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村里有个姑娘
李燕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头疼欲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茅草混了泥搭起来的屋顶。
光线昏暗的房间，斑驳的墙壁，断了几个木栅格的窗户，一条碎布头拼成的布帘把这间原本就狭小的屋子隔成了两间，鼻腔里充斥着年久失修的土坯房特有的潮湿发霉的味道，外面还有鸡叫和猪哼唧的声音。
这是哪啊？
她明明记得她正坐在长途汽车上，从实习的单位回学校，准备参加毕业典礼，不幸遇到了车祸，汽车翻下了山崖，而她昏迷了过去。
那她是被附近的乡亲们给救了？李燕头疼的厉害，伸手按了按头险些没惊叫出声。
她明明是一头利落的短发，怎么她摸到了两根黑黝黝的麻花辫！
李燕颤抖的把手伸到了眼前，手指粗糙有茧子，右手背上还有一块指甲大小的伤痕，像是早年烫伤留下来的。
她虽然是福利院长大的孤儿，为了上学吃了不少苦，但她的手绝对要比这双手细嫩的多。
“有没有人啊？”李燕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又干又痛，竭尽全力喊出来的声音细如蚊。没等有人过来，她就眼前一黑栽回了床上。
李燕漂浮在黑暗混沌之中，突然间一束光从头笼罩了她，紧接着，记忆就像是倾倒的潮水一般，顺着那束光冲进了她的脑海之中。
等这痛苦的过程结束，李燕脑海中多了一个叫程燕的女孩的记忆。
现在是一九八零年，程燕今年十六岁，是管平县清河乡后庙村老程家的孩子。
程燕所在的程家是当下中国农村常见的大家庭，当家做主的是程燕的爷爷奶奶程老头程满良和程老太葛二妮儿，两人有三子一女。
老大程贵荣娶了李桂香，生了大女儿程柳和小女儿程燕。老二程富荣娶妻肖荷花，生了程家现在唯一的大孙子程天宝和女儿程丹丹。老三程金荣娶了村会计的女儿曹小娟，生了一个女儿程娇娇，前几个月曹小娟又怀上了二胎。
程老头和程老太还有一个女儿程丽梅，在程燕很小的时候就嫁去了外村。
今年春上的时候，有媒人来程家说媒，给程柳说了韩岗村的韩峰。韩峰今年快三十岁了，高中毕业后一个偶然的机会被县里工厂的领导看中，招进了工厂当了工人。
这个时代的工人有工资，吃国家供应的商品粮，看病不花钱，退休了还有退休金！在土坷垃里刨食的乡下人眼里，韩峰成了山沟沟里飞出去的金凤凰！
要不是韩峰进城的时候心高气傲，一心想找个城里姑娘结婚，也不会耽误到快三十了才和乡下姑娘程柳定亲。
用媒人的话来说要不是你们家程柳模样长的好，人家韩峰哪能看的上！
程老头和程老太也十分满意韩峰，只是后来在商量彩礼的时候两家闹了点不愉快。程老头他们觉得韩峰在城里这么多年，拿着那么高的工资，肯定攒了不少钱，是个财主，张嘴就要了五百块钱和三百斤白面的彩礼。
韩家人不乐意，韩峰的母亲赵凤托人捎话，说最多出二百块钱的彩礼和一百斤白面。
程老头和程老太当然不答应，他们的宝贝大孙子程天宝也快到了说亲的年纪，庄户人家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土坷垃里辛苦刨食只够裹腹，就指望着把程天宝前头的两个堂姐程柳和程燕卖，哦不，是嫁出去，挣点彩礼钱好给程天宝娶媳妇用的，哪能这么便宜就许给别人？
何况韩峰是城里的工人，吃商品粮，领工资的能没钱？哄谁啊！好不容易巴上韩峰这个有钱女婿，程家人要是不多要点聘礼，那就是傻子！
后来僵持不下，媒人的腿都要跑断之际，韩峰来了程家一趟，许诺说只要程家同意一百块钱和五十斤白面的彩礼，结婚之后，他就找关系安排程老头和程老太唯一的孙子程天宝进城，和他一样，有城市户口，吃国家供应的商品粮，当正式工人拿工资！
这个许诺简直要把程家人给乐坏了，程老头和程老太立刻点头答应了，没什么比他们的大孙子有出息更重要的事了。程天宝要是能跟韩峰一样进城当工人，可是端着旱涝保收的铁饭碗，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只是定亲后，程家没高兴多久，程柳就生病了。起先只是咳嗽发烧，后来咳的越来越严重。程老太带着程柳去乡卫生所看了看，卫生所的大夫说可能是肺结核，他看不了，让程家人带程柳去县里的大医院看。
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砸的程家人晕了头，谁不知道肺结核不好治，得一辈子靠药养着，病人身体差，干不了什么活，还传染！
谁家要是有了肺结核的病人，谁家就等着被拖累死吧！
程老头当即就宣布了，严禁程柳生病的事外传，若是叫韩家人知道，麻烦就大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韩家没多久就知道了程柳得病的事，韩峰的母亲赵凤带着韩峰的两个姐妹气势汹汹的闯进程家大闹了一场，要求退亲，他们家才不要一个得痨病的儿媳妇！
而程家人好话说尽，无论如何都不想丢了韩家这门亲事。要是韩峰不是程家的女婿了，程天宝还怎么进城当工人？
后庙村的不少乡亲也帮忙说合，可赵凤就是咬死了要退亲。
最后程老头发话了，问赵凤愿不愿意改定程燕，如果他们愿意改定程燕，作为补偿，聘礼程家就不要了，只要韩峰安排程天宝进城当工人！
赵凤瞧着呆愣在那里，看面相就知道是个老实胆小姑娘的程燕，转了转眼珠，说要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韩家人这么一闹，引了一个村子的人来看热闹，乡亲们都知道程家出了个得肺痨病的姑娘。
等赵凤几个人走后，程老头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直接把程柳给锁进了程家没人住的老宅子里，一天只送一顿饭，怕程柳的病传染给家里人。
程家人总算松了口气，既然赵凤没一口回绝掉改换程燕的事，证明这事他们也是愿意的。
可从头到尾，程老头他们没有过问过程燕父母的意思，也没有一个人问一句程燕到底愿不愿意。
程燕当然不愿意。
出了这样的事后，村里的闲言碎语铺天盖地的砸到了十六岁的少女程燕身上，甚至不少嘴碎的人还编排她跟姐夫韩峰早就眉来眼去，甚至还有人绘声绘色的说撞见过程燕脱了衣裳勾引自己姐夫……
在李燕看来，这个和她名字相同的程燕是个挺可怜的姑娘。
程家是重男轻女的重灾区，程燕出生之前，程贵荣和李桂香已经生了两个女儿了，二女儿出生不到一年没了。盼孙心切的程老头和程老太想着都来了两个孙女了，这第三胎咋也该是个男孙，结果生出来还是个女孩。
而且李桂香生程燕的时候难产，接生婆说李桂香以后怕是难怀上孩子了。果然，李桂香生了程燕之后，肚子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程老头和程老太的失望和怒火都发泄到了李桂香和程燕头上。
李桂香生不出儿子就是不下蛋的鸡，就是害程贵荣绝后的罪人，程燕这个不祥的丫头片子赔钱货是小罪人，这些年挨打挨骂都是家常便饭。
程燕出生半年后，程二婶生下了程家的大孙子程天宝，李桂香和程燕的日子过的就更差了。
而这次定亲，程老头他们更是问都没有问过程燕一家的意见。
这些年在程家的生活养成了程燕胆小怕事的性子，她对命运唯一一次的抗争就是跳了村旁边的清水湖，万幸被人救了上来，被村里头的妇女主任背回了程家。
只可惜程燕夜里发起了高烧，灵魂消散，李燕接管了这个身体，成了现在的程燕。
李燕再次睁开眼睛时长叹了口气，既惋惜程燕年轻的生命就此凋零，又无奈程贵荣一家的窝囊无能。
俗话说是包子就别怪狗惦记。
程燕和她的母亲李桂香简直就是李燕此生见过的最让人无语的大包子！这么多年来任凭程老太他们欺压凌辱，真的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劳任怨。
末了，得了这么个跳湖自尽的结局。
李燕正在感叹，屋里进来一个人，看见程燕（下文中都用程燕来指代李燕）睁开了眼，惊喜的叫道：“燕儿，你醒了！”
是程燕的母亲李桂香。
李桂香把手里端着的一碗水放到了床头，伸出手试了试程燕的额头，高兴的说道：“不烧了！来，先喝碗热水。”
程燕嗓子干的都要冒烟了，接过豁了两个口子的粗瓷碗，慢慢的喝起了水。
她一碗水没喝完，院子里头就响起了一个尖利的叫骂声，“人呢？咋还没做饭？”
李桂香听见了之后，赶紧说道：“你先歇着，我去做饭。”
这么凶暴霸道的声音在程家除了当家的程老太之外，没有别人了。
“别以为寻死觅活老娘就怕你了！兔娃子龟孙货！只要你还剩一口气，老娘抬也要把你抬到韩家去，要死去往婆家死，别死老娘家里！养你还不胜养条狗！”院子里的叫骂声还在继续，鸡石槽被木棍敲的咚咚乱响，明显是指桑骂槐的说刚刚跳湖自尽的程燕。
程燕老神在在的躺下歇息，哎哟这无知老太太，她要是龟孙，那程老头和程老太是啥？
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听到程老太的喝骂就吓得瑟瑟发抖的可怜小丫头了。
第2章 恩重如山
程老太在院子里骂了足足有一刻钟，自认是敲打好了胆敢用自杀来威胁她的程燕后，才冷哼一声，扔了手里敲鸡食槽的烧火棍，朝程燕房间的方向啐了一口，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饱含着高高在上的鄙夷和不屑，“丫头片子也想作妖！”
听到程老太终于消停了，在灶房里做饭的李桂香抹了把眼泪，不是她眼睁睁的看着程老太骂女儿，而是她要是出声劝阻，程老太铁定骂的更凶，说不定连一天一顿的饭都不给大女儿程柳吃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程柳病的那么厉害，再不让吃饭，还叫咋活啊？
程老太骂完后，背着手进了堂屋，这会儿天不亮就出去背柴火的程贵荣才敢从程家大门口悄悄的进了灶房，把满满一筐柴火倒到了灶膛旁边。
李桂香小声说道：“燕儿醒了。”
程贵荣脸上一喜，问道：“还烧吗？”
“不烧了，刚我试了燕儿的头。”李桂香说道。
程贵荣卸下了身上的箩筐，拿一条破毛巾拍打了下衣裳上沾的麦秸和苞谷叶子，说道：“我去看看燕儿。”
“燕儿她爸！”李桂香叫住了即将出去的程贵荣，忍了几忍，最终哀求道：“这亲事燕儿不愿意，就算了吧，燕儿都跳湖了……”
小女儿也是她的心头肉啊！
程贵荣重重叹了口气，看了眼外头，小声说道：“燕儿不懂事，你咋也跟着不懂事？天宝的工作是大事，咱大咱娘就这么个盼头了，咱当儿子儿媳的，能看着老人失望？”
管平县这边的风俗是称呼爹为“大”，程贵荣这辈人都这么叫，但到了程燕这辈，就很少有人再这么叫了。
“最要紧的是柳儿的病，咱大咱娘说了，只要燕儿愿意和韩峰结婚，就出钱让咱们带着柳儿去县城看病！”程贵荣又叹了口气。
李桂香脑子乱成了一团麻，等程贵荣出去后，看着锅里翻滚的红薯汤，捂住脸小声的哭了起来。
大女儿生病了被关在外头，小女儿被逼跳了湖，若不是两个女儿都还有一口气在，她也要活不下去了！
程贵荣进屋的时候，程燕已经起身了，正对着窗台那块镜子碎片绑麻花辫。程贵荣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今天程燕的辫子乱糟糟的，不像平时编辫子那么利索熟练。
程燕眼角余光扫见程贵荣进屋，没有出声。
她这些年来为了方便，一直都是干练的短发，老天猛的安排任务让她梳头，她能勉强的编出来两个辫子样就不错了。
窗台上的这块镜子碎片还是程三婶的陪嫁，原本是一整面小圆镜子，有铁丝支架，背后印着无产阶级万岁的字样，被程娇娇不小心摔碎后，程三婶把碎片扔了，程燕悄悄的捡回了一片大的，留在了他们屋窗台上，要不然程贵荣一家连个镜子都没有。
镜子里的小姑娘虽然有些瘦，但五官标致，瓜子脸，特别是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可爱的梨涡。
程燕已经想不太起来前世的她长什么样子了，但隐隐约约中，总觉得和现在的程燕有几分相似之处。
要不老天怎么安排她重生到了程燕的身上呢！
见程燕不搭理他，只自顾自的梳头，程贵荣有点尴尬的说道：“燕儿，你咋起来了？昨夜里还正发烧呢，咋不多躺一会儿？”
“我倒是想躺，我躺下了，家里的活谁帮我妈做？”程燕不客气的说道。
程二婶生了儿子，是程家的大功臣，在程燕印象中，程二婶除了串门子说闲话摸纸牌，就没有见过她干过别的，而程三婶自从怀孕后，铁口直断自己怀的是带把的，也再没摸过扫帚也没再进过灶房。
家里的活里里外外都落到了李桂香身上。
只要家里的活有人干，程老太才不管李桂香累不累，苦不苦。程老太跟邻家老婆婆唠嗑时说了，李桂香没本事生儿子，再不干活，还要这个不下蛋的鸡干啥？
程贵荣叹了口气，酝酿了半天，刚要张嘴，程燕又发话了。
“你要是来劝我嫁给韩峰的，就别说了，我是不会点头的。”程燕直截了当的说道。
韩峰是正式工人，吃商品粮的又如何？程燕看不上的是韩峰的人品。
按管平县的风俗，定亲比成亲更正式更重要，青年男女一旦定了亲，就等于是夫妻了。韩峰和程柳定了亲，程柳生病了别说来看望程柳，带程柳去看病了，他连面都没露，上来就让他母亲来程家撒泼大闹退亲，一副撕破脸的架势，生怕甩不掉程柳这个拖累一样。
从这件事上，足以看出韩峰和他家人的品行。这种人别说是什么端铁饭碗的工人，就是端个聚宝盆，她也不要！
程贵荣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程燕悉数堵了回去，气的他直跺脚叹气，“你咋这么不懂事呢？天宝是咱老程家的根，他的工作是咱们家排头一号重要的事，你爷奶就这么一个念想！”
别人的念想关我什么事？程燕心中冷笑。
程贵荣还在絮絮叨叨，“你爷奶苦了一辈子，辛苦拉扯我和你叔他们长大，又带大了你们几个小辈儿，咱们孝敬他们不应该？再说……”
“等会儿！”程燕打断了程贵荣激动的话语，“照你这么说，我爷奶养大了你们是恩重如山，所以你要孝敬他们报答他们，是不是？”
“那是当然的！”程贵荣肯定的说道。
程燕又说道：“那你养大了我，就相当于我爷奶也对我恩重如山了，是吧？”
“是。”程贵荣欣慰的说道，觉得程燕总算是开窍了。
程燕往编好的一根辫子上缠着线绳，说道：“那我将来要是养大了我的孩子，我爷奶也对我的孩子恩重如山。我还是死这算了，省得你们把我连带子子孙孙都当猪娃一样卖了也还不清我爷奶这恩重如山！”
“你，你这孩子！咋能这么说？啥卖不卖的！”程贵荣气的话都说不囫囵了。
程燕扭头直直的看着程贵荣，“那你说说，不是卖又是什么？”
把她卖给了韩峰，换取程天宝进城当城里人的机会，再没这么赤|裸|裸的交易了。
看，程家人怕韩家人生气，连聘礼都不敢要了，就怕程天宝进不了城，当不上高贵的城里人！
“好，好！你不愿意孝敬你爷奶，我不说啥了！”程贵荣生气的说道，“那你姐呢？你总不能不管你姐的死活吧？”
程燕诧异的问道：“什么叫我不管我姐的死活？”
难不成是她叫程柳生病的？
程贵荣说道：“昨晚上你爷奶发话了，只要你点头愿意嫁韩峰，你爷奶就拿钱出来给程柳看病！燕儿，你姐那病得治啊，你不能这么自私！”
“这黑白颠倒的！”程燕失笑摇头，“不管我姐死活的人是我爷奶，可不是我。他们要真当我姐是他们孙女，是亲人，早就拿钱出来了。”
程家没有分家，按规矩不论谁挣了钱都要上交给程老太，谁也不许藏私房钱。之前年年生产队按工分发的粮食和钱，都是交到程老太手里的，锁在了程老头和程老太住的堂屋的柜子里。
程贵荣和李桂香再渴望给程柳治病，也只能干着急，因为他们没钱，而掌管着钱的程老太不肯花钱给程柳看病。
程柳的病拖了几天，一拖再拖，昨天程燕跳湖被妇女主任背回来后，程老太终于松口了，说只要程燕点头答应这门亲事，她就出钱给程柳治病。
程燕在心中又对原主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同情了一把，看吧，都跳湖自尽了，也没让程家人放过她，还多了个自私自利，不顾亲姐的罪名！
“你爷奶都发话了，肯定会拿钱的。”孝顺的程贵荣丁点都没怀疑过自己的父母，“你姐的病不能再拖了。”
程燕已经绑好了两个辫子，准备出门帮李桂香做早饭，程贵荣又说道：“燕儿，我也想过了，你不愿意是因为脸皮薄，怕村里人说你。其实这没啥，等你跟韩峰结婚了，还有谁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再说，人家韩峰是城里端铁饭碗的工人，你一个乡下丫头配他不委屈！”
“我姐生病了，韩峰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叫他家里人来退亲，闹的不可收拾，你真愿意把我往这种人家推？”程燕问道。
程贵荣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那不是你姐病了吗？要不是你姐生病，人家韩家会来退亲？韩峰是城里人，咱们是乡下泥腿子，人家是吃商品粮的，人家有本事……”
看着此刻有点颓废的程贵荣，程燕有些悲哀的叹了口气。
程贵荣未必不愤怒韩家退亲大闹的事，但因为惧怕着“有本事”的韩峰，因为敬畏着能给程天宝安排工作的韩峰，所以他连愤怒都不敢愤怒，只能被洗脑似的认命，韩家来大闹退亲不是韩家的错，是程柳的错，谁让程柳生病了呢？她要不生病，韩家就不会来退亲了。
第3章 割猪草
“我知道你喜欢我姐多过喜欢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在你心里，要不是我妈因为生我伤了身子，你哪会到现在还没个儿子？你跟我爷奶他们一样，都把这事怨到我头上。”程燕淡淡的说道，这并不是她想说的话，而是盘桓在她的胸口，原主留下的一段心声。
这个家里，唯一对她还算好的就是母亲李桂香了，程贵荣不重视她，程柳也不喜欢她这个妹妹。
原主把委屈都藏在了心底最深处，天天默不作声的跟在李桂香身后干活，竭力的表现出自己的懂事能干，想换取父亲和姐姐的喜爱，可惜到死也没能实现这个愿望。
程贵荣尴尬的满脸涨红，说道：“你这傻孩子胡说八道啥！爹对你跟你姐都是一样的！”
“一样不一样，大家心里都有数。”程燕说道。
要真是一碗水端平，能为了给程柳治病而逼着程燕点头嫁韩峰吗？
幸好程柳是个女孩，要是程柳是个儿子，程燕真没办法想象程贵荣为了保程柳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我不跟你说了，这孩子越大心思越重，以前多听话懂事！你再好好想想！”程贵荣顶不住程燕的目光，转身低头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其实他劝程燕的时候，心里是虚的。小女儿在他心里一直是胆小的，怯懦的，程老太吼她一声都能让她吓的发抖，谁知道这个胆小怯懦的小女儿会做出跳湖自尽这么激烈反抗的事？
两个女儿当中，他的确是偏疼程柳多一些，但程燕也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也不忍心逼迫小女儿。只是大女儿要是再不治病，怕是要没命，和命比起来，小女儿结婚嫁人愿不愿意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再说，上次赵凤来退亲的时候，也没明确答应就愿意让程燕代替姐姐结婚，说不定人家看不上他这个窝囊胆小，总是躲在李桂香身后的女儿！
想到这里，程贵荣才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要是这样就好了，就不用逼着小女儿程燕嫁人。这两天他压力也很大，倘若程燕一直犟着，程老头程老太就会骂他没良心，为了一个丫头片子不顾侄子程天宝，不顾爹娘的养育之恩。
要是韩家不答应就好了，是韩家不愿意，看不上程燕的，不是他和他女儿的错。
程燕看天还没大亮，背着筐子和镰刀，出了门循着记忆中的乡间小路走着，准备去割猪草。
猪草就是嫩的野菜，割回家后切碎了就能喂猪。这年头是没有猪饲料的，农民也都处于刚解决温饱问题的状态，喂猪就只能靠猪草和麸皮。
程燕出门没几步，就碰上了同村的毛翠英背着筐子，带着儿子宋小山出门。
“婶子，你也去割猪草啊？”程燕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
毛翠英是后庙村的妇女主任，昨天程燕跳湖后，毛翠英路过湖边，把她背回了程家。
“我听说你昨天发烧了，身上咋样了啊？”毛翠英问道。
“谢婶子关心，我好了。”程燕说道，“今天不烧了。”
在毛翠英的印象中，程家的小姑娘程燕是个胆小腼腆的人，在路上见了不熟悉的人头一低，匆匆的走了，不像今天这么大方爽朗。
自从韩岗村的人去程家闹那么一场，村里那些关于程燕的乱七八糟的流言就越传越难听，都是那些闲得无聊的碎嘴婆子们干的好事，把一个好好的小姑娘给逼的跳湖自尽了，真是造孽啊！
因为这个原因，毛翠英对程燕多了几分怜悯之心。
“今天刚好就在家养着，别累坏了身子。”毛翠英劝道。
程燕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勉强，说道：“割猪草不累，再说，不割猪草猪吃啥啊？光吃麸皮哪有那么多？”
毛翠英叹了口气，程家的情况她这个妇女主任哪能不知道？一大家子好吃懒做的，全指着李桂香母女干活，如今程柳被锁在外头，程燕还得拖着病体去割猪草。
可到底是人家的家务事，她这个妇女主任最多调解劝劝，再多的就管不了了。
俩人说着话，就到了村西头的一处荒地。
如今正是五月，刚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荒地上长满了茂盛的野草。程燕细细一看，就看到了不少能割的猪草。
她小心翼翼的绕过水坑，正蹲在地上专心致志的割猪草时，一个声音在她不远处响了起来，“哟，这不是燕儿吗？”
程燕抬起头，就看到了同村的姑娘胡丁香，穿着一件红格子的衬衣，脚上是一双新做的印花涤纶布的方口鞋。
胡丁香的父亲以前当过生产队长，家庭条件比程家好不少，从小到大，程燕就没见过胡丁香穿过带补丁的衣裳，过年的时候也有新衣裳穿，是全村小姑娘们羡慕的对象。
程燕记得胡丁香以前跟程柳玩的好，俩人经常结伴出去，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就跟闹翻了一样，见了面都恨不得绕道走。
“你咋还来这儿割猪草啊？”胡丁香弹了弹自己新鞋面上的灰，问道。
程燕看到了胡丁香那故意炫耀新鞋的动作，低头拿镰刀割草，说道：“这猪草是你家的？我不能割啊？”
胡丁香的爹当生产队长的时候，指定了自己婆娘当妇女主任，夫妻俩俨然跟后庙村的土皇帝土皇后似的，这村里头一根草都是他们的，没他们允许谁都不能乱动“公家财产”。
幸好今年上级指派了新的村支书和妇女主任，要不然，胡丁香摆“土公主”的派头还不知道得摆到什么时候。
“当然不是我家的。”胡丁香嘴撇的老长，一副表情夸张的模样，“你不是要跟你姐夫结婚了吗？还割猪草干啥？不等着韩峰带你进城吃香的喝辣的啊？”
毛翠英听到了胡丁香的话，心里暗骂胡丁香不是个东西，人家程燕刚为谣言跳过一回湖了，这胡丁香又跑到人家跟前胡说八道。
“丁香，你乱说啥！”毛翠英不客气的呵斥道，“你知不知道说瞎话编排人也是犯法的？”
自从她当上了妇女主任，而胡丁香的娘被撸了妇女主任的职位后，胡丁香娘俩就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反正没办法和平相处下去了，干嘛还给胡丁香面子！
“你光吼我干啥？”胡丁香不服气的叫道，“村里人说程燕的多了，有本事你管他们去！”
毛翠英冷着脸说道：“我要碰见别人说我肯定也会管别人！你再胡说八道，坏人家的名声，我可就进城报公安了！”
胡丁香吓了一跳，跺脚道：“你不就是看我们胡家人不顺眼么！还叫公安？多大本事啊你！不就是个妇女主任吗？还当自己多大官啊！”
“还有你，装什么装？要没跟自己姐夫搅到一起，谁会说你？不要脸！”胡丁香指着程燕骂道。
程燕不但不生气，反而冲她笑了笑，接着扬起手，从水坑里抓了把烂泥，精准的砸到了胡丁香那新做的涤纶布鞋上。
胡丁香尖叫一声，拼命的甩着脚。烂泥虽然甩掉了，但涤纶布鞋面却弄脏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布吗？这是我妈从城里百货店里给我买的涤纶布！八毛钱一尺！你赔我！”胡丁香心疼的直跳脚，眉眼都扭曲了。
这涤纶布上印的花样是新出的，除了县城的百货店，其他地方没有，而且光有钱还买不到，得再搭一张布票。
胡丁香一大早出来村里晃悠，就是想逮着人秀一下自己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新鞋，重振自己“土公主”的派头，没想到新鞋刚上脚没一会儿，就被程燕给弄脏了。
程燕心里呸了一声，涤纶布不透气，哪里有棉布好？也就胡丁香这土包子把涤纶布当成是好东西。
“胡丁香，我听说有人五行缺水，有人五行缺火，我看你是五行缺男人吧，张嘴闭嘴就是嫁人！”程燕讥讽道。
胡丁香不过是个比程燕大不了两岁的未婚姑娘，当下羞恼的满脸通红，“你瞎说啥！我说你那些不是真的？你不就是要跟韩峰结婚了吗？韩峰不是说了要给你们家程天宝安排进城的吗？他那么有本事，你会舍得不嫁他？”
程燕懒得再跟胡丁香辩解什么了，未婚女孩在这种事上总是吃亏的，说的越多错的越多，流言也只会愈发的肆无忌惮。等过上一两年，流言早晚会消散的，而且她也没打算在后庙村长期待下去。
见筐里的猪草满了，程燕站起身背上筐子，对毛翠英道了再见，就背着筐子往家里走。她肚子饿的叽里咕噜叫，得赶快回家吃饭。
“装啥装！”胡丁香撇嘴说道，“指不定早就跟韩峰睡……”
程燕也不想跟她客气了，直接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朝胡丁香砸了过去。
胡丁香踉跄躲开了这块石头，却一脚踩进了水坑里，新鞋新袜子上沾满了泥水。
这下两只鞋可算是对称了。
“再敢乱说话，老娘糊你一嘴烂泥！”程燕彪悍的挥了挥拳头，转身昂首挺胸，大踏步的走了。
孤儿院的日子可不是外人想象的那么和睦，她要是跟原主一样胆小懦弱脸皮薄，哪能在一众孩子中脱颖而出，考上大学，顺利的得到工作。
胡丁香看着自己两只糊满了泥水的新鞋，哭着跑回家去了。
毛翠英朝胡丁香的背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第4章 被哄骗
程燕回到程家的时候，经过灶房，听见了程贵荣和李桂香说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柳儿那病不能拖了，燕儿那丫头向来听你的话，你多劝劝她。”程贵荣说道，又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焦灼和苦恼，“唉，燕儿以前不是挺听话的么，现在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刚还说我偏疼柳儿……”
李桂香眼角余光瞥见程燕背着筐子回来，赶紧出去，帮忙卸下了程燕身上背着的猪草筐。
“咋不在屋里歇着啊？你病刚好。”李桂香心疼的看着程燕大病过后，显得苍白的面容。
程贵荣尴尬的直搓手，讪讪然冲程燕笑了笑，附和着说道：“燕儿，不是叫你在床上歇着的吗？”
程燕没接程贵荣的话，拿挂在屋檐下的破毛巾拍打了下身上沾的灰，便进了灶房。
“回屋歇着吧，活儿都忙的差不多了。燕儿，不管咋样，你可千万不能再想不开了啊……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妈也不活了！”李桂香知道一向乖顺的小女儿心里怨恨上了父母，鼻子一酸，流下了眼泪。
小女儿跳湖差点没命的事把她吓坏了。
看到李桂香那沧桑悲哀的脸，程燕叹了口气，心里头也酸溜溜的难受。她从小是孤儿，多少次幻想过自己也有母亲的疼爱，可惜直到她意外离世，也没有得到过母爱。
“妈，我不会再想不开了，你放心好了。”程燕柔声说道。
李桂香捂着脸呜咽了几声，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对程贵荣说道：“燕儿她爸，燕儿她不愿意，咱就别逼她了，你再去求求咱大咱娘……”
“大”是程燕所在的管平县对父亲的称呼，到了程燕这辈，已经很少有人用“大”来称呼自己的父亲了，但程贵荣这辈的人依然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程贵荣也是满脸愁容，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见程家人都还没出来，小声说道：“这是关系到天宝进城，燕儿不点头，咱大咱娘肯定是不会拿钱的。”
这几天他又急又怕，起了一嘴的燎泡，却毫无办法。
“你真的以为我答应嫁给韩峰，爷奶就会拿钱出来给我姐治病？”程燕反问道。
程贵荣被问的愣了一下，随即说道：“那当然了，你爷奶许诺过了，只要你点头，你爷奶就拿钱出来。”
程燕冷笑了一声，有点不想搭理程贵荣。
老实说，接收了原主的记忆后，程燕最厌恶的不是不把她和李桂香当人看的程老头和程老太，而是原主的父亲程贵荣。
上辈子活了那么多年，她就没见过像程贵荣这么窝囊又单蠢的人！
因为没有儿子，李桂香在程老太眼里就是程家的罪人，每天要干最多的活，动不动就挨骂饿饭。程燕自打会走路开始，就跟在李桂香后面干活，给李桂香搭把手，还没少挨程老太的打。
作为李桂香的丈夫，程燕的父亲，程贵荣没有保护自己的妻女，这些年来只是愚孝的听着程老头他们的安排，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程燕觉得，要不是程贵荣这么窝囊没用，麻木不仁，原来的小姑娘程燕哪至于就走了极端？程贵荣根本就是害死程燕的帮凶！
“别把我姐的命往我身上压，我受不起！”程燕冷冷的说道，“你算过没有，我姐治病要多少钱？”
程贵荣又愣住了，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手里从来没留过钱，挣到钱就交给程老太了，潜意识里，他好像从来没管过钱，钱这个东西也不该他去管，不该他去考虑。
“我姐当初跟韩峰定亲的时候，聘礼是两百块钱和一百斤白面，这个聘礼搁咱们乡下算不上高，但也不差了。”程燕继续说道，“现在我姐病了，她跟韩峰亲事不成，十里八乡的也都知道她得了病。你说，我姐要是再说媒，还能拿到这么高的聘礼吗？”
程贵荣咬咬牙，“那估计是拿不到的，要是你姐的病能治好的话，一百五十块差不多了。”
哪个好人家愿意娶个得过病的媳妇？肯娶程柳的家庭条件肯定不咋样，出不起多少钱的聘礼，他说一百五十块都心里虚的慌。
程燕声音愈发冷淡了，“那你觉得一百五十块能治得好我姐的病吗？”
“你这是啥意思？”李桂香听这话，心里莫名其妙的慌了起来。她就算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婆娘，也知道一旦进了城里的医院，那花钱就跟流水似的，多少钱都不经花。
程燕嘴角冷笑，“把我姐聘出去得的钱还不够给她治病的，我爷奶还会出钱？”
在程老头他们眼里，除了程天宝这个男娃是程家的子孙，她和程柳这几个女孩子都是程家养大的“货物”，和猪圈里的猪，鸡圈里的鸡本质上一样，都是为了给程天宝换好处的，她们存在的最大价值就是出嫁时挣的那笔聘礼了。
打个难听的比方，一头猪顶多卖两百块，可给猪治病要花三百块，哪个养猪的会给猪治病？这不是赔本买卖么！
程老头和程老太纵然大字不识一个，却不妨碍他们认清这个最冷漠刻薄的道理。
要是他们对程柳这个孙女还有一丁点的祖孙情，就不会把程柳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家关到荒废的房子里这么多天了。
也就程贵荣和李桂香这两个傻包子信程老头他们肯出钱给程柳治病。
乡下那些没娶上媳妇的老光棍不少，多的是歪瓜裂枣不介意程柳得过病，程燕猜程老头他们打的主意就是先逼她嫁了韩峰，把程天宝的“工作大事”搞定了，然后随便把程柳嫁了，管他是傻子还是瘸子，只要出聘礼就行。
“你爷奶不会骗咱们的！”程贵荣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爷奶都说了，只要你愿意这门亲事，他们立刻就带你姐去县里医院看病。”
看程贵荣还是固执的不愿意对自己的父母有丁点的怀疑，程燕叹了口气，又说道：“那先不说我爷奶出钱的事了，说说韩峰。韩峰说他能给程天宝安排工作，你们就信？”
“啥意思啊？”程贵荣疑惑的问道。
“他要有那么大能耐安排人进城，他弟弟妹妹咋都还在乡下？就算我嫁了他，程天宝只是他堂舅子，能比得上他亲弟弟亲妹妹？他要是有指标，不先安排他弟弟妹妹，而先安排一个隔了几层的堂舅子？就算他愿意，他家里人能愿意？”程燕一条条问道。
第5章 家庭会议
程燕本质上是个冷静理智的人，又是从现代穿过去的，早想到了很多不合理的地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韩峰绝不像是他自己说的那么有本事，什么安排工作之类的事多半是骗人的。
只要程家人认识到韩峰是骗他们的，根本没能耐给程天宝安排工作，就不会这么逼迫她了。她也可以多点时间想想出路，离开这个吃人的程家。
程贵荣愣住了，皱起了眉头，心里也惶恐起来，说道：“这事我倒是没想过，我去跟你爷奶说说。”
话音未落，程贵荣就急慌慌的往堂屋跑了过去。
程燕都没来得及叫住他。
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愚孝的爹啊！程燕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看程贵荣去找程老头他们说理，李桂香的眼睛便亮了起来，忍不住说道：“也不知道你爸能说通你爷奶不？妈也不愿意看你嫁给那个韩峰，不是啥好人！可咱家是你爷奶做主，你爸啥都听你爷奶的，我半句话也说不上，你爷奶都开口了，你奶那人，咋都能想办法来如了她的意……你姐那病得治啊，这才两天功夫，人就瘦的脱了形……”
说着，李桂香难过的抹起了眼泪。这两天她简直是度日如年，要是不和程家人一起逼迫程燕点头嫁韩峰，程柳眼见就要没命了。可要是逼迫程燕，她就更心如刀绞了，燕儿都被逼的跳湖了，她怎么开的了这个口！
程燕劝道：“妈，你别难过了。咱们自己挣钱给我姐治病，咱谁也不求，谁也别想逼咱们！”
“净说些异想天开的话！”李桂香笑着摇摇头，“咱上哪挣钱去？去小刘庄的砖窑厂倒是能挣钱，拉一天的大车，男劳力给八毛，女劳力才六毛，啥时候能攒够给你姐治病的钱？再说，咱家没分家，挣的钱都得交给你爷奶……”
程燕皱起了眉头，她都忘了程家还有这规矩了。
程贵荣跑到堂屋的时候，程老头坐在椅子上，程老太坐在床上，盘着腿梳头，把花白的头发仔仔细细梳顺了，编成两个辫子，用一根磨的发亮的铜簪子盘在了脑后，这是她几十年不变的打扮。
“啥事慌慌张张的！”程老太耷拉着眼皮，没好气的骂道。程燕到现在都不答应嫁韩峰，还闹出了“跳湖自尽”这样丢人现眼的丑事，她对程贵荣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程贵荣赶紧把程燕分析的话又说了一遍，末了说道：“大，娘，一直以来都是韩峰说他多有本事多能办事的，咱可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万一他是骗咱们的……”
程老太心里一慌，想到命根子一样的宝贝孙子光明似锦的前途竟然可能是假的，之前幻想的孙子脱离泥腿子的行列，成为高大上的“城里人”的场景都要破碎掉，差点眼前一黑栽到床底下去。
回过神来，程老太声音都激动了，“不可能！我找袁半仙算过，人家说了，天宝将来是要朝北走的，那县城不就在北边么！”
程老太跟很多农村老太太一样，不信教不信党，就信乡下那些个跳大神算命的神棍，有啥事都得去找“半仙”。走路跌了一跤要让“半仙”看看是不是叫小鬼绊住了；夜里做奇怪的梦要让半仙解梦；生病了得去“半仙”那里求一碗神水；至于程天宝的工作这样的大事，那就更得叫“半仙”指点了。
前些年搞运动，但凡发现有搞封建迷信的，统统打倒，戴高帽子游街都是轻的，程老太害怕之下算是消停了。不过从前年开始，程老太又恢复了这个“信仰”。
程老头倒是把程贵荣的话听进去了，心里一紧，吩咐程贵荣，“去把老二老三叫过来。”
不一会儿，程二叔程二婶还有程三叔程三婶就陆续过来了。
程老头和程老太坐在床边，屋里的四个板凳被程二叔四个人自然而然的一个人坐了一个，而程贵荣也自然而然的蹲坐在了低矮的门槛上。
这是这么多年来程家不成文的规矩，程贵荣这个生不出儿子的人在无形中已经被判入了最低等的行列，连凳子都没他的份，尽管他也是程家的子孙，尽管他们一家干活出力比谁都多。
程贵荣这些年来默默接受着这样的待遇，也没有细想过这些。
在程老头的示意下，程贵荣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我看不可能！大哥你想多了！”程二叔不高兴的叫道，“人家韩峰是城里的干部，这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他在县里上班，还能假？”
程三叔刚要开口，就感觉到旁边的程三婶暗中掐了他一下，他立刻就缩回到了凳子上，低头专心致志的看着自己的手。
“我就是怕咱们上当。”程贵荣说道，“毕竟啥都是韩峰自己说的……”
程二婶听到程贵荣怀疑韩峰的话后的感觉和程老太一模一样，白日里都要眼冒金星栽到在地上了，谁要是断她宝贝儿子的前程，谁就是要她的命啊！
当即，程二婶指着程贵荣不客气的说道：“大哥，你是不是反悔了？你是不是不想让燕儿嫁给韩峰了？你不想顾你大侄子你就直说，别找啥借口！”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叫程二婶这么不留情面的一说，程贵荣也难免生气，说道：“二弟妹，我这不是怕韩峰没那本事，骗了咱们，不能给天宝安排工作，耽误了天宝吗！”
程二婶悻悻然哼了一声，“你心里想啥我们可不知道！”
“大哥，我知道这事你心里头有疙瘩，可是吧，燕儿是个丫头片子，不能算是咱程家的人，丫头片子早晚要嫁人，嫁谁不是一样嫁？天宝不一样，天宝是咱老程家的根，他的工作是咱家排头号的大事！你当大伯的，能看着天宝跟咱一样，一辈子在乡下当泥腿子？”程二叔慢悠悠的开口了，语气明显对程贵荣很不满。
程贵荣嘴笨，被程二叔夫妇两个挤兑的面红耳赤，站起来又蹲下去，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盼着天宝有个好未来，可要是那韩峰没本事……”
他还要继续说，就看到了程二婶瞪圆的眼睛和倒竖起来的眉毛，活像一只要斗架的公鸡，便闭了嘴，看向了坐在床上没有开口的程老头和程老太。
“大，娘，这事你们咋说？”程贵荣问道。
“还能咋说？话都叫你说完了！”程老太盘腿坐在床上，嘟囔道。
程老太可以在儿媳孙女跟前耍横当高高在上的女王，但骨子里还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婆娘，这种大事她不会也不敢发表什么意见，一向都是程老头做主。
“我看是贵荣想多了，这么大的事，韩峰能说假话？乡亲们不戳他脊梁骨？”程老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第6章 糟心的早饭
程老头这么说，等于是把这事给盖棺定论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都出去吧，该吃饭了。”程老太说道。
程二婶急忙拉着程二叔进了他们西屋的门，悄声问道：“要是真的咋办？”
“啥真的假的啊？”程二叔不耐烦的问道。
“就是大哥说的那事，韩峰要是骗咱的咋办？”程二婶跺脚问道，“他没本事给天宝安排工作，天宝上哪找机会进城当工人啊？”
程二叔脸色就有点阴郁，脸色狰狞的骂道：“你个臭婆娘胡说啥！咋会是假的？那么多人都看着，咋还会有假？！”
他已经做了好长时间的儿子当工人，全家进城享福的美梦了，现在谁敢说程天宝当不了工人，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我是说万一，万一有个啥，天宝他，他可咋办啊！”程二婶赔笑，程二叔急起来可是会打人的，她可没少挨揍。
程二叔不耐烦的摆手，坚定的说道：“没啥万一的！人家韩峰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能安排天宝进城，这事肯定能行。”又教训程二婶，“你可管住嘴，别在外头胡说八道，要是传到韩峰耳朵里，人家生气不给咱天宝安排工作咋办？到时候别怪我大耳光子扇你！”
“我知道，知道。”程二婶连忙应下了，见程二叔这么坚定，像是吃了定心丸，更加相信韩峰了，又把李桂香和程燕大骂了一顿，愤愤然骂道：“我看就是大嫂和程燕那丫头搞出来的鬼！东扯西扯，又是跳河啥的，还不是不想嫁！”
程二叔挥挥手，一点没把李桂香和程燕放在眼里的模样，轻蔑的说道：“咱大咱娘都发话了，她俩还能翻上天去？这个家还轮不到她们说话！”
程贵荣进了灶房，问程燕道：“饭好了没？”
“你跟我奶他们说了吗？”程燕问道。
程贵荣想起刚才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程二叔和程二婶就认定了他对程天宝不够好，他心里一阵难受。
凭良心说，他自认对程天宝是掏心掏肺的好，不说家里有啥好吃的都是紧着程天宝一个人，程燕比天宝大半岁，天宝出生后，老二媳妇的奶水一直不够吃，程老太一声令下，李桂香都是先喂饱了程天宝，再来喂程燕。
程天宝小时候长的壮实白胖，他亲闺女程燕差点没养活，两岁了还走不成路，两条小腿瘦的站在那里都颤巍巍的，风一吹就能跑。
他心里清楚，天宝只是他侄子，程燕才是他亲闺女，可他想着，爹娘疼天宝，天宝是男孩，是老程家的根，能传宗接代，程燕就是个丫头片子，早晚嫁出去，所以啥他都忍了。
但今天老二夫妇竟然说他只顾亲闺女，不顾天宝。
他要是只顾亲闺女，能答应这荒唐的亲事吗？他能不知道韩峰这人品行不咋地，不是良配吗？
“爷奶到底咋说？”程燕见程贵荣不吭声，抬高了声音问道。
程贵荣回过神，说道：“你别想太多了，你爷说了，韩峰都说出口的事，乡亲们都能当见证，不会是他说大话的！”
“乡亲们当见证有啥用？吹牛不犯法，公安还能把他抓起来？”程燕气的要命，“你们咋就信这么没水平的谎话呢？”
程贵荣没有吭声，闷头转身出去了。
李桂香也十分失望，凭着多年来对程老头程老头他们的了解，叹了口气说道：“你爷奶这是盼天宝有出息盼疯了啊！”
除了韩峰，他们找不到别的机会能让程天宝摆脱泥腿子的命运。他们对程天宝前途的渴望压倒了一切，别人不管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谁敢唱反调，谁就是见不得程天宝好。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程燕看着锅里沸腾的红薯汤，手握成了拳头。
在程家，女孩就是养大后能给男丁换取钱财好处的“货物”，这在程家并不是观念问题，而是程家的规矩。
她不认这个规矩。
她是人，不是程家养大的猪，随随便便就拿出去给程天宝换好处，她重活一次，可不是为了被程家卖了给程天宝换好处的！
就是跟程家决裂，她也不会任由程家摆布。况且，这种不把她当人看的亲人，不要也罢！
“妈，你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看着李桂香满脸愁容，程燕安慰她道。
院子里，程贵荣已经搬出来了桌子和板凳，程老头和程老太已经坐在了桌子最上首的位置，程二叔和程三叔一家正陆陆续续从屋里出来。
“天宝呢？”程老太没见到宝贝孙子出来，问程二婶。
程二婶说道：“还在睡，刚去叫了，不起来，说困得慌。”
“那哪行啊？早上不吃，睡到晌午起来该饿了。”程老太说道，不满的瞪了眼程二婶，生怕饿到了她的宝贝孙子。
程二婶陪着笑，“等会儿叫燕儿给他留碗稀饭，留几张饼子，搁蒸笼里温着。”
“嗯。”程老太点点头。
程二婶暗地里把程老太骂了个狗血淋头，咋天宝有个啥事都怪她？有本事程老太自己去叫天宝起床！要不是现在还得程老太做主安排天宝的工作，她才懒得理会这脾气孤拐的老太婆！
等她儿子当上了工人，她也要跟着进城，当城里人享福，把程老头和程老太两个老不死的扔乡下不管了！
程燕和李桂香把做好的早饭端了上来。
“天天都是红薯！”程三叔家的女儿程娇娇看见了碗里的东西，不高兴的叫了一声。
程三婶拍了下她的手，示意她别说了，不过程老太还是听到了，虎着脸呵斥十岁的小孙女：“不愿意吃就别吃！”
程娇娇吓的缩到了程三叔身后。
“芥菜疙瘩咋切这么多啊？”程老太指着桌子搁腌榨菜的大碗，脸色阴沉。
李桂香赶紧说道：“燕儿切了一个，我没看到，以为她没切，就又切了点，才切多了，下回不会了。”
“一个两个连日子都不会算计，见天这么吃，到年底了喝西北风啊？”程老太拍着桌子，瞪着程燕说道。
她发火针对的就是程燕，因为程燕还不愿意嫁给韩峰，她要压服了这个孙女，让这个一向胆小的孙女服从她的一切命令。
别看程老太大字不识一个，在这种压迫逼迫人的事上，程老太干的格外有天赋。
程燕懒得搭理程老太，她哪能看不出来程老太是在故意找茬。放好了碗筷，她就端着一个盆子往院子外面走。
“你去哪？”程老太惊怒交加，她还正在训斥程燕，程燕竟然转身走了！这是要翻天啊！
第7章 程柳
程燕说道：“我姐还没吃饭，我去给她送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送啥饭？我让你送了？给我回来！一天就给她送一顿饭，饿不死就行了！天杀的丧门星，得了这么个病，上辈子作孽啊！吃我的喝我的那么多年，临出门子还坑我！”程老太咬牙切齿的骂道，末了还使劲擤了下鼻子，花花绿绿的鼻涕往地上一甩，指头随便在黑黢黢的鞋帮上抹了一把，就拿起了一个饼子要吃。
程燕险些没恶心的吐出来，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看着程燕远去的背影，程老太愣在了那里，好半天才回过劲来，火冒三丈，把饼子往竹筐里一扔，就要站起来找程燕算账。
“这丫头片子是翅膀硬了啊！我的话她当耳旁风啊！我活那么大年纪，叫她一个丫头片子甩脸子，我还活着干啥啊！”程老太嗷嗷骂道。
程贵荣和李桂香拦住了程老太，好说歹说，才把程老太给劝住了，答应程老太一定要好好教训程燕。
“你去把你生的好闺女叫回来，我的粮食可不是叫个得肺结核的赔钱货吃的！”程老太咬牙切齿的指着李桂香叫道，“叫不回来，你也别吃饭了！”
程燕端着饭盆出了家门，往村西头走了过去。
这会儿上家家户户都在吃早饭，乡村小路上很是安静。
程家人安置程柳的地方是之前是程燕的太爷爷和太奶奶住的房子。老人还在的时候，程老头和程老太就已经带着儿女和老人分开过了，而老人死后，因为土坯砌成的房子实在太破，没法住人，修葺也要一大笔钱，所以就此荒废了下来。
虽然程柳是个年轻姑娘，十里八乡也有不少无赖光棍，但没人敢打一个肺结核病人的主意，是以程柳在这住了几天，安安全全的。
其实在原主留下来的记忆中，她和程柳的姐妹关系算不上多好。
程柳是个漂亮姑娘，本来就心气高，看不上这个懦弱老实的妹妹，再加上听到大人们偶尔说起以前的事，觉得要不是李桂香生程燕难产，怎么会连个儿子都没有，叫别人看不起？归根到底，就是程燕这讨人厌的小丫头片子的错！
“姐，我给你送饭来了。”程燕说道，推了推院子的门。
门上挂着一根粗铁链子，上着锁，从推开的缝隙中，程燕看到了程柳。
这不过两天功夫，程柳就瘦了很多，头发蓬乱，沾满了草根和灰土，没了程燕记忆中秀丽的模样。她看着程燕，眼神愤恨，问道：“你是不是要跟韩峰结婚了？”
“我不会跟他结婚的。”程燕摇头，蹲在地上，从大门缝隙里把碗推了进去。
“你别骗我了！我都听说了！”程柳尖叫道，指着程燕，满脸都是愤恨，“你是不是很高兴我得病了？要不是我病了，轮得到你？你抢自己的姐夫，你要脸不要脸？”
程燕忽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沉着脸看着疯疯癫癫的程柳，骂道：“你到现在了还心里念着韩峰，他念着你了没有？他要还算是个人，咋一听说你病了，不想着给你治病，就叫他妈闹腾着退亲？”
“那，那是他以为我得了肺结核！我没得，我这两天好多了，都不咳嗽了！”程柳恼恨的哭着叫道，拍打着门。
要不是她倒霉生病了，她现在说不定都跟韩峰进城，过上城里人的日子了！
因为哭的太大声，程柳又剧烈咳嗽了起来。
“你就别想着他了！”程燕退后了一步，叹了口气，“这两天我想想办法，借也好，挣也好，看能不能弄点钱，带你去县里医院看看。就是真得了肺结核，也还是能治好的。”
治好程柳的病是已故去的小姑娘程燕的心愿，要不然如今的程燕才懒得管程家这些破事。
听程燕这么说，程柳眼里燃起了希望，她赶紧说道：“那你让咱奶跟韩峰说说，让他先别退亲，我肯定能好的！”
“你疯了是不是？那韩峰要是心里真有你，咋不带你去医院看看就来退亲呢？”程燕不可思议的看着程柳。
韩家人一听到流言，就大闹着来退亲了，可见根本就没把程柳当回事。她要是程柳，早就恨不得和韩峰一刀两断，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了。
程柳居然还巴巴的盼着病好后还嫁韩峰？这是脑子坏掉了吧！
“你根本就不想给我治病吧？你怕我病好了，韩峰就不要你了是不是？”程柳阴阴的瞪着程燕说道，这几天她被关在这个破房子里自生自灭，已经接近崩溃了。
程燕没好气的说道：“我要想跟他结婚，我还来给你送什么早饭？咱奶可发话了，只许你中午吃一顿！我要真有那心思，等你饿死了不是更好！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程柳半晌没吭声，脸上红红白白的，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多的是？非得吊韩峰这么一个坏良心的歪脖子树上干啥？饭我搁这了，你爱吃不吃！”程燕说道。
看程燕转身要走了，程柳慌了，扑到了门上，叫住了程燕。
“燕儿，我除了他没谁能嫁了！我，我的身子都给他了！”程柳脸臊的通红，难以启齿的说道。只盼着这么羞人的事都告诉程燕了，程燕要是还要脸，就得灭了嫁韩峰的心思。
“什么？”程燕看着可怜巴巴坐在地上的程柳，震惊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现在是一九八零年，夫妻俩走在路上离的近了都会被人指点的保守年代。即便是韩峰和程柳已经定了亲，两人上床发生关系也是伤风败俗的丑事。要是这事传出去，不光程柳要完，程家的姑娘名声都要跟着完。
“都谁知道？”程燕冷静的问道。
程柳又羞又恼，不自在的说道：“就韩峰知道……咱爸也知道。”
第8章 见到韩峰
“咱爸肯定不知道！他要是知道，还能催着我嫁韩峰？”程燕一眼就看穿了程柳的小心思，轻蔑的说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程贵荣虽然愚孝，但好处就是思想传统，绝不会容忍这样的事。
程柳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半晌才说道：“你别说出去，你要是说出去，我，我咋还有脸见人啊！”
“现在知道没脸？当初呢？”程燕没好气的问道。
程柳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道：“是韩峰非得，非得要的，他说他都三十岁了，还没尝过女人是啥滋味，他说的可怜的很，我想着，反正，反正都定亲了，早晚都得把身子给他，就，就在……”
“别说了！”程燕一脸厌恶，她没兴趣听程柳和韩峰的第一次亲密接触的细节。尽管她穿越之后还没见过韩峰本人，但现在听到韩峰这个名字就恶心。
按照管平县的风俗，定亲比成亲还正式，定亲之后，姑娘就算是婆家的人了。而韩峰却在定亲之后，狠心抛弃生病的未婚妻，已经够毫无情义了。最下作的是韩峰***了程柳，简直就是个披着人皮的败类！
“燕儿，我认准他了！”程柳坚定的说道。
“他有啥好的？你们都这样了，他不想着对你负责，见你生病就来退亲，你咋还要嫁他呢？”程燕摇头，实在想不通。
程柳急了，“你别总说他坏话！韩峰都说了他喜欢我，说我比城里姑娘长的还漂亮！他还说结了婚就把我带进城，跟他一起住厂里分的楼房！他说也帮我安排工作，让我坐办公室，每天就给领导倒倒茶，整理下报纸，工资还不少拿，就跟那些工作体面的城里姑娘一样……”
“行了行了！你吃饭吧，我先回去了。”程燕算是明白了，程柳这是跟程老头他们做了一样的白日梦，到现在还不肯梦醒过来。
“你少在那瞧不起我！装模作样啥，你能比我强哪去？我不信你就不想进城过好日子！”程柳委屈的叫道，黄瘦的脸上挂着眼泪，满是倔强，“我不嫁韩峰就得嫁个庄稼汉，跟爸妈一样一辈子土坷垃里刨食！别说韩峰叫我把身子给他了，只要他娶我，叫我干啥都行！我不想跟咱妈一样过一辈子！”
见劝不动程柳，程燕也懒得多费口舌了，她只要想办法挣钱治好程柳的病，就算是完成原主的任务了。
程燕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你的病治好，等治好后，你想咋办是你的事。钱，我跟妈想想办法，你先安心在这住着吧。”
反正程老头他们是坚决不会同意让程柳搬回程家住的，怕肺结核传染给他们的宝贝大孙子。
程柳没吭声，眼神闪烁着。
谁知道程燕是不是骗她的？什么时候才能弄到钱给她看病？万一趁这段时间，程燕跟韩峰结婚了咋办？韩峰可是城里的工人，保不齐她这个看似胆小窝囊的妹妹会起不要脸的心思！
程燕不知道程柳心里想什么，也懒得去在意程柳想什么。她捡人少的小路走回了程家。她可不想碰到乡亲，再听他们以羡慕嫉妒恨的语气谈论起“小姨子和姐夫的二三事”。
刚走到程家门口，程燕背后就响起了一阵自行车的车铃声。
“燕儿！”一个男子的声音亲热的叫道。
程燕回头就看到了一张让她恶心的吃不下饭的脸韩峰！
这是她穿越过来后第一次见到韩峰。
韩峰穿了一件旧的蓝色细道道的的确良衬衣，衬衣口袋里别着一根钢笔，蓝粗布工装裤子，推着一辆崭新的二八永久牌自行车。
因为韩峰个头矮小，身材黑瘦，工装裤子又肥又大，穿在他身上就像是套了个大水桶，滑稽可笑。
“燕儿，你咋在这站着呢？吃饭了没有？”韩峰亲热的问道。
“你来干什么？”程燕后退了一步说道。
想到这人前些日子还哄骗程柳**，现在又来骚扰她，程燕就有种抡起砖头拍死他的冲动。
韩峰笑了起来，自来熟的说道：“来家里看看。”
“我姐在村西头，你过去找找就看见了。”程燕冷冷的说道。
“你看看你，说啥气话，我找你姐干啥？我都跟她退亲了！”韩峰笑着说道，还当程燕是吃醋嫉妒，让他得意不已。
这会儿上，程家人听到响动都出来了，程老太他们笑的奉承巴结，争先恐后的招呼韩峰进屋。
“韩峰，这是你买的洋车？”程三叔羡慕的问道。
这个时候自行车的说法还没普及，在农村都把自行车叫“洋车”。
韩峰手按着自行车车把上的车铃，车铃发出一阵清脆的铃声，他得意矜持的点点头。
程老头说要程燕代替程绣嫁给他，韩峰是一百个愿意的，甚至心里还有窃喜。他已经和程绣睡过了，他不吃亏，而且男人嘛，总是喜欢年纪小的！
当初和程绣定亲的时候，程家要了两百块钱和一百斤白面，这也太贵了！现在改和更年轻的程燕定亲，程家还不要聘礼！上哪找这么好的事？
之前这小姑娘一直都低头躲在人后，他没注意过，现在仔细看看，觉得程燕比程柳还好看，年纪更小，皮肤看着也嫩，他可算是赚大了！
看着清纯漂亮的程燕，韩峰心里直痒痒，忍不住想哄哄程燕，把水灵灵的像一朵花般的程燕也先弄到手。
程燕看了眼崭新铮亮的自行车，反问道：“你买的？”
“是啊！”韩峰点头，得意的说道：“在城里买洋车也是有讲究的，要是有洋车票，再拿一百五十块钱就能买，要是没门路搞到票的话，像我这辆永久的，得两百三四十块！不过也不是啥难事，你们要是想买的话，我给你们找找关系！”
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好像他多有本事似的。
程燕讥讽的笑了起来，指着亮的晃眼的车把，说道：“既然是你的，车把上咋刻着管平县轴承厂刘玉刚这几个字啊？”
第9章 虚荣的韩峰
众人在程燕的指点下，这才看到，车把上还真刻着这几个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韩峰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心虚的说道：“就是，咋新买的洋车还刻着字啊？肯定是商店卖给我的是别人退回去不要的，不行，我回头就找他去，这事不能依他！”
程燕毫不留情面的笑道：“你买的车跟你挺有缘的，刻的名字还是你们厂里的工友！”
韩峰含糊嗯了两声，众人看他的目光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热烈了，他心里就怪罪起了程燕。
到底是乡下丫头，又蠢又不懂事，识了几个字而已，屁道理不懂！这种事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嚷嚷？叫他脸面往哪搁？
这会儿上，睡到日上三竿的程天宝听到外面的声音，意识到他人生的励志偶像韩峰来了，懒觉也顾不上睡了，爬起来就往外跑。
“姐夫！”程天宝兴高采烈的叫道，“你来了！”
程燕觉得，就是他亲姥爷来了，程天宝都不会这么高兴。
“嗯，来看看家里咋样了。”韩峰自来熟的说道，还笑着看了眼程燕，好像程燕已经是他媳妇了似的。
程天宝羡慕的看着韩峰推着的那辆新自行车，都要流口水了，说道：“姐夫，这是你买的新车？借给我骑骑呗！”
韩峰迟疑一下，正想着怎么开口拒绝，程老太看韩峰表情犹豫，生怕韩峰不高兴，赶紧说道：“你会骑洋车啊？骑坏了你姐夫还咋回城里上班？”
程天宝只得怏怏放弃了这个想法，他还想骑车去村里溜一圈，好好叫人羡慕羡慕。不过嘛，也没什么，等他当了城里的工人，就能跟韩峰一样，想买洋车就能买了。
这么一想，程天宝也就释然了。
洋车是金蛋，工作才是下金蛋的鸡！他有了鸡，想要蛋还不简单？
程二叔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掏出了他一直舍不得抽的散花牌香烟，递给了韩峰一根，擦火柴恭敬的给韩峰点了烟，问道：“韩峰啊，你们厂里放假了？”
“今儿不是星期天么，星期天厂里不上班。不过我们厂这段日子生产任务重，县里领导对我们抓的很紧，等会儿我们领导班子还得去厂里开个会，学习上级的精神！”韩峰说道，坦然受了程二叔的烟，话里话外透露着他就是工厂领导。
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韩峰的神情愈发的得意。
程二婶赶紧说好听话，“当领导就是忙，你们忙的都是大事！等天宝进了城，你这又是领导又是姐夫的，可得好好照顾照顾他！”
“这肯定的！天宝是燕儿的弟弟，那就是我的弟弟！”韩峰拍着胸脯笑道。
程二婶想象着未来的美好前景，高兴的都快忘了自己姓啥了。
这一次韩峰来，加上一次又一次信誓旦旦的许诺，彻底消除了程家人心中那一点点的疑虑。谁说韩峰骗人他们就跟谁没完！
“燕儿，我教你骑洋车吧！”韩峰笑着冲程燕拍了拍自行车的座子，“等进了城，我也给你买一辆，你啥时候想回娘家就骑车回娘家，方便的很！”
等会儿他带程燕去个偏僻点的地方，他教程燕骑车，难免会有身体接触，他还不信拿不下程燕这个啥都不懂的乡下丫头！
韩峰光是想象，就觉得美的不行。程燕漂亮，年纪也小，比起被他玩过了又生病的程柳，他当然愿意娶年轻又漂亮的程燕。
程燕觉得再看韩峰那张色迷迷的脸，她绝对会吐出来，当即冷着脸转身走了。
韩峰没想到程燕这么不给他面子，回过神来脸色都变了，指着程燕远去的背影，不客气的问程老头他们，“这，这咋回事？”
程老头他们恨不得把程燕揪回来揍一顿，正尴尬着，还是程二婶急中生智，“燕儿脸皮薄，害羞！韩峰，你比我们家燕儿大，你可得让着她！”
“就是，就是！燕儿怕羞的很！那妮子心里高兴着呢！”程老太也赶紧陪笑道。
韩峰心里老大的不高兴。
程燕那个乡下丫头片子竟然敢给他甩脸色？想想程柳，可是对他一个千依百顺，他叫程柳干什么程柳就干什么，半点不敢违抗他的意思。
这不知道好歹的臭丫头！韩峰心里恨恨的骂道。
“结婚讲究个你情我愿，你们家闺女要是不愿意，这事就算了。”韩峰吸着烟，鼻孔朝天，态度傲慢，“我韩峰好歹是个人物，又不是没了你们老程家的闺女就得打光棍了！”
说着，韩峰推着车子就要走。
程老太急了，跑过去拉着韩峰的自行车，不让韩峰走，赔着笑脸，“你看你说的这叫啥话？燕儿她有啥不愿意的？她就是害羞！她一个乡下丫头片子配你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韩峰，你放心，燕儿她肯定愿意！”程二叔也说道，用眼神示意程贵荣，“大哥，燕儿是你闺女，你说句话啊！”
从头到尾，程贵荣一直是最没存在感的那个，冷不防被点名了，程贵荣茫然的“啊”了一声。
“大哥，你撂句话，给你女婿吃颗定心丸！”程二叔急了，心里把关键时刻掉链子的程贵荣骂了个狗血淋头，要是天宝的工作没了着落，他饶不了老大一家！
程贵荣正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按说他是该点头的，为了天宝，为了老程家的根，他肯定是要同意程燕嫁过去，可想起小女儿那倔强冰凉的眼神，点头同意的话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是个老实人，不会说漂亮的场面话，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我大哥他不会说话，人老实！我们程家上下都能把话给你撂这，你尽管叫你大你娘定日子！燕儿她愿意，一百个愿意！”程二婶见指望不上程贵荣了，赶紧拍着胸脯说道。
任凭程家人百般讨好，韩峰走的时候脸色仍旧难看，原本他还打算在程家吃饭，结果任凭程老头他们怎么挽留，韩峰还是不客气的推着自行车走了。
“这，这可咋办啊！”程老太心如打鼓，慌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燕儿那死妮子，我非打死她不可！”
程二婶也恼了，跺脚道：“娘，我看就是咱对那死妮子太客气了，惯的她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看韩峰可气的不轻，这天宝的工作要是出个啥岔子……”
一旁的程天宝脸阴的能滴出水，虎着脸瞪了眼没开口说话的程贵荣，粗声粗气的嚷道：“我不管！我跟村里人都说了，我要进城当城里人了！这要不成，我脸往哪搁？爷，奶，你们还当不当我是你们孙子了？”
第10章 摔沟里了
程老太一看宝贝孙子生气了，赶紧从地上起来，哄道：“天宝你放心，奶肯定叫你进城！”
“都是程燕那死妮子不好！”程天宝气呼呼的叫道，“奶，等那死妮子回来，你可得好好收拾收拾她！”
程贵荣忍不住了，开口说道：“天宝，咋说话的？燕儿是你姐！”
侄子一口一个“死妮子”让程贵荣心里极为不舒服，在他眼里，程老太骂程燕可以，毕竟是长辈，可程天宝一个做弟弟的咋能跟程老太一样骂程燕呢？
“我说她死妮子咋了？”程天宝压根就没把这个窝囊大伯放眼里，当即就蛮横的顶了回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想到他的有钱有身份的未来可能要因为程燕而泡汤，程天宝就恨不得亲自去把程燕揍一顿，叉着腰骂骂咧咧，“臭不要脸的小婊！子，就是欠打！”
那尖刻狰狞的语气和表情和程老太骂人时的神韵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程贵荣被噎的满脸涨红，气的要命。这事说起来是他牺牲了两个女儿去给程天宝换工作，程天宝不但一点感激他们的意思没有，反而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娘，你看天宝现在咋成这样了？”程贵荣气愤之下，对程老太说道。
程二叔不高兴了，程天宝是他儿子，又不是程贵荣的儿子，他都还没发话要管呢，程贵荣有什么资格管？程贵荣的闺女给他儿子换工作又能咋？赔钱丫头片子而已，配跟天宝比？至于程贵荣，没本事生儿子又管不住老婆闺女的窝囊废，还想管他儿子，想的美！
“天宝咋样啊？”程二叔叉着腰，臭着一张脸瞪着程贵荣，“天宝哪句话说错了？燕儿那丫头片子不是欠打又是啥？谁家的闺女跟她一样要翻天的？还不都是你惯的！”
程贵荣满脸通红，看了看程老头和程老太，两人都面色不渝，程老太还气恨恨的冲程贵荣重重的哼了一声。
“不是，我……”程贵荣张嘴想解释，却被程老头打断了话。
“回头咱们去趟韩峰家里，把这事定下来。这事早一天定下来，天宝就能早一天进城。”程老头不容置疑的说道，语气严肃，训斥道：“你和你婆娘也看好燕儿，别闹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咱老程家的脸都叫她丢尽了！”
程老头是当家人，他这么一说，等于是把这事给定了。
程贵荣低着头，嗫嚅的嗯了两声。等他再抬起头时，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院子里，心里满是茫然和无奈。
韩峰从程家出来后，回了韩岗。
除了堂屋是前两年才盖起来的红砖瓦房外，韩家其他的房间都是土坯房，一点也看不出韩家出了个“领导”。
进家门后，韩峰的母亲赵凤就把他拉进屋，问他程家的事，他骑回家的那辆崭新自行车放在了院子里。
“哥，这是你的自行车？”韩峰的妹妹韩月美在院子里惊喜的叫道，一会儿摸摸车座，一会儿按按车铃，简直爱不释手。
韩峰在屋里喊了一声，“那是我借工友的，你别乱摸！”
在自家人面前，韩峰倒是没吹牛。
“哥，让我骑一会儿呗！我会骑！”韩月美不死心的说道。
赵凤不耐烦了，冲屋外骂了一句，“骑啥骑！没听你哥说那是借别人的吗！一边玩去！”
韩月美没好气的吐了吐舌头，嘟囔道：“那么小气干啥？骑一下又不会骑坏了！”
她要是能骑着这辆崭新的自行车在村里头转一圈，还不得出尽了风头啊！
赵凤看韩月美老实了，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又问韩峰，“那个程燕不愿意？不愿意就算了，老程家穷的叮当响，肯定连陪嫁都没有！”
“可程老头说了，他们家不要聘礼！”韩峰说道，“再说我都三十出头的人了，再挑不得耽误时间。”
之前他听赵凤说程家要改程燕聘给他，他还有些不乐意，毕竟印象中程燕就是个没长大的农村丫头，总是低着头躲在李桂香身后，一副上不得台面的胆小没用模样，但今天去程家一看，才发现这姑娘长的其实不比程柳差，而且程燕年纪小，那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就是生气不搭理人的小模样也招人喜欢。光是想想今天见到的那个水灵的程燕，韩峰就忍不住有点蠢蠢欲动。
赵凤撇嘴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急啥，想进咱家门的人多了去！前儿你孙大娘来，给我说了个姑娘，也是后庙的，也不要聘礼！”
“谁啊？”韩峰来了兴趣。孙大娘是干媒婆行当的，他刚进城的时候孙大娘可没少给他说亲，然而前几年他打定了主意要娶个城里姑娘，没有理会过孙大娘那几个媒婆，这都有好几年没有媒人来给他说亲了。
赵凤说道：“那家人姓胡，那姑娘的爸以前还当过村支书，家里可比程家强多了，人家还说了，闺女出嫁的时候陪一台缝纫机！”
“是不是听说了我能给程天宝安排工作的事？”韩峰有些不自在的问道。
赵凤白了韩峰一眼，训斥道：“你心虚个啥？叫人看出来了咋办？等人进了门，她还能跑？”
韩峰踌躇了一会儿，说道：“那姑娘的爹当过村支书，要是安排不了工作，他们家里人上咱家闹咋办？”
相比之下，他更喜欢窝囊没见识又巴结他的程家人。
“所以我就没松口，我说已经定了程燕了。”赵凤说道，“要是你相不中程燕，我就跟孙大娘说……还有个大事，咱们韩岗也要把地分了，说收了麦就按人头把地分给各家各户。得赶紧办你跟程燕的事，她赶在分地之前进咱家，户口迁过来，咱家就能多分点地……”
两人正火热的商量着韩峰的亲事，谁也没注意到韩月美悄悄的推着自行车出去了。过了不知道多久，两人听到外头有个妇人慌里慌张的声音，叫道：“韩峰他娘，月美骑车撞到石头，掉沟里去啦！”
赵凤半晌才回过神来，韩峰已经脸色大变的冲出去了。
两人赶到出事地点的时候，韩月美正坐在沟里大哭，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沟里湿哒哒的烂泥，而韩峰借来的那辆自行车还在沟里躺着。
韩峰冲下沟先扶起了自行车，看到自行车的现状后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11章 修车
车铃已经被挤压变形，车上蹭掉了好几块漆，前轮的辐条断了两根，右脚蹬也变形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这作死的妮子！”赵凤也看到了自行车现在的样子，当即就拍着腿骂了起来，跑到韩月美跟前，不顾韩月美还在泥地里坐着，一巴掌招呼到了韩月美沾了烂泥的脸上。
韩月美哭的更大声了，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吓的。
泥沟上面已经站了几个闻声赶过来的乡亲，纷纷劝道：“韩峰他娘，先别急着打孩子，看看孩子伤哪了没有！”
“就是，洋车坏了，修修就好了。韩峰那么有本事，一辆洋车算啥啊！”
“还是带月美去乡里的卫生所看看，这摔的可不轻！伤筋动骨可不是小事！”
赵凤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空说不出，平时她逢人就吹嘘自己儿子在城里多有本事，现在她要是跟乡亲们说摔坏的洋车是韩峰借工友的，那不是自个儿打自个儿的脸么！
“你个死妮子咋不摔死算了！不叫你碰车子你不听，你还偷着骑，你个作死的玩意！”赵凤咬牙切齿的骂道，使劲拧了韩月美一把，把韩月美从泥地里拉了起来。
好在前些天下了一场大雨，沟里都是泥，韩月美除了崴了脚，受了些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
可这并不能让韩峰心情好过一点。
“咋回事？咋掉沟里去了？”韩峰阴沉着脸，双眼喷火的瞪着闯祸的韩月美。
韩月美吓的哆嗦了起来，颤抖着说道：“撞，撞石头上了……”
“咋撞石头上了？”韩峰立即问道，沟旁边原来立着的那块岩石有一头牛那么大，这会儿上已经被撞的偏移了几寸，可见韩月美撞上去的力道之大，韩月美如今只是受了点轻伤，已经是福大命大了。
“我，我不知道！”韩月美哭着摇头，“我低着头骑车，路上有个坑，车把一歪就撞过去了……”
她本来就不太会骑自行车，心里紧张还盼着村里人出来看她骑新车，加上乡下土路坑坑洼洼的，一不留神就撞石头上了。
韩峰又恼又气，忍不住想上前再打韩月美几个耳光，被赵凤死活拉住了，围观的乡亲们也一直在劝，韩峰只得按捺住火气，和赵凤一起带着韩月美回家了。
“事儿已经这样了，你打死月美也无济于事。城里不是有修洋车的吗？你去修修，跟你工友赔两句好话就行了。”赵凤深知自己女儿闯了祸，讪讪然说道。
韩峰气闷不已，拧着抹布擦着自行车上的泥，说道：“只怕人家不愿意！我借车的时候他就挺不愿意借的，现在还回去个破的，可咋办？”
“这也没啥大毛病，修一修还不是一样的骑？城里人就是瞎讲究！”赵凤不满的说道。
韩峰没好气的摆摆手，“好了好了，我自己想办法，你别管了。”
他倒是想让家里人管，可家里人都是一穷二白的泥腿子，一个个还指望他往家拿钱，拿什么管？
韩峰是一边叹着气一边推着车子回县城的，一路上他心里打好了算盘，先找家修车铺修车，等还车的时候他就什么也不说，万一刘玉刚那小子知道他把新车给撞了，还不找他麻烦！
然而韩峰想的挺美，他推着一辆破车进县城没多久，就不走运的被同一个厂的工友瞧见了，那工友正好和刘玉刚关系好，立刻去了刘玉刚家通风报信了。
刘玉刚带着几个人过去的时候，韩峰正在跟修车铺的师傅讨价还价。
“全部下来要三十块钱，太贵了吧！你别坑我，我可就是这城里人，住的不远！”韩峰气呼呼的说道。
修车师傅也不高兴了，“哪贵了？你要修的跟新车一样，这车铃得托人去市里头买，我这修车铺里只有旧的，还有这脚蹬子要换……”
刘玉刚二十出头，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穿着一身蓝布工装，看到爱车成了那副鬼样子，当即眉头就拧成了疙瘩，冲过去叫道：“韩峰，咋回事？这是不是我的车？我的车咋成这样了？”
韩峰吓了一跳，看刘玉刚的脸色忍不住暗暗叫苦，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赔笑道：“不小心摔沟里了，玉刚，这不正在修……”
刘玉刚有点心疼的看着被刮掉了漆的车把和前梁，“永久”两个字的标志都磨坏了，“再修也不能跟以前一样啊，这漆都刮掉了。”
韩峰生怕刘玉刚找他麻烦，赶紧说道：“其实要这漆也没啥用，讲究那么多干啥，修好了还不都是一样的骑吗？”
“你这叫啥话！”刘玉刚气的脸都憋红了，指着韩峰说道：“我昨天才买的新车，本来不想借，是你非得借车，说什么骑个新车去老丈人家有面子，死缠烂打的，我才借给你，现在车给我弄坏了，你就想这么算了？”
韩峰个头矮小，站在人高马大的刘玉刚跟前缩的像个鹌鹑，一句话都不敢说，挺怕暴脾气的刘玉刚抡拳头揍他的。
“啥也别说了。”有工友出来打圆场，“现在事儿到了这地步，韩峰你就买辆新车赔给玉刚好了，这辆磨掉了漆的车你就自己留着用，两全其美。”
韩峰心里一沉，赔笑说道：“我用不着，再说这车也没啥，就掉点漆而已……玉刚，咱都一个厂里的，你别这么小气……”
“你这法子不是难为人么！”有个看不惯韩峰的工友幸灾乐祸的叫道，“咱厂里临时工一个月工资才十九块，韩峰攒一年的钱也不够买辆自行车的！”
在众人的嘲笑声中，韩峰又羞又恼，面红耳赤。
“刘玉刚，你少在那欺负人！”韩峰指着刘玉刚为首的一群人愤怒的叫道，这群人就是欺负他，专捡狠的地方下口。
“这倒是新鲜！你把我的新车子给弄坏了，咋成我欺负人了？”刘玉刚捏着拳头，面色不善的说道，“二勇说你是临时工说错了？还是说，你啥时候成了厂里的正式工了？”
第12章 打架进公安局
韩峰心虚气短的放下了手指，工厂有招工的指标都是先考虑有城镇户口的待业青年，国家也是这个方针，要优先解决城镇青年就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像刘玉刚这群人都是县城出身，也都是轴承厂的正式职工，一个月工资少说也有三十五块！
哪像他干了十年写黑板报和打扫办公室的活，还是个临时工，工资福利啥的跟正式工没法比。
刘玉刚这些人哪点比他强？不就是他们有个城镇户口而他是乡下出身吗！就因为他们是城里人，就能把他骂的跟孙子一样！
韩峰咬了咬牙，把心里的不忿咽下，赔笑说道：“玉刚，咱都是一个厂的工友，我是农村的，家庭条件不好……”
“你家条件不好关我什么事？我的新车成破车了是我活该倒霉啊？你们农村人杀人就不算犯法了？”刘玉刚不客气的说道，又捋了捋袖子，“韩峰，我给你两条路，要么赔我一辆新车，要么给我一张自行车票外加一百五十块钱！”
韩峰哪一条路都不想走，他没钱买车，也没门路搞来自行车票。
“这车没啥毛病，修修就好了，你非得要新车干啥！”韩峰急了，“刘玉刚，你讹人！”
刘玉刚火了，挥拳就冲韩峰脸上招呼了过去，“我讹人？你个混球东西！撞坏了老子的车还赖老子讹人！老子今儿非得教训教训你个臭无赖不可！”
韩峰被一拳揍倒在地上，一只眼顿时乌青了起来，旁边刘玉刚带来的人肯定是向着刘玉刚的，明面上是劝架，实际上是拉偏架，几个人嘴上喊着别打了别打了，手上却把韩峰按在那里，让刘玉刚揍了不少拳头。
修车铺的师傅一看打起来了，赶紧溜出去叫了公安过来。
公安过来后，拉开了他们，解救了被揍的鼻青脸肿的韩峰，带走了打架的几个人，还叫来了轴承厂保卫科的科长。
最后在公安和领导的调解下，韩峰负责把坏了的自行车修好，另外再赔给刘玉刚三十块钱的损失费。
韩峰对于这个处理结果不满意，他觉得车子修好就行了，骑还不是一样的骑？凭什么还要他再赔三十块钱？加上修车的钱，他一共得出去六十块，他一月工资才十九块钱，这一赔，三个月的工资填进去都不够！
“王科长，您看，这车子修好就行了，咋还要我再赔钱呢？”韩峰腆着脸求情。
轴承厂保卫科王科长没好气的指着他骂：“你还敢说？你要不服从组织决定，以后你就别来厂里上班了，爱去哪去哪！我们轴承厂可不要闹事的人！”
虽说他没有开除正式职工的权力，可让韩峰这么个没背景的乡下临时工滚蛋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要不是韩峰惹出来的破事，他用得着休息日还跑公安局啊！
王科长是看在韩峰农村出身，家庭条件差，存了照顾韩峰的心思才说让韩峰再赔三十块钱了事的。他在心里算过了，韩峰没有自行车票，买辆永久新车得掏两百块的高价，而这辆破车修好要三十块，卖了估计也就卖一百块，要是让韩峰赔一辆新车，韩峰得花出去一百三十块，而现在他要韩峰修车再赔点刘玉刚的人情钱，也就六十块，结果韩峰闯了祸连三十块钱都不愿意出，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他帮着刘玉刚！
简直好心当成驴肝肺！
王科长都后悔刚才偏帮韩峰了，这人太不识好歹了。
碍于公安和领导，韩峰只得忍气点头。就算是临时工，也是多少人打破头想当的。这份工作虽然钱少，但他回到乡下，多少乡亲们对他供着敬着？他韩峰在乡里可是有脸面的人！再说家里还指望着他拿钱回家养家。
他简直没法想象，他没了这份工作要怎么活！
刘玉刚也很不满，但他到底比韩峰聪明高多了，知道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当即就表示服从领导决定。
两人在领导和公安跟前都还算老实，等出了公安局，刘玉刚就一把抓起了韩峰的领子，挥着拳头说道：“这次看在王科长的面子上饶了你，赶快把钱给我拿过来！”
“我没钱！”韩峰涨红了脸叫道，“我一个月工资才十九块，我真没钱！”
刘玉刚甩开韩峰，没好气的说道：“我管你有没有钱？你要是没钱，我就去找厂里，从会计那直接领走你的工资，直到领够为止！”
韩峰急了，赔着好话，“玉刚，咱都一个厂里的，何必做那么绝？我快结婚了，正是要钱的时候……你不能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话咋说那么难听啊！谁把你往死路上逼了？”二勇讥讽道，“是你自己要借新车去乡下炫耀的，可不是玉刚逼你去借的！出了这事，你一句道歉都没有！要是你手里没那么多钱，一个月还个十块八块，分几次还也行，可你看看你，从头到尾一句还钱的话都不提，没种的东西，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跟着刘玉刚的几个人都纷纷指责起韩峰来，“就是，撞坏了人家的车不赔钱咋说的过去？”
“人家的新车活该被你撞成破的啊？”
“要是个旧洋车也就算了，可人家玉刚新买的，你还连句对不起都没有！”
“没钱不要紧，没骨气不要脸可就坏事了！”
“人家让你赔钱合情合理，你张嘴就说这个讹你那个讹你，你好意思啊？当这城里是你们乡下泼妇骂街，谁会蛮不讲理谁就赢啊？”
韩峰被骂的满脸通红，指着最先说他的二勇大骂道：“你们少在那摆大道理压人！你们不就是看我从乡下来的好欺负么！要是换个城里人，你们还会这么逼人？”
“少在那东拉西扯！我管你是乡下人还是城里人，弄坏了我的车就得赔！”刘玉刚骂道，“我话给你放在这，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下个月我要是见不到钱，你就别来厂里了。老子不要钱了，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第13章 那湖那鱼那棒棒哒身材
程燕并不知道她毫不给面子的转身离去后，韩峰倒霉的发生了那么多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只是没办法忍受当时程家那种恨不得把她往韩峰床上推的丑恶嘴脸。
看到韩峰那张色迷迷的脸，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吐出来。那自行车绝对是韩峰借工友的，还好意思说是自己买的，这人既虚荣又猥琐，嘴里没一句实话，真不要脸！不过话说回来，韩峰要是要脸，就不会干出抛弃程柳还想娶她的龌龊事了。
程家人原本还不确定韩家人对程燕代替程柳嫁给韩峰这事的心思，韩峰这次一来，程家人心里就有了底，看样子韩峰对程燕满意的很，对程家人的态度比当初和程柳定亲时都亲切。
程燕叹了口气，看韩峰今天说话的态度，看她那猥琐赤|裸的目光，韩峰简直是有恃无恐，根本就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早把得了病，还发生过关系的程柳抛到了脑后。
再看今天程家人对韩峰那巴结讨好的模样，程燕怀疑只要韩峰有那个意思，程家人就会把她捆了送到韩家去。
她在程家呆不了多久了。
看程家人面对韩峰时低三下四的模样，程燕除了厌恶外，还有些悲哀。
这个年代局限了农民，农民一年忙到头，除了交公粮，交提留款，落到手里的粮食也就够个温饱。农民想要跳离农村成为城市人，除了考中专或考大学，就只有想办法当工人了。其实工人端铁饭碗的好日子也就这几年，九十年代就是工人大量下岗失业的时候。那时候才是工人阶级痛苦生活的开端，下岗的工人大多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肩负着一家人的生活重担，日子那叫一个难。
不过程燕可没有兴趣去程家人跟前“预言未来”，八十年代的人对工人阶级还有铁饭碗的盲目崇拜是后世的人没办法想象的。给程天宝盼前途盼魔怔的程家人不会信她的话，估计臭骂一顿都是轻的。
三月的原野空气清新，温度适宜，麦浪翻滚，走在乡间小路上，看着一望无际的田野，程燕郁郁的心情才好了一些，她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走到了一个大水坑旁边，坐了下来。
这个大水坑就是当初小姑娘程燕跳湖自尽的地方，程燕跳湖后被人救了上来，水淋淋的躺在地上，被妇女主任毛翠英看见，背回了程家。
水面上波光粼粼，周围是生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树林，环境清凉安静。
程燕心里泛着愁。
她的这些亲人根本不考虑她的意愿，他们只在乎她的婚姻能给程天宝换来一个改变命运的可能。
对于程老头和程老太来说，她不是孙女，只是一个养大了，可以换好处的物件！
她必须得赶紧离开程家，离开这个落后闭塞的地方，但她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还要给程柳治病，到县城安顿下来，这些都要钱。
清风徐来，吹散了初夏的闷热，吹不走程燕心头的忧愁。
她也想过豁出去了，去公安局告状，让法院治程老头他们一个包办婚姻的罪，但这是下下之策。程燕不清楚这个年代法律到底有多大的效力，她一点背景都没有，要是公安不管她，她可就彻底悲剧了。
程燕想起程贵荣满是皱纹和苦闷的脸，摇了摇头。已经故去的小姑娘程燕有两个心愿，一个是治好姐姐的病，另一个就是给父母一个幸福安稳的晚年。
要是她去把程老头和程老太告了，程贵荣绝对跳起来和她拼命。
正当程燕想的入神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她抬头一看，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过来，二十多岁的年纪，高高的个头，头发挺短，身材魁梧，穿着绿色背心，绿色的军裤，脚上一双解放鞋。
金色的阳光下，男子露在外面的肌肤晒成了古铜色，五官硬朗，就是看上去冷冷的。
看到程燕在这里，那人愣了下，随后就跟没看见似的，脱了鞋子，挽起裤腿下了水，俯身在浅水区摸了一会儿，又站了起来，像是一无所获的样子，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凫入了水中，潜入了大水坑的深水区域，时不时的浮出水面换口气。
程燕有点紧张的看着那人。
看着水坑里的水清浅，但实际上深的很，每年都听说有人溺死的消息，虽然那人看起来健壮，游泳姿势也很矫健，但常言道，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
程燕打算要是等会那人看起来不好，她就赶紧跑出去喊人过来救人。
这会儿上，那人像是摸到了鱼，扬手往岸上一抛，一条银白色的鱼在岸上翻滚着，跳跃着，过了一会儿，又一条鱼上岸了。
前后那人摸了三条鱼，条条都有两斤多重，他凫上岸后，衣裳**的贴在身上，往下淌着水，他搓了条草绳，把鱼串到了一起。
程燕羡慕的看着他手里的三条鱼，她要是会凫水捉鱼就好了，赶集的时候可以卖了，一条鱼能卖个三四毛钱！
想到这里，程燕忍不住哑然失笑，她现在真是掉进钱眼里了，看到什么都想换钱。
那男子像是对只收获了三条鱼不满意，把鱼留在岸上，又扎猛子泅进了水里，湖面上只能看到他偶尔上来换口气。
然而他留在岸上的鱼就没那么老实了，三条鱼拼死蹦着，眼看一跃老高，要蹦进水里了，程燕叫了一声，跑过去，把已经挨到水边的三条鱼提了起来，扔到了岸上。
那人手里拎着一条大鱼上了岸，看了眼程燕，把手里的鱼扔到了程燕脚边，提起岸上串在一起的三条鱼，大踏步的走了。
程燕吓了一跳，脚边的大鱼得有个三四斤重，显然是为了答谢她帮他捡起了快逃入水里的鱼。他下水摸鱼不容易，捡鱼对程燕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要不是她在这里，那人肯定会脱衣服下水的，肯定能摸到更多的鱼，她哪能厚脸皮要人家摸到的最大的鱼。
“这鱼你拿走吧，我不要！”程燕冲那人的背影喊道。
那人恍若没听见程燕的话，头都没回一下，军绿色的背心湿透了，紧贴着健壮的身躯，古铜色的肩膀和黑色短发水淋淋的，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银色的光。
程燕脸有点红，别过头去，没敢再看。
第14章 被饿饭的李桂香
下湖摸鱼的男子走了，剩下程燕看着鱼发起了愁，她肯定是不愿意把鱼拿回去孝敬程老头他们的，今天不逢集，拿去卖也没处卖，最关键这附近都是乡亲，她前脚卖鱼得了钱，程老太后脚就能知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程燕摘了几片大树叶，把鱼包了起来，藏到了树杈中，有树叶子挡着，一般人很难发现。
她又去了关着程柳的土坯房，离的老远，就听到了程柳的哭声，李桂香也在那里，满脸的无奈。
“妈，大姐！”程燕叫道。
程柳看见是她，生气的撇过了头。
李桂香瞪了程柳一眼，低声训斥道：“柳儿，我知道你心里想啥！妈丑话跟你说前头，不管燕儿跟不跟韩峰结婚，你都怨不着她！要怨只能怨韩峰不仁义，怨你命不好！你要再这样，妈就不来看你了！”
她虽然是程家地位最低的一个人，但她心里透亮的很，谁是谁非看的清楚明白。
“知道了。”程柳心里一慌，赶紧说道。
她现在能依靠的人只有李桂香一个了，父亲程贵荣事事都听爷爷奶奶的，她不抱希望，妹妹程燕她不信任，她能指望的就只有李桂香了。
“咋又过来了？”李桂香问程燕。
程燕说道：“韩峰来咱家了，我不想看见他，就过来了。”
“韩峰来了？！”程柳一听，激动的扑到了门板上，“他是不是来看我的？你没跟他说我在这？”
程燕没好气的说道：“刚我跟你说的都白说了？大姐，咱虽然穷，可也不能丢了做人的脸面啊！”
“我咋丢脸面了？他……”程柳哭了起来，愈发坚定的认为程燕早就有了跟她抢丈夫的心思，“妈，你得给我做主啊！有个事我一直没好意思跟你说，我，我早把身子给韩峰了啊！”
李桂香震惊的愣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气的涨红了脸，从门缝里扑打着程柳，骂道：“你这个糊涂东西！你，你咋就那么糊涂啊？”
“妈，我，我也是没办法……韩峰条件好，他说啥我不得听着，是他非得要的……妈，你帮帮我吧！韩峰跟燕儿结婚了，我可咋办啊！”程柳哭着叫着。
程燕扶着气的喘不过来气的李桂香在门口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给李桂香顺气，轻声说道：“妈，事情都这样了，你也别气了，气也解决不了问题，眼下最主要的是给大姐治病，至于大姐以后跟谁，以后再说。”
“那可得好大一笔钱啊！我跟你爸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上哪弄钱啊？”李桂香发愁的说道。“要是不治好你姐的病，你姐这辈子就毁了！”
程柳顶着个“肺结核病人”的名头，哪有好人家肯娶她？就算有人愿意娶她，不是老光棍就是傻子残废，李桂香哪舍得让程柳嫁给这样的人。
程燕看了眼捂着脸哭的程柳，叹了口气，说道：“大姐得了啥病，要花多少钱得上医院看才知道，不管花多少钱都得治！咱们不能光听别人瞎传播谣言，自己不能乱。”
“肯定不是！我肯定没得肺结核！”程柳尖叫道，“是有人嫉妒我，有人嫉妒我嫁的好，要进城当城里人了，故意说瞎话害我的！”
“你觉得谁可能害你？”程燕问道。
程柳愤恨的说道：“肯定是卫生所的大夫！要不是她，还会有谁？等我出来，我非得撕烂了她的嘴！”
要不是流言传出来，她这会儿说不定都跟韩峰结婚了，她成了韩峰的妻子，韩峰那么有本事，会不带她去城里看病？
程柳简直恨死传她流言的人了，坏了她的大好前途！
“卫生所的大夫跟咱不见得认识，她去韩家通风报信对他有啥好处？再说这事没凭没据，你找人家闹啥？”程燕摇头道，“算了，这事先不急，查出来也没什么用。先想办法给大姐治病要紧。”
事已至此，追究谁给韩家通风报信没什么意义了。
“妈，你早上还没吃饭吧？”程燕问道。
李桂香想起出门前程老太的威胁，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我不饿，不吃了。”
程燕多少能猜得到，肯定是程老太不准李桂香吃饭。
饿饭是程老太磨搓李桂香的经典招数，一旦到了吃饭的时候，她就随便找个借口就把李桂香支使出去，要是有剩下的饭就锁进堂屋的橱子里。
李桂香是个脸皮薄的，看到放剩饭的柜子上了锁，就知道怎么回事，又说不出开口要饭吃的话，只能挨饿，心里生闷气。
“走，我带你去吃好的。”程燕拉着李桂香说道。
程老太把着不给饭吃，她们也饿不死！
俩人去了水坑那里，程燕还回程家偷拿了一盒火柴，捡柴火烧了个火堆，把鱼清理了下，串上树枝，放火上烤。
虽然缺盐少料，但鱼肉肥嫩鲜美，加上实在是饿了，两人吃的很香。
“上回吃肉，还是过年的时候，你爸偷偷给我夹了俩白菜猪肉的饺子！”李桂香感慨道，想起丈夫偶尔的体贴，她就忍不住笑。
程家过年包两种饺子，一种是白菜猪肉的，一种是纯白菜的，除了男丁，只有程老太能吃肉馅的饺子，女孩和媳妇都只能吃素的，这也是程家多年来的规矩。
程燕看着李桂香的笑容，心里叹了口气。
这年头女人的地位，尤其是李桂香这种生不出儿子的女人的地位实在是太低了。
虽然程贵荣愚孝，但他从不打骂李桂香，而且偶尔还会在程老太目光“巡视”不到的地方体贴一下李桂香，比那些啥活都不干，赌牌打老婆的人强太多。
像程二叔就是这样的人，饿了回家吃饭睡觉，吃饱饭就出去闲逛打牌，输了钱就回家打程二婶出气。
程二婶就算是生了儿子，也没少挨程二叔的揍。但是挨揍完，程二婶该干嘛还干嘛，该嘲笑李桂香没儿子还是嘲笑，该躲懒还是躲懒，日子照样过。
这也是为什么李桂香在程家吃苦受累，却从来没有怨言的原因，至少程贵荣对她还算照顾体贴。要不是这次程家逼她女儿逼的太过分，这样的日子李桂香还是会继续的过下去。
作者的话：看到有人给夜雨留言了，好激动~~
第15章 母女谈心
程燕看着劳累过度，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大的母亲，心里一阵难受，李桂香和程燕是程家最老实的两个人，吃最差的用最差的，干活却是最多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程二婶仗着生了儿子，是程家的大功臣，家务活都不沾手，而程三婶虽然只生了程娇娇一个女儿，可程三婶的爹是村里的会计，手里有权，家境殷实，现在程三婶还怀着孕，从一怀上就嚷嚷自己怀的是个带把的，程老头和程老太对程三婶也是高看一眼。
只有李桂香最可怜，是程老太重点欺压的对象。
李桂香脸皮薄，心里好强，默默的干着活，默默的受着欺负，要不是程燕的灵魂换了个人，她这辈子估计也就是在程家劳累到死的命。
“以后咱挣了钱，啥时候想吃肉就去买，咱不委屈自己！”程燕说道，“你跟爸也别担心老了没人养老，我招个上门女婿，我给你们俩养老送终！”
这是程燕的心里话，她就是这么打算的。
前世的她是弃婴出身，在福利院长到五岁时被一对没有儿女的夫妻收养了，她以为好日子终于来了，可那对夫妻天天吵架，男的打麻将赌钱不分昼夜，女的化妆打扮出去跳舞交友，她还没灶台高就要踩着小板凳做饭给那对不着家的夫妻，做的不好就是一顿臭骂。可即便是这样的有家的日子也没持续一年，那对夫妻离婚了，她又成了没人要的孩子。
那些年她磕磕碰碰的长大，经历了那么多的世态炎凉，对未来的婚姻也没有特别的期待。
看吧，这世上的夫妻有几对幸福的？女人结婚后辛苦干活养家，伺候丈夫伺候公婆，生不出儿子来还要被婆家的人恶毒的对待。要是倒霉碰上家暴的丈夫，除了干活还得挨打当出气筒，那生活就更绝望了。
女人嫁人到底图什么？
假如这个时代规定了女人一定要结婚，她就找个老实听话的男人当上门女婿。像程贵荣这样的其实不错，虽然耳根子软，但至少没有坏心思。
她只想自己过的好一点，让对她好的李桂香也过的好一点。
就算李桂香的感情不是给她的，但她享受到了不曾享受到的珍贵母爱，就像是一个沉在水下多时的人抓到了一根浮木，曾经卑微的渴望母爱的她再也不想放手了。
既然原主宁愿抛下可怜的母亲也没有勇气面对人生，那她就代替原主好好的活下去，替原主享受了这一份母爱，也替原主尽女儿的义务。
水坑旁静悄悄的，只有小虫的鸣叫，脱离了程家那个压抑的环境，李桂香话也多了起来。
“前些年我跟你爸是这么想的，留你或者你大姐在家，招个女婿，我们老了也算有个依靠。后来生产队散了，地分给各家各户了，你爷奶就不同意了。”李桂香叹了口气。
程燕眉头拧成了疙瘩，又很快松开了，说道：“是不是爷奶觉得我们不嫁出去，又招人进来，占了家里的地？”
七|九年，后庙村按照政策，每家每户按人头分了地，当时说好的二十年不变。但很快产生了新的问题，村里有闺女嫁出去，有媳妇娶进来。
嫁出去的闺女带不走土地，而娶进来的媳妇也分不到土地。
程老头他们的打算很实际，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是程天宝的，要是程燕姐妹两个嫁出去，程家就多出两人份的土地和粮食，要是程燕姐妹有一个招赘的，家里的土地和粮食不但不能多出来给程天宝，还要多一张白吃饭的嘴。
李桂香沉沉的叹了口气，“分了地没几天，你爷奶就说了，以后程家不分家，等你爸跟我老了，就跟着天宝。我是不愿意的，天宝那孩子不是我亲生的，我不指望他，也指望不上。可你爸那人，啥都听你爷奶的……”
程燕劝道：“妈，别愁了。他们要咱们的地，就给他们好了。”
“你倒是大方！”李桂香笑了起来，轻点了下程燕的额头，“咱没地吃啥？喝西北风啊？”
“种地那么辛苦，一年到头不得歇，也落不几个钱，咱们要是进城挣了钱，还在乎地里那点东西？”程燕说道。
“那也不能不要地啊！没地吃啥啊？听说城里的粮食卖的可贵了，进城了啥都要钱，买一把青菜都得要一两毛！搁砖瓦厂干一天累的够呛，还不够城里人买把青菜的！”李桂香笑着摇头，只当程燕在说笑，“亏得这两年分了地，才吃上了饱饭，要是没地……”
作为一个连县城都没去过的农村妇女，李桂香简直不敢想象要是失去了土地，他们一家拿什么生活，跟那些要饭的有什么区别？
“妈，你也知道城里菜，粮食啊卖的贵？再贵城里人总得买吧，不买吃啥啊？咱们要是去卖粮食卖菜，一把青菜卖两毛，一天就算只卖卖十把二十把，你算算，咱一天能挣多少啊？”程燕慢慢开导说道。
李桂香眼神亮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咱乡下青菜家家种的都有，一毛钱能收一大筐，这要拿去城里卖，能挣不少钱啊！要是能挣到钱，你姐的病也能治了！”
程燕笑着点点头，只要母亲能够勇敢的迈出第一步就好。她掰下了一块烤好的鱼肉递给了母亲，“妈，再吃一块吧！”
“不吃了，我吃饱了！”李桂香赶紧推开了程燕的手，“给你大姐留着吧！”
程燕知道李桂香肯定没吃饱，现在这么说只是记挂着程柳，也不好再劝什么，便说道“好。”
俩人用树叶子包了烤好的鱼肉，回去的时候先给程柳送了过去。李桂香安慰了一番哭哭啼啼的程柳，两人才回的程家。
进村没多久，两人就碰上了来找她们的程贵荣。
“咱娘早上也就是气话，你咋真不回来吃饭了呢？”程贵荣看着李桂香，叹气说道。
程燕问道：“爸，是奶叫你来找我们的吧，是不是喊我们回家烧中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