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宁渊见呼延元宸定定地不说话,想来他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不禁松了一口气。其实从方才发现呼延元宸在一旁偷看开始,宁渊就打定主意,要借着这个机会将这些事情同他说清,如果呼延元宸不是蠢人,那大家今后相处起来,也能随和轻松得多,不然呼延元宸再像往常那样同自己“体贴入微”的亲近,宁渊虽然自问能拎得清分得净,但长久下去,总是不妙。
两人没有再言语,就这般顺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往前走着,呼延元宸故意慢了半步,一路眼神复杂地盯着宁渊的后脑勺,直到离宁府不远处,宁渊没有再同他打招呼,灵巧地跃上院墙,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而呼延元宸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那里,一会低头沉思,一会抬头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墙,打更的更夫拿着小铜锣从他身边走过,见他表情凝重,眉头紧皱,浑身上下没来由地透出一股抑郁之气,激得更夫眉毛一吊,只当这人是什么不法之辈,猫着腰从他身边一溜小跑着走了。
中秋过后,天气凉得很快,严氏新筹备了一批料子要给全府上下准备秋衣。以往柳氏掌权的时候,为了表示自己治家有方,每到要给全府的人堂衣裳的时候,除了从库银里例行拨出去的,她自己还会额外堂一大笔,买尽各类豪华名贵的衣料,做出来的衣裳也是富丽堂皇。可这次换了严氏,却再没了以往这样的待遇,严氏娘家不比柳氏富庶,没有贴补,又遭宁渊断了她大笔的银两来源,是正儿八经地在靠着例银计划日子,因此在秋衣的衣料上面,档次便比前些年下降了一大截。
沈氏手里转着两个核桃,看着面前一匹匹排开的布料,面色瞧不出异样,但绝对说不上好看,严氏则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一边,按照惯例,一应料子会由老夫人先挑选,接下来的再按照位份,或者长辈的要求分发下去,可眼前的料子虽多,正儿八经能当那么回事的就只有一匹蜀锦,沈氏身为老夫人,如果脸不红气不喘地就将最好的挑了,难免会有些失了长辈气度而显得小家子气,可若是不挑,逢到其他府的夫人向她下帖子邀喝茶看戏的时候,她要是穿着往年的衣裳,或者料子不上档次的衣裳去,还指不定那些老太婆私下里会议论她什么。
沈氏正在为难着,宁如海却带着一个黄裳美妇款款而来,那美妇一身鹅黄色的缎裙,外边罩着一层轻纱,云鬓银钗,行走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海棠的香气,却是唐氏。
唐氏现下的模样与以往是大不一样了,自打宁如海重新开始留意她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穿过从前那般素净的衣裳,而且日日妆容齐整,花枝招展,也从来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当然因为她的出身,上到沈氏下到下人,也嚼不出什么多的舌根子,多半是卖弄风骚,狐媚妖艳的那些陈词滥调,且也不敢放到明面上来说,因为现下宁如海对唐氏,虽然说不上是盛宠,可也全然没有以往不闻不问的冷漠样子,甚至他留宿湘莲院的时日,还比在严氏处要多一些。
严氏看见唐氏,袖子里攥着帕子的手指便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近来她是将唐氏恨到了骨子里,她不敢相信原本一个被她压得气都喘不过来,一直活得像个蝼蚁一般的女人居然略施小计就能翻身,在后悔自己之前大意没有将这个女人彻底处理掉的同时,也毫不含糊地在寻找着任何能除掉唐氏的机会,可无奈唐氏和他那个儿子宁渊都不是省油的灯,无论是湘莲院还是竹宣堂,都仿佛铜墙铁壁一般,实在难以找到下手的时机,而她又不敢做得太显眼,何况近来她身体像是出了什么问题,经常半夜醒来觉得燥热难挡,只想让宁如海来好好宠爱自己,已经一连好几日没睡好了,因此容貌更显憔悴枯槁,再瞧唐氏风姿绰约的模样,她怎么能不恨。
唐氏低眉顺眼地向沈氏行了一礼,沈氏却看也不看她,唐氏也不奇怪,只静静退到一边站定,宁如海轻咳一声,道:“老夫人,儿子听说您午饭进得不香,因此特来看看,可是身体不适?”
“哼,要是真的不适,等你过来看,只怕黄花菜都凉了。”沈氏似笑非笑地嗔怪了一声,端起身侧的山楂茶,才喝了一口,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居然破天荒地扭过头主动对唐氏道:“大媳妇送来了做秋衣的料子,既然你现在来了,就别在那杵着,选一匹走吧。”
唐氏面色不变,宁如海却愣了一下,他知晓沈氏一直非常不喜欢唐氏,平日里总是避着二人见面,可方才在湘莲院里小坐时,听闻下人们说沈氏午饭没吃好,唐氏居然主动提出要陪宁如海过来请安,宁如海已经够诧异了,不想沈氏真的会同唐氏说话。
其实宁如海不知道,沈氏对唐氏的态度忽然转圜,原因还在她手里的那杯山楂茶上。近来天气转凉,沈氏便脾胃虚弱有些不思饮食,原本算不得毛病,一两贴温补的汤药下去也就好了,可汤药难免苦口,沈氏速来怕苦,但凡能不吃汤药的时候他都会硬挨着。今日中午她胃里有些胀气,原本吃得很不好,可宁渊好像算准了一样,刚过饭点,便差人送来了一盅山楂茶,里边还特意调和了蜂蜜,喝下去不光酸甜可口,还健胃消食,很中她的意。别人知道她身体不适,哪怕是宁如海,也只会请安请大夫,像宁渊这般有心思身体力行的却不多,唐氏怎么说都是宁渊的生母,看着手里的山楂茶,念着孙子的好,即便沈氏依旧不喜欢唐氏,明面上倒也不会对于她太刻薄。
老夫人居然让她先选!?在严氏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唐氏盈盈起身,也不含羞,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将那唯一的一匹蜀锦抱了起来。
看见她的选择,严氏心中的愤怒顿时转变为一阵快意的冷笑,悄悄打量了一番沈氏的面色,果然,沈氏面色有些阴沉,宁如海的表情也不好看。到底是青楼出身的下贱女子,给点脸皮就能不要脸成这样,一个小小的姨娘,居然当着老夫人的面将最好的东西捡走,一点不懂孝道尊卑,真是自寻死路。
宁如海也十分不解,这段日子他之所以会宠爱唐氏,是因为唐氏一改从前对自己胆怯生疏的模样,变得温柔似水起来,唐氏表现出的温柔和识大体让宁如海很满意,可眼下她的行为却十分唐突,因此他当即便喝了一声:“胡闹,那是你能拿的吗,还不快放下!”
唐氏却不为所动,抱着那匹碧色的蜀锦,对沈氏一福身道:“老夫人,妾身冒犯了,只是妾身近来颇为醉心缝纫,前些日子渊儿给妾身寻来了一副十分精巧的诰命朝服图样,若是用这匹蜀锦来缝制的话定然十分好看,妾身一时技痒,还望老夫人成全。”
唐氏话一出来,严氏便立刻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诰命朝服,这东西速来只有诰命妇才有资格穿,唐氏即便有图样能缝好一套衣衫,自己也是万万不能穿的,整个宁府上下有诰命的只有两个人,除了自己便是沈氏,唐氏断不可能将那衣裳给自己,那么衣裳最后会到谁手里,简直不言而喻。
一时她将手里的锦帕攥得更紧了,看向唐氏的眼神也更见毒辣,唐氏这根本是在借花献佛!她今天是大意了,那匹蜀锦是她特意准备的,为此还削减了其他布料的质量,为的就是想要讨好沈氏,可她没想到沈氏为了顾着自己的体面,却不好意思直接将最好的东西挑走,可唐氏现下的做法,等于既顾全了沈氏的体面,又彰显了自己的一番孝心,还能给沈氏她想要的东西,简直一箭双雕。
果然,沈氏阴郁的脸色在听见唐氏这么说后,立刻一扫而空,转而挂上了红润的笑容,“我常听渊儿说,你平日里缝纫的功夫极好,他的衣裳大多是你亲手缝制,那绣工要比绣坊里的绣娘都要好许多,我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允的。”
严氏站在一边插不上话,却险些要被气得吐血,她这番不光没讨得半点好,反倒给别人做了嫁衣,何况那些剩下的布料都不是什么好货,分发下去后,少不得会有人议论她这个当家主母吝啬刻薄,废了这般心思却落得里外不是人,她怎么能不怒!
见着沈氏与唐氏和颜悦色地说着话,就连宁如海都看也不看她一眼,严氏觉得脑子里面直抽筋,再站不下去,匆匆对着沈氏一福身后便借故离开了,唐氏望着她有些踉跄的背影,表情却并没有什么得意之色,反而眉头略紧,显得有些担忧。
从寿安堂出来,唐氏没有回湘莲院,而是径直去了竹宣堂,走进院子后,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瞠目结舌,宁馨儿坐在院门边一株桃树的树杈上,一边晃荡着脚上一双绣鞋,一边对着树下一名气急败坏的少年做鬼脸。
那少年应当是个俊秀的少年,只可惜原本的面目已经看不清了,一张脸上被人用浓墨重彩画了一只巨大的乌龟,十分滑稽。
作者有话要说:唐氏并不是要贸然挑衅严氏,是有原因的,静待下章分解~
新一轮掐架开始鸟~
第92章
唐氏定睛一看,宁馨儿手里果真拿着一支毛笔,甚至连裙子上都沾染了墨汁,不禁出声喝道:“馨儿,胡闹什么呢,还不快下来!”
宁馨儿见着唐氏,吐了吐舌头,动作灵巧地顺着树干爬了下来,那少年依旧鼓着一双眼睛,却没别的动作,只垂首站在一边。
这里动静闹得大,自然也惊动了其他地方的人,小厨房的方向走出来一名年岁与唐氏相仿的美妇,穿着一身妥帖的下人服,瞧见这一幕,先是失笑地向唐氏服了一礼,然后将少年扯到一边,抖出一块方巾来替他擦脸。
“舒妈妈,妾身教女无方,倒让阿玄这孩子受委屈了。”唐氏略带歉意地望着那妇人。
“姨娘说哪里话,小孩子玩闹罢了,奴婢自然不会介意,少爷正在屋里等着姨娘,姨娘快些去吧。”舒氏微微一笑,牵着奴玄朝卧房的方向去了,奴玄却好像依旧气不过一般,还不忘回过头来,也对宁馨儿做了个鬼脸。
舒氏是奴玄的生母,被宁渊一同带回宅子后,就在这院子里领了妈妈的差事,两母子有了安身立命之所,都对宁渊十分感激,平日里也都以奴婢奴才自称,可唐氏却明白,宁渊虽然没有明着跟他说,但曾暗示过这母子二人身份非同一般,平日里对他们也十分客气。
“娘你别生气,我不过是看小玄子在那躲懒睡觉,才和她开个小玩笑。”宁馨儿抱着唐氏的腿撒娇,唐氏在她眉心上轻点了一下,打发人到旁边去玩了,自己则径直进了宁渊的卧房。
卧房的书桌边,宁渊正襟危坐,在那写着什么,唐氏走进了瞧,发现是一篇策论,她颇通诗词,可对策论政要这一类却是全然陌生得很,便站在宁渊身后细看了片刻,但却越看越如坠云里雾里,丝毫不得要领,只能干巴巴等在一边。
宁渊动作也快,银钩铁画写完最后几句,便搁下笔,冲唐氏笑道:“娘倒是极少到我这里来,可是有什么事?”
“我是有一些事情想不明白,才来找你问一问。”唐氏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这日子原本风平浪静的,你又何苦让我去当面刺激大夫人一回,难道你是巴不得让她赶快来对付咱们?”
“正是因为太平静了,所以我才想着推她一把。”宁渊道:“娘你也知道,就算你不去刺激大夫人,大夫人也在打着要时刻把咱们除掉的主意,不过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而已,大夫人和三夫人可不一样,三夫人做事喜欢急功近利,大夫人却善于忍耐,若是没有恰到好处的机会,大夫人是不会出手的,而她不出手,咱们也没办法抓住她的把柄。”
唐氏听了一会便明白了宁渊的意思,只是依旧有些忐忑,“可你就有把握她一定会上套?”
“任何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大夫人哪怕再能隐忍,可接二连三被原本她看不起的人蹬鼻子上脸的时候,总有一天,她会忍无可忍,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将她的狐狸尾巴藏得那么好了。”宁渊拿过桌边的一册黄历翻了翻,忽然转了个话题道:“九阳节快到了吧。”
“是啊。”唐氏这才想起来,“咱们府这次端阳龙舟拿了魁首,为着九阳节上华京的事,你父亲一直在操心。”
“咱们家可是头一回入京参加九阳节的盛典,父亲操心也正常。”宁渊顿了顿,“此次上京的人选,父亲可是定下来了?”
“我听他跟我提过一次,因为所能陪同的家眷有限,大夫人和老夫人都是诰命妇,自然会随行,父母同在,嫡子宁湛也理应同行,二夫人娘家本就在京中,此次也请了同行,说是要顺道回去探望父母,剩下的便是一些随侍的下人们。”说完,她看着宁渊,“莫不是你也想去?”
“不是我想不想去,而是我此次非去不可。”宁渊道:“娘你若是不信,便等着看好了。”
宁渊所料不错,短短两日后,就这寿安堂里向沈氏请安的机会,一群人正在陪着沈氏喝早茶,严氏忽然起身,向宁如海进言道:“老爷,妾身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老爷应允。”
宁如海抬了抬手,示意严氏往下说,严氏看了宁渊一眼,道:“湛儿身体不适,不能承受舟车劳顿,妾身心想,此次九阳节上京之事,不如让渊儿代替湛儿去可好?”
她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到了宁渊身上。
去华京参加九阳节盛典,这么多年来宁府算是头一遭,也是一种巨大的荣耀,毕竟华京作为一国之都,除了有数不尽的达官贵人外,许多地方也是江州这类城郡所无法比拟的,要不是因为可以随行的人员有限,只怕在坐的所有人都想去见见世面,而宁渊居然能摊上这样的好事,由不得别人不羡慕。
宁如海有些奇异地看着严氏,似乎不了解她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可宁渊不过是庶子,将嫡子放在一边,而带着庶子同行,别人看见了会如何作想?湛儿身体不好,不去也无妨,但是换成宁渊,却是有伤大体。”
严氏却不依不挠,“老爷这话便不对了,渊儿虽然身为庶子,可无论为人还是才学老爷都是看在眼里的,既然湛儿不能去,有渊儿在身边,一来能体现老爷教子有方,二来也能让人看到老爷的宽宏,何况渊儿同高郁大人也曾结下过善缘,此去京中,渊儿也可去高郁大人府上拜会一番,尽一番孝义。”
严氏说得入情入理,丝丝入扣,宁如海一时没言语反驳,沈氏听了也点头道:“大媳妇说得不错,此次九阳节机会难得,别人或许去不得,可渊儿却是去得,这件事,老婆子我没意见。”
听沈氏都这么说,宁如海也只能点点头,算是准了这件事。
见事情尘埃落定,宁渊急忙站起来向长辈躬身道谢,而严氏也慈眉善目地亲手将他搀起来,做尽了一番母慈子孝的作态,这一幕,看不出玄机的一阵眼红,看出了玄机的,要么眉目担忧,要么就是幸灾乐祸。
严氏回了瑞宁院,还未接徐妈妈递上的茶水,便扬眉吐气地叹了一声,“痛快,真是痛快!”
“奴婢恭喜大夫人。”徐妈妈也喜形于色道:“等三少爷离了江州,到京城可尽是大小姐的地盘,又有姑爷在,任凭那小子有滔天的什么本事,也只有乖乖认栽的命!”
“哼,一个青楼女子,仗着自己有个厚脸皮的儿子便有胆子同我叫板,真是找死,等我这回收拾了宁渊那个小子,回来后定要唐映瑶这小贱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严氏眉飞色舞地喝了几口茶,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我听说竹宣堂里多添了两个下人?”
徐妈妈道:“是,奴婢已经查过了,是三少爷从香河镇带回来的,一个舒妈妈,一个小玄子,到底不是咱们府的家生奴才,底细不明。”
“这样不知根知底的人,天知道进咱们府来是不是有别的目的,而且没有好生教养过,哪天要是闯了祸事出来可怎么好?”严氏将茶水往身边一放,“速来铁桶子一样的竹宣堂,咱们连一个人都插不进去,现下却突然冒出来了两个生人,我身为当家主母,总是要教养一番的。”
徐妈妈心领神会地一福神,“是,奴婢立刻就去办!”
舒氏拎着一个食盒,从竹宣堂往湘莲院走。
她曾经病过几场,身子不好,也做不来粗活,所以平日里宁渊多事让她打理一些院子里的杂事,食盒里装着的是新出炉的山药糕,宁渊特别吩咐给她宁馨儿送去。
绕过了花园的转角,忽然有两个粗壮的婆子拦住了舒氏的去路,舒氏一怔,没来由地后退了两步,见着那两个婆子身后又走出一个打扮端正的妈妈,板着一张脸,也不多说话,只冷冰冰撂下一句,“舒妈妈吗,大夫人要见你。”便指挥那两个婆子上前将舒氏架了起来,也由不得她说话,迅速将人朝瑞宁院的方向带走了。
舒氏秀丽的脸上挂着一丝慌乱,那两个婆子力气甚大,几乎是在一路拖着她前行,入了瑞宁院的正厅,也不客气,猛然将她推倒在地上,舒氏狼狈地扑腾了两下,抬起头,见着面前高坐着一位端庄贤淑的妇人。
徐妈妈喝了她一声,“该死的奴婢,见了大夫人,还不问安!”
舒氏这才规规矩矩地跪好,却怯生生地依旧不说话。
“徐妈妈,舒妈妈到底是三少爷身边的人,你要对她客气一点。”严氏皮笑肉不笑地掸了两下手里茶盏的磁盖,冲舒氏轻言道:“你抬起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很快,炮灰大小姐和炮灰姑爷就要出场鸟~
第93章
舒氏轻微抬头,让严氏看见她的脸,严氏只瞟了她一眼,就垂下眼睛,“倒也是个生得端正的,我听说你还有个儿子,也在三少爷院子里当差?”
“是。”舒氏没有多说话,再度垂下头。
“三少爷对你们两母子可好?”严氏又问。
舒氏轻声道:“奴婢母子能有今日,全凭三少爷搭救,奴婢自然感激三少爷恩惠。”
“嗯,倒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严氏掸了掸袖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知恩图报是个好脾性,现在懂得知恩图报的人太少了,无论如何,三少爷把你们两母子带进府,给了你们安身立命的地方,但是舒妈妈你不要忘了,这宁府当家做主的可不是三少爷,你们要感激,也得分清楚该不该感激,或者到底该感激谁,不要目光太过短浅的,什么时候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严氏这话字面上说得含蓄,内里的意思却是十分露骨了,舒氏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她眼波微动,将头埋得更低了,“是,奴婢自然更加感激老爷和夫人的眷顾。”
严氏眯眼笑,“这就对了,舒妈妈是明白人,也应当知道若是没有我的默许,莫说是两个大活人,就算是一只蚂蚁,三少爷也带不进来,或者说,即便他今日藏着掖着将蚂蚁带进来了,明日我也能捏死了扔出府去。”
见着舒氏身子微微一震,严氏看了徐妈妈一眼,徐妈妈立刻从袖袍里掏出一块银锭子,扔到舒氏脚下,在驾驭下人这方面,当头一棒之后,就要给一颗糖,这是严氏的经验,“我身为大夫人,自然有足够的能耐让你舒妈妈和你的儿子在这府里长久的安身立命下去,舒妈妈也应当懂得,良禽择木而栖,不然,就算舒妈妈你平日里再谨言慎行,你的儿子却小孩子心性犯起来,一不小心摔到哪里,或者碰到哪里,那可就不好办了,要知道在这后院之中,假山和池塘可是很多的。”
舒氏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恐,严氏却接着道:“舒妈妈你也不用着急,我不过是打个比方,小孩子贪玩,可若是舒妈妈得力,自然会有人帮着照顾他,让他太太平平的。”
“奴婢……”舒氏咬了咬下唇,“奴婢但凭大夫人差遣!”
严氏看见舒氏臣服的模样,不禁嘴角上扬,露出一记快意的笑容。
两日后,宁如海忽然传了话下来,说要在上京之前领着全家去灵虚寺进香,以求神佛庇佑,此行太平。
因是全家出动,所以排场弄得很大,颇有些大规模祭祖的架势,宁如海不光提前一天往灵虚寺递了帖子,更是花银子置了不少花样百出的祭品,一路由家丁抬着,跟在宁府的马车后边出了城,浩浩荡荡往玉灵山而去。
这样声势浩大的排场和车队,自然一路上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灵虚寺是名寺,灵虚尊者又是远近闻名的得道高人,因此玉灵山上早由朝廷出银子,修建了一条马车能直行上山的通路,以省去了脚力登山的麻烦,路边的山林美景也十分让人心旷神怡,宁渊所乘的马车里,白氏姐妹指着树杈间不断飞过的各类山鸟看得不亦乐乎,而舒氏却坐在一边,满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舒妈妈莫非是身子不舒服,怎的脸色这样难看。”宁渊似笑非笑地看着舒氏。
“没有。”舒氏立刻否认,摇了摇头,扯出一丝笑,“大概是马车太颠了,少爷不用管奴婢。”
宁渊便继续闭目养神,没有说话。
舒氏张开掌心,风干手里的汗珠,整了整脸色,呀眼观鼻鼻观心地在那里坐定,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马车在这时打了个转,哐当一声停了下来,不远处传来浑厚而悠远的钟声,想来应当是灵虚寺到了。
一行人接二连三地下了马车,由宁如海领着规规矩矩地站好,宁府此次是倾巢出动,加上随侍的下人,林林总总来了好几十号人,早有得到消息的沙弥在祠庙门口迎接,领着他们一行人排成长队入寺。
沈氏这位老夫人平日里没事的时候,每个月都会道灵虚寺来祈福,因此由宁如海亲自搀着,熟门熟路走在最前面。寺庙前院也有不少前来祭拜的百姓,看见这样多的一群人,料定了肯定是某个达官贵人家里前来进香,便都看新奇一样站在一边。
严氏原本在宁如海身侧亦步亦趋地跟着,此事却悄然地落后了几步,然后对一边的徐妈妈轻声道:“东西交给舒妈妈了吗?”
“大夫人放心,我已经亲手交给她了。”徐妈妈回道:“我瞧舒妈妈那人胆子极小,大夫人恩威并重,她不敢不从。”
“哼,就要这种没胆子的生人,才镇得她住,用得放心。”严氏将头微微一点,伸出半个手指来抹了抹脸颊边的细汗,徐妈妈心领神会,立刻从袖袍里掏出一面小镜子,严氏瞧着镜子里一张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白的脸,直言道:“庙里处处燃着香火,日头也毒辣,瞧我这妆容都花了,你那里可备了胭脂?”
徐妈妈立刻又掏出一盒胭脂来,那胭脂盒精致漂亮,竟然还雕了镂空的花纹,揭开盒盖,里边的胭脂艳红如血,还独有一股异香,让严氏大为心奇,道:“这胭脂好生别致,也不是我惯用的,你从哪里得来的?”
“大夫人别怪罪奴婢。”徐妈妈讪笑一声,“我去给舒妈妈送东西时,见着她用的胭脂瞧上去不似凡品,凭她一个下人妈妈也配用这样好的东西,奴婢便拿来了,本想早些献给夫人,不过这几日事忙,一时倒给忘了。”
严氏深深看了徐妈妈一眼,直看得她心里发虚,半晌,她才挪过眼神,接了那盒胭脂,只略微抹了一点在脸上,就衬着整张脸的妆容越发娇艳动人,好似整个人都年轻了不少。
严氏为了把握住宁如海的欢心,速来很看重自己的妆容,见这胭脂效果奇好,情不自禁又多抹了一些,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满意了才放下。
此事宁如海已经搀着沈氏进了大雄宝殿,灵虚寺是大寺,宝殿也修得极为宽大,一尊三丈高的金身大佛立于正中,周围环绕的尽是香烛,殿内也是一股浓浓的檀香味,一行人按照辈分依次拍好,宁如海最先接过沙弥递上的清香,对着大佛拜了三拜之后,又扶过沈氏,沈氏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也从沙弥手中接过燃香,可身子刚弯下去,她手里的燃香却咔嚓一声,从中间断成了两截,落在蒲团前的石板地面上。
这动静虽小,却将整个大殿里的人都震在了那里,沈氏愣愣地看着手里只剩下一半的香柄,随后慌慌张张伸出手,身边的罗妈妈立刻会意地将她扶起来,断香之兆,表示佛祖不愿意受他的香火,是大大的不详!
“小师父,这,这是何故?”沈氏进香多年,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事,她表情急切,心里也是心惊肉跳,只能像旁边的沙弥求教。
“老夫人莫心急,不过是巧合罢了。”宁如海见着沈氏慌张的样子,急忙出声安抚,同时又让沙弥拿来了三株香,沈氏定了定神,也自我安慰道不过是巧合罢了,接过三株新的香后,便又跪了下去,但这次还不待她磕头,那香却又当着众人的面,上演了一幕腰斩。
这一下别说沈氏,就连宁如海,还有边上围观了这一幕的百姓,脸上都有些发青,沈氏更是双眼发直,张了张嘴,却连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佛祖不愿意受他们的香火,该不会是这些人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谁知道呢,反正这些当官的谁家没几件见不得人的事情,有句老话不是这么说的,恶人进香,天都不收。”
“香火都敬不了,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啊,要是我的话就赶紧拍屁股走人了,还继续呆在这里丢脸吗。”
周遭百姓的议论声一句句往沈氏耳朵眼里窜,直听得沈氏眼皮子直跳,她这样清高的人哪里受得了别人如此当面议论,险些气得她背过气去,就在这时,沈氏忽然听见了不远处徐妈妈在小声对严氏说着“奴婢以前听说过这事。”她立刻眼神一凝,指着徐妈妈道:“你过来!”
徐妈妈像是吓了一跳,有些忐忑地走到沈氏面前一福礼,“见过老夫人。”
“你说,你听说过这种事是不是?这到底是个什么征兆!”沈氏已经急了,伸出的手指都快要戳到徐妈妈鼻尖上,徐妈妈惶恐地跪了下去,“老夫人赎罪,奴婢,奴婢也是从别处听来的江湖传言,说是如果神佛不受香火,应当是受了血腥气的冲撞,这殿内应该是有什么带着血气的东西,冲撞了神佛,因此神佛发怒,才,才……”说到这里,徐妈妈又好像害怕至极一般不往下说了。
但只是这些,已经够让沈氏听明白其中的玄机,血腥气?因为今日要来进香,宁府里所有人被要求从昨晚起就开始斋戒了,荤腥都不曾沾染,又哪里来的血腥气,难不成是有人罔顾她的命令,擅自造了杀孽?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天中午开始已经能够正常进食了,虽然吃得很清淡,至少除了稀饭以外能吃一些别的东西下去,饭后也没有恶心的感觉,觉得身体正在有条不紊恢复中,离恢复日更六千的日子应该不远了,大家要等我啊=V=
ps:断香梗估计大家都见过了,灵感来自甄嬛传
第94章
“谁!到底是谁沾染了不敬佛祖的东西!”沈氏回头冲着身后众人喝了一声,可其他人均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着头不说话。
这种事情就算有也不可能承认,沈氏如今正在气头上,谁有那个胆子去触老夫人的霉头,就算不受责罚,也肯定会给老夫人留个坏印象。
严氏隐晦地瞟了人群中的宁渊一眼,忽然出声道:“老夫人,若是这殿内真的有什么不经佛祖的东西,媳妇有个方法或许能试得出来。”
沈氏立刻道:“什么方法?”
严氏一屈膝盖,“媳妇曾听闻说,近来灵虚寺里豢养了一只神鸟,百里之外能辨血气妖邪,十分神奇,不如让庙里的师父将神鸟请出来,自然能分辨这大殿内有些什么妖魔鬼怪了。”
“神鸟?”沈氏听闻后,立刻转头去问伺候他们上香的小沙弥,“贵寺内当真有能辨血气的鸟儿?”
小沙弥双掌合十,显得有些惶恐,“回禀施主,寺里的确有这样一只鸟,不过却是另外一位施主寄养在本寺之内的,住持下山**又不在寺中,本寺实在是不便擅自……”
“小师父,这话就不对了,贵寺既然有这等神鸟,就应当为佛祖坐前扫出一片清净,我想那位施主既然将此等神鸟寄养在贵寺,也是出于这样的打算。”严氏笑眯眯道:“不过是将神鸟请出来辨识一下魑魅魍魉罢了,等咱们抓住了邪妄之物,定然会将神鸟原封不动地交还,小师父意下如何呢?”
小沙弥露出为难的表情,不过见严氏说得这般信誓旦旦,他终究是点了点头,朝大殿后方行去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后,才拎着一个用纯银打造成的鸟架折返而回。那鸟架精致,可站在鸟架上的一只白鸟则更显神骏,外形似鹰却又不是鹰,浑身雪白无暇,毛色光亮,头顶一小撮羽毛竟然是鲜红色的,一双黄豆大小的眼睛滴溜溜转着,不断打量周围的人群。
沈氏不禁道:“这便是那只神鸟?”
“这鸟儿如此神骏,定然便是这只了,有这神鸟在,不丑找不着触怒佛祖的根源。”严氏一面说着,嘴角不禁越咧越开,瞧见这只鸟,她只当自己的计策已经成功了一大半,怎么能不得意。
她自然是早知道灵虚寺里有这样一只神奇的鸟儿,才定下了这样的计策,她让徐妈妈交给舒氏一种用田鼠肉干磨成的粉末,用来悄悄洒在宁渊的衣服上,那粉末带有一种腥味,人鼻子闻不出来,可类似鹰这类的飞鸟鼻子却灵验无比,有这些粉末在,不愁那神鸟不朝宁渊而去。
到那时,就能一口咬定冲撞了佛祖的是宁渊,以沈氏颇敬鬼神的心思,也一定能对宁渊产生怨怼,对他就不会像从前那般宠爱了。
其实严氏弄这些手段,并非是要借着此事将宁渊如何,毕竟“冲撞佛祖”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论调,远达不到将人定罪的目的,但是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让宁渊失宠于沈氏,这才是严氏的目的。
宁渊如今仗着沈氏的宠爱,连宁如海对他都不似从前那般忽视了,严氏可不能坐看这样的情形继续下去,何况只要让沈氏心里对宁渊产生了怨怼,那接下来的华京之行,她就能更方便的将宁渊捏圆捏扁,而丝毫不用顾忌沈氏会找她的麻烦。在这一方面,严氏显然要比柳氏聪明得多,懂得只要有沈氏的眷顾在,宁渊就能屹立不倒,所以她便使出一招釜底抽薪,让宁渊无所依靠,才能任她鱼肉。
想到宁渊立刻就要着道,严氏便有些迫不及待,直道:“小师父,快将神鸟放开吧。”
小沙弥点点头,松开了神鸟脚爪上的一把小铜锁,神鸟展了展翅膀,蹭地飞了起来,却也极有灵性地只在大殿内盘旋,而没有飞出去。
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汇聚到了那只神鸟上,见它在众人头顶转了两圈,忽然身子一落,发出一声利落的长鸣,直朝宁渊而去。
宁渊眼神微怔,见着那只鸟直挺挺地朝自己冲过来,好像忘了反应,严氏见着这一幕,眼底则露出一抹得逞的快意,脸上却堆满了惊讶的神情,失声道:“哎呀,那鸟儿朝渊儿去了,莫不是……”说到这里,她又立刻转身,朝沈氏福身道:“老夫人,你千万不要怪渊儿,他年纪还小,兴许是不懂事,才让身上沾染了什么秽物,污了这大殿的清净,妾身这个嫡母也有管教不周的责任,老夫人若是要罚,妾身愿意替渊儿承担任何责罚!”
她说得情真意切,好像真的是一个十分关心庶子的嫡母一般,她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巧妙,不光能展现出自己贤惠慈爱的那一面,还能让沈氏更加的厌恶宁渊,庶子犯错,却要嫡母先行认错,这是个什么道理!
严氏说完便一直埋着头,就等着沈氏出言宽慰自己,再斥责宁渊,哪知她等了半晌,沈氏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相反的,周遭还不断传来惊疑的赞叹声,好奇之下,她稍稍偏过头,朝宁渊的方向看过去,哪知这一看,她险些一个踉跄,就要站不住。
那只“神鸟”此时正乖巧地站在宁渊肩头,一会扑扇两下翅膀,一会又用头顶的红色羽毛挂蹭宁渊的脸颊,显得十分亲昵,宁渊脸上也满是好奇地神情,不禁抬起自己的小臂,那神鸟居然十分通灵,轻巧地又从他肩头跳到小臂上,伸长了脖子,发出一声又一声宛转的鸣叫。
“奇了,当真是奇了。”沈氏瞪圆了眼睛,喃喃低语,竟然完全将严氏晾在一边理也不理她,只对宁渊道:“渊儿,难道这神鸟认识你不成,怎么同你这样亲近?”
“孙儿也不知道。”宁渊脸上一派天真烂漫,“方才这鸟儿朝我冲过来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呢。”
“老夫人,这事情不明摆着吗,这只神鸟如此亲近渊儿,定然是三少爷身上的福泽深厚,连神鸟都忍不住要凑到他身上来蹭福气。”一名颧骨高高的妇人凑了过来,却是二夫人赵氏,宁沫则亦步亦趋地跟在赵氏身边,对宁渊眨了眨眼。
赵氏接着道:“鸟兽一旦通灵,便能依靠天性使然趋吉避凶,这只鸟儿既然被誉为神鸟,自然更有灵性,三少爷如此得这神鸟青睐,想来是福源不浅,这是我宁府的大好事啊。”
“二夫人过誉了,渊儿哪里有这样好的命数,不过是渊儿时常侍奉在祖母近前,沾了些祖母的福气在身上而已。”宁渊谦虚推脱的同时,又顺势拍了一记沈氏的马屁,直拍得沈氏眉开眼笑,不过她却依然很疑惑,“这便怪了,将神鸟请了出来,看出渊儿身上的福气是好事,可为何佛祖会不受香火,难不成这殿里的污秽之物,是连渊儿的福气都镇不住的?”
见事情变成了这般模样,严氏心底隐约滑过了一丝不妙,与生俱来的警惕性让她悄然退后了两步,让徐妈妈搀着她绕开人群,想要离开大殿,可就在这时,原本正在宁渊手臂上撒娇的神鸟忽然顿了一顿,接着再度长鸣一声,展翅而起,竟然直挺挺地朝人群后方的严氏冲了过去。
神鸟速度极快,严氏避之不及,先是被那一对宽大的翅膀蒲扇一样在脑门心上打了两下,然后神鸟绕着严氏的脑袋开始打起了转,用翅膀拍,用嘴巴啄,直弄得严氏惨叫连连,徐妈妈想扑上去护主,哪知动作太大,反倒将严氏扑倒,两个人一边惨叫一边狼狈地双双滚成一团,只看得周围的人目瞪口呆。
“你们还干看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夫人救出来!”宁如海第一个回身,朝不远处看呆了的家丁下人们呵斥道,几个下人立刻上前,不停挥手想将神鸟赶开,神鸟倒也不恋战,最后一抓将严氏原本妥帖严谨的发髻抓得希乱之后,一个潇洒地折身,又回到了宁渊肩膀上,放开嗓子鸣叫个不停。
待那几个下人将严氏扶起来后,这位宁府的当家主母已经如个疯婆子一般,不光头发乱七八糟,原本脸上的妆容也在这滚地间和着汗水糊开了一大片,形成了深一块浅一块的疙瘩,模样看起来十分可笑。
但她模样虽然滑稽,可周围的人却一个都笑不出来,大家可都记得将神鸟请出来是做什么的,沈氏立刻上前一步,指着严氏道:“好啊,原来冲撞了佛祖的竟然是大媳妇你?”
“我……”严氏表情慌张,只哭丧着一张脸道:“老夫人,妾身没有,妾身冤枉!妾身从昨夜起便斋戒沐浴,甚至早上起来也未曾进食,又哪里会有什么冲撞佛祖的地方,定然是这只野鸟使坏,是有人驯化了这只野鸟,要来陷害妾身!”
可刚说完这一句,严氏望着周围百姓们看着自己的眼神,便再也说不下去了,神鸟通灵,如今在灵虚寺也算小有名气,甚至还有百姓专程来瞧这鸟儿的,如今她却说这鸟儿是受人驯化了要陷害她,她不过一个深宅妇人,谁会有这份闲心驯化一只鸟就为了专程来对付她,这话说出来不是自取其辱吗?
但除了这样,严氏又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驳,她现下早已云里雾里,莫非是那鸟儿当真成了精,知道今日是自己设局,才故意来戳穿她的假面具?
这太荒谬了!
就在严氏莫名其妙的时候,赵氏却吸了吸鼻子,奇道:“诸位,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猜一猜鸟儿是谁的呢?谁的呢谁的呢谁的呢?
第95章
“味道?”赵氏这一说,不光沈氏,所有人都吸了吸鼻子,果真闻到了在大殿的檀香气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且味道闻起来要比寻常血液腥臭许多,一时无数双眼睛四下查看,到处寻找了味道的根源,渐渐的,所有人都把目光顿在了严氏的身上。
严氏现在的模样完全不像是个当家主母该有的端庄,原本正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可当别人在看着她的同时,她自己也闻到了一股极为违和的味道,而旁边正帮着她的徐妈妈此时也多远了,用一种惶恐的目光望着她。
“哎呀,这味道是从母亲身上传来的!”宁沫一声轻忽,像是在平静的水面里砸进了一颗石子,哗啦一声,伴随着严氏骤变的脸色,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大媳妇,你身上有如此明显的血腥味,还要狡辩不成!居然还说是神鸟在诬陷你,我宁家的脸当真是要被你丢光了!”沈氏满脸怒容地对严氏喝骂了几句,可严氏脸色青白间,自己也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自然也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但她自问浑身上下并没有半点与血气有关的东西,这味道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味道飘得极广,原本在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自然也闻到了,几个村妇打扮的妇女捂着鼻子互相道:“哎呀,这血气的味道如此之腥,闻着却熟悉得很,这位夫人该不会是月信来了吧。”
“我也闻出来了,这分明是月信的腥气,来了月信居然还到寺庙里进香,这不是明着在打佛祖的脸吗,当真是有够厚脸皮的。”
“现在这些当官家里的夫人都这得行,论起廉耻来搞不好还没咱们平头小老百姓在乎得多,真是可笑。”
那几个妇人没有压低声音,嗓门又大,不光严氏听见了,其他人也照样听见了,其实严氏身上到底是什么味道,周围一圈婆子丫鬟们早就闻出来了,只是碍于严氏的身份不好明说而已,现下居然被外人如此点破,不禁一个个都把头埋得极低,好像主子丢脸,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脸上也无光一样。
严氏如今已经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来了,只能不停摇着头,来月信?开什么玩笑,她有没有来月信自己会不知道吗,可现在她就算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这味道清楚明白地摆在那里,只要是个妇人都能分辨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她总不可能将裙子脱下来亮给众人看,来验明自己的清白吧!
她一脸猪肝色,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羞得无地自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赵氏道:“老爷,老夫人,现下看来,大夫人身上的事不过是场意外罢了……不过女子月信本事秽物,冲撞神佛,大夫人来了月信还装作不知,招摇进殿,实在是十分不敬。”
“何止不敬,简直就是不知廉耻。”沈氏气不打一处来,但一时又找不到发脾气的理由,毕竟人有三急,月信这种事对于女子来说也无法控制,只恨严氏不会算日子,好好一个进香祈福确遭她毁了,还让那么多百姓看了笑话,身为当家主母,严氏这张脸简直丢到地底下去了。“你们还干杵着做什么,大夫人不能再呆在这里,立刻送她回府净身!”
几个丫鬟婆子领了沈氏的命,上前架起严氏就要往殿外走,严氏满脸委屈,却又不知该如何为自己分辨,只能闭着嘴巴,任由那几名丫鬟将自己带了出去,只是在跨出殿门之前,她还是抑制不住,用愤恨地眼神朝宁渊的方向看过去,宁渊任由那只神鸟站在肩膀上,正用一种“好走”的眼神望着她,而让严氏诧异的是,就在宁渊身后,舒氏也正望着她,可眼神里早没有了以前的恐惧与卑微,反而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就像是在看着……什么不自量力的人一样。
刹那间,严氏立刻明白了什么,但此时她已经被架过了转角,很快便看不见了。
严氏的身影消失后,宁渊也略微侧过头,打量了舒氏一眼,可舒氏已经重新将头垂了下去,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宁渊浅浅地勾起嘴角,没有说话。
好好的一次进香,虽然被严氏“搅合”了这么一通,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完,所幸送走严氏后,接下来无论是上香祈福,还是敬献瓜果祭品都一帆风顺,在求签的时候,还出来了一支上上签,更让沈氏觉得方才就是因为有严氏在场才会那般晦气,甚至还兴了不如此次上京就将严氏留在家里的念头,可顾着严氏是宁如海正妻的身份,这念头她也只是想了一想。
那只浑身雪白的神鸟一直赖在宁渊身上,直到宁府一行人要回去了,才被小沙弥给硬拿了去,鸟儿看起来还十分不情愿,当真神奇得很。
几辆马车顺着原路下山,宁渊却没有跟着大伙一起回宁府,他托词说要去趟学监取回落在学监的一副字画,取得宁如海的首肯后,只带了周石当护卫,入城后便离了车队,七拐八绕,最后来到了一栋茶楼旁。
茶楼的店小二像认得宁渊一般,也不说话,直接招呼他上楼,进了一间雅致的包厢,包厢内燃着新鲜的荷叶香,味道清爽脱俗,临窗的小桌旁正襟危坐了一名青年,剑眉下边一双星目正盯着桌上由一方小炉烹煮的茶壶。
宁渊掸了掸袖袍上的灰尘,走到呼延元宸对面坐下,还不待他说话,自己倒先开了口,“你是怎么做到的?”
呼延元宸这才抬起头来看他,嘴角带着笑,却明知故问,“你指什么事情。”
“我可不相信那是一只成了精的神鸟,那鸟儿又从未见过我,会与我亲近,肯定是你动了什么手脚。”宁渊道:“浑身雪白,头顶一点红,想来那只就是你养的隼,叫雪里红吧。”宁渊可记得当初在行宫里,呼延元宸向他提过一次,他豢养了一只名叫雪里红的隼,今天在见到那个所谓“神鸟”的瞬间,宁渊便立刻想到了这一点,何况……
“你在那鸟儿腿上绑了张纸条,让我事后来此处见你,莫非你还有未卜先知的能耐,知道我那位母亲会用你养的这只鸟来找我的麻烦?”宁渊似笑非笑地望着呼延元宸。
“我哪里有这样的能耐,不过是碰巧,你那位母亲在殿内唱戏的时候,我刚巧躺在大殿的瓦顶上晒太阳。”呼延元宸说到这里,还摇了摇头,“可惜,如果我早知道你已经识破了你那嫡母的伎俩,我才不会出手凑这番热闹,巴巴让那鸟儿在你身上撒了半晌的欢,还半点功劳都没捞到,当真无趣。”说着,呼延元宸从领口拎出一个用红线挂着的,质地通透的玉哨来,递到宁渊面前,“你吹吹看。”
那玉哨的雕工十分精致,还带着呼延元宸的体温,宁渊放在嘴边吹了吹,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不禁奇道:“怎么没声音,这玩意该不会是坏的吧。”
“不是没声音,只是你听不见而已。”呼延元宸一伸手,又将玉哨拿了回去,“我大夏有许多训练隼鸟的好手,但凡是训练有成的隼鸟,不光可以飞鸽传书,还能用来刺探敌情,这类口哨是特质的,发出的声音人耳听不见,却能给受训过的隼们发号施令。”
“怪不得。”宁渊点点头,“所以那只雪里红才会对我这般友好,搞了半天是你这梁上君子整出来的幺蛾子。”
“我怎么听你这话像是在挤兑我。”呼延元宸道:“不过我也知道自己是多此一举,雪里红对血腥气十分敏感,既然你早已在那位大夫人身上施了反制的手段,我这横插一手倒显得多余了。”
之前大殿内的一幕,屋顶上的呼延元宸可是看得切切实实的,对于严氏丢脸的那一幕,他在啼笑皆非的同时,也不禁佩服了一番宁渊的滴水不漏。
哪知宁渊却道:“你弄错了,大夫人身上可不是我动的手脚,从头到尾,我什么手脚都没动,完全在当一个看客。”
“不是你?”呼延元宸一愣,“难道她是真的……”
“自然不是真的,只不过我没有动手脚,却是被别人代劳了。”宁渊见呼延元宸还是不太明白,索性敞开了道:“华京的贵妇人当中流行一种十分名贵的胭脂,名唤血胭脂,这种血胭脂不似寻常胭脂那般是以花瓣香粉之类入料,而是用处子天葵初临的精血,加上一些可以调和气味的名贵药材和制而成,色泽艳丽,并且独有一股异香,因为十分名贵,民间甚是少见,速来只有皇亲国戚,以及后宫受宠的妃嫔才能享用,可惜这种血胭脂有一个最大的弊端,就是不能遇到檀香,因为檀香的香气能够中和胭脂里调和血气的药材气味,一旦药材气味不见了,那血胭脂独有的异香,便能顷刻之间,变回血液原本的味道。”
说到这里,呼延元宸的瞳孔才略微放大,“你是说,有人给了那位大夫人血胭脂,而佛堂大殿里处处是檀香,她才会因此被误认为是……”
宁渊点头,却含着笑没有说话,心里只是想,大夫人向来自诩聪明,却连踢到了铁板都不知道,今日落到这般颜面无存的境地,当真是咎由自取。
严氏以为自己威逼利诱舒氏的事情宁渊不知道,殊不知宁渊早已洞若观火,并且做好了一番看好戏的姿态。舒氏是什么人?曾经在后宫中风头无量的舒贵嫔,如果没有两把刷子,哪能在一群吃人不吐骨的后妃中间为自己争夺到皇帝的宠爱,还产下皇子,就算一时遭了难,被贬为贱籍为人奴婢,也不是严氏这类人能够威逼利诱得了的。
尤其严氏居然还用奴玄的性命来威胁舒氏,当真蠢得无可救药,一个母亲最为宝贵的便是自己的孩子,严氏妄图染指奴玄的性命,舒氏怎么可能不恨,而且她在宁府里还是一个生人,如果妥协了为严氏办事,哪怕事成,最后必定也会落得两边不讨好,严氏不可能因为这个而厚待于她,反而极有可能将他们母子灭口,相比起来,曾经救过他们性命的宁渊自然更值得依靠。
在审时度势上面,舒氏一双眼睛要锃亮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呼延小哥吹过的口哨,宁渊再拿来吹,变相接吻,小渊渊还半点没察觉,真是不懂情调啊……
第96章
当然,宁渊不可能将这些事告诉呼延元宸,关于舒氏两母子的事情,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对于他们二人来说也是一种保护。
桌上的茶水烧开了,水汽氤氲间,居然透出一股奶香味,宁渊吸了吸鼻子,转了个话题,望着那茶壶奇道:“怎么这样重的奶味,莫非这壶里煮的不是茶?”
“你喝一喝就知道了。”呼延元宸居然拿出一个碗,拎起茶壶倒出里边浅褐色的液体,似奶非奶,上边还飘着不少茶叶,“大夏的先祖多是游牧民族,生活在极北的草原,冬天里唯一能长期存放的食物就是奶糕,把奶糕和茶叶煮在一起,也是家家户户都会备着的饮料。”
宁渊没喝过这东西,只觉得新奇,立刻端起碗来喝了一口,奶香和茶香融为一体却又彼此分明,滋味非常不错。
“可惜若是要让别人瞧着你如此糟蹋茶叶,还不知要背地里讲什么闲话。”大周引以为傲的便是丝绸,瓷器和茶叶,不过在那些文人雅士眼睛里,茶叶就该用水冲泡,才能体现出所谓的“茶道”,像如此和奶煮在一起,说得不好听些完全是暴殄天物。
呼延元宸定定地说:“我便是知道宁兄你不是那般迂腐的人,天下万物,哪里会有什么一成不变的道理,那些速来只会用清水冲泡茶叶的人,怎么可能体会到茶香和奶香交融的美妙。”
这分明是一句很平常的话,可莫名之间,宁渊却隐约听出了呼延元宸似乎另有所指,果然,呼延元宸接着又道:“宁兄,关于你的事情,这些天来我细细想了一遍,断袖之事,在常人看来或许有违伦理纲常,但我却不会觉得太过诧异,说到底,也是人在一些方面的选择不同罢了,往后我会注意,不对你做出太出格的举动来,也希望宁兄你不要对我疏远。”
呼延元宸将这番话说得极为陈恳,反倒让宁渊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天晚上宁渊对呼延元宸说的有关“断袖”的那番话,不过是借着机会同他通通气而已,他说时的态度本就稀松平常,谁知道呼延元宸居然正儿八经地还给他来了一通考虑后的“答复”。
一时宁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觉得呼延元宸太认真了些,不禁摇头起身道:“好了我知道了,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要先回去了,今日我那位母亲受了一通罪,最怕家里还有得闹。”
“九阳节,你会去华京吗?”呼延元宸也跟着起身,最后问了一句。
宁渊点头,“自然是要去的。”
“那好,到时候我请你去我在华京的府邸转转。”呼延元宸笑道:“质子府里有许多新奇的玩意,估摸着也能让你开开眼界。”
宁府大夫人在灵虚寺佛堂里来了月信,细细算来,也不过一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奈何因为过程实在可笑,很快便传开了,人们在津津乐道料八卦的同时,都免不了添油加醋将严氏当时那番无地自容好比疯婆子的模样描绘一番,说得让不少人都开始好奇这位大夫人的尊荣起来。
可他们越是好奇,奈何反而越见不到人,因为严氏早就躲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饭食都是让下人送到卧房里,连向沈氏晨昏定省这类都托病不出,也是怕沈氏当面给她难堪。
直到宁家人齐齐打点妥当,要上京的那一日,严氏才从屋里出来。
她整个人看上去气色十分不好,却硬是上了一个浓墨重彩的妆,显然是为了强打精神,不过她的这通做派,看在沈氏眼里却又变了味。
“如此年纪了还这样卖弄风骚,也不庄重一下自己的身份。”站在府门口的马车队前,沈氏由罗妈妈搀着,话语丝毫没压着声音,更是没有一点客气,老人家灵虚寺那一茬气都还没消,顾着严氏嫡妻的名分,才勉强带着她一同上京,谁知道她会打扮成这样。
严氏被沈氏说得嘴角一歪,求助似地去看宁如海,可宁如海佯装着在指挥家丁们搬弄行礼,连一个照面都没给她,尤其是看到宁如海身边的唐氏之后,她一双手更是要绞碎了袖袍里的锦帕,
她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原以为宁如海会主动来宽慰她,哪知这位与她卿卿我我的丈夫不光一次都没上门,甚至连个意思意思的传话都没有,她不甘心派了徐妈妈出去打探,探听回来的消息险些让她气得吐血。
她不露面,自然有人露面,唐氏这些日子一直将宁如海服侍得十分妥帖,不光如此,唐氏还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连那个一股子狐媚劲的庄姨娘都与她抱成一团了,两个美妾一左一右将宁如海卡得死死的,美色在前,谁还会记起严氏这个丢了大脸的黄脸婆。
严氏拉不下自己“端庄”的脸来邀宠,又不能忍受唐氏接连的东山再起,于是悄悄让徐妈妈给宁如海传了话,提了提唐氏曾经“偷人”的事,哪知适得其反,宁如海不光没有疏远唐氏,反而呵斥徐妈妈一个下人居然有胆子搬弄姨娘的是非,赏了她十个板子。
也就是这十个板子让严氏清楚地认识到,唐氏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显然是让宁如海对过往的那些事情既往不咎了,这对严氏来说可十分不妙。
宁渊和宁沫站在另一辆马车前,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说的却是别的事情,宁沫悄声道:“咱们那位大哥盼着今天可是盼了许久了,平日里母亲总在府中拘着他,他根本没法子出门,可昨夜里他却派了人来求我娘,说他现□子好了许多,让我娘许他这几日可以出门逛逛。”
二夫人赵氏今次原本是要同行的,可几天前她却忽然向宁如海请了命,说府里几个能管事的人都走了,却不能没有人统管大局,她身为二夫人,大夫人不在府里的时候,她有责任将事情顶过去,因为赵氏常年低调,也从不惹事生非,宁如海想也没想便应了她的请求,他们不在的时候,府中上下事务都交由赵氏打理。
“二夫人最是通情理,想来肯定是答应了。”宁渊似笑非笑地看着宁沫,“不过大哥身体依旧不算硬朗,你们在家里可要多照拂着他才是,总得让父亲回来的时候,能见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哥。”
“那是自然,大哥病了这么久,想来是对医理感兴趣了,听下人们说他总是抱着一本药经在看,估计一能出门,第一件事就是到药铺里去吧。”宁沫笑得心照不宣,片刻之后,又有些忧心道:“府里的事情我们自然会打点好,只是你此去身边无人帮衬,要小心不要着了大夫人的道,咱们那位大姐夫现下可是华京禁卫军的统领,若是大夫人授意的话,冲着岳母的面子,他铁定会来找你的麻烦,你要早作打算。”
宁渊了然地点点头。
行李全部打点妥当后,出发的时辰也到了,宁渊身边只带了白氏姐妹的周石,舒氏母子的身份实在不方便在京城露面,宁渊便把他们派到了湘莲院里,有唐氏的照拂总要好些。
马车并没有往城门的方向走,而是径直去了码头,由江州前往华京最快的方式还是水路,八百里的路程,顺着运河而下,一般船只都要走上两天。宁渊这是重生后第一次离开江州,将要踏上的却是另一块“故土”,因此站在甲板上,望着下边的滔滔江水,难免有些患得患失之感。
便在这时,江面上忽然传出一阵悠远的箫声,显出吹箫之人的中气稳健,宁渊定睛一看,紧随着他们这艘大船后边,渐渐驶来一艘小船,小船看着很眼熟,宁渊瞧了片刻,才认出来那是呼延元宸在造船坞里亲自动手做的那一艘,船尾光着膀子摇浆的人是闫非,而在船首的位置,立着一名青年,藏青色的大氅随着江面上呼啸而过的风在他身后展开,衬得他整个人英姿不凡,一杆铁箫在手里,浑厚绵长的箫声随着江风飘开,给人一种悠远之感。
盛世华京,这个词说的便是华京的盛世。
既是大周国都,又是绵延了数个朝代的古城,在许多书籍典籍里,对于华京城的富庶甚至形容成抓一把土都能挤出油膏,八街十二巷见不到一件麻布扇,虽然形容得夸张了些,但对于这个汇聚了整个大周朝财富与人脉的龙脉之地,在某些方面也当得起这样的称谓。
天亮时分,大船在码头边靠岸,九阳节临近,华京唯一的码头也是热闹非常,不断有华贵的舟船停泊,上边走下来的也是各地到访的达官贵人,前来庆贺天子寿辰的。宁渊刚顺着舷梯下了船,便见着一排铁甲森严的禁卫军杵在那里,禁卫军的头领骑在一匹赤红色的马上,穿着一身银铠,身形高大,英姿勃发,年龄看上去不到三十,模样粗犷中透着八分俊朗,见着宁府一行人,他立刻跳下马来,大步流星地走到近前,对宁如海抱拳,单膝跪了下去,“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华京之行的剧情十分劲爆,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预告,大夫人领便当不远了~宁府副本也即将结束,真素漫长啊……
第97章
华京禁卫军统领韩韬曾经也是宁如海手下的一员猛将,其天生英武,且颇有力气,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被宁如海从一众新兵蛋子里点为亲兵,后来更是屡立战功。此人为人耿直,一直将宁如海视作恩师,因此后来当他就任禁卫军统领,正是年轻有为,颇受各家小姐青睐的时候,却因严氏差人上门做媒,而娶了宁如海的嫡长女宁蕊儿为正妻,二人成婚以来,即便宁蕊儿至今无所出,可相互之间还算是相敬如宾,尤其是听闻此次宁如海要上京,韩韬更是卸下了身上的公务,亲自前来迎接。
宁如海拍了拍韩韬的肩膀,笑得很是得意,显然颇为喜欢这位女婿,“如今你官职比我还高,已不方便再称呼我将军了,又怎能再向我行礼,蕊儿近来可好?”
“夫人听闻将军要来,早在府里备下酒席了,就等着给将军接风洗尘。”韩韬说完,目光溜过一群人,最后在宁渊身上落下,疑惑道:“这位是?”
“韬儿,这是你三弟宁渊,渊儿还不快给你姐夫行礼?”严氏满脸热络地做介绍,摆足了一副亲切脸孔。
宁渊也配合地躬身一礼,“姐夫。”
看韩韬却显然不想理他,而是径直向严氏问道:“湛儿弟弟呢,他怎么没来。”
“唉,湛儿的身子你们是知道的,刚恢复一些,不好受这样的舟车劳顿,渊儿的身子却要健朗许多,所以渊儿便替代湛儿来了。”严氏说到这里,还抹了抹眼角,宁渊则垂头但笑不语。严氏这样将话说一半,外人或许听不出来,可放到韩韬的耳朵里,就是摆明了是要让他误会是宁渊挤掉了宁湛的位置。
果然,韩韬听完这番话,再望向宁渊的眼神立刻冷了几分。韩韬是个孤儿,在外是一员猛将,在内却是个妻管严,在宁蕊儿常年累月的灌输下,向来只把宁蕊儿的亲弟弟宁湛当成正儿八经的宁家人,至于其他庶出的子弟都是来和宁湛抢东西的,加上严氏这一说,庶子居然有胆子和嫡子相争,怎么可能再让他给出好脸色。
尤其严氏此时又补上一句,“别看渊儿安安静静的模样,学问却很是了得,早就得了高郁大人亲点要收他为关门弟子了,真是我宁府上下的荣光。”
自古文物不两立,将相不两和,已经成了朝堂上的常态。尤其韩韬这类军人出身的禁卫军统领,因为为人粗豪,手段雷厉风行,做起事情来压根不会守着那些文人骚客的规矩,因此总是有御史在朝堂上上疏弹劾他,尤其大学士高郁甚至当面呵斥过他“不休自身,不通文雅,不解人情”,以高郁的地位,他一个统领不好顶撞,可早就对那群唧唧歪歪的文臣看不顺眼了,尤其宁渊居然还是高郁的关门弟子,一下子就让韩韬对宁渊的印象坏到了极致。
察觉到韩韬望向自己那类漠视中带着鄙夷的眼神,宁渊不以为意,反倒多打量了严氏几眼,早知道她要在华京给自己下绊子,却不想她如此急不可耐,刚下了船就开始唱戏了。
按照规矩,宁府这类受了恩典来参加九阳节的官员会被统一安排在驿馆下榻,但韩韬早已准备了马车,显然是打算将一行人都接到他的统领府去住下,马车有好几辆,宁如海与沈氏,严氏乘坐的都是精巧华丽的宽棚马车,轮到宁渊的时候,却被分到了一辆下人们坐的青棚马车,知晓是韩韬故意为之,宁渊没说什么,倒是一路跟着她的白氏姐妹满脸不平,不过他们也知晓宁渊的脾气,既然少爷都不说话,他们下人就没有强出头的道理。
韩韬骑着高头大马站在前方,见宁渊居然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免不了诧异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撇了撇嘴角,十分不屑地吐出三个字:“软柿子。”
华京城极大,从码头道统领府,哪怕是坐着马车,都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一路街道对没有来过华京的人来说会觉得心奇,宁渊确有一番故地重游的感觉。下车后,韩韬在前边领路,宁如海和严氏搀着沈氏,宁渊走在最后,几人依次入了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统领府是一处三进三出的院落,在寸土寸金的华京来说,也算十分宽敞了。在迎客的正厅前站着一名姿容艳丽的少妇,瓜子脸,柳叶眉,模样与严氏有三四分相似,一袭月白色罩碧纱的长裙,头上的珠翠步摇亦十分精致,远远地看见一行人走了进来,她立刻迎上前,对着宁如海他们便是福身一礼,“可将祖母和父亲母亲盼来了!”
宁蕊儿出嫁这些年一直未回门,沈氏以前颇为宠爱这位嫡孙女,见她如今为人妇的模样,更是感慨,互相拉着寒暄了好一阵,才走进厅里。正厅中央已经放了一方圆桌,桌子不大,菜量却不少,每一样都小碟小碟的十分精致。这是华京中流行的筵席规格,菜品不在多而在精,和江州大户人家的宴会追求量大和排场的档次来看,显然要高级不少,可受制于饭桌的尺寸,围着桌子一圈只摆下了五张雕花木椅,一行人分主次坐下后,独独没有宁渊的位置。
“哎呀,瞧我这记性,我忘了三弟也要来,少个位置可怎么是好。”宁蕊儿故作惊讶地望着宁渊,“不如我璃一张小桌子给三弟你如何?”
严氏看着这一幕,眼底隐晦地露出一丝笑意,宁蕊儿不愧是她的大女儿,她只是修书一封,这丫头就能安排得如此周全。今日这桌子是特意挑出来的,拢共只能坐下五个人,无论如何都排不进第六张椅子,宁渊想要吃饭,就只能像个试菜的下人一样另用小方桌坐在一边,反正宁蕊儿用一个准备不周来推脱,就算是沈氏有心维护也不能说什么,他们远来是客,难道还能因为一个庶子来嚼主人家的舌根?
宁蕊儿这么做,便是要替严氏告诉宁渊知道,以他的身份压根就不配和主人家坐在一桌,如果不这样见缝插针的给宁渊吃点下马威,这出身卑贱的小子未免也太得意了。
宁渊在桌边站了一会,又看向宁蕊儿,见对方正用一种讥讽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开口道:“不妨事,正好大姐你也没有为祖母备下布菜的下人,就算你将这事忘了,可规矩不能废,我腾出一双手来,也好为祖母布菜。”说完,宁渊迈步走到沈氏身侧,替她将一众碗碟规规矩矩地排开,捻起一片餐前爽口用的脆腌黄瓜放到沈氏面前,然后才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朝宁蕊儿回望过去。
一时桌子上诸人各有各的脸色,韩韬满脸尴尬,宁蕊儿则直接涨红了一张脸,宁如海轻微皱起了眉,严氏心道一声糟糕,立刻去看沈氏,可沈氏表情却平静得很,只淡淡道了一句:“吃饭吧。”便率先夹起宁渊捻给她的黄瓜,放进嘴里,嚼得十分用力。
“祖母,我不是有意……”宁蕊儿似乎想为自己辩解,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氏打断了,“咱们这次是到你家里来坐客的,自然没理由要你们拘着那些规矩,老婆子我更是不会在意这些,吃饭。”
沈氏话虽然这么说,可语气听起来却丝毫不像全不在意的样子,宁蕊儿不好再说话,只能忐忑地坐下。
华京的达官贵人多,贵人越多的地方就越是讲究身份的高低尊卑,因此他们在享受日子的时候,规矩自然也比其他地方多许多。
就拿这吃饭来说,哪怕是寻常的家宴,依照规矩,都会给在坐辈分最高或者地位最高的人配一个专门布菜的下人,以彰显长辈的尊贵身份,这在华京也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宁蕊儿自然也是知晓这通规矩的,可她见宁如海一行人是从江州来的,因江州没有这样的规矩,她觉得麻烦就没有准备,怎料却遭宁渊钻了这样一个空子。
她也许本意真的是嫌麻烦才没有备着这些,可沈氏会不会这么认为就不一定了,这位老太太看重自己的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宁蕊儿却这样怠慢她,她就算顾着双方的面皮没有表现出不满,心里也定然是十分不快的。
尤其是宁渊还冷不热的再边上拨了一句“规矩不能废”,更是让宁蕊儿难堪,一个江州来的庶子都知道的规矩,她一个嫁到华京多年的妇人竟然都能无视,可见是有多么没将自己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严氏隐晦地叹了口气,怨怼宁蕊儿不争气的同时,她也十分奇怪,宁渊这个在江州长大的小子怎可能知道华京的规矩?
可让她讶异的事情还在后面,随着筵席的进行,宁渊不光知道这规矩,而且无论是布菜的手法还是顺序都无可挑剔,好像对于这类事情是做惯了一般,让沈氏频频点头不说,就连宁如海,偶尔看向宁渊的眼神里也透着赞许。
原本是想给宁渊一个下马威,冷不丁却又送了一个往上爬的机会给他,想到此处,严氏虽然嘴里嚼着美味佳肴,可心里却气得几欲吐血。
作者有话要说:身体大好,明天开始恢复日更6000~小伙伴们走起来~
第98章
是夜,华京城中的灯光简直照亮了半片天幕。
天子寿辰近在眼前,就算连入夜了,街上也是十分热闹。白梅推门进来,见着宁渊倚在窗边,看着天上一排排被放飞祈福的空灯,道:“少爷要不要出去逛逛,我听着府里的丫鬟们说,华京的夜市很是好看呢。”
“累了一天了,实在是不方便出门。”宁渊压根就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原本在位宁渊铺床的白檀起身,对白梅道:“宵夜拿来了吗,少爷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总要用些宵夜再睡觉。”
“别说宵夜了,一说我就有气。”白梅嘴角忽然一撅,将臂弯挎着的食盒重重放在桌上,白檀走过去打开,眉头也很快皱了起来,踟蹰片刻,才从里边端出一碟冷冰冰的花卷和一盅半温的鸡汤。
米饭倒也算了,那鸡汤的材料却明显是挑拣过的,一个鸡头,一个鸡屁股,三根鸡肋骨,看着就让人来气。
“这不是明摆着在欺负人嘛!”白檀冷声道:“这统领府上就是这般待客的?”
“我刚才就是这么问伙房那些下人的,可他们说这府里的主子日子过得十分勤俭,素来做宵夜的材料就是晚饭剩下的下脚料,不管谁来都一样,让咱们少爷别挑剔,我让他们将这鸡汤煮开一些,他们竟然都不肯。”白梅说着说着也是满脸火气,“我才不信他们给老夫人送去的宵夜也是这种东西!”
“行了,你们想想这是谁的府上,他们若是好吃好喝供着我,我反倒还受用不起,总归咱们又不会在这里呆多长的时日。”宁渊走过来闻了闻鸡汤,见里边还飘着一股腥气,摇了摇头,“拿去倒掉吧。”
宁渊居住的厢房外,真有一个丫头在那探头探脑,看见白檀将送进去宵夜又拿出来倒掉,丫头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迅速转身走了,片刻之后,进了一间宽敞华丽的卧房,对主位上坐着的两名妇人道:“奴婢敲得清清楚楚的,宵夜被倒掉了。”
“哼,让我在祖母面前那般没脸,居然还好意思吃宵夜,真是不知廉耻。”宁蕊儿换了一身打扮,瞧上去要素净了些,可是一张脸上却满是愤恨。
“蕊儿,现在你知道了吧,那小子今日在你府上都能当面给你难堪,你可以想想我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严氏长叹一口气,满脸委屈,用袖摆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珠。
“娘,你可是那小子的嫡母,尽管拿出你嫡母的身份来压着他就行了,过得这般委屈做什么。”宁蕊儿满脸不解。
“你这丫头是不知道,那小子早就没将我这个嫡母放在眼里了。”严氏表情更见凄凉,“今日你也看见了,你祖母有多喜欢他,我虽然是嫡母,可上边有老夫人压着,对那小子连斥责都不能,不然你祖母就会找我的麻烦,更何况现下那小子的亲娘唐映瑶又得你父亲喜欢,我虽然是嫡妻,如今也是个连自保都困难的嫡妻,兴许你父亲哪天一高兴,将我休了,把那小子的娘扶正也未可知啊。”
“父亲怎么可能如此糊涂,娘你当真是多虑。”宁蕊儿急忙宽慰严氏。
“我的担心不是没有缘由的,湛儿那样的身子,还不知道日后能不能争过这宁渊,如果最后武安伯府被一个庶子承袭了爵位,那你说,我和你亲弟弟,还有立足之地吗?就算不被扫地出门,也会被杀人灭口。”严氏说得双眼通红,“宁渊那小子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其实心肠无比歹毒,你三姨娘和她的一双儿女,短短一年就接连死于非命,全是因为宁渊在背后兴风作浪,他小小年纪就手段了得,如果为了得到爵位,要下狠心对付我和你弟弟这对孤苦无依的母子,只怕我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好女儿,也许再过两年,你就看不见为娘的了,呜呜呜……”
“他敢!”宁蕊儿气得站了起来,她已经在严氏的书信里得知自己这位庶弟“歹毒”的一面,不想如今严氏亲口对她说来,这宁渊竟然比书信中所写还要歹毒数倍,将自己的亲娘,堂堂宁府的嫡母折腾成这样,真是胆大包天。
“娘你放心,女儿会替你做主的。”宁蕊儿眼里闪过一道寒光,“既然他有胆子跟到华京来,就别怪我让他有来无回。”
宁蕊儿为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女儿,严氏心知肚明,当初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收拾掉庶长子宁滇,宁蕊儿功不可没,就连嫁到华京来的这些年,她没有给韩韬生下一子半女,却也能将那位禁卫军统领制得严严的,连一房小妾都没有,就知道她的手段了。
九阳节的庆典一共有三天,第一天是庙会,也称先庆,是全城百姓最为热闹的一天,不光有许多民间艺人的团队在华京大街小巷里杂耍做戏,因为一天免税,各路酒楼餐馆与商铺也都会将商品折价出售;第二天是朝会,皇帝会出宫来与百姓们同乐,然后由御林军们护卫着到江面上看各地的端阳节魁首们赛龙舟;第三天是宴会,皇帝在宫中接受臣子们的朝贺,同时也将大宴群臣。
到了庙会这一日,沈氏一大早就收拾停当,整装待发,要去华京中最出名的天仙楼中用早茶,午后再到畅春园去听戏,原本宁家人都会陪同,但临到出门前,宁蕊儿忽然找到宁渊,让他帮忙到一个名叫三翠堂的裁缝铺里去帮韩韬取一件衣裳。
“你姐夫的朝服有了些破损,我前几日送到三翠堂去让里边的师傅给缝补缝补,想来现下也已经缝补好了,我要陪父亲母亲和祖母在华京好好逛逛,你姐夫如今在当差抽不出空,交给下人们我又不放心,毕竟后天就是陛下大宴群臣的日子,还要劳烦弟弟你跑这一趟了。”
宁渊望着宁蕊儿笑靥如花的脸,恭敬道:“不麻烦,我去便是。”
宁蕊儿本以为宁渊会借故推辞,不想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暗骂了一句蠢材的同时,脸上的笑容却更盛了,又嘱咐的宁渊两句,才讨好般扶着沈氏上了马车,似乎打定了注意要在老太太面前把昨天丢的脸讨回来。
宁渊站在府门口,看着马车带了一溜滚滚烟尘消失在了街角,伸手招过周石嘱咐了几句,随后带着白氏姐妹,却没有朝宁蕊儿明说的裁缝铺方向走,而是就近挑了一处看起来颇为雅致的茶楼,坐在楼上喝起茶来。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在茶楼下边停下,接着一名贵公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风风火火地就往楼上跑,周石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贵公子一瞧见临窗而坐的宁渊,俊俏的脸立刻笑成了一朵花,“宁兄弟,当真好久不见了!”
宁渊也跟着站了起来,笑道:“景兄。”
自从上回在宁沫面前出了那么大一回丑后,景逸受惊过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了家,可到家后细细一想,又发觉自己当初的反应十分失礼,有心要去向宁渊和“宁茉儿”道歉,可不自觉想到自己的那番丑样子,他有些拉不下脸,加上现下景国公盯他盯得十分紧,他压根找不到开溜的机会,几个月过去,事情就这么搁置下来了。
如今到了九阳节,听闻宁渊来了华京,他立刻就想出来跟人见面,可自己还没成行,周石却主动找到了府上,说宁渊请他出来一聚,他想也没想便立刻过来了。
两人坐下寒暄了片刻,又喝了一盅茶,宁渊才道:“此番请景兄过来,一为叙旧,二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只要我能帮的,宁兄但说无妨。”见景逸丝毫不见外,便道:“那就请景兄,和我换一身衣裳。”
三翠堂,算是华京中较为出名的裁缝铺,九阳节临近,这里的生意也十分好,跑堂的小二正站在店铺门口迎来送往,忽然见着一身着普通青色长衫的公子入了店来,对他道:“我来替禁卫军统领韩大人取朝服的。”
那小二看了打扮朴素的景逸一眼,不自觉地笑了笑,转身进去了,很快便取出一个锦盒,交到景逸手里。
景逸拿了衣裳,头也不回了地走了,街道转交的位置停了一辆马车,景逸上了车,不明所以地将锦盒递给宁渊,道:“宁兄,我真是糊涂了,你托我帮忙,就是让我穿着你的衣裳去拿这东西?”
“辛苦你了。”宁渊但笑不语,又在车上同景逸将衣服换了回来,也不去开那个锦盒,“接下来,请景兄带我去一趟最近的青楼。”
景逸一双眼睛立刻瞪成了铜铃,“青楼!?宁兄,你不会是要……”
“放心,我不过是去有些事而已,并非你想的那样。”景逸的表情着实可笑,也难怪,景逸长到这么大,出了上回在宁沫手里“释放”过一回,还是个彻彻底底的雏儿,虽然寻常贵公子们早就将青楼摸得熟门熟路了,可景国公家教严谨,总是景逸有那份寻花问柳的心思,也没那份胆大包天的胆子。
瞧着宁渊面色镇定,似乎真不像是要去寻欢作乐,景逸摇了摇头,还是领路去了一家他知道的青楼,当然为了避嫌,景逸却没有下车,而是宁渊带着周石单独进去了,足足呆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刚回到车上,景逸便拉着宁渊上上下下的查看,见他衣裳没有脱下来的痕迹,脖子周围也没有沾染奇奇怪怪的东西,才宽了宽心,不过还是奇道:“你到底让我带你来青楼做什么,难不成是来看新鲜的?”
“容我先卖个关子,你总会知道的。”宁渊只是笑得神神秘秘的回应,并且两人接下来的行程,更是让景逸一头雾水,他们先是去了药铺,宁渊买了一些名字说出来景逸都听得稀里糊涂的药,然后居然还去了一趟集市,宁渊居然又买了几条活蹦乱跳的鳝鱼。
到这时,这趟古怪的行程似乎才告一段落,宁渊把买来的东西全都交给周石,让他先行带回去,然后才正儿八经地拉着景逸开始在华京城里游荡赏玩起来,两人先在最繁华的的东街看了一阵民间艺人的杂耍,捏糖人,编风车,再到最出名的酒楼吃了一桌特色菜,直到临近傍晚,才打道回府。
在回程的马车上,宁渊才重新拿起了那个景逸取来的锦盒。
景逸还沉浸在方才餐桌上一道糖醋鲈鱼的美味里,见到宁渊拿起了那个盒子,立刻又把他的好奇心勾起来了,道:“不过是一件朝服罢了,宁兄你为何要我去帮你拿,难道这里边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玄机自然是有的,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宁渊说完,打开锦盒的盒盖,将那件朝服拎了出来,刚一抖开,景逸就傻眼了,急道:“怎么会这样!宁兄弟你相信我,这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自然知道跟景兄你一点关系都可没有,可今日如果换成我去拿这件衣服,那跟这个有关系的可就是我了。”宁渊将朝服抖开,让车内的人都能看清,坐在一边的白氏姐妹眼睛都直了,就在那件朝服正面,秀有官员品阶图样的地方,不知被什么人用剪子剪了一个大口子!
景逸并不笨,当初也在宁府看了好几场戏,立刻就明白过来,“这是有人故意给你下的套子?损毁别人的朝服可不是小事情,这是对朝廷命官不敬,如果被有心人追究起来,大罪责虽然没有,下狱挨板子肯定是免不了的!”
说到这里,景逸也急了,对白氏姐妹道:“你们身上可带了针线,快来看看能不能将这裂口缝上!”
哪知宁渊却淡淡道道:“不用针线了,取一把剪刀来。”
景逸一愣,“你要剪刀做什么?”
“既然有人要诬陷我损毁禁卫军统领的朝服,那我不如就遂了她的意,这一道口子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些,全然不是我的风格。”说到这里,宁渊微微一笑,此事白檀已经递了一把剪刀过来,宁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手段利落地拎起那件衣裳便是一剪子来了个开膛破肚,彻底将一件大气华贵的朝服分成了两截。
“这……这……”景逸目瞪口呆地看着宁渊,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而宁渊的动作不光不见停顿,还越来越麻利,手段灵活地卸领子,卸袖子,直到将整件衣裳都剪成了一堆碎布条,才将那些布条重新塞回锦盒里,盖上盒盖。
“你……你当真是疯了!”景逸表情古怪,“禁卫军统领韩韬我知道,是个脾气十分大的人,你把他的朝服弄成这样,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
“我那位姐夫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我,可如果对象换成了景国公世子你呢?别忘了,这个锦盒可是景世子你方才才拿给我的牙。”宁渊对景逸眨了眨眼,“今日这关我能不能顺利过去,便要全看景兄愿不愿意帮我的忙了。”说罢,他压低声音,在景逸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景逸听完了,才释然一般,用一种“你太坏”的眼神看了宁渊一眼,摇摇头,“罢了,其实我父亲也早就看那个跋扈又冷血的韩韬不顺眼了,可他因为做事铁腕,颇得陛下看重,借着这机会杀杀他的锐气也不错。”
马车速度不紧不慢,直到天色黑尽之后才回了统领府,宁渊捧着那个锦盒入了正厅,却见着一家人都坐在这里。
宁如海看见他,立刻出声呵斥道:“混账,你到底去什么地方鬼混了,折腾到现在才回来,是要给我丢脸吗!”
宁渊急忙弯下腰去,露出一副惶恐的表情,“孩儿只是临时碰到了些事情要处理,所以耽搁了不少时间,还请父亲宽恕。”
宁如海还要发怒,严氏却打了个圆场道:“渊儿还是个孩子,华京这样繁华,他一时贪玩也是有的,老爷又何必同他置气,现下他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严氏表面在帮宁渊说话,心里却快活得不行,看向宁渊的眼神也越发地眉飞色舞,都不用他们刻意安排,宁渊自己就能惹宁如海生气了,宁如海越生气,对他们就越有利,她都迫不及待地要看等宁如海发现宁渊捅出了怎样的篓子后,脸上会是何种表情。
“渊儿,你大姐托你拿的东西可是拿回来了?”严氏立刻问道。
“拿回来了,因为渊儿自知回来得迟了,便立刻带着这锦盒过来了。”宁渊说完,将手中的锦盒一捧。
“拿回来了就好,父亲,弟弟今日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你就别生他的气了。”宁蕊儿皮笑肉不笑地迈着莲步上前,从宁渊手里接过那个锦盒,看宁渊脸上的表情一脸平静,料定了他是还没有发现盒子里的玄机,眼角不禁露出同严氏如出一辙的快意,又迈着莲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三翠堂的裁缝师傅缝纫手法最是高超,相公的朝服经他们的手,定然能够修补得完好如初。”说完,她便轻轻打开了盒盖。
宁蕊儿站的位置十分巧妙,同时端着锦盒的手也侧了些,刚好能让在场的韩韬,宁如海,沈氏,严氏,乃至不少下人都能瞧见盒子里的情形,好让他们都亲眼看看宁渊都做了什么好事。她已经调整好了表情,随时准备做出在发现衣裳上的裂口后所应出现的惊讶,可在盒盖打开的一刹那,她原本调整好的表情却在瞬间崩塌了。
这是怎么回事!宁蕊儿脸色煞白,一双眼睛瞪得犹如铜铃,双手一阵发软,那锦盒竟然从她手里掉了下去,哐当一声砸在她脚边,里边那些花里胡哨地碎布条在她脚边撒了一地。
整个厅堂里鸦雀无声,就连沈氏原本在掸茶盖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仿佛被冻住了一样,都用一种不可置信地表情看着宁蕊儿脚边的碎布条。宁蕊儿浑身都在发颤,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了,不是应该只有一道裂口吗!这一堆碎布条是怎么回事!
不光是她,看到这一幕的韩韬脸色也是一片煞白,明日就是朝会了,帝王出巡,京中文武百官,就连诰命妇们都要身着朝服前往运河边接驾,容不得丝毫马虎,如今好端端一身朝服变成这样,这要他明天该怎么办!?
“咦?大姐你让我取回来的不应该是大姐夫的朝服么,这一堆破烂是怎么回事?”万籁寂静中,宁渊听起来似乎十分好奇的语气打破了正厅中僵持的一幕,搭配他脸上恰到好处的表情,好像当真是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
“你……你……”宁蕊儿指着宁渊,只觉得不光是手,连腿脚都开始发软,就要站不住。原本朝服上应当只有一道裂口才对啊!按照她最初的打算,那道裂口足以将宁渊作弄到,又能用一个晚上的时间缝补好,丝毫不会耽误明天的事,可如今整件衣服居然连原来的模样都看不出来,别说一个晚上,哪怕是给她一个月,都不可能恢复原状了!更可怕的是,这事她是瞒着韩韬做的,她该如何同自己的丈夫交代?
“渊儿,你都做了些什么!”宁蕊儿气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说不出话,却还有个严氏在,他们两母女沆瀣一气,严氏自然也知道事情糟糕了,但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该计较明天怎么办,而是趁着这阵风,收拾了该收拾的人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拆散一对夫妻是很损阴德的事情,不过拆散一对本来就很会造业的夫妻,小渊渊这是在积德啊~
第99章
“母亲,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宁渊望着严氏,片刻之后,才像恍然大悟一般,“莫非这堆碎布条就是姐夫的朝服?”
“三弟,你也太狠心了!你毁了这朝服,要你姐夫明日朝会的时候怎么办!”听了严氏那番话,宁蕊儿才像反应过来,十分配合地跌坐在地上,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姐姐如果有什么得罪了你的地方,你明着对姐姐说就是了,何至做出这样的事?”
“蕊儿姐姐,你错怪我了,此事我是当真不知道。”宁渊表情平静,话语间听不出丝毫的踟蹰与隐瞒,“今日你让我去帮姐夫取朝服,我便听你的去取来了,可为何朝服会变成一堆碎布条,定然是店家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你不先去找店家的麻烦,反而就这样一口咬到我身上,是个什么道理?”
宁渊这话说得不疾不徐,条理分明,被眼前这一幕惊讶到了的沈氏,听后也是频频点头,出声道:“这里边或许有误会也说不定,衣服到底是交给店家缝补的,出了问题也应当先去店家要说法,别眼睛一闭就往渊儿身上套,渊儿不会,也没理由去毁他姐夫的衣服。”
“祖母,并非是蕊儿要冤枉弟弟,实在是三翠堂是京中的老字号了,断然不会出这样的差错,衣裳想必是从那拿出来后才遭人损毁,可除了去取衣服的三弟,又有谁能接触到这件衣服?”宁蕊儿满面焦急,她实实在在是慌了,在情绪上边一点都没有演戏,“至于三弟为何要毁了这衣服,我也是半点不明白啊!”
“夫人,老夫人,奴婢,奴婢应当知道些什么。”此时一个孱弱的声音战战兢兢冒了出来,众人回头一看,却是站在一边,宁蕊儿身边的丫鬟春香,春香见所有人都在看着她,表情更加惶恐了,她跪□子,深深埋着头道:“昨夜,昨夜奴婢路过三少爷修习的房门口时,看见,看见……”
严氏迫不及待道:“你看见了什么,别磨磨蹭蹭的,还不快说!”
“奴婢看见厨房给三少爷送去的宵夜,被三少爷的丫鬟原封不动拿出门倒掉了!”春香咬咬牙,似乎是狠了心才说出了这句话,“咱们府里一向过得勤俭,昨夜是因为宁老爷来了,夫人才吩咐厨房备下了上号的乌鸡汤做宵夜,食材也是精心挑选过的,奴婢好奇这样好的东西为什么三少爷要倒掉,就想上前问问,怎料却意外听见三少爷在屋里……”
说到这里,她却怯生生地抬头望了宁渊一眼,好像不敢往下说了。
“快说,你听到了什么,如实说出来就好,这里没人敢为难你。”严氏好整以暇地看着春香,似乎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很是迫不及待,春香得了严氏的保证,才鼓起勇气,用提高了一些的声音道:“我听见三少爷在屋里对侍奉他的下人说,咱们夫人今日是明摆着在故意刁难他,接风宴时不给他安排位置也罢了,就连宵夜送来的也是这般猪狗都不吃的东西,实在是欺人太甚,总要找个机会让咱们夫人见识见识他的厉害才好。”
“哐当。”沈氏手里的茶盏好像有些拿不稳,被她放到了身侧的小几上。
昨夜的宵夜的确是乌鸡汤没错,而且炖得十分滋补浓厚,所以沈氏将送给她的那份全部吃完了,如今却听见宁渊说那是“猪狗都不吃”的东西,自然心里头不是滋味。
“渊儿,这丫头所说的难道都是真的?”沈氏面色不佳地看着宁渊,春香那半真半假的话确实容易让人起疑,因为统领府的接风宴确实没有给宁渊安排位置,他要是因为这个原因怀恨在心也是人之常情,但因为这个,去损坏韩韬的朝服,却是太过分了。
还不待宁渊出声,春香便急急叩头,将话头抢了去,“回沈老夫人的话,奴婢所言句句是真的,想来现在倾倒宵夜的痕迹还能在三少爷房门外寻到,奴婢是万万不敢撒谎的!”
宁渊一直没言语,看着这一屋子的人将戏唱足了,才缓缓道:“大姐,你既然一口咬定是我损毁了姐夫的朝服,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我呢。”
“渊儿,你当真是糊涂,你姐夫是朝廷命官,损毁了他的朝服就是触犯了刑律,你要母亲如何帮你!”见宁渊这是模棱两可地承认了,严氏又变脸一样迅速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慈母模样,按着自己的心口道,同时他这句话也是在提醒沈氏和宁如海,这是犯了刑律的罪责,可不是随便就能包庇的。
“还能如何,这逆子竟然做出这等糊涂事,真是愚蠢至极!”一直沉默的宁如海总算出了声,他当然听得出严氏话里有话,可严氏说得也在理,包庇一事可大可小,说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是不可,但就怕被有心人抓住了捅将出去,对声明和官运的影响可是不小。
“三弟就算犯了错,到底是我的弟弟,我身为长姐,又怎么好苛责他,一切还是请父亲做主好了。”宁蕊儿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珠,才由身边的丫鬟搀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宁蕊儿这番话说得自然,还能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她如果主动提出重则宁渊,难保在别人看起来就是个不体恤弟弟的长姐,何况宁渊现下的身份到底是他们家的客人,主人又怎么能苛责客人,交给宁如海来处理却正好,有严氏那番话在前,又要顾着自己的面子,他不可能拉下脸来从轻处罚。
“罢了,此事已是触犯了刑律,明日便将宁渊送到京兆尹衙门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宁如海沉声出言,已是下了决断。严氏见状,掩饰住眼底快活的神色,嘴里却依旧道:“渊儿还是个孩子,当真要送到京兆尹那里去吗,听说那衙门里刑具像流水一样,若是渊儿出了什么事情,我回去该如何向唐姨娘交代?”
“你不用交代,他这纯粹是自作孽不可活……”可宁如海这句话还没说完,却忽然被宁渊打断了。
宁渊脊背挺得笔直地站在那里,“父亲,俗话说得好,捉贼要拿脏,定罪也是要讲证据的,这半点实质性的证据都没有,却要给孩儿我定下损毁朝服的罪名,孩儿可担待不起。”
“三弟,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你又何必在否认呢,在这样下去说到底丢的也是你自己的脸啊。”宁蕊儿痛心疾首道:“那朝服是你去取的,又是你带回来的,从头到尾就在你的手里,现在却变成了这模样,不是你做的,难道还另有他人不成?”
“如长姐所言,这朝服是谁去取的,便是谁损毁的了?”宁渊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在宁蕊儿困惑的眼神中,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道:“统领夫人说得这般笃定,我却是再听不下去了,总要替宁兄说两句公道话才好。”
话音一落,便见着一华服贵公子面色不善地迈步入了正厅,见着那公子,一屋子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宁蕊儿更是不自觉道:“景世子,你为何会在这里?”
“自然是宁兄请我来陪他说话叙旧的,因为不想惊动太多的人,便没有通知韩统领和统领夫人,怎的刚来就看了这样一场戏。”景逸眉头微皱,将宁渊嘱咐他摆出的表情做了个唯妙唯俏,直视宁蕊儿道:“统领夫人,你方才说了什么,我在外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宁兄顾着我的面子没有坦诚出来,可我却不想让他受委屈,实不相瞒,这装衣裳的锦盒,是我替宁兄去三翠堂取来的,又一直放在我的马车里,直到入府的前一刻才交予宁兄,那样短的时间里宁兄根本没机会动手脚,按照统领夫人的说法,难道将这朝服弄成这般模样的,是我景逸不成!”
景逸这话说得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做足了一副打抱不平的派头,直将整个厅里的人都说得傻眼了。
是啊,宁蕊儿适才在宁渊的引导下,的确说了谁取的衣裳,便是谁弄坏的,天知道景国公世子居然在这个时候蹦了出来,信誓旦旦说衣裳是他去取的,难道宁蕊儿要调转枪头,说那衣裳是景逸弄坏的吗。
恐怕给她十个胆子,她也没那个勇气将景国公世子拖下水。
此时宁蕊儿心里已经骂开了天,她对宁渊和景逸有交情的事一无所知,同时她也忽然领悟到,原本应该只有一个破口的朝服变成了一堆碎布,定然是他们两个沆瀣一气的杰作,可现下她能怎么办,难道她真要说是景逸弄坏的朝服不成,其他暂且不论,只怕“景国公世子蓄意弄坏禁卫军统领朝服”的消息传出去,别人不会说景世子如何,只会说他们韩家得了失心疯。
景国公府是什么地方,景国公世子又是什么人,说人家世子弄坏了韩统领的朝服,也得看看韩统领又没有那么大的一张脸。
宁蕊儿脸色连变,一时有了骑虎难下之感,不过她还是硬撑着脸皮,道:“景世子说哪里话,你这般突然来访,咱们已经是招待不周了,此事又怎么可能与你有关系,既然那衣裳一直在你手上,说不准也是有人趁着你不注意的时候蓄意破坏,还望世子你不要偏信了小人。”宁蕊儿这番指桑骂槐的话已经十分明显了,不光如此,她还用求助的眼神望向严氏,想让严氏出声帮腔,可严氏显然比她聪明得多,在听完景逸说法的那一刻,严氏已经领悟到今日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成事了,只将嘴巴闭得严严的,眼睛垂得低低的,摆明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哼,我想我还没有蠢到统领夫人所认为的那种程度。”景逸一拂袖,“不过此事既然牵连到我,我也断然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损毁朝服也是牵扯了刑律的事情,统领夫人要是信得过我,便由我回去向父亲请命,请我父亲出面做主将此事好好查上一查,便先从那三翠堂开始查起,定然要这件事水落石出,让那些兴风作浪的妖魔鬼怪无所遁形。”
宁蕊儿一阵惊吓,如果真的让景国公出面那还了得,事情只要一闹大,很容易就能查出是她买通了三翠堂的下人在衣服上做了手脚,到那时,他们才不会管衣服上到底是只有一道口子还是整件衣裳都变成碎布,且不论景国公府会如何,那三翠堂背后的老板就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三翠堂这样的名店,最注重自己的声誉不说,那还是大皇子在背地里有投钱的产业,如果让有辱了他们招牌的事情传出去,大皇子生气起来,宁蕊儿当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这……”宁蕊儿打起了磕巴,一时说不出话,这时,一直坐在一边沉默不言的韩韬,总算压低声音开口道:“一件衣裳罢了,又能算是什么大事,坏了便坏了,大不了明日我穿以前的旧朝服便是,劳烦景世子看了一场笑话,此事就此作罢。”
韩韬怎么说都是统领府的一家之主,他都开了腔,其他人自然是不好再说什么,宁蕊儿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因为景逸的出现,事情急转直下,实在是让她始料未及,尤其是当她发现韩韬看向她那种愤怒的眼神时,更是让她心惊肉跳。
韩韬出声,不过是想将事情带过去,保住宁蕊儿的颜面,但宁渊显然不会这么轻松就让他们如意,又开口道:“姐夫能相信三弟我的清白,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但我相信姐夫治家严谨,对于一些搬弄是非,到处泼脏水的奴才,姐夫是不是也应当管上一管。”
宁渊这话意有所指,那边春香听后,面色慌乱,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对韩韬直磕头:“老爷,奴婢并没有诬陷三少爷,奴婢所说的句句属实啊!”
韩韬并没有去看春香,一双眼睛利剑一样盯着宁渊,宁渊毫不客气地同他对看,半晌,才听得韩韬道:“这丫头说她所言句句属实,三弟你又如何能证明她是在诬陷你。”
“我自幼受的是宁府的教导,也深知为人宾客的礼仪,嚼主人家舌根这种事,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这丫头诬陷我别的也就罢了,居然诬陷我说我将府上送来的宵夜倒了,还口出诳语,实在是匪夷所思,昨夜我胃口不佳,那宵夜至今仍原封不动地摆在我房里的桌上,不知这丫头被哪来的猪油蒙了眼睛,竟然说得出那般莫名其妙的话。”说完,宁渊径直对身后的白檀道:“你去我房里,将昨夜我没有动用的宵夜端过来。”
春香听到这话,立刻白了一张脸,不可能,她分明亲眼看见那宵夜被倒掉了啊,怎么可能还被留到今天!
白檀很快便回来了,手里果然端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碟凉透了的花卷,和一盅半点油花都无的鸡汤,碗碟的规格都同这统领府里的制式碗碟一模一样,内里的食物也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白檀捧着托盘在众人眼底转了一圈,严氏只瞧了一眼,就恨铁不成钢地垂下了眼睛,而当沈氏瞧见那盅鸡汤里的东西后,眼角一跳,轻轻哼了一声。
“当然我也奇怪得很,方才春香姑娘信誓旦旦说昨夜的宵夜是上好的乌鸡汤,我的这盅鸡汤里却是皮包骨的白斩鸡不说,凭着鸡头鸡肋的搭配,连血都未放干净,哪里还当得起‘上好’这两个字?定然是这些该死的奴才使坏,也不知到底怀着什么目的,想要离间我与长姐的感情,若我当真将这鸡汤倒了,不是正好中了你的套?”看着春香张嘴欲说话,宁渊又继续出声打断她,“你莫不是还要辩解这东西是我另外备下的?这么说来我可当真是有闲心得很,不光弄了一套府里的餐具出来,还偷偷摸摸在厨房煮了一盅鸡汤,就为了作弄你这奴才,你好大的面子!”
宁渊话音刚落,宁蕊儿就三两步走了过来,抬起巴掌便毫不留情地抽在春香脸上,“该死的丫头,为什么要诬陷三弟,我同三弟的姐弟情分,险些就要被你这贱蹄子给毁了!”
春香被打得哇哇乱叫,却根本不敢辩解回话,宁渊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冷笑个不停,他决口不提宁蕊儿,一股脑把这脏水往春香身上泼,果真宁蕊儿为了洗清自己,就顺着这个台阶下来了,原本串通一气要陷害自己的主仆,如今却变成狗咬狗的局面,当真是精彩得很。
“够了!”韩韬一声低喝止住了这场闹剧,他语气森然地道:“奴才爱嚼舌根,还欺上瞒下用这种宵夜怠慢贵客,夫人何必自己动手浪费力气,便拔了舌头,挑断手筋,乱棍打出府就是。”
春香被宁蕊儿打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听见韩韬这个决定,她便彻底傻了,刚要求饶,已经有两个下人走了进来将她拖了出去,隔了老远,还能听见春香惨叫的声音传回来,宁蕊儿胸口剧烈起伏了片刻,终究是颓败地坐□,还不忘皮笑肉不笑地对宁渊道:“是我看管下人不周,真是委屈三弟了。”
“闹成这样,丢脸不说,还扰了将军和老夫人的清净,韩韬在此向你们赔个不是了。”事已至此,韩韬站起来,冲宁如海抱了抱拳,转身瞪了宁蕊儿一眼道:“你跟我来!”
宁蕊儿僵硬着脸,也同宁如海他们福了一礼,亦步亦趋地跟在韩韬身后去了。
二人回了东厢自己的卧房,宁蕊儿刚想上前宽慰韩韬几句,可韩韬却已经转过了身,蒲扇大的巴掌想也没想就抽在了宁蕊儿脸上。
韩韬力气极大,宁蕊儿身形却纤弱,遭这一巴掌抽了个正着,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身子就横飞出去,撞上一边的花瓶架,架上一个名贵的珐琅花瓶应声而落,哐当化作了一地碎片。
“蠢妇!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见着宁蕊儿与严氏方才在厅堂里的一唱一和,韩韬就料定了这绝对是宁蕊儿瞒着他整出来的幺蛾子,“你要作弄那个宁渊我没意见,可你居然用我的朝服去作弄他,现在鸡飞蛋打不说,你要如何收场?难不成要我明日当真穿着陈年的朝服,去让那些御史们看笑话!”
韩韬当真是气急了,他没有家世门楣,全靠着自己才拼到今日的位置,本就觉得比华京中那些家境殷实的官员低矮一截,也知道其他官员会在暗地里笑话他这个近卫军统领是乡蛮子,土包子,他早已经忍无可忍了,如果明日他连一件像样的朝服都没有,那些素来看不起他的官员们,能当着他的面讲出怎样难听的话,他都相像得出来!
“相公,我不是有心的啊。”宁蕊儿很少看韩韬有如此发怒的时候,一时忘了脸颊的疼痛,抱住韩韬的小腿道:“我哪里知道那小子会认识景世子,今日摆明了是他们两串通在一起在给我难堪,如若不然,相公你的朝服也不会变成那个样子了!”
见宁蕊儿竟然还不知悔改,一心一意要怪到别人身上,韩韬怒气更胜,掐住宁蕊儿的脖子就将她拎了起来,原本就黝黑的脸色因为愤怒,更显得阴气沉沉,“如果你不是自作聪明要在我的朝服上做手脚,那哪里会有这些事情!你自己蠢就罢了,别拉着我跟你一起蠢!”韩韬气不打一出来,又扇了宁蕊儿两个巴掌,直扇得她眼冒金星。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人下棋,比较厉害的一方,会谦让对方先手,现在贱人们的先手已经下完了,小渊渊就要开始落子了,渣渣不平,何以同小攻相亲相爱=V=
第100章
宁蕊儿嫁给韩韬的这些年,仗着自己是宁如海的女儿很是嚣张跋扈,不允许韩韬纳一房小妾,前些年韩韬相好上了府里的一个丫鬟,硬是不顾宁蕊儿的反对,想要收为小妾,宁蕊儿抗争不成,表面上装作大度接纳,却暗地里差人将那丫鬟掐死了,又伪装成使她自己上吊自尽,即便韩韬看出了这一切都是宁蕊儿在从中作梗,可碍于岳丈一家的面子,终究是忍了下来,没有再发作。
说到底,韩韬和宁蕊儿的婚姻不过是各取所需,毫无半点感情基础,严氏看上了韩韬的官职地位让女儿下嫁,韩韬顾念宁如海的旧情也接纳了这门婚事,但成婚几年来,宁蕊儿一无所出已经够让韩韬郁闷的了,那丫鬟长相虽然没有宁蕊儿貌美,但胜在体贴入微,柔情似水,比终日跋扈的宁蕊儿不知道好多少倍,韩韬好不容易寻到一温柔乡,却因为宁蕊儿的刁钻而使红颜枯骨,一股子气一直憋在胸口里,再加上近几年韩韬官运亨通,颇得陛下赏识,早已没有初初上任之时的底气不足,对于宁蕊儿,也越发地忍无可忍起来,今日借着朝服发难而对宁蕊儿大打出手,也算是好好出了出心底的抑郁之气。
宁蕊儿被打得脸颊发青,一时脑子里蒙成一片不知该如何反应,待那阵火辣辣的疼痛再也抑制不住的时候,一贯嚣张的脾气也跟着被激发了出来,可她一个女子论起动手,哪里比得过舞刀弄枪的韩韬,好不容易挣脱了他的钳制,却只能尖叫着跑出房间,直奔宁如海的住处,想来是仗着父母皆在,告状去了。
另一边的西厢里,沈氏刚接过罗妈妈奉上的安神茶喝了准备沐浴,就听见罗妈妈小声道:“方才奴婢见着大小姐哭闹着往老爷和夫人的房间去了,想来是同姑爷闹了别扭。”
“哼,连作弄自己弟弟这般丢人的事都做得出来,活该不受自己夫君待见。”沈氏心情不佳,晚上宁渊端出来的那份宵夜她看得真真的,那样一堆杂碎,只怕是下人都不会吃,联想到接风宴上没有给宁渊安排座位的事,再没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宁蕊儿是故意在给宁渊小鞋穿,自然那朝服的玄机,想必也是宁蕊儿的杰作了。
“这个蠢姑娘,都嫁做人妇了还一派小家子气,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己犯了错被夫君苛责,难道还妄图让自己的父亲给她撑腰不成。”沈氏心里对宁蕊儿欺瞒她的事生有暗气,说话也颇为刻薄,“你且看着好了,看看老爷会不会管她这等闲事。”
果然,同沈氏所料的分毫不差哦,宁蕊儿只进了宁如海屋子里片刻的功夫,就肿着一双眼睛被呵斥了出来,埋着头脚步匆匆回了东厢,却是半点嚣张的气焰都没有了。
此时此刻,景逸正在宁渊房间里喝着一盅奇怪的茶水。宁渊差人找来了新鲜牛乳,同茶叶煮在一起,茶香奶香交织,入口的滋味十分别致,景逸喝着十分惊奇,直问宁渊是从哪里学来这等奇异的煮茶法。
宁渊心中好奇,“你和呼延元宸素来很有交情,他竟然都没有煮过这茶给你喝?”
“我同他一起时素来都是喝酒的,哪里有喝茶这般闲情逸致的时候,而且呼延元宸那小子一贯对人冷淡得很,从来不在我面前卖弄。”景逸一连喝了两大杯,才像喝饱了似地打了个饱嗝。
宁渊却觉得奇怪,呼延元宸为人冷淡?的确,那人是长了一张淡漠的脸,可从两人的接触来看,宁渊压根就不认为呼延元宸会有冷淡的时候。
不过两人的话题并没有在这个上面持续多久,景逸就扯着他问:“你这大姐居然能用这般阴损的手段来害你,你也压根不是个坐以待毙的,难不成你今日让我带你去妓院,又上药铺和集市买了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其实是在打什么棍意不成。”
宁渊但笑不语,只向他卖了个关子,“等明日朝会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到了第二日,因为是帝王出巡,华京全城戒严,四大城门从前一天夜里就只许出不许进了,都城的禁卫军和守卫皇宫的御林军几乎倾巢而出,布满了华京的大街小巷,将两边想一睹皇帝陛下真容的百姓们隔开,给龙驾留出通路。
宁家人因为是以江州龙舟魁首的身份入京的,是以一大早就候在了京城码头边上。按照今日朝会的流程,皇帝将率领文武百官在宫门前的长街处接见百姓,随后再来码头,先行祭天,再观看各地魁首们进行龙舟竞赛,以决出最后的总魁首。
王虎带着龙舟队,已经在昨天晚上城门封锁之前入了城,此时正在河边专程为船手准备的棚子里如火如荼地擦着船桨,这位江州守备军的副统领已经许久没有回过京城了,别说此次还要在皇帝面前露脸,显得格外兴奋。
“三少爷,听说你们是住在统领府,想必你已经见过韩韬那小子了吧。”王虎一面准备,一面粗豪地对宁渊唠着嗑,“我和韩韬那小子早些年在宁大人麾下的时候,可是有过命交情的,不过那小子比我肯拼,又没有爹妈的拖累,干什么都喜欢冲在最前头,才能混到今日的位置,可是要比我强多了!”
“自然见过,韩统领可是与王大哥一样,真可算得上是人中豪杰。”宁渊在一边笑着说,轻飘飘一句捧,顿时让王虎一张脸笑开了花,不过宁渊很快又道:“只是有件事让我很奇怪,韩统领现在是我的大姐夫,我原以为他们夫妻应当恩爱得很,可现下一瞧,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王虎脸上的笑容在宁渊说出这句话之后顿时僵住,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没人注意他,才凑近了宁渊,压低声音道:“三少爷,这事已经那般明显了吗?”
宁渊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故作惊讶道:“怎么,王大哥你也知道这事?”
“嗨,别提了,当初如果不是严夫人出面做媒,又说动了宁大人,韩韬那小子才不会娶大小姐咧。”王虎说完这句,好像又觉得不太恰当,拍了拍自己的嘴,道:“我当然不是说大小姐不好,而是韩韬那人的个性我知道,向来自由散漫惯了,他只想娶一个听话懂事的媳妇,乖乖巧巧地呆在家里就好,可大小姐怎么说都是宁大人的嫡长女,像尊菩萨似地回家去这么放着,压根怠慢不得,连过个日子都要小心翼翼的,让那小子十分不顺心。”
王虎从前与韩韬关系就好,这些年来偶尔也会通信,韩韬在家里受了宁蕊儿的气,又找不到地方发泄,只能向自己的好兄弟诉苦。
“唉,我大姐的脾气我也知道,大姐夫真是难做。”宁渊配合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很为大姐夫抱不平,我大姐有时候做事也太出格了些,这要换成了别人,兴许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而且我大姐也曾经向母亲说过,她对大姐夫也没什么感情,要不是顾着她统领夫人的身份……”说到这里,宁渊看见王虎忽然间变得僵硬的脸色,顿时不说了,只摆摆手道:“我……我不过是在胡言乱语,王大哥千万别往心里去,你难得入京一趟,今日朝会后,可要去找韩统领喝喝酒,叙叙旧才好。”说罢,宁渊头也不回地出了棚子。
一天之中,午时的阳气最盛,也是帝王出巡的最佳吉时,几乎是午时刚刚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鼓声,前后足足有四十个御林军所抬的帝王龙轿从皇宫正门缓缓行出,文武百官身着整齐的朝服,随在龙轿后方,至于道路两旁,则黑压压跪了一地的百姓,场面十分庄严肃静。
韩韬走在武将的队伍中,短短三五步的距离,他已经察觉到周围有好几道目光从他身上扫过,他虽然面目上故作镇定,可心里早已羞愧难当。
原本的朝服因为宁蕊儿做的蠢事变成了一堆碎步,为了今日的场面,他只能翻出许久之前一次压箱底的朝服,那还是他刚就任禁卫军统领时,第一次入金銮殿觐见皇帝时所穿的,因为是好几年前的衣服,不光样式老旧,一些白纹的地方还因为岁月沉积有些发黄,他在站队的时候已经多了个心眼,故意站到武将区域的最外围,离皇帝的龙驾远远的,可纵使这样,还是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甚至他都能预见,搞不好来日上朝的时候,会有御史上书弹劾,说他穿着陈旧朝服参加朝会,对皇帝不敬。
想到这里,他对宁蕊儿就越发恼怒,要不是那个蠢妇自作主张,事情又何以变到如今的地步,自己这些年因为恩师宁如海的关系对她反复忍让,想来是忍让得过头了,竟然让她越来越无法无天起来。
硬扛着周围是数道目光,硕大的队伍总算是行到了码头边上,在码头正中的位置已经搭起了一个高高的祭台,祭台周围也跪了一圈的人,都是前来参加朝会的官员家眷,宁蕊儿亦盛装华服地跪在一众贵妇人当中,只是她昨晚挨了韩韬几个耳光,现下脸上的红肿都没有消下去,不得已在出门之前扑了厚厚的粉来遮挡,午后阳光很刺眼,晒得她香汗淋漓,同脸上厚厚的粉混合在一起,糊成一团一团的,看上去十分狼狈。
皇帝上了高台,先是接收众臣朝拜,然后由太监送上三株斤迟长的黄香,开始祭天仪式。
码头外围此时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不过却被成圆环状的禁卫军挡住了,却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瞧,好像看不见皇帝,能看见几个达官贵人也是好的,就在这时,一个原本正挡着人的禁卫军好像不小心之间露出了个空荡,让一个穿这身花花绿绿的裙子,大腹便便,浑涩粉气的蒙面女郎突破了包围圈,猛地扎进了官员群里。
那蒙面女郎轻车熟路,迅速锁定了一个垂头站在那里的高大男子,想也没想就直扑了过去,抱住那男子的双腿道:“相公!你不要抛弃我们两母子啊相公!你这样狠心绝情,让我和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要怎么过啊!”
韩韬被这个忽然蹦出来的女人吓了一跳,一时忘了反应,因为他站的位置十分靠边,远处的官员和高在祭台之上的皇帝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里,但这突然发生的一幕还是吸引了周围好几名官员的目光。
那女子见状,索性挺了挺自己的肚子,将自己浑圆的腹部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眼皮子低下,同时扯着嗓子叫道:“相公,你说与我两情相悦,要替我赎身,将我正大光明地娶回去,现下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你怎么能不要我们,怎么能抛弃我们呀!”
韩韬惊疑不定地看着这扑在他脚边不断哭嚎的女子,一时觉得无比荒唐,那女子不光穿着庸俗无比,脸上浓妆艳抹,还用纱布将脸蒙住了一半,压根看不清长相,之前那个意外将这名女子放进来的禁卫军此时也匆匆跑了过来,见那女子居然抱着统领的腿撒泼,顿时大惊失色,上前拽着人就重新拖出去了。
从那女子的忽然出现到消失,总过不过只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朝会角落,连个水花都没扑腾出来就消停下去了,这样短的时间里,韩韬光顾着惊讶,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可呆在妇人群中的宁蕊儿,却看傻了眼。
因为互为夫妻,按照规矩,宁蕊儿的位置距离韩韬本就不远,自然将这戏剧性的一幕尽收眼底,一时除了目瞪口呆摆不出别的表情。
那女子穿得那样花哨,还浓妆艳抹,一瞧便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子,搞不好是哪个青楼的娼-妓,一个大了肚子的娼妓抱着自己相公的腿,哭嚎着叫自己的相公不要抛弃他们,难不成韩韬居然背叛了自己,在外边和青楼女子珠胎暗结?
等韩韬回过神来时,女子的身影早就消失了,周围确有几个看了场热闹的官员发出一阵暗笑,其中就站在他身边的骁骑营副统领还向他比了个拇指。毕竟对于这些官员们来说,谁没有背着自己的家眷在外边寻花问柳的时候,韩韬就算在青楼有相好的,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不过让人家大了肚子,还冒着惊动圣驾的风险跑到这里来丢人现眼,却也不是谁都做得出来的。
韩韬本就因为朝服的事情觉得羞愧,此事又莫名其妙多出了个便宜相好,对于周围的人解释也不是,不解释的不是,当真尴尬万分,但这场面在官员群里能被一笑置之,放到妇人群里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宁蕊儿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这些年他千算万算,为了稳住自己正妻的地位,惩治了不少企图接近韩韬的女人,可千算万算,防得了家宅里边,却不想没防到外边的野花野草!
“哎呀,韩统领也真是的,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大庭广众的,让韩夫人如何自处。”
“别人说韩统领爱妻如命,韩夫人生不出孩子,他也连一个小妾都不纳,我还以为他真是个了不得的好男人了,原来不过是谣传。”
“其实我能体谅韩统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己的老婆生不出来,他也不能就这样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啊。”
“你快看韩夫人脸上的表情,哎呦真是精彩,可怜的韩夫人,那女子肚子那么大了,瞧着她的模样还一无所知,怕是回去以后有得闹了。”
周围妇人们的议论钻心一样窜进宁蕊儿耳朵里,直让她睚眦欲裂,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找韩韬问个清楚,但现下这样众目睽睽,她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只是脸上的越烧越旺,看向韩韬的眼神也愈见狰狞起来。
祭天神,赛龙舟,又看了一场火舞大会,朝会一直到傍晚时分终于宣告结束。封赏完得了龙舟大比总魁首的霸州都督之后,皇帝圣驾才摆驾回宫,并颁下圣旨,百官今日都颇为劳累,便不用随着圣驾回宫,就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便是。
宁如海为了犒劳特意从江州来的龙舟划手们,即便他们此行并未夺得名次,还是自掏腰包在华京一处十分有名的酒楼摆了筵席,宁家人都在一旁作陪,没有随韩韬和宁蕊儿一同回去,待他们吃饱喝足了,踩着夜色打道回府,刚走到统领府的正门口,却正巧见着韩韬黑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从门里边冲出来,见着宁如海他们,他竟然连停都不停,迈开大步就往街上去了。
宁如海已经有些喝高了,没有在意这些,严氏却眼角一跳,莫名冒出一丝不妙的预感,反过头去看了宁渊一眼,见到的却是宁渊一副低眉顺眼的表情,她狐疑地转了转眼珠,终究没有开口说话。
当天夜里,天色已经很晚了,宁渊原本正在熟睡,忽然被外边一阵喧闹声惊醒,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一直坐在床尾值夜的周石也起身替他披上外袍,刚点亮烛火,白檀便进来了,轻声道:“东厢出事了,少爷可要过去看看。”
“东厢?”宁渊眼珠子一转,笑道:“总归是我大姐和大姐夫之间的事情,身为弟弟,为表关心,总是要去看一看的。”
东厢的主人房外边,现下已经围了不少人,除了下人们,宁家人也一个不落悉数在场,宁渊迈着轻步子渡过去,抬眼一看,好端端一个卧房现下已经被砸得不成样子,满地的花瓶碎片,笔墨书籍,乱得好像刚被打劫过一样。韩韬脸色难堪无比地坐在一边,宁蕊儿则披头散发地将头埋在严氏怀里哭个不停。
“将军,韩韬受你恩惠,一直将你视作恩师,恩师情谊韩韬永世不忘,但这个如此喜欢搬弄是非的女子,我是一定要同她和离!”是和离而不是休妻,韩韬觉得他已经给足了宁蕊儿面子了,宁如海一直紧紧皱着眉头,听见韩韬这么说,也不回话,反倒是用严厉地目光盯着自己的女儿。
韩韬真是气愤极了,今日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青楼女子他明明不认得,可宁蕊儿就是抓住了这一点硬是在他面前兴风作浪,说他忘恩负义,说他狼心狗肺,他有心解释对方也半点不听,面对这样一个疯婆子似的宁蕊儿,韩韬无奈之下只能气冲冲地出了府,去找好不容易来华京一次的老朋友,王虎喝酒,原本是打算找王虎诉苦,谁知道酒过三巡,他却从王虎嘴里听到了更不得了的事情。
原来自己这位夫人,竟然对自己从来就没有半点感情,她会嫁给自己,所谓的不过是禁卫军统领夫人的名头!
王虎和他有过过命的交情,这样的兄弟怎么可能诓骗自己,韩韬恼怒之下,加上又喝了酒,前前后后的事情一串起来,更想起了不少宁蕊儿人前人后让他没脸的旧事,他在禁卫军统领的官职上坐得久了,个性早不似从前那般小心憨厚,回来便要找宁蕊儿质问,哪知宁蕊儿依旧抓着那女子的事情不放,硬要他将那莫须有的女子交出来,将那个压根就不存在的“野种”打掉,韩韬一气之下,也懒得解释了,直接指着宁蕊儿的鼻子说,要写一封放妻书,与她和离。
宁蕊儿一听,这还了得!她嫁过来这现年,韩韬待她虽然不说十分好,但也绝对规规矩矩的,现在不光在外边养了女人,怀了野种,还要与她和离,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一时在房间里又哭又叫,还不停摔东西,动静闹得极大,直将人都引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百章了,撒花~~~
第101章
“母亲,你要替我做主啊!他现在不光在外边养了人,还要同我和离,这日子没法过了!”宁蕊儿扑在严氏怀里哭得天崩地裂,可严氏却是满脸尴尬,虽然她嘴巴上不说,心底却将宁蕊儿这番蠢行径骂了个遍。
现在的男子,谁没有个三妻四妾,尤其是像韩韬这样的身份,就算真在外边有了相好,也根本不算什么,宁蕊儿能做的,是如同多年前的严氏一样,摆出一副大度贤惠的样子,让他想纳几房就纳几房,这样别人才会称赞她识大体,这些年韩韬一直在家里守着她一个,已经是极为了不得的事了,偏偏宁蕊儿还把韩韬的这份大度当成了理所应当,闹腾成这般模样,事情要是传出去,别人不会说韩韬如何如何,只会指着宁蕊儿的脊梁骨骂她是个妒妇,连带着还会说是宁府管教无方,养出这种女儿。
不光严氏这么想,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唯独宁蕊儿依旧哭嚎个不停,好像韩韬真的欠了她的一样。
“慈母多败儿,这丫头养成这种习性,都是给惯出来的。”沈氏被扰了清梦,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看见这架势后,只觉得脸上无光,呵斥了严氏一句,扭头就走了,想来是要回房去继续睡觉。
“大姐夫,大姐一贯就是那个脾性,若是她有什么错处,你大人大量,多担待着些便成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和离,这又是何苦。”宁渊凑到韩韬身前,表面上是陪着笑在劝说,可他说的话却像刀子一样又狠狠在韩韬心里捅了一刀,是了,宁蕊儿一贯就是这个脾性,为这一点莫须有的事情就能大吵大闹,丝毫不顾及双方颜面,也从来没见她改过,以前他忍了便忍了,可他堂堂八尺男儿,难道要这样忍一辈子不成?
想到这里,他果断地冲宁如海一抱拳,“将军,我知道这话当着你的面来说十分不好,可我与宁蕊儿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再凑在一起过下去也不过是互相折腾罢了,和离之事虽然唐突,可我意已决,将军若要责罚,我韩韬在这里领着便是。”
“韬儿,你这又是何苦!一个女婿半个儿,我素来是将你当做自己的儿子看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家两口子没个小吵小闹,可不能听了某些别有心机的人煽风点火,就一拍两散了呀!”严氏隐晦地瞪了宁渊一眼,一把将宁蕊儿推到徐妈妈怀里,凑上去握着韩韬的手腕道:“你现在正在气头上,自然恼怒的很,进屋去,为娘的给你泡一杯茶压压火,你有什么话尽管跟为娘的说,若是蕊儿有什么错处,为娘的替你教训她!”
说罢,严氏也不顾韩韬的反应,近乎是连拉带推的将人带进了里屋,宁如海看了依旧伏在徐妈妈身上嘤嘤个不停的宁蕊儿,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又对宁渊呵斥道:“你也别杵在这里看热闹了,回去睡觉!”
宁渊垂下眼,躬身应了声是。
第二天一早,宁渊刚起床,就有丫鬟来传话,说韩韬已经向宫里递了折子,因病告假,今日他们都不用入宫去参加宴会了。
丫鬟丝毫没提统领府那两位主人到底离没离,但宁渊心里明镜似的,隔了一个晚上还没有消息传过来,想必是在掩饰力挽狂澜的嘴巴之下,韩韬被他说得回心转意了。事实与宁渊的猜想也没有多少区别,昨夜严氏几乎说了一整夜,嘴巴都说干了,又强压着宁蕊儿的脑袋让她向韩韬道了歉,韩韬才勉强没再提和离的事,不过他显然也不想这么快就同宁蕊儿出去在其他官员面前扮演夫妻和睦,这才将今日的宴会推了。
宁渊洗漱完,去往正厅后方的偏厅用早饭,可摆满了各式早点的饭桌边只有沈氏一个人坐在那里,沈氏面色十分不佳,见着宁渊来了,才缓和了一些,招招手让宁渊过去挨着她坐。
宁渊行过礼,坐下之后才问:“父亲和母亲呢?”
“你那个贤惠的母亲昨夜磨了一整晚的嘴皮子,现下能起身才是有鬼了。”沈氏轻哼一声,“昨夜天亮,你父亲又杵在那里看了半晌的热闹,染了些风寒,现在也在床上歇着。”说到这里,沈氏还摇了摇头,“你父亲身子一贯硬朗得很,最近却瞧他精神总是不济,现在又给风寒缠上了,他怕是已经有上十年没得过风寒了吧,当真可笑。”
“父亲得了风寒?”宁渊故作惊讶地睁大眼,“可有请了大夫?”
“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说是……”沈氏说到这里,一张老脸却绷得死紧,不往下说了,只亲手往宁渊碗里夹了一个煎饺道:“快些吃饭,你这孩子一贯是个懂事的,将来切莫学得像你父亲那般荒唐。”
宁渊看着沈氏的表情,知道沈氏为何没往下说,毕竟将“纵欲过度,身体亏空”在一个还未成年的孙子面前提出来,多少会有些不合礼数。
此时又有丫鬟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张烫金的请帖,道:“沈老夫人,这是景国公府下的帖子。”
“有帖子就给主人家送去,拿到我们这些外人手里做什么。”沈氏看着那丫鬟。
“回老夫人话,帖子是下给宁三少爷的。”丫鬟一面说着,一面将帖子呈到了宁渊面前,宁渊拿起展开,扫了一眼,眼神滞了滞,随即笑道:“祖母,是景国公世子想邀我去他府上串门子。”
“你今日反正无事,既然世子相邀,那便耽误不得,收拾收拾了就快去吧。”沈氏一面笑,看着宁渊的目光也愈加满意,如今在她眼里,整个宁府也就宁渊一个算是最出息的,有学问,又谦和知礼,最重要的是同景国公世子的关系非同一般,他日若是入朝为官想必也能飞黄腾达,这样好的一个孩子却一直不受宁如海的待见,沈氏也弄不懂他那个儿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宁渊出了们,却没有往景国公府的方向而去,他先是雇了一辆马车,然后朝城西的方向走。相比于城东的繁华而言,华京城西要开阔得多,住房也大多低矮简谱,所住的都是一些平头百姓。宁渊照着帖子上的地址,让车夫在一座青石围墙的院落外停下,看着只有一丈许宽的木门上边挂着“质子府”的牌匾,才相信自己是没走错地方,上前叩了叩门。
送给他的那张帖子,虽然的确是景国公府的拜帖没错,可上边的字迹宁渊却认得,是呼延元宸的字迹,想到呼延元宸曾说要请他逛一逛质子府,却想不到质子府是在这样一个僻静的地方。
开门的人是闫非,他好像料定了宁渊会过来一般,恭敬地让开路。刚跨进门,宁渊就闻到一股浓厚的焦香味,前院的空地上正生了一团火,搭了个简易的烤架,一只已经被烤成了金黄色羊羔在上边转着圈,兹兹生伴随着香气便是从那里飘出来的。两侧的石凳上都坐了人,景逸高高挽起袖子,嘴角湿润地一动不动盯着仰头,呼延元宸一手把着烤架,另一首执了一柄匕首,时不时在羊肉上划上一刀,放掉多余的油脂,也让肉质更入味。
宁渊轻咳一声,景逸发现他来了,立刻对他招招手,“宁兄时辰卡得好巧,这烤全羊眼看就要熟了,呼延烤的东西可是一绝,为了等这顿,我可是连早饭都没吃!”
随着景逸话音的落下,呼延元宸已经卸下了一只烤得正好的羊腿,动作极快地用手里的刀片好,放在特质的石盘上,那石盘好似本身带着温度,羊肉片一放上去,立刻发出滋滋的声音,香气更胜,景逸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片塞进嘴里,烫得两只眼睛直流泪,还不忘对呼延元宸比拇指。
“今日陛下可是在宫中设宴,难道你们都不去?”宁渊在剩余的一个石凳上坐下。
“我这类没官职在身的纨绔子弟自然是用不着去凑这个热闹,你这个问题还不如问问这位皇子殿下。”景逸吃得满嘴是油,还不忘用嘴巴撅了撅呼延元宸的方向。
呼延元宸听后便笑了,“贺礼我已经送进宫去了,想来陛下和臣子们君臣同乐的当口,我一个外族人杵在那里总是不自在,不去也无妨。”说完,他又去了一些片好的羊肉特意摆到宁渊面前,景逸一看便急了,“那可是羊腿上边最嫩的肉了,你怎的全给了宁兄,好歹给我留一块啊!”
“今日这烤羊本就是我特地来招待宁兄的,你得了个便宜,也不要得寸进尺。”呼延元宸对景逸说话可是半点不带客气。
“呸,要不是我那张帖子,你觉得宁兄会赏脸特地到你这来?”景逸说完,又转头对宁渊道:“宁兄你也看见了,这质子府可是有够偏僻的吧,其实呼延这家伙原本有一处很气派的宅子,不过他硬是住不惯那种华丽的地方,直接向皇上请了命,给卖掉折现了,然后买了这城西的宅子,寒酸得平日里除了我,当真是一个串门子的人都没有。”
呼延元宸反驳道:“我一个人住着,连下人都没有多少,住太大的地方岂不浪费。”
“现下你一个人倒是无所谓,可哪天等你娶亲了,难不成要人家姑娘也跟你呆在这处破院子里边?到时候你还想再搬回城东去,可就不一定能买到原模原样的宅子了,那地方的地价天天都在涨,可是正儿八经的寸土寸金呀。”景逸一句话说得辣气壮,而呼延元宸的表情却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一般,顿了顿才道,“今日我原是打算请宁兄来我这里小坐,偏偏你硬要来凑这个热闹,吃我的东西不算,还处处揭我的短,景逸,你安的什么心?”
“哟呵,还生气了,你可别装不知道,这京中有多少姑娘喜欢你。”说到这里,景逸指着呼延元宸的脸,又把头转向宁渊,“宁兄你别瞧这人长着一副不知情趣的脸,京城里喜欢他的姑娘家可多了去了,最出名的就是国子祭酒家的女儿,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求着他爹给陛下上折子求赐婚,要不是他质子的身份在前边横着,兴许早就多出来一个便宜媳妇了。”
“将我编排得如此开心,怎么不说说你和婉仪郡主的那档子事?”呼延元宸狠狠瞪了景逸一眼,不知是他眼神太过凶煞,还是“婉仪郡主”四个字当真镇住了景逸,他脸色一僵,却是闭上嘴巴不再说了。
宁渊看眼前这二人斗嘴斗得绘声绘色,情不自禁笑了一声。
他大概是少有开怀一笑的时候,第一声笑出来,便有些止不住,见他笑得开心,呼延元宸尴尬的同时,又将那碟羊肉往他面前推了推,恹恹道:“你再不吃,凉了可就不香了。”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我和国子祭酒女儿的事,你别信,此事我自己都全然不知,尽是外边的谣传。”
宁渊不知道呼延元宸为何要这般认真同自己解释,只点点头道:“你已然到了可以娶亲的年纪,若真是好姑娘,其实有个人陪着也无妨。”说完,他忽略掉呼延元宸僵硬的脸色,将目光挪到眼前的羊肉上。
羊肉烤得香气扑鼻,最重要的是外脆内软,在香河镇时宁渊曾吃过呼延元宸烤的鱼,已是十分可口,不料这羊肉的口感更胜,一时多吃了几块。
景逸显然十分会享受,光吃羊肉不过瘾,又掏出锭银子,让脚程快的闫非去买了几坛烧酒回来,酒过三巡,话匣子又重新打开了,景逸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扯着宁渊道:“有件事我忘了提醒你,昨夜我听见我父亲说,四皇子向陛下送上了一颗夜明珠当贺礼,那夜明珠忒奇特了,说是海外奇珍,原本是两瓣裂开的珠子,可合到一起,就能发出光亮。”
宁渊奇道:“四殿下送了什么贺礼,与我又有何干系。”
“送贺礼自然是没干系,不过后面就有干系了。”景逸压低了声音,“四殿下趁着陛下龙颜大悦的当儿,上了一道折子,说是江州行宫内的书院常年无人清理,杂乱不堪,那些不通文墨的宫人们又帮不上忙,他一个人整理又力不从心,所以想从官家子弟里抽调一个有学识的前去帮忙。”
宁渊一听,眼神动了动,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难道他想让我去?”
“所以我才先一步提醒你,多长个心眼,四殿下那个人,你还是少于他接触为好。”景逸道:“别人都说四殿下不得皇上喜欢,这是事实,可他颇有手段和能耐,这也是事实,不然他这样的皇子早就变成别人的踏脚石了,这些还是旁的,四殿下此人还颇好男风,已经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了,他这般指名道姓的让你去,绝对不是整理一个书院那般简单。”
宁渊垂眼想了想,复又笑道:“无妨,若真如此,我会小心防备。”
“你别不当回事啊。”见宁渊轻松自在的模样,景逸反倒有些心急,“你想啊,如果你当真去了,四殿下那人兽性大发,要对你霸王硬上弓,那可如何是好。”
“景兄,你醉了。”宁渊将景逸的头推开了些,又对呼延元宸道:“你这里可有房间让他歇息?”
呼延元宸点点头,让闫非扶着景逸走了,景逸晃晃悠悠让闫非扶着,还不忘可劲地转过头来冲宁渊唤着“不要去”,宁渊端起酒杯想喝一口,可顿了顿,又放下。
“景逸从来不是胡说的人,他所说的事情,你的确要长个心眼。”桌边只剩了宁渊和呼延元宸两人,呼延元宸曾经在摘星楼里窥视到了司空旭对宁渊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他轻微皱着眉,声音也透着几分急切。
“此事我长心眼没用,你也听见了,四殿下是去向皇上请旨,如果皇上当真下旨,难道我还能抗旨不尊不成。”宁渊道:“不过放心,等事情真到了那一步,再糟也不过是让四殿下睡一晚,真到了保命要紧的当儿,也就眼睛一闭,躺在那里随他摆弄便是。”
“你……”呼延元宸瞪大了眼睛,“你向来不都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消极了!”
“再有主意,也要懂得审时度势,皮肉上的痛苦,总没有自己的小命要紧。”宁渊言语间好似颇为轻松,“四殿下这类人的思绪有一个通性,越是得不到的,他们便越想占有,等正儿八经占为己有了,又会立刻弃之如敝履,既然如此,我便让他得逞一回又如何,只消他往后不会再来烦我,任何苦痛和屈辱都不过是暂时的罢了,别说我还本来就是个断袖。”
“不行!”呼延元宸想也没想便低喝了一句,还喝得十分用力,就连手也情不自禁握住了宁渊的手腕,宁渊被他握得生疼,皱了皱眉,呼延元宸看见他的眉头,又意识到了自己失态,立刻放开,但语气没有半分妥协道:“此事决然不成,就算你要妥协,我也会替你想办法,总不能让那等奸人得逞。”
宁渊好奇地看着他,“男子本不似女子那般有贞操可言,我一点不心急,你又这般替我操心作甚?”
“我……”呼延元宸一时接不上话,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嘶声,看着宁渊眉清目秀的脸,想着司空旭竟然对这张脸的主人抱有那类龌龊的幻想,他便气不打一处来。
“男子受此玷污,却比女子失节更为耻辱,你知不知道!”他拳头用力在石桌上捶了一下,砰的一声,激得碗碟都弹了起来,“你们常说士可杀不可辱,你好歹也要有气节一些!”
宁渊被呼延元宸这股气势给镇住了,一时说不上话,呼延元宸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了头,动了动嘴角,拿过边上的酒坛昂首就是一大口,前襟都被酒液打湿了也不管,丢下一句“我去洗把脸”,就离了桌子,只丢下宁渊愣愣地坐在那里。
****
宁蕊儿坐在美人靠上,衣服和发髻有些凌乱,她却浑然不觉,只一双眼睛定定地盯着门口,好似在等着什么人,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总算想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一个婆子推门进来,对宁蕊儿福身道:“夫人,奴婢已经差人打听过了,可是……”
“可是什么,难道连这么一个大活人都找不到吗!”宁蕊儿怒道。
“这……”那婆子踟蹰片刻,才道:“奴婢花了不少银钱,几乎托人问过了全城所有的青楼妓馆,可他们都信誓旦旦地说昨日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有出阁的时候,京城内的青楼女子出阁与否都有记档的,别说那女子还怀孕了,应当很好找才对,可就是,可就是没有啊……”
“胡说,一定是有的!”宁蕊儿想也没想就抄起身边的茶盅砸了出去,脸色一阵清白,“有的,一定有的,只不过是被藏起来了,对,一定是被那个没良心的东西藏起来了!”
宁蕊儿被强压着向韩韬低了头,可他心里却一直不服气,总想着要将那个坏了野种的女人找出来除掉才好,可她花了不少银两,派人出去连夜打探,谁知道是这个结果。
其实不怪她打探不到,人人都以为那个怀着孕的女人是个妓女,估计没人会想到,其实那不过是个男人乔装改扮的罢了。
寻个妓院,找一个模样身段还过得去的打杂小厮,许了银两,让他穿上妓生的衣服,肚子里塞着枕头,关键是还蒙着脸,等事情办完了之后,衣裳一脱再洗把脸,谁会把注意力放在一个小厮身上,宁渊只是多了这么一个心眼,就活该宁蕊儿花了那么大的精力都查不到半点头绪。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也很爱写打翻醋坛子的情节的,尤其是小攻吃醋,捧脸
第102章
宁渊回到统领府的时候,整个府邸上下都是一副愁云惨雾的模样,府里的两位主人不和睦,连带着丫鬟下人走路都抬不起头来。
他没有直接回自己住的屋子,而是先去拜会了沈氏,再同沈氏一起去看望宁如海。宁如海这阵风寒来得突然,情形还颇为严重,大夫看过后只说是积劳所致,服几贴药,再修养几天便能好,可宁家人原定九阳节结束后就立刻返回江州,现下看来,倒是走不成了。
宁渊看着宁如海满头大汗躺在床上昏睡的模样,对自己这位父亲实在激不起半点同情心,不过还是十分恭敬地亲手帮他擦了身,又侍奉服药,足足闹腾到子夜时分,才回了屋子。
不过在离开之前,宁渊扫了一眼窗台上一盆枯萎了的海棠花,轻言道话既然枯了,放在卧房里十分不吉利,主动将花盆抱了起来,才出了门。
回到自己的屋子后,宁渊立刻将那盆花交给白檀,白檀心领神会,早就备下了炭盆,直接将花枝折了扔进炭盆里,片刻之后,枯萎的花枝便化为了灰烬,白檀又让周石在院子里挖了个坑,将灰烬尽数埋了,才算了事。
“少爷,我有些弄不明白。”白檀给宁渊冲了一杯茶,“咱们早些离京回江州不好吗,让老爷病倒,咱们不是还要继续在人家的眼皮子低下呆着。”
“该做的事情没做完,这个时候急匆匆的回去不是太亏了。”宁渊吹了吹杯中的茶叶,“我前些天可是收了好几份大礼,所谓礼尚往来,自己不送出去几份怎么行,对了,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弄好了吗。”
“都好了,在我这里放着呢。”白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按照少爷的吩咐,将你买回来的那些药材熬煮出了汁液,最后不断精炼,只得了这一小瓶。”
“行了,你们早些去睡吧,今晚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当没听见就好,反正也不关我们的事。”宁渊拿着那个小瓷瓶,咧嘴轻笑了一下。
三更天,正是夜色最阴沉的时候,除了打更的更夫,全城的人都进入到了熟睡中,因为华京乃是天子脚下,一贯太平,就连统领府里那些有守夜职责的护卫,都抱着手中的长矛,靠墙打着盹。
丝毫没有人注意到,正有一个灵巧的身影,借着夜色略过重重建筑楼阁的上空。
宁蕊儿自从与韩韬闹开后,韩韬便眼不见心不烦地挪去了书房睡,宁渊一身夜行衣,轻巧地蹲在宁蕊儿卧房的房顶上,掀开一张瓦片,仔细打量屋子里的情形。
除了一盏灯点在房屋正中的圆桌上,和两个靠坐在床头值夜的丫鬟,房间里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声音。宁渊从怀里掏出小瓷瓶,拔开瓶盖,小心翼翼地倾过瓶身,对准桌上灯笼里的蜡烛,悄然滴下一滴瓷瓶里的液体。
十分精准的,那滴液体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灯芯的位置,吧嗒一声,灯花爆了一下,将一个值夜的丫头眼皮惊得震了震,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灯花爆,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宁渊重新将瓦片放好,转身又朝另一个方向飞掠,这回是到了严氏的屋顶上,依样画葫芦滴了一滴东西在严氏床头的灯花里后,宁渊便功行圆满地顺着原路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宁蕊儿睡得极不安稳,她觉得自己应当是醒着的,可好像有什么人在压着她的身子一样,让她睁不开眼,也起不了身。
到了后半夜,当她终于能够重新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呆在房间里,而是跌坐在一处荒芜的院落中央,院落四周杂草丛生,后方破败的房屋檐角层层叠叠挂了不少蛛网,宁蕊儿正不明所以,忽然听见有人在轻声细语唤着她的名字。
“谁!”宁蕊儿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不断朝四周看去,可并没有看见一个人影,但那个声音就是响个不停,还带着一阵哭腔,片刻之后,宁蕊儿才辨明,那声音是从那破败的房屋背后传来的。
她紧张地抓着胸口的衣服,迈着小步子,顺着房屋边沿的小径朝背面绕过去,一样是杂草重生的后院,院子正中有一方枯井,枯井旁边是一株歪脖子树,而那个声音,似乎是从树上发出来的。
她不禁抬头去看,当她看见树杈上挂着的东西是,立刻张大嘴,瞪大了眼睛,脸色一变煞白,仓惶地想后退逃跑,却又像被什么给绊住了,狼狈地摔倒在地。
树杈上挂着一名女子,穿着丫鬟的衣服,小腹微微隆起,似乎是怀了孕,一条白绫横过女子的脖子,将她的舌头长长地勒了出来,女子暴突的眼珠下边是两道血泪,正凄婉地盯着宁蕊儿。
“夫人……你还认得我吗夫人……”
“你,你是如意!?”宁蕊儿怎么可能不认得她,就是这个叫如意的丫头,想方设法接近韩韬,将他迷得神魂颠倒,硬是要将如意纳为小妾,逼得宁蕊儿不得不派人勒死了她。
“夫人……我死得好痛苦……”如意晃了晃自己的舌头,居然从树杈上飘了下来,带着一股腥臭的气息不断朝宁蕊儿靠近,宁蕊儿吓得尖叫起来,“不!别过来!不是我杀的你!别过来!谁……谁让你要接近相公,是你自己找死!是你自己把自己害死的,不关我的事!”
宁蕊儿后退不成,见那一张青白色的脸已经近在咫尺,她两眼一翻,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下人们都在传,统领府不知道是不是撞了邪,正值盛年的宁老爷来了没几天,就莫名其妙染了风寒,夫人和统领大吵一架后,居然也病倒了。
最先发现宁蕊儿病倒的是在屋子里值夜的丫鬟,按照规矩,丫鬟每日天亮就要起身,为宁蕊儿的起床做准备,可当丫鬟从热水到衣衫全都准备好了,宁蕊儿却半点要起身的动静也没有。联想到前一天自家夫人才和老爷闹了别扭,丫鬟心想也许是夫人心中不快,想要多睡片刻,便一直杵在床边候着,可这一候就候到了日上三竿,宁蕊儿还是没动静,丫鬟才察觉不对头,撩开帐子一看,宁蕊儿早已满脸是汗地晕过去了。
这下丫鬟慌了神,急忙去禀报韩韬,可韩韬就是硬邦邦的一句话,病了就请大夫,他又不会治病,于是下人们只好又心急火燎地将大夫请来,大夫细细查看了宁蕊儿的状况之后,才道她是受惊过度,一时气郁导致的晕眩。
前来探望的严氏听见大夫这么说,只当是因为韩韬要和离的事让宁蕊儿兴许不佳,才受了惊,没往深处想,其实她昨夜晚上睡得也十分不好,不知为何,昨夜睡到半夜的时候,她忽然开始全身发热,身子里像一团火在烧一样,隐秘处更是瘙痒难耐,巴不得让什么人来好好抚慰自己,可宁如海昏昏沉沉地并在那里,她自己用手指又总觉得不尽兴,是以折腾到快天亮了才迷迷糊糊睡着,整个人精神很是不济。
到了下午,宁蕊儿总算醒了过来,可还是一副受了大惊吓的模样,抓住严氏的手不断说有鬼要找她索命,听得严氏十分荒唐,好生宽慰了许久,又让她服了大夫开的安神药,她整个人才消停下去。
严氏原以为宁蕊儿不过是受了些惊吓,吃点药,休息休息就好,可从这天开始,宁蕊儿总会在每天半夜尖叫着醒来,满嘴胡言乱语,说的全是“不要害我”“是你自己找死”之类的胡话,两三天后,她竟然顶着眼角下的两块乌青,不再肯入睡,好像眼睛一闭上,就能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到了这一刻,严氏才察觉到事情不同寻常,而宁如海的风寒还没好,府邸里又闹腾成这样,就算沈氏想躲清静也躲不了了,她到底也是宁蕊儿的祖母,便来看了看情形。
见到宁蕊儿那状若癫狂的模样后,沈氏直摇头,斩钉截铁地对严氏道:“什么心悸受惊,我瞧她分明是中邪了,大夫不顶用,还不如请个道长回来看看!”
“对,对,请道长,请道长将那东西收了去!”原本瘫坐在床上的宁蕊儿听到“道长”两个字,彻底来了精神,她天天夜里都要被准时找上门的“如意”折磨,因为恐惧她根本不敢入睡,早已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只要“道长”能帮她消除掉梦魇,她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严氏无法,她目光不自觉在沈氏身边的宁渊身上看了看,她总觉得宁蕊儿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这附模样跟宁渊绝对脱不了干系,但是她仔细询问过在宁蕊儿床边值夜的丫鬟,确认了压根没有过可疑的人靠近宁蕊儿的房间,她甚至还不相信,亲自在宁蕊儿房间里守了一夜,也是半点异状也无,可宁蕊儿就是睡到半夜就开始大喊大叫,胡言乱语,当真像貌若疯癫一般。
“也罢,就听老夫人的,请个道长来吧。”严氏面容憔悴道,她虽然怀疑宁渊,可更为恼怒的却是韩韬,宁蕊儿变成了这副模样,他不光不闻不问,都不曾来看过一回,纵使这对夫妻互相就颇为不满,但面上的事情斗不过,显然是过分了。
不久之后,统领府的下人们便请来了一位道长,那道长在宁蕊儿房门外转了一圈,直言此地阴气太重,有怨灵作祟,所以宁蕊儿才会变成那副模样,他在门前摆了个香台,烧了两张黄符纸,又用一柄黄符纸装模作样地舞了一会,最后取出一个装满了血水的碗,用毛笔吸满了,在宁蕊儿的房门外仔细画了两道血符,才道:“有这两道血符镇着,那怨灵便无法侵入房间,将阴气挡在外头,才能保住宁蕊儿的太平。”
待道士走后,严氏又亲眼看宁蕊儿喝了安神药,见她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并没有别的异状,想来那道士或许真的有点用,也没多想,便回去休息了。
依旧是深夜时分,宁蕊儿忽然睁开了双眼。
周围不再是那处破败的院子,也没有吊死在那里的女人,而是自己的卧房,让宁蕊儿略微松了一口气,她定了定神,打算闭上眼睛继续睡,忽然听见一阵极有规律的叩门声。
刹那间,她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种时候,什么人会来叩门!
“春盈!春盈!”宁蕊儿失声唤着自从春香被赶出府后,一直在自己身边伺候着的丫鬟,那名叫春盈的丫鬟立刻从床脚站了起来,“夫人你叫我?”
“你听,有人,有人在敲门!”宁蕊儿抖着手指向门口,春盈侧耳一听,居然真的有叩门声,立刻心里也跟着发起毛来,已经这么晚了,谁会跑来叩门。
在宁蕊儿的催促下,春盈没办法,只好迈着小步子走到门边,先是唤了一声“谁在外边”,听见静悄悄地没人应答,她又壮着胆子将门推开了一条缝,左右看了看,才摆着一张脸重新将门关好,对切切望着她的宁蕊儿,用发颤的声音道:“夫人,外边,外边没人……”
“咚!”她话音刚落,那阵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而且比之前还要大声了些,春盈一声尖叫,她胆子一直很小,从来没见过这阵仗,被吓得尖叫一声,抱着脑袋蹲下了声。
敲门声依旧在响着,一声,两声,仿佛重锤一下下砸进宁蕊儿心里,刹那间,如意那张惨白的脸好像又从窗户外边飘了进来,望着她桀桀发笑,她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终于像按捺不住一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
严氏躺在床上,觉得浑身血液都像被烧开了似的难受,经络内玉女心经的真气也丝毫不受她控制地开始乱窜起来,仿佛一团棉花在轻柔地抚过她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逗得她全身都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
她不断搓揉着自己的双腿,终于像是再也按捺不住了,撑着身子坐起来,双眼放亮地盯着昏睡在那里的宁如海。
自从宁如海病倒后,因为怕染了病气,两人一贯是分开睡的,但现下严氏感觉体内的邪功作祟,她像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样,跌跌撞撞便往宁如海的身上扑,撕扯他的衣服,可扯了一会,宁如海却半点回应都没有,依旧昏沉沉地躺着,严氏用力吸了两口气,似乎清醒了些,强压□内紊乱的气息,重新替宁如海将衣服整理好,推门出了房间,走到了院子里。
几天来,玉女心经那股奇怪的力量好像越来越难压抑住一样,就像脱缰的野马,让她整个人都变得对男子异常渴望起来,白天神志清醒的时候还好些,可一旦到了晚上,睡梦里的她却总是春-梦连连,身子也按捺不住地发出一阵一阵潮热。
她已经意识到了这玉女心经不是什么好东西,虽说的确能一时抓住宁如海的心,可也让她整个人都变得不由自主起来。严氏站在院子里,任由夜风吹着脸,强迫自己压下内心的渴望之后,忽然间,不远处的院门外似乎有什么提着灯笼的人影一晃而过。
“谁在那边!”严氏立刻警觉起来,抬脚便走上前去,可那个提着灯笼的人影已经顺着路走远了,隐约间,严氏认出了那似乎是宁渊身边的丫头白檀。
三更半夜,那丫头鬼鬼祟祟,肯定有什么蹊跷!严氏立刻就联想到了宁蕊儿身上发生的事,正要喊人,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好,便屏住呼吸,悄然跟了上去。
白檀走得不快,还总是小心地四处查看,好似怕被别人发现了一般,她越是这样,跟在后边的严氏就越觉得有鬼,也就盯得越紧,一路跟到一座小阁楼外边,白檀打着灯笼的身影忽然一晃,接着就不见了。
“这里是……”严氏看向那处阁楼,很快便认了出来,这是韩韬的书房,这几日韩韬都是歇息在这里,宁渊身边的丫头居然这么晚了还跑到这里来,难不成是要做什么苟且之事?她轻哼一声,轻手轻脚走到阁楼的门边,见那门没关紧,是虚掩着的,便透过门缝朝里窥视。
这一看,她却怎么都挪不开眼了。
书房里点了一盏若隐若现的灯,正中的位置搭了一张简易的床榻,只穿了一条短布裤的韩韬也不盖被子,就四仰八叉地横睡在那里。
韩韬每天夜里都有打一阵拳再睡的习惯,因在军队里呆惯了,也没有睡前非要沐浴的习惯,现下他身上的汗珠还没干,趁着身上古铜色的皮肤,在烛光下莹莹发亮,如山峦般起伏的肌肉加上他粗重的呼吸,仿佛一下下打在严氏的身上,让她浑身发软。
韩韬本就俊朗,因为练武,身板也十分壮实,床榻离门本就不远,一股男子特有的汗味直往严氏鼻子里冲,摧枯拉朽一般,将她体内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那股热浪又重新点燃了起来,甚至狂躁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
尤其韩韬现下还不知道在做着什么活色生香的美梦,他正值壮年,本就很有精神,宁蕊儿又不让他与别的女人有染,他已然又许多没发泄过了,双腿间的虬龙高高昂起,近乎顶破了裤子,严氏已经被玉女心经的真气激得半点神志也无了,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扑上去,让那条虬龙狠狠地平复自己的气血,平复因宁如海许久不与自己亲近,而激荡不已地气血。
她通红着双眼,像是被什么东西摄住了魂魄一般,悄然推开门,一步步朝韩韬走去,一股奇异的香味从她身上的毛孔里散发而出,很快便充斥了整间屋子,熟睡的韩韬闻着那香味,呼吸顿时变得更加粗重起来,古铜色的皮肤下边透出一股不正常的殷红,而下边那条虬龙的顶端,已然湿润了。
“书房走水啦!”一股尖利的叫喊划破宁静的夜空,也顿住了宁渊执着毛笔的手。
周石原在桌边替宁渊研磨,此刻也止了动作,看着宁渊抄了一半的诗经,道:“少爷熬到现在都还没睡,可是准备动身了?”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早先播下去的种子,总会有收成的时候。”宁渊放下笔,拿起宣纸吹了吹干,才起身道:“先陪我去接祖母吧,今夜铁定是没法睡了,只怕还有得闹。”
滚滚浓烟夹杂着火焰几乎染红了统领府的半边天,宁渊扶着沈氏赶到的时候,好端端的一个书房几乎都被烧成了空壳子。
书房本就是木质结构,加上里边又塞满了各类书籍,一旦烧起来,火势便压根止不住,望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模样,从睡梦中被惊醒的沈氏表情相当急切,直朝救火的下人们问:“你们老爷呢!他晚上就是宿在书房里的,出来了吗!”
几个救火的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摇头。
“对了,大媳妇又去哪了,出了这样大的事,难道她还在屋里睡觉不成!?”沈氏又道。
“祖母别急,我已经让人去请母亲了,想必……”可宁渊话还没说完,就有个丫鬟跑过来道:“奴婢只在房间里见到了宁老爷,没有见着宁夫人。”
“胡闹。”沈氏气得跺了跺手里的拐杖,“大半夜的,一个妇道人家是跑到哪里去了!”
“祖母,我瞧着这事颇为蹊跷,书房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走水了呢。”宁渊道:“而且母亲和大姐夫也莫名其妙的不知所踪,父亲病着,大姐又有些疯癫无状,现下能做主的便只有祖母你了,未免意外,还是赶快通知京兆伊,让他带仵作来仔细调查一番才好,要是有人蓄意纵火,贼人想必还没有跑远。”
“没错,是要赶快通知京兆伊。”遭宁渊已提醒,沈氏也回过神来,就要差下人赶快去办,却在这时,有个十分狼狈的人影拨开草丛冲了出来,急切道:“老夫人,不过是场意外罢了,不用惊动京兆伊!”
沈氏盯着这忽然冲出来的人,一双眼睛顿时直了,不可置信道:“大媳妇?你这是什么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六千字啦,虽然断的有些不地道,大家要用满满的热情期待明天的章节哟~~~
第103章
严氏现下的样子可是半点没有原先端庄的派头,脸上一片乌黑不说,头发也十分散乱,一些发丝末梢还有烧焦的痕迹,她身上穿着的睡裙也想被人用力撕扯过一样,好些地方都变成了布条,如果不是她用手拉扯着,怕是都不能遮住那两条腿。
“母亲看样子是从火场跑出来的,没有受伤吧。”宁渊关切地道了一句。
是啊,严氏那副样子,不明显是从火场里跑出来的吗,可这大半夜的,她不好好呆在房间里睡觉,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沈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间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指着严氏张大了嘴。
“老夫人,您别误会,这火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严氏似乎明白沈氏在想些什么,立刻辩解道:“这里好歹是我女儿的夫家,我怎么会做出这种缺德事来啊,我只是,只是……”严氏想了想,很快便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我只是瞧着老爷被风寒折磨,实在辛苦,所以想到书房来找找看有没有药理方面的书,好做些药膳给老爷补补身子。”
这理由倒还说得过去,沈氏平复下脸色,却又道:“即便这样也十分不妥,你明知道这几日韬儿是宿在书房里的,你虽然是他的长辈,可半夜三更共处一室,成什么体统!”
“是是,媳妇知错了。”严氏表情一僵,不停低头道歉,“只是我方才来的时候,韬儿并未在书房里,所以也没有在意这些……”
“他期初便不在书房里吗,真是万幸,我还担心书房突然走水,会伤着他。”沈氏顿了顿,“可这火势来的蹊跷,为保万全,势必要让京兆伊来查验一番,怎么可以这般稀里糊涂地就有意外带过去,若是有人蓄意纵火,不将这人抓出来,今日他烧的只是书房,也许明日就会去烧卧房了!”
“这……”严氏脸上恭敬,其实心里也满是焦急,她原本正和韩韬在屋子里颠鸾倒凤,忽然冒出来的大火将她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就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居然再和自己的女婿做这等荒唐事后,惊恐的同时,也没忘记逃命要紧,可二人刚跑出书房,远处就过来一大群救火的下人,两人的模样要是被别人发现就完蛋了,不得已只好暂时藏在草丛里,想等那些人散去了再悄悄溜掉。
可火势很快就越来越大,自然救火的人也越积越多,将他们拘在草丛里更加走不掉了,偏偏这个时候沈氏居然说要请京兆伊,那还得了,一旦京兆伊来了,在府里大肆搜查,将他们从草丛里拎出来,如此乱-伦之事一旦败露,韩韬会怎样无所谓,她自己一根白绫自我了断是免不了的!
所以她才忙不迭地跳出来阻了。
“老夫人,其实,其实媳妇知道这场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严氏没办法,瞧着沈氏一意孤行要请京兆伊,她脑子里转成了一个陀螺,只想赶快将这里的事情带过去,反正书房一把火烧得只剩个空架子,只要她和韩韬能平安无事从这院子里溜走,那么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瞧韩韬的模样似乎也是吓得不轻,绝不可能拿着这事到处乱说。
“你知道?”沈氏迫切地问:“莫非是瞧见了纵火之人?”
“哪里有什么人纵火,当真只是一场意外而已。”严氏理了理情绪,恭敬道:“其实走水之前我正在书房内寻书,书房阁楼的窗户想必是没有关好,飞进来了一只夜鸟,那夜鸟糊涂得很,撞翻了灯笼,将烛火撞到了书本上,是以才酿成了这般状况。”
严氏这个谎话倒也扯得合情合理,沈氏听后直摇头,叹道:“真是一场天灾,罢了,如是这样也确实没有惊动京兆伊的必要,差人将这残骸先行整理干净吧,这个韩韬也是,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身为一家之主怎的到现在都没有影子。”说罢,沈氏转过身,便要离去了。
宁渊陪着转身的时候,看了周石一眼,周石会意,佯装是在帮着其他人收拾火场,可趁人不备的时候,悄然将两块还带着火星的木棍踢进了不远处的草丛,草丛里不通风,很快便浓烟滚滚,沈氏刚走出两步,忽然听见几声抑制不住的咳嗽,接着一个身材健壮的男子赤条条从草堆里跑了出来。
看到那男子的一瞬间,严氏脸色顿时一片惨白。
男子是正儿八经的“赤条条”,起初他身上还穿了条短裤,可惜同严氏**的时候,那条短裤早不知道被踢飞到什么地方去了,此刻他□地站在那里,瞧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脸色也是十分难看,双手捂着身下的私密处,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哎呀,大姐夫你怎么在草丛里,你的衣服呢?”宁渊好似十分惊讶地半掩住嘴,顿了顿,又指着韩韬的胸膛道:“你身上那些红印又是何物,是同比人切磋武功了吗?”
韩韬闻言,急忙看着自己胸口,他两块胸肌上果真有不少红印,还有一道道显然是用指甲抓出来的红痕,有心想要遮住,可一双手顾了上边就不能顾下边,脸色红白之间,都开始发青了,讷讷地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那些印记在韩韬黝黑的皮肤上十分明显,宁渊“未经人事”或许看不出,可沈氏没理由不知道那是如何留下的,联想到方才严氏也是从那块草堆里钻出来的,显然严氏和韩韬是一起躲在草丛里,严氏裙子稀烂,韩韬索性什么都没穿,再加上那些印记,沈氏就算再蠢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即浑身发颤,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
“老夫人!老夫人你听媳妇解释,事情不是这样的,这是一场误会!误会!”严氏仿佛热锅上的蚂蚁,竟然跪着扑到了沈氏脚边,“老夫人你相信媳妇,媳妇这样一把年纪了,怎么可能做出对不起老爷的事情来呀!”
“奇怪,母亲,你腰上为何系着的是男子的腰带。”偏偏在这个时候,宁渊又冷不丁冒出一句,“这腰带我之前看过,分明是姐夫系在底裤上的啊。”
严氏如遭雷击一般,立刻朝自己腰上看过去,火势刚起的时候,她因为心急,忙不迭地随便抓了一根带子,以为是裙子的腰带就给系上了,可现在看来,那根麻木带同她一身绸缎裙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严氏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完了。
“孽障!”沈氏气得气血上涌,这可是乱-伦啊!丈母娘和女婿,这都是什么事!?这要是传扬出去,宁府的脊梁骨铁定会被别人戳烂!想到这里,沈氏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抡起拐杖就朝严氏的脑袋顶上来了那么一下,严氏猝不及防,被打得身体一歪,脑门心上一阵湿热,用手一摸,已是满脸殷红。
韩韬见状,知道事情无论如何都带不过了,径直黑着脸站在了那里,他方才还以为自己在做着什么软玉香怀的美梦,一腔热血只想找个地方发泄,迷迷糊糊间又有个热烘烘的身子投怀送抱,等清醒过来发现怀里抱着的是个什么人时,吓得身上再硬的东西都软了,现下他已经想明白了,严氏分明是个不检点的丈母娘,自己欲求不满不说,居然瞄上了他这个女婿,趁自己睡得迷迷糊糊地时候爬上自己的床,他恼怒的同时也将严氏恨到了骨子里,但事已至此,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别的暂且不说,光是和丈母娘行苟且之事这一撞匪夷所思的罪责,就足够让他仕途毁于一旦。
宁渊已经十分机灵地将不远处探头探脑的奴才都赶了出去,待周围再没有闲杂人后,韩韬两眼一闭,知道今日的事情逃不过了,可总要为自己分辨清楚才好,便用硬邦邦的语气道:“沈老夫人,此事我当真冤枉得很,我对母亲从来没有动过半分旁的心思,原本也在书房安安静静睡着觉,连母亲什么时候过来的都不知道,等醒来时才发现……竟然酿成了如此大祸,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向您和将军解释,您想要怎么责罚,我在这里受着便是。”
韩韬这话已经十分明白了,他不过是个受害者,是严氏自己不检点要往他的床上爬,想想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谁会吃饱了撑的对一个半老徐娘动心思?
严氏扑在那里喘个不停,脑袋上浸出来的血流了满脸,可她依旧不甘心,反而抱着沈氏的腿道:“老夫人,事情不是那样的,你相信我,我一点都没有要背弃老爷的心思,一点都没有。”就在这时,严氏忽然察觉到一道淡然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她微微测过脸,一双眼睛刚好和宁渊对在一起,刹那间,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扯着宁渊的衣摆道:“是你!是你身边的丫头故意将我领到这里来的!这一切都是你计划的对不对,你想除掉我这个嫡母,再除掉湛儿,好让自己坐上嫡子之位!”
“母亲,你再说什么糊涂话。”宁渊惊讶道,“我是看姐夫这两日过得辛苦,才让白檀来给他送一份宵夜,可白檀发现姐夫已经睡了后,就立刻掉头回去了,我怎么知道母亲你会跟在白檀后面?”
是啊,严氏恍然大悟,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计中计,她想抓住宁渊的小辫子,结果反而把自己套了进去!
“以前我是瞧你端庄贤淑,又与如海有缘,即便你不是富贵世家的出身,我也许了他将你娶为正妻,甚至连赵将军的女儿进门,都只是平妻,位份要逊于你,现在看来,当初我就不该那般心软同意了这桩婚事!你同那个柳惠依一样,到底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做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事情!”沈氏双脚发颤,几乎是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扶着她的宁渊身上,才没有倒下去,“渊儿,你现在就去准备,咱们明天一早便离京!”
宁渊踟蹰道:“祖母,明日是不是太急了?父亲的身体……”
“在船上颠簸两日死不了,现在不回去,难道还要留在这里丢人现眼不成!”沈氏抖着声音说完,只想尽快离开这院子,也好眼不见心不烦,偏偏这个时候,又有个丫鬟闯了进来,那丫鬟先是看了看满脸是血的严氏,又看了看浑身光溜溜的韩韬,顿时红了一张脸,僵硬地站在那里。
“又出了什么事?”沈氏望着那丫鬟。
“沈老夫人。”丫鬟见着沈氏,好像总算见着了一个能管上事的人,哭丧着脸道:“夫人她疯了!”
九阳节刚过去,几则关于禁卫军统领韩韬府上的轶事,悄然在华京名流中不胫而走,听说韩韬的夫人宁蕊儿不知因为什么事,撞了邪发了疯,被韩韬一纸休书给休回了娘家。也因为这封休书,又有传言说韩韬其实是和丈母娘有一腿,被宁蕊儿发现了,未免家丑外扬,二人才合伙逼疯了宁蕊儿,不然何以解释原本在韩府上住得好好的宁家人,为何会毫无预兆地就匆匆离京,还赶在天不亮码头都没有人的时候?
但事实真相到底如何,只怕是除了韩韬和江州宁家的人,外人是无从探知了。
江州城中已经入了秋,秋风萧瑟,天气也转冷,人们匆匆取出了厚实的衣裳穿上,午后,宁渊刚从学监回来,便径直去了东厢。
宁如海卧房内此时聚了不少人,沈氏,赵氏,宁沫尽然在列,床边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的大夫一面替宁如海诊脉,一面不住摇头。
“大夫,这风寒拖了如此之久,怎么还不见好?”沈氏见那大夫的脸色不佳,急忙问道。
“老夫人,宁大人得的却是风寒不错,但为何这些日子都无好转,我便想多嘴问一句,宁大人最近,可是碰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大夫这话刚一说出来,沈氏一张脸立刻就沉了下去,赵氏和宁沫也是噤若寒蝉,宁如海靠在床头轻咳了两声,用沙哑的声音道:“大夫,不过一场风寒罢了,难道还和心绪有关?”
“自然有关,若大人最近有什么抑郁之事,导致心绪不通,五内郁结,这风寒的病气不光难以消除,甚至还会日积月累,引发其他病症。”老大夫低眉顺眼地说着:“何况宁大人早年战场征战,曾经受过不少暗伤,年轻的时候自然是无妨,可随着年岁增大,那些暗伤也会转化为陈年顽疾,更让大人体内亏空,有些什么病症,就更难痊愈了,老夫会给大人开一道驱寒健体的房子,可大人若是想彻底康复,还是先要从调养心绪做起,疏通五内,才能药到病除。”
“知道了,罗妈妈,将大夫待下去领诊金吧。”沈氏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让罗妈妈带着大夫下去了。
宁如海已经瘦了一圈,靠在床榻上,早已没有了从前红光满面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虚浮,沈氏看着他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她那样对你不说,居然还同自己的女婿胡搞,丢人丢得都不配做人了,你竟然还要保着她,真是匪夷所思!”
宁如海咳了两声,才道:“她再有错,到底也是儿子的正妻,也曾对儿子有过救命之恩,这些年她一直规行矩步,老夫人你又何必因为她的一点小错,硬要儿子休了她,再说她现在不也正被老夫人你禁着足,也算是受到惩处了。”
“小错?这算小错,那什么才算大错!?”沈氏拔高了一个音调,“你是没瞧见,她同她的好女婿光溜溜从草堆里蹦出来的样子,可怜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竟然还要丢这样的脸。”沈氏冷哼一声,“罢了,到底是你的妻子,你要留着她的位份尽管去留,但只要我活着一日,她就得在屋子里禁足一日,我可不想她再蹦出来丢人现眼!”说罢,沈氏直接起身,气冲冲地出了房门。
到这时,宁渊才凑上前去,捧出一个纸包道:“父亲,这冰糖雪梨糕是我特地买回来的,您因为风寒喉咙不适,吃着糕点正好。”
“放在这就出去吧,这里由你们二娘服侍就好。”宁如海闭上眼睛,只挥了挥手。
宁渊又躬身退出去了,刚跨出门,宁沫也跟了出来,对宁渊笑道:“我真是白担心你了,不过上京几天,你竟然弄出了这般多让人惊喜的事情。”
“事都是自己做下的,我最多是添了一把柴禾而已。”宁渊掸了掸自己的袖袍,“咱们大姐那个人,表面上心高气傲,其实胆小得很,害了人又自己心虚,一点能让人梦魇的迷-幻药,加上一些能吸引夜蝠来撞门的鳝鱼血,就能将她吓成那般模样,至于咱们那位母亲,素来不修身养性,自己**上脑,又怪得了谁?”
宁沫道:“现下大姐被休了回来,整天疯疯癫癫地被关在祠堂里,咱们那位母亲虽然也被禁了足,可到底父亲还是留着她的位置,她已经怀疑上了你,哪天要是父亲一个脑子不灵光又将人放出来兴风作浪,那可如何是好。”
宁渊心照不宣地拍了拍宁沫的肩膀,“如此,便要看二夫人和哥哥能不能照顾好父亲,能不能让他有精神顾及到母亲了。”
“你放心,父亲这里,就算我不说,我娘也会照顾得‘很好’的。”宁沫点头道:“还有一件事,你们进京这段时间,咱们那位大哥出门了好几趟,回回都是去药铺,平日里也大多是在自己屋里鼓捣些什么东西,还不让人靠近,咱们要不要……”
“由着他去吧,想来大哥也是为了父亲好,想做出些东西来向父亲尽孝,我们这些做弟弟,只要在一旁看着就是。”
“哗啦!”严氏用力拂掉了面前的碗碟,各类小菜乒乒乓乓落了一地,徐妈妈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想要劝说,可是又不敢开口。
“混账!一群混账!我才是这府里的大夫人,这些吃食是怎么回事,竟然想用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将我打发了,真是一群狗奴才!”严氏双眼布满血丝,咬牙切齿地喝骂着,骂过之后,似乎还觉得不解气,又大叫着开始摔打屋子里的东西,撕扯窗帘与窗帐,直看得徐妈妈心惊肉跳。
自从被禁了足后,以前喜怒不形于色的严氏好像彻底变了一个人,不光极易生气,而且动不动就对伺候的奴才抽打喝骂,就算前一个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后一刻也会莫名其妙站起来生气。她面容早已不似之前那般雍容华贵,满脸尽是狰狞的气色,加上额头被沈氏打出来的伤口结痂后,变成了一个大伤疤横在了那里,更显得她面目可憎。
“夫人,您息怒,这菜色分明……”徐妈妈想说这菜色虽然同以前相比是差了些,好歹样数俱全,大夫人做出那样的事,惹老夫人生了大气,连老爷都对她不闻不问,有这样的东西吃已经不错了,可严氏还不待她说完,就一个耳刮子抽到了她的脸上,“狗奴才,也不瞧瞧是谁提携你到这个地步的,如今竟然帮着外人一起来作践我吗!去,去告诉厨房那些杀千刀的,给我正儿八经做些东西送上来,不然我就剁了他们的手爪子!”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被锁得莫名其妙,编辑下班了,联系管理员直接无回应,艾玛无语死,晋江这样还能再爱吗!
第104章
徐妈妈心里一阵发毛,二夫人向来不管这府里的事情的,为什么会忽然之间要见自己?
可还没等她想明白,那两个丫鬟就已经将她连拖带拉地带进了一处僻静的院落,庭园虽小,却被打理得十分错落有致,赵氏就坐在院子正中的石桌旁修剪一盆盆栽,身边没有任何一个婢女陪着。
两名丫鬟让徐妈妈跪在那里之后就退走了,徐妈妈不敢抬头去看赵氏的脸,她显得有些发虚,心里想着,向来是她帮大夫人挟持一些丫鬟,什么时候自己也沦落到这步田地了。
赵氏将那一整盆盆栽都修建得差不多了才开始讲话,而徐妈妈的膝盖已经又冷又痛,忽然听见赵氏道:“我听说,大夫人近来吃不下饭?”
“回二夫人话,大夫人只是一时心情不好,影响了食欲罢了,想来过几日便会恢复的。”徐妈妈说得斟词酌句,并且悄悄打量着赵氏的脸色,如今严氏被老夫人禁了足,府里的大小事情,便都是赵氏在出面打理,徐妈妈也怕一时说错了话,得罪于她。
赵氏却笑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剪刀,“罢了,我本来就不该和徐妈妈你客套,你跟着大夫人久了,恐怕性子也学着了她那一路的弯弯道道,客套太多,我想问的东西反而问不出来。”
徐妈妈心里一突。“二夫人……想问些什么?”
“我的问题很简单,就看你愿不愿意简简单单地告诉我了。”赵氏眼神一凝,忽然盯着徐妈妈的眼睛道:“宁滇少爷,到底是怎么死的。”
严氏在屋子里等到快傍晚,才等得徐妈妈回来,可见着她两手空空,便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厨房的那些狗奴才还是不愿将好东西呈上来吗!”
“大夫人,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帮奴才惯是会见风使舵的东西,现下您被禁了足,他们做事免不了捧高踩低,您要消消气。”徐妈妈给严氏倒了杯茶水,苦口婆心地规劝道。
严氏发了一天的脾气,想来也是累了,总算没继续闹腾下去,她接过徐妈妈手上的茶水,只冷哼一声道:“捧高踩低?我瞧着现在是失势,他们便一味地作践吧,但我可不是柳惠依那般的蠢妇,等老爷念起我的好,便是我东山再起的时候,到那时我在一个个收拾了这些背主忘恩的奴才。”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徐妈妈陪着笑,“夫人您可是救过老爷性命的,老爷不为别的,光是这救命的恩情,总不会太过苛责夫人您。”
严氏喝了一盅茶水,又将徐妈妈打发出来准备晚饭了,徐妈妈点头哈腰地出了屋子,面色发白,脊背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想了想,终究是一咬牙,快步去了。
这年冬天来得格外早,年底还不到,江州就已经降下了初雪。宁如海久病卧床的事渐渐传遍了江州的各个高门大户,即便雪天路滑,前来探望之人也络绎不绝,倒显得宁府里很是热闹。
只是那些带着礼品上门的人,探病或许是假的,探虚实才是真的,毕竟江州守备的位子,即便官位不高,也是手握兵权的实权职位,眼红得人可多了,若是宁如海没扛过去,一命呜呼,那他们可要早作准备,看看能不能顺流而上。
宁如海岂能不知道那些人的心思,不过他自己也奇怪,说到底染上的也就是一些风寒罢了,却时好时坏,拖拖拉拉的总不见好,大夫请过不知多少位,温补的药材也日日都在吃,小效用能有些起色,但大效用就是没有。
这一日一大早,又有人执了拜帖而来,这回来探病的是江州节度使庞大人,宁湛与宁渊在正厅接待了,收了礼单,又陈词滥调地以“父亲身体不适,不便见客”为由将人挡了回去,宁湛用一方锦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坐下直喘气道:“我身子虚得很,同这些人客套又十分费力气,真不知祖母为何会让我出来待客。”
“大哥说笑了,你可是咱们家的嫡子,将来要承袭武安伯爵位的人,父亲不能待客,也只有你出面最恰当。”宁渊跟着坐下,几个月来他身量长高了一些,如今身上穿的袍子是新做的,样子虽然一贯的朴素,料子却极好,领口与袖边还滚了一圈白毛,头发也梳得严谨,模样瞧上去十分贵气。
“也不知道父亲身体现下怎么样了,我好几次想去探望,可都被二娘挡了。”宁湛直摇头,露出十分可惜的目光。
“大哥身子并不是十分好,贸然接近父亲,染了病气可怎么了得,别说二娘了,只怕是祖母,也不会允许你贸然前去探望父亲的。”宁渊垂着眼睛道:“不过我前去探望过几次,父亲身体确实好些了,也能随意下床走动,就是不能吹风,只能在屋里呆着,整个人瞧上去也恹恹地没什么力气。”
“罢了罢了,瞧不见父亲,我在这呆着也没意思,这便回房去休息,再有什么人来你替我招待着便是。”宁湛挥了挥手衣袖,带着个小厮便出了正厅,朝自己的住出去了。
宁湛刚走不久,宁沫便来了,他也不客套,入了正厅,让贴身的丫鬟关上门,在门口守着,就坐下道:“你明知咱们大哥打算做什么,却又总不让我们放他接近父亲,这是个什么道理?”
宁渊笑了笑,“你应该知道欲擒故纵的道理,一个人若是被压抑得越久,等有机会爆发的时候,就会闹腾得越厉害,何况现下大夫人还什么事都没有呢,若是大哥的心思被大夫人知道了,那可如何是好。”
“罢了,反正对于我和我娘来说,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几个月的功夫。”宁沫眼神里划过一丝冷色,又道:“马上就是腊月初一了,祖母要摆家宴祭祖,只是咱们那位疯疯癫癫的大姐现下正被关在祠堂里,祖母说为了怕闹腾,祭祖的时候,要先将她挪出去。”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宁蕊儿不光发了疯,还被毫无颜面地休了回来,如果不是怕放她出去丢人,沈氏压根就不会允许她呆在府里。
“到底是咱们的大姐,血浓于水,祖母何至于此。”宁渊拂了拂袖,“知道了,我会去劝劝的。”
很快便是腊月初一,原本稀稀疏疏下得连绵不绝地雪也停了,这一日,就连病着的宁如海都出了屋子,同其他人齐刷刷地聚到寿安堂里,沈氏或许是觉得宁府晦气了这段日子,也该好好热闹一番,请了个戏班子来摆台,热热闹闹的声响传遍了大半个宁府,自然也传到了严氏的耳朵里。
严氏身上穿着的是她特地找出来的最端庄的一身衣服,脸上的妆容也上得严谨,徐妈妈此时推门进来,小声道:“夫人,外边看守的下人奴婢都打点好了,咱们这便动身吧。”
严氏点点头,由徐妈妈搀着,在憋了这么些天后头一次出了屋子,外边大雪初晴,严氏闭眼感受了一会阳光,才深吸一口气,迈步朝戏乐声传来的方向行去。
早在几天前,徐妈妈就告诉他沈氏要在腊月初一摆宴祭祖,一般这样的场合,身为当家主母的人不能不在,因此严氏就一直心心念念等着,等着宁如海借着这次机会解了她的禁足,可她一通好等,一直等到昨天半夜,依旧连半点要放她出去的消息都没有。
这回严氏可坐不住了,她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自己应当会在这瑞宁院里一直呆到老死,严氏一直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于是她那处一直私藏着的钱,让徐妈妈出去买通那些看守她的下人,家宴祭祖这种事,别人就算不请她,她身为主母,只要出现了,想必沈氏就算是生气,也不会让她当众走人。
徐妈妈一路将严氏扶到了寿安堂外头,在外边候着的罗妈妈见严氏居然来了,脸色一僵,就要进去通报,可立刻被严氏唤住。
“不劳烦妈妈了,我自己进去便成。”严氏笑得和颜悦色,可被禁足这些时日,她瘦了足足一大圈,原本富态的微笑,在罗妈妈眼里也多少有了一丝狰狞之感,罗妈妈还欲说话,可严氏已经越过了她,直接走进了院子。
原本一大家子人正围在圆桌边,一面吃饭一面看戏,严氏的忽然到来仿佛在平和的场面里砸进了一颗石子,不远处的戏台上,戏子们依旧唱得摇头晃脑,咿咿呀呀不停,可桌子这边,却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连动筷子的动作都停了,场面有些可笑。
宁渊等几个晚辈都不动神色地起身,唤了一声母亲,沈氏的表情却冷得像块冰,“你来做什么。”
“老夫人说哪里话,今日既然要祭祖,我这个大夫人怎么能不在。”严氏微笑着说完,也不待沈氏反应,直接走到宁如海身边,同时看了正挨着宁如海坐的赵氏一眼,赵氏没说话,会意地让出位置,走到下首坐了。
“妾身自知犯错,已经没有颜面再见老爷,可听闻老爷久病不愈,现下可是好些了。”严氏对宁如海屈下膝盖,眉眼里满是关切。
宁如海身子未好全,整个人瞧上去有些虚浮,望着严氏的脸,他心里对严氏是有火气的,这个妇人竟然做下这样的丑事,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如此轻易带过去,但当年他战场负伤昏死过去,是严氏以女子之身背着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不然他早就没命在了,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份救命的恩情在,即便严氏只是江湖世家的出身,宁如海还是将她娶为正妻,并许诺有他在一日,便没有人能动她正妻的位置。
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严氏就算让他蒙羞,可细数这些年严氏温柔似水的点点滴滴,也从未干涉过他接近别的女子,各种情分堆在一起,宁如海就算心里生气,想要责怪,也多少有些于心不忍,此番见严氏竟然主动来了,且满脸讨好之意,他即便脸色阴沉,还是主动开口对沈氏道:“老夫人,您看……”
“你自己的夫人你自己处理吧,我老了,是管不住这个家了!”沈氏当然知道宁如海是什么意思,在恼怒这个儿子不争气的同时,也只破罐子破摔地冷哼一声,果真没有直接将严氏赶走。
严氏见沈氏表明了态度,立刻面带笑容地坐下,更亲手将一枚白玉丸子夹进了宁如海碗中,“这白玉丸子是老爷最爱吃的,老爷多吃些。”
见宁如海点点头,将那丸子吃了,严氏脸上的笑容更胜,目光在在坐诸人脸上晃了一圈,最后顿到宁渊脸上,笑道:“有些日子没见,渊儿似乎长高了。”
“多谢母亲挂心。”宁渊立刻站起来,“还未恭贺母亲与父亲重修旧好。”
“傻孩子,我与你父亲从未有过隔阂,重修哪门子的旧好。”严氏也是端厚了脸皮,将这句话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言罢又盯着宁渊道:“不过天下间再好的夫妻关系,也经不起有小人在旁边折腾,母亲此次到底是因为怎样的原因才遭的这次难,的确该好好反省反省。”
严氏这番话说得极为露骨,还透着一股威胁的味道,笑容也极为尖酸,可宁渊仿佛压根没看出,心定神清地又向严氏见了一礼,才坐下。
站在严氏身后的徐妈妈见此处好像用不着自己伺候了,便向后退了两步,可在这时,她忽然发现赵氏正盯着自己,赵氏目光很淡,眼皮微微眯着,仿佛只是在打量徐妈妈的衣服,可徐妈妈却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最后像是想通了什么,一咬牙,悄然出了屋子,直往祠堂的方向去了。
饭后,沈氏打赏了唱戏的戏子,领头带着一群人,踩着薄薄的一层雪花来到了宁家祠堂,因为宁渊求情,宁蕊儿最终没有被挪出去,不过在祭祖的时候,她也只能被拘在偏堂里,不能惊扰到别人。
祠堂的正堂已经摆好了桌案与祭品,也早有下人备好了香烛,宁如海作为家主第一个上前,净了手,燃上香,对着最上方祖宗的排位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赵氏在此时凑到严氏身边道:“姐姐来了这里,都不去看看你的女儿吗。”
严氏斜过眼睛,“劳妹妹你挂心,我那个女儿已经不争气成这样,看不看都一样,倒是我没有妹妹你这般福气,有茉儿那样聪明伶俐的女儿。”
赵氏微微一笑,后退一步不再说话了。
宁如海上完了香,便轮到沈氏和严氏,两人依次点燃香烛,刚要跪下,忽然听见外边传来一阵嘈杂声,还伴随着女子的尖叫,那尖叫声熟稔,沈氏一听便知道是宁蕊儿发出来的,不禁冷声道:“不是让人看好她了吗,又出来闹腾作甚!”
沈氏话音一落,宁蕊儿居然已经冲进了门,她披头散发地看了周围的人群一眼,目光锁定在沈氏身上,想也没想便扑了过去,抱住沈氏哭嚎道:“救救我!祖母救救我!大哥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替死鬼,替死鬼,祖母你一定要救救我!”
沈氏直挺挺地看着宁蕊儿一张脏污地脸,慌张下就想用力将她推开,可这是宁蕊儿好像又看见了边上的严氏,转而松开沈氏,又朝严氏扑去,尖叫道:“娘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让我替你去死!我分明是听了你的吩咐才将大哥推到水里的,你怎么能将事情全赖在我身上,还要杀我灭口!”
严氏一张脸唰地白了,想也没想就一个耳光抽在了宁蕊儿脸上,“疯丫头,在胡乱说些什么,来人呐,还不把这个疯丫头带下去关起来!”
“不!我哪里也不去,你要杀我,我哪里也不去!”宁蕊儿浑身发抖,最后发现宁如海也在场,又连滚带爬地过去抱住了宁如海的腿,“父亲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要杀大哥啊!是母亲说只有大哥死了,湛哥哥将来才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爵位,事情由我去做,是没人会相信我一个小女孩能杀人!父亲,一切都是母亲指使我做的,她让我装作有项链掉到了池塘边,让滇哥哥帮我去找,等滇哥哥低头的时候,就将他推下去……现下母亲怕事情捅出来,要杀我灭口了,父亲救我,父亲救我!”
“老爷,你别听着疯丫头胡言乱语,她已经疯了,想来又不知发了什么梦魇,竟然说出这些混账话。”严氏急得声音都有些发抖,不断朝外边喊着,“一个个都傻了吗,还不将这疯丫头带走,留她在这里惊扰老爷和老夫人祭拜祖先!”
“慢着!”沈氏现在已经回过神来,宁蕊儿将话说得那般清楚了,她不可能听不明白,急急站起来,走到宁蕊儿面前道:“你说什么,你将你大哥推下水,你说的大哥莫非是……滇儿?”
“没错,没错,就是滇哥哥!”宁蕊儿将头点得像个簸箕,“是母亲,是母亲让我杀了滇哥哥的!我原本不愿意,是母亲逼我的呀!”
沈氏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宁滇是她的第一个孙子,自小聪明伶俐,特别讨她喜欢,可却因一场意外溺水而亡,沈氏悲痛之余,曾经怀疑过是不是有人蓄意谋害,但当时同宁滇在一起的只有四岁的宁蕊儿,宁蕊儿也吓呆了,一口咬定哥哥是失足落水,他们一群大人,总不能去怀疑这样一个丫头吧,最后事情只能不了了之的以意外盖棺定论,可现下居然被宁蕊儿翻出来这样一个触目惊心的事实,怎么能让沈氏不震惊!
“老夫人,这丫头疯了,您不能信这些胡言乱语!”严氏强迫自己镇定,反正这些积年久远的事情,早已了无证据,虽然她不知道宁蕊儿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要说这些,可就算宁蕊儿抖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她只要咬死了否认,任谁都知道,疯子的话是不能信的!
沈氏克制住自己胸腔内不断翻腾的气血,瞪着眼睛朝宁如海看过去,宁如海也是一脸目瞪口呆,显然,这个事实也让她惊住了。
严氏见宁如海瞪着一双眼睛望着自己,心里一突,立刻换上了一副表情道:“老爷,难道你也怀疑我!?当初我是怎么对待滇儿,你是知道的,这府里但凡有什么好东西我不是最先记挂着滇儿,又怎么可能指使一个四岁的丫头,还是我的亲生女儿推他入水!”
是啊。宁如海也反应过来,严氏就算再狠毒,怎么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何况宁蕊儿现下已经疯了,这种积年往事又没有真凭实据,要是靠着这个拿严氏问罪,实在是站不住脚。
可当他正要开口说话时,门外边又响起了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夫人,奴婢求求你回头吧,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了,你再这样,最后害的只能是你自己和湛少爷呀!”
听见这声音,严氏仿佛像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她扭过硬邦邦的脖子,见着徐妈妈满脸泪水的扑进来,跪在地上道:“老爷,老夫人,大小姐说的都是真的,这些事情在老奴心里压了这么些年,实在是压不下去了!”
“该死的东西,你竟敢背叛我!”严氏气急了,可话一说出口,就暗道一声糟糕,她这一说,不等于变相承认了徐妈妈所说的是真的吗!?
“二夫人,二夫人你怎么了!”人群中忽然又传出一阵喧闹,原来是赵氏晕了过去,似乎这事实对她的打击太大,一时难以承受得住。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同学们的评论,都说宁如海对严氏太宽厚了,其实这是有原因的,本章已经说明了,严氏救过宁如海的命,这也是为什么她出身不如赵氏却能坐上正妻的位置。
江州副本会在近几章之内完结,然后开启华京篇,小渊渊也要从少年长成青年,可以名真言谁的谈恋爱和做口口的事了~
第105章
“老夫人,奴婢虽然侍奉大夫人多年,可奴婢也是人,也有良心,那么些事情压在心里,奴婢也难受啊!”徐妈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也曾劝过大夫人,滇少爷是老夫人的长孙,老爷的长子,怎么能……可奴婢一个下人,一家老小又都在大夫人手里押着,实在是只能听命行事呀!”
徐妈妈哭得痛心疾首,好像当真觉得跟着严氏为虎作伥有多让她内心不安一般,严氏气得浑身发抖,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她向宁如海投过去求助的目光,可宁如海回应她的却是冰寒无比的眼神,刹那间,严氏觉得如坠冰窟。
“有亲生女儿和贴身奴婢指正,严正芳,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沈氏指着严氏,已经开始直呼起了名讳,“一个妇人,竟然如此狼心狗肺,简直不堪为人!”
徐妈妈继续道:“老夫人,这些年大夫人做下的事情还远不止这些,除了滇少爷,连三夫人和湘少爷的死因……”
“什么?竟然还有!?”沈氏听得一阵胆寒,险些就要站不住,回头便朝宁如海道:“这便是你的好妻子,你待如何!”
“来人。”宁如海沉声道:“将大夫人带回瑞宁院好好看管起来,不允许踏出房间一步。”
“老爷!”严氏只来得及仓惶地叫一声,便被管家派人给架走了。
“将徐妈妈和宁蕊儿带到正厅,我要亲自问问大夫人这些年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宁如海最后喝了一句,便大步出了祠堂。
下人们都不同程度的感受到,府里面像是出了什么大事。已经是三更天了,整个宁府里依旧灯火通明,主人家没有一个人回屋歇息,他们这些下人也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候着,随时应候吩咐。
至于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也并非全然不知请,从祠堂那边伺候的人传话来说,好像大夫人犯了什么事,老爷和老夫人生了大气,在连夜审问大夫人身边的奴才,不过这类捕风捉影的话他们也没有议论多久,议论主人可是罪责,若是被管事的听到了,少不得要挨一顿板子。
正厅里,不时传来宁如海的咳嗽声,沈氏已经喝掉了第三杯参茶,其他人也环绕在边上低眉顺眼地坐着,明明挤满了人的正厅,因为没人敢出声,倒安静得十分诡异。
二夫人赵氏已经从晕眩中醒来了,面色却十分凄苦与憔悴,看上去分外可怜,宁沫站在她身后不住帮她拍背顺气,脸上也满是义愤填膺。
众人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管家盛着好几张签了字画了押的状子走了进来,走到宁如海面前躬身道:“老爷,包括徐妈妈在内,大夫人贴身的下人都已经审问了一遍,这些就是他们的供词,除了谋害滇少爷一事,还有多年前两位姨娘小产,一位姨娘坠井,都和大夫人有关。”
随着管家的话,宁如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却一言不发,沈氏的眼睛闭了一会才睁开,沉声道:“只有这些?”
“其实……并不止。”管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他担着管家的差事,这供词上如此多的事情他却全然不知,难保宁如海不会怪罪于他,但即便这样,他也不敢有所隐瞒,只好继续道:“还有……陷害唐姨娘与他人苟且,雇凶让三夫人和湘少爷的马车坠下山崖,然后伪造遗书以陷害渊少爷,以及,以及……”说到这里,管家却卡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以及什么!已经造了这么多的孽了,难道还有更为难以容忍的事吗!”沈氏喝道。
“以及,谎报府中诸产业收项,私拨银两接济娘家……”
“哗啦!”管家话还没说完,沈氏已经抓起茶杯砸在了他脚边,管家吓了一跳,也理解沈氏为何会如此生气。都说家贼难防,其他事情,说穿了不过是严氏与宁如海的其他妻妾争风吃醋闯下的祸端,可监守自盗府中的银两拿去给别人,动摇的却是整个宁府的根基,也难怪沈氏会如此暴怒。
“荒唐!当真是荒唐!这样的人留在家里,往后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情来!”沈氏气得嘴唇直打颤,对宁如海道:“这便是你的好夫人,此番我不管你对她有多少情分,只要你还认我这个娘,这个女人就绝不能留,立刻将人休了送到府衙去,我只当从没有过这种媳妇!”
宁如海阴沉着脸,并未立刻说话,此时赵氏却站了起来,双目含泪地对沈氏福了福身,“老夫人请息怒,可否听媳妇说两句。”
沈氏见赵氏模样凄苦,心中满是不忍,宽慰道:“我知道二媳妇你痛失爱子,可我失去的也是长孙,我同你一样难过,你放心,今日只要有我在这里,没人敢包庇严正芳那个毒妇。”
赵氏却摇了摇头,“老夫人,我并不是为了让您严惩大夫人才说这番话的,大夫人有错不假,媳妇恨她也不假,可说到底,她也是咱们老爷的正妻,嫡子湛儿的生母,若是冒然将她处置了,湛儿的颜面要往何处放?湛儿一直是老爷的嫡子,如果因为生母的过失,而忽然间失了身份,别人会如何看他?一个大家子里,嫡妻和嫡子接连没了,外人又会如何议论我宁府?”
赵氏说得缓慢,却字字在理,并且她脸上的表情也透露出她是在强忍着悲痛说出这番话的,沈氏被赵氏的识大体惊住了,但显然她也觉得赵氏在多虑,“你虽然说得在理,可有错却不能不罚,一家子里不能没有嫡妻和嫡子,可也没谁定了嫡妻嫡子就不能换人,你本来就是这家里的平妻,行事端庄,出身也高,由你顶上正妻想必没人会说闲话,至于嫡子,我瞧渊儿就挺好,反正你也只有茉儿一个女儿,便将渊儿养到膝下,让他担了嫡子的名头,量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沈氏这般三下五除二,像是将事情都解决了,可显然赵氏却没办法认同这样的做法,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老夫人,您这是把我和渊儿在往悬崖上推呀。”
沈氏一愣,“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大夫人犯了错,受惩戒的确是天经地义,可如果嫡妻与嫡子忽然之间全部换了人,外边的人会有怎样的传言呢,会不会说是因为我和渊儿觊觎嫡妻嫡子的位子,而设计陷害将大夫人拉下来呢?”
沈氏奇道:“无凭无据,他们难道可以随便议论不成?”
“这世上的流言本就不需要依靠任何凭据,媳妇本没有觊觎嫡妻名位的打算,又何必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而且媳妇相信,渊儿的想法是同媳妇一样的。”赵氏说完,侧脸看了宁渊一眼。
宁渊便也起身,对沈氏行礼道:“祖母,二娘说得没错,孙儿也从来没有觊觎嫡子名位的打算,何况大哥本无任何差错,若是因为母亲的事情而有所牵连,对大哥也是不公,若大哥因此对祖母,对父亲,乃至对二娘和我起了怨怼之心,往后这家里也不会平静,请祖母三思。”
他们两人这三推四推,让沈氏都糊涂了,除了已经死了的人,现下便是他们两个受严氏坑害最深,可他们居然都让自己宽宥了严氏,实在是让沈氏不理解。
沈氏的目光一次从赵氏和宁渊面上划过,片刻之后,才拂袖道:“罢了罢了,说到底这家里也不是我主事,你们自己请老爷拿主意吧。”说完便侧过身去,好似真的不愿再管了。
宁如海沉着眼睛看向赵氏,“那依你而言,该如何处置大夫人。”
赵氏面容平静地道:“便请老爷,留住大夫人的嫡妻身份,也算保全大少爷的颜面,但大夫人犯了这样多的过错,不能不反省,便请大夫人每日抄写三篇佛经,送去祠堂祈福,消弭自己的孽障,也是告慰滇儿的在天之灵。”
宁如海眉头一皱,“就这样?”
“大夫人依旧是老爷的正妻,只是以现下的情形来看,大夫人到底已不再适合料理家中事务了,从今往后,这家中的大小事务,便请老爷交给我打理。”赵氏又一福身。
这个要求很合理,严氏犯了错,留着她的身份已经十分宽厚了,怎么还能让她掌着家事大权,赵氏身为平妻,将这份权责接过来,简直名正言顺。
宁渊看了赵氏的背影一眼,心道自己这位二娘当真是恨毒了严氏,不然也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没有十分便宜地推严氏去死,相反的,还让严氏留着嫡妻的名分,却权柄尽失,往后这府里便尽是二夫人的天下,要如何细水长流地折磨那个害死了她儿子的女人,还不全看二夫人的打算。
宁如海思虑片刻,才点了点头,“也罢,我也乏了,就这么办吧。”
宁如海脸色不好看,一半是身体原因,还有一般是精神原因,在接二连三地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他心里对严氏也是失望透顶,同时脑子里也隐隐作痛,再也不想管接下来的琐事,嘱咐了赵氏善后后,便先行回去休息了。
当天晚上,赵氏便遣散了瑞宁院里所有的下人,除了看门的,连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留给严氏,至于徐妈妈,赵氏虽然恨她为虎作伥,但最后若是没有她出面先行恐吓宁蕊儿,再供认出严氏的罪行,这事也成不了,赵氏终究是给了她一笔银钱,让她带着家人出府回乡了。
严氏整日被拘在屋子里,虽然她依旧是大夫人,可府里面的下人都知道如今整个宁府究竟是谁说了算,也不知是赵氏授意还是下人们自发的,严氏不光没了服侍的人,送到浣洗房的衣物也没人帮她洗,甚至厨房每日里送过去的食物都是发馊发臭的,现下天气又冷,也没有人给她堂被褥,短短几日功夫,严氏当真受足了罪,她想从瑞宁院里跑出来找宁如海救命,可看守她的家丁严密,硬是一丝缝隙都不露,她也再没了银钱,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终于有一次,严氏借着上祠堂献经的功夫,悄然跑了出来,哪里都没去,而是避开一路的下人,直朝宁湛的住处狂奔。
宁湛早已从瑞宁院里搬了出来,现下住在从前宁湘的松润堂里,他知道严氏的事情差一点牵连了自己,为了明哲保身,哪怕严氏是他的生母,知道她现在情境落魄,也半点没有要去探望的意思,反而总往赵氏的住处跑,变着法的去献殷勤。
宁湛原本正在书房里看着自己私藏的春-宫话本,严氏的忽然出现,活活吓了宁湛一跳,因为严氏现在的模样着实和从前大不一样了,穿着许多天没洗过的脏衣服,浑身发臭,面黄肌瘦,不断扯着宁湛的衣衫道:“湛儿,你救救娘,救救娘!”
宁湛眼神连变,他知道现下自己绝不能够同严氏有太多牵扯,不然自己嫡子的身份铁定不保,一旦自己没了嫡子的身份,生母又是在这个家里被父亲和祖母唾弃的人,那他等于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他自小便是养在严氏身边了,耳濡目染的严氏自私自利的个性,立刻便表现了出来,他表面上一派和气,装作安抚严氏,派人去取衣裳和食物来,实际上那下人出了屋子,就直往祠堂的方向奔,很快就带着看管严氏的那几个人来了,二话不说,抓住严氏就往外拖。
严氏原本正做着要依靠自己儿子的美梦,怎料宁湛不光不帮她,还要把她重新推回到火坑里,只气得严氏七窍生烟,一面被那些人拖着走了,还不忘一面对宁湛喝骂,那骂声高亢凄厉,同严氏虚弱的外边呈现出极大的反差,不远处路过此地的宁渊与宁沫见到这一幕,不约而同地同时叹了一口气。
“辛辛苦苦养大了的儿子,最后竟然为了一己私利,全然不顾母子之情,恐怕对大夫人来说,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冷酷的惩罚了。”宁沫摇了摇头,语气竟然颇为唏嘘。
“所以才说,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她的报应,才刚刚开始。”宁渊说完,又看向宁沫,“倒是你,怎么还是这样的打扮,难不成一辈子都要维持宁茉儿的身份不成。”
“只要我呆在这宁府一日,就要以宁茉儿的身份活一日,有个这样的父亲,我实在是羞于当这宁府的少爷。”从宁沫的眼神来看,似乎对宁如海的怨怼不必严氏少,宁渊也感同身受,如果不是宁如海的偏颇与纵容,他们所有人的命运也许都会不一样。
“欠了账的人,该还的,迟早都会还上。”宁渊忽然压低了声音,“快到年下了,祖母要上灵虚寺斋戒三日,接下来该怎么做,便全看二夫人的了。”
宁沫隐晦地点点头。
因为被严氏找了一次,宁湛担心严氏寻了机会会再找上门来,特意去找赵氏请了命,在院门口多加了一倍的下人看门,也表示要从此和那个犯下大错的生母划清界限,到了沈氏上山斋戒这一日,赵氏忽然派人来告诉宁湛,沈氏不在,她要统管年结的事务,一时分不了身,让宁湛去宁如海的床前侍疾。
宁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答应下来的时候,他发觉自己一颗心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为了等这样的机会,他不知道等了多久!
送走了前来传话的下人后,宁湛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快步走到书桌后边,抖着手从最下边一层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纸包。
这药是他按照药经上的叙述,亲手调制出来的,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悄悄拿一些家禽做了试验,确定药力后,便一直小心收着,而现在,这些药粉终于到了该有用武之地的时候了。
祖母不在家,府里的下人少了大半,二夫人又在忙别的,父亲身边只有他一个人侍疾,这样的天赐良机,简直是上天的眷顾!
宁如海对自己时好时坏的身体似乎已经习惯了,对他而言,只要不是卧床不起,就算不得什么大病,因此对于代替了赵氏在自己身边侍奉的宁湛,宁如海也不指望他做什么,只是考了考他的学问,一同吃了顿饭,便让宁湛服侍他沐浴。
宁湛几乎是强压着心底的欲-念,望着赤身裸-体靠在澡盆里父亲健壮的身躯,拿着澡巾不断擦拭着他的肌肉,一双眼睛已经将眼前这副躯体侵-犯了无数遍,终于按捺着等宁如海洗完了澡,穿上睡袍坐在床沿看兵书的时候,宁湛小心翼翼地送上了一碗参汤,“父亲,这是孩儿亲手煮的参汤,父亲喝了,孩儿也可告退了。”
宁如海不疑有他,端起参汤便一饮而尽,随即对宁湛挥了挥手,宁湛咽了一口唾沫,退出房门,却没有走远,而是弯腰将耳朵贴在门上,静静等着什么,片刻之后,屋里忽然发出“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人跌在地上的声音,宁湛心中一喜,立刻重新推开门走了进去,反手江门插上,立刻回过神。
宁如海一动不动地趴在床前的地上,原本在手里拿着的书本落在一边,看起来是完全失去了神志,可宁湛为了小心起见,还是蹲□拍了拍宁如海的脸,见他果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心中大喜,用力将宁如海抱到床上,猴急似地扯了他的睡袍,就俯□在那副不知道魂牵梦萦了多久的胸肌上胡乱舔-咬起来。
严氏饥肠辘辘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晚饭那些下人送来的是两个馊掉的馒头,那味道光是闻着就让人作呕,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严氏又怎么咽得下去,她原本强迫自己吃了半个,可没忍住恶心,最后还是吐掉了,冬日的夜里,又饿又冷,严氏裹紧了身上的薄被,想到现在的处境,就忍不住对赵氏一通咒骂。
可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严氏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已经走进来两个粗壮的妈妈,二话不说,拉起她就走。严氏体软无力,几乎完全不能反抗,起初她万念俱灰,认为赵氏是忍够了,准备了解自己了,可很快她又发现,那两个妈妈带她前去的方向,是宁如海所住的东厢。
刹那间,严氏的心里升起了无限希望,难不成是宁如海终于想到了自己,念着自己对她的好,要出手搭救自己了!
她就知道宁如海不会任她被那些人欺压的!
不过短短片刻的功夫,严氏心里却想了许多事情,她想着等自己恢复权势后,要怎样收拾那些作践自己的人,她要赵氏,要宁渊,要背叛她的徐妈妈,要沈氏那个老虔婆,都跪在她的脚边俯首称臣,她也要让他们尝尝缺衣少穿,尝尝搜馒头的味道!
严氏正想着,那两个妈妈已经将她带到了宁如海的卧房外头,却没有上前敲门,而是走到侧面,打开卧房偏厅的窗户,用根布条绑住绑住她的手,勒住她的嘴,然后把她从窗户里扔了进去。
窗户离地极高,严氏咚地一声摔在地上,直摔得脊背生疼。这个偏厅是用来存放一些日常用不到的杂物的,离卧房只有一门之隔,严氏在地上扑腾了两下,费劲了力气才站起来,她挣脱不开手上的桎梏,便想着撞开眼前的这道门,可当她挪到门口,听见门的另一侧发出的声音时,又硬生生止住了步子。
那种声音她实在是太熟悉了!
怪不得,怪不得这段时间宁如海对她不闻不问,原来是早有新欢,到底是谁,是唐映瑶,还是别的女人,严氏心急之下,见那扇门上的宣纸破开了一个小眼,便迫不及待低头朝屋内窥视。
当她看清屋内那张床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顿时一阵血液逆流到头顶,刹那间连呼吸都忘了。
宁湛,她唯一的儿子宁湛,竟然就那么一丝不-挂地趴在床上,肩膀上扛着两条男人粗壮的腿,正扑哧扑哧对着男人结实的屁股提枪猛进。
而躺在那里昏迷不醒,正被宁湛不断侵-犯着的那个男人,当严氏看清他的脸后,严氏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立刻就要晕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你们最期待的情节终于发生了……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