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恰巧路过,不妨看完这些话再走
一
决定写个序言的时候,这部小说已连载了三十万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点击率不高,固定读者只有那么几个,这倒在我的意料之中,毕竟写的是一个行将没落的题材。我也从来没奢望凭这部小说成神成圣。作者写作的原始动力,大概都是因为个人的表达需求。所以,当作品被弄成商品,摆个地摊试图招徕顾客,落得个门可罗雀的下场,在别人眼中可能有点凄惨,于作者内心却并不是十分绝望。
对网络小说而言,三十万字不算太多,因而严格来说,我这部作品尚未完全成形。只见一斑而未窥全貌,现在谈什么样的结果都言之尚早。作者有信心最终将它构筑成一个宏大而完满的故事,后面的章节也将会越来越精彩。
假如你恰巧路过这里,随意点击的同时,可以对题材和文字不屑一顾,但千万不要无视作者的种种激情和努力。要求你花大量时间逐一阅读正文,以验证或鄙视作者的吹嘘和诞妄,似乎有点过分,但你起码可以花三五分时间看完这篇序言,然后再决定你的去留。
因为三五分钟并不算很大的损失,却或许能让你不至错过感兴趣的东西。
如你所知,小说名为《那一片遥远的江湖》,被归在传统武侠类别中。题材和题目都不是那么吸引人,点开之前不会让人产生太多的期待,关掉之后也不会让人有追悔莫及之感。在海量的网络信息里,中规中矩的题目,通常命途都比较黯淡。这是一个标题党盛行的年代。
我首先要告诉你的是,这其实并不是一部严格意义上的武侠小说,而是一个步步悬疑的推理故事。
武侠只是个框架或者说表象,这源于我将小说背景设置在冷兵器时代。仔细想想,中国小说中,几乎所有将背景置于古代民间的故事,笔触一旦脱离正史,再模糊一下具体年代,立马就会自动形成一个武侠小说的外框。因为既然立足于古代民间,你就不能不写打架斗殴,乃至杀人放火,而一写残酷争斗,就不可避免要提到江湖上客观存在的各门各派。我的故事也逃不过这个套路或命运,但在武侠的框架之下,其实没有多少传统武侠小说的内核或者说特质。只不过我在首次上传时,由于经验不足思虑不周,手一抖仍将其归入传统武侠类别里了。
为了贴近时代背景,我在设置悬疑、惊悚及推理情节的同时,不得不给主人公虚构了一套剑法招式及名称,以使其行走江湖不至于太过步履维艰,但在行文时却尽量淡化了剑招名称的作用,打斗情景多为写实,几乎没有什么玄奥色彩。
另外,有关内功、轻功、点穴以及武功秘籍之类的经典武侠元素,我在小说中一概摒弃了,有几次写到下毒,那也是情节需要,而且毒药这种东西自古存在,不算太离谱。
如果你想寻找《九阴真经》之类的神功秘籍;或者想在小说里体验一把地球重力消失,双脚一蹬便能在半空中乱飞;再或者,你幻想绝世武功无需经过刻苦训练,可以像灌水一样,从一个人身上输入到另一个人身上,然后立马笑傲江湖。那么,你恐怕要失望了。我的小说里所有人物都没有特异功能,他们都跟你我一样属于现实世界,主人公充其量比常人多了那么一点点智慧和毅力。
假如你只不过有点传统武侠小说情意结,不看内功、轻功以及点穴之类的虚幻东西,不足以过阅读之瘾,倒还情有可原。但你仍可以留下来,看看我构筑的这个故事到底有多少新意,说不定有些出人意料的兴趣点,会忽然蹦到你眼前。
假如你不可救药地相信,江湖上的神功异能真实存在(我一同事就狂热地相信内功之说),故事一到逻辑不通的地方,全凭那些鬼话连篇来救场,我懒得说你,立马关闭页面掉头离开吧。事关智商问题,我后面那些逻辑严密的推理,你很可能就看不懂。
简单而言,我写了一群在江湖上有身份的人,为了所谓的权力和财富,也为了掩盖既往的罪恶,构筑了一个巨大绵密的江湖阴谋。初入江湖的主人公,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苍蝇,无意中一头撞到了这张蛛网上,然后无法摆脱,不能逃避。所幸的是,他有一双与众不同、充满童贞的眼睛和极其聪慧的头脑,再加上关键时刻敢于拼命的狠劲,尽管步步惊心,却能层层释疑,最终拨云见雾,不但活了下来,还在机缘巧合之下拥有了江湖上的最高权力。故事里当然少不了爱情,而且不止一段。
再重申一句,这是一个发生在冷兵器时代遥远江湖上的悬疑推理故事。标题中“遥远”两个字,既有地理上的意义,也有时空上的启示。
以上是小说的基本内容。下面简单谈谈结构及其调整。
在我最初的故事大纲里,小说一共分为十部,我设想每一部解决一个比较大的疑团或秘密,情节环环相扣,纵横交错,层层推进,最后达到高&潮。
惟有第一部是个例外,写的是主人公进入真正江湖之前的故事,虽然与后面的情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差不多能够独立成篇。
因为我不能让主人公变成特异功能表演者——那不叫大侠,而是在玩江湖杂耍,所以在进入江湖之前,我让他置身于一个严酷的环境中,学习生存能力,锻炼打斗技巧。于是将其出生和成长安置在一片人迹罕至荒原上,此地不但生存艰难,还有群狼肆虐。他能活下来是个奇迹,也预示了他有极强的体能和天赋。
另外,作者认为江湖上的打斗技巧不能无师自通,也不能一个人对着武功秘籍依葫芦画瓢,更不能妄想别人将内力像灌水一样瞬间输给他,所以荒原上就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老人,以其经验和阅历点拨他,一言一行彻底影响了他的世界观。
当然了,古怪老人的到来并不是偶然的,这与主人公自己的身世紧密相关,而且还是后面的江湖阴谋的一部分。
在小说上传之前,第一部我已经写完,一共十万多字。描写主人公生存和练功之余,还刻意对传统武侠小说里的那些荒诞不经的内功、轻功、点穴之类,大加嘲讽与鄙视。后来上传之时,我心态忽然有了较大转变,遂将那些刻薄之语一一删掉了,定稿时只剩七万字不到。
小说更新到十五万字以后,虽然点击不太理想,但慢慢的有了一些固定的读者。看得出,他们是认真读过每一个字的人,我对此感激不尽。更可贵的是,他们还私下提了一些读后感。
所有意见说法不一,但综合起来几乎就集中在一个方面:第一部分虽然偶有妙语连珠,但略显冗长,容易让人产生厌倦之感,这大概就是没有留住过客的最重要原因。小说实际上从第二部(也就是第十九章)开始,故事才真正进入主体部分,悬念之网越散越开,情节逐渐扣人心弦。
后来我经过一番深刻反思,发觉自己在写这一部分时,确实有点任性,表达起来边界延伸得太宽。大概没几个人喜欢看别人如何在残酷的环境中生存,如何在狼群中苦练武功;也没人愿意只见师徒两个角色在单一背景上表演,直接引语稍多一点,两人立马变成话痨。最后,谁都不喜欢咬牙忍了半天还没出现一个美女。
为了让整部作品显得紧凑,更为方便后来者阅读,我现在决定将结构稍作调整。具体如下:
1、将小说原来的第一部,即第一章至第一十八章,移到“外传”区域,这一部仍然定名为“与狼共‘武’磨剑芒”,并在每一章前面冠以“篇外篇”字样以示区别。
2、小说正文从第十九章开始,并将其更名为第一章,后面的章节依此类推。各大部所含章节不变,只不过顺序依次前移。
其它不作更改。
假如你是新来者,我建议你从现在的正文第一章开始阅读,这样很快就会进入状态。至于外传部分,你如果跳过去不加理会,后面有些情节和文字,虽然略显突兀,但并不生涩难懂,基本不影响小说的整体理解。作者自己的看法是,外传有些章节不乏精彩之处,不读难免可惜,在你驾车被堵于半途,或坐在公交地铁上穷极无聊之时,每次抽出那么几分钟读上一章,或许有所收获,至少不会太过失望。
那些阅读速度跟上了我更新进度的读者,基本不受结构调整的影响,每天按最近更新章节读下去就行。
影响最大的,是那些读了一部分的朋友,因为如此一调整,就像一本看了一部分的书,被暗中抽掉了书签,重新打开时,找不到上一次阅读之处。其实解决起来也很简单,将你之前阅读过的章节数减去十九,就是你最后阅读过的章节。
小说《那一片遥远的江湖》签约之后,已连续两周冲上了的免费主站推荐榜。现在是第三周,它仍然位居主页下面签约作品区——男生频道榜单中。
如果你有心搜索,在的手机app上,分类区域的“仙侠武侠——免费——传统武侠”类别中,我这部小说位居第三。
如此看来,到目前为止,我努力的成绩还不算太差。我似乎应该为此感到自豪。
当然了,如果你看完这篇序言之后,有意收藏阅读整部小说,我将更加自豪。并且,作者有足够的信心不让你失望而去。
是为序。
第一章
师父曾经说过,在江湖上闯荡的人,大致分为两类:一类自愿的,属于没事找抽型,吃喝不愁却总喜欢在江湖上瞎晃荡,这种人初入江湖时大多激情勃发,想轰轰烈烈名扬天下,结果是,很多人不明不白地被干掉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另一类是被迫的,属于无可奈何型,这类人要么家园被毁,流离失所,在江湖上只为混口饭吃;要么是为了生存与人结下仇怨,东躲西藏避开仇家,或者天涯海角寻找仇家。
师父说,其实江湖上的人大多属于第二类,试想想,一个人如果活得丰衣足食,有豪宅享乐,有美女作伴,谁愿意吃饱了撑的在江湖上历经风吹日晒?况且一旦武功不济,还随时随地都有被杀的危险。当然了,那些吃饱喝足游山玩水,到处寻找所谓的狗屁情怀的人,另当别论,他们手无缚鸡之力,都是江湖恶棍抢劫或砍杀的对象,严格来说,不算江湖人物。
不管哪一类江湖人物,初入江湖时都有个基本目标。
比如第一类人,肯定是一踏入江湖便去名门大派找弟子单挑,只需侥幸胜得一招半式,名声马上就传扬开来。如果你能获得少林方丈武当掌门的交口称赞,甚至逼得他们在武功上认输,那么,你就不仅仅是名扬天下了,金钱和美女接踵而来,周围还会迅速聚集起一大帮随从,前呼后涌,声势浩大。当然你得小心,这些人里面有真心崇拜你的,更多是假意拍马的。
而第二类人呢,目的通常没那么高尚,但方向也很明确,一入江湖当然是找地方谋生,有机会便暗中拉帮结派,欺负弱小,坑蒙拐骗,甚至不乏抢劫杀人。避仇的尽量低调,寻仇的费尽心思。
在师父口中,江湖就是这么一个混乱不堪的地方。
现在,我已向江湖踏出了第一步。如果按师父归纳的标准划分,我属于第二类江湖人物,因为我是家园被毁,无处存生,不得已才踏入江湖的。
但是,我一直想做大侠,这个初衷从来没改变过。
无奈的是,我现在才发现,在荒原上做大侠多年,踏入真正的江湖,大侠具体应该怎么做,我却茫无头绪。是不是先得去个很多人的地方行侠仗义?那么这个“侠”怎么行,那个“义”又怎么仗呢?找个乞丐施舍几个钱,或者抓个小偷痛扁一顿?再大一点,去平息一场江湖风波?
第一,我身上根本没钱,除了肩上扛着一柄破剑,背上包裹里有几件旧衣服,身无长物,人家给我施舍几个还差不多;第二,哪儿刚好有这样的小偷让我来抓?第三,江湖风波轮得到我这种名不见经传的人管么?
一句话,我刚一踏入江湖,便立马失去目标。实际上,我在走出几里路之后就犯难了,该往哪个方向走?我站在一块地势较高的凹凸石板上,头顶烈日,拔剑茫然四顾,四周一望无尽,寂静无声。
我曾经听娘说过,我所在的荒原,大致位于繁华的中原之北,往下走个几千里,才算是江南,那里富庶迷人,气候温暖,适合人类居住。
那么,我应该往南走。闯江湖嘛,当然往人多和富裕的地方去。富人多的地方乞丐通常也多,小偷小摸的人肯定也少不了。还有,这种地方容易产生江湖风波。
换句话说,江南更容易实现我的大侠梦。
最后,据说江南美女多,这才是最吸引我的原因。
方向明确了,我便抬头看看太阳所在的位置,折而向南走去。这个方向没有路,好在荆棘和杂草不深,地面也算比较平整,我提剑在手,披荆斩棘而行。路本来就是人踩出来的。我脚下现在的这条还未成形的路,就算是我开拓出来的了。许多年以后,如果我成了名震寰宇的大侠,估计会有一大批真假崇拜者到这里来朝圣,看着这条小路摇头慨叹,作诗歌咏,传扬天下。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舒畅,忘记了饥饿,脚步轻飘飘地快速前行。
可想而知,一边开拓一边前行是相当累人的,而且容易将人的思绪拉回到残酷的现实。饥饿是一种很讨厌的感觉,你努力想忘记它,它却时时在你身体里捣乱,你想与它对抗,它就让你软弱无力,甚或头晕目眩。我只好停下来,想办法先与饥饿妥协了再说,至少让它不要影响我行走江湖、实现人生目标。
我在方圆几丈之内仔细查看,没有找到任何动物的踪迹,倒是有许多条昆虫见到我这个陌生物种,欢呼雀跃,但这些东西看着就恶心,没法裹腹。我只好用剑在地上挖了几条看上去比较嫩的树根,摘了一堆不知名的绿叶,然后坐在一片阴影里,一边咀嚼一边思考我的江湖人生。
这些东西难以下咽,让我特别怀念那群已然远离的狼,当然更怀念的是它们身上的肉,特别是烤熟的狼肉。
思考是转移味觉的良法,为了顺利地吃完这些树根和树叶,我逼迫自己规划走出这片荒原之后第一件事应该干什么。
刚才已分析过了,施舍乞丐是行不通的,抓小偷也过于依赖运气,平息江湖风波倒是成为大侠的捷径,但得先成名,否则你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弄不好还是非缠身。这么兜了一圈,其实我应该先去找武林高手比武,借以成名,然后靠运气和名气成为大侠。那样一来,我又成了师父所划分的第一类江湖人物。
大概东西太难吃也会影响人的思维,反正这么边咀嚼边思考,越想越糊涂,最终自己是哪一类江湖人物都有点模糊不清。我把吃剩的东西扔在地上,站起身继续向南而行。内心决定不再想太多,否则还没走出这片荒原便要患上神经病,最轻也是个精神分裂。反正往南走就没错,就算要找高手比武成名,少林寺与武当山都在南边,很容易找。
另外,据说当今江湖上最大的帮派聚鹰帮也在中原一带活动,要找帮主上官飞鹰估计也不难。
五天之后,我终于算是找到了路,但仍然没有见到人。路不算宽,大致能容两骑并行,我沿着路一直往南走,不再步履维艰,甚至感觉浑身轻快。举目四望,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而美妙,充满生机和激情。如果这就是荒原之外的另一个江湖,我倒是很喜欢它。这里一点也不像师父描绘过的那样残酷而冷漠,也没有血腥气。
我现在很想知道的是,这个江湖上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第二天早上我终于在这条路上见到了人。老远我就听到了马蹄声,细辨之下一共三乘,轻重不一。不久之后,果然有前后三匹马在浓雾中自南而北向我奔来。三匹马上坐着四个人,最前面的马上,坐着一个满脸胡须、目光凶狠的中年男子。中间是一男一女,看上去比前一个年轻一些,男的相貌尚算端正,但谈不上多英俊,女的却似乎有病在身,脸色腊黄,连衣服都是黄色的,而且明显看得出有点浮肿。最后跟着的是一个光头和尚。
这是我踏入江湖之后第一次见到人,从外观上看,这几个人让我有点失望。因为他们距我心目中美女和侠客的形象,相去甚远。依照一般庸俗的江湖故事发展,这几个相貌完全没有特色的家伙,充其量就是江湖上跑龙套的角色,出场不久要么自动消失,要么被恶人干掉,连尸体都不会经过严肃处理。
如果我身边有镜子,或者刚好蹲在水边,就会欣喜地发现,我洗净了脸面之后,再换套得体的衣服,形象上超出他们何止一个档次。长相很可能是我成为江湖主角的第一个重要因素。
当然了,几天以后,我完全推翻了现在的思维模式。这世上龙套和主角,是经常互换的;而一个人的相貌,往往带有欺骗性,以貌取人,最终是要吃大亏的。
无论如何,我既然内心认定自己是大侠,首次见人,总得打个招呼。娘经常对我说,待人要有礼貌。大侠可以孤傲冷漠,但不能粗俗不堪。打完招呼之后,我完全可以冷酷地与他们擦肩而过,此生再也不需见到他们。
于是我站在路边,一手叉腰,一手高举向四人挥了挥,喊道:
“咳,大家好,在下初入江湖,以后与各位也算同道中人,请多多关照。”
这话是早年从娘口中学来的,她以前讲江湖掌故,引人别人的话时,常有“在下”、“阁下”、“关照”之类的套话,我现在照葫芦画瓢,自问不会出什么差错。
但我错了。也许当初师父说得对,江湖上的仇恨,总是来得不明不白。
正常情况下,如果这群人素质稍高,会有几句礼貌的答语,即便赶路匆忙,也应点头微笑示意;而如果他们素质较差,充其量也就是当我不存在,完全不搭理我,直接纵马而过,消失在路的尽头。但我遇到的恰恰是第三种情况。
我根本没想到,一句简单的招呼语,居然稀里糊涂得罪了他们。
前面那中年汉子连看都不正眼看我,却猛然一鞭照我头上抽过来,嘴里还粗声粗气地骂道:
“小叫化子,找死啊,滚开。”
我所不知道的是,一场巨大的江湖风波,因为这么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缓缓拉开了序幕。
第二章
我瞬间心中大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初次见面,你不认识我王大侠,出口就称我是叫化子也就算了,谁叫我身上衣衫褴褛呢,但是,你也不能没头没脑就一鞭子抽过来吧?我只不过站在路边打了声招呼,哪儿得罪你了?
我身形未动,伸出右手接过鞭梢,暗中加一把劲,轻轻地将此人从马上掀了下来。中年汉子倒也身手不弱,半空中借劲翻了个身,稳稳地落在地上,手中仍然抓着鞭柄。我尚未进行下一步动作,其它两匹马立即停了下来,四个人一起阴狠地看着我。
我只好松开手中的鞭子,心想懒得跟这群没素质的家伙计较,于是向左跨两步侧身站到路边,双手抱胸,不再看他们。这已经是主动退让的意思了。如果他们就这么离开,我就当没见过他们,等再见到下一拨江湖人物,我一定要另外找一句适当的问候语。
但是,他们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全部跳下马来。
中年汉子说:“兄弟们,这小子看来是个硬手,别被他的外表迷惑了,他在装傻。”
他这话明显是对同伴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我,甚至连头都没转过去。我一时间没搞懂他话里的意思,不知怎么接茬。
同乘一匹马的一男一女突然向我冲来,每人手上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利剑,分攻我左右胸脯,从方位和劲力来看,下手毫不留情。我不禁大吃一惊,没想到一句简单的问候语,会招来杀身之祸,看来这江湖确实混乱不堪。
我情急之下一侧身,从他们两把剑中间穿过,右手屈指成剑,出手本能反应,无意中用上了“绝命六式”中的“阴阳式”,在两人手腕上一击,两柄剑同时落地。
然后我立即后退数步,指着他们说道:
“喂,我只不过打了声招呼,你们就动手杀人,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我话说得不对,你给我纠正一下,我再说一遍不就行了,何必这么凶巴巴的?”
最后那光头和尚冷笑道:“一招就击落‘塞外鸳鸯’两把剑,小子,你装傻装的真像,应该去勾栏里做演员。”
我仍然没听懂他的话,但不想再与他们纠缠下去,只好说实话:“我才不想做什么狗屁演员,我要做大侠知道吗?算了,这是我的理想,跟你们说了没用。你们不明不白地动手杀我,我也不想要你们道歉了,就此算了行不行?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前面那中年汉子说:“大哥,这臭小子故意夹缠不清,可能在等后援。顾不上什么江湖道义了,一起上,把这小子料理了再说。”
这回我听懂了,原来你们是铁了心要致我于死地呀。我再次大怒,心想无怨无仇怎么一来就要人命?你们这四个家伙,比荒原上的群狼还恶毒?
同时,我心中又涌起一阵悲伤,这是什么江湖啊,我刚一见着人就惹来杀身之祸,如果就这么死了,永远是个糊涂鬼。
我正在想对策,中年汉子一挥鞭子已经卷向我脖颈,光头和尚手提一根齐眉棍,也拦腰扫了过来。那一男一女看神情大概是一对夫妇,他们上前两步,从地上拾起剑,再次一左一右向我攻来。
我有生以来在狼群中出入无数次,却从没被多人围攻过。恶狼可以随意杀戮,所以我自由进出狼群反而很少害怕,可我曾经发誓不杀人的,何况现在连冲突的原因都没搞清,我更不能出剑伤人了。
这么一来我反而手脚无措,一时不知该不该立即拔剑。我的剑仍然扛在左肩,左手压着剑柄,就像当年杨过扛着玄铁剑的姿态一样。后面还挑着我的简单行李,这点跟杨过不一样——杨过闯荡江湖似乎从没带过行李,除了一只无毛大雕。
眼看快要中招了,我仍未下定决心,无奈之下,只好掉头便跑,心想,好歹避开这轮攻击再作打算。
我脚下向来不慢,这点我信心十足。第一轮攻击就这么惊险避过,可没想到这四人不依不饶,并排着追了过来。我一阵恐慌,不知道要怎么阻止他们,如果提剑对抗,“绝命六式”招招要人命,就算不攻要害,出手伤人肯定是免不了的。所以我再次脚下加劲,在大道上朝来时方向狂奔起来。
一边跑一边想,用什么招式,可以既不伤人又能阻止他们的攻击?可是奔了良久,我也没想出一个很好的对策。刚才那一招“阴阳式”是因为距离与方位恰到好处,我情急之下靠本能使出来的,现在四人同时出击,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好机会了。
后来我听到那个女人喊道:“大哥,别追了,提防有诈。”
她这么一喊叫,不但他们自己人停下脚步,我也迅速冷静下来。一入江湖便被四个无名之辈打得狼狈而逃,我王大侠颜面何存?还好我之前没作自我介绍,他们不知道我叫王二,否则,刚才狼狈逃跑的样子传扬江湖,我恐怕这辈子再难翻身。
师父曾经说过,以我现在的剑法修为,江湖上可能只有五个人打得过我。看这四人的手法身法,谈不上什么绝顶高手,如果我出剑,估计用不了三五个变化,便可将他们全部杀掉。按理说,应该是他们怕我才对,怎么形势却反过来了?我跑什么跑呀?如果你们毫无道理地逼迫得太紧,我出手伤了你们,也不算有辱大侠的风范吧?
这么一想,我就打定主意不跑了。
我看到四个人转过身,向他们的马匹走去,目光却一直向后冷冷地观察我。我也往回走,心想如果他们不再与我为难,我也没必要伤人,被他们追逐了一场,虽然有点丢脸,但没人知道我是谁。假如他们仍然不识好歹,我就只好让他们受点皮肉之苦了,一并报了刚才被追之仇。
四人到了三匹马身旁,一见我往回走,他们都不上马,各持兵器在手盛气以待。在我走到离他们十步远之时,那个黄脸女子突然两眼放光,直直地盯着我左肩上的铁剑,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变化。从语言冲突到后来转身奔跑,我一直保持这个扛剑姿势,按理说,他们早应看出我有意相让,并未出剑对攻。女子或许比另外三个糙汉更有眼光,终于算是反应过来了:我肩上这把剑虽然破败不堪,但一出手便杀伤人命。
黄脸女子收回惊疑不定的目光,缓缓地问道:“小子,你从哪儿来,往哪儿去?在此有何目的?”
嗓音像银铃般悦耳,跟她那张腊黄丑陋的脸很不相称。我暗暗诧异,张嘴刚要答话,却憋了良久没说出一个字,我来的地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叫什么;而往哪儿去,我也说不出个具体地址,泛泛地说要去江南,似乎有塘塞敷衍的意味。至于我在此处有何目的?其实根本就没有目的,只是碰巧路过而已。
我还在心中组织语言,打算说几句冠冕堂皇的场面话,黄脸女子却不让我思考,再次开口了:
“小子,你肩上的剑哪儿来的?”
这次嗓音略显低沉沙哑。明显听得出来,她在故意压抑自己的声音,似乎刻意隐藏着什么,而且语气里透着一丝敌意。
我刚要回答是师父的遗物,转念一想,我何必如此老老实实地回答你的问题?你们这帮家伙一点都不礼貌,见面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再说了,你又不是个人见人爱的美女,我根本就没兴趣搭理你。总之,我没心情跟你们再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识相点的,你们早点在我面前消失。
我轻描淡写地说:“我捡来的,你管得着吗?”这就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了,原因主要是我内心那股气还没全消。
一轮莫明其妙的问答过后,黄脸女子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旁边的光头和尚粗鲁地抢话了:“小子,别玩花样,要打就痛痛快快打一场,我们不是怕你,只是没时间陪你玩。”
我情绪完全平稳下来,冷笑道:“谁要跟你们打架?我说过咱们各走各的路,相互就当没见过,是你们自己说话莫名其妙,纠缠不清,非要跟我动手,要不是我跑得快,你们早就全部躺下了。”
最后两句逻辑不通,别人听上去肯定觉得不伦不类。也许只有我自己才明白其中的意义,我跑,是因为我不想出手伤他们,否则,我完全可以将这四个家伙全打扒下,然后扬长而去。当然,我没作更进一步进解释,实际也解释不清楚。
光头和尚脸现怒容,气极而笑:“好小子,口气不小。你既然一个人在这里截我们,手上估计真有两下子,但我还是想看看,你怎么让我们全部躺下。”
话未说完,手中棍棒当头劈来。我来不及开口,闪身避开这一击。另外三个人也立即攻到。我心想这四人莫非精神有问题?嘴里不清不楚,颠三倒四,不分青红皂白就开打,我要是再不动手,估计很难脱身。我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跟人胡乱纠缠的,浪费赶路时间,我还得深入江湖去干大事呢。
闪身的同时,我右手抽出长剑,左手在后托住掉落的衣服包裹。然后,以“绝目式”中一个简单的变化,在那对男女肩上各刺了一剑,但都点到即止。两人手上的剑立即垂下,伸手捂住鲜血直流的伤口退在路边,目中尽是恐惧之色。
我脚步不停,欺近中年汉子身边,仍用刚才那招剩余的变化,在他手臂上点了一下,同时我将包袱夸在左肩,空出左手将他的鞭子抢过来,远远地扔了出去。
这时光头和尚木棍从后面扫向我腰间,我后退两步,并不转身,反手将“离心式”的一个变化使了出来,先在他右胸点了一下,接着剑尖顶在他左胸,并没用力刺进去。
我慢慢转过身,看着他说:
“你是这帮人的大哥对吧?叫他们别再动手了,假如我真说错话了,我道歉,现在无怨无仇伤了你们,虽然是迫不得已,但我也道歉。咱们就这么算了行不行?我还要赶路呢。”
光头和尚惨然笑道:
“我们认栽了。没想到这帮卑鄙无耻的家伙在这里埋伏着如此的高手。”
第三章
我虽不知光头和尚的话具体指的是什么,终于明白他们对我有所误会,把我当成别的什么人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是,我心中仍然有气,刚才你们把话挑明了再动手也不迟,为何就这么先入为主,或者说杯弓蛇影,直接把我当成什么坏人,痛下杀手?要不是我武功不弱,岂非就这么不明不白让你们杀了,抛尸野外?难道江湖上杀人,都是这么糊里糊涂?把人命当儿戏,这都成什么世界了?
难怪师父一再教育我,深入江湖,每时每刻都要有杀人之心。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师父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有其深刻的道理。
我撤剑后退几步,对光头和尚说:“这位光头,我不知道你所说的那帮家伙是什么人,只希望你们不要再与我为难,我可不想再伤人了。”
光头和尚冷笑:“你既然已经把我们制住,又何必再装疯卖傻,要杀要剐随你便,但是,你别想将我们活着交给那个卑鄙的小人。”
我心想,不是我装疯卖傻,而是你这个死光头在强充硬汉。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杀你们,你们就要集体自杀身亡?
我见跟他说话牛头不对马嘴,情知再怎么解释也无益,不如就此离去,何必在此耽误时间?于是我不再答话,从他们身边绕过,继续往南走去。他们四人全都捂着伤口,眼神狐疑不定地看着我离开。除了那黄脸女人仍然木无表情,另外三个男人,脸上的痛苦和惊讶交织在一起,看上去有点哭笑不得。
走出大约十丈之后我才回头,对他们说:“各位,不好意思,迫不得已伤了你们,误会一场,就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机会再见。”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是当初从师父嘴里听来的套话。我以前觉得,这些话听上去有很浓的酸腐气,但师父说,江湖人物大多粗鄙无文,却偏偏爱学读书人说些斯文话,而且这些人宁可流血断头,也不能丢面子,所以如果你不想与他们动武,说话就要尽量客气,以显尊重。
师父说,在江湖上混,用剑得直接,说话却要拐弯。
我说完这几句古怪的话,连自己都想笑,但硬生生一忍住了,掉头继续快步走,决心不再搭理这四个粗陋不堪的家伙。
没想到我走出数丈,光头后尚在后面大喊:“小兄弟,等一等。”
我心想你们这几个家伙还真难缠,何必这么没完没了?非要我把你们杀了才甘心?看来这江湖还真不是个讲理的地方。
我愤怒地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们。他们都跨上了马,却没有放脚追过来。光头和尚在马上抱拳道:
“小兄弟,看来真是一场误会。实话说了吧,我们四个在江湖上得罪了人,以为你是来截击我们的。既然小兄弟是个世外高人,与我们偶然相遇,那就是我们得罪了您,请多多包涵。”
我听完他的话差点笑出了声,心想还包涵个屁呀,你们这群糊涂鬼赶紧滚出我的视线。但是,他们总算明白过来这是一场误会,让我感觉一阵轻松,心中之气倒也瞬间全消,所以学着他的样子,抱了抱拳,没有说话,再次掉头要走,以免又生什么事端。
只听光头和尚仍然在背后喊道:“小兄弟,可否留下个名号?噢,您别误会,我们没有寻仇的意思,就凭你刚才那几招,我们练一辈子也打不过你。只是想跟小兄弟你交个朋友,我们四个来自塞外,在江湖上也薄有名声,号称‘塞外四杰’。”
我心想,“塞外四杰”这个外号听上去倒是威猛无比,只可惜你们这四个家伙武功平平,脑子也不太好使,算是白白糟蹋这个称号了,我可不想跟你们这群名不符实的家伙交什么朋友,别平白污了我王大侠的名声。
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粗鲁无礼,只好回头再次抱拳,言不由衷地说:“在下来自北方,姓王……”
接下去我没词了,自称“王二”太过简单,又不威风,感觉比所谓的“塞外四杰”矮了一大截。这让我很郁闷,我有什么地方比不过你们这几个傻瓜,凭啥我没有一个响彻天地的称号?
这么一想,我一时张口结舌。心念转了良久,最终急中生智,改口说道: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我刻意把这句话说得低沉浑厚,使人听上去感觉孤独、苍凉。称号虽然长了点,但包含了我的来历和曾经的生活,又切合我现在闯荡江湖的心情。我在荒原上与狼为伍许多年,生活习性和行为跟一匹狼确实差不多,只不过我武功比狼高出许多,而且比它们文明,因为我一直以大侠的标准要求自己。
我满以为这四个家伙听了这个长名号会肃然起敬的,但没想到的是,光头和尚只是干笑了几声,说:
“既然小兄弟不愿意留下尊姓大名,在下也不敢勉强。但我们几个对你的武功人品十分敬佩,以后不管到哪儿,会一直把你当朋友。初次见面,没啥奉送,恰好不久前我们兄弟在中原做了几笔买卖,赚了点利息,这里留下一份送给你,权当见面礼。还望小兄弟收下。”
说完他从背后掏出一个包裹,远远地扔了过来,落在我脚下,传来金属撞击声。我听他话里的意思,明显是不信任,认为我为隐藏自己的真实姓名,临时胡诌了一个外号。
这也不能说不对,但他们不理解我内心的无奈和郁闷,我现在是真想把“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当成自己的江湖称号的,心下决定,以后见人就这么自我介绍。我喜欢这个名称的冷酷意境,又与我的生存状态相似,还表达了我作为大侠的寂寞之感。
尽管这几个家伙一时无法理解我的江湖称号,但话语里满含谦卑,与刚才一见面就动手的愚蠢和粗鲁相比,简直天差地别,一时搞得我心里颇为舒畅。
师父说得对,江湖上的所有纠纷,还真要靠武功来解决。一开始我说话斯文礼貌,他们目中无人,当我是小乞丐,我无奈之下显露几手武功,让他们流了点血,他们倒立马服服帖帖,不但要与我做朋友,还有礼物相送。
当然,我内心是不愿与这几个人为伍的,堂堂王大侠,岂能与你们几个武功低劣、脑子蠢笨的家伙称兄道弟?惟一的女性,还是个黄脸婆,离美女这个词相差十万八千里。要是真跟你们成了朋友,传扬江湖,那不成了笑话?至于礼物嘛,我倒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如果真是好吃的东西,留下自己享用也不错,反正是他们自愿奉送的,又不是我凭武功强抢过来的。
想是这么想的,但嘴上还是得谦逊几句,于是我抱拳说道:“这位大哥太客气了。误会解释清楚了,大家就是朋友,同在江湖上混,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总有再次相遇的时候。至于礼物嘛,我怎么好意思收?再说礼尚往来,我身上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送给各位。”
这几句全是套话,除了身上确实身无分文之外,其它没一个字是真心的,而且,说话得时候我还刻意压着嗓子,假装羞愧和深沉。
以前在荒原上,师父经常教训我说话没大没小,不知轻重,知道的人说你是一派天真,不理解的就认为你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这样的作派,在江湖上很容易跟人起冲突。
但是,现在这么小心翼翼、言不由衷地说话,实在不像我自己,感觉就像头顶一盆水,端坐在硬板凳上,既无聊又累人。如果以后在江湖上见到每一个人,都得这么说话,我王大侠将来肯定不是被人以高明武功打死的,而是自己憋死的。
算了,以后还是尽量恢复自己的本性,言行不像自己,闯荡江湖还有啥意思?现在先打发这几个讨厌的家伙滚蛋再说。
我没想到的是,这四人倒是挺识相,没再说些虚头八脑的话,全部掉转马头准备离开。只有光头和尚转身再次抱拳道:
“小兄弟再这么客气,就是折煞我们几个了。礼物请小兄弟务必收下,以后在江湖上能记得我们几个朋友,就算是我们的荣幸。今天在下还有事要办,就此别过。”
他说完便全部绝尘而去,一瞬间三匹马四个人便没了踪影,要不是地上留了一包东西,刚才的事情就像没有发生过。
我前后打量了一下,没有别的人出现,立即走过去提起包裹。
包裹相当沉,里面撞击声尖锐,心中一动,难不成四个人打不过我,便使诡计,包裹中是什么厉害的暗器?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又将重新包裹放在两步开外的地上,用长剑仔细地挑开一看,内心直笑自己有点过于神经紧张。
这堆东西形状整齐,在阳光下晃得我眼睛生疼。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一看就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银子,在世界上除了老子和娘,任何东西都买得到,包括传说中的爱情。
保守估计,我面前这堆银子,不低于五百两。
第四章
一路南来,我无数次起起师父的话:在江湖上闯荡,没有银子会寸步难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曾经一度迷茫,自己接下来的江湖之路怎么走,虽然方向明确,但我没有传说中万能的银子。我不能像别人一样胡来,必须遵守娘生前订下的戒律:不偷不抢不杀人。
那么,我有什么别的办法获得闯荡江湖的资本?
让我始料未及的是,困扰我许多天的严峻问题,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解决了。按照师父以前对购买力的估计,如果省着点花,这堆银子足够我生活好几年。这可不是我偷来或抢来的,别人无偿赠送,我不加拒绝,不算违背娘的戒律。
师父曾经给我讲过很多江湖上稀奇古怪的事情,但从没提到过,把人打一顿也能获赠银子。
我这辈子活到现在,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不禁在路边拍着肚子大乐,心想,今天一定要找个酒馆大吃一顿,可怜我都不记得有多少天没闻到过肉味了。
我见那装银子的大包似乎是什么动物毛皮做的,看起来既高档又结实,于是将自己的衣服也塞了进去,打了个结,背在左肩上,然后以右肩扛着铁剑,继续大步南行。嘴上急切想唱支小曲,表达一下欢快的心情。只可惜我五音不全,努力学着鸟叫哼了几声,再也没了声响。
我又想道,这“塞外四杰”虽然蛮横无礼,对待刚认识的朋友,倒是相当大方,一出手就是这么一份大礼,起初我还以为仅仅是干粮一类的东西呢,更可笑的是,甚至还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估量他们使什么诡计暗算我。总而言之,这四个家伙也称得上是“仗义疏财”的人物了,以后在江湖上遇见,怎么说也要真诚地打声招呼,称兄道弟喝回酒,互相吹捧几句,当然也不过分。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提气大步而行,我没想到的是,这条道路虽然宽阔,走了一整个上午,周围仍然一片荒凉,不但没见着传说中的酒馆,连个破旧房屋的样子都没遇到。得到银子之初,因为心情甚佳,气力尚好,脚下生风,随着时间推移,饥饿越来越盛,便渐渐有点头重脚轻,走路摇摇摆摆了。
我摸着背上那一大堆银子,不能吃不能喝,一时哭笑不得。老天真幽默,突然给我一笔财富,却无法解决肚中的饥饿。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往往活得很坦然,怀揣巨额财富却又无法避免困境,反倒更容易陷入绝望。我现在的饥饿,比任何时候都难以忍受。我再次提剑在路边不远处掘了几块草根,摘了几片树叶,但只吃了几口就再也无法下咽,愤怒地扔掉这些东西,拖着沉重的步子继续前行。
太阳逐渐偏西,依然没有酒馆的影子,大吃一顿是完全没有希望了,我现在只想找到一点能够裹腹的东西,除了石头和野草,什么都行。假如有人在路边卖馒头,我会毫不犹豫地用一锭银子换一个,一口气买下十数个再说。
太阳快要下山之时,我终于遇到了另一拔江湖人物。一共八个,全部紧身打扮,骑马奔腾而来。我饿得有气无力,顾不上基本的江湖规矩和礼貌,站在路边懒得搭理他们。八个人看上去很傲慢,纵马一闪而过。
我心想,这帮家伙对王大侠视而不见,甚是可恶,但话说回来,我自己也乐得省了不少力气,毕竟我饿得连话也懒得说出口。不料,我这念头还没转完呢,八个人便全部去而复返,在我不远处下马,走过来将我围住了。
我猜不透他们的用意,又不想惹上什么难以脱身的麻烦,只好抱拳信口雌黄:“各位大哥,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初次见面,本应与大家畅谈一番,但在下目前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以后江湖相见,再来把酒言欢。”
这几句话不伦不类,一是因为饿得头晕眼花,张嘴没怎么经过脑子,二是有意颠三倒四,试图让他们忽略我,赶紧远离。就算被他们当成神经病,我也无所谓了。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干瘦的老头,留着三捋胡须,不高不矮,脸上似笑非笑,眼神深不可测。他把左拳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事情有点不妙,此人明显有很多话要说。
果不其然,老者淡淡地笑了笑,抱拳弯腰向我道:“这位小兄弟看来是初入江湖,不知尊姓大名,从何而来?”
这几句话说得语速缓慢,不带任何感情因素,但相当的客气有礼。
我精神一振,心想终于遇到有素质的江湖人物了,于是也学着他抱拳弯腰道:“好说,好说,在下来自北方,江湖人称‘一匹来自北方的狼’。不如阁下如何称呼?”
我刚说完,老头后面有三个人捂嘴笑出了声,但老头本人却木无表情,依旧不嫌其烦地抱拳说:“在下姓吴,贱名‘吴智’,江湖人给面子,把在下称为‘智多星’。”
顿了顿,他接道:“打扰小兄弟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打听一件事。”
为了节省气力,这一回我低头没搭话。
吴智是个机敏之人,只瞟了我的一眼,便立即继续说下去:“‘北方的狼’先生一路南来,在路上有没有见过四个人?其中两个是一对年轻夫妇,共乘一匹马,一个是粗壮和尚,还有一个虬髯大汉。”
我心念急转,他打听的,不就是早上稀里糊涂与我动手的“塞外四杰”吗?不知道这八个与那四个是什么关系?按上午那四人的说法,他们在江湖上得罪了人,急着赶路,还因此与我动手打架。那么,目前这八人很有可能是上午四人的仇家。
果真如此,我就不能乱说话了。上午那四个活宝虽然蠢笨,却送了我一份大礼,我要是仅仅过了半天,便张嘴把他们出卖,就显得太没义气了。
娘以前要求我对人有礼,师父教我遇人要多一个心眼。对于这八个来历不明的人,基本礼貌我已做到了,心眼也不可或缺。何况,这八人除了说话的老者看上去比较和善之外,其余的都满脸凶狠,身带凶器,不像良善之辈。
我顾不得抱拳假装斯文了,挥挥手说:“咳,别提了,这条大道如此荒凉,我走了大半天,连个鬼影都没见着。好不容易见到你们几位,才有机会开口说话,我都快憋死了。”
老者淡淡地笑了笑,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我们不想与小兄弟为难,大家都知道,在江湖上混口饭吃不容易,但也请小兄弟别耍弄我们,给我们几个指条明路。”
我一听坏了,这老家伙居然知道我骗他,怪不得外号叫“智多星”。但细想之下,我这几句话似乎也没什么漏洞,他是怎么知道我耍他们的?
惟一的解释是,他们刚才从我身上看出了什么端倪,所以才去而复返。只不过,我身无长物,除了一身破衣衫之外,只有一把铁剑,虽则扛剑的方式有点古怪别扭,但还谈不上太过出格,因为当年杨过也是这么干的,而且这把剑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另外,上午与那四人动手,应该也没留下什么痕迹在身上。
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们看出我背上的包裹有点异样。一个高档皮包,又如此沉甸甸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装着大笔钱财。
还有,听老者话里的意思,似乎明显知道我见过那四个人,又说并不想与我为难,只需我说出那四人的去向或下落。如果他真是从我背上的包裹看出线索,似乎也不在意里面的银子,那四个人对他们而言更重要。
不过,我很不喜欢老者最后那番话,听上去斯文有礼,表达的却是极其强硬的态度,简直目中无人嘛,意思是只要你们与我为难,我便必须就范?你们把我王大侠置于何地?上午那四人武功稀松平常,你们八人追到现在连人影子都没见到,就凭这么点本事,能把我王大侠怎么样?
再说了,第一,那“塞外四杰”也没向我说起他们要去哪儿,第二,就这么一条大道,不管我说什么,事实上你们的追踪方向也只有北方一途,又何必围着我,这不是与我为难是什么?
想到这里我心里很不爽,再加上肚子太饿,就顾不上礼貌与风范了,只盼他们早点离开。于是我懒洋洋地说:“我既不认识你所说的四个人,也不认识你们几位。你们要找人,与我何干?在下说过有要事在身,请各位让条路给我。”
我声音不高,语气却也强硬。我的打算是,如果要起冲突,最好趁早暴发,现在我还有点体力施展几成武功伤人或者逃跑。再拖拉下去,饥饿会让我撑不住。如果有可能不起冲突,我也得更快地离开。于是,我绕过老者,快速地向前走去。
但是,后面七个人突然迅速聚拢,将我围在正中间,而且全部拔出了背上的剑,目光阴冷地看着我。
一场冲突在所难免。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已经饿成这样了,还得强撑精神跟人打架。江湖这么大,哪知处处步履维艰。
第五章
我觉得自己够倒霉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上午稀里糊涂与四个家伙打了一架,最后希奇古怪地获赠一包银子,以为天上掉了馅饼呢,没料这包银子还没来得及发挥任何作用,便引出一场更大的麻烦。
我虽然饿得头晕眼花,却也立即看出,这七个人武功并非上午那四个草包可比。七个人脚下进退有法,拔剑姿势配合无间。让我惊讶的是,七个人有意无意地摆成了一个古怪的阵形。中间一个,左右两边各三,呈两个半圆形,一眼望去,似乎从哪个方向攻击都无法突围。
师父以前曾经粗略地谈到江湖上各家各派的剑阵,但从没提过这么一个七人双半圆形阵法。
更让我惊讶的,是另外一件事:其中有三个人是左手使剑。这个发现一下子让我瞬间忘记了饥饿,全身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
师父当初在传授我“绝命剑法”第一式的时候,便对我说,以后在江湖上遇到左手使剑的人,要特别小心。其时我没怎么在意,心下直笑,江湖这么大,左撇子这么少,哪会这么巧便遇上个左手使剑的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刚踏入江湖便遇到了,而且还一下便遇到了三个。
师父还说过,在江湖上遇到武功路数与我相近的人,不必套近乎,动手要全力施为,能杀便杀之。当时把师父的这两句话放在一起理解,让我觉得,江湖上左手使剑的高手,可能多少与师父有点渊源,也就是与我武功路数相近的人。因为,师父没有右手,他的一身武功,全在一条左臂上。
我没有出剑。因为我不知道是否真该遵照师父的遗愿,全力将这三人全部杀掉。其一,我还没彻底摸清这几个人的底细;其二,我谨记娘的训言,不能随意杀人;其三,更重要的是,我现在饿成这样,莫说杀人了,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是个问题。
我心里踌躇不定,转头看了看身后的老者。很显然,他是这七个人的领袖,我能不能安全离开,全在于他一句话。七个人没有立即动手攻击,是因为没得到他的命令。
老者不再装斯文,直起身子双手负在背后,傲慢地向我冷笑道:“小兄弟,你全身上下又脏又破,很显然是赶了很远的路到这里。可你背上的包裹沉甸甸的,必定是金银财物,而且为数不少,别告诉我,你是背着一包石头在身上赶路。一个面有肌色的小乞丐,却背着一包钱财,这说明什么?”
原来这老家伙确实是着眼于我肩上的包裹,但他语气里,似乎并没认定这就是“塞外四杰”的东西,只不过因为包裹沉甸甸装着大量财物,与我形象不相衬,才将我围住。
这么一来我心里更气愤,冷笑道:“是谁规定小乞丐身上就不能有金银财宝?我身上背着一包钱财能说明什么?看来你们不是想找人,是想抢劫啊。抢劫不能找一个好听一点的理由吗?如此没有想象力,闭上嘴巴不说话能憋死你呀?”
我意在激怒他们,要么早点动手,要么早点离开。饥饿的感觉如此折磨人,我可没更多的时间磨磨蹭蹭。
没想到老家伙却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也不理会我的激将法,仍然不紧不慢地接着自己的话头道:“说明小兄弟这包钱财本不是自己的,是在赶路的半途中拣来的,抢来的,或者偷来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别人赠送的。”
我本来想说实话,告诉他是别人赠送的。但转念一想,这事连我自己现在都觉得很虚幻,何况他人?
果然,老者没等我答话便自顾自继续说下去:“中途拣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这么一大包金银,怎么会被人随意丢弃在路上?如果说是别人赠送的,也不可信,因为小兄弟明显饿得脚步虚浮,这么一大包金银都能拱手相送,为何不送你一个大饼充饥?所以,这位‘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先生,你这包东西要么是抢的,要么,是偷的。”
我心里一阵冰凉,原来这老家伙早就看出我饿得双腿无力,看来今天凶多吉少。事已至此越搅越乱,根本什么都无法说清楚。现在,恐怕我对他们说,“塞外四杰”从这条大道往北已经走了大半天,他们也不会让我离开。何况,老者的推测虽然与真相背离,听上去却合情合理,让人无可辩驳。我再争论这包银子是是“塞外四杰”赠送的,更显得荒谬,而且前后矛盾,自打嘴巴,这帮人就更加不会善罢干休了。
我想起了师父的话,江湖不是一个说理的地方,所有的纠纷,只有靠武功解决。就算我现在饿得有气无力,也只能靠绝妙的剑法赌一把了。还是那句话,如果要动手,速战速决对我最有利。
我平伸铁剑,冷笑道:“就算我是抢来的或偷来的,阁下几位并非衙门里的捕快,看上去也不算什么打抱不平的好汉,那么,你们就是想黑吃黑了?不妨露几手,也让我心服口服。”
我不提是否见过“塞外四杰”,那是因为一开始我就在这事上撒了谎,现在提起来怕自己前言不搭后语。我又几次三番故意纠缠他们要抢我的银子,就是想先占据道德优势,希望他们会顾及江湖面子,手下留情,或者就此离去,毕竟他们有八个人,一起在大道上围攻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怎么说都有点不光彩吧?
我虽然伸剑,却没有主动进攻,一是为了保存体力,后发制人,二是想先看看他们的武功路数是否真与我相似。
娘曾经一再告诫我,不偷不抢不杀人。现在我刚入江湖,便向人承认又偷又抢,这个世界还真是让我啼笑皆非。而且,看现在这个架势,我要是不出手杀人或伤人,估计很难活着离开。
那老者倒真沉得住气,冷眼细观我手上的铁剑,良久才淡淡地说:“小兄弟,我一再强调,我们并不想与你为难。八个人光天化日之下围攻一个少年,传出去我也没面子。我只不过需要小兄弟的一句实话,既然你承认包裹是偷来的抢来的,那么,又何妨说说,到底是从哪儿抢来或偷来的?我们对你那包金银没兴趣,只想知道包裹的主人们现在在哪儿?”
他自己也说围攻我很没面子,那么,形势更简单明了,他们要么不与我动手,一旦动手,可能就要杀我灭口,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老者一直没下令动武,却一步步自作聪明地在推理,无非是要逼我说出“塞外四杰”的下落,很明显,动武并不是他们的第一选择。如此看来,不管我如何激将,在没有得到“塞外四杰”的确切消息之前,他们不会先动手。
既然这样,我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先动手,然后找机会夺路而逃,就算作为大侠没面子也顾不上了;二是故意不提“塞外四杰”,与他们耗下去,等待事情发生别的转机。
第一个方案风险太大,第二个方案也希望渺茫。但是,再小的希望也是希望,所以我仍然选择了第二个方案,这就要在语言上跟他们兜圈子。除了武功,语言也算是我的强项,我一直对此有足够的信心。
我冷笑了两声:“这位老大,假如你抢了或偷了别的人东西,事后还非得把对象的行踪弄个一清二楚吗?”
老者也冷笑道:“小兄弟,别耍你的小聪明跟我兜圈子,这对你没什么好处。”
我立马接口道:“但似乎也没什么坏处。”
这就是纯粹在斗嘴皮子了。照这么绕下去,主题会越来越远,直到大家都不知道起初说的是什么。这也是我想要达成的目的。
但老头子既理智又冷静,根本不接我的话茬,低着头,字斟句酌地自说自话:
“我们在这条大道上从昨晚一直追到现在,没见过别的人。只有那四个人往北去,也只有你一个人单独南下。这里周围百里之内荒无人烟,所以,你的包裹,只能是从那四个人身上抢来或偷来的。”
我本想凭嘴巴把水搅浑,很可惜,计划在老头面前失效了,一时思维没跟上,不知该怎么接话。
老者似乎并不在意我接不接话,继续说道:
“事实上是,这四个人合称‘塞外四杰’,虽然武功稀松平常,却是江湖上有名的偷盗高手,凭你一个人要在他们身上偷财物,并不可信。惟一的解释是什么?就是你饿得不行,需要食物或钱财,在半道上将他们杀了,或者全部制住,然后抢走了这包金银。”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保持沉默。
老者说到后面有点得意洋洋:
“现在,这位‘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先生,可以告诉我‘塞外四杰’在什么地方吗?就算是尸体,我们也要找到他们。如果你只是打伤他们,估计躲在在哪里静养,无法赶路。静养的地方,你也很有可能知道。”
我这时才想起,这个老者作过自我介绍,自称叫“吴智”,江湖人称“智多星”。起初我对这个名号没在意,现在才发现这家伙倒也名不虚传,从头至尾推理天衣无缝。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一开始就把真相抛弃了。
第六章
我不说话,脑子却没停摆,事实上运转得相当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从吴智的一大段自说自话里,我至少听出了两点意义:
一是他们知道“塞外四杰”朝北方逃走,却又认定,我在中途杀了四人,或已将四人制住,所以才不再追踪,必须逼我说出四人的下落;
二是,就算“塞外四杰”死了他们也要见尸,说明这四个人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什么东西,而且这件东西,远比我身上的金银更重要。
可是,他们有什么理由认为,这件东西没被我抢走呢?非要找到他们不可,就算尸体不放过?我能想到的解释是,要么这件东西非常巨大,他们一眼就能看出不在我身上,要么就是,他们认定我只是为钱财杀人,并不知道这件东西的价值,或者,这件东西对他们很重要,对其他人而言根本没用,我即便抢了金银,也会些该东西弃之不顾。
当然,就凭吴智这家伙的老奸巨滑,也许早就想好了各种可能性,先软硬兼施逼我说出“塞外四杰”的下落,不管是死是活。然后再把我杀掉,既灭了口,又能彻底搜查我身上,看有没有他们在找的东西。
推论至此,不管我身上有没有他们要的信息或东西,似乎我都难逃一死。原因是,我在他们眼中太过无足轻重。
我想凭武功震住他们,估计有点难度,至少费时耗力不值当,原因是太饿了。要保住自己毫发不损,恐怕只能从他们要找的东西上着手,于是我理了理思绪,开始试探性地胡扯:
“咳,这位‘智多星’老哥果然名不虚传,我对你的景仰,真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其实嘛,我所以不提起这四个人,是因为他们是死是活、在哪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钱财在我身上。”
我顿了顿,偷眼看了看他们的反应。老头仍然低着头,眼看自己的脚尖,也许他是刻意的,为了不让我看出他眼神和表情变化。另外七个家伙站在后边不远处,一脸木然,死鱼般的眼睛盯得我身上直发毛。
看来还得试探下去,我只好继续扯淡:
“还有一些从他们身上得来的东西,我认为带在自己身上太过危险,所以收藏到另外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比较隐蔽,也许嘛,只有我一个人找得到。”
这一番胡说八道果然凑效,吴智立即抬头,目露精光,还有几丝一闪即逝的凶狠,让我瞬间不寒而栗。
他嘿嘿阴笑了几声,说:“小兄弟不愧是个聪明人,知道东西留在身上很危险,不像那四个笨蛋,带着东西四处奔逃。”
他们确实在找一件比金银财宝更重要的东西。
这回轮到我低头看脚尖。等着老者说出更多的有关信息。
吴智也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怎么措词: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小兄弟既然见过那件东西,应该知道,这件东西既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更不属于那四个笨蛋。在下也只是受物主所托,前来寻找这件东西,不如小兄弟就给在下一个人情,让在下物归原主如何?如此,在下对小兄弟感激不尽。”
说完,这家伙又故伎重施,双手抱拳,深深弯腰向我行了一个大礼,再接着说:
“此事若成,今后江湖上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只要小兄弟开口,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事对小兄弟而言做起来并不难,只需一句话,我们找到东西后,小兄弟便可离开去办自己的事。”
这个老家伙话说得滴水不漏,听上去冠冕堂皇,极尽礼数,实际上仍然绵里藏针,自始至终没透露这件东西到底是什么,而且最后一句还暗示我,要是不交出这件东西,就别想离开。
我倒不怕他威胁,反正一开始他们也没想让我活命,后面那些客套话,充其量也就是说说而已,东西既然事关重大,他们又岂能轻易留下我这个活口?
关键是,现在我不知道怎么胡扯下去,因为我压根儿对那件东西一无所知。我本来是想套他的话,没想到这老家伙比狐狸还奸滑,一直防着我胡说八道呢。我再说下去,马上就要露馅了。
不过,吴智的话也让我相信,他们暂时不会动手杀我。只要我不露馅,别让他们看出我在胡说八道骗他们。
那件东西对他们而言,说不定比我的性命还重要。我在他们眼中,即便不是找到东西的惟一希望,估计目前也是最大的希望。
于是,我干脆收起铁剑,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来保持体力,二来脑中快速地回想上午见到“塞外四杰”的情景,试图发现与那件东西有关的蛛丝马迹。
那到底是件什么东西?
当时四个人骑三匹马,似乎每人背了一个包裹,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东西如果在他们身上,那么这件东西并不巨大,易于收藏,可以装进包裹,甚至放在身上某处。还有,年轻男女看上去是一对夫妇,从情理上来说,他们两人的日用物品不需分得那么清楚,应该只需一个大一点的包裹就足够,这样赶路简单轻便。但他们两人各自背着一模一样的灰色小包裹,很有可能,东西在他们夫妇其中一人的包裹中。
这从他们四人的队形也猜得出来,虬髯大汉在前,光头和尚在后,男女夫妇共剩一骑居中,明显是为了保护包裹中的东西。
但我无法知道那是件什么东西,也就不知道怎么跟吴智应答。吴智倒是很有耐心,一直站在旁边冷冷地看着我。我心想走一步算一步吧,再这么耗下去,吴智肯定知道我在耍他,我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了:
“吴老大,身上有没有大饼或者干粮之类,给我一些先充充饥吧?我都快饿死了。”
吴智先是一愣,接着淡淡地笑道:“小兄弟说出那件东西的下落,就是把在下当朋友了,有吃有喝的,当然一起分享。”
说完他仍旧站着不动,没有给我东西吃的意思。我心想这老家伙真可恶。我王二大侠也号称天纵奇才,没想到在这个老家伙面前,耍什么心眼都不管用。
我只好开始撒泼,大声说道:“喂,老头,不管你是装傻还是无智,你也应该看得出来,我现在有气无力,站都站不起来,不吃点什么,怎么带你们去拿东西?把我饿死,你们倒是保住了江湖面子,并没有围攻一个小叫化子,可你们想要的东西,天下就没有人知道在哪儿了。”
软硬兼施,我王大侠也会使用。
接着我又把背上的包裹打开,把银子全摊在地上,拣起一锭扔向吴智,说:“我也不想跟你交什么朋友,咱们来做买卖,用这锭银子买你一点东西吃,够了吧?如果你还要贪心,这些银子全归你,我只求一饱。”
我这番话想引开关于那件东西的话题,不让自己这么快露馅。更重要的是想告诉他们,东西不在我的包裹里,当场杀了我没用。这样一来,他们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相信我的鬼话,东西被我藏起来了;二是接着去找被杀或被制服的“塞外四杰”。无论走哪一条路,都需要我做向导。所以,我暂时不能杀。
吴智果然一脸无奈,向后面其中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走到我身边,扔给我五个馒头。这些馒头想必已在身上为携带了好几天,表皮颜色有点发黑,而且硬得扔出去能打死一头牛。
我心想,他们既然不动手杀我,也不至于在馒头中下毒,何况我曾仔细观察此人掏馒头的动作,并没有见到异样的手法。上午“塞外四杰”送我一包银子,我神经兮兮以为有是暗器,远远地以长剑去挑开包裹,那样子想必相当可笑,幸亏没人看到当时我小心翼翼的丑态。
这回我绝不能显露得过于紧张了,周围十六只眼睛看着呢。
于是我放心咬了一大口,觉得真是人间美味。狠狠咬了几口之后,再使劲往下咽,却感觉眼珠子都快爆出来了,而且喉咙生疼。
我又向那人叫道:“咳,这位兄弟,我可是花了钱的,你这服务也太不周到了,连壶水都没有?”
那人阴阴地一笑,解下身上的牛皮水壶扔了过来。
我咬几口硬馒头,就一口水,五个馒头吃了大约有半个时辰。一方面因为这些馒头实在难以下咽,另外,这也是我有意在拖延时间,以便自己恢复体力。
吃完馒头,喝光最后一口水,我感觉浑身是劲,心想现在该好好跟你们这几个家伙打一架了。我王大侠刚入江湖,便被你们几个逼迫整整一下午,这口恶气实在难忍。师父说过,人在江湖,活的就是一口气。要是不教训你们一番,把这口气散掉,以后的江湖之路上,怎么都活得不舒畅。
再说了,你们估计也不会放过我,因为我既不知道“塞外四杰”的去向,也不清楚那件东西的下落,还骗吃骗喝,你们岂能善罢干休?
我扔掉水壶,将银子重新包起,背在肩上,站起身,看到七个人阵形不变,吴智一直在我身后不远处冷冷地观察我。
我突然扬剑,以一招“封喉式”向吴智攻过去。
第七章
我刚奔出三步,七个人立即变了阵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正中间那人出剑攻我左肋,前后两人则迅速向我前面靠拢,最后变成一个椭圆形将我围在正中间,从而将吴智隔在圈外了。
然后,共有四柄剑从四个方向,分别攻击我的咽喉,前心,后心,下阴等处。我侧身避开刚才中间那人的攻击,回剑变招,用了八种变化,才将四个要害部位的危险化解。
对方还有两个人未出剑,因为这两个人为了保持阵形,刚好位于椭圆形的两端,离我较远。
这么一交手,再次让我惊讶不已,因为他们的出剑手法和部位,确实与我有类似之处,只不过,他们的招式凶狠有余而精妙不够。似乎与师父将“绝命剑”删繁就简之前的武功有关。而且,他们每个人出手的方位不一样,攻守之间全靠其他人的配合,很显然剑法都是为了阵形而练,单个人的剑法造诣不算第一流高手。如果单打独斗,估计没有一个可以接住我两招以上。
但是,这个阵法确实高妙,几乎天衣无缝,转瞬之间,他们又从椭圆形恢复成之前的双半圆形,使我不知从哪里出剑为好。
我只好垂下剑,冷眼等待他们再一次出手。反正我刚饱餐了一顿馒头,不怕他们慢慢耗。自从我与这八个人相遇,一直处于僵持状态,他们连口水都没喝过,晒了一下午太阳,我就不相信,他们能比我耗得更久。
只要他们耐不住先出手,我就可以观察这他阵法的薄弱之处,找机会攻破它,然后扬长而去。杀不杀人倒在其次,师父王大虽然要求我见到武功相似的人必杀之,但我从来没有正面答应过。没有许诺,就谈不上违背诺言。
更何况,我一直不知道师父到底与这些人有什么过节,不清不楚杀人的事我可不能干。
吴智站在圈外扬声说道:“小兄弟,这可不是我们要与你为难,是你自己出尔反尔在先。如果你真是为了那件东西与我们动手,就实在是太傻了,我相信就算你现在吃饱了,仍然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我心想这老家伙真能颠倒黑白,明明是你们八人去而复返,不分青红皂白将我围住,然后自作聪明地一番推理,让我有口难辩,怎么倒反过来说我出尔反尔在先?
再说了,你未免太过自信了吧?这个阵法再怎么高妙,七个人的武功却与我有一段距离,我总能找出办法攻破它,这只是时间问题,怎么就认定我在你们的掌握中?
不过,我王大侠初入江湖,还有很多事要做,不必要惹上太多麻烦,为这种与我无干的事打几场架,实在没意义。要攻破这个剑阵得费时费力,如果能说服老者,让他们自己去找“塞外四杰”要回他们的东西,就更好了。
而且,现在太阳已偏西,再耗下去,就算能安全脱身,今晚说不定又找不到落脚的地方,还有,我肚子里这顿馒头又能撑到何时?所以,我虽然不怕与他们打架,但第一选择,当然是尽快离开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我沉声答道:“现在我给你说实话,信不信在你,要动手我也只好奉陪到底。我确实见过‘塞外四杰’,但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也不清楚你所说的东西在何处。是你自己一来就先入为主,认为我与这四个人或你们找的东西有关。”
事到如今,既然我有信心能脱身离去,就必须把真实情况说明白,即便他们不信,我心中总算是无愧,如果他们相信了,就会减少我很多麻烦。
不出所料,吴智不信我的话。他说:“小兄弟你是个聪明人,要想离开这里,就别把我们当傻瓜。”
我不再说话。像吴智这种人,一旦认定了某件事,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一是因为对自己的智商很自负,二是为了面子,就算真意识到错误也不愿承认。
师父曾经说过,很多江湖争端或杀戮,归根结底就是个面子问题,事情原本的真相,反而不重要。所以,我多说无益,要不是吃了他们几个变质馒头,我连最后的真话也懒得解释。多留一份体力,就为自己减少一丝危险。
我一天之中受到两波人的围攻,甚至都不知道具体为了何事。危险还在其次,主要是心里非常郁闷。我一直以为,在荒原上与狼为伍,比真正的闯荡江湖要残酷,现在才深有感触,真实的江湖,远非残酷所能概括的。无法沟通,不可解释,真诚和理解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有没有话语权,完全决定于你武功有多高。
比如吴智,他一来就掌握了话语的绝对主动权,不由我有任何异议,根本原因,其实就是他后面带着七个武林高手。这很容易给人产生一种错觉:他们不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仅仅是想展示权威。
这就是他妈的江湖。
我现在终于明白,江湖上最好的表达工具不是嘴巴,而是手中的铁剑。你说得天花乱坠,不如让人流点血。
现在,我面对七个灰衣剑客,他们看上去高矮胖瘦都差不多,木无表情,判断不出年龄。吴智不再说话,似乎使了个眼色或做了个手势,剑阵便发动起来。
首先出手的仍是正中间那人,剑尖直攻我的前胸,如果我举剑格挡,剑阵首尾两人便会趁虚而入,进攻我的左右两边,如此一来,因我只有一柄剑,便会应接不暇。何况还有另外四个以逸待劳的剑客,在旁边虎视眈眈。所以,我只能身形一闪,避开中间一击,右手铁剑直指剑阵最左边的剑客。
剑阵最右边的两人立即围拢上来,剑尖进攻我的后心。
这在我的预料之中,因为我手中的剑也是虚招,只是想看看剑阵到底怎么变化。我将铁剑瞬间交左手,随手一挥,逼退后面两个剑客,同时脚下后退两步,但是剑阵中间那人向我逼近了两步。他一动,整个剑阵也随着前移。
这样,我和剑阵同时移了一小段距离,整个形势并没有任何改观。
阵法的灵活变化,让我想起在荒原上见过的一种蛇。这种蛇通常也是弯曲成几段圆弧,一旦受到攻击,便能前后呼应,首尾相顾。
当初我在荒原上与师父谈论武功,曾经提到过这种蛇的攻守非常巧妙,如果借用于江湖上的打斗,势必威力大增。师父笑说,其实古人早就研究过这种蛇的攻守之法,而且应用于实际的战阵当中。古人的兵法上记载,这种蛇名为“率然”,大多产于常山。“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
师父说,单个人的筋骨无论如何都没有蛇那么灵活,所以,武功招式上对蛇的借鉴效果不明显,但将蛇的变化应用于多人阵法,则绝妙无穷。
自然界的蛇,无论多么迅捷巧妙,致命部位大约离头顶三寸,控制住了此处,整条蛇的攻击力全失,任你摆布。而在阵法中,却没有这个致命弱点,因为阵法俱备了蛇的流线弯曲之形,却消除了头尾和中段的明确分工。
也就是说,在人类的阵法中,头尾可以互换,前后随意更改,形状变幻莫测,处处可以出击伤人。就算有弱点,也在不断的流动变化,让人无从捉摸。
现在,我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阵法,其形状来源于蛇,而其攻击比蛇更严密,也更凶狠恶毒。我观察、思索良久,也无法找到它的弱点在哪儿。
假如我将平生所学全力施为,也许能伤其几人,却无法破阵,自己估计最终不被杀死,也早已累死了。
看来我对自己太过自信。
师父说,江湖上只有五个人能战胜我,但他从没提过,江湖上有什么阵法能将我困住,而且这个阵法里,至少三个剑客与师父有渊源。
我突然灵光一闪,师父曾特别告诫我,要小心江湖上左手使剑或用刀的人,难道是在暗示,这个阵法中,弱点就在三个左手用剑的人身上?或者更准确地说,最难对付的就是这三个左手用剑的人,只要伤其一人,阵法便威力大减?
在思索的过程式中,又交手了几招,我基本没有进攻,只是静心化解他们的攻势,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危险处境。
七人当中,三个左手使剑的,分处于两端和正中间。从之前的交手情况判断,这三个人的攻击最频繁,我也明显感觉得出,三人的武功比其他四人要高出一截,招式只攻不守,迅捷狠辣。
我猜得不错,这个阵法的威力,大部分由这三人承担,其他四人多数时候只是配合守势。
如果要从这三人中找一个突破口,最方便的,就是攻击正中间一人,因为他引领着整个阵形的进退变化,先把他制住或清除,阵形必定陷入混乱。
但是,当初创建这个阵法的人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攻击中间那人其实是最难的。他不但有左右两边的剑手守护,还有前后两端的剑手救助。也就是说,要攻击中间那个,就要面临四面受敌的命运。
惟一的办法是,突然对他发动攻击,以快打快,逼他后退,在前后两端的救援未到之前,一直将其逼出圈外,然后能杀则杀之,不能杀也得使其丧失攻击力,从而打乱阵形。
我能使用的,只能是这个战术了。
我看了一眼圈外的吴智,此人双手仍然负在背后,眼望远处,一派悠闲,似乎胜券在握。这里七个剑客也显得气定神闲,出手不急不躁,似乎我已成了他们的网中之鱼,砧上之肉。
自从发现他们的武功与我有相似之处后,我便刻意隐藏自己的武功来源,出剑零碎,不成套路,目标和招式变化都有意做了改动。老者吴智是个厉害角色,在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也不知道他们是友是敌之前,我不能过早让他看出我的来路。但是如此一来,我的攻击威力便大打折扣,自己频频遭遇险境,虽然关键时刻都以绝妙招式化解,但外人看来,我肯定手忙脚乱了。
这也许就是他们泰然自若的原因。
有了初步的攻击策略,我就要让他们见识一下王大侠的厉害了,忽然招式一变,以“阴阳式”迎着正中间那剑客,左右手互换,封住他的前、左、右三个方向,而且出手越来越快,使他不得不后退。旁边两人出剑守护,都被我以同样的招式变化挡了回去,此时首尾两人立即合拢过来,但尚未到我身边,我暂且不理会。
中间的剑客迫不得已继续后退。整个阵形开始起变化。
我逼进两步,又以“伤心式”将左右两人隔得更远,手上换成“封喉式”,再次猛烈攻击正中间的剑客。如果他再退五步,剑阵势必打乱,然后我找机会伤其一人,阵法就不能再重组,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没有阵法的配合,这七个人无一是我对手。只有老者我没见过他出手,不知底细如何。就算比这七个人高了多很,只要他不是师父提到过的五人之一,我就不必怕他。何况,如果吴智是他的真名,根本就不在所谓的江湖十大高手之列。
此时,中间那人已退无可退,因为他已到了路边,身后是一道水沟,之后是一片荆棘丛。我心中大喜,如果我将手上招式的剩余变化使完,就算不想杀他,让他重伤倒地不在话下。这一刻,胜券在握的是我。
只可惜,世事难料。意外时有发生。
在此关键时刻,我腹内猛然一阵绞痛,两手发抖,铁剑差点跌落在地。
第八章
我大吃一惊,气沉丹田,手上再次提劲,然而绞痛更为剧烈,铁剑没有提起来,额头斗大的汗珠开始滑向眼眶,我无暇擦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只好以剑撑地,勉强让自己没有倒下。这时剑阵首尾两人已到我身后,如果他们出剑,我只好静静地束手待毙。
但是,他们没有出手。
吴智在我身后不远处笑道:“小子,我劝你别再使劲,因为这样会让你更痛苦。”
我顺着铁剑坐在地上,问他:“馒头里下了毒?”
吴智洋洋得意:“现在才知道,太晚了。小子,你自以为很聪明,用尽各种办法跟我兜圈子,骗了我们的东西吃,又翻脸不认人。只可惜,你江湖经验不足。别以为人家身上带的干粮,你也能吃。如果我是你,就宁愿吃路边的草根。另外,我教你一招,在江湖上混,千万别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深吸一口气说:“多谢教导,我会记住的。只不过,我想不通的是,你如果要杀我,刚才不给我东西吃,趁我饥饿直接动手岂不是更简单,何必下毒这么麻烦?”
吴智笑道:“杀你确实简单,我明白告诉你,就算馒头里面没毒,任你吃饱了,我们仍然可以杀了你,别以为你刚才那几招就能破了这个剑阵。我们只是在等你毒发,并没有发挥剑阵的真正威力。”
吴智叹了口气,接道:“你要知道,这个剑阵自创立以来,还没被人攻破过。”
我内心依然绞痛,头脸满是汗水,问他:“这么说你下毒是另有目的了?”
吴智答道:“你肯定也猜到了,既然直接杀你容易,那么,下毒就不是要让你死。你小子自负武功和才智,这种人往往不爱听别人的话,更是宁死都不愿受别人驱遣。可是,如果让你半死不活,命运掌握在我的手里,结果就不一样了。”
疼能仍然剧烈,一分都未减轻,为了分散注意力,使得自己不那么痛苦,我继续问他:“为了你所说的那件东西?可那件东西真的不在我手上,事实上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
吴智笑说:“经过刚才的测试,我知道,你小子满嘴胡言乱语,虚虚实实很难捉摸。你现在的话,我也无法相信。我能信任的,是你肚子里的毒药。”
他向我跨了一步,背负双手,淡淡地说:“现在,请听我说几句真诚的话,信不信由你。你中的毒不会让你立即死亡,还有十五天的寿命,十五天之内,你带着那件东西上少林寺,到时有人给你解药,去除你身上所有的毒,不会留下后遗症,此后各不相欠。”
我强忍疼痛,冷笑道:“各不相欠?哼,我会记着这笔帐的。”
我一直以大侠自居,“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还是懂的,师父说,江湖上大多数人,处处表现出翻江倒海的气概,实际上一吃点苦头,就立马装孙子。我王大侠当然不屑装孙子,但此时鼓起勇气说这句话,却也不是完全硬着头皮充好汉,一是此乃我内心真话,有机会这个仇一定要报,王大侠岂能咽下这口莫名其妙的恶气?二是既然吴智下毒只想控制我,为其所用,那么无论我嘴巴多硬,他都不会杀我,而且不会在乎。
吴智在我面前踱着步子,悠然地说:“小子,现在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我吴智也从来不怕欠别人的帐,倒是你要考虑清楚,有没有能力或办法要回这笔债。当然,这是很久以后的事。现在要讨论的是,第一,如果东西在你手中,我认为可能性很大,我也不逼迫你立即去取来给我,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十五天足够你把东西送上少林寺;第二,退一万步说,东西确实不在你手上,但‘塞外四杰’的行踪你是知道的,为了性命着想,你仍然有时间去把这件东西找到,然后再送上少林寺,换取解药救命。”
说到此处,他盯着我的脸,提高嗓门强调:
“记住,你没别的选择。”
我确实没别的选择。所以我没有说话。
吴智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我面前,说:“你身上的毒,每天会定时发作一次,疼痛起来犹如五内俱焚,这是为了提醒你还有使命,别想耍花样。”
我抬头怒视他,仍然没有接话。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什么都由他说了算。
吴智续说:“这个瓶子里有几十颗药丸,在毒性发作的时候,吃一颗可以减除你的痛苦,然后行动与常人无异,但无法解毒,却可以让你发挥武功完成任务。当然,信不信也由你。”
最后,他长吁了一口气道:“好了,小子,相信咱们会在少林寺再见。”
说完八个人已全部上马,准备离去。
我情急之下突然大喊:“嘿,那位老无耻,你要我去帮你找东西,怎么说也要留匹马给我吧?你让我身上带着毒,只凭两条腿,何年何月才能走到少林寺啊?”
吴智犹豫了一下,挥挥手,其中一人下马与另一人共剩一骑,接着七匹马绝尘而去。
天地间瞬间安静下来,世界似乎只剩我腹内的疼痛是真实的。
看着五步以外的那匹马摇着尾巴,悠然啃着路边的青草,我有点啼笑皆非。
莫名其妙卷入一场与我无关的纷争,所谓的东西,我连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却稀里糊涂为它打架、中毒,疼痛无比,任凭我武功盖世,也无法摆脱,不可救赎。最后,性命能否保住还是个大问题。
我都不知道应该痛恨别人,还是痛恨自己。
天可怜见,这个江湖上,那都是些什么破事啊。
吴智这个老家伙,确实是个厉害人物,自始至终没见他出手,轻轻松松将我这个做了多年大侠的高手制住,俯首听他之命。我起初还把他当作一个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老头,现在看来,自从见到我第一眼起,他就开始处心积虑算计我了。
我不得不承认,以聪明自诩的王大侠,比起这个江湖上的“智多星”,真是小巫见大巫。不知天高地厚,坐井观天,这些词基本都可以用来形容我的见识和智慧。
我肚子里仍然疼痛难忍,并且开始翻江倒海,很想吐,却又吐不出来。看着面前地上的那个精致瓷瓶,伸出手去又缩回来,正在犹豫不决。
突然又是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我立即坐正,勉强装作一脸平静。绝不能让人看见王大侠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
我以为是别的赶路者,没想到却是吴智去而复返。
他在我不远处勒住马,说:
“小子,鉴于你初入江湖,没有听过我的名头,怕你做傻事枉自送了性命,我好心再提醒你几句。”
他清了清喉咙,续说:
“第一,不要怀疑我所说过的每一句话,你中毒是真,地上解痛药也是真的,最好乖乖按我说的去做,千万别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否则你会死得稀里糊涂,此后江湖上等于没出现过你这号人物;第二,我劝你现在就吃一颗镇痛药,但你解除痛苦之后,别试图以你的武功在我身上强抢解药,解药不在我身上,就算在我身上,你见到也未必认识,弄不好会再次中毒;第三,你绝对攻不破我身边的剑阵。”
他掉转马头,最后丢下一句话:“小子,你好自为之吧。”
他再次绝尘而去。
我无话可说。除了相信他所讲的一切之外,别无他法。
我确实动过强抢解药的心思,如果暗中跟踪他们,找机会猝然发动偷袭,全力施展“绝命六式”杀其一二人,然后再制服吴智,并不是不可能。我也知道,这点心思瞒不过吴智这个老狐狸,但我相信,如果我状态够好,他防不胜防,就算那个剑阵真无破解之法,他也不能保证自己毫发无伤。
不过,他回头警告我,显然并不是真害怕我偷袭他,主要还是为了那件东西,顺便彻底消除自己的潜在麻烦。
吴智的话虚实相间,就像高妙的武功招式,使我不得不全力自保,无法抢攻。
良久之后,我把那个瓷瓶拣起,打开取了一颗药丸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
他没有必要让我再次中毒,倒是要让我去追寻那件东西,就必须解除我的痛苦。何况对我而言,中一次毒与中两次毒又有何区别?反正命悬人手,无论怎么死都是个死。
吃下药之后,我不禁悲从中来,欲哭无泪,想当年我在荒原上做大侠,何等的自由自在,何等的天马行空,没料到一入江湖便陷入这么窝囊的境地。早知如此,我宁愿在荒原上吃石头撑死,也比现在这么受人摆布强。或者干脆像师父一样被群狼撕成许多块,也算死得壮烈,现在这么不死不活的,还算什么狗屁大侠?
药丸吃下去不一会儿,果真疼痛立减,于是我摆正姿势,调匀呼吸,慢慢使自己平静下来。
此时太阳已完全落到西山之下,黄昏来临,这里方圆几百里没有人烟,我得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幸运的是,吴智这老家伙真给我留了一匹马,这进一步说明,在他眼中,那件东西确实比我的性命重要。
可是有一点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一定要我亲自将东西送上少林寺?
如果他认定那件东西在我手上,我中毒之后,完全可以逼我当场将东西交出来,如果东西不在我手上,他们八个人押着我一起去寻找,岂不是万无一失吗?让我一个人去,他就不怕我送东西上少林寺的过程中出什么差错?
难道,他们真有什么更重要更急迫的事情要办?
或者,江湖上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九章
江湖之事,我决定不再想了,先考虑怎么保住性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吴智一开始暗示过,那件东西在“塞外四杰”身上,那么,我现在只能去找到这四人再说,除此之外似乎也别无他法。可是,吴智这人明显不可信,就算我真拿到了东西,他能就这么轻易给我解药?这一点我现在也顾不上了,因为没拿到东西肯定死路一条,找到东西至少还有筹码在手。
疼痛彻底消失之后,我活动了一下手脚,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我又拣起铁剑试演了几下,武功似乎也并未因中毒而受影响。
吴智留下的马在不远处低头吃草,那马看上去极其强壮,身上的毛色灰白相间。我稍微整理了一下随身物品,朝它走去。
我边走边想,本来我计划往南走,准备轰轰烈烈在江湖上大干一番,实现我的大侠之梦,连外号都想好了,“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虽然较长,听上去倒也挺唬人的。
我现在迫不得已必须重新往北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四个家伙,如果骑马赶上一整夜路,估计所到达的地方比我当初出发之地更北方,弄不好就到塞外了,原来的外号必然失效,要沿老套路重新取一个名称,只能是“来自南方的小鸟”。
这个称号说出去会笑翻一大片人,打死我都不愿接受。
我活了十几二十年,其实没骑过马,在我的想象里,骑马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天下所有的马都是让人骑的。这个道理,我以为比“武功是用来杀人的”这个论断更接近真理。直到我爬上马背,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首先是马背上坐着并不舒服,虽然有个垫子,仍然咯得屁股生疼;其次是这畜牲似乎有点认生,我还没坐稳它就开始踢腾,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基本上就是一场杂乱无章的运动,目的就是非把我掀下来不可。
刚开始我一个不小心,差点闪了腰,如果年纪老一点,估计脊椎骨已断成了三截。我心中大怒,王大侠今天已经够窝囊的了,难不成连你这畜牲也刻意与我作对?想当年我在几十匹恶狼中间进出自如,杀它们如砍瓜切菜一般,怎么能容得了区区一匹马在我面前耍威风?
我抽出剑,照着马屁股挥了下去。但剑到中途转念一想,把它砍成重伤,无法奔跑,此后的漫漫长途,可就得靠自己两条腿了,还是暂且忍一忍吧。
于是我跃下马背,在路旁拣了一根拇指粗的长树枝,然后重新上马,它再次踢腾时,我左手抓住马鬃稳住自己,右手紧握树枝在其屁股上一顿狂抽。片刻之后它就平静下来,嘴里直喘粗气。
我把缰绳一抖,这家伙老老实实撒开四腿,向北方奔去。
这个晚上月光很好,极目望去,远处一片灰蒙蒙,近处却很清澈,我感觉就像在水底行走,有点不由自主。马的奔跑速度越来越快,吹到脸上的风越来越冷。大道两边的山石,就如形象模糊的孤魂野鬼,快速地往后退去。
实话说,如果不是中毒在先,命悬人手,搞得心情极度郁闷,这个夜晚周围的一切感觉是非常怡人的。在如此荒凉的地方,配上如此清澈的月色,很容易让人感慨万端。
假如,恰好你是个被皇帝一脚踹出皇城、发配边疆的所谓文人,肯定会心血来潮作一首悲怆万分的歌,说不定还要扯着嗓子唱上几句。许多年以后,皇上闲得蛋疼,又把你召回去陪他扯蛋。你得以不死回到京城,有一天再次心血来潮回首往事,把当年那首歌写下来,到勾栏里找个色艺绝佳的妓女含着泪眼唱一回。这样,你就名垂千古了。据说,很多名垂千古的文章都是这么来的。
我倒是很想名垂天下,但我现在哭不出笑不出,更唱不出歌。我只想杀人,如果有可能,我要遇佛*,遇祖杀祖。
奔了大半夜,愤怒的心情有所缓解,胯下的马也能驾驭自如了。我放慢速度,反正一时之间估计也追不上“塞外四杰”了,不如先让自己轻松一些。
这四个家伙从上午到现在,已经朝北奔了整整一天,要在半道上截住他们基本不太可能,只能寄希望于走出这片荒凉地带之后,能有一个小城镇,或简陋的落脚之处,他们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让我有个继续追踪的方向。
这样一想,我内心又悲观起来。如果这四个家伙一去杳无音信,那么,我的十五天余生,就只能在奔波绝望中度过了。
无论如何,我要将背上的那包银子花完,享受一下花钱的乐趣才死去。他妈的,我这辈子还不知道花钱是什么滋味呢。还有,我不能这么放过吴智这个老家伙,想起他,我就咬牙切齿,如果东西找不到,我也要用最后五天时间去找他,想办法剁了他的手脚做成“人彘”,还得往他头上撒泡尿,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哼,他总不能每时每刻都有七个剑客跟着。
这么胡思乱想,又往前奔了数里。
接着我就发现,想什么都没有意义,现实总是那么出人意料。因为我立即就见到了“塞外四杰”,准确地说,只是“塞外三杰”。但是,见到他们三个,我并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感,反而心中更加悲凉和绝望。
因为他们已经死了,直挺挺地躺在大路中间,三匹马也倒毙在路旁。
死的是三个男的:光头和尚,虬髯大汉,还有那个年轻丈夫。月光下,他们的脸看上去很平静,没有任何痛苦或恐惧之色,然而,这却让我觉得周围更添了几份阴冷之气。
我下了马,浑身一哆嗦,他们不恐惧,我倒是相当害怕。要在平常,我肯定会撒腿就跑,离这些阴冷的尸体越远越好。但是现在,我的命运多少与这三人有点关系,我必须克服恐惧近距离检查一番,看看是否存在对我有用的线索。
三人都死于剑伤,伤口都在同一点:咽喉。一剑致命,死者根本来不及挣扎。
这三个人武功平平,如果让我使出“绝命剑”中最厉害的招式,估计可以瞬间将他们全部杀死,但无法做到伤口在同一点,也无法让人没机会挣扎,甚至连脸上惊谔的表情都没有显现。
既然我做不到,那么,江湖上基本没人有这个本事了。
师父说过,天下只有五个人的武功胜过我,这五个人当中,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可以不用考虑,他们不会跑到这里来杀人的,铁拐仙孙无用和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都不是用剑,剩下的就是一个李开心了,坦白说,我不相信李开心的剑法能高明到这个程度。
事实上,从这三人的方位看来,死前显然是面朝北方站成一排,差不多同时被人刺死倒地。那么,凶手就不止一个,估计在三人以上。还有,周围没有打斗的痕迹,这就是说,也许死者和凶手之间是认识的。
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这样:“塞外四杰”带着那件重要的东西逃亡,事前约好了人在这里接头,所以才会四人一起下马并排站在一起,也许是交割东西,也许是商量下一步的去向。可没想到对方突施杀手,让他们三个死得糊涂,却也没有一点痛苦。
问题在于:那个女人哪里去了?
我又仔细搜查了三个人的身上,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连钱财都没有。这倒在我意料之中,对方杀人,很大可能是为了那件所谓的东西。线索不能留下,钱财当然也不能留下。现在惟一的问题是:对方有什么理由不杀那个女人呢?如果女人已死,那么尸体为什么没跟那三个男的在一起?
我与吴智他们八个人对峙时,曾猜想,那件东西很可能在那对年轻夫妻的某个人身上,也许我的猜测是错误的,“塞外四杰”并不傻,他们也知道东西带在身上非常危险,可能藏在一个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地方。凶手猝然杀掉三人之后,发现东西找不到,才留下那女活口,目的就是寻找那件东西。
这么说来,那女人肯定与凶手们在一起,不管是被挟持还是自愿的。
我还没有完全绝望。如果“塞外四杰”同时被杀死在这里,说明东西已失去,我对凶手一无所知,要再去寻找那件东西,比大海捞针更艰难。现在,至少还有那个女人我是见过的,皮肤蜡黄,一脸病容的样子,谁见了都不会忘记。顺着这条路追下去,也许还能找到这帮人的踪迹。
除非我最终找到了女人的尸体,否则,对方肯定还没得到那件东西。对我而言,这是惟一的机会。
附近马蹄印迹甚多,对方看来也是骑马。我一路奔来,没见到任何人南下,他们也只有向北一途。他们不可能为了隐藏行踪,离开大道在荒野中奔逃吧?在荆棘和乱石中奔逃速度不快暂且不说,这么多马匹在荒野中留下的痕迹其实更明显。
我周围查看了一下,大道之外并没有马匹或人活动的印迹。
另外,连马都杀了,说明这几匹马对这里很熟悉,也就是说,这里已经接近“塞外四杰”的老巢了,甚至可以说,凶手也经常在这一带出没。所谓老马识途,他们怕这几匹马跟着踪迹追寻而来,而带着几匹马一同离去又太麻烦。
奔跑了大半夜,我已经饿了。下午吃的那几个毒馒头,顶到现在也很不容易。我在路边生了一堆火,又在死马身上割了几块肉,用剑挑了放在火上烤。烤熟之后,我狼吞虎咽吃了一大块,去光头和尚身上割了一块衣衫,将剩下的几块熟马肉包了,与放银子的包裹捆在一起。然后扛上剑,上马继续我的追寻之旅。
后半夜,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我细嚼慢咽吃完了几块马肉,精神复振。天色微明之时,我终于到达了一个小镇上。
晨曦之中,这个小镇仍在沉睡,没有灯光,不见人影,一切都是那么安详。
第十章
记得娘曾经说,江南的都市,动辄几十万人口,大一点的甚至有上百万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长到这么大,无法想象方圆百里地到处住满了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估计独自往人丛一钻,就如一个绣花针丢进了一大片野草丛,再也无法找寻。亲人朋友一起出门得手牵手,去什么地方办事得耗费生命排队。大人物飞扬跋扈,骑马在街上横冲直撞,每天会踩死很多人,就像我在野地里不小心踩到了蚂蚁窝。
更让人难以想象的是,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又如何规划,如果全城人同时口渴,喝下去的肯定是半条江,假如全城人一起撒尿呢?也必定瞬间汹涌起来一条河。
再假如,这个城市恰好就在一条大河边,我曾经对娘笑道,那么这条大河下游的人就很不幸了,跳进河里游泳,很可能就是泡在别人的屎尿里。
我每次这么恶毒地取笑娘嘴里的江南繁华,她就悲伤地对我说,你无法理解人类的群居智慧,你没见过群体人的文明模样,你在一个人的江湖上天马行空,你归根到底,仍然是一只孤独的野狼。
娘还说,你要摆脱身上所有的野性,就必须回到人群中去,你不能就这么老死在这片荒原上,你得拥有友情,你得遭遇爱情,你还得建立亲情。
娘流着眼泪说,许多年后你就明白,缺少这些东西你会活得生不如死。娘最后叹一口气道,我死后,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回到人群中,做一个普普通通人,不再孤单,没有痛苦,无须颠沛流离。
我一直无法理解,娘为何当年带着襁褓中的我,来到那片荒原上孤苦地生活,却又无时无刻都在怀念荒原以外的盛世繁华。对我而言,一个人的江湖充满激情,天马行空饱含智慧,那些上百万人口的都市,是遥远而虚幻的泡沫,不可触摸,没有意义。如果不是为了实现心中的大侠梦,南方的都市其实对我没什么吸引力。
当然,造化弄人,我去不成南方了,稀里糊涂来到了一个北方的小镇。现在,我就站在这个小镇南边的惟一入口。
如果娘极力渲染的江南都市是真实的,那么,这个小镇谈不上是个城市,只能算是一个大一点的村庄,一眼望过去,仅有千百所简陋的房子,它们就像河滩上的石头,杂乱无章地分布在大道两侧。
不过,对我而言,这里已经够繁华的了,虽然还没见到人来人往,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房子聚集在一起。
小镇的左边,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晨光中蒸汽缭绕,让人感觉一股温情的气息。
客观地说,小镇周围目力所及几十里,仍然十分荒芜,树木基本没见到,杂草也很少,视野中一片昏黄色。这让人想到,小镇存在的惟一理由,就是给南来北往的旅人们提供一个栖息场所。也就是说,出了这个小镇再往北,也许又是百里荒无人烟,而且,这个小镇上可能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我下了马,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立即进镇搜寻我要找的人。
如果那个女人和凶手们还在那个镇上,我这样一大清早明火执仗地闯进去,势必引起所有人的警惕,对我严加防范,可能还会有一场打斗。我不怕与他们动武,问题在于,要怎么得到那件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经过昨天两场事件,我觉得还是低调一些更好。隐藏自己的身份和目的,明查暗访或许更有效果。
那么,不如就在镇外找个视线较宽广的地方先休息一阵,待整个小镇热闹起来之后,我装成一个普通旅客进镇,不会惹人注目。奔跑了一整夜,身心疲惫不堪,假如真需要动武,我也得借这个机会养好精神和体力。
如果女人和凶手们早已离去,未作停留,我也只能待到有了人走动之后,再进去打听这群人的特征和去向。所以,镇外休息仍然是个更好的选择。
我找了个地势较高的地方,将马放到远处吃草,自己躺下伸展四肢,眼睛不离镇头镇尾,如果有可疑人物趁清晨离开,我就能及早发现并追踪过去。躺了一会我又把剩下的熟马肉拿出来,细细地咀嚼,全部吃完之后,太阳已经露出了头。小镇上空开始有了炊烟,巷道里有人穿梭。
这段时间,没见人离开小镇。我寻思,是时候进去明查暗访了。
为了避免麻烦,我将那包银子分成两份,一小份系在腰上,便于随时取用;另一大份装在我自己的破布包里,仍背在肩上,这样不太会惹人注意。然后,我牵马慢慢地走向镇中心。
大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汲水的,倒屎尿的,还有内急的,大家都走得匆匆忙忙,互不交流,脸上都是慵懒与漠然的神色。我觉得自己的伪装似乎有点多余,这条大街上来往的人,没有谁会刻意关心一个刚进镇的旅客,大约已经司空见惯。
我迎向一个踱着方步从对面走来的中年汉子,抱拳问道:
“请问这位大哥,昨晚有没有见过一位皮肤蜡黄、满脸病容、大约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女子?是否住在这个镇上的哪个客栈里?”
没想到这家伙看上去斯斯文文,说起话来却粗俗无礼,像个破锣般吼道:“丐帮的小叫化子也找女人?刚在哪儿发了笔横财?找女人到万方客栈去,那儿各色各样的女人随你挑。”
我只好顺着问道:“万方客栈怎么走?”
他一脸淫亵地笑道:“嘿嘿,我就知道你小子打听人是假,找女人才是真的。很多过往的客人都他妈的死要面子,明明想要女人,却硬是装清高,拐弯抹角胡乱打听。小子,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这个镇子每个角落我都熟悉。万方客栈嘛,是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从这里往前走,第二个路口右拐,看到门面最大最豪华的那家就是了。”
末了他还拍拍我的肩:“小子,悠着点。”
我不再理他,继续往前走。
依照指示果真找到了万方客栈,号称最大最豪华的客栈,事实上比别家店面大不了多少,也很陈旧,外墙许多地方斑驳陆离,看来经历了许多年风雨,却又没有重新整修过,只不过门口红红绿绿的张贴得花里胡哨,让人觉得既庸俗又不乏生气。
我整了整衣衫走进去,首先到了一个挺大的院子,一个老头走过来,点头弯腰刚想说话,见我满脸污垢,一身破烂,却又牵着一匹良马,一时愣在当场。
我故意装深沉没理他,只将马缰扔在他手里,往看上去最宽阔的那间屋子直闯。
这里看来是客栈的大堂,地方不宽,却摆了十张桌子,搞得拥挤不堪,在中间行走都得侧着身子。天色尚早,十张桌子只有三张坐了人,最左边的角落里坐着三个,最右边的角落桌上两个,这两帮人似乎都在低头闷声不响地喝酒,偶尔窃窃私语。
靠近柜台不远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穿紫色衣服的女子,低头吃东西,我看不清她的脸,但肯定不是我要找的“塞外四杰”之一,衣服头饰都不同。况且,那个一脸病容的女人不太可能单独坐在这里吃东西。
我走进去基本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只有柜台内的老者迎出来,对我抱怨道:“这位兄弟,要饭也得看时辰嘛,现在这么早,客人都没有,能有什么东西给你?你还是去镇里闲逛几圈再来吧。”
要是在昨天,把我当乞丐,我心里肯定不爽,现在我明白,人都是势利眼,你的形象决定别人对你的态度。我王大侠现在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只能先忍一忍。
我不理他,直走到柜台边,从腰间摸出三锭银子往台上一扔,粗声粗气地喊道:“老板,这三锭银子在你店里能买多少吃的?”
“老板”这个词也是我以前从师父口里听来的,虽然还不明白具体什么意思,但知道做买卖的人一般都这么称呼。
老者一见银子,双眼立即放光,伸出两手将银子紧紧攥在手里,点头哈腰道:“原来小爷是来照顾生意的,这三锭银子足够买下三桌上好酒菜。小爷您先请坐会,马上吩咐厨房给您上菜。”
我心里有了底,又摸出两锭银子扔给他,豪气地说:“今天小爷我高兴,现在这里三桌吃饭的我都请了,给我另外整一桌,再开一间上好的房间给我休息,还有,后院的马可给我喂好了。”
老者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再次弓着腰笑道:“小爷你放心,本店的服务是这个镇上最好的。您请坐、您请坐。”
我心里非常舒坦,原来钱能让人嘴脸变得这么快,刚才还把你当乞丐,立马真心诚意地把你当大爷服侍,这点比武功对人的威慑力可强多了。
早知如此,我还学什么绝世武功,应该去经商赚大钱,赚够了钱养一帮闲汉,天天跟在我后面点头哈腰笑容满脸,每时每刻为我歌功颂德,研究我的言行所带来的社会影响,努力让我活在梦幻当中,脚不着地,飘飘荡荡。实在无聊了,就砸锭银过去让人在地上学狗叫,这样比养宠物更有意思,既有哲学深度又有现实意义。大侠圣人恶棍轮流做,还不用杀人流血。
大丈夫当如是,人生才有意思。
怪不得当时“塞外四杰”一看打不过我,就立即扔包银子过来。看来这四个家伙虽然粗俗蠢笨,却入世较深,对于银子的作用了解得相当透彻。
只可惜,四个现在死了三个,还有一个与我的命运密切相关,却不知所踪,要是找不到她,我有再多的银子都没心情享受。比起吴智这个老家伙,“塞外三杰”算不上是坏蛋,却稀里糊涂地曝尸野外,江湖上的是非对错,谁又能说得清。
我在大厅正中间找了张桌子坐下来。
老者离开柜台往里走,到那紫衣女子旁边时,女子抬起头,伸手将他拦住了。
她似乎有话要说。而且,我感觉她将要说的话与我有关。
第十一章
我这才看清紫衣女子的相貌,细眉大眼,唇红齿白,脸上皮肤白里透红,两边酒窝若有若无,嘴角微翘,总是一副聪明而又调皮的神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过两鬓青丝有点散乱,抬头说话时在小脸两边随意飘动,这却更让她显得妩媚动人。
我这一生,从没见过如此不凡的人物,一时之间,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直看得口干舌燥,头脸发热。
小时候,我觉得娘是天下最好看的人,只可惜在荒原上长年风吹日晒,到后来皮肤黑红,粗糙不堪;昨天见到“塞外四杰”中的惟一女子,模样也算周正,却一脸病容,让人看着很不爽。
在我看来,面前这个女子算是天下第一美人了。
紫衣女子冷笑着对老者说:“这位顾客的五锭大银子,足可以在你这个破店里整治十桌酒菜,开五间上好房间,你就这么拿走,是不是太黑了点?”
老者点头讪笑道:“姑娘你有所不知,大清早生意还没上门,一时之间没有零碎银子找他。小店做生意公道,会跟这位小爷结算清楚的。”
紫衣女子再次冷笑道:“废话少说,去给这位小爷拿套干净合身的衣服。”
老者赶紧点点头笑着走开了。紫衣女子站起身朝我走来,我立即心跳加速,不敢直视她,低头猛抠手指甲缝里的黑泥。
面前光线一暗,我知道那女子在我桌子对面坐下了,但她许久不说话,我觉得奇怪,特意走过来与我同桌又不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禁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正好也在看着我,而且满脸坏笑。
接着她又捂嘴大笑起来,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我更加不知所措,不知道她笑什么,转头看看前后左右没有别的人,又摸摸自己身上和脸上,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可笑的地方。
我咳嗽了两下以示严肃,然后一本正经地说:“这位姑娘,有什么事情这么好笑,可否分享一下?或者有谁在瞬间点了姑娘的笑穴,我也会为你出口气。”
我这话倒没有玩笑的成份,一是我确实不知道她为啥突然这么大笑,就算我请你吃饭,你也不用笑得这么无所顾忌吧;二是我认为大侠就应该保护像她这么美丽的姑娘。
我突然之间就明白了一个重大道理,一个人学武功,不是为了杀人,那太野蛮,也不是为了名扬天下,那太过功利,而是在这么漂亮可爱的姑娘受了委屈之后,用平生所学为她出一口恶气。当然,如果能与这种美女长相厮守,那么,人生就太美妙啦。
我这么想着,脸上却在发烫,估计涨得成了狼肝的颜色。
我又觉得,面前这个姑娘不但漂亮,而且精灵鬼怪,肯定能看穿我那点不怀好意的心思,于是不知不觉间,把头埋得更低了。
紫衣女子再一次大笑,之后答非所问:“畏,你是哪来的财主?花钱这么豪气,却不知道去洗个澡为自己换身鲜亮的衣服。我看你长得也不赖,身上这么有钱,干嘛非把自己打扮成丐帮弟子的模样,这几年江湖上丐帮的人可不怎么招人待见。”
我茫然不知所对,浑身不自在,手脚往哪儿放都觉得不合适,只能继续抠指甲。
她又咯咯笑了几声,我现在才发觉,她的笑声就像音乐,听起来其实心里非常舒坦,而且似乎有一种魔力,越听越上瘾。还有,我身上这么破烂不堪,她还能从中发现我长得不赖,说明我王大侠可能真的有一种内在的风范。
娘以前常说我长得就像那个王八蛋,师父对我的天赋赞不绝口,却从没提过我长相如何。踏入江湖后遇到的两波人,都把我当成小叫化子。到了这个不知名的镇上,也受尽冷眼。
这世上欣赏我的长相的,面前这位姑娘是第一个。
她又笑说:“你别抠啦,再抠指甲都快掉了。”
我猛然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堂堂王大侠,一直低头抠指甲泥,确实有损形象。于是我抬头挺胸,双手在大腿上一擦,赶紧负在背后。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转头向柜台里面,虚张声势地喊道:
“老板,怎么我的酒菜还没上来?我都快饿死了。”
其实我现在一点都不饿,估计可以顶到中午,因为刚才在镇外吃了好几块熟马肉。
我又对紫衣姑娘讪笑道:“江湖上人海茫茫,能够坐在同一张桌上共餐,也算是一种缘分。你想吃什么尽管叫,我请客。”
这话说得既文艺又豪爽,私心以为肯定能博得姑娘的好感。没想她再次捂嘴笑得前仰后合,另一只手在桌上拍了几下,指着我说:“你这人看上去不傻,怎么说话却傻里傻气的,就像书呆子背书似的。”
她的嘲笑倒也有点道理。我没在人群中生活过,语言的积累基本来自娘和师父,以前在荒原上说话可以肆无忌惮,现在踏入江湖面对的都是陌生人,就只能小心翼翼、甚至言不由衷了。
不过,她的嘲笑讥讽里没什么敌意,语气顽皮而又真诚,所以我虽然窘迫,内心深处却泛起一丝甜蜜。
这时从门外进来了一大批人,我没去在意,既然是个客栈,人来人往不足为怪。
我的注意力全在姑娘身上了,对她嘟囔:“我搜索枯肠,想说点厮文话,麻烦你别那么刻薄好不好?那些文艺腔的话是很虚,但请你吃饭却是实在的。”
姑娘忽然冷笑道:“哼,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就请人吃饭,你以为你是谁呀?而且,现在就算我接受邀请,恐怕这顿饭吃不成了。”
我心想这姑娘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不过,我确实应该先问问她的名字,这点礼貌之前被我忽略了,可是,谁叫你长得这么漂亮呢,搞得我神魂颠倒,思维也混乱不堪。
我再一次讪笑道:“请问姑娘尊姓大名?另外,我花钱吃饭,有什么理由吃不成呢?”
刚从门外进来的人,已经围坐在我们四周,我仍然不愿去注意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意欲何为。
姑娘对我低声怒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傻瓜也不至这么麻木吧?旁边这帮人,明显是冲你来的,你还有心情吃饭?你在江湖上得罪了什么人?”
我这才转头环视一周,六个人分坐不同方位,刚好将我和姑娘围在正中心,都没有吃饭的意思,全部手握兵器,冷冷地看着我们。准确地说,他们的目光只盯着我一个人。
我心想,这是什么世道啊,我怎么走到哪儿都稀里糊涂被逼着跟人打架?
我自踏入江湖以来,似乎没遇过一件顺心事,见人就吵嘴、动手打架,陷入绝境,然后是漫无目的地追逐,深更半夜见证别人的死亡,再然后是继续奔跑,到达这个小镇。这一切都把我搞得身心疲惫,想不通为什么霉运会如影随形地跟着我。
好不容易在这荒镇上遇到一个美丽姑娘,看着心里舒畅,让我暂时忘记了忧愁和恐惧,没想到美妙的时刻这么快就遭到破坏。这些可恶的家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点都不懂风情,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我吃完这顿饭再说?而且,我跟你们有什么仇恨,一上来就准备动武?
我低声对姑娘说:“我初入江湖,这些人一个都不认识,他们为什么要冲我来?”
姑娘叹了口气,扁扁嘴说:“如果不是冲你来,那就是找我麻烦的了。”
我一下子豪气顿生,轻拍桌子,对姑娘说:“你放心,有我在,谁也不能动你一根毫毛。”
姑娘又一次冷笑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不管是非黑白就替我出头?再说了,我也不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呀,你打抱不平又有什么目的?”
我本以为她会含情脉脉地说句感谢话,这样我与这帮人动起手来,肯定精神焕发,没想到这姑娘一点都不领情,还把我呛得目瞪口呆。
我嗫嚅着说:“你这么漂亮,肯定不是什么坏人了。他们如果欺负你,作为朋友,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能有什么目的。”
姑娘嫣然一笑,探头过来盯着我的双眼说:“这是你的真心话?”
我猛然战栗了一下,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赶紧点头坚定地说:“当然是真心话。”
姑娘双手托腮幽幽地说:“不知为什么,你虽然有点傻里傻气,但让人觉得很可信。”
这话声音很低,估计三步之外的人都没听到,却直接钻进我的心底最深处去了,那感觉无法言说,只觉得为这话死了都甘心。
我心想,王大侠当然是个诚信的人,而且并不傻。不过,奇怪的是,在我听来,“傻里傻气”的评价,比夸我聪明绝顶更悦耳,更让人迷醉。我转念又想,傻就傻吧,只要她能对我多笑几回,我多傻几次又何妨。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双手不断在大腿上来回搓揉。
姑娘却不笑了,眉头一皱,说:“你傻笑什么?你不觉得被这群家伙冷冷地盯着,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吗?”
我回过神来,心想这确实是件煞风景的事,我得想办法尽快打发他们。我向这群人扫视了一圈,笑道:“各位如果要吃饭或住宿,请去里面找老板,别这么盯着我行不行?在下身上银子有限,没法请这么多人,大家自便吧。”
坐在我右边一个年纪稍轻一点的汉子冷冷地说:
“小子,我们不想与你为难,只想知道你的银子哪儿来的?”
不想与你为难,这话我听着很熟悉,吴智昨天带七个人围着我时也这么说过。
可我想不通的是,怎么江湖上的人明明在挑衅,却都喜欢说“不想与你为难”?我本来与这位姑娘聊得挺开心,你们一来就阴森森地围着我们,就算一句话没说,也把气氛和心情破坏殆尽,还自称不想与我为难?
再说了,我在店里花钱,为什么还得向你们这些陌生人交待银子来源?你们一不表明身份,二不说清原因,上来就直奔主题,也太目中无人了吧?我怎么就觉得,除了眼前这位姑娘,江湖上的人处处与我为难呢?就连早上问路,别人也凶巴巴的。
我心中气不打一处来,这两天我语言中算是克尽江湖之礼,换来的却是别人的目中无人,恶毒陷害。再也不能这么窝囊下去了。
我伸手抓住剑柄,冷冷答道:“各位如果不想与我为难,又不想吃饭或住店,就赶紧滚出去,别坐在这里破坏我的心情。”
我没等他们答话,接着说:
“至于我的银子来源,没有必要向几位交待。”
气氛骤变。我感觉所有人都抓紧了武器,手背上青筋都快要暴裂了。
第十二章
这么蛮横地说话,我还是第一遭,主要是这两天以来受尽窝囊气,郁闷得难以言表,实在无法再装礼貌斯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而且,在这位漂亮姑娘面前,我也不能唯唯诺诺,得拿出点男人气概来,让她有安全感。
如果你们这帮家伙真要与我动手,我就不客气了,就算没必要杀人,也要让你们流点血,让你们知道目中无人的后果。活该你们倒霉,谁叫你们在这么一位漂亮的姑娘面前惹我呢?
我的态度果然惹怒了他们,除了刚才说话的年轻人,其余五个全部亮出了兵器,有刀有剑还有*,而且站起身向我跨出了一步。
我环视一周,立即就放心了,他们兵器这么杂,再加上站立的姿势和手法各不相同,显然并没有经过攻守合一的阵法训练。经历了昨天下午那一战,我对阵法的威力仍然心有余悸。只要这六个人出手是各自为阵,应该奈何不了我。
仍然坐着的年轻人看上去气定神闲,目光沉稳老辣,可能武功比其他五人要高。但是,看他的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再高也高不过江湖十大高手吧?
我坐着不动,只是右手紧抓剑柄,以防别人突击。我如此托大,其实是虚荣心作祟,有意在漂亮姑娘面前表现一番。
师父说,江湖上的女人都狂热地崇拜英雄和大侠,一有机会就要以身相许。这是江湖女人的通病,几乎无一例外。我大侠做了多年,可惜面前这位漂亮姑娘并不知道,如果现在我能借机亮出几招高明武功,就算不能俘虏她的一片芳心,让她立即以身相许,只要能博得她含情脉脉地一笑,我的武功也算没白练了。
想到这里我脸上又一阵发烫,不由自主偷觑她一眼。
她似乎有点慌乱,杏眼圆睁,站起身也亮出了手中的剑,大声说道:“喂,你们想干什么?聚鹰帮的人就了不起呀,光天化日之下想动手杀人?”
我伸手将她按住,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聚鹰帮的?”
姑娘先是一愣,接着冷笑道:“哼,江湖上只有聚鹰帮的人才会这么霸道无理。”
我心想这个理由似乎不成立,因为我自踏入江湖以来,遇到的每一波人都是这么霸道无理。但坐着的年轻人立即证实了她的猜想,他说:“没错,我们是聚鹰帮的,小子,你现在可以详细说说银子的来历了。”
这时我突然冷静下来。
六个聚鹰帮的人一进门就查问我银子的来历,诚然霸道,看来并非无缘无故。可我确实没见过他们,他们应该也不认识我。那么,问题还是出在银子上。
我这包银子自“塞外四杰”的老大光头和尚送给我后,只有昨天下午当着吴智的面打开过,他当时他离得较远,我扔给他一锭说要买食物,他最终也没收。吴智这一伙人显然对银子的并不感兴趣。此外,就是刚才给了柜台老板五锭,他进里屋之后,菜不上不说,连人影也没再出现。
我瞟了一眼大厅两边,刚才两桌上的五六个人早已不知去向。如此说来,肯定是老板从银子上发现了什么异样,然后招来了聚鹰帮的人。
可是,这些银子与聚鹰帮到底有什么关系?这个问题我暂时弄不清楚,但现在我至少明白了一点:“塞外四杰”送我一大包银子,并没安什么好心。
我冷笑道:“听说聚鹰帮近年已是江湖上第一大帮派,你们这些帮众到处横行霸道也算理所当然。只不过,我想知道,我自己的银子,为什么一定要把来历告诉你?”
年轻人冷冷地答:“因为它们是贼赃,这个理由够了么?”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简单直接的原因,但也是我无法想通的原因,天下的银子都一样,凭什么认定我包里的银子是贼赃?难道银子上有什么标记?我本来想打开包裹,拿出银子查看一下,但如此一来,我岂不是在气势上先输了一大截?而且也显得自己鬼鬼祟祟。所以我没动,心想不如让他们告诉我。
我再次冷笑:“我一没偷二没抢,凭什么你说贼赃就是贼赃?”
年轻人也冷笑道:“小子,你拿着这些银子在这里大摇大摆地胡花,可能的原因只有两个,第一,你是个刚入江湖的愣头青,还没搞清楚江湖上的情况;第二,你有恃无恐,故意引我们现身。在我看来,你属于前一种,因为以今天聚鹰帮在江湖上的威势,没几个人敢这么明着与我们对抗。所以,我再问一遍,你的银子到底从哪儿来的?”
让他说对了,我确实刚入江湖没搞清楚状况,看来我不但被吴智用毒药控制住,在此之前就已经堕入“塞外四杰”的圈套了。
无论如何,我很不喜欢此人的傲慢自大,还有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堂堂王大侠,岂能被区区几个聚鹰帮帮众吓唬住?
我心里默想,既然聚鹰帮在调查银子的来源,那么,就算我身上的银子真是他们丢失的,也绝不仅仅是一包银子的事,或许还丢失了更多的银子或更重要的东西,否则不会这么大张旗鼓。
听说聚鹰帮的主要活动范围在中原,他们绝不是为了一包银子在这个镇上出现。那么,他们是否想从银子的源头,查找更重要的东西?我的银子来自“塞外四杰”,那三个家伙的死,是否聚鹰帮所为?我要寻找的那件东西,与他们有关系吗?这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袋里乱成一锅粥。
事到如今,我只好先把水搅得更浑,然后再见机行事。
我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别自作聪明。恰恰是你所说的第二种情况,只不过,我想见的是上官帮主,可不是你们几个小喽罗。如果上官帮主也到了这个镇上,就请他现身来见我,否则,恕在下一切无可奉告。”
我刚说完,一柄剑从右边刺我脖颈,一柄刀同时从左边砍向我头顶。两般兵器的劲风比想象中要凌厉得多,武功都不在昨天吴智所带任何一个人之下,看来我刚才低估了他们。
所幸的是,两人的攻击配合并不严密,正如我所料,他们没有练什么高明的阵法。我立即出剑,故意用一种奇特的手法自下而上挡开剑与刀,这两人反应也蛮快,一击不成迅即后退,不给我反击的机会。然后,*直射我后脑,短柄方天画戟点向我左肋。同时,一根铁棍以千钧之力当头击下。
这次我再也无法坐着应战了,从凳子上向右跳起身,避开脑后的枪头,剑交左手格挡头顶的铁棍,同时向前跨一步,以虚招逼退使棍的人,之后向左转身换招,攻击使方天画戟者的手腕。这人招式已用老,要收回兵器自保已经来不及,只好松手扔掉武器后退数步,颇为狼狈。
两轮攻击下来,五般兵器刀、枪、剑、戟、棍,我都见识过了。五个人的武功确实都高于昨天吴智所带的七个剑客,应该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可能名声还比较响亮,只是我没听说过而已。我不知道这五人在聚鹰帮中的地位有多高,如果此类人物聚鹰帮再多几波,这个帮派实力就太强大了。
我不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剑交右手,施展“绝命六式”中的奇妙变化,脚下不停游走,在桌凳之间跳跃,将攻击范围拉得越来越宽。
一圈下来,当我回到桌边漂亮姑娘身边时,五人中有三人中剑,一在肩,一在肘,一在腕,伤得都不深,但短时间难以再使兵器。
现在,只剩下使戟的和使剑的两人没中招,另外还有那个年轻人没出手,一直坐着冷眼旁观。
我对漂亮姑娘笑了笑,看到她脸上满是惊异之色,她拍了拍手道:“鬼头刀,赤练枪,穿心剑,温候戟,千钧棍,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五位应该聚鹰帮帮主坐下五大随身护卫,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
我心里自豪地想,按师父的估计,他们的帮主上官飞鹰武功也就比我高那么一点点,我打败他手下的五个护卫算个啥大事?护卫只不过为帮主跑腿办事的。我已经手下留情了,要是心狠一点,继续攻击一圈,五个人可能要全部躺下。
我笑道:“既然五大护卫都到了,想必帮主也在附近。现在,各位再商量一下,我可以见你们的帮主了吗?”
一直坐着的年轻人这时慢慢地站起来,冷冷地说:“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只不过,你想见帮主,还必须得接我几招。”
说完,剑光一闪,剑尖已逼近我的咽喉。我大吃一惊,没想到此人出手这么快,而且劲风之强,是我踏入江湖以来所未遇过的,几乎完全脱离了我的想象。
我仓促之下后退数步,挺剑向上试图挡开这一击,手法暗含反击对方胸腹的招式。但对方不与我的剑相交,中途突然变招,剑尖斜向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绕过我的剑身,直刺我右胸。
这一变化又让我吃了一惊,从攻击咽喉中途变招攻心脏,我的“绝命六式”中也有这种变化,而此人手法与我似是而非,他的攻击中明显不含守势,而且角度奇特,杀气极盛,我觉得连以前师父出手都没这么冷酷阴毒。
此人的剑招如果不是过于自信,就是想要斗得两败俱伤,也许两者兼而有之。
我当然不想两败俱伤,但要避开这一击,必须再次后退。我没有别的选择,只好脚尖使劲一点,向后翻上一张桌子。
可没想到此人身随剑至,再次变招,这一次更让我觉得更恐怖,因为他直接攻我的下阴!师父以前曾经说过,攻人下阴的剑招过于毒辣,江湖上很少有人使用,没想到我踏入江湖才几天时间,就遇到了难得一见的阴毒要命招式。还真差点要了我的命。
情急之下,我身子再次向后翻至另一张桌子,落下时已是头前脚后躺在桌上,只有左手撑着身体,以便随时腾空而起。我右手剑此时凭感觉,使出“绝目式”攻其双目,这对我而言,这更像是守势。我就不信他为了要我的命,连自己双目都不解救。只要他的攻击能暂缓,我就有机会展开反击。
他果然回剑护卫双目,我借此一顿之机,左掌用力一撑,身体终于站上实地,与对方中间相隔一张桌子。
我此时其实已退到大厅的角落,后背靠在墙边。
与这个貌不惊人的冷酷年轻人交手,我一直在后退,虽然没中招,外人看来肯定相当狼狈。我喘了口气,挺剑刚要展开反击,就在此时我听到了漂亮姑娘的惊叫。
我回目望去,姑娘已被刚才没受伤的温候戟与穿心剑挟持,剑横脖颈,戟指腰间,她一脸惊恐地看着我。我垂下手中的剑,冷笑着向面前的年轻人说:“这位姑娘与我萍水相逢,没有任何关系,你用她来威胁我,根本没有用。”
年轻人也冷笑道:“你垂下剑就证明要胁有效果。我很欣赏你的武功,但今天我有任务在身,来日方长,你我另外找机会一较高下。”
我问:“你现在想怎么样?”
他答:“离此镇往南五十里的地方,昨晚死了三个人和三匹马。三个人都死于高明的剑客之手,身上被详细搜查过。如果我没猜错,是你杀了那三个人,抢了他们的银子,还在路边生了一堆火,烤熟了几块马肉。当然,你还可能得到了另外一件东西。”
他不等我回答,接着说:
“我要你拿那件东西,交换这位与你情投意合的姑娘。”
第十三章
昨晚我见到“塞外三杰”的尸体时,没有别人在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为了查看线索,我移动过这三具尸体,而且动作幅度比较大。我又在死马上割过马肉充饥,更重要的是,我身上的银子确实是这三个人的。
这些因素加起来,我就成了杀死这三个人的凶手。
我怎么都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所有的证据似乎都合情合理,惟一不能解释的是,“塞外四杰”的另外一个女人为何无影无踪。
对于聚鹰帮的这个年轻人来说,惟一的疑点根本不需要解释,因为他不是为了破获这个杀人案件,而是在找东西。三人何时死的,死在何处,何人所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认为所有的迹象都表明,东西在我身上,或者被我藏起来了。
我知道此时再申辩说,杀人的不是我、东西也不在我身上,都没有任何意义。我可以想办法找到那件东西,然后拿去赎回那位漂亮姑娘,不是么?就像昨天吴智给我的江湖使命一样。我只能沉默,省点力气想点别的办法,没必要作无畏的抗挣或无力的解释。
而且,如果不想那位姑娘受到伤害,最好的办法,就是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
他们真的就这么离去了,带走了那位漂亮姑娘。
快要走出大堂时,年轻人回头对我说:“三天之内,任何时刻只要你想清楚了,把东西带来,就可以见到这位漂亮姑娘。地点还是这个大堂,你再给柜台一锭银子,我们就会现身。放心,我们不会为难这位姑娘的,只要她不吵不闹、安安静静。”
我仍然沉默,也不再为自己的冤屈愤怒或痛苦,最过意不去的是,连累了这位无辜的漂亮姑娘。
我在桌前坐下来,慢慢又想明白了另一个道理:很多大人物都喜欢在人前保持沉默,并不是刻意地想表达高深莫测,其实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我只能说王大侠也是个大人物,自踏入江湖以来,遇到的每一件事都让我无可奈何,解决或扫清这些无可奈何的障碍,也许是大侠之路上的本职工作。
现在,大厅里只剩我一个人。我刚进到这里时,觉得地方很拥挤,现在却感到无比的空旷,空气中似乎还有点凉意。我需要一杯酒,桌上却空空荡荡,柜台里的那位老者仍然没有现身。
我只好自己走到柜台前查看,里面真的有酒,如果自己拿出来喝,似乎有点不正当,所谓“不告而取谓之偷”。但是,我是付过钱的,而且付得还不少。老者一直不给我上菜,我现在喝他一点酒不算过分。
我拿过一坛酒,拍开封泥,仰脖猛喝一气。感觉浑身通透、舒畅。酒真是个好东西,人在无可奈何的时候,最需要的不是安慰和温情,而是酒。
一会之后,我身体开始发热,就像刚才与那位漂亮姑娘说话一样。我扔掉酒坛,似乎许久以后才听到爆裂的声音。
我没去管它,连看都不想看一眼,只从怀中取出两锭银子,翻来覆去仔细查看。银子与我以前听说过的形状差不多,像一条微形船,只在底部有一只烙上去的鹰。看来所有的不正常,都来自这个鹰图案,“鹰”代表的估计就是聚鹰帮了。
我迈开步子朝后院走去。有了“鹰”这个图案,还必须找到那个将我出卖的老板。
其实,后院才是这个客栈的中心,这里比前院和大堂加起来都大了许多倍,正中间是一个正方形的院子,中央有一棵不知名的大树,东、南、西三面有三道房廊,联结着几十个房间。三面建筑都被隔成上中下三层楼,每一层的房间格局都差不多。
我一踏入这里,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不同的世界。放眼望去,阳光照耀下,整个院子的颜色艳丽、张扬、豪华。更让我惊讶的是,这里人来人往,而且大多数是女人,服饰华贵,却似乎总是衣料不足,有些地方一览无遗,诱人耳目。
每有男人走过,女人们便回眸一笑,笑容露骨而**,而男人却是那么睡眼惺松,一脸疲惫,笑得很勉强。每个房间里,都飘荡出若有若无的音乐声,慵懒、温软、充满挑逗意味。
我沿着右边的房廊走去,无法想象的是,外面大堂的打斗,为何对这里的一切似乎没有丝毫影响。可能性有两个,一是大堂通往后院的大门隔音效果太好,后面对前面的变故一无所知;二是这里所有的人对这种江湖仇杀司空见惯,根本不予理会。
我相信是第二种原因,当然,隔音太好也起了一定的作用,因为我刚才在大厅里这么久,根本没听到后院的这种繁华嘈杂。这个小镇上的人来自五湖四海,龙蛇混杂,打打杀杀的事情或许每天都会发生。而且,这里天高皇帝远,可能连官府衙门都没有,所有纠纷都得靠刀剑自行解决。
我一路走过去,绕过无数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她们或站在门口,或靠在房廊栏杆边,习惯性地向人抛媚眼。她们无一例外地满身香气,我闻着有点头晕。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所有这些女人都不搭理我,所以我的行程算是很顺利,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这只能归结为,我看上去像个乞丐。
我拦住一个迎面而来的中年男子,此人歪头很不友好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问:“这个客栈的老板住哪里?”
中年男子全身上下打量了我一阵,眼睛一翻,有气无力的答道:“小乞丐,我劝你别在这里找麻烦,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我手一抖,剑尖顶住他的咽喉,再次问道:“这个客栈的老板住在哪里?”
中年男子脸上并没有多少惧色,显然是见惯了刀剑和打斗,他右手向后一指,仍然有气无力地答道:“别冲动,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你要找老板很简单,上面三楼正中,有两扇门的那间。他还没起床。”
老板还没起床,也就是说刚才大堂里的那个老者并不是老板,可能只是个跑堂的。
我沿着木板楼梯一步步走到三楼,走到中年男人所指示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良久没有回音。我加大力气再敲了两下,里面仍然没有声音。
此时我身上酒劲上来,全身发烫,头脑犯晕,连视线似乎都是热的。心中一阵烦躁,抬足一踹,两扇门应声而开。
房间里光线很暗,我先是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随后才看到房间的尽头有一张华丽的床,隔着纱帐,隐隐约约有一个女人的身影,似乎刚扯了半边被子披在身上。之后,一个模糊的男人身子从另一头升起来,掀开纱帐一角,我只看到散乱的头发和胡须。
男人吼道:“哪来的自叫化子在这里捣乱?来人呐,你们这些废物都死哪儿去了?”
我趁着酒劲大步跨进去,站在房间中央。这时身后一暗,两个人挤进门,两把刀立即向我头上砍来。速度不快,劲风也不强,显然都是江湖上三四流以下的人物。我没有转身,甚至没有向后看,右手向后一挥,两柄刀同时射进了天花板。
然后是一阵出奇的安静,老板此时已坐在床沿,向我身后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便掉头而出,并且关上了门。外面的阳光透着深蓝色纱窗照进房间,使得里面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暧昧气氛。
我顺手拿了条椅子,坐在离床沿一丈远的地方,此时女人已经深深埋进了被窝里,而男人则正在穿上衣,仍然坐着。
我问:“你就是万方客栈的老板?”
男人穿好衣服,将散乱的头发拢在后面,向我点点头道:“正是,在下万方成,请问小兄弟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到这里有何贵干?”
我说:“我姓王,冒昧闯进老板的房间,只想打听几件事情。”
万方成笑道:“王兄弟的性子也太急了一点。而且,你想打听的事我未必知道。”
我突然向前掠去,伸剑挥了几下,立即跃回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着他。
万方成左胸口多了一个“王”字,但剑尖只划破了他的衣衫,并没有伤到皮肉。他低头又抬头,我看到他满是胡须的脸上,多了一丝恐惧之色。他反应并不快,武功比刚才进门的两个人高不了多少。
我冷冷地说:“刚才那一瞬间你已经死了四次。我不想杀人,只想听几句实话。”
万方成这回老实了,叹了口气说:“王兄弟有话尽管问,在下知无不言。”
我问:“这个小镇叫什么名字?往北通向什么地方?往南第一个落足点是哪儿?”
万方成长吁了一口气,快速地答道:“南来北往的客商和江湖人物,都把这里称作‘秀水镇’。这里的是关内到关外的最后一个栖息处,往北一百二十里左右就是关口,出关就是塞外。往南大至两百里地才有人烟,那里分散着很多小村镇,最大一个叫‘枫渡镇’,顾名思义,这个镇有一个渡口,还有很多枫树。”
我打断他的话继续问:“秀水镇上除了南北的官道,还有没有其它的小道出入?”
万方成答:“东西两面各有一条小道,西面直通朔方,东面可达燕京,但都在几百里之外,而且这两条路非常荒凉,有时方圆百里之内没有水,所以极少有人走动,通常只有亡命之徒或朝廷逃犯才会走这两个方向。其他的人们宁愿拐个大弯从南边上来。”
我突然转变话题:“这个客栈与聚鹰帮是什么关系?”
万方成陷入沉默,我冷冷地看着他,过了许久,他才问道:“王兄弟跟聚鹰帮是友是敌?”
我将剑往地板上一插,松开手,粗布包裹着的剑柄在暗淡的光线中微微颤抖。
我翁声翁气地说:“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我语气里有一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不明不白的杀气,万方成肯定感觉到了。
第十四章
万方成沉默了一小会,叹了口气答道:“这个客栈其实是聚鹰帮的产业,我是聚鹰帮北方的一个小分舵的舵主,在这里挂名做老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只不过,这里天高皇帝远,事实上这个客栈与中原总部联系不多,基本上可以说是独立的,以前也很少有中原的帮中兄弟到这里来。”
我再问:“你还负责监视这个镇上江湖人物的一举一动吧?我刚才在外面大堂给了跑堂的几锭银子,是不是你看到银子后下令去招来聚鹰帮的高手?你没想到现在我还能站在这里问你话吧?”
他没有回答,似乎是默认这一切。
我继续问:“我的银子到底与聚鹰帮有什么关系?为何聚鹰帮出动这么多高手,追查区区几锭银子的来源?”
万方成回答得比较模糊:“具体原因在下不太清楚,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一年前就接到命令,见到银子底部印有鹰图案的,想办法把银子主人留住,并立即向上面报告。”
我问:“银子背面的鹰图案,到底代表什么?”
万方成答:“坦白说,我在这个客栈经营多年,从来没见过印有鹰图案的银子,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但是帮内的人都知道,聚鹰帮有一个秘密金库,里面收藏的银子都印有鹰图案,这些银子作为储备金,基本不在市面上流通,所以江湖上几乎没人见过背面有鹰图案的银子。一年前我接到命令时,上面说金库失窃,帮中正在全力追查此事,要各地分舵特别留意检查印有鹰图案的银子。”
很显然,关于秘密金库和鹰图案银子的事,万方成是道听途说得来的,所以他敢毫无顾忌地告诉我,他身份低微,无权知道帮中的核心机密。
金库失窃,不知道是真是假,也许是个托辞,以聚鹰帮的势力,怎么可能连自己的核心金库都保护不了?这点很难说得通。但是,对人宣称金库失窃,岂不是明着告诉别人,聚鹰帮太无能了?惟一的解释是,当时发生的事情,远比失窃更为严重,但又必须保密,两害相权,只能以失窃来掩饰这件事。
一切可能还是与那件东西有关,但是,那到底是件什么东西?目前为止,我只知道吴智带着一帮人在找这件东西,聚鹰帮的年轻人带着多位高手也在找这件东西。阴差阳错,他们都认为东西在我手上。
吴智和聚鹰帮的人从没明说东西是什么,这个可能性也有两点,第一是这件东西极为机密,不能随便向人提起,第二是他们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只是奉命行事,顶多听说过那件东西的外观,比如形状、颜色和太小。
无论如何,以万方成的档次,肯定对这件东西一无所知了。从根本上说,他只是一个商人。
我问万方成:“刚才大堂来了六个聚鹰帮的高手,其中五个是你们帮主的五大护卫,另外一个年轻人是谁?”
万方成答:“统领这五个护卫的,只有一个人——归无情,他是聚鹰帮的头号杀手,武功仅次于上官帮主。我以前也只是听说过他,此人是近几年横空出世的高手,江湖人称‘无情剑’。坦白说,你没被他杀死,我觉得很惊讶。要么就是你武功比他高,要么你们两人还有什么协议。”
我冷笑:“这两点你都猜对了。他们既然不住这里,就是另有秘密据点或者联络处,我想知道这个据点或联络处在哪儿?”
万方成苦笑了一声:“你杀了我吧,这点我不能说。说了也是死。”
我没有杀他,作为聚鹰帮的帮众,当然有其不能对外人道的秘密,杀了他也没用。
我再一次转换话题问道:“从昨晚到今早,这个客栈有没有住进一个满脸病容的女人?大约二十五六岁,脸色蜡黄,衣服也是黄色的,可能还有别的人跟着她。”
万方成低头想了想,然后摇摇头说:“没有,昨晚只住进了五个客商,但看上去像是江湖人物,分两波来的。此后不久又住进了一个单身漂亮姑娘,大约二十岁,穿紫色衣服。”
我最后问道:“你在这里多年,有没有听说过‘塞外四杰’的名号?有没有见过这四个人?”
万方成道:“知道但没见过,听说来过秀水镇,行踪显得很隐密。他们是这两年崛起的盗窃团伙,据说偷盗的技术很高明。只不过,他们的称号有点名不符实,因为四个人主要在中原一带活动,塞外的朋友几乎没听说过他们的名号,更没见过他们的踪迹。”
我觉得没什么可问的了,站起身朝门外走去,开门时我感觉背后刀光一闪,出于本能,立即拔剑后跃,正看到万方成从枕头后摸出一把长匕首,往被子隆起的地方使劲插下。
我用剑格开匕首,惊讶地问他:“为何无缘无故杀人?”
万方成苦笑道:“刚才的谈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我必死无疑。”
我心中升起一股悲愤之气,心想我问的基本都是常识性问题,并没有逼你透露聚鹰帮的机密,你又何必为此要了别人的命?人家怎么说也跟你同睡一张床,你可以不讲情义,也不能把人家当成猫狗,想杀就杀。
再说了,事情因我而起,她这么屈死,岂不等于我间接杀了她?这几天以来,我虽然对江湖人物没什么好感,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因我的言行而被杀,就算她是个低贱的烟花女子,我也无法心安。
我掀开被子,立即脸红心跳,直怪自己太过鲁莽,因为里面的女子一丝不挂。她大概十**岁,顶多二十,面目姣好,皮肤像雪一样白,只不过满脸恐惧之色,全身缩成一团,头发散乱,双手护胸,瑟瑟发抖。
我移开视线,盯着被子一角,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带着哭腔答道:“我叫阿红,请别杀我。”
我抓起床头的一堆衣服,扔给她,命令道:“赶紧穿上衣服,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阿红立即从床上起身,顾不上羞耻,手忙脚乱地穿衣服。我极力想控制自己不去看她,还是不由自主偷瞄了一眼她的侧影,这是一副充满诱惑力的**,曲线玲珑,凹凸有致,胖瘦适当,几乎称得上完美无暇。除了能最大限度地勾起男人的幻想和**,也能让人产生强烈的怜惜之心。
我心想,万方成这个老混蛋,选择女人眼光精准,却是个冷血动物,只有**,没有温情,不懂得珍惜世上美好的东西。
阿红本想快点穿上衣服逃离此地,没想到心急忙乱之下,欲速则不达,衣服不是前后搞反,就是左右不分,穿了许久,仍然衣衫不整。
万方成看着阿红的慌张样子,惨然笑道:“你放了她,会给我们两人带了很多麻烦,甚至有性命之忧。人在江湖混,不能有太多仁慈之心。”
我冷笑:“我自踏入江湖以来,麻烦已经够多了,也不在乎多这么一件。还有,请你仔细想一想,如果我要消除刚才谈话给我带来的潜在麻烦,应该杀的是你,而不是她。她只是个局外人,没有人会注意一个烟花弱女子的一言一行”
我盯着他,强装凶狠地说:“对我而言,你的威胁比她大。”
万方成沉默不语,我用剑指着他,说:“记住,我不逼你,也不杀你,但你也不能杀她。咱俩刚才的谈话,两个人知道,或者三个人知道,区别并不大。”
万方成叹了口气,说:“既然王兄弟如此仁义,我又何敢再杀人呢。只不过,我还要奉劝王兄弟一句:你虽然剑法高妙,但年纪轻轻,且从你刚才的表现看来,江湖经验不足,又心软仁慈,凭你一个人,绝不是归无情的对手。况且,他身边还有五大护卫。所以,你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
我冷笑说:“谢谢善意提醒,但你未免太高估了归无情。刚才在大堂里我们交过手,我没出招,他都杀不了我。至于那五大护卫,根本不堪一击。”
这话倒也并非完全自夸,归无情出手迅捷阴狠,当时把我攻了个措手不及,只怪我江湖经验不足,而且事先有意在那漂亮紫衣姑娘面前显摆,没有全力戒备,否则就算我出手杀不了他,自己也不会这么狼狈,全身而退绰绰有余。当然,那五个护卫确实是个障碍,如果一拥而上,我抵挡起来可能会很吃力,但坚信他们要杀我没那么容易。
万方成欲言又止,这时阿红终于穿好了衣服,还整理了一下头发,走到我面前弯腰行了一礼,怯怯地说:“谢谢王大侠的救命之恩,有机会我做牛做马来报答你。”
我尽量用冷淡的语气说:“记住管好你的嘴,别给我惹麻烦就算是报答我了。”
她含泪点点头,转身朝门口走去。
我心想,自己号称大侠许多年,踏入江湖以来所有的人都把我当乞丐,倒是眼前这个低贱的烟花女子将我称作“王大侠”,这个称号我自己在心里默念了许多遍,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还是第一次,而且听得出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的,没有一丝吹捧或客气的成份。
我不禁怔怔地从背后看着她离去,她穿上衣服后仍然明艳照人,我感觉这个世界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么一个如花的女子,可悲地成为万方成这个老家伙的玩物,而且还得不到一丝怜悯与尊重,随时可能成为刀下之鬼。
再看万方成,一脸胡碴,嘴大眼斜,满身肥肉,人物猥琐不堪,他凭什么夜夜笙歌,糟蹋这些花季姑娘?想到这里我心里就有一股气。
我又重新坐下,对万方成说:“进店时我就给了你五锭银子,这笔帐我要跟你好好算一算。首先给我开个房间,然后把你店里最好的招牌食品挑几样送到我房里,还要给我两套合身的衣服,准备水给我洗个澡。”
最后我冷冷地命令:“还有,我要住在昨晚来的那五个客商隔壁,不要问为什么!”
万方成立即恢复了老板的神态,点头哈腰笑道:“王兄弟尽管放心,一切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