愿等着也不忍上去打扰到她。
此时此刻,楼上的芳华正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望了望窗外的微亮,估摸了下时间,猜想着承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起来了吧。
去公共洗漱间洗漱完毕,一下楼就看见坐在大堂里的承,着实被惊吓了一跳,又听闻老板说承已经等了很久,顿时心里懊悔不已,有些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在房间里瞎磨蹭那么久,就不知道早点下楼看看。
跟着承去吃早餐的路上,芳华还在为自己不能早点下来的事情念叨着,看着芳华那满脸悔恨交加的样子,承不禁被逗笑了,抬手轻轻在她额头上弹了下,“傻丫头,还在想那个事啊!”
芳华用手捂着自己额头低头轻声嘟囔着:“我如果能早点下来,就能跟你多待一会儿了。”
承轻笑着安慰着:“现在还早着,再说你下来的也不晚呀!”
“你今天就要回部队了,等你回来再见就要好几年,我舍不得你嘛。”说完最后那句,芳华已经红了眼眶,迫在眉睫的离别,每一分钟的相聚都是弥足珍贵的。
笑容在承脸上慢慢退却,而后是一声叹息。对于即将面临的离别,承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芳华,也来安慰自己那颗无奈惆怅若有所失的心。
早餐过后,芳华跟着承上了去火车站的班车,辰阳城唯一的火车站在城的南边一个叫火马冲的乡镇里,距离县城也有一二十公里。
火车站不大,甚至可以说很小,小到每天不到三五趟火车在这里停靠。极其普通的一间用蓝色木棉瓦搭建顶棚的平房就是候车厅了,一旁的一间小房子则是售票处。
这是芳华第一次去火车站,也是第一次看见长长的火车,只是所有的新奇都抵不过浓浓的离别。
这个时节里坐火车的人并不多,候车厅外只有零零散散几个拿着行李的旅客在闲聊着什么,然后就是贩卖一些吃食的小商贩。
在承去买票的时候,芳华从商贩那里买来了花生、瓜子、广柑和几块葱油大饼(当地一种食品,用面糊加葱花油炸而成,因为每个饼大小堪比大锅盖,所以当地人俗称大饼,买卖或者食用时都会切成三角形小块),让商贩用牛皮纸包裹后准备让承带到车上吃。
买完票的承一眼就看到芳华手里的东西,自然也知道这些是给自己准备的,虽然心疼芳华花了钱,心里却喜滋滋的。
接过芳华手里的东西,承打趣到:“有家室就是不一样了。”
芳华脸色有些微微绯红,故意不接他这遭话,关切地问:“票不难买吧?”
承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票:“今天人少,不难买,不过我们县没有直达南京的车,所以必须在株洲转车。”
芳华也不懂火车里的转车是怎么个转法,但是猜想转车肯定又会花费很多时间,便担心自己买的东西是不是少了不够在火车上吃,想着又转身去卖大饼的大娘那里把她剩下的几块大饼都买了。
“不用买那么多,火车上有卖吃的。”看着芳华手里的大饼,承又感动又心疼。
芳华才不信承会舍得在火车上买吃的,把大饼塞进承的背包后,一把挽住承:“我们先进去吧。”
整个候车厅因为人少显得有些空旷,两人随便找了张长椅坐下,开始闲聊起来,内容不可避免的都是相互的叮嘱,
芳华要承注意身体注意安全,承则嘱咐芳华如果需要什么要及时通知自己,他会想办法在南京找,有什么事情也不要埋在心里,可以告诉他跟他商量,中心意思就是要多给自己写信,要快快乐乐的!
两人说来说去,听着都是些离别时候的嘱托,却又避而不谈离别二字。
叮嘱来叮嘱去,两人实在不知还该嘱咐对方些什么,于是又沉默了一阵……
承不想过于伤感,一想到早上芳华红了眼眶的样子就是一阵心疼,即使是近在眼前的离别,他也不希望他的姑娘因为自己而忧伤。
承喜欢看芳华笑,喜欢看她明亮如碧波般清澈的眼神,因为笑容而更加璀璨,嘴角扬起的似月牙般的弧度,总能让人想起《诗经国风卫风硕人》里的那句“巧笑倩兮,美目眇兮”。
承更希望这样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能一直洋溢在芳华的脸上。
想起在收音机里听过的一段单口相声,为了逗芳华开心,承惟妙惟肖地模仿起,只是芳华虽然笑了,却有些许勉强。
相声说完,承征询道:“想听故事吗?”
芳华摇了摇头,思索了下:“想听你再给我吹一首曲子。”
承恍然,笑着从背包取出那把心爱的口琴,小心擦拭后问:“你想听什么曲子?”
“你吹什么我就听什么。”芳华回答的不假思索。
承想起上次离别自己最后吹奏的曲子,隔着崇山峻岭,想必当时芳华应该没有听到,
于是把口琴放在嘴边,又一次吹奏起那首经典的《在那遥远的地方》。
悠扬的口琴声让原本冷清的候车厅变得灵动起来,那少些在窃窃私语或在大声说笑的旅客都不由得停下来朝这边张望。
个别几个似乎爱好音乐的年轻人还跟着曲子打起了节拍,这让芳华也不由得想起了去年离别的时候,此去经年,这宛若重现的一幕,是那样的相似,却又不一样。
“我愿流浪在草原
跟她去放羊
每天看着那粉红的笑脸
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我愿做一只小羊
跟在她身旁
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
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在曲子的后半部分,终于有人忍不住跟着哼唱了出来,一曲完毕,承朝那几个哼唱的旅客投去了感激的注目礼。
车站的广播终究还是响起来了,芳华跟着承随人群来到了站台,看着火车两头长长望不见头的铁轨,芳华知道,此时一别,那长长的铁轨就如同自己的思念,延绵而漫长!
只是今年的自己已不同去年,想着承那么卖力地逗自己开心,想必他也不希望看到自己因为即将的离别而伤心吧。
看着承恋恋不舍地登上开往远方的火车,芳华压抑住心中的难过尽可能地绽放着自己最美丽的微笑。
承趴在车窗上,看着站台上笑中带泪望着自己的芳华,心像是被什么压迫着,每一次呼吸都是那样的疼痛。
承也勉强地笑着把前面叮嘱芳华的话又一次简单叮嘱了一番,芳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承僵硬地笑着,使劲地点头。
“呜呜呜~~~”汽笛声响起,随着“哐哐”的声响,列车开动了,承从车窗探出身子朝芳华使劲地挥手告别,芳华追着上去,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看着站台上那个渐渐远离的身影,承大声对芳华喊道:“等我回来~~~”
看着空空荡荡的铁轨,芳华在工作人员的提醒下才回过神来,轻轻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芳华失魂落魄的离开。
那句吹散在风里的“等我回来~~~”,芳华并没有听到……
《六十二》
从县城坐班车回乡里,赶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有些晚,留校或早到的老师都已经吃过晚饭,芳华走到食堂见刘师傅正在刷洗碗筷,猜想着这会儿只怕是没饭了,正准备离开却被叫住。
“罗老师,还没吃饭吧?”
芳华点了点头,刘师傅笑着在另一盆干净的水里洗了洗手,起身往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走到灶塘边,把一个小锅的盖揭开,从里面取出一份热乎乎的饭菜递给芳华。
“这?”每次刘师傅都是等忙完了才吃饭,芳华便怀疑这份饭是他留给自己的,一时不好意思不肯接。
“这份是金老师和崔老师特意交代给你留的,我的那份还在锅里呢!”怕芳华不信,刘师傅特意把锅盖揭开给她看下。
“谢谢!”芳华这才接过饭菜连忙道谢。
端着碗回到宿舍,金善英正在宿舍里和崔玉说这话,看样子两人似乎都在等着她回来。
“你可算回来了,来来来,快坐这里吃饭!”善英连忙起身把书桌的位置让出来。
“谢谢你们两帮我留饭,不然我得饿肚子。”芳华端着饭坐过去。
善英和崔玉两人互相看了眼,又打量了翻芳华有些憔悴的面容,各自猜测着,欲言又止。
崔玉有些耐不住性子,刚想开口问,被金善英一个眼神拦住。
等芳华把饭都吃完了后,金善英才缓缓开口试探性地问道:“芳华,你这个周末是回家了吗?”
芳华看着两人欲说还休的样子,也不打算瞒着:“没有,我去了趟县里。”
金善英一下子了然,不用说,肯定是去送承了。
“今天黄老师回学校说,昨天在县城里好像看见你了,还看见……”崔玉嘟囔着有些不敢说出口。
“还看见什么了?”芳华心中明白了几分,应该是跟承在一起的时候被撞见了。
“黄老师说昨天在县城里撞见一个跟你很像的人和一个男的手牵手逛街,不过她应该看的也不算清楚,所以今天才来问我们打探个究竟,不过我和崔玉说你周末回家了,到时候她问起你也就这么说。”金善英连珠炮般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下。
芳华自然知道金善英这种打掩护是为自己好,可是对于承和自己的感情,芳华觉得也不用刻意去藏着掩着。
“撞见就撞见了,这样还免得她来继续给我介绍……,”芳华还没说完,就被金善英急着打断。
“我地个嗲嗲,你怎么跟承谈个对象就变傻乎乎了呢?她可是在学校说看见个跟你很像的人和一个男的手牵手,手牵手知道不?就算你确实在和承谈对象,可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你,有些舌头长的会怎么添油加醋地说你?所以,你听姐的,不要承认,坚决不能承认!”
看着金善英一本正经满脸严肃地义正言辞,芳华“噗嗤”一声被逗笑了。
“好好好,我不承认,坚决乃至坚定地不承认,我就说我回家了。”
“这就对了嘛。”金善英这才算放下心来。
三个人又就芳华去县城这两天的事情闲聊八卦了下,还对承送的那支钢笔以及钢笔上面的雕花评论了一番这才各自散去。
周一在办公室,黄老师果真好奇地跟芳华求证起来,在芳华早已有所准备做好心理建设的面不改色心不惊的死不承认和金善英崔玉双人太极的默契配合下,黄老师最终以怀疑自己确实眼花看错了的结果让事情完美翻篇。
对于这个插曲,芳华也把它当成一件有趣或者好玩的小事写进了给承的信里。
在信里芳华写了金善英和崔玉怎么替自己打太极圆过去,也写了她俩为自己好让自己不要承认的事,当然,也写了自己一些其实觉得承认了也无所谓的想法,尽兴地畅所欲言地把自己一个姑娘的小事情小心思都写给承后,又猛然觉得这样子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承认,承会不会不高兴?
于是又拿笔在后面继而写着希望承不要因为自己的不承认而不高兴之类带着解释性的一大段话。
洋洋洒洒过后,尽然写了几页信纸,芳华翻阅着墨迹还没干透的信纸,发现自己各种叮嘱就是尽写着鸡毛蒜皮类的事情,并且还挺流水账加小女人的喋喋不休的废话!
芳华有些颓废地把信放下,用手托着下巴,郁闷着自己怎么谈个对象后写信就变得这样婆婆妈妈了呢?
只是最后,芳华把这封被自己心里默认为祥林嫂似的信还是塞进了信封,丢进了乡公社的绿色大邮筒里面,静静等候着邮递员把它送往远方的金陵城。
花眼一九八四年的四月已过,五月也转眼即逝地过去了一半,芳华想起那天和承拍的照片应该差不多该取了,便决定等到下周末再去趟县城里。
而那天写给承的信也有一个多月了,想着他的回信也该到了,等取到照片,到时一并再给承回信的时候寄过去。
这周五,果不其然,芳华如愿收到了承的来信。
承在信里分享了一些在部队里战友们之间有趣的事情,比如他同宿舍的一个战友要当爸爸了之类,也写了一些自己生活训练之类的无关紧要的小事情,琐碎却温馨。
信的后半段承写道:“芳华,真的很高兴你能把你一些日常的事情分享给我,这让我感觉离你又近了很多。你在信中说你自己把这封信写得没有文采,繁琐又婆妈,可我却不这么认为,你这封信我是看了又看,因为在这里面我看到的是你以心相待的亲切,没有了以往带着点疏离的客气,让我真的很是欣喜。
我远在南京,真的很渴望知道你的喜怒哀乐,这样才能让我感觉你似乎就在我的身边,而不是在千里之外,这样,我的思念也不至于因为距离而煎熬无奈!
芳华,你还在信中问我是不是因为没在学校承认我的存在而生气,相反,我很感激善英姐和崔玉所做的一切,谢谢她们设身处地为你着想,谢谢她们做着本该由我来给予你的保护。
芳华,你要记住,我们的家乡是有着纯真的朴实,但也有着伪善的刻薄,我不希望任何流言蜚语伤害到你,我没能在身边,所以你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最后祝你健康平安,幸福快乐!”
落款则是:对一个叫芳华的姑娘魂牵梦萦的米承
心中被暖意填满的芳华看到那个有点不太正经的落款一下子被逗笑了,看了又看后才小心把信纸折放回信封,然后拿出承送的那本手抄诗集《繁星集》,认真抄写一首诗来。
夏娃的爱情
弥尔顿(英国)
跟你谈心,我把时光全忘了;
忘了季节,和季节的变化;
一切欢乐也想不起了
清晨的气息最甜多甜啊,
一会儿,天上早起的鸟儿
第一阵啭鸣
东方,太阳初升,
给美好的河山染一层金光,
又染红了
露珠闪闪的花草、树木和果实,
那光景多可爱
柔柔的阵雨下过后
肥沃的大地散发出泥土香
多美啊
那黄昏,温存,让人感恩,降临了
…………
《六十三》
五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来临,因为早已计划好要去县里取照片,周五的夜晚芳华便又是一个人留在宿舍。
半夜不知怎的淅沥淅沥下起雨来,雨滴砸落在屋顶的瓦片上,清脆的“滴答滴答”声惊醒了睡梦中的芳华。
猛然想起那次屋顶漏雨,芳华急忙起身拉下绑在床头的灯绳,白炽灯的光刹那照亮了整间屋子。
大概是因为这半夜用电的人极少,电压的稳定让平日里光照有些昏暗的灯泡亮了许多,有些刺眼的光芒让芳华混沌的脑子也开始清醒,才恍然记起漏雨的地方学校已经叫师傅给捡拾好了。
轻轻舒缓了口气,看着窗外乌漆麻黑的夜色,时间应该还早,只是被这一惊一乍弄得已然睡意全无。
芳华索性靠坐在床头,顺手拿起书桌上的诗词有些无聊地翻阅起来。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夜雨做成秋,恰上心头。教他珍重护风流。”呢喃地读了几句诗词,芳华却发现自己读的这几句都围绕着思念二字。
叹了口气,合书又放回到书桌上,再次躺回到被窝里却辗转反侧,脑海里是繁杂的思绪,时而想着承最近怎么样了,是不是吃得好?会不会像自己这般经常思念?或者是冥想着将来,承娶自己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情景?又或者明天取照片,那张合影又拍成什么样?
反正思绪有多远,芳华就能冥想的多遥远。
一阵伉长的思虑之后便又是深深的倦意袭来,芳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抬手拉绳关灯后便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屋顶的雨滴声已经停了,窗外有晨光透进,芳华睡眼惺忪的打开房门走上长廊,看着操场边的繁枝茂叶因为雨水的冲刷而愈加的青绿,远处,一只不知名的鸟儿正在啼啭,从山顶衔来一朵润皙的雾光,天又要放晴了!芳华贪婪地呼吸着雨后留下的清新和香甜,心情顿时也变得雀跃。
哼着歌洗漱完毕,芳华便拿起承送的手提袋匆匆赶往供销社的场坪等去县城的车。
到供销社的时间的踩点恰到好处,芳华没等一会儿车便来了。
只是今日不同上次,因溪口逢六赶集,一些做转场生意的外乡人便大包小包的上车赶往下一场集市,所以车里也是满满当当的一车人,甚至车顶上,车外上还绑挂着各式的货物。
芳华坐在车尾的一个角落里,今天开车是还依旧是上次那个老捌,只是跟车的售票员换成了一位大婶。
一路上芳华静静听着耳边的吵杂,听到有人向老捌建议要求多开一班车时也会跟着小声的附和。
只是比起跟承那次的同行,今天时间过得似乎漫长了许多。
好像过了许久,终于,满身负荷的班车才摇摇晃晃到了溪口,车上的人顿时下得没剩几个,待到车上的货物卸载完毕,班车似乎也轻松了很多,载着剩下的人一溜烟朝县里驶去。
这次芳华选择只达县里,从溪口到县城,途经几个近城的厂子,最终停在了一家修配厂门口。
这一带芳华还算熟悉,从一个临近沅江叫米家滩的地方穿插小路便可到双溪和沅江交汇的地方,而对岸便是中南门市场。
曾经这里也需要摆渡过河,只是这次芳华发现双溪上架起了一座简易木桥。
芳华兴奋地快速过桥,当融入中南门市场的人潮中,脑海里又不禁想起那次和承同游的情景。
在承那次带自己吃小笼包的店里买了两个馒头后,芳华却找不到当时承带自己超近路的巷子,只能有些沮丧的走自己熟悉的胜利公园门口的那条大马路。
多想把承当时带自己走过的小巷子再走一遍,正当芳华唉声叹气地骂自己太笨的时候,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迎面而来,“是罗芳华吗?”
芳华有些诧异地抬头看着叫自己名字的男子,冥思了一会儿才试探地问:“请问你是向绍强?”
见认出了自己,向绍强似乎很高兴,笑眯眯地说:“是啊,你怎么来县城了?是来找芳生吗?”
芳华摇了摇头:“我只是来县里买点东西的。”
“哦,那要不要买完东西一起去店里跟芳生见见。”
“不,不用了,我买完东西就要赶回去的。”芳华连忙拒绝,脸上有着些许尴尬却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正当两人说着,路边的邮政所里走出一位穿着格子长袖连衣裙的女子,秀气的面容,披肩的长发,头上带着一个同样是格子布样式的发箍。
女子走过来一把挽住向绍强的手臂,一边上下打量着芳华一边问:“绍强,这位姑娘是谁呀?怎么都不介绍介绍?”
女子不太友好的语气让芳华有些无奈,想必这位就是嗲嗲说的向绍强找的对象了。
芳华依旧礼貌地对女子笑了笑,告别时特意拜托向绍强别把自己来县里的事情告诉罗芳生,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原来她是芳生的妹妹呀!”女子有些释怀地看了看芳华离去的背影,“你是因为芳生才跟她打招呼的?”
“是呀,不然你以为什么?”觉察到向绍强有些不高兴,女子挽着胳膊的手紧了紧,笑着撒娇:“哎呀,我就是问问。”
对于这两人的对话,走远的芳华自然是没听见,就算听见了也只会一笑了之,此刻能让她心心念念的就是照片的事情了。
到了照相馆的时候,那位又艺术又时髦的年轻老板正坐在柜台边摆弄自己的相机。
芳华打了声招呼,便把取照片的单据递过去。
老板见到芳华递来的单据脸色微微一变,从柜台里翻出一个照片袋,很是歉意地说道:“小姑娘,不好意思哈,你们拍的那批照片出了些问题。”
芳华心猛的一沉,小心地问:“请问是出了什么问题?”
老板满脸歉意地从袋里取出几张照片,芳华接过一看,发现只有自己和承的单人照,心里一阵慌张,焦急地问:“怎么没有合影的?”
“是这样的,”老板吞了吞口水,噼里啪啦地开始解释起来,原来老板前阵子带了个徒弟,因为技艺不熟,于是在洗照片的时候导致部分照片曝光,很不幸运,芳华和承的合影就在其中。
见芳华越来越伤心难过的样子,年轻老板有些慌了,一个劲地道歉。
芳华知道不管自己怎么不满也于事无补,到头来也是为难别人,接过剩下的照片和退还的钱,情绪很是低落的准备转身离开。
“小姑娘,”店老板叫住芳华,脱口承诺起来:“你们下次来拍合影,我给你们免费!”
芳华勉强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坐在回程的车上,芳华拿出承的单人照仔细地端详,照片上那双如同皓月般皎洁明亮的眼睛,在此时也无法安抚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忐忑不安!
《六十四》
六一儿童节过后,溪口区要举行一场文艺汇演,节目都是从区里所有乡村小学甄选出来的,芳华所在的学校有两个节目参选,其中一个正是崔玉班上要表演的《读书郎》,当听到区里把汇演时间敲定到农历五月十六的时候,崔玉顿时哭丧起脸来。
“这下好了,刚好赶上划龙舟了,我该怎么请假呀!”崔玉的村临近沅江,每年都要和县里临江的乡村进行龙舟比赛,村里有不成文的规定,每逢划龙舟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必须回村,男的体力好的负责训练参加比赛,女的则负责后勤保障,其他的都要去现场给自己村的队助威,所以每次龙舟赛几乎是全村出动热闹非凡。
“不能跟村里说说吗?”今天天气晴朗日头正好,芳华抱起自己的被子搁在长廊的护栏上晾晒,一边拍打着一边对靠在门栏上无精打采满脸沮丧的崔玉问道。
“不能,村里早就给我分工好了,我得帮着烧火做饭。再说了,村里头大家伙的事情要是不参加,也会被人说闲话的。”崔玉垂眉拿着自己的辫尾在手指上绕圈,语气是可怜兮兮的。
崔玉说的是事实,当地的习俗就是谁家有事全村都得帮,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何况这还是集体的事儿,没有不帮的道理。
芳华晒好被子,又拍打了下自己身上的絮尘,笑着说:“反正你们班那个节目排列的时候我都在,到时候跟学校说说,我带你们班去区里参加汇演。”
听芳华这么一说,崔玉眼睛猛的一亮,人也顿时来了精神,“当真?”
“当真,我们现在就去跟学校说说,你把假请了。”话刚说完,崔玉便一个扑腾过来紧紧抱住了芳华。
“芳华,你太好了!”兴奋中带着点撒娇。
学校的请假换人很是顺利,都是大山农村里出来的人,村里的规矩大家都能懂也都理解。
“后天就是五月半了,十六又要帮我带孩子们去区里,那你还回去过月半吗?”
芳华想了下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时间来不急。”
按照辰阳本地的风俗,全年就属过年、五月半和八月半是最大的节了,很多隔老远的人都得往家里赶,现在因为自己芳华回不去,崔玉顿时有些愧疚,大声地承诺着:“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行,你就给我多带几个粽子,要你姑姑包的那种,软糯可口想想就流口水。”
“没问题,我回去就让我姑姑给你包。”
两人正嬉笑着,上完课回来的金善英好奇地问道:“你们两个笑成这样是有什么好事呀?”
崔玉赶忙把刚刚的事情汇报了一通,听闻芳华不打算回去过月半,金善英爽快地建议:“那五月半你跟我回家过呗!”
“那怎么好意思!”芳华本能地回绝。
“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反正早晚是一家人,再说了,我伯娘可想见你了,都跟我打探好几次了!”
听到承飏的姑姑想见自己,芳华便不再说什么,其实从内心来说芳华也挺想再见见米长芬的。
那次来家里说亲,芳华一下子就看出承飏的父亲很听从这位姑姑的话,敏感的她也能觉察到米长胜似乎有些不怎么中意自己,所以从内心深处,芳华其实是很惴惴不安的,害怕自己和承飏的婚事以后会生什么变数。
所以,能够先跟承飏的姑姑拉进关系,让她认同喜欢自己,当然是加大了一层保障。
思量了一会儿,芳华便不再执拗地回绝,开始跟善英和崔玉商量该买些什么东西去才好。
十五的一大早,崔玉带着她早就收拾好的东西和芳华打了个招呼就先走了。
因为从学校到金善英的村子不算太远,芳华猜想着这么早善英应该还在睡回笼觉,也就不紧不慢地把昨天从供销社买回来的两份罐头糖果再收拾一番。
只是金善英的这个回笼觉睡得似乎有些久,虽没说日上三竿,但足够有些小紧张的芳华把那些送人的物品翻来覆去倒腾五六次了。
当芳华第七次把装东西的网兜打开时,金善英终于提着个小布包打着哈欠来了。
到金善英家的时候,她的父母正忙着五月半的午饭,见有客人来,说什么也要去屋后竹林里逮只散养的鸡杀了招待。
杀鸡的时候,芳华看着善英用新鲜的鸡血浸泡一大碗淘好的糯米,有些不解。
“这是做什么用的?”芳华猜测着是不是这边月半需要祭祀用的。
“这个呀叫血米饭,跟你说,把这个蒸熟后再切块和鸡肉一起煮可好吃了。”金善英一边把鸡血和糯米搅匀一边解释着,而后又奇怪地问:“咦,你们村不做这个吗?”
芳华摇了摇头,这种做法还是头一次见。
金善英打趣道:“那你看仔细了,学会了回家做做,保管好吃,等承飏回来再做给他吃。”
芳华脸又微微泛红,娇笑着帮忙烧水架蒸架。
吃饭的时候,芳华被金善英的父母实打实地当成了贵客,什么好菜都往她碗里夹。
承飏和芳华的事情他们多少还是知道点,加上米长芬的这层关系,这就好比自家晚辈说的对象正式登门一般,自然是重视得不能怠慢。
一顿饭过后,金善英便去请米长芬,那头还在吃饭的米长芬急不可待地扔下碗便跟了过来。
一见芳华就亲热地上前拉住手各种询问,眼中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芳华乖巧地回答着询问,知道芳华还给自己带了东西,米长芬很是感动,“你这孩子,你来看姑姑这个老婆子,姑姑就很高兴咯!”
随后又把这个月半,米长胜让承飏的舅舅去芳华家里送篮(当地的习俗,只要定亲或者结婚,五月半就要往女方家里送礼品)的事情说了。
让芳华着实惊讶后又一番欣喜。
“我们两家虽然没有正式订亲,但是礼数还是要的。”
在当地来说,开始送篮就代表完全认可,米长芬的话也给芳华上了一剂镇定剂!
姑侄几人变得熟络地坐在金善英家的火塘边又说了很久,天南地北的,从当地为什么十五才过端午节到这次赛龙舟会不会扯皮打架又到外婆菜怎么做最好吃,直到金善英外嫁的姐姐回来送篮才算作罢。
回学校的路上,芳华手里又拎着不少东西,有金善英父母给的,也有米长芬送的炒米和她最拿手特制的外婆菜,满满当当一大袋。
把手里只拿着一罐子咸菜的金善英羡慕得直呼有对象的人就是让人嫉妒,惹得芳华又是一阵好笑。
“我就说吧,我伯娘可喜欢你了,这次月半承飏家能去送篮,这事就实打实地稳了,你呀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嗯。”芳华轻声应道,嘴角忍不住带着喜悦的笑意。
《六十五》
学校安排去区里的车是一辆东风大卡,卡车无篷大箱的两侧用麻绳绑着几张长椅。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在老师的带领下上了车,一个个高兴坏了,她们中有很多是第一次坐车,也有很多第一次离开自己所在的乡村,即便只是去几十里外的区里,也足够她们兴奋好长一段时间了。
等孩子们都上车坐好,交代她们都抓紧了,芳华和几个带队的老师才找好可以确保孩子们安全的位置各自扶好。
一路上孩子们都欢声笑语问东问西,对那个未知的地方充满了好奇和渴望。
这次汇演的地点放在了区中学的操场上,周边的居民听闻有演出早已搬着板凳候在操场周围等待着。
区周边有几个比较大的村,所以这次围观的庞大人群也是孩子们前所未见的,好在孩子们都很争气,两个节目都拿了奖!
等其他老师带孩子们去吃饭的功夫,芳华才有时间跟自己曾经的老师们说上几句话。
就这样忙碌又紧张的周六最终在孩子们的平安返校归于平静。
夜深人静的宿舍,芳华回忆起今天的点点滴滴,忍不住提笔给承飏写起信来。
两人通信了这么久,芳华从没问过承飏,在这个刚刚脱离困顿迎来希望的年代里,他的梦想又是什么呢?
也从未跟他提及和探讨过自己的梦想。
也许曾经自己的梦想只是早日转正,成为一名合格的老师。那么今天,回想起孩子们兴奋好奇渴求的眼神,作为一名大山里的代课老师,自己的梦想又有了一些不同。
写完的时候夜更深沉,芳华把写好的信又看了一遍,再次提笔在后面补充了一句,“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
因为周六劳心劳神加上又睡得很晚,周日芳华破天荒睡了个懒觉,而这一睡等起床已过午后。
这个时辰又是周末,食堂是肯定没午饭了,芳华抓了几把承飏姑姑给的炒米,加点白糖泡水充饥,而后便全身心地投入到备课和作业批改中。
不知过了多久,忙完了的芳华伸了伸懒腰,起身走到宿舍外的长廊边,看见操场上已经有很多学生和老师在陆陆续续返校,人群里居然还有本应请假到后天才回来的崔玉。
看着崔玉背着一个大的布袋子,哼哧哼哧的很是费劲,芳华赶忙下去接她。
等两人抬着东西回了宿舍,芳华这才问起:“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崔玉因为背得气喘吁吁,抹了把已是通红的脸颊边的汗水,咧嘴一笑:“先别说这个,我去叫善英姐,这些很多是给你们两带的。”
说完人来一阵风便出去了,在芳华还嘀咕的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就把金善英给拉进了门。
“来看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崔玉兴奋地解开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拖拽回来的布袋。
当她从布袋子里拽出几捆粽子的时候,芳华和金善英有些目瞪口呆。
这一捆粽子少说有二十来个,这么几捆得多重?
这还不算完,拿完包成三角的粽子,崔玉又继续从袋子里拿出几个用大楠竹笋壳包裹,用棕叶捆扎的长柱形的肉粽来。
“呐,你们一人一捆粽子一个肉粽。”崔玉把给芳华和金善英的粽子分好。
“我们吃几个就行了,不用这么多的?”两人连连婉拒。
“哎呀,我说带给你们的,”说着从一捆粽子上扯下来两个递了过去,“快尝尝,我姑姑做的。”
两人深知崔玉的脾性,不好再推脱,只是好奇地问:“你不是请假到星期二吗?村里不赛龙舟了?”
“这次比赛的队伍少,上午就比完了。”
“那你们村拿奖了吗?”
“唉,别提了!”崔玉唉声叹气地很是沮丧:“我们村比赛第一天因为打架被取消资格了。”
芳华和金善英两人面面相觑,默默咬了口粽子,正想着该用什么话安慰安慰,就被崔玉接下来的一个消息差点噎着。
“我快要订婚了!”平地惊雷,芳华和金善英这下彻底愣住了。
“你,你,你再说一遍?”回过神来,平时嘴皮子利索的金善英都开始结巴了。
“不会是你爷爷生日上说的那远房亲戚吧?”芳华则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就是这个。
“哎呀,当然不是,”崔玉有些娇羞地低着头说:“他是这次赛龙舟我婶子给我介绍的。”
芳华和金善英顿时傻眼,“我滴姑奶奶,你们认识这两天就要订亲了?”
见崔玉点点头,金善英是一阵捶胸顿足,忍不住跳起来用手摸了摸崔玉的额头,问着芳华:“这丫头不是烧坏了吧?”
芳华则拉起崔玉的手一脸认真地问道:“你这个是不是有些太仓促了?毕竟你逗不了解他。”
“这有什么呀?我们村都是这样通过介绍觉得合适就成亲的,再说我婶子给我选的人错不了。”崔玉满脸孩子气地满不在乎。
“崔玉,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情,再怎么介绍也得自己喜欢才行,那你有没有喜欢他呢?”芳华试探地问。
崔玉努力回想了下,然后有些羞涩地点点头。
“得嘞,我知道了,肯定是个长得不错的,这十有**是被色相迷惑了。”金善英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那他是哪里人?做什么的?”芳华有些不放心。
“他是石溪乡的,也是我婶子那个村子的,至于做什么?”崔玉想了好一会儿:“好像听说是在外头做小生意的。”
“都要订婚了,他是做什么的你都不清楚?还好像?”金善英那急躁又泼辣的性子这一刻真是气得只跺脚。
崔玉满脸无辜:“都是家里安排的,管他做什么的,只要对我好就成。”
“完了完了完了,那小子到底长得什么花容月貌给你灌了什么**汤?”金善英又气又急,这简直是不把自己终身大事当回事。
“那你什么时候订婚呢?”芳华见崔玉那样,也知道事情是板上钉钉了。
“家里和他们家商量就放在八月半!”意思是还有三个月崔玉就要订亲再嫁做他人妇了。
芳华默默无语,其实她也想问问,这么介绍下就仓促决定婚姻大事真的好吗?崔玉明显还是个孩子脾性,她懂得憎恶却不明白爱情,所以只要是她不讨厌的也就顺从了家里的安排,一辈子的人生就这么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可是细想下,在这个大山里的姑娘家,那个不是这样被家里逼迫或者顺从地安排的?而自己只是那幸运中的万分之一,碰到了也拥有了一份本该所有年轻人都应该拥有的爱情。
芳华看着开心吃着粽子的崔玉,从心底虔诚地祝愿着,希望那个年轻人是崔玉生命中的良人,能带给崔玉一生的幸福与欢乐!
《六十六》
这年六月的南京骄阳似火,从训练场上一下来,承飏顾不得一身汗就迫不及待地往传达室跑。
老远就看见承飏急切奔跑的身影,传达室的战士对跑近的承飏笑着扬了扬手中的信。
承飏欣喜地扒着窗口把被汗水打湿的手往衣服上蹭了蹭,小心翼翼地接过信。
那副宛如在接什么神圣物品的模样让不算太熟识的战友都忍不住打趣:“一看就知道是你对象来的信吧。”
承飏咧嘴一笑,在阳光的衬托下笑容灿烂无比,回宿舍的路上脑海里却已经在各种猜想芳华会给自己写些什么呢?
到宿舍的时候,大伙儿正准备拿着盆和毛巾去冲凉,见承飏兴冲冲地回来,索性都不动了,好奇心驱使着这些小伙子们燃起了浓浓的八卦**。
承飏看了眼宿舍的各位,收敛住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地坐到自己的床边,轻轻撕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信纸的同时一并抽出的还有两张照片。
一旁眼尖的张志峰瞬间扑了过去,跟承飏讨要起照片来,其他人也跟在后面起了哄。
承飏千叮咛万嘱咐别把照片弄脏了,才把照片递给了张志峰。
张志峰小心地拈着照片的边角,其他人都围拢过来,看着照片上那个留着两条麻花辫,眼神清澈笑意盈盈的姑娘,一群大小伙眼睛都看直了,由衷地称赞到:“承飏,你的对象长得可真好看。”
对于这话承飏爱听,应该说一切夸赞芳华的话承飏都爱听。
承飏笑着拿回照片,很是得意地说:“那是当然。”
满脸洋溢的骄傲和自豪让大伙儿算是见识了不一样的承飏。
“立三等功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过。”战友们忍不住又哄笑起来。
承飏笑着回道:“我替我媳妇儿骄傲不行吗?”
“都媳妇了,行行行,到时候一定请我们吃喜糖。”大家哄笑着散去,没多久,承飏的对象长得好看就从洗漱间传开了。
对于这些正在宿舍认真看信的承飏还不知道,本就疑惑怎么不见两人的合影,直到打开折叠的信纸,发现里面还夹着一元五角,以及来信的内容才明白拍的合影出来岔子。
信里芳华除了介绍自己的近况,还有从金善英哪里打听来的关于承飏父母的近况,更多的部分是介绍这次去城里取照片的所见所闻,还有对于合影没能如愿拿到的深深的遗憾和沮丧。
遗憾的又何止芳华呢?承飏对于那张合影也是期盼了几个月。在信里芳华转述照相馆老板为了补偿答应下次去拍合照可以免费,于是遗憾的同时,承飏也和信中芳华所写的那样,对于下次两人的相见和重新拍摄的合影充满了期待。
六月末,在区里期末统一考试中,芳华所带的班级语文又取得了全区前三的成绩,作为语文老师芳华受到了学校的表彰。表彰会结束的时候校长特意鼓励,希望芳华能带领班级再接再厉,争取下学期甚至明年都能继续取得区里前三的排名,这样就会得到破格转正的机会。
对这个消息芳华自然是惊喜万分,连连表示自己会继续努力的。放假回到家的第一时间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父母,把罗正洪两口子也喜得眉开眼笑,虽然这或许只是个缥缈空虚的消息,但,这就是希望所在。
吃过晚饭,芳华把自己从供销社买的一些糖果送去了罗华荣的家,贤惠几个也已经放假回家,见芳华到来还提来了糖果,更是高兴的不得了。
因为贤惠几个上学的地方离家远,一般是一个月回来一次,上次回来听家里说芳华姑姑要成自己嫂子的时候,从最初的惊讶到后面兴奋的几乎要飞起来。所以这次见到芳华,几个小家伙一点也不避讳都改口嫂子嫂子的叫的热乎,当着罗华荣夫妻的面,芳华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拘束间脸庞又被红晕笼盖。
看着芳华有些不知所措又害羞的样子,陈三妹笑着解围:“你们几个就别闹你嫂子了,但是嫂子只能在家叫,不能出去说,你嫂子还没过门,这样叫不好,听到没?”
“知道了,知道了,保证不跟外面说。”几个小家伙笑嘻嘻地一人抓了几颗糖果答应着跑村里玩去了。
回到家里,母亲刘腊梅正坐在火塘屋借着昏黄的灯光纳鞋底,芳华拿着纳好的几双,怎么看着也不像家里人的尺寸。
“这是给谁的呀?”芳华穿针引线拿起另一双半成品也帮起忙来。
“帮你芳亮哥纳的。”刘腊梅拿着针往头发上摩擦了下,借着戴在手指上的针锥把针使劲地顶过去,这一针一线也是耗费功夫的。
“芳亮哥干嘛要这么多?”芳华有些不解,看着放在长凳上的那些,少说有十来双。
“你芳亮哥六月十二结婚,这些做成布鞋是要给女方家回礼的。”
“芳亮哥就要结婚了?这么快?”芳华刚说完,刘腊梅笑着瞥了眼女儿,“快吗?你还不是也快嫁人了。”
“娘~。”芳华有些娇羞地低下头,嘴角却洋溢着笑意。
“等娘把这些都纳完了,就给你和承飏做几双布鞋,再给你做几身衣裳弹几床棉被,等你结婚了做嫁妆。”
“娘,不急的,还早着呢?”
“不早了,等要的时候又怕来不及做,先备着好,等你和承飏日子定了,我再给你缝嫁衣,虽然我手艺赶不上你嘠婆,但也不比外面裁缝差。”
“那是当然,我娘做的衣服可好看了,比外面的裁缝做的都好看。”
“你这丫头,你不怕牛皮吹破了。”
娘俩正说的高兴,罗正洪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烟杆走了进来。
“她嗲嗲,正青家打算怎么安排?都商量好了吗?”刘腊梅说的正青是芳亮的父亲,家里就要办喜事,今天请了村里有辈分的一起去商议怎么帮忙。
“都说好了,酒席就放在晒谷坪办,你们娘俩到时候都一起去帮忙,是洗菜还是上菜,都听香莲嫂子的安排。”
罗正洪说完正准备去偏房,看着长凳上的一堆鞋垫又交代起来:“你们娘俩快点把布鞋做好,别误了别人正事儿。”
这才放下烟杆去了偏房早作休息,明早还得赶早去山上砍树,好帮正青家打家具。
《六十七》
农历六月十二,芳华被一阵阵响彻山谷的鞭炮声惊醒,起身看看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心中不由得有些嘀咕:“难不成这么早芳亮哥就把新娘子娶回来了?”
虽是季夏的月份,这大山中的半夜还是有着一丝丝凉意,芳华拿了件单衣服披在身上便开门跑到院子里张望,屋外谷风阵阵、蝉鸣不止,苍穹如同一块黑色的幕布,上面闪烁着很多的星星。
远远的瞧见村口聚集着不少的火把,把那一片天地映衬得通红。正疑惑着,屋里听见动静的刘腊梅也走了出来。
“娘,是芳亮哥把新娘子接回来了吗?”芳华不免得兴奋又好奇。
“他们这是准备去接亲的。”刘腊梅对村口张望了下,笑着解释到。
“那怎么还聚在村口不走呢?”芳华有些疑惑。
“要等吉时才能走,你先回去睡吧,明早还要早起帮忙呢!”
芳华赖在院里不肯动
,“娘,你先去睡吧,我想再看看。”
刘腊梅笑着摇了摇头,又转身先回了屋。芳华抓着围院的篱笆专注地盯着村口舞动的火把,连被蚊子叮咬了都没察觉。
只觉得腿都站麻木了的时候,村口的火把忽然涌动起来,一声长长的吆喝后,鞭炮声再一次响彻山谷,村口的人群举着火把排着长龙朝村外走去,等最后那点火光消失在村外的那座大山的拐角处,鞭炮声才慢慢平息下来。
芳华挠了挠被蚊子叮咬的手臂,悻悻然地回了屋,心情却一时半刻无法平静,脑海里满是各种憧憬。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芳华猛的一惊,连忙起床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好就跑到了院子里。
见母亲正在院中扫地,芳华焦急地问:“娘,新娘子接回来了吗?”
昨晚迷迷糊糊睡着后,居然一觉睡到了天亮,芳华有些懊悔,生怕错过了新娘子入村进门。
看着芳华那火急火燎的样子,刘腊梅被逗笑了,“你呀,急什么呀?新娘子进门的吉时定在辰时,还早着呢。”
芳华看看微微泛白的天色,确实还早,又急忙回屋换好衣服,跑去灶屋打水洗漱后,便烧火煮了两个白米糍粑给自己和母亲当早饭,一切妥当后跟着母亲赶去打谷场帮忙。
平时只在农收或者夏日晚上纳凉才有人气的打谷场这会儿已经热火朝天,二十多张八仙桌在打谷场上一字排开,一旁的斜角处,不知道什么用黄泥砌了一个灶台,灶台上的大铁锅里正冒着热气腾腾的水汽,一旁用厚实的木板搭了几个切菜台,大家伙儿正忙着洗菜切菜烧火做饭,各司其职好不热闹。
见芳华母亲来了,一个正在择菜的年轻妇人招呼着:“腊梅婶子,这边帮忙来。”刘腊梅笑着带芳华过去,找了个小板凳坐下后母女俩也忙活起来。
等那一大堆蔬菜都削皮
摘洗干净后,芳华在打谷场转悠下,发现也没自己能插的上手的活儿,正想着怎么跟大家开口去村口看新娘子,贤惠和村里几个小丫头撺掇了过来,一把拉住芳华:“姑姑,你带我们去村口看新娘子吧!”
其他几个小丫头也跟着请求:“求你了,求你了,就带我们去吧!”
芳华被几个小丫头围着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母亲和主事的香莲婶子。
香莲婶子笑着说:“这里也没什么要你忙的,你呀就看着这帮丫头们,莫让她们惹祸就行!”?听到了允许,芳华兴奋的大声应了声:“哎!”便带着贤惠她们几个朝村口飞奔而去。
“你看,还是个孩子呢!”几个帮忙的婶子伯娘看着几个人迫不及待的身影,笑着打趣着。
跑到村口的时候,村道两侧已经聚集了一些人,有芳亮家准备村口迎亲的,也有村里一些不用去帮忙的老人们和一群等着放鞭炮捡炮竹的小子们,还有一些提前赶过来吃酒席的客人。
村里难得有什么热闹的事儿,有了大家自然就凑在一起,一边讨论着新娘是谁家姑娘,是谁做的媒,甚至延伸到新娘的七大姑八大姨是谁,一边对着村外山口的路翘首以盼。
辰时刚过,芳亮的家人就在村口的空地上点燃了炮竹,一阵阵锣鼓声就从对面传来,浩浩荡荡的人群像变戏法一般就从村外山口的路上出现了。
这让芳华在疑惑中猜测,新娘她们应该早就到了,只是在对面山口等着入村的时辰。
看着接亲的队伍走近,老人们似乎见多不怪只为了图个热闹,男孩子们更多兴趣在于那些没有燃尽遗落下的鞭炮,对于新娘的好奇只有芳华和村里的小丫头们了。
贤惠因为过于兴奋,紧紧拽着芳华的衣角,目不转睛地盯着越走越近的新娘。
新娘年纪就二十一二岁,长相清秀,穿着一身红色格子的连衣裙,长长的秀发用一条红色的手帕扎着,看到有这么多人都盯着自己,新娘有些羞涩地低下头。
芳亮则穿着白色衬衣军绿的长裤,红光满面地跟村里的人笑哈哈地打着招呼,从身边人的布口袋里掏出几把糖果撒给孩子们,进村后还不忘嘱咐放鞭炮的人,把一封没放过的小鞭炮分给等着捡炮竹的小子们。
芳华带着几个小丫头跟着娶亲的队伍一起去芳亮家,路上贤惠小声问:“嫂子,你觉得新娘子好看吗?”
芳华满满地羡慕答到:“当然好看,就像仙女一样。”
“嘿嘿,我觉得等我哥娶你得时候,你穿红裙子会更好看。”贤惠不假思索地评价着,让芳华高兴之余脑海里又充满着无限的幻想!
《六十八》
暑期结束,芳华一回到学校就被操场上围在一起的人群给吸引住了,满头雾水地凑近一看,只见崔玉那个丫头正在人群的中央,春风满面地给大家发着糖果。
看见了芳华,崔玉兴奋地把手里的一包糖果往身旁一个老师手上一塞,就忽的一下扑了过来。
“芳华,我好想你!”崔玉亲昵地抱着芳华笑颜如花。
被扑了个满怀的芳华瞄了瞄周围都看着自己的老师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声在崔玉耳边询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崔玉笑而不答,反而回头对其他老师说道:“我跟芳华先回宿舍了,你们自己分,自己分。”
回到宿舍,崔玉就迫不及待地从自己的房间里拿出一袋糖果塞进芳华的手里:“喏,这是给你留的。”
看着手里一整袋糖果,芳华更加的满头雾水:“你这是有什么喜事吗?”
崔玉有些娇羞地笑着解释:“我这不是八月半要订婚了嘛,就带点喜糖给大家分分。”
芳华恍然,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连忙道喜:“是呀!恭喜恭喜。”
收到芳华的贺喜,崔玉显得特别高兴,让芳华稍等后又一溜烟跑进自己房间,过来片刻才出来,此时身上已经换了一条红色碎花的长裙,把她原本就健康红润的脸蛋衬托的更加娇艳。
“好看吗?”崔玉如同一个展示自己心爱玩具的孩子,在芳华面前转了几个圈,兴奋地问道。
“好看。”芳华满眼的惊艳和羡慕。
崔玉又很是嘚瑟地展示了下手腕上的一个玉镯,很是幸福地说道:“都是他给我买的,他还给我做了好几条裙子,这一条是订婚的时候要穿的,我拿给你看看其它的啊。”
说着“咚咚咚”又跑进房间,取来几条连衣长裙一一铺开在芳华的床上,有格子的,有鹅黄色碎花的,还有白色勾花棉布的很是好看。
“他说这都是现在最时髦的样式,特意从长沙给我带回来的。”崔玉像只幸福而快乐的小喜鹊,叽叽喳喳又迫不及待地跟芳华介绍着。
“我就知道她会逮着你说一遍。”金善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满脸是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哎呀,芳华才回来都不知道,我就跟她说一下嘛。”崔玉争辩着。
“继续狡辩,也不知道是谁今天一回学校就拉着我把自己的新衣裳都瞧了个遍,还带了好多糖到处发。”
金善英的调侃让崔玉有些羞躁,皱着鼻子跺了下脚,把铺在床上的裙子一把搂进怀里进自己房间了。
看着崔玉那样,芳华有些哭笑不得,无奈地笑着对金善英说:“你呀,就爱逗她!”
“我只是敲打敲打她,小姑娘要矜持点才好,现在全校老师都知道了,这要是成了才好,这要是……”芳华手快地唔住了金善英的嘴巴,使着眼色不让她继续嘴快地说下去。
金善英会意下眨眨眼不再说了,而后换了个话题。
“学校决定这次教师节要搞活动,我们每个老师都要出个节目。”
芳华有些惊讶,往年教师节也就是开个会校领导说说祝福语,这次怎么?
“活动在哪里举行?我们都必须出个单人节目吗?”
金善英刚想回答,听到这个消息的崔玉嗖的一下从里面蹿了出来,“你们准备出个什么节目?还是我们一起出个?”
看着崔玉两眼放光的兴奋模样,金善英毫不犹豫地摧残了她的希望。
“教师节那天你要回去订婚,参加不了了。”
“嗷~”崔玉满脸失落地哀嚎声,一屁股坐在芳华的床边盯着两位问:“那你们是打算出什么节目?”
芳华和金善英互相看了看,一时拿不定主意。
“哎呀,我起初都想好了,我们就搞个合唱吧,反正学校也没说非得搞单人节目。”崔玉在一旁出着点子。
对于崔玉的提议芳华和金善英完全赞同,于是三个人又开始商讨合唱个什么歌曲比较适合,选了几首后,最终敲定了电影《魂断蓝桥》里的经典老歌《友谊地久天长》。
九月十日,坐落在一个山冲里的崔家湾村鞭炮齐鸣一片喜庆,崔玉家更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村里很多人都围拢在崔玉家的堂屋外,目光所至都是一位年轻的男人,大家或是窃笑着讨论,或是翘首企盼着等着订婚仪式,孩子们则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人,心思更多的是在神陇前那张八仙桌上堆放的糖果。
“吉时已到!”在村里一位年长的老者的吆喝下,鞭炮声响得更欢了。
崔玉穿着那条红色的长裙,在一群姑娘的簇拥下带着羞涩走进了堂屋,和那个年轻的男子一起在天地国亲师位前,敬告天地敬告祖先后,再一一给家里的长辈敬茶。
当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在一声“礼毕”中完成后,迎来了大家齐声的欢呼。
男子笑容满面地端起八仙桌上的一大盘糖果和一些散装的香烟分发给到场相亲。
拿到糖果的孩子和妇人喜笑颜开,而拿到香烟的男人们更多地是拿起来闻闻,然后不舍地小心翼翼别在耳后,说一些吉利又喜庆的话表示感谢。
整个订婚现场流露出的除了大家的羡慕,还有就是崔玉命好,找了一个好人家。
而在学校的操场上,为了教师节活动特意搭了一个简易的舞台,这天孩子们是观众,都整齐规矩地坐在下面,津津有味看着老师们的表演。
当芳华和金善英两人上台时,两人所在的班级孩子们用他们最热情最激昂的声音为自己的老师呐喊助威。
“我们为大家合唱的歌曲是《友谊地久天长》。”芳华微笑地给自己的节目报幕后,和金善英大声地合唱起来。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
心中能不欢笑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
友谊地久天长
友谊万岁
友谊万岁
举杯痛饮
同声歌唱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
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
《六十九》
一九八四年的时光在忙忙碌碌和无尽的思念中慢慢地接近尾声。
阳历十二月十九日这天,气温骤降,天空居然下起了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地把学校和周围的山峦村庄笼罩在一片苍茫中。
宿舍里的芳华伏案桌前,提笔给承飏写着回信。即使桌下放着一个用土陶钵做成的简易烤盆,依旧扛不住从窗户和门缝隙里灌进来的寒风。
芳华只能时而搓搓冻得发僵的手,或者跺跺冷的麻木脚,提笔奋书几行后,也会用手托着下巴沉思,回想这一年里发生的各种事情。
这一年平淡却不平凡的时光里,在县城学徒的大哥罗芳生也处了一位对象,听说那位姑娘家境很好,而撮合他们的正是他的师傅。
远在南京的承飏自从那次收到芳华谈及梦想的信件后,便陆续寄来了二三十本适合小学生阅读的书籍,让芳华借给孩子们阅读学习,了解大山外面的世界,更在芳华生日的时候寄来了一条用一种漂亮的珠子做成的项链,虽然承飏在信里很愧疚现在买不起真正的珍珠项链,但是对于芳华来说,这已经足够。
当然,承飏也再次成功拿到了军校明年的报送资格,正在全力以赴准备中。
而芳华自己所教的班级也即将参加全区的统考,如果能够如愿继续拿到前三的成绩,那么离转正又将近了一步。
再加上自己和崔玉先后有了对象,这么想来,一九八四年的一切都充满了美好和甜蜜,只是,除了金善英。
想起现在还在家里休假的金善英,芳华心内无比感慨。
这年的金善英因为看到芳华处了对象,崔玉又订了婚,内心也开始为自己着急,觉得再这么拖下去王传清会不会也像崔玉那样,在家里介绍下就跟别人定亲了,于是在上个月初,金善英鼓足勇气给自己一直暗自钟情的王传清送了一份代表心意的礼物,结果礼物被王传清用一种很无情也很难堪的方式退回,更糟糕的是这一幕被王传清同宿舍的另一个男老师撞见,多嘴的他把此当成了笑谈传了出去。
一时间风起云涌传遍了整个学校和附近的村庄,让一直帮着金善英解释的芳华和崔玉都始料不及,在一轮又一轮添油加醋的传播后最终以一种不堪入耳的方式传到了金善英父母的耳朵里。
这对于女儿家来说可是羞愧无比的事情,金善英父母听到传闻后便火急火燎地赶到学校,要金善英交代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这不仅仅关系到女儿家的名声,更关系到家里的颜面。
性格泼辣又不服气的金善英不加隐藏地把自己喜欢王传清又跟他表白的事说了一遍,把父母气的对着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任芳华和崔玉在一旁怎么劝都劝不住,把平时风风火火就算地反转过来也不怕的金善英也委屈的直哭。
待金善英的父母气冲冲地离开后,芳华和崔玉围在她的身边极力安慰着,这也是芳华她们第一次看见哭的如此伤心的金善英。
或许,金善英这一刻爆发的情绪和哭泣并不是为了她自己,她所有的委屈和悲愤只是为了那段来过却不美好的爱情!
芳华紧紧抱住金善英,耳边是崔玉气愤地对王传清和那个多嘴男老师的斥骂,心中满是悲愤。
悲愤为什么总是在这种事情上,世间要对女人报以这么不公平的恶意?也气愤王传清和那个男老师,在流言蜚语里却任由别人的添油加醋去伤害一位女性而不愿出面澄清。
最终,这场突如其来的流言风暴也让学校坐耐不住,在星期五开了一场除了金善英以外的全体教师大会,那些流言蜚语直接被拿到了台面上。
会上,副校长周光勤开始还是很平淡地陈述流言的事情,但是慢慢地,整个导向开始针对金善英,言语间明里暗里指责她损害了学校的名誉,有损了老师的形象,却只字不提导致整个事件发生的那位男老师。
这让崔玉有些坐不住了,偷偷拉了拉芳华轻声抱不平:“周副这么说还不是因为周老师是他侄子。”
芳华看了看其他默默听着的老师,又看了看依旧喋喋不休的周光勤,当听到周光勤要宣布处分金善英的时候,实在坐不住了,鼓足勇气站起来问:“周副,请问处分金老师的事情,校长知道了吗?”
对于芳华能站出来发问,不仅周光勤愣了一下,其他的老师也都有些惊讶。
“这个嘛,”周光勤迟疑了下继而说道:“校长去市里进修的时候交代过,学校的事情全权交给我处理。”
“既然这样,周副校长,请问下对于金老师的处分您觉得公平吗?”这个因为气愤脱口而出的质问让芳华手心微微冒起了细汗,也让其他老师有些刮目相看。
周光勤打量了下芳华,被当众驳了面子脸色有些变得难看,“怎么,你觉得我处理的不公平?”
“是,就是不公平!”芳华斩钉截铁的回答让一直一脸木然垂头坐在对面的王传清都诧异地抬起了头。
众多老师在场,周光勤一肚子的怒火不好发作,耐着性子问:“你说说我哪里不公平?”
芳华深呼吸了下,“从整个事情的源头到中间的发展再到现在,都对金老师不公平!我想请问下周副,国家是不是倡导我们青年一代可以自由恋爱?既然国家都支持,王老师男未婚金老师女未嫁,现在金老师觉得自己适龄想找个对象又有什么大逆不道呢?难道作为女性连自由选择的权力都没有吗?”
“这,这又怎么扯到女性权力了,妇女能顶半边天,谁说没有选择权了?”周光勤扫了眼开始窃窃私语的老师们,语气很是不快。
“既然您说有选择权,那么金老师跟王老师征求意见的时候又有什么错?”
“即使这里没错,但是后面的风言风语……”
听周光勤说到风言风语,芳华更加气愤:“既然周副您知道这是风言风语,那你就更应该知道这风言风语是怎么来的。这个事情本身没什么,但是有人却把这个当做谈资大肆宣扬出去,并且任由别人去添油加醋火上浇油却不澄清辩解,让别人随意把脏水污水往金老师身上泼,到头来却说都是金老师的错,请问金老师到底是整个事情的受害者还是始作俑者?”
听到芳华把矛头转向了自己,那个多嘴的男老师坐不住了:“这个事情怎么能扯到我头上?我又不知道别人会传成那样。”
芳华听闻后冷淡一笑:“周老师难道就不知道这世上有流言蜚语添油加醋道听途说几个词吗?即使你前面不知道,后面被人歪曲的时候为什么不出面制止解释呢?”
“那么多张嘴我怎么解释的过来。”
“是,你解释不过来,所以金老师就要为你的行为被流言蜚语伤害?就要因为你的行为被学校处分?就因为她是女人?”
芳华话音一落,其他老师纷纷开口为金善英抱不平,尤其是崔玉和一些女老师,更加义愤填膺要求周光勤收回处分决定。
最终,这个事情在校长回来后对那位男老师做出批评,要求他向金善英道歉并负责跟那些传流言的人进行解释说明。
而心力交瘁的金善英也向学校请假回家先休息,对于平时斯文还有些羞涩的芳华能站出来为自己说话又惊讶又感动,同时,对于那个沉默寡言始终事不关己的男人,金善英只有满腹的无奈和心灰意冷!
《七十》
寒假前的最后一次校会,金善英因病休一直没有返回学校,这让班级又一次拿到全区第二的芳华兴奋之余多了一丝惆怅。
本想着和崔玉一起去金坪溪探望下,结果听闻金善英和父母还在僵持中,为了不去添乱也只能作罢,两人在供销社买了些白砂糖兰花根之类的东西,便结伴回了家。
一九八四年的除夕来得异常迟缓,大概因为有个闰十月的原故,立春了十多天后的阳历二月一十九,在乡亲们迫不及待的鞭炮声中终于带着娇羞而来。
一大早芳华就和母亲忙前忙后,现在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过年了,准备的东西自然也要丰富些。
晌午过后,堂屋的八仙桌上荤荤素素摆了七八道菜,刘腊梅拿起几个小碗夹了些菜摆在神陇上供奉祖先,芳华则摆好碗筷,时不时望望屋外,想着在祖祠忙碌的父亲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正想着,就见父亲拿着自己的长烟杆从外头走了进来。
“都忙好了?今儿村里要谁家守着?”刘腊梅接过罗正洪手里的长烟杆,语气里有些担忧?
按照村里的规定,每年村里头的后辈要轮流给祖先守祖祠坐三十夜,今年芳生跟着他对象回家过年,而芳辰……
想到小儿子芳辰,刘腊梅心中一阵酸楚,却又不敢表露出来,他怎么就那么狠心,说离开家就这么一去两三年没个音信呢?
“今年不用我们家守。”罗正洪淡淡回答,就算想守也得有人去,养了两个儿子,好像都是别家的一样,一个亲都没订就迫不及待跟着去过年,还有一个,不想也罢。
看着冷冷清清的家,哪有一点过年的样子,罗正洪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在神陇前敬了酒,一个人索性喝起闷酒来。
芳华和母亲默默坐在桌前吃了一顿索然无趣的年夜饭。
娘俩吃完,罗正洪依旧一个人端着酒杯自酌,不知是今天的酒过于醇厚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酒量一向好的罗正洪有了微微的醉意。
嘴里喃喃念叨起来:“要是承飏在也好哇!”
听到父亲突然念叨起承飏,芳华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母亲。
收拾些不用的碗筷去灶屋的时候,刘腊梅笑着说:“你嗲嗲能这时候念起承飏,那就是在心底喜欢的。”
听母亲这么说,芳华面露羞涩,心里头却很高兴,洗涮碗筷的时候,思绪也随之飘远,今天大年三十,不知承飏吃过年夜饭没有?细想下又觉得不对,南京那边不一定像自己这里把年夜饭放在下午吃吧?
被未来岳父和媳妇挂念着的承飏这会儿正和战友们在食堂热火朝天地包着饺子。
南方过年本极少吃饺子的。但是部队不一样,天南地北的战友汇聚一堂,就拿承飏所在的部队来说,北方人就有不少,过年自然饺子就成了必备的。
在部队这些年,承飏练就了一手好手艺,擀饺子皮那叫一个溜,薄厚适中,怎么包都不会破,让一些新兵蛋子都怀疑他是不是北方人冒充的。
部队里每个班喜欢什么事情都要比划下,平时训练也好拉歌也好,到如今就连这大年夜包饺子也不放过。
看着自己这边桌上一个个包的整齐又漂亮的饺子,可把张志峰嘚瑟坏了,时不时拿上自己桌上的饺子去其他桌显摆几下,尤其喜欢拿起新兵们包的饺子和自己这边的做对比,看着倍受打击的新兵们的表情就觉得欢乐无比。
嘚瑟归嘚瑟,张志峰深知自己这桌饺子能包得如此规则精致还得归功于有个会擀饺子皮的承飏,溜达一圈回来还不忘给承飏捏捏肩膀捶捶背,让同桌的其他人都不禁起哄。
“你自己又不包,拿着我们的嘚瑟什么呀!”
“就是,不包也帮着承飏擀擀饺子皮呀!”
张志峰仰仰头,“我这个大老爷们会包什么饺子,别给你们包破了,拉低我们的平均水准。”
“就你是大老爷们,敢情我们都不是了?”
“就是就是。”一帮人嬉笑起哄的更起劲了。
张志峰自知说错了话,赶忙陪不是:“弟兄们,我错了我错,一会我一个一个给你们捶背捏肩赔不是行不。”
一个大高个卖乖求饶的样子又引起小伙子们的哄笑,整个食堂大厅的年味在笑声中,在饺子出锅的雾气中变得愈发浓烈。
年夜饭过后,大家久久不肯散去,先是各班扯着嗓子拉了一阵歌后便由战士们自发上台表演节目。
趁着其他班的战士表演节目的功夫,张志峰撒着他的大长腿跑回宿舍取回来自己和承飏的口琴,跟着承飏学吹口琴也有一年多时间了,是时候在大伙面前露一手了,当然,自己一个人吹还是有些心怯,得把师傅拉上不是。
两人先吹了首《打靶归来》,在战士们强烈要求下,又吹奏了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欢快的乐曲在大厅里回响,会唱的战士忍不住跟着唱了起来:“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得是*****思想”
看着大家反响强烈,张志峰心里美滋滋的,突然觉得自己学会的那几首曲子远远不够,得多学些,尤其是承飏经常吹奏的那首《在那遥远的地方》,自己非学会不可,到时等自己也找到了心仪的姑娘就吹奏给她听。
整个晚上张志峰都处于兴奋中,就算躺在宿舍的床上也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还想着表演时候的场景。
在宿舍其他人轻微的打鼾声中辗转难眠的还有承飏,今天忙活了一天,现在终于有时间想想远在千里的家乡和家乡的亲人还有那个心爱的姑娘。
不知道现在他们都在做什么呢?按照家乡守岁的习俗,大概都还坐在火塘边一起等待着一九八五年的第一缕曙光,小孩子们应该会缠着家里大人们讲古,而芳华
承飏重新平躺好,双手枕着头,伸了个小小的懒腰,轻声喃喃低咛道:“现在的她应该是坐在火塘边,抱着一本书在看吧?”
想象着那个画面,承飏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甜蜜的笑。
《七十》
寒假前的最后一次校会,金善英因病休一直没有返回学校,这让班级又一次拿到全区第二的芳华兴奋之余多了一丝惆怅。
本想着和崔玉一起去金坪溪探望下,结果听闻金善英和父母还在僵持中,为了不去添乱也只能作罢,两人在供销社买了些白砂糖兰花根之类的东西,便结伴回了家。
一九八四年的除夕来得异常迟缓,大概因为有个闰十月的原故,立春了十多天后的阳历二月一十九,在乡亲们迫不及待的鞭炮声中终于带着娇羞而来。
一大早芳华就和母亲忙前忙后,现在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过年了,准备的东西自然也要丰富些。
晌午过后,堂屋的八仙桌上荤荤素素摆了七八道菜,刘腊梅拿起几个小碗夹了些菜摆在神陇上供奉祖先,芳华则摆好碗筷,时不时望望屋外,想着在祖祠忙碌的父亲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正想着,就见父亲拿着自己的长烟杆从外头走了进来。
“都忙好了?今儿村里要谁家守着?”刘腊梅接过罗正洪手里的长烟杆,语气里有些担忧?
按照村里的规定,每年村里头的后辈要轮流给祖先守祖祠坐三十夜,今年芳生跟着他对象回家过年,而芳辰……
想到小儿子芳辰,刘腊梅心中一阵酸楚,却又不敢表露出来,他怎么就那么狠心,说离开家就这么一去两三年没个音信呢?
“今年不用我们家守。”罗正洪淡淡回答,就算想守也得有人去,养了两个儿子,好像都是别家的一样,一个亲都没订就迫不及待跟着去过年,还有一个,不想也罢。
看着冷冷清清的家,哪有一点过年的样子,罗正洪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在神陇前敬了酒,一个人索性喝起闷酒来。
芳华和母亲默默坐在桌前吃了一顿索然无趣的年夜饭。
娘俩吃完,罗正洪依旧一个人端着酒杯自酌,不知是今天的酒过于醇厚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酒量一向好的罗正洪有了微微的醉意。
嘴里喃喃念叨起来:“要是承飏在也好哇!”
听到父亲突然念叨起承飏,芳华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母亲。
收拾些不用的碗筷去灶屋的时候,刘腊梅笑着说:“你嗲嗲能这时候念起承飏,那就是在心底喜欢的。”
听母亲这么说,芳华面露羞涩,心里头却很高兴,洗涮碗筷的时候,思绪也随之飘远,今天大年三十,不知承飏吃过年夜饭没有?细想下又觉得不对,南京那边不一定像自己这里把年夜饭放在下午吃吧?
被未来岳父和媳妇挂念着的承飏这会儿正和战友们在食堂热火朝天地包着饺子。
南方过年本极少吃饺子的。但是部队不一样,天南地北的战友汇聚一堂,就拿承飏所在的部队来说,北方人就有不少,过年自然饺子就成了必备的。
在部队这些年,承飏练就了一手好手艺,擀饺子皮那叫一个溜,薄厚适中,怎么包都不会破,让一些新兵蛋子都怀疑他是不是北方人冒充的。
部队里每个班喜欢什么事情都要比划下,平时训练也好拉歌也好,到如今就连这大年夜包饺子也不放过。
看着自己这边桌上一个个包的整齐又漂亮的饺子,可把张志峰嘚瑟坏了,时不时拿上自己桌上的饺子去其他桌显摆几下,尤其喜欢拿起新兵们包的饺子和自己这边的做对比,看着倍受打击的新兵们的表情就觉得欢乐无比。
嘚瑟归嘚瑟,张志峰深知自己这桌饺子能包得如此规则精致还得归功于有个会擀饺子皮的承飏,溜达一圈回来还不忘给承飏捏捏肩膀捶捶背,让同桌的其他人都不禁起哄。
“你自己又不包,拿着我们的嘚瑟什么呀!”
“就是,不包也帮着承飏擀擀饺子皮呀!”
张志峰仰仰头,“我这个大老爷们会包什么饺子,别给你们包破了,拉低我们的平均水准。”
“就你是大老爷们,敢情我们都不是了?”
“就是就是。”一帮人嬉笑起哄的更起劲了。
张志峰自知说错了话,赶忙陪不是:“弟兄们,我错了我错,一会我一个一个给你们捶背捏肩赔不是行不。”
一个大高个卖乖求饶的样子又引起小伙子们的哄笑,整个食堂大厅的年味在笑声中,在饺子出锅的雾气中变得愈发浓烈。
年夜饭过后,大家久久不肯散去,先是各班扯着嗓子拉了一阵歌后便由战士们自发上台表演节目。
趁着其他班的战士表演节目的功夫,张志峰撒着他的大长腿跑回宿舍取回来自己和承飏的口琴,跟着承飏学吹口琴也有一年多时间了,是时候在大伙面前露一手了,当然,自己一个人吹还是有些心怯,得把师傅拉上不是。
两人先吹了首《打靶归来》,在战士们强烈要求下,又吹奏了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欢快的乐曲在大厅里回响,会唱的战士忍不住跟着唱了起来:“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得是*****思想”
看着大家反响强烈,张志峰心里美滋滋的,突然觉得自己学会的那几首曲子远远不够,得多学些,尤其是承飏经常吹奏的那首《在那遥远的地方》,自己非学会不可,到时等自己也找到了心仪的姑娘就吹奏给她听。
整个晚上张志峰都处于兴奋中,就算躺在宿舍的床上也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还想着表演时候的场景。
在宿舍其他人轻微的打鼾声中辗转难眠的还有承飏,今天忙活了一天,现在终于有时间想想远在千里的家乡和家乡的亲人还有那个心爱的姑娘。
不知道现在他们都在做什么呢?按照家乡守岁的习俗,大概都还坐在火塘边一起等待着一九八五年的第一缕曙光,小孩子们应该会缠着家里大人们讲古,而芳华
承飏重新平躺好,双手枕着头,伸了个小小的懒腰,轻声喃喃低咛道:“现在的她应该是坐在火塘边,抱着一本书在看吧?”
想象着那个画面,承飏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甜蜜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