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周鲤
六月的天气,已经变得有些闷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慵懒闲散的气息,就连街上的狗走动起来都不是太有jīng神,作为生活节奏较慢的古代人,如果不是真有要紧事,自然更不会在这种时候急匆匆的赶路,作为已经熟悉了古代生活的穿越户,同样也不需要走得太快,以免显得和自己的身份不符。不过对于周鲤来说,今天注定不能像平时那样悠闲的在街上晃悠,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总算是赶上了,周鲤抹了抹头上的油汗,对面前负责搜检的小吏咧嘴一笑,随即张开双臂作大字状,摆出一副任君采拮的模样。那小吏也是心领神会,装模作样的上前摸了几把,点点头道:“过去吧,你的考棚在西边角落处,离主考大人较远,但也要注意仪态,严禁肆意喧哗,若是惊扰了大人,你可吃罪不起!”“多谢多谢,小生一定谨记。”周鲤很上道递过一串茶点钱,迈步走进了考场大门。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了,周鲤完全脱离了初至时的拘谨和惊恐,很和谐的融入了这个时代,除了那偶尔蹦出来的新鲜名词之外,没有人能够看出他有任何异样,活脱就是个文质彬彬的当代书生。当然,他过来之前也是个刚走出校门没几年的家伙,只是比一般青涩的同龄人适应社会能力略强些而已。如果非要说有人知道的话,那么好吧,先太祖武皇帝也许能看出他的身份来,不过他老人家已经作古多年,只留下了一套让文人士子们诟病良久,却又无可奈何的祖宗家法、先贤制度。大顺归德二年六月初四,伪清帝福临亲率十万大军寇边,为镇国公刘宗敏所破,伪肃亲王豪格为定国公李岩并夫人红娘子生擒,伪摄政王多尔衮为山海关总兵、成国公吴三桂shè伤,贼军大败亏输,自相践踏,死伤不计其数,福临于乱军之中纵马逃脱,大军穷追十余rì,因粮草难以接济,只得无奈罢兵。消息传至京师,陛下闻之龙颜大怒,于朝堂之上大发龙威,厉声斥道:“后勤!后勤!后勤!还要朕说多少遍?先帝临终之时万般嘱咐,打仗最重要的是后勤,朕敢问衮衮诸公,有哪一位真正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了?”没错,就是大顺朝,这个曾经只存在很短时rì的朝代,可在这个时空中却成了国朝正统,究其原因,只在那位身份很是神秘的先太祖武皇帝李自成。按照不确定的历史记载来说,闯王进京时似乎朝着天空shè了三支箭,什么杀一人如杀我父,yín一人如yín我母之类,但当大兵进城之后,顿时被京师的繁华迷住了双眼,自闯王之下全部该干嘛干嘛去了,这条规矩也就间接作废。但本时空这位先太祖武皇帝却不止是说说而已,而是在入城之后亲自拎着鬼头大刀满běi jīng城转悠,只要见到抢劫民财的,兵士一概斩首,将官统统大棍夹号伺候,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彻底安抚住民心之后,先帝顺便跑了一趟吴家,摆出一副亲和姿态,让那位山海关总兵安了心,踏踏实实的在北面扛着鞑子,还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归降书信。吴总兵在关上顶住了鞑子,先帝爷自然就方便收拾残明余党,可正当先帝爷扫平宇内,整备军马,打算亲征辽东,诛灭鞑虏的时候,却忽然很不幸的呜呼哀哉了,北征的事情自然也就耽搁下来。先帝忽然驾崩,北虏自然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乘势兴兵南下,好在朝中大将仍在,双方在山海关外见了几仗,一边仗着骑shè横行,一边仗着火器之利,堪堪拼了个平手,朝中又是新帝登基,干脆便罢了兵,自此南北对峙起来。周鲤刚刚附体那会儿,正赶上鞑子又一次入寇,这位少爷听了几rì街上流传或真或假的战报,觉得事有蹊跷,赶忙装疯卖傻的去询问本朝掌故,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位先太祖武皇帝八成是个同行。这年头穿越也得看命,看看人家这位前辈,一穿就是李自成,死了都是先太祖武皇帝,再看看我,穿过来无权无势不说吧,还是个戏子的儿子,戏子就戏子吧,这位还不是什么大角儿,是个串班子唱武生的,说白了就是档次高一些的群众演员。话说回来,就算他是什么大角儿也没用,自己可连个科举都考不了,这辈子恐怕也只能跟着老爹学戏,将来若是祖师爷不赏饭,真的唱不出名堂来,估计也就只能在后台拉拉大幕,勉强混口饭吃,这人和人的命运差距怎么就如此之大呢?这是周鲤最初得知自家身份后的想法,并且已经下定决心,既来之则安之,准备为构建大顺朝文艺生活添砖加瓦,成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大师了。可当他将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老爹,并期盼着老爹满脸泪痕,高呼‘儿我对不起你’的时候,脑门却结结实实挨了一个大巴掌,其力道之大,令他完全相信自己这个便宜爹的武生身份了。“孽子!”老爹打完之后犹自不太解恨,横眉冷目的训斥道:“没出息的东西,你老爹这一辈子吃开口饭,大字不识几个,只能在台上伺候人,你那俩哥哥也都是不成器的,在街面儿上给人家帮闲也不委屈了他们,好不容易你识得几个字,脑子也还好使,居然也想跟着入这一行,你要气死我吗?还不快去读书!”“读书?我读书有毛用?”周鲤捂着脑门反驳道。“还敢顶嘴,你说有什么用?”老爹气急败坏的怒吼道:“当然是去考杂科,小小年纪一点出息都没有,你难道就不想做官吗?”“我这戏子的儿子还能考试?还能做官?”周鲤有些诧异的问道。“自然能做,要不老子为什么花费那么多银子供你读书?拿去喝酒吃肉不好吗?”老爹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反身走向里屋,正在周鲤猜测这趟是拿棍子还是扁担时,老爹手里捧着一张有些发黄的纸出来了,赫然便是满脸泪痕,抽涕道:“先太祖武皇帝在位之时,颁下的诏书数这道名气最大,最是让我们这些下九流感激涕零,也不知道你这孩子平rì里都干些什么,居然连如此重大的消息都不知道,当真让爹失望啊!”
第二章 杂科
他这个戏子的儿子居然还能读书,能科举,甚至可以做官!这个重磅消息的出现,差点将周鲤还没有完全适应时代的小心肝儿击碎,他接过那张颜sè焦黄的纸张来,从头到尾仔细阅读一遍,才发现这个时代似乎和自己想象的不大一样,有多好他暂时还不知道,但肯定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坏。周鲤的历史成绩马马虎虎,但也知道科举在历朝历代都是件非常神圣的事情,所以下九流的后代是绝对不能参加考试的,除非你们家放弃这个很有前途的行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三代以上的地,撅着腚伺候庄稼去,才能够获得一个良民资格,让你参加考试,这还得是你家祖上清白,而且不是获罪之后被赏赐为世袭乐户之类的才行。可如今周鲤的老爹周渔正处在事业的高峰阶段,艺术水平多高不敢讲,好歹在京郊宛平县艺术圈儿里,算是能拿的出手的武生了,冷不丁说他这个做儿子的能参加科举,他还真是有些转不过弯来,见老爹火气颇大,显然不适合问话,便去街上寻了自家二哥周鲳,仔细问了问这事。周鲳虽然在街上给某个浪荡公子帮闲,不过对这事倒是挺清楚,毕竟他家全指望这个小弟将来去考杂科,一举扭转家中境遇,所以他和老大周鲫虽然不用参加考试,却也被老爹强行灌输了一脑门子关于杂科的知识,见自家小弟跑来问,虽然心中奇怪,但还是知无不言,将这杂科仔仔细细说了一阵。听了自家二哥一席话,周鲤这才知道,原来本朝不但那些身家清白的良人子弟,或是书香门第的公子可以考试,他们这些下九流的同样可以,只不过分成了两个榜单。那些只通四书五经的自然去考他们的八股文,而下九流子弟则考杂科,也就是那些rì常生活中能够用到的,但又不为士大夫们所接受的东西。其实这类学问古已有之,只不过没有人拿这个考试,也没人能够凭这些学问做官,可先太祖武皇帝建立新朝之后,估计觉得天下统一了,该想办法实现自己现代人穿越的必然工序-工商业立国了,所以利用自己强大的威望,硬生生的给弄出了这么个杂科,朝臣们也无可奈何。不过即便是开国皇帝,面对强大的文官集团,也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比方说杂科不设置状元榜眼探花之类的名目,不可与正途考生并列跨马游街之类,说白了就是人家觉得你恶心,不稀罕跟你站在一处。这还只是名目上的东西,落实到具体地方,杂科出身的官吏们更是吃亏,哪怕你考了个第一名,也只能从吏目做起,不可能上来给你个官职,得苦巴巴的熬上些年头,或者建立功勋才行。可这就不容易了,这可是不折不扣的古代,虽然历史发生了改变,但变得只是朝廷,而不是风俗,下九流们自己都觉得没脸面和人家白面书生站在一处,哪里还敢争这些。可就是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杂科,却依然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文官们反对来反对去,加上闯营中苦出身的勋戚们也有不小势力,最终才不得不和铁了心的先帝达成默契。而且这制度出台不久之后,先帝爷还就一命呜呼了,使得这半成品摇身一变,变成了本朝祖制,被灌输一脑门子工商业思想的今上李过,动不动便搬出这条来说话,什么祖宗成法不可更改之类的,几次下来便成为了国策。当然,官方说法是盖因本朝太祖武皇帝出身微末,对民间疾苦所知甚多,故而才有此令颁下,虽为文人士子所不喜,却是得了寻常百姓之心,尤其是那些三教九流之人,更是衷心拥护此项德政。弄清了前因后果,年方一十八岁的周鲤毅然决然的打算参加考试了,若说是考什么八股文之类的,他考一辈子也未必能中,可若是考这些已经很类似现代教学范畴的杂科,他还是很有信心的。为此他还特意跑了一趟家附近的寺庙,专门拜谢了一下佛祖,以及给他留下种种发挥机会的先太祖武皇帝。本来按照周鲤的意思,这考试好歹也要复习复习,至少也应该知道人家要考什么内容,可当他弄明白这事之后,却发现考试rì期已然临近,就在两天之后,面对老爹那无比期待的眼神,不时闪现的巴掌,他实在是没勇气说出三年之后再考这种话来,也只得硬着头皮去参加考试。所谓考试,除了考之外不是还有试嘛,行不行的好歹也试试看,即便真的考不中,至少也知道人家考什么了,这几年复习起来也有个重点规划。国朝虽说办了杂科,不过因为先帝去的太早,很多规矩都还没来得及立项,因此这考棚之内的规矩,倒是和人家那些考科举的差不太多,尤其这杂科才是第二次考试,有鉴于前一次试水时候的敷衍程度,这一次其实可以被划为大顺杂科的第一次正式开考,因此里面规矩之大,让周鲤叹为观止。他先前给出那串钱,不过就为了讨个喜,倒没指望着谁能帮自己之类,现在就看考棚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架势,哪怕真有人帮他,他怕是也不敢作弊。进了考棚找到座位之后,便有个身材微胖的官员出来讲规矩,随后将本次开考的内容大致说了一遍,让周鲤听得目瞪口呆,本以为这杂科只是第二次考试,各种学问还不完备,涉及面应该不会太广才是,谁知道竟是天文地理无所不包,还有他最不擅长的数学物理之类,原指望着到了古代能够过几天舒心rì子,绕来绕去到最后的还要来考这些东西。听着眼前这位官员滔滔不绝背诵太祖武皇帝的金科玉律,周鲤心中怒骂不已:你个当皇帝的享享清福不就得了,没事管什么学术?管学术就管吧,干吗要把事情干得那么绝?让我这后来的怎么混饭吃?还有个事情也很打击他,周鲤在那个世界的父亲爱好书法,也会写一笔漂亮的繁体字,作为家教甚严的典范,尽管周鲤在十六岁就和学姐发生了些关系,平rì里偷鸡摸狗的事情也没少干,可这一笔字练得还是不错的。本以为自己可以克服大部分穿越者不能写繁体字的课题,谁知道本朝在先太祖武皇帝的强制推动之下,已经开始大面积使用以草书为基础的字体。啥叫草书?说白了就是简体字的祖宗,不少简体字都是直接从明代草书上扒的。其中原因倒也简单,闯营毕竟是农民义军起家,早期识字的人太少,加上这位先辈也是用惯了简体字,反正连杂科都已经捣鼓出来了,改改字体轻松得很,大不了科举时候原封不动,杂科下九流们用简体字就是。“今rì是第一考,内容是数科,这可是今年新加的学问,尔等尽力答题便是。”“什么?真的要考数科?”不少考生顿时惊呆,竟然忘了这考场的规矩,小声嘀咕起来。“肃静,都给我肃静,再敢聒噪的直接叉出去!”那官员显然是个科举正途出身的,雅看不上这等格物之学,更看不上在这考棚中的下九流子弟们,冷哼一声便吩咐兵丁道:“给他们发卷子吧,再敢有交头接耳的,名额一概革除。”连续两重打击,加上之前那官员所说的考试科目种类,以及学生们那惊诧的呼声,让周鲤心中格外没底,觉得这一科怕是要名落孙山了,可当他怀着沉重心情,翻开自己数科卷子的那一瞬间,却忽然发现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糟糕,看着卷子上面那行苍劲的大字,他险些兴奋地叫出声来。我靠,九九乘法表!
第三章 声名鹊起
九九乘法表,天朝奥数竞赛筑基之至宝也!
周鲤上辈子虽然没敢玩过奥数这种高级副本,但也曾经在校方强买强卖中得到过一套攻略,咬牙放屁的苦熬苦业两个多月,最终以零通关度而告终,但这种程度的东西他不会,九九乘法表可是背的滚瓜烂熟。
见这次的数科考试只是这种题目,他总算是放下了心,那位前辈或许给这边打了很牢靠的地基,但他来的时间比较早,赶上了第一次的正式考试,因此碰到的题目相对都简单一些,若是再晚个百十年穿过来,怕是就要考那些让他只想跳楼的代数和几何了。若是以此判断的话,自己的命其实还不错,至少在眼下这个阶段,自己掌握了大多数人都不会的东西,而这些东西还是自己的晋身之资,老天也算待他不薄,主角光环在这一瞬间微弱的闪烁了那么一小下。
答这种题,当然是难不住周鲤的,毕竟rì常生活中买菜算工资都要用到,因此在离开学校之后,这些东西还没有完全交给老师,这套题目约莫几十道,每道题一分到五分不等,全都是可以用乘除法运算出结果的,最多就是数字不断增大,变得更加复杂而已,没什么太新鲜的玩意,周鲤只用了半小时左右,便已经写完了答案,检查一遍之后觉得没有问题,便轻声呼唤道:“大人,大人,学生已经答完了,交卷子。”
“什么?你答完了?”那考官明显有些不大相信,但又懒得追问,在他看来这些下九流的后代根本不该来考试,那考题也不过是格物之学,根本不值的重视,所以周鲤无论是真的答完,还是交了白卷,都和他没有关系,叫兵丁上前收了卷子,便将周鲤打发出去,继续坐回原位喝茶。
倒是周围的不少考生,纷纷露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神情,觉得这位八成是被这该死的数科逼疯了,早点交卷早点寻个解脱而已,实在是可怜得很。
事实上他们这些人全都被家中给予了很大希望,下九流原本根本就没有这种机会,现如今好不容易能读书考试了,自然都是加倍珍惜,那望子成龙的心思历经千百年积淀,变得比那书香门第的老爷们更加厚重,而来这里参加科考的自然也是压力倍增,当然这压力一头儿的确是因为家中厚望太重,另一头儿却是因为真的不会。
只不过这些都和周鲤没有关系,他是真的会做,所以自然犯不上去和其他考生一样发愁,交过了卷子之后,便迈着方步哼着小曲儿走出考棚,准备去临近的小酒馆犒劳一下自己。
刚刚走出考场大门,就见自家老爹和二哥周鲳站在门外,一见他出来立刻凑了上去,满脸忧愁的问道:“你怎么就出来了呢?”
周鲤不禁奇怪的问道:“我考完了,当然就出来了,难道非要在里面坐上一个时辰不可?”
“小时,要用小时,这是朝廷的新规矩,明白吗?你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怎么满嘴胡言,人家都在里面坐着,就你一个人走了出来,难不成你比那么多人都要强吗?”老爹周渔恨铁不成钢的低吼道,若不是顾及街上人太多,这里又是杂科考场门口,怕是那大巴掌早已经找上了周鲤的小嫩脸。
周鲤总算是体会到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那种感觉了,自己还真就是比那些人都强,可问题是老爹不知道啊,他总不能和老爹说,我还是你儿子,但我却又已经不是你儿子这种充满哲学思想的话吧?那样的话老爹恐怕都不会用巴掌了,直接上棍棒的可能xìng更大一些,更有甚者还可能请来什么江湖神棍之类的,给自己喝一碗脏兮兮的符水驱驱邪。
缴械投降的周鲤干脆闭口不言,老爹骂骂咧咧的说了几句之后,见儿子一点反抗的意志都没有,也只得暂时放弃,毕竟后面还有几科要考,若是现在把儿子给骂废了,那这一次的考试可就真的白白耽搁了。
可是让周家父子没有想到的是,周鲤不光是这一科早早交了卷子,后面的几门科目全部如此,每次进场最多不到一个小时便出了门,短短几rì竟是成了名人,谁家都觉得周家这三小子考废了,平常看起来挺机灵的小伙子,怎么上了考场竟是如此不堪,不会归不会,连在那里坐到散场的信心都没有,这可实在是反面教材的典型。
宛平县百姓好歹也算京城人士,百姓素来喜欢聊聊八卦,几天的工夫下来,周家三傻子的名号便传扬起来,让周渔这在县里多少有些脸面的主儿觉得分外难堪,这几rì上台唱戏使身段都软趴趴的,若不是大伙儿知道他家的难处,来看戏的又都是乡里乡亲,几乎都要出现闹场子的事情了。
可到了放榜的这一天,一切都变了。
杂科考试不同于正经的科举,不但开考的时候没个正经地方,就连这放榜的时间都节约了不少,阅卷的考官们基本上都是按照学政大人给出的正确答案判卷子,只看答案对错与否,以及有无避讳之处,书法什么的一律忽视。何况这帮人能写几个字就不错了,也出不了什么书法大家,更谈不上什么讽刺朝政的能力,因此只过了十余rì,这成绩便放了下来。
被传扬了十几天的周家三傻子,以满分成绩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第一名,瞬间震动了前来看榜的各路人马,本地的县太爷也没想到,在他治下竟然能够出现一名满分学生,要知道这杂科虽然比不了科举,可终归也是些正经知识,若是勉强答对自然没什么稀奇的,但是能够答到满分,这就不能不引人注目了。
为了此事,县太爷还决定隔天请这次中榜的十名学子在后衙吃一顿,虽然没有人家琼林宴那般金贵,好歹也是一方父母爱民之心,并重点强调了一下这个考了满分的周鲤,以示自己对这个很可能是大顺朝独一份的喜爱之意。
消息传出,一时之间周鲤声名鹊起,谁家都知道咱宛平县出了个奇才,虽然不能像那些读书人似的去考什么秀才举人,但在这杂科中的成绩却是高的不得了,将后面几名的成绩压制的几乎没脸见人。
周老爹自然也是重新抖了起来,见人都是拱手微笑,道声同喜,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儿子考了个满分,连带着周鲤的两个哥哥最近也是身份rì涨,毕竟人家老三考了满分,最不济也能在县衙门里混个文书工作了,也算是官面上的人,那些公子少爷的多少也得给点面子。
第四章 孙伯平
虽然说着杂科考试,在正途出身的官员眼中不值一提,可在平头百姓之中却是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因为这考试可不止是那些下九流子弟们的差事,普通人家的孩子也可以参加。这些良家子倒是可以参加科举,可他们大多家境贫穷,平rì里要忙着务农放牛,根本没什么时间去读书,自然比不得那些诗书传家的同龄人,所以来参加这种杂科考试,也算是一条晋身之路,很是被人们所追捧。
用一句简单的话概括,这是一种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活动。
如今这成绩出来了,周鲤成了整个宛平县的第一,尤其又在没有科举的时节中,便显得格外耀眼,加上他被县太爷点了名,成绩又如此出众,更是要比其他一同赴宴的考生光鲜许多。
周鲤年轻,生的也颇为俊俏,原本还有个出身问题不能解决,现如今这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官家衙门,也就不再是问题了,仅仅半天的工夫,到周家提亲的媒婆足有一打之多,奈何周渔老同志久历江湖jīng似鬼,眼瞧着自己儿子声望看涨,还很有可能再进一步,哪里肯在这个时候松口,一通太极磨盘手,笑嘻嘻的推了回去,只等儿子到县太爷那里赴宴回来再做定夺。
按照杂科的规矩,每个县的前十名,将获得到所在府城考试的机会,宛平县隶属京城,自然就是归顺天府管辖,想到儿子能够堂堂正正的走一趟顺天府,还不是作为在押犯人过堂,而是去参加考试的学子,周渔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我儿出息啦!”周渔坐在家中客厅的太师椅上,嘱咐另外两个儿子周鲫和周鲳道:“你二人明rì告个假,到顺天府去走一遭,将情况都打听清楚,务要详尽切实,省的老三过去两眼一抹黑,都听明白了吗?”
“儿子明白!”周家兄弟这几天也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份的无形变化,知道全都是家中老三考了第一所致,充分体会了一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含义,正是干劲十足的时候,自然答应的脆生。
家中这般盘算商议,作为事主的周鲤此刻却悠闲得很,正一个人坐在常去的小酒店中,等候好友孙伯平的到来,这孙伯平乃是前任周鲤从小穿开裆裤玩大的弟兄,交情近乎的很,周鲤继承了前任的记忆之后,已经和这位仁兄熟识得很,今rì间请他吃酒,却是存了个打探消息的心思。
孙伯平和周鲤不同,不属下九流的子弟,而是祖传的衙役世家,同样也是不能科举的,老爹两年前辞了差事,便由他顶了上去,家中还有一个弟弟,这会儿正在潜心读书,等着来年参加杂科呢。
常言说得好,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这孙伯平的差事虽然看去比周鲤家光鲜一些,但程度也实在有限,只不过周鲤这一趟要去县衙赴宴,有这么一个熟悉环境的朋友,当然要来打听一番。却不知那孙伯平也正有事情想要求他,两人自幼便在一起玩耍,孙伯平虽然知道这周鲤能读书,却还从不晓得自家这位兄弟如此会考试,眼瞅着他亲弟弟来年也要去考杂科,若是周鲤能够提供一些学习方法,把握定能增大不少。
“周老弟,恭喜恭喜啊!”一身衙役打扮,jīng神抖擞的孙伯平几步进了店门,立刻抱拳拱手给周鲤道喜,两人交情甚笃,他也犯不上太过客气,道过喜后便坐在长凳上头,冲正在柜台前打盹儿的小二喝道:“二驴子,醒醒了!”
孙伯平的嗓门颇大,叫做二驴子的伙计激灵一下便醒了过来,初时还带着些许不耐烦,待看清此人是谁之后,立刻换上副笑脸道:“原来是孙大哥,周三哥在这边等您好一会儿了,二位要吃点什么?”
今rì是周鲤请客,孙伯平自然不好做主,便将目光看向自家兄弟,周鲤则无所谓的说道:“瞧着上吧,切个瓜条,一盘花生米,拣几个热菜,再给来壶酒。”
“好嘞,您二位稍候,小的去去就来!”二驴子将手巾板往肩头一搭,哈着腰笑了笑,转身便进了后厨。
此时不是饭点儿,后厨那边清闲得很,周鲤和孙伯平还在互相客气的时候,一盘瓜条、一盘花生米和一壶酒便端了上来,周鲤将二驴子打发走,拿起酒壶给孙伯平和自己各满上一杯,笑道:“哥哥,今rì小弟可是有事要求到你头上来了。”
“哦?兄弟也有事?”孙伯平原以为周鲤请自己吃酒,不过是因为他考上了头名,以此来庆祝一下,自己趁机把弟弟的事情说出来便是,没成想对方也有事情要求到自己头上,他二人交情不错,也犯不上藏着掖着,便道:“既然如此,那就兄弟先说,说完了哥哥也有件事情要求兄弟呢。”
“好,那兄弟便不客气了。”周鲤也是一愣,随即也便释然,他来到这边之后,便在为自己的生存之路寻找帮手,原本觉得自己可能成为一个戏曲工作者,孙伯平这等在衙门中混差事的多少能照顾些,如今自家也要混衙门了,这关系就更加重要,两边互相有求于对方,这才是最牢靠的联盟嘛。他慢慢端起酒杯,和孙伯平碰了一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啧啧嘴道:“其实兄弟这边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不是大老爷要请我们这些人吃酒嘛,小弟平rì里也不大关心这衙门的事情,对咱们这位老爷的xìng情喜好两眼一抹黑,兄长久在衙中当差,自然是知道的,这才来求些指点,还望兄长不吝赐教。”
“嗐,我还当时什么大事,这个简单得很!”孙伯平一听是这事,当即放松了许多,对周鲤道:“咱们这位林大人乃是当年跟着先帝一同杀出来的,在老八队中做过文吏,打北虏的时候为大军押运粮草,又立下了些军功,这才做到宛平知县,为人还算和善,也不算太贪,没什么好担心的。”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听说是老八队出身,周鲤稍稍放心了些,这时空中因为先太祖武皇帝的努力,老八队和革左五营这些营头的老兵们,还基本上能够保持些许cāo守,当然也不排除是在进běi jīng的时候被先帝爷那柄鬼头大刀杀怕了,反正这些地方出身的官员,目前来讲整体还算清廉,没有太多劣迹传出。
他倒不怕别的,主要是怕自己那个去顺天府的考核名额有什么问题,虽说前十名都有机会,但本县县令和提学官是有推荐权的,名额仅限一人,因为这毕竟不是正式的科举,杂科根本就没什么人重视,所以动动手脚怕是也不会有人去管。虽然说他这个第一名的成绩硬邦邦的,是最应该获得推荐的,但周鲤十分清楚,在国朝混差事,成绩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若是这位县太爷太贪,收了别人的贿赂,凭周家的家底,怕是还真的不好应付。
第五章 县衙
孙伯平勉强也算是场面上的人物,知道自家兄弟心中怎么想的,忙宽慰道:“兄弟不必忧心,咱们这位林大人还是不错的,而且他在这县令任上刚刚坐了不到一年,年纪又不是很大,满心想着多出些政绩呢,不会做这种不开眼的事情,明rì你到了一见便知,哥哥我也在衙中当差,有何风吹草动都会报知于你,断不至让你吃了亏去。”
“既然如此,小弟便先谢过兄长了,来来来,兄长再饮一杯!”周鲤心中踏实了一些,又敬了孙伯平一杯酒,便聊起这宛平县中的诸多事务来,至于孙伯平那点子事情,他也自然是满口答应,反正又不是什么坏事,若是孙家老二也能考上,自己将来也能多个臂助。
和孙伯平吃喝一通,周鲤便告辞回家,到了家中老父又是好一通嘱咐,几乎比自己当年娶媳妇还要上心,周鲤虽说心中不耐,却也知道是为自己好,何况这便宜老爹对自己还真是没的说,每rì三餐鱼肉管够,吃的比两个哥哥都好,便笑道:“老爹放心便是,你儿子好歹也是头名,又不是不会来事儿的毛头小子,明rì断不至丢了咱周家的脸面。”
这话周渔倒是真信,自家这个三小子从前还木讷些,自打半年前开始,不知怎地便开了窍,xìng格开朗了许多,接人待物也头头是道,虽然还只有十八岁,但行事之成熟稳重,已经不亚于他那做帮闲的两个哥哥了,见他此时自信满满,却又不像是骄狂过头,也便放下了心。
第二天一早,周鲤换上了一身簇新的月白袍子,在父兄的凝视下走出家门,奔了县衙而去,一路上见到不少县内少年,都是这次中榜的,连他在内共是十人。周鲤知道这些人中虽然将来未必都能通过府学考试,但好歹如今大家都有机会,往后说不定就要用上谁,便也放下自己那头名的身段,倾心与他们结交起来。
他周三郎好歹也算是宛平县城内的名人,尤其最近半年到处招猫逗狗,创下了些声望,其他学生有的出身近似,就是良人子弟,多也是寻常人家,自然也喜欢和他结交,唯独那个穿着一身锦袍的大个子,只是淡淡的和他拱了拱手,显得不大瞧得起他。周鲤见那人眼生,当下也不发作,仍是笑脸迎人的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去将其他几人拢作一团,聊一些平rì里的交情之类,倒是也欢畅的很。
周鲤这副江湖手面,明显比那大个子更得人心,有个瘦子凑到身旁来小声说道:“三郎不知,那厮便是城东廖大户家的老大廖泽,这趟本来志在必得,谁知道头名被你取了,怕是心中不痛快的很。”
“原来如此,多谢侯大哥提醒。”周鲤和那叫侯彬的瘦子倒是有过几面之缘,知道也是个五子行的子弟,老爹在本地有名的得胜楼司职大厨,生得肥头大耳,也不知怎么就养活出如此柴火一般的儿子。
不过这侯彬为人倒是不错,和周鲤二哥周鲳很是有些交情,知道他与这廖泽不熟,这才好心提醒了一句。
周鲤是个八面玲珑的xìng子,加上又有个头名的耀眼身份,没几下便将众人拢到一处,九人一起并行前进,倒是将那廖泽晾在一旁,那位廖大公子平rì里也是场面上混得开的人物,只不过和周鲤这群不是一个圈子,也不大看得上这群人。此时见这些平民子弟抱作一团,似乎有意要隔阂他,当下也不在意,只是冷哼一声,便自顾自的昂首阔步朝前走去,只是对周鲤多了几分怨恨。
众人到了县衙门口,那边早有人来负责接待,却是林大人手下的赵姓师爷,周鲤这伙儿少年郎都是街面儿上厮混久了的,忙都上去恭敬请安,反倒是那位廖大公子平rì里在外头作威作福惯了,这趟又知道家中使了银钱,根本不将一个半老头子放在眼里,只是寥寥拱手了事,随即便像根木头似的站在众人中间,摆明了要以首领身份第一个进入县衙。
那赵师爷心中不喜,眉头微微一皱,却是碍于廖泽身份没有发作,只是转头对周鲤笑道:“这位便是本次杂科头名的周公子吧,果然是一表人才,还请随学生前来,县尊大人已经在后衙相侯。”
此言一出,廖泽脸sè顿时变得铁青,他再傻也知道这是赵师爷找辙挤兑他,可人家周鲤是头名,自然就应该第一个进去,这理由强硬的让人无懈可击。
周鲤也看出这位赵师爷是拿他当枪给自家出气,不过此时他也看这廖泽很不顺眼,反正自己考了头名,便已经将这厮得罪了,也不怕再得罪一次,便对赵师爷拱拱手道:“有劳先生带路了!”说罢便一马当先的走了进去,其他学生此时都以他马首是瞻,忙也跟着鱼贯而入,倒是将那考了第二名的廖泽晾在后面,好半天才压住火气跟了进去。
这县衙门周鲤还是头一次来,处处都透着新奇,只不过这一次是到后衙赴宴,自然不好驻足在前面观看,便走马观花的看了几眼,跟着赵师爷到了后面,穿过一扇耳门,来到一处景sè怡人的花园,见一年约四十上下、身穿灰sè袍服的中年男子坐在园中,忙看了身边的赵师爷一眼,见对方很友善的点了点头,周鲤走上两步道:“学生周鲤,拜见父母大人!”说罢便要行大礼,其余人等有样学样的也要跟着下拜。
那林大人倒是很客气,站起身扶住了他,笑道:“尔等虽然不是正途秀才,但好歹也是杂科科考出身,如今既然考中了,便不必拘那俗礼,都找地方坐吧,在我这里不必客气。”
“多谢大人抬爱,如此学生僭越了!”周鲤虽然本着入乡随俗的习惯,不太排斥这什么跪礼,但也不想动不动见人就拜,见这林大人神情不似作伪,便也半推半就的直起身来,找了距离知县最近的一处地方坐下,神情肃穆的等着接下来的内容。这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地方,该争的时候他可不会和谁客气,这时候若是能够多给县令留下些印象,对那推荐名额的事情绝对是有好处的。
第六章 叙话
周鲤坦然自若的坐定,本人倒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那位林大人觉得有些意思,这十名学子的出身情况他都清楚,除了一个廖泽之外,其余要么是下九流子弟,要么是普通百姓,都是没什么身份的,此刻见廖泽一如既往的高傲,其余人则战战兢兢的手足无措,反倒是这戏子的儿子显得落落大方,让他觉得有些意外。
举止大方,卓尔不群,神sè恭敬却无媚态,但也没有廖泽那副张狂不羁的浪荡子模样,加上生得一副好皮囊,以及前面的头名光环笼罩,周鲤给这位县太爷的第一印象相当深刻。
林大人本不是正途出身,当年跟了闯王的时候不过是个孩子,跟着军中的先生识字之后才成了文吏,因此见了周鲤这副神情,非但没有恼怒,反倒是有几分欣赏之意,原本心中还有些犹豫的事情,似乎在无形之中变得更加坚定起来,看向那廖泽的眼神便有几分冷然。
那廖泽心中正在生着闷气,忽然觉得一道刀子似的目光向自己看来,下意识的便瞅了过去,一眼却望了个空,以为是自己生了错觉,当即打叠起jīng神,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他虽是大户之子,也知道民不与官斗的道理,虽说自家老爹使了银钱,一个吏员身份是跑不掉的,但毕竟这是本县的大老爷的后衙,礼数还是需要注意的。
须不知正是他老爹使了银钱,才让这位林大人如此看他不顺眼,因为这银钱没到林大人手里,却是到了提学官的囊中,那廖大户目不识丁,平素交际圈子也大抵如此,先太祖那封榜文虽然也拿了一份,但随手便扔到一旁,其他情形也没打听清楚,以为只要给提学官打点好了,儿子一个推荐名额就板上钉钉,却不知县太爷也是有同样权利的。
家中请的几个先生倒是提醒过,说不可忽视了本县县尊,只是廖家在前明时候就已经是本县大户,不大看得上一个据说是泥腿子出身的县太爷,因此也没太当回事,硬是做下了这等傻事。
那提学官收了银钱,自然是要做事的,昨rì晚间便来见过林大人,将这廖泽好生夸奖了一通,林大人虽然来此不久,但好歹也有几个手下,稍一打听就知道内情,见那提学官依仗自己正途出身,言谈举止都透出傲然,心中便有一股火气憋得难受,直到今rì也没平复过来。
而让这林大人生气的不止是提学官那边,廖家这种不懂事更是让他心中不爽,你家里送钱就送钱吧,居然只记得提学官一人,将我这堂堂县令老爷忘在一边,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提学官说过此事之后,林大人便生出了要顶顶牛的心思,只是不知道其他九人中谁比较堪用,若是随意选了一个,到时候临场拉稀,或是被对方搞掉,丢的还是他的面子,今rì这趟宴席,本也是存了这个心思,此时见这周鲤似乎很是得用,当即便起了心思,想要拉上对方一把。
这其中的勾当周鲤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见林大人对他似乎很有好感,话里话外都是拉拢之意,虽然有些不明就里,但并不影响他顺杆往上爬的能力,他本就善于言辞,又多少读过些书,几个雅俗共赏的段子下来,便将林大人捧得抚须大笑。
有他在这里活跃气氛,其余几人也都慢慢放松下来,有说有笑的和县尊大人攀谈,虽然没有周鲤那般出彩,倒是也得了几句夸奖,唯独那廖泽廖大公子,先是被周鲤和赵师爷挤兑一通,又不得县尊大人爱重,一共没和他说几句话,弄得心头郁闷无比,好不容易捱到结束,便第一个离席而去,却不知这般无礼又让林大人对他恨得咬牙切齿。
老八队和革左五营出身的官员未必都有多高的位置,但其中那种荣誉感却是不可磨灭的,最是看不得人家对他无礼,当然也看不得太无廉耻那种,倒是周鲤这种既客气又不**份的方式,叫林大人觉得心中舒畅,对于廖泽的失礼,以及那提学官若有若无的轻视,林大人心中那杆原本就有些倾斜的天平,终于彻底的倒了过来。
周鲤离了县衙,原本便打算回家报信,谁知道刚刚走出几步,就听身后有人唤他名字,扭头望去,却见那赵师爷从后赶来,忙快步返回问道:“赵先生,不知有何要事,可是县尊大人唤我?”
“正是,周公子果然聪明!”那赵师爷先是赞了一句,随后说道:“老爷还有事要单独和你交代,这便跟我回去吧。”
“学生遵命,有劳先生带路。”周鲤知道这师爷虽说没有官职,但在县内的排名却是仅次于县令、县丞和县尉,被号为四老爷的,一个受县令器重信任的师爷,权利可是很大的,刚刚在席间林大人左边坐着周鲤,右边便是这赵师爷,丝毫没有让他离去的意思,可见其至少可以上得台面,信任程度应该不会太差,这样的人结交好了,对自己绝对是有好处的。
赵师爷也是jīng细人物,知道这周鲤有心结交,周家在县内虽然不算大户,可在市井中也算有些身份,这周三郎如今身家看涨,又主动过来结交,他自然也不会拒绝,二人有说有笑的奔了县衙,半途中还给周鲤普及了不少衙门中的常识,倒也算是意外之喜。
再次到了后衙的花园,赵师爷将周鲤带到,人却是主动退了出去,周鲤眉头微微一挑,觉得有些蹊跷,这县太爷找自己不知道要谈什么事情,竟然连这师爷都支出去了。
林大人到依然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见周鲤去而复返,也不矫情,伸手示意对方坐下,说道:“周鲤啊,你可知道,本县之中是有一个官员推荐名额的,这名额虽然不能保你在府城考中,但却多少有几分便利。”
“学生知道。”周鲤面sè平静的答道。
“那你是否知道,这名额是由我与提学官大人商议之后定下的?”林大人说罢,不待周鲤回答,便继续吐出重磅消息:“昨rì那提学官来见本县,说道要将这名额给了那廖泽,本县还没有答应。”
“这个,学生倒是头一次听说。”周鲤乍闻名额被顶,脑中急转,脸上却依然是那副古井不波的模样,竟还挂着些许恬淡的笑容。
这倒是真让林大人有些意外了,他自小便跟着闯营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世面,说得上是阅人无数,可像周鲤这般沉稳的年轻人倒还真是头次得见,寻常人家一十八岁的青年,正是火气茁壮的年纪,若是听到关系自己毕生前途的名额可能被人顶替,怕是早就已经蹦了起来,眼前这位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而且看他那副神情,似乎是知道自己还有下文,所以根本不多说什么,只在那里等待,看看自己要出什么牌,才好从容应对。
一时之间,林大人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第七章 拜师
按照林大人原本的想法,是打算用话将周鲤的火气激起,随后再将困难加重几倍,把那提学官在此事上头的权利说的无比巨大,待到周鲤心灰意冷之时,自己作为救星出现,摆出一副看不惯世间不平,豪气干云的架势,将此事一肩扛起,为他讨还一个公道,如此便可轻易收心。
杂科考试因为不可能一上来就做官,而是要做吏目,所以本乡本土做事的可能xìng很大,尤其是周鲤这样成绩出众的,自己这宛平县归属京城,往来闲杂人等众多,人手本来就不够用,若是自己向上面讨要,凭着自己老八队的出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这宛平县县丞乃是科举出身,很是看不上他这军中出身的县令,这几年文官势力逐渐凝固成形,县丞也大事小事都要和自己争上一争,周鲤这等家中在本乡本土有些势力,本人又有能力的年轻人,正是需要拉拢的对象,所以他才费了这么大的心思。
要知道这推荐名额虽然从提学官那里争夺过来,对他这个上头有人的县令来说不算太难,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若不是周鲤确实什么地方都算合适,加上廖家太不懂事,又实在是惹怒了他,他才不费这个工夫。
只是现在看来,这个法子似乎不太灵了,眼前这一十八岁的少年郎居然不吃这套,林大人愈加欣赏之余,还真是有些麻爪儿,闯营当年的文吏也就是勉强识字而已,归根结底也不是什么文化人。可即便再怎么不是文化人,好歹也做了这么些年的官,最起码的规矩还是要讲的,总不能直截了当的说,我很看好你小子,打算收你当小弟,你纳头便拜吧。
倒是周鲤看出不对,他也知道自己如果真的成了吏员,很有可能继续留在宛平县,眼前这位可就是将来的衣食父母,见自己那副镇静模样把县尊大人将住了,反思一下也觉得略有些过,忙奉上一层台阶道:“大人既然如此说,必然已有解决办法,学生有个自幼便在一起玩耍的兄长,名唤孙伯平,就在衙中当差,平rì里没少和学生提起大人,说大人胸怀广博,义薄云天,虽是文官,却不改当年在老八队时的血xìng,那廖泽家中乃是本城大户,又没听说平rì里与提学官有甚交集,此番突然得了推荐,事情必有蹊跷,想必大人也是看不过眼,要为学生出头了!”
“正是如此!”林大人心头一动,越看周鲤越是顺眼,多好的孩子啊,刚十八就知道给上司铺台阶了,自己这脑子在军中还算勉强可以,到了地方上没少吃亏,赵师爷虽然有才,但更多是擅长钱粮算计,这机变灵动并非其所长,自己缺的就是周鲤这么个帮手,若是此番能将他扶持上去,将来与那县丞争执起来,手下也算有员干将了。
见周鲤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林大人也不再卖关子,直接说道:“据我手下来报,那提学官怕是收了廖家的好处了,不然他与那廖泽素不相识,怎会如此出力,本官最看不得这般营私舞弊,杂科虽然不是正途科举,可也是国家抡才大典,如何能够容得他们为非作歹,此时本官是管定了,哪怕和那提学官拼个两败俱伤,也绝不让他得逞!”
“大人不可啊!”周鲤连忙狂呼道:“学生不过一下九流子弟,得先帝大恩,能参加杂科考试,已经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哪里还能让大人为学生所累,此事万万不可,若是那提学官当真要选廖泽,学生认命便是!”
“你怎可如此糊涂!”林大人听周鲤台词对路,不由更是兴奋,这番戏码他可是好久没有演过了,立刻作大义凛然状道:“你有大才,虽然不能治经典,赋诗词,但好歹也是个杂科第一,若是因为此事耽误了前程,那才是本县的失职,本县也不是正途出身,知道世道艰难,此事不必再提,我必为你讨个公道。”
所谓听话听音,周鲤可谓深谙其道,上辈子虽然没进机关,但公司里面的办公室文化,让浸润几年的他也有了不少历练,知道领导如此大包大揽的,肯定是要纳投名状了,必为你讨个公道不过是一句套路用语,最关键的是前面那句,本县也不是正途出身,这才是人家林大人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句话的含义太简单了,我这县太爷是野路子,你这杂科也是野路子,你就是想找个科道出身的官员当靠山,人家也未必看得上你,还不赶紧投效到本大人麾下来。
能让县令大人单独叫回来说这件事,想来待遇就算不高,也应该不会太差吧?周鲤努力扭曲着自己的五官,总算挤压出几滴清泪,满脸感激之sè道:“大人待学生可谓再生父母,若蒙大人不弃,学生愿拜您为老师,终生侍奉左右!”
说罢,周鲤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拜了下去,林大人这次倒是没拦着,看着对方给自己磕了头,这才将其搀扶起来,笑道:“你这孩子倒是会顺杆爬,罢了,我林长盛左不过也是半个粗人出身,给你这杂科第一当老师也是不错,今rì便认下了你这个学生!”
“学生恭喜东翁,恭喜周兄弟!”林大人话音刚落,赵先生便不知从何处如梦似幻的闪了出来,倒是将周鲤看得一愣,看来这位压根儿就没走远,只怕是一直侯在附近,万一林县令拿不下自己,他再出来帮忙的,这时见东家达成恩师成就,这才出来凑个热闹,讨个好彩头。
“对了,你可有字了?”林大人收得弟子,立刻很热心的cāo持起来。
周鲤苦笑道:“学生年方十八,尚未及冠……”
“对对,你还小呢,就先叫你三郎吧,至于字……”林大人显然还不打算放弃,用自己脑中为数不多的墨水琢磨了半天,突然灵光乍现,喜上眉梢道:“就叫跃之吧,你名为鲤,取个鲤鱼跃龙门之意,现在还不到岁数,先存着以后用,rì后冠礼的时候我再正式赐你!”
这倒真是贴切,也难为这位县太爷临时想得出来,而且人家明说了这是存着以后用的,周鲤倒是也不拒绝,再次躬身道:“学生多谢恩师赐字!”
第八章 入京(上)
到衙门里吃了顿饭,不但得了一个当县太爷的恩师,还被人家送了个字,当然最重要的是恩师他老人家对自己的绝对支持,周鲤觉得这一趟还是十分划算的。
其实那个名额问题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他有了个老师,而且这位老师的身后还有一个极其庞大的利益群体,虽说如今大顺成了国朝正统,从战马上下来,开始使用大量文官治理天下了,但以老八队和革左五营为首的勋戚及官员,依然是一股十分强大的势力,在地位面临文官威胁的同时,他们也开始着力提拔任用新人了。
自己这个出身,这辈子是不大可能得到传统文官阶层的认可了,那么干脆便跟着这些同样出身不高的闯营老人干,至少在目前来讲,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回到家中,将这消息和老爹一说,周渔也是激动地忘乎所以,他在外面打拼了大半辈子,虽然说也算是薄有名号,但也仅仅限于宛平县内而已,而且还是市井圈子,老大老二给人家帮闲,靠着做事勤勉得力,勉强算是进入了富贵人的地界,只不过终归不登大雅之堂。反倒是这个老三,不过才在科道上打了个唿哨,现在竟然就能和县尊大人搭上关系了,实在是让他没有想到,国朝素来对官家敬畏异常,眼看着儿子即将进入这个昔rì只能远远驻足观望的阶层,周渔不禁老怀大慰,愣是拉着老三喝了几杯老酒,这才心满意足。
拜了个恩师的好处,就是上头有人罩着,而且效果非常明显,那提学官虽然对考学上头也有些权利,只不过主要却都集中在科举上,在这杂科上的发言权,反倒是不如县令。毕竟杂科考生出来不可能第一年就做官,而是做各县辅佐县令的吏目,所以朝廷在这上头给了主官们很大的权限,若是两人商量着办也好,可如今林大人摆明了就要力捧自己的弟子了,提学官百般抗辩无效,最终只得怏怏然的认了栽,找廖家把事情说明。
那廖大户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为儿子跑官昏了头,见事情没有办成,居然将之前给那提学官的钱又要回来了,提学大人面上不说什么,心中却是恨得咬牙切齿,难怪人家林大人不要你家孩子,就冲你这不懂事的老子,也不该给你这个名额。
就这样,周鲤很顺利的拿到了推荐名额,加上他有个杂科满分的身份,两层护身符将底气顶的十足。
三天过后,宛平县十名学子便要去顺天府参加府试,临走前林大人又将周鲤叫了过来,好生交代了一番,因为府试的那位主考官也是出身老八队,和他还有几年同袍之义,周鲤顿时喜出望外,觉得此事十拿九稳了,却没看到林大人眉宇间露出的那丝尴尬。
顺天府是个很大的概念,另一个时空的满清,以及本时空的国朝大顺,其辖区都包括了通州、蓟州、三河、武清等五州十九县,又混称为顺天府二十四州县,后世河北保定等地界此时也在管辖之内,而大兴、宛平二县倚郭,称为京县,以běi jīng城的中轴线为界,城东部及郊区属大兴,城西部及郊区属宛平。
宛平县的概念最早出现于辽代,宛平二字取自东汉刘熙所撰《释名》:燕,宛也,宛然以平之意。
后世běi jīng的西城区、宣武区、丰台区、石景山区、海淀区、门头沟区之全部或大部都曾为原宛平县辖,周鲤家虽然也算是京城人士,但却是住在石景山附近的,当时属于较偏远的地方。
而他们要考试的顺天府大堂,则是在鼓楼东大街的东公街内,虽然同属京城地界,相距却也不近,周鲤等人在县内雇了几辆大车,颤颤悠悠的走了大半天的工夫,中途还在一座破庙中休息了一阵,晚间时分总算是到了地方,住在京中一处客栈,安心等待第二天的考试。
首先进行的自然是笔试,在顺天府大堂中进行,国人怕官的心态再一次彰显得淋漓尽致,尽管知道自己是来考试的,尽管知道自己现在勉强也算是在编人员了,可进到这顺天府大堂里面,除了周鲤和那无时无刻不在秀下限的廖泽之外,其余八位还是觉得腿肚子转筋,之前在外头和周鲤有说有笑的侯彬,这会儿脸sè白的像张纸,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除了他们之外,其他隶属顺天府州县过来的考生也一样,除了少数几个还算正常之外,其余的都跟自己犯了弥天大罪,等着来这里蹲大牢准备秋决似的。
好在他们是来考试的,不是过堂。
杂科考试目前最高就到府一级,殿试之类的尚未准备就绪,估计三年之后才会有个结果,这次每个县里的头十名都过来走上一遭,选出三十个人来参加面试,面试成绩最好的十个直接给个职务,类似于后世科长那种级别,其余的则全部打回所属县内,看当地官员的心情,以及当地官府的需求而定,获得固定或者临时的衙门工种。
周鲤既然来了,还带着双层保险,自然没想过沦落到等机会的地步,那样虽然老恩师也会给自己一份工作,但在人家心目中的地位势必降低,你连个吏目头子都考不上,将来怎么帮人家办事?
笔试自然是周鲤的强项,顺天府这边的题目虽然要比宛平县中的更难一些,但也都在他可以轻松解决的范畴之内,于是他又早早的交了卷子,好在此时他早交卷的习惯,也已经随着满分的声望传了出来,因此倒是也没人说什么。顺天府这边负责看卷的居然是位有些格物基础的行家,专门从工部给人家请来友情客串的,拿了卷子之后粗看几眼,脸上那副很认可的笑容,便已经决定了周鲤的命运,其他考生偷眼望去,知道这次笔试头名,基本上又要被这个满分疯子给拿走了。
周鲤心中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这些题天朝随便一个初中生都能答出来,倒不是说古代人多差劲,事实上明朝末期汉人还是很提倡西学的,只不过全都集中在那些jīng英身上,比方说什么方以智,徐光启之类。平民百姓做事可以,但你要做事的方法弄成题目开考,没受过系统教育的他们,显然是答不出来的,他在这方面占了大便宜,等闲人根本考不过他。
让他心里没底的,反倒是是笔试之后的面试,因为这一手宛平县没玩过,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规矩,而且头一次出现的东西意味着根本没有常例可循。
不过有一点值得欣慰,笔试成绩在两天之后发了下来,周三郎再次以满分成绩成为第一名,要是换在科场,这可就是连中两元了,成绩最好的三十个人分成了两组两天参加面试,而周鲤所在的组在第二天,这让他有了一天的准备时间,也可以向那些提前去的人了解一下内幕,比方说很不幸被抽到第一天的侯彬。
第九章 入京(下)
侯彬这人能写会算,所以笔试成绩还算不错,也进入了前三十名,但或许是知道自己相貌举止都不成话,这面试估计也讨不到好,所以很是巴结周鲤,在他看来周家三郎那天生是要做大事的,既会考试,似乎又很得知县大人的器重,加上周家在宛平县内也算一方人物,周鲤崛起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而他侯彬需要做的,就是在三郎身边奔走忙碌,到时候人家抬举抬举,估计也能在县内混个差事,侯彬从前也做过帮闲,但跟周家的老大老二没法比,也正因为如此,让他对周家人的能力深信不疑。而且就算他真的也进入了最后十名,将来还是要回到宛平县做事,周鲤和知县大人那边肯定比他熟,周家也比他家里势力大得多了,还是要看人家脸sè做事,因此没等周鲤动问,他便主动找上门来,将今rì过去面试的过程讲了一遍。
这面试其实根本没什么可讲的,完全就看主考官当时的心情如何,他看你顺眼你就过关,看你不顺眼你就完蛋,属于非常没有逻辑xìng的一种考试,不过侯彬讲的还是非常详细,将进入之后的各种流程婉婉道来,周鲤好歹也是做到了心中有数。
还有一则消息,考官武豹是个武将出身,据说xìng情颇为豪迈,雅看不惯那些酸丁,今rì去面试这拨人里,有不少自作聪明的假装文化人,不但衣着打扮jīng心搭配过了,说话还特意不伦不类的拽了几句文,这位武大人当时就怒了,放话道:人家秀才酸就酸吧,好歹也有功名在身,你们这些粗坯装什么大瓣儿蒜?
所以凡是今天装书生范儿太过分的,一律全被当场刷下,反倒是侯彬这等按照朴实套路来的,有了个待定的机会。
一个xìng格直爽的莽汉做考官,周鲤自然不会去装什么文人雅士,但也不会刻意去装粗俗,那样做的话自己不舒服不说,还有可能弄巧成拙,被那莽汉更加过分的羞辱一番,因此第二天去的时候,他还是平rì里那身行头,也还是平时那副做派,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紧张情绪,倒是把另外那十四个人看的一愣。
廖泽这次也进了前三十名,这位大少爷考科举肯定是没戏,但考这些杂科学问,他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并非是完全的草包,只不过他那老爹太不懂事,他这人情商又不太高,提学官钱被要回去那事周鲤也听林大人说了,估计这会儿两位大佬都没说他什么好话,没准还特意关照过这边的面试官给他使绊子,基本上是不会有什么太好的结果了。
十五人中,周鲤的位置排在中间,廖泽在他前面,只看一刻钟之后这位廖大少爷脸sè惨白的出来,周鲤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廖大少怕是没得了什么好。
只不过其他人出来之后,脸sè也是差得很,看来这位主考武大人还真不是什么善茬儿,自己等会儿进去怕是也要注意些,别大江大河都过来了,最后在这里翻了船。
工夫不大,他前面一位走了出来,这位刚刚进去时还有说有笑,现如今却是唉声叹气,走起路来都显得很没jīng神,周鲤也顾不上去问究竟,整了整衣服便走了进去。
进到厅内,他粗略的观察了一下,考官共是三人,左边一位是个留着山羊胡子,身穿灰sè长袍,手中还拿着折扇的中年文士,看起来像是府尊大人的师爷之类,右边一位则是一位捕头,虽然人是坐着,但可以看出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满脸的jīng悍之气,一双眼睛鹰视狼顾,一看便不是好相与的角sè。
只不过这两位显然都不是主角,见周鲤已经站定位置,而且显得很有自信,与之前那些人差距明显,那位师爷先就存了几分好感,毕竟周三郎相貌英俊,衣着打扮虽不华贵,却有几分出尘之意,加上那种现代人所特有的气质,让这三位考官中的唯一一个文人顿生好感。
这位师爷主要负责钱粮,刑名方面也略有涉及,便就着自己所擅长的方面问了几个问题,周鲤见识广博,来之前又得了林大人几番教导,自然难不住他,一通话答的头头是道,那师爷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看起来问题不大了。
接下来便是那捕头,此人说话隐隐有金石之音,倒是和长相相得益彰,不过倒是也没有如何刁难周鲤,只是就着自己所熟悉的业务问了几句,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唯一的难题,就只剩下这位武大人了,根据自己之前所问过几个倒霉蛋所提供的情报,这位不但是最难缠的,也是真正有资格拍板儿的,如果过不了这一关,哪怕其他两位全都看好你,估计也是白搭。
周鲤有笔试的好成绩打底,加上还有林大人这位新拜的恩师,所以倒是也不怎么害怕,双脚不丁不八的站在堂中,目不斜视,和这位武大人对视起来,见此人果然如侯彬说的那般,一张老脸布满了无产阶级人民斗争的沧桑感,以及那股老八队基层骨干出身,傲视天下的莽夫气质。
“堂下站的可是周鲤?”武大人一拍惊堂木,搞出一副审讯犯人的架势,断喝道:“看样子倒是有几分才具的,只是不知道究竟如何,这年头外表光鲜,内里不济的草包多得很!”
“学生是不是草包,大人试试不就知道了。”周鲤脸上依然挂着笑,说话也还是那副温吞水的速度,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副模样却让那武豹觉得有些拿捏不住,这两天各sè考生他见多了,有装文人的,有装匹夫的,还有一见自己就浑身发抖的,但无论什么样子的,基本上他一上来拍过惊堂木,都能够在最快时间内掌握主动,唯独这周鲤是个例外。
武豹感觉自己有些摸不透这个考生的底子,对方似乎根本不紧张,也不打算在他面前表现一下自己,完全没有能被他抓住的地方,连续问了几个刁钻问题,对方都答的有模有样,让旁边那两位微笑点头。这面试虽然是以他为主,但人家那两个也不是摆设,他纵使再不喜欢谁,也不可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来办,更何况他也没有想要黑掉周鲤的意思,只不过在在军中当老大当惯了,见到这种面sè粉嫩的新人,总想要教训一番。
可几个回合下来,他还真的没占到半点便宜。
“之前听林长盛那厮说起过你,将你夸得一朵花似的,似乎天上少有,地下全无,本官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这次武豹连惊堂木都不用了,直接一拳头捶在桌子上,断喝道:“最后一道题,给你小子一炷香的时间,想个办法出来,让本官能够深刻的记住你,什么方法都可以。”
武豹这番做派,让周鲤想起了林长盛的另一番话:那厮虽然也是个血xìng好汉,但常与我相争,虽然无甚恶意,但着落在你身上的话,怕是多少也会有些麻烦。
现在看来,明显就是武豹把自己当成缩水版林长盛了,打算好好整治一下,原来这也能成为不确定因素?周鲤yù哭无泪,又努力的回忆了一下来之前林大人交代过的,这武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蛮子,你跟他硬气到底,他反倒看得起你,周三郎决定赌上一把,拱拱手道声得罪,抡圆了冲着武大人就是一个大嘴巴,随后很恭谦的问道:“大人,您记住我了吗?”
第十章 熬成婆
全场哑然,无论是那文雅些的师爷,还是那看起来勇武些的捕头,全都被周鲤这抽疯似的举动吓呆了,尤其是那位捕头,同样作为前军人出身的他,可是很了解这位武豹大人火爆脾气的,哪怕就是从前军中的上司,要惩罚他最多也只是军棍,还从来没见谁当面抽大嘴巴的,因为上司也不愿意惹怒这路浑人。
师爷也被这一手震住了,他虽然不是官,而且是个文化人,但跟了府尹大人的年头也不短了,多多少少知道些上头的事情,那武豹是什么人,那可是护国公李双喜的老部下,正经的老八队出身,别看官位不大,但在朝中可是有着硬邦邦的靠山,等闲官员根本就不敢招惹,今天居然被个杂科考生抽了个大嘴巴,当真是天下奇闻了。
震惊之余,二人又觉得有些想笑,而且这么一想就再也抑制不住,只不过武豹积威太重,虽然在这顺天府中不过是个挂职混差事的,明面儿上看管不到他俩,但国朝的事情什么时候是从明面儿上看的?
忍,强忍,继续忍,一文一武紧咬后槽牙,憋足一口气,总算是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只是不笑归不笑,这事情怎么解决,还真是很让他们期待,按照常理来说,武豹这种脾气的人挨了个大嘴巴,估计能够将对方生撕了,可这毕竟是在顺天府大堂,若是真出了官员杀人的案子,他俩也脱不了干系,等会儿武大人发作起来,两人还是要选个时间点出手的,既让武大人出了气,又保住那周鲤的xìng命,这样才能把自己摘出去。
至于出了这个门以后,那就不是他俩需要cāo心的事情了。
周鲤现在也很紧张,尽管他从来都保持着一些现代人的优越感,可国人怕官的循例到了二十一世纪都没改变过,那时候好歹还讲**治,这时候可完全是人治,他现如今身份不上不下,说好点算是半个吏目,说俗了还就是小老百姓,仗着胆子给官老爷一个大嘴巴子,而且眼前这位明显不是什么善茬儿,会出什么事情还真是不好说。
只不过事情都已经做下了,周鲤倒是也坦然的很,依然保持着最基本的仪态,对额角青筋暴跳的武豹大人说道:“大人,您记住我了吗?”
“爷……本官,本官记住了!”武豹恶狠狠的从牙缝中吐出这几个字来,见周鲤似乎根本没什么感觉,突然眉头一扬,很神经质的大笑道:“好,好小子,果然有两下子,林长盛那厮没白推荐你,本大人看你顺眼,你过关了!”
什么?这就过关了?周鲤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这位武大人没问题吧,居然能贱成这样?挨了个大嘴巴不说当堂暴揍自己一顿,至少也不能这么容易让自己过关吧?他都想好了几条应对之策和说辞了,现在居然无用武之地,当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只不过这是他长久以来所期盼的结果,当然不会自己再设置障碍,又朝着三位考官行了个礼,便强装镇定的走出门去,刚刚走出大堂拐角,便重重的长出一口大气,嘴角扯动几下,总算是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堂内的两位心中也犯嘀咕,以为武豹是不想在这里动手,那位师爷终于还是良心发作,小心翼翼的说道:“武大人,学生看那周鲤虽然狂悖,但终归是年少无知,您看是不是……”
“嗐,你把我老武想成什么人了?我是真的挺喜欢这小子,这么些年还没有谁敢在我脸上抽大嘴巴的,而且我刚刚出的什么题目,让我能够记住他,我现在就记住了,人家答的很好嘛,而且很有胆识,寻常考生见了本官怕是三魂七魄散了一半,哪有他这么大胆量,这小子很对本官的胃口!”武豹乐呵呵的说道:“话说回来了,我老武是那么凶残的人吗?”
你不是吗?你敢摸着良心说你不是吗?去年那个独行大盗,是谁在人家已经伏法的时候,依然用棍子打断人家四肢的?经历过恐怖场面的师爷在内心呐喊着、腹诽着、愤慨着,可万语千言最终吐出来的时候,只化作了一句:“大人慈悲!”
被慈悲的周鲤自然懒得想这么多,他只知道自己过关了,回到家乡就可以在县衙门中混个差事了,侯彬今天吃过早点,便一直都在顺天府门口等待,这会儿见周鲤满面笑容的出来了,知道这位少爷八成考得不错,赶忙上去问道:“三郎,可是过关了?”
周鲤微笑道:“要没什么太大问题的话,应该是过关了。”
“我就知道三郎一定行的!”侯彬这会儿更加放得开了,也不管自己比周鲤大个几岁,很恭敬的躬身道:“往后在县里头,还得要请三郎多多照应了。”
“侯大哥不必客气,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和我两个哥哥也是朋友,相互照应是应该的。”周鲤虽说是从小在宛平县长大,可那却是他前任的事情,他现在严格来说除了自家俩哥哥与孙伯平之外,还没有什么其他的朋友,自己往后肯定是要在宛平县混差事了,多个能帮忙的人自然是好事,这侯彬虽说为人钻营了些,但办事非常jīng细,算是个不错的臂助,自然要好生拉拢一番才是,便笑道:“看看快到饭点儿了,我请侯大哥吃酒去。”
两人到酒馆中大吃一通,饶是侯彬要死要活的说要请客,周鲤还是付了这顿饭的钱,他现在正处在事业发展起步阶段,身边的人一定要拉拢好了,这一顿饭吃完,侯彬果然又将自己位置摆正了几分,几乎以周鲤随身保镖兼保姆的身份出现了,在京中等待成绩的几天,基本上都是早早的将周鲤的饭准备好了,吃完之后还陪着逛街。
作为一个běi jīng人,周鲤对于这个时代的京城同样很有兴趣,反正他的成绩基本上不会出什么问题,这几天闲来无事,便干脆带着侯彬在京城里面转了起来,倒是过足了一把驴友的瘾,京城的环境历经数百年,虽说早已经物是人非,但主体框架却是没有改变,比方说那横平竖直的道路,比方说那些驰名已久的字号和街道。
当然,这也必须说人家先太祖武皇帝李自成,在这上面贡献不小,因为周鲤看到了卖时新丝绸褂子的真维丝,卖防虫咬上等家具的耐嗑,以及卖一种类似解放鞋的安踏,而且这些店面无一例外的都是天子赐名,匾额高高悬挂,配以大红丝绦彰显荣耀,这种半真半假,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让他觉得无比新奇。
数rì之后,周鲤再次去了顺天府,拿了一张自己的告身回来,他被任命为宛平县县保了,尽管还不知道这县保是个什么职位,可看顺天府衙役对他明显客气许多的态度,他就知道,自己总算是丑媳妇熬成婆了。
第十一章 县保
丑媳妇熬成婆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其余九人,其中就包括侯彬,只不过其他人的职位都是贰佐,只有他这么一个正职,明显是对他好成绩的一种褒奖。至于那位廖大少,这次似乎什么都没落着,直接被打回县内等待衙门召唤,不过就看林大人对他的恶劣印象,一时半刻之内怕是等不到这种召唤了。
欣喜过后,周鲤开始面对现实,因为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个职务到底是做什么的,好在身边还有侯彬这么个万事通,他倒也不客气,直接将侯彬叫到房中,问道:“兄长,小弟被授了宛平县县保之职,只是不知这县保是个什么位置,具体经办哪些事情,与县尉有何不同?小弟平rì里多在家中读书,有些事情实在不太明白,还望兄长不吝赐教。”
“原来兄弟便是县保?好好好,我这便与你说说,这县保乃是新设职务,从前并没有常例,只不过为兄倒是打听过一些情况,这职务与县尉自然不同,平时看来倒是也差不太多,只不过县尉统筹县内一切武事,真出大事了甚至能调动本县驻军,而且还是正经的官身,自然不是咱们这等吏员可比的,但只要不是什么大事,通常的权限还不如咱们这些现管的,那些百姓还是听咱们的居多。”侯彬如今也得了身份,立刻很现实的脱离了百姓身份,开始站在朝廷的立场上分析问题了,他很耐心的给周鲤解释了县保和县尉的区别,而后从炕上走了下来,对着周鲤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正sè道:“三郎,哥哥此番得了个副保,往后可就要在你手下混差事了,还望多多照料才是!”
“哥哥是副保?”周鲤和侯彬并不是同一时间去取的成绩,因此还是真不知道这事,他还琢磨回去之后要如何与侯彬搭档,现在看来倒是省心了,这位侯快嘴直接成了自己的副手,往后倒是省心的很,赶忙笑道:“大家都是自家兄弟,理应相互照应,小弟年轻识浅,往后做事若有什么疏漏之处,还望哥哥多帮忙提点一二。”
侯彬也赶忙客气了几句,两人一个存心拉拢,一个倾力投靠,因此酒桌上气氛融洽的很,顺便还憧憬了一下将来赴任之后的种种,第二rì一早,便结伴回了宛平县。
回了县城之后,周鲤与侯彬都没顾得上回家,直接来到县衙门中,找林大人把事情说了,那林大人昨rì便已经得了回报,今rì自然是好一番夸奖,又留两人吃了顿饭,这才叫他们先回家报喜。
周家爷儿仨早就等得望眼yù穿,见他回来当即包围上去,你一言我一语的问起结果,周鲤本来还想逗逗他们,说自己考砸了在县内等待录用,只不过看父兄这副要吃人的神情,硬生生把编了一路的话头憋了回去,一个劲儿的喊道:“中了,中了,儿子做了县保,明rì上任!”
“苍天啊!大地啊!待我周家不薄啊!”老爹周渔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对着天空遥遥膜拜,一边磕头一边泣道:“列祖列宗在上,我儿三郎做官啦!”
周家三兄弟赶忙上前搀扶,只不过出力的却只有周鲤一人,老大老二这会儿也是满脸泪痕,不住用手擦拭,自己没有软倒在地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敢指望他们帮忙扶人。
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情,周鲤从前到是也听说过,但并不太以为然,总觉得书中自有夸大之处,可自己亲身经历了这么一遭,才发现绝非妄言,周家勉强还算是宛平县豪强,纵是比不上那些大户,rì子倒是也很过得去,闻得有人做官都激动成这样,那一般的贫苦百姓该是什么样子?何况他这还不算是做官,只不过是一个介乎于官和吏之间不尴不尬的吏目头子,都能让老爹与两个兄长激动成这样,范进中举这事也就可想而知了。
周鲫和周鲳毕竟年轻,兴奋一阵也就过了,三兄弟又将老爹好一阵安抚,爷儿四个回屋吃了顿团圆饭,又放了几挂鞭炮庆贺,算是为周鲤做官这事宣扬一番。
街坊四邻闻得消息,也都赶过来道喜,这周家原本在这里就有些身份,平rì里遇到些事情,只要不报官的,都是请周老爹出面调停,这会儿周鲤成了县保,家中自然更是水涨船高,就连平rì里自恃身份,从不登门的两个老员外并个私塾先生,这会儿也带了礼物过来拜访,足足忙了好一阵子,直到天黑时分方才告终。
第二天一早,周鲤告别父兄,与侯彬早早便来到县衙,领了自己的袍服,每人还有一柄制式腰刀,穿戴整齐,威风凛凛的便要赴任,林大人又是好一番勉励,这才放他二人离开,去见见自己的手下。
县保好歹是个大吏,是有自己专门办公场所的,叫做坊衙,乃是距离县衙大约三里的一处两进宅院,因为这还是个新晋职务,宛平县也是头一次施行,因此究竟如何,谁也不大清楚。一路之上,周鲤便一直琢磨着自己这个职务,直到见到了自己的队伍,他才明白这个县保的真正意义,换个他能听懂的词汇,感情就是城管头子。
前明的时候,宛平县是不负责京城治安的,不过本朝大约是太祖爷改制的缘故,这宛平县衙内专设一属官,也就是这县保,周鲤觉得八成原先太祖爷是想设置保安队或保安团来着,又怕朝臣因这不伦不类的名字反对声太大,所以才参考了地保的名号设置了一个加强版。但这县保可比地保厉害多了,干的就是保安队的活儿,周县保如今手下足有五十余名汉子,而且据他目测,大多是县内的地痞流氓混混,人人手执短棒一根,辅助以藤牌皮鞭等物,端的非凡了得,单以正式在编人员来看,为宛平县仅次于驻军的第二武装力量,连县衙的捕快们都比不过。
而且还不要小看这个县保,这可是正经有品级的吏目,乃是先太祖武皇帝自己捣鼓出来的十品正吏,用来区别其他的杂佐小吏,虽说官场中人根本不当回事,但在朝廷律令上却是白纸黑字写着的,时候久了怕是也能侥幸混进官僚队伍。
本县除了县保之外,还有一个十品县通,也在坊衙办公,乃是个文职,负责和周鲤文武搭档,只是暂时还不知道由谁担任。按照常理说,这种正吏通常都要本乡本土的,可是宛平县所有考生加在一起,也只出了周鲤这么一个正吏,县通的人选到现在依然是个迷,让无数英雄豪杰想破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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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军训
到任之后,周鲤迅速开始熟悉工作,因这坊衙乃是初设,没有常例可循,林大人倒是也没有急着催他立刻办公,给了三天时间,专门让他吃透这行当,压服自己的手下。
手下其实倒是好办,有道是京城无大寇,天子脚下律令森严,再厉害的贼人也不敢过来寻衅滋事,他这些手下最多也就是些在坊市中拿人家几个水果的混混,如今新设衙门,正缺勇武之人,便一股脑的全都收编进来。周家在市井中名气甚大,而且人人习武,便是周鲤这读书人也会几下三脚猫的工夫,加上周老爹徒弟众多,各个勇猛jīng壮,不能唱戏的全都在坊市之中厮混,单这县保队中便有几个周鲤的弟兄,其他人也都算是熟稔,因此倒是不需多言,大家乡里乡亲的,没什么刺儿头会来挑衅,不过几句话的工夫,众人便高呼唯三郎马首是瞻。
让他发愁的是里面的案牍工作,按理说他这个县保应该只负责武事,文事则是该那位县通处理,可县通迟迟未到,他也只能暂时担负起来,这可着实是要了亲命的工作。林大人那边本来就是军中文士出身,雅不愿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东西,可又一直没有办法,他手下四个师爷只有赵师爷得用,不少事情都要自己处理,现如今好不容易能够分出去一部分,立刻将自己不喜欢的琐碎之事一股脑推了过来。
先前林大人本来也没多想,只觉得这是推给那位县通的,谁知道县通迟迟不到,倒是给自家弟子添了不少麻烦,好在周鲤这人经过天朝教育洗礼,堪称身经百战,早已煅造得一身铜皮铁骨,又有一个同样吃苦耐劳的侯彬辅佐,加上手下中也有几个识文断字之人打下手,不然还真是吃不下这么些工作。
好在苦rì子没过几天,他就迎来了喜讯,依照先帝遗诏中的某一条,他这名新任县保,要带着五十余名手下参加军训。
刚刚接到命令的时候,他还有些诧异,要知道这毕竟是大顺朝,不折不扣的古代,军训这事儿似乎和他这城管头子不搭界,可仔细问了问过来下命令的赵师爷才知道,原来这年头连国子监的新来监生都不例外,凑一批就要强制军训,就不要说他们了,这可是先帝爷的遗诏。而且经了鞑子入寇那么一遭,就连最清流的官员也不怎么反对这条命令了,锻炼锻炼身体未必就有辱斯文,眼下南北对峙,大顺勉强占了些优势,可万一将来不行了,山海关一被攻破,大批鞑子骑兵一拥而入,多锻炼一下也多几分自保之力不是。
不过周鲤对这个命令是没有丝毫抵触的,他只是觉得讶异而已,让他在军训和整天埋头公文中选一个,他肯定选择前者,将坊衙中的工作交给林大人派来暂时代班的赵师爷后,便带着自己的五十余名手下出发了,前往密云驻军大营。
密云大营驻军共两万三千,乃是京师周围驻军的老大,无论训练还是器械,都只在禁卫军之下,堪称是大顺常规军队的魁首,因此这京城各州县的军训工作,便也都在这里进行。周鲤原本以为,所谓的军训就是踢踢正步,跑跑cāo练,站站军姿之类的,谁知道这边还动真格的,每天都要按照军队的制式训练走上一趟,甚至还给玩火铳。
县保队这种机构,平时自然是没有资格使用火铳这种高级武器的,事实上即便在大顺军中,火铳装备率也不过百分之六十几,还有三分之一多的部队使用原始的大刀长矛,倒不是先帝爷不想全盘火器化,实在是这时代的火器在对抗骑兵的时候,还无法发挥出最大威力,更无法完全取代传统的刀矛弓箭。加上国朝工业底子基本没有,现在还正处在从小作坊到联营作坊的转化过程中,流水线什么的更是无从提及,也只能一点点的给部队换装。
此时军中已经有了燧发枪,但数量极其稀少,只装备jīng锐部队,比方说主将的亲兵营和敢死营等等,其余的大部分人还都是拿着火绳枪,以及前明留下来的三眼铳之类,虽然都已经制式生产,不至于五花八门,但与他想象的‘燧发枪如林、兼有马克沁助阵’还是有所差距,这一点上周县保有些失望。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这些火铳的质量似乎还都比较过关,刚刚那小校试shè几次,并没有出现炸膛的情况,这样至少可以不必担心受伤甚至致死的事情发生了。
这依然是个排队枪毙的时代,所以练习火铳当然也要排成几列横队,周鲤作为县保,站在第一排左首位置,凝神静气的将火折子放在引信上面,随后立刻寻找目标,并严密关注自己铳口内即将shè出的铅丸,‘砰’的一阵巨响,同时还有一阵大风刮过,他眼睁睁的看着铅丸斜着飞了出去,印在后数第三人的靶子上面……
随后,更尴尬的事情发生了,原本第一排试shè完毕,应该迅速后撤,用通条清理铳管,随后继续装铅丸火药,再用通条戳瓷实,等待下一轮的shè击,这些都是前几天课程讲过并示范过的。可整整一排十余人,完成了这套标准动作的只有他一个,其他人要么拿着火铳不知道干什么,要么干脆被之前那轮shè击的巨大响动吓住了,这会儿正坐在地上发呆,脸上神sè惊恐,显然早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
周鲤面红耳赤的看着带队队官,等待着劈头盖脸的训斥,毕竟他才是这帮人的头,那队官可是正经九品武官,国朝又没有以文御武这一说,自己这个十品被训太正常了,何况就算有也没用,他这个县保严格来说属于武装力量,挨训是很对口儿的。可谁知道正准备迎接暴风骤雨的时候,那队官却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周县保不必如此,刚来的都是这样,别说你这些手下,就连我们这里的新兵也好不到哪里去,习惯就好了。”
“多谢校尉大人不罪!”周鲤松了口气,转身对着自己手下那些保丁喝道:“看看你们这幅样子,平rì里在县中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拿人家水果的时候比张飞都猛,怎么一到军营就都软了?这可还不是战场呢,将来万一和北面鞑子开战,让咱们上去押运粮草,你们难道就这么去给鞑子当猪样宰吗?看看你们县保我,十八岁的年纪,比你们大部分人还小,而且大半rì子都在读书,我都能挺直腰杆cāo弄这火铳,你们为什么不行?”
“您周家人当然不怕,都是练家子……”第二排有个保丁低声辩解道,随即在周鲤练习过很久的眼神杀气中被压了下去,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来,进行下一轮试shè。
不过经他这么一喊,下一排倒是好了很多,或许人都有个要面子的脾气,加上第一排已经给他们做出过示范了,因此虽然还有几个转到后面去不知道做什么的,但至少没有人再吓得躺在地上发呆了。
转了两轮,再次轮到第一排,这一排受过心理创伤的较多,明显是个问题,周鲤挨着个的好生鼓励了一番,这才回到队首,正要点燃火绳,忽然用余光发现一个问题,站在他旁边那个保丁的火铳形态似乎有点奇怪,不禁转过头仔细看去。
周鲤凝视片刻,总算明白了问题所在,那厮火铳管子里分明插着一根通条,他有心想要提醒,却见那边火绳已经点燃,便立刻蔫巴出溜的离开队列,在队官的凝视下走向左侧点将木台。虽说cāo练之时严禁人员离队,但周大人好歹也是杂科十品正吏,在队列里头算是有身份的人物,即便没说为什么离开,队官也不好在不清楚缘由的情况下训斥,只得任他离去。
刚刚走出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跟着便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周县保立马做出个前扑动作,生怕被炸膛的火铳伤到,总算是逃过了一劫,那队官神sè复杂的看了看趴在地上的周县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摇了摇头道:“将那个笨蛋抬下去治伤,旁边那两个被误伤的也是,放他们半天的假。”
第十三章 县保办差
让周鲤没有想到的是,二十天的军训之后,最终会cāo总成绩,竟然是以他这一队最高,尽管有一个笨蛋因为通条问题受伤,还连带着挂伤两个,可他毕竟是所有人中接受这玩意最快的,连那队官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奇才,军中无论什么套路规矩一说就懂,一玩就会,连一些老兵们还没摸透的新装备他也会玩,若是投军的话,两年之内必然升为九品。
军中不止一位将领前来找过他,问他愿不愿意投军,还从十品干起,并许下两年升职的承诺,可周鲤不想投军啊,他虽然也知道北方鞑子入寇之后的结局,可目前不是还有人家吴三桂吴公爷在山海关顶着呢,他就不上去和人家抢功劳了,他只想在宛平县内做自己的十品正吏,将来若是能够有机会升上几级,那就更好了。
军将们也知道他这样的乡民什么心思,几番下来也便不说了,待到二十rì考评一过,便放他们回了宛平县。
军训过后,本以为能够休息两天,谁知道刚刚拉着队伍回来,周鲤便得到了林大人的召唤,让他赶紧去县衙走一遭,领取自己的第一个非rì常任务。
被上司召唤的感觉是很爽的,若是你的上司不召唤你,那么基本上意味着你已经被他遗忘了,升官的时候保证也想不到你,需要人背黑锅的时候,倒是很可能在花名册中不经意间发现你的名字。
而非rì常任务更是好事,虽然说这种任务乃是一把双刃剑,发达沦落各占一半,但有雄心壮志的人却非常喜欢刷一下,因为总是做自己本职内的工作,做得再好最多也就是一句劳苦功高,熬资历能把青丝熬成白发,少年熬成皓首,还未必都能熬出来,尤其是那些不是正途出身的家伙。
像周鲤这种一来没出身,二来没太多钱的,想要升官就只能靠这些非rì常任务,因为这种任务很容易给上司留下印象,当然这种印象是要在差事办好的情况下,若是办砸了,上司倒是也有印象,但你基本上也就没什么进步的可能了。
只不过,这种召唤也不是无条件的,至少你自己要先摆正位置,周鲤自从上任之后,每三rì都有条陈一封送往县衙,事无巨细都要汇报一下,捎带着字里行间还要关心老恩师的身体,用委婉的口气谴责其为国cāo劳不惜身等错误行为,哪怕是拉出去军训都不例外,很是给足了自己这个老恩师面子,林大人见弟子如此上道,有差事自然也会先想到他。
到了县衙门,和门口几个差役笑嘻嘻的打过招呼,周鲤便迈步走了进去,径自来到二堂之中,见林大人正穿着一身很家居的青布袍子品茶读书,立刻三两步上前问安道:“弟子一去二十余rì,不知恩师身体可还安好?”
“为师身体好得很。”林大人很满意这个亲昵的师徒称呼,他曾经也参加过一些知县们的聚会,人家那些都是正途出身,说起自己门下弟子谁谁谁在哪里做事,都是一副炫耀的模样,把他这个军转民的主儿说得羡慕不已。现如今自己也有弟子了,而且还是个非常优秀的青年才俊,周鲤在军营的表现早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加上先前各种考试的成绩,充分证明这弟子是个既会考试又会做事的,唯一不会的大概只有八股文。
不过这个没关系,八股文自己也不会做,照样不是活得挺好,而且国朝既然开了杂科,就是给人另一条晋身之路,周鲤这等聪慧之人若是好生经营,将来未必没有前途,未必不能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
林大人越看这弟子越是顺眼,轻轻扶着周鲤的手,将他按在座位上,问了一些军训时的问题,以及前些rì子坊衙中的各sè事务,这才切入正题道:“这次叫你来,是有事情要做的,护国公他老人家代天巡狩,要考察京畿附近州县,第一站便是我们宛平县,本县治安虽然一切良好,但近来乡野之中总有些泼皮无赖寻衅滋事,本县便着你去肃清,国公爷十rì之后便到,你务必做到坚壁清野,不出任何纰漏。”
这就是正经安排差事了,林大人用了官称,周鲤也赶忙也站起身来正sè道:“请大人放心,属下保证完成任务!”
“呵呵,你这小子倒也有趣,还保证完成任务,我们这军中的口号,倒是用的熟稔。”林大人笑的颇为欣慰,显然是又被这口号带起了早年在军中的点滴回忆。
殊不知周鲤说完这句之后更是内心流泪,这口号我听了多少年啊……
护国公李双喜,先帝的干儿子,原本应该在山海关中战死的,如今却活了下来,并且成为了几大国公之一,当然干掉他的吴三桂如今也是国公,也不知两人见面时候,会不会有潜意识的敌对情绪。
当然这并不是周鲤要关心的内容,他只知道自家恩师林大人,包括那位武豹武大人,都曾经在李双喜军中待过,如今这老长官要代天子过来视察,林大人自然也要好生表现一番,争取得到一个好印象,以方便自己rì后进步,不要让老长官忘了自己才是。
所以这一趟的任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若是失败了,林大人的命运尚未可知,但他周县保的命运却是注定了悲剧。
想通了这个关节,周鲤回去之后便立即找来侯彬,将事情与他说了,两人一合计,便定下了一套规矩,将本县所辖各处划分地方,与县衙的刘捕头,以及各处乡绅团丁联合行动,争取将最近逐渐闹起来的一些地痞一一制服。
原本宛平县的治安还是不错的,毕竟这是新朝初立不久,而且北面还在打仗,可随着这rì子逐渐承平,一些太平时节该出现的魑魅魍魉也就重新滋生出来,好在宛平县毕竟是天子脚下,查的一向严厉,些许宵小上头只是懒得去管而已,真要是运作起来,效率是十分惊人的。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新任县保周鲤带领十名手下,包围了一个胡同yīn暗处的小赌档,正瞧见到几名泼皮在那里耍钱,身边还有几个小娘子为伴。周县保顿时恶向胆边生,心说本县保起早贪黑的办差事,你们竟然在这里赌得快活,还有小娘子陪着玩乐,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立刻招呼手下冲了进去,一顿乱棒之后,将泼皮们制服,周县保怒喝道:“双手抱头,蹲那儿,唱征服!”
某泼皮不明所以,抬头问道:“大人,啥,啥征服?”
“少废话,让你抬头了吗?让你说话了吗?”周鲤一巴掌抡了过去,随即挥舞短棒作势yù打,口中威胁道:“大顺威武会唱吗?唱这个!”
“回大人,这个会。”几名泼皮生怕再挨打,赶忙扯着嗓子号道:“大顺威武龙旗飘扬,得胜歌声多么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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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大事不妙
连续几rì的清剿工作,让宛平县内的泼皮混混为之一清,坊市上的气氛也好了不少,说起来周鲤还真是小商贩们的救星,首先他建立县保队,先把名气最大的一批混混都纳入编制,随即又带着这帮人开始清剿那些后起之秀,可谓对本县地下势力进行了毁灭xìng打击。尽管手下依然有手脚不干净,喜欢拿人家水果蔬菜的毛病,但总的来说却要比从前好上一些,毕竟他那些手下穿上了官衣,拿了一份钱粮,多少也要在乡亲面前做些脸面。
因为成绩出众,他再次被县尊大人召唤,好生夸奖了一通,还赏了不少酒肉,让他好生犒劳手下弟兄。
本以为事情做的差不多了,自己还能在坊衙里混上几rì,熟悉一下即将为之奋斗的岗位,谁知道刚刚过了几个时辰,便赶上了一桩事情,还是件足以让宛平县从上到下心惊胆战的大事。
得了县尊大人的赏赐,周鲤便将手下保丁们从四面八方撤回来,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面开了一个小型篝火晚会,众手下这趟跟他办差痛快,不但耍足了威风,而且还占了不少好处,正是群情激荡的时候,长官又忽然说要请客,因此来的甚是齐整,将个坊衙里里外外全都坐满了。
周鲤也不废话,简单讲了几句林大人的褒奖,以及自己对此次行动的满意程度,便招呼着众人开吃,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来来来,大人,属下等敬您一杯!”侯彬这几rì也是威风八面,好不快意,深自庆幸自己跟对了人,这会儿见周鲤身边刚刚散了一拨,赶忙拉着几个队正过来敬酒。
对这几个得力手下,周鲤也是满意的很,笑容满面的刚要说几句勉励的话,却听得外面忽然发出一声惨叫,凄厉程度令人发指,吓得他将酒杯直接掉在了地上,本以为自己这算很失态了,正打算学刘皇叔什么辄掩盖过去,却发现侯彬等人也不比他强多少,某个瘦子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方才还像菜市场一般的坊衙,被这一嗓子惊住,瞬间鸦雀无声。
冷场片刻之后,侯彬咽了口唾沫,小声说道:“大人,似乎是出了什么事情……”
那瘦子从地上爬起来,捧哏道:“听声音像是西面,离咱们这里不远……”
“那还等什么,赶紧抄家伙跟我过去看看!”周鲤头皮发紧,顺手抄起放在不远处的哨棒,第一个冲了出去,其他人也都各自寻找自己的短棍和藤牌,乱糟糟的跟着出了门。
没人比周鲤更清楚,这节骨眼儿上出事的代价了,只要想到白天去县衙门,那里从上到下正在进行的疯狂大扫除,就知道林大人对国公巡视的看重,若是在这时候出了什么差池,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带着人杀出坊衙,朝着刚刚发出惨叫的地方席卷而去,谁知刚刚走出街口,就见对面也杀过一哨人马,这票人衣衫不整,帽子歪斜,有几个手中扛着大棒,大多数人则拿着明显是随处捡到的东西,正是宛平县的衙役们。
衙役们大约二十余人,为首的正是本县刘捕头,身旁跟着的则是今rì水涨船高的孙伯平,周鲤赶忙上前几步,草草拱手道:“刘捕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吃得好好的,谁知道这边出了什么事情!”那刘捕头为人不错,但胆量却不大,他手下本来不多,今rì入乡清剿之后,不少帮衙便已经暂时遣散,只有本职衙役二十余人,和他在某个小酒馆喝庆功酒,也是和周鲤这边一样,吃喝正酣的时候被那惨叫声惊住了,这才临时往这边跑。
“罢了,先不管这么多,我们进去看看!”周鲤说罢,带着人就要往前面走,却见刘捕头似乎有些踌躇不前之意,气绝道:“我说刘捕头,都什么时候了,您就别慎着了,真要是出什么事情,明天一早县尊大人那里,咱俩可谁都跑不掉!”
“对对对,是这个道理!”刘捕头这才醒过梦来,这可不是什么可办可不办的事情,若是在李双喜公爷到来之际,宛平县出了什么大事,他和周鲤这两个现管的谁都跑不掉。
找回状态的刘捕头迅速发动手下,挨家挨户的敲门,将人全部赶了出来,询问究竟是何处发出惨叫,周鲤手下人多,自然也上去帮忙,足足折腾了半个钟头,众人总算汇总出了路线,沿着大道超前一直走去,最终来到一所破庙前面。
“八成就是这里了。”周鲤看了看这所明显年久失修,似乎根本没有和尚的破庙,心中暗自嘀咕起来,这里可太像是凶案现场了,若是里面还有什么歹人,贸然进去怕是不妥,便回头看着众手下,问道:“谁愿意进去打探?”
此言一出,刚刚还纷纷闹闹的路面上顿时鸦雀无声,周鲤看了看自己那些平时吆五喝六,此时全部低头默哀的手下,又看了看同样脸sè发白的衙役,最终看到了满脸期盼之sè的刘捕头,叹口气道:“罢了,你们在门口守着,我先进去看看,谁给我找个烛台过来!”
“小人去!”几个手下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直奔附近民房一通狂砸,王八之气再次彰显的淋漓尽致。
待到手下送来烛台,周鲤拎着单刀迈进几步,飞起一脚踹开庙门,刚要喊上一嗓子以壮胆气,就觉得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扑鼻而来,冲的他差点当场吐了,强压着胸腔处的涌动,他拿着烛台朝前走去,谁知没走两步便被不知什么东西绊倒。周县保好歹是个练家子,左手捏住烛台,右手横起单刀向下一撑,满心以为能够平稳着陆,谁知却摸了一手粘稠之物,顿时摔了个狗啃泥,烛台也落在地上,照亮了方圆一丈之地。
周县保顺着亮光往里一看,但见地上歪七扭八的倒着几具尸体,心中便有些发毛,正要从地上爬起来时,却好死不死的看到刚刚他用手摸到的那物件。
“啊!!!”
凄厉的叫声,在破庙中久久回荡……
第十五章 无脸公案
众人正在外面守着,忽然听见里面周县保一声怪叫,又联想起之前那阵叫声,顿时吓得毛骨悚然,大眼瞪小眼的看了片刻,也没人敢先进去,末了还是孙伯平和侯彬担心周鲤的安全,咬着牙冲了进去,却见周鲤站在小院儿里面,单手扶着一棵老树,正大口大口的吐着之前吃过的酒肉,味道十分浓郁。
“大人,怎么回事啊?”见周鲤状态不佳,侯彬赶忙上前搀扶住,却一眼正看到周鲤脚下之物,只觉得胸腔处一阵沸腾,再也顾不上照顾上司,也跟着大口吐了起来。
孙伯平奓着胆子靠近一些,顺着亮光向那边看去,只见那里躺着个七尺来长的汉子,身上几处刀伤,脸部完全被人用锐器搅得稀烂,若不是还有个脑袋,几乎都看不出是个人了,也难怪周鲤和侯彬吐成这样。
孙捕快这两年办差时也遇到过凶案,好歹见过些市面,总算是强忍着没吐出来,他将周鲤和侯彬慢慢拽了出去,同时向外面招呼道:“都进来吧,这里面有几具尸体,点火把过来!”
听说里面只有死人,这些人倒是不怕了,死人最大的威慑力在于吓唬耍单儿走夜路的人,对于大队官家力量,是没什么作用的,外面站着这些位只是害怕里面有什么凶徒,这才迟迟不敢进入,听说只是几具尸体,便纷纷抢着进来,展现自己的艺高人胆大了。
只不过,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嘴角还在冒白沫的周鲤和侯彬。
半个时辰之后,看着已经将酒肉都吐干净的手下,周鲤和刘捕头同时下令,将尸体全部带回县衙,找仵作验伤。
这一趟收获不可谓不丰,整整五具尸体,全都是脸被人家戳烂的,身上衣物也都是一片血迹,基本上连认尸都做不到了,周鲤和刘捕头知道,这场麻烦才刚刚开始,他们所要遭受的苦难还远远不够呢。
果然,当林大人被赵师爷从睡梦中唤醒,努力越过小妾拦截网,穿戴整齐出现在大堂中时,顿时便大发雷霆:“我和你们说了多少次,不能出一点纰漏,护国公他老人家几rì后便到宛平,咱们这里居然出现这种重案,你们存心给本县添堵吗?都不想活了是吗?这要是在当年老八队军中,早把你们拉出去砍了!”
上司发火的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低头认命,千万不要强调什么理由,那样只会让上司更加火大,周鲤和刘捕头都是深谙其道,两人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墙角,一副惭愧之至,恨不能自杀以谢天下的神情。
一刻钟之后,林大人骂累了,扯过把太师椅坐下,满脸怒气的斥道:“说吧,眼下该怎么办?”
“全听大人吩咐!”刘捕头很没眼sè的推卸了责任,周鲤有心阻拦,却是晚了一步,只要继续低头默哀,等待暴风骤雨的第二轮侵袭。
不出所料,林大人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再次跳脚道:“听我吩咐,听我吩咐会出这样的事情吗?我早就说过,不许出现一点纰漏,你们这几天都不知道在干什么,这么大的案子,竟然毫无察觉,周鲤那边好歹抓了不少泼皮混混,你那边整rì就知道磨洋工,真不知道前几任县令看上你哪一点了!”
这话可就有些重了,直接关系到刘捕头的去留问题,他不敢再和稀泥含糊其辞,连忙表态道:“大人,属下失职,还请大人准属下戴罪立功,护国公带来之前,必能查个水落石出!”
“哼,查不出来,你就回家抱孩子吧!”林大人冷哼一声,摆摆手对刘捕头道:“行了,你先下去吧,我和周县保有话要说,回去好生办差,手下再有敢敷衍了事的,直接开革出去!”
“属下遵命!”刘捕头见暂时过关,不禁松了口气,有些同情的望了望周鲤,便从大堂退了出去,招呼手下风风火火的查案去了。
刘捕头这一走,周鲤便成了孤家寡人,没等林大人再问,立刻上前道:“恩师赎罪,此事全怪学生失职,学生也愿戴罪立功,助刘捕头查访此案,定不叫恩师难做!”
林大人叹口气道:“此事也不怪你,你是负责县城外围的,县内本该是刘捕头他们去办,是他们的差事没办好,为师刚刚火气大了些,让你受委屈了。”
周鲤知道这是客气话,忙道:“学生不敢,总是学生处事不周,才惹得恩师发怒。”
“罢了,不说这个了。”林大人见他态度诚恳,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如今也不管是谁的责任了,既然事情已经出了,那就赶紧给我抓紧查访此案,若是护国公他老人家来到之前还不能结案,别说是你们了,就连本县也落不着好。”
“学生明白,学生一定竭尽全力查访此案!”
周鲤说罢,正打算义正言辞的再喊两句口号,却见赵师爷匆匆忙忙的闯了进来,到林大人耳畔小声低语几句,林大人刚刚好转的脸sè再次yīn沉起来,对他道:“你先去查案吧,勿让为师失望!”
“学生遵命。”周鲤走出大堂,正巧见一八品服sè的官员进来,细看却是本县县丞,这位大人面带chūn风,和之前林大人那黑沉的脸sè形成鲜明对比,周县保知道这是县内两位大佬又要斗法了,而自己的靠山目前显然处在不利局面,毕竟他是县太爷,属于第一责任人,而且眼看着护国公李双喜就要到了,这等于是在自己的老首长面前丢人现眼。
反观这位县丞大人,虽说平rì里竞争在县内争强斗狠的刷存在感,但这次保证不会出头,只会在暗中使绊子下黑手,若是林大人因为此事去职的话,他自然就是县令的最佳人选。国朝刚刚定鼎没多少年,对于县令之类小官职的变动很松宽,惹怒了哪位大人物,又没有人作保的话,丢官去职绝不是什么大新闻,何况这些年来文官势力开始巩固,真要是这案子处理不好,县丞的后台老爷们再运动运动,本县县令换人不是没有可能,这可是正处在事业起步阶段的周鲤所不能接受的。
可饶是他满门心思的想要侦破此案,心中却还是有些忐忑,人家最多遇上无头公案,他倒好,居然遇到了这等难得一见的无脸公案,连认尸都成了困难,一点头绪都没有,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查访下去。
正踌躇时,侯彬凑到他身边来,小声说道:“大人,有个弟兄刚刚查访到,案发之前,有人看到廖家那位公子爷在破庙附近出现过,而且神sè颇有些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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