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突生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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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这一声喊,却是止住在场围观众人的嘈杂议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从这匹神骏龙驹那里转到了西门庆这边。既然都是在马市里厮混的,如何不知道眼前这匹龙驹价值不菲,甚至可以说,等闲富户人家就算出得起这个价钱,怕也没这个能耐可以护持的住。
此等龙驹,就算在皇家御园中怕也极为难得,若无一定权势,只怕这马还是招灾的祸根。
西门庆本就生得俊朗,身形在北人中也还算得上高大,兼且接触了不少这个时代的大人物,身上自然而然有些为上位者的气势,面对众人的瞩目,径自岿然不动,目光却还停在眼前这匹没有丝毫杂色毛发的神骏上。
“这位官人想必是识得货的,我也不贪心,足铜三千贯,您可以立马牵走!”
马身后面转出一个赤发黄须,面庞黝黑的男子,身上套着一领毛疏皮皱的胡裘,一双扑扇般大的手上满是厚实茧子,瞧着不像是个贩马的客商,倒像是常年游牧的北地辽人。
这马贩如此样貌,身上显然有胡人血统,不过这汉话除了稍许河北口音外,倒也还算得标准。
足铜三千贯!
虽然在场众人都知道此马的不凡,可当这马贩真正报出这个价格时,还是吓住了不少人。倒不是这马贩漫天开价,似这等龙驹,若是送去汴梁,只怕这价钱还得往上再翻两个跟头。只是眼下在大名府,足铜三千贯却也是从未听闻的价格,足已抵得上普通富户人家几代人的积财啦。
寻常这等大宗数额的交易,买卖双方所说的往往都最新交钞的价格,毕竟一贯铜钱至少也是五百余文,那分量绝对不轻。若是数千贯,几乎就是等于一座下铜山,只怕得找辆牛车来拉方才能够搬走。
当然,这足铜三千贯也不是让西门庆现今变出一牛车的铜钱买下这匹马,而是说按照一贯七百五十文的官价计算,而不是寻常六百文左右一贯的市价。至于这等价钱是折算是最新的交钞还是金银,那就悉听尊便啦。
市价几乎四千贯,想当初在柴进庄上,对方送出的那对极为难得孪生姊妹,当初在东京汴梁买来的时候,也不过是千余贯,由此可见这匹白马价格之惊人。
既是自家中意之物,西门庆也不是囊中羞涩之人,并没有对方开出的四千贯实价给吓住,只是回头同燕青嘀咕了两句,确认自己没有被宰后,当场拍板道:“三千贯就三千贯,只我身边没这般多的金银,唯有交钞,不知可否?”
“交钞也罢,但要最新的七折交钞,若是破旧残损的,我却不收!”
这朝廷发行的交钞,不过就是蔡京为了弥补现今国家财税不足而想出的法子,瞧着倒像是后世的纸币,只可惜没有国家储备金的背书,市场信用先天不足。即便是刚发的交钞,商家百姓也算作七成实铜,随着年岁更迭,一些早期发行的交钞甚至只有其票面价值的两三成而已。
往日价出门在外,西门庆身上除了放一些散碎金银以备急用外,其余钱财都由时迁携带,毕竟这世上怕是没人能够从这贼祖宗手里偷走东西。现今时迁却是留在东京,不过身边又添了个石秀,虽说只是新人,不过西门庆却是信之重之,将这等事交给其打理,让这位义气深重的“拼命三郎”直欲剖心相待。
也就在双方准备交割财货之际,原本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看客们却是起了骚动,随着一阵刀鞘拍击声响起,一众看客被撵得鸡飞狗跳,纷纷朝两边散开,中间露出一条足够四五人并行的通道。
“好贼子,总算逮着你了,这回却是看你往哪逃!”
十几名衙门差役,或是持刀棍,或是携枷带锁,在一位黄脸大汉的率领呼喝下,却是一拥而入,见着那名贩马的汉子就人人上前,不过三两下,就将这一条大汉放倒在地,双臂反绞,不过片刻,就给整成了披枷带锁的人犯。
“你们做什么?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
那马贩挣扎了两下,却是腰眼处被衙役的刀柄狠狠捅了两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豆大汗珠顷刻间就布满额角,整个人更是如同虾米一般缩了下来,想来是疼痛难耐。
“军马场一匹‘照夜玉狮子’上月被盗,你小子却是大胆,竟然到这大名府马市里张扬,敢是不想活了?倒是便宜了咱爷们得了这场功劳,闻指挥可是说了,谁能抓着这人,赏钱百贯!”
为首的黄脸汉子朝着那马贩喝斥一声,随即大笑数声,显然是惦记上了那所谓的百贯赏钱。
“小人段景住,常在北地行走贩卖马匹,哪里会是盗军马的贼人,这马市上认得在下的人有不少,尽可作证!”
那马贩一脸悲愤,不住拿眼在人群寻常熟识之人,却不想其余众人见得衙门行事,避之唯恐不及,又哪里敢凑上前去,一时间纷纷走避离去。
“杨节级慢行?”
西门庆一伙人也料想不到会有这番变故,倒是一旁的燕青似乎识得那黄脸汉子,在后面招呼了一声。
“原来是小乙哥,却是难得,等俺去衙门完了这趟差事,再请小乙哥吃酒!”
说完,那黄脸汉子同燕青一拱手,牵着那匹神骏异常的千里驹,随着一众衙役转身离去。
待得那众衙役去的远了,西门庆方才道:“这里面怕是有古怪,若是盗得军马,怎敢一头撞进这大名府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大官人明鉴,那马的确是唤作‘照夜玉狮子’,不过却不是军马。这大宋的军马场哪里伺弄的出如此的极品神骏,况且军马在显眼处都有标记,别说进这马市,只怕连这大名府的城门都进不来!”
燕青在一旁无奈摇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知道是府中哪位大人物瞧上了这匹‘照夜玉狮子’,竟使出如此下作手段,唉……”
“小乙哥既认识那黄脸汉子,劳烦打听一下,到底是何人从中作梗。瞧刚才那汉子也不似作奸犯科之人,若是可能,免他一场牢狱之灾也算一场功德!”
刚才那马贩自称段景住,若无差错,应该也是梁山聚义之一,有一手相马养马的绝活。这等人物,若是因为一匹马而屈死狱中,着实有些可惜。
第76章 波诡云谲
“照夜玉狮子”并没有进那位兵马都钤辖闻达的府邸,而是在牢城营外被交给了一个生面孔,之后那人就骑着这匹“照夜玉狮子”堂而皇之的离了大名府,不知所踪。至于“金毛犬”段景住,却是被那位牢城营节级杨雄下了死牢。
这就是燕青打听回来的消息,让西门庆很是挠头,显然事情并不是自己原先猜想的那般简单,总觉得整件事里面透着一丝莫名的诡异。
那匹千里马既然离了大名府,短时间内怕是难以追查到踪迹,唯一的线索无疑落在了那位压牢节级杨雄身上。这事情是由他领着一众府衙差役办的,段景住此刻也是压在他的地盘里面。
“小乙哥,既然你同那位杨节级有些交情,能否想办法打点一下,将那汉子从牢城营里捞出来,一应开销都由我来支应!”
走了一匹“照夜玉狮子”西门庆并不十分在意,毕竟他也不是卞祥、马氏兄弟这等上马厮杀的猛人,对于坐骑兵刃有着异于常人的偏好。反而是段景住,冲他一身养马的本事,以后必有用到他的时候,若能在此危难之际伸手搭救于他,想来自可将此人收在身边。
“实不瞒大官人,刚才在下也曾同那杨雄露过口风,却不想此人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并没接茬。”
“可是此人贪贿,索要甚多?”
西门庆对于此等衙门中人哪里不清楚,这等伎俩自是嫌好处少了。
“我亦几番论及此处,可这杨雄却是始终不曾接茬,最后逼得急了,方才吐露了一些实情,言道此人性命不在他的手中。”
能够让牢城营的压牢节级讳莫如深,这背后站着的定然是位大人物,既然下层路线走不通,西门庆不得不考虑利用自家的官身行事。
大名府的官员,自然是以知府梁世杰为首,这位身上同时还兼着一路安抚使的差遣。不过似这等小事,若是自己寻到这位蔡京女婿头上,不免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因此思虑再三,西门庆却是将高俅的亲笔拜帖投到了都钤辖闻达的府上。这位总管一路步军的实权军将,本身亦是禁军将领,受太尉府的遥制,相信有这份高俅的亲笔拜帖,加上自家本就是梁师成高俅一派的人,想来这位都钤辖大人但凡有些上进之心,是绝不会放过这等惠而不费的卖好机会的。
对于西门庆的上门拜访,这位从五品的高阶武官可没敢端丁点架子,虽说两者品阶差了不少,可西门庆是官家面前得用的人物,又授了山东物流所的副使,行的却是正使事,位虽不高,权却重如泰山。
果不其然,待听得西门庆所求之事,这闻达二话没说,当即差人去了牢城营办理此事,却不想两人在厅上候了小半个时辰,办事的下人回复来的消息却是那段景住在牢里得了急症,抱病而亡,连尸首都已经送去了城外的化人场。
万没想到这背后之人竟是如此雷霆手段,其行事的狠辣果决,大大出乎西门庆的预料。从马市变故始,到现在也不过就是两三个时辰,不但那匹“照夜玉狮子”失了踪迹,连段景住也丢了性命。显然背后之人在发动前已有了周全计划,要将此事的首尾在最短的时间内收拾干净。
这等神通广大的人物,若仅仅是为了一匹“照夜玉狮子”,断然不会如此行事,显然此事背后定然藏着一篇大文章。
那段景住除了相马养马这门绝技外,武艺仅是寻常,此事的缘由只能是那匹“照夜玉狮子”。依着《水浒传》中所述,此人乃是马贼出身,说不得那匹八尺神骏的来历就有问题。
隐隐约约间,西门庆似乎把握到了诸般乱象掩盖下的那一丝轨迹,可惜手中掌握的情况实在太少,在这大名府也是人地两生,想要将此事查的水落石出,只怕不容易。
自家又不是衙门里的任职官,哪管的了这些事!而且自己得尽快前往登州赴任,将物流所的一应事务铺排开来,时间委实是紧。
从闻达府邸离开后,西门庆就打算将此事抛之脑后,若为这事耽误了时间,岂非不智!
心下既有了决定,先前的一丝不快也随之烟消云散,至于段景住这等小人物的生死,西门庆同其也不过一面之缘,除了可惜这人的才能外,也没有太多的感受。
“恩主,您看那边!”
带着一行人返回旅店的途中,身边的马劲突然一指对面街角处转过去的一个背影。此时一行人俱都乘马,坐的高自然也就瞧得远。西门庆顺着马劲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却发现那人一袭僧袍,顶着一个秃瓢,瞧那身形背影,正是报恩寺中的海公和尚。
这海公和尚自然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走到一座街边酒肆门口,仰头朝上瞧了一眼,只见酒肆二楼的一扇临街小窗正好打开。
难道这海公和尚要在此处同那潘巧云私会?
西门庆抬头瞧了一眼,却不想从那窗户中探出脑袋的并不是潘巧云那等妖娆女子,而是一名黄脸汉子,正是大名府牢城营的那位杨节级。
这是个什么情况?
这楼上楼下的两人对视一眼,之后楼上窗户被放下,楼下的海公和尚也举步进了这家酒肆,显然两人事前有约,要在此处碰面。
“石秀兄弟,你去瞧瞧,那和尚同杨雄为了何事在此密会!”
也是一时好奇,西门庆指派了身边的凌厉人去探听消息,一方面是想瞧瞧这石秀的能耐,另一方面未尝没有一点八卦心理。
半个时辰后,石秀急匆匆赶回旅店,带回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那杨雄收了海公和尚百贯钱财,却正是买那段景住性命的酬劳,而两人密语时更是反复提及一个名字,正是此事的幕后之人。
西门庆怎么也不曾想到,这背后使力要了段景住一条命的竟然是那位在柴家庄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玉麒麟”卢俊义。
第77章 官商勾结
论及卢俊义此人,在后世的《水浒传》中可谓奇葩,这倒不是指其品性,而是其身上有许多前后矛盾的不合理处。
其人武艺高强,人称“棍棒天下无双”,可同时又是大名府一等一的豪商,生意往来于河北燕云之间。若说其性格粗疏,断不可能经营出此等局面,可要说他精明,身边李固和贾氏有染他又一无所知。至于其后一路高举大旗挑战梁山群雄,在旁人看来,更是无智之举。最终被那吴用算计入彀,失了家中巨万之财,此等行径可谓昏聩至极。
但是,上了梁山后的卢俊义却又步步精明,不然以那宋江的性子,既然能够架空晁盖,自然也可以将卢俊义玩弄于鼓掌之间。可后来梁山众人归顺朝廷后,征讨四方时,卢俊义却始终自领一军,同宋江成分庭抗礼之势。其中虽有朝廷分化之用意,可卢俊义本人掌控局面的能力却也是不容质疑。
来到这个时代,有了柴家庄一晤,对于卢俊义的观感,西门庆却依旧是一团模糊,将仿佛雾里看花一般,总觉得不能把握到此人的性格特点。时至今日,却是通过段景住一事,见识到了这位河北豪杰的狠辣果决。
此等人物,手段之高明,性格之坚忍,只怕并不逊色于宋江一流。这大名府无疑是其经营的老巢,掌控力非同等闲,即便身在外地,只是遥遥指挥,就能将事情办的如此干净利落,就能想象此人的厉害。
细论起来,此人同西门庆一般,都是坐地老虎,在各自的“地盘”里通吃黑白两道,只不过相比西门庆习惯于拿钱开道,这位“玉麒麟”的手段似乎更加强势一些。
在燕地白盐一事上,西门庆同卢俊义也算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彼此没有利益冲突,倒有一份香火情谊。既然在这件事情上,卢俊义不想被人寻根究底,西门庆也不会自寻烦恼,权当此事自己不曾与闻罢了。
西门庆这边想要息事宁人,可惜事情的变化却往往出人意表。
也就在傍晚时分,在燕青的引领下,那位原本身在外地的卢员外却是主动上门拜访,而且诚意十足,那匹千里驹“照夜玉狮子”此际就在旅店后院的马厩之中。
人要死,马要送。
不得不说,卢俊义这一硬一软的两手很有分寸,既放低了自己的姿态,同时也守住了自家的底线,仅此观之,此人手腕颇为了得,难怪能够在大宋四京之一的大名府经营出这等局面。
“这事小乙并不知情,大官人切勿怪责!”
一见面,卢俊义就去了燕青身上的嫌疑,显然怕西门庆认为先前事情是主仆两人一唱一和糊弄于他。
“卢员外说这话就太见外了,自从柴家庄一晤,在下对卢员外的武艺为人是极敬佩的,对于小乙哥,只有欣赏,怎会怪责?”西门庆打着哈哈应付,瞄了旁边燕青一眼,半真半假道,“卢员外得小乙哥这般锦心绣口的上品人物以为臂助,说实话,在下委实羡慕的紧!”
听见西门庆这般话语,一旁的燕青心里直犯嘀咕,真不知眼前这位新晋的官家幸臣,是真的求才若渴,还是有其他缘由。似乎一见着得用之人,就想划拉到自家身边。先前是许贯忠和叶春两人,现在竟又轮到自己身上。
燕青同那许贯忠一般,自然不愿跟随这等“有才无德”之人,更何况还有员外大恩未报,因此这会儿立马上前道:“小乙除了待人接物尚有几分伶俐,其余实无长处,得大官人如此赞许,却是无地自容!”
“知道小乙哥是忠义之人,不过一句玩笑,万勿见怪!”
西门庆也知道,想要从卢俊义这里将燕青挖过来,基本就没有可能,只不过从今日之事瞧来,对于燕青,这位卢员外似乎并没有十分信重,反倒是对海公和尚那等人物托以腹心。或许,那等阴私之事违逆燕青本性,才使得这位卢员外不愿意在这等事上用他。
有燕青在旁帮衬,原本明天就打算离城的西门庆,却不过主仆两人的热情邀请,最终还是去了卢俊义府上赴了宴席。
宴席上,有燕青招待西门庆一众下属,自然是宾主尽欢,至于双方真正的主角,却是在宴席中途避席而去。
在远离中厅宴席的一处书房中,西门庆同卢俊义相对而坐,话题却是转到了两家各自铺排的私盐生意。
一番看似随意的交谈后,卢俊义方才点出今日宴请西门庆的正题,乃是想要将自家的一些生意扩展到山东地面,现今西门庆既然任了山东物流所的副使,却是成了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这些生意自然不是寻常买卖,山东地界的私盐这一块有西门庆自家掌着,卢俊义自然不会插手。不过其余马匹、精铁以及粮食几项,若能顺利沟通山东河北两地,其间利润同样不可小觑。
二十五万贯的新发交钞,以后每年还有十万贯的孝敬,这就是卢俊义开出的价码,委实惊人。
不过,西门庆本人也是资财巨万,自身也有理财手段,或许当今官家喜欢这等银钱现钞,他却未必。
仔细考量了一下,西门庆方才开口道:“听闻卢员外同辽地往来密切,我意将每年的银钱换做战马,不知卢员外能否应承下来?”
依着大名府马市的价格,一匹正当得用的战马价钱在三百贯上下,十万贯就是整整三百匹战马,这可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以西军之强悍,攻略青塘诸州,耗费无数心血,也不过才建了五千白梃军,得用战马也不过在七八千之数。
“两百匹战马,缺额由普通马匹一比二的比例补全!”
卢俊义心中默算了一回,最终给出了一个折中方案,脸上带出几分苦笑道,“这战马在辽地亦是控制极严,每年两百,已是在下能力极限,再多却是不能啦!”
“行,两百就两百!”
西门庆也知道战马之稀缺,现今大宋军制中所谓的骑兵,坐骑大都是田马的标准,耐不得高强度的长途奔袭。纵是如此,这数目也是极为稀少。反倒是一些大户和士大夫的家中,往往都会饲养几匹良马用以代步。
第78章 董平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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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名府一行,西门庆可谓“人财两得”,不但收拢了计划中的“拼命三郎”石秀,还搂草打兔子将焦挺、叶春两人收在麾下,虽算不得人才济济,却也稍缓了当下的局面,不至于在用人方面捉襟见肘。
婉拒了卢俊义、燕青的一再挽留,西门庆第二日清晨就领着一众属下离了大名府,一路往西,径直赶赴阳谷县。
大名府和东平府东西相邻,彼此州城相距不到百里路程,至于阳谷县,也不过多了二十余里罢了。现今人人身下都有坐骑,只不过论骑术,唯有石秀一人尚算不错,其余西门庆、马氏兄弟只是普通,至于焦挺叶春两人,却是新娘子上轿头一回,生疏的紧。因此,原本至多两日的路程,西门庆等人在路上愣是走了四天,直到第四天的中午时分,方才进了阳谷县城。
回府之前,自有马氏兄弟前去告知府内众人迎接。可当西门庆见到自家宅邸门前唯有潘氏一人,替代原本的大娘吴月娘迎接西门庆时,而且还是一脸愁容,不由微微一愣。
难道自己在东京三月有余,家中出了什么变故不成。可要真是出了什么事,府上没理由不派人往东京送消息,一时间疑云重重。
“怎么回事?”
下马走到潘氏身边,西门庆强忍心头不安,耐着性子问道。
“大官人,快,快救救我家小姐!”
就在这时,府门内一个丫鬟跑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到了西门庆面前,却是三娘程素卿的贴身丫鬟小茹。
“到底怎么回事?”
这下子,西门庆脸上神色立时黑了下来,不过顾忌现在府门前人多眼杂,这后宅的事情不便宣之众口,冷冷道,“告诉我大娘现在何处,一切等我见了大娘再处理!”
“为这三妹的事,大姐已经病倒好几天了,五天前就遣人往东京送信,大官人怎么不清楚?”
算算日程,那送信的人赶到东京时,自家应该正在大名府,自然没有收到消息。
难道是程素卿的事出了纰漏,若是在以前,西门庆只怕要立马领着家眷上梁山,毕竟一州知府要对付自己,实在是有太多的法子。不过现今的他地位完全不同,就算是程万里这从五品的知府相公,没有如山铁证,也决然不敢对自己动手。
石秀等三位新下属,自有府中管事安排食宿,不需西门庆操心,因此他径自去了后院吴月娘的房中,只见原本还有几分丰润的西门府大娘,这会儿却是双颊如削,两目无神,歪歪的靠在床上,见着西门庆进了自己的卧房,长出了一口气后,竟自昏倒当场。
“大夫人原就病弱体虚,郁结于心,这几日强撑着精神等大官人回来,更形煎熬,这会儿松了心头一口气,方才昏睡过去,实则并无大碍,反有益处!”
神医安道全被请进府,诊治一番后开了一个方子,吩咐一旁的庞春梅道,“等大夫人醒来后,每日一帖,调理一段时间,自可康复!”
送走了安道全,西门庆回到后院中厅,潘氏和小茹却是早就等在这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府里乱成这般模样!”
论起来,家里三位妻妾,不提出身士大夫家族的程素卿,即便是吴月娘,在这阳谷县也算得上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阁之前,除了刺绣女红,一应管家事务也是要学的。唯有眼前的这位,贫苦出身,只因模样周正,颜色殊丽,方才几番遭际进了西门府。这吴月娘一病倒,家中一应事务俱都着落在她的身上,不免有些手足无措,才使得这内宅乱糟糟的一片。
潘金莲这几日也是闹得心力交瘁,好不容易等到西门庆回府,这心里方才有了主心骨,当下一五一十将整个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其间有些不合处,还有小茹在一旁补充,总算是让西门庆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一周前吴月娘回娘家,想带着潘氏、程氏同行,也算事出门散散心。不过潘金莲自从入了西门府,等闲就不愿意出门。就因为自家这**样貌,先前不知惹出了多少是非,现今好容易安定下来,实在不愿意再出去抛头露面,因此自得程氏一人相陪。
两女在吴家庄歇了两日,正遇今年的初雪,两女领着一众仆妇出外赏雪,却不想正撞见了来吴家庄游玩的东平府兵马都监董平。
说起来,这董平身为一府都监,掌管一府厢军屯驻、军器和训练,正是西门庆老丈人吴远的顶头上司。此人相貌倒也不俗,武艺亦是了得,只是有些贪花**,家中纳了七八房美妾,犹自不足。道左相逢程素卿,这厮立时瞧上眼,遣人打听知道是吴远女婿的小妾,当即起了抢夺之心。
吴远一方面惧怕董平权势,一方面认为程氏不过是女婿的一房妾室,因此也没太往心里去,当下找自家女儿商量。
吴月娘可知道程氏知府千金的身份,况且没有自家官人的允许,擅自将其爱妾赠人,待得西门庆回来,自家又如何交代,因此只是不允。
董平在吴家庄呆了两日,见吴远始终没个准信,不由恼将起来,本身又是性格偏激,很有些无法无天的性子,当即带人闯入两女的居宅,将那程素卿强虏上马带去了府城。
吴月娘万想不到一府都监会做出这等事情,家中父兄又都袖手旁观,一时急怒攻心,这才病倒不能理事。
西门庆没想到,这绕了一大圈,董平这厮竟然还是同程素卿有了瓜葛。在那《水浒传》中,这位“双枪将”被梁山擒住后投了宋江,最后反将东平府打破。这厮在城破后不论其余,第一时间杀了程府一门老小,仅留下程素卿一人为其虏上梁山。
这般品性,纵然在梁山一众所谓“好汉”中,恐怕也只有那位“矮脚虎”王英方能同其并驾齐驱。
程素卿被虏已有三日,一想到自家女人可能被董平那厮霸占,西门庆心中自是怒火高炽,面沉如水道:“在家中好生看顾大娘,我去趟东平府!”
稍顷,西门府中门大开,西门庆胯下骑着“照夜玉狮子”,身后跟着卞祥、马氏兄弟以及尚未成年的杨再兴,俱都携带兵刃,五人五马如同一阵飓风,卷起漫天尘土,出阳谷县径直往东平府而去。
第79章 擒拿董平
前几日一场鹅毛大雪将山东大地装点的素裹银装,正是残阳如血之际,凛冽寒风如同刀子一般狠狠刮过,原本应该守在城门洞里的几名守城卒,此刻却是躲在背风处,围着一堆篝火取暖。
这会儿已是申时过半,再有两刻钟就是关城门的时辰,在这等天气里苦熬了一天的厢军士卒已经想着家里的暖酒被窝,再无人注意身边那处风声呼啸的城门洞。
“有人来了?”
一阵碎冰裂土的马蹄声在寒风中隐约传来,杂乱而急促。
“这鬼天气还有人纵马赶路,冻不死他!”
这年头能够骑马赶路的,非富即贵,不是眼前这群地方厢军士卒所能得罪的。一众人中为首的一位四十余岁的老卒嘀咕了一声,刚将脑袋从城墙后面探出半个,想要一窥究竟,却不想五匹夹风带雪的劲骑从其面前呼啸而过,其中一人手中铁枪的枪尖,甚至就在距离其面前不足半寸的地方擦过。那种森冷寒意令这老兵止不住的一哆嗦,却是吓得朝后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城墙根下的雪地上,一脸煞白。
“敌,敌袭!”
老卒身后一众烤火的士卒俱都呆愣当场,只有一个年级稍小的一些,哆哆嗦嗦喊了一句,可声音却是嘶哑尖锐的不似人声。
“啪!”
倒是跌坐在地上的老卒最为老成,从地上一跃起身,顺手就给了那瞎嚷嚷的年轻士卒一巴掌,压着嗓子道:“胡扯什么?哪里的贼人能够有这般精骑!”
不提一众城门卒在胡乱猜测,西门庆领着卞祥四人却是马踏长街,裹着一身风雪进了州府,不一会儿就冲到了都监府门前,随着一阵嘶鸣声,五骑径直停在董平府邸门前。
那董平身为东平府兵马都监,也是朝廷正七品的武官,在这州城内,地位仅在知府、通判等数名文官之下,算是一州武臣之首。
董府门前,西门庆一行五骑打横阻在路上,其中竟有四人手中都是执着长兵器,特别是其中身形最为高大的卞祥,一柄开山大斧,威势凛凛,瞧得旁边路人纷纷走避。
“你,你们是什么人?可知这是本州兵马都监府,竟敢纵马堵门!”
瞧着这几位来者不善,董府的一位老门子领着两个健仆,壮着胆子上前斥问。
“让董平那厮给我滚出来!”
西门庆这会儿哪还顾得半点体面,骑在“照夜玉狮子”上满面寒霜。
“大胆,竟然直呼都监大人名讳!”
那老门子是董府的老人,先后服侍了董家两代主人,护主之心颇切。
“卞祥,撞门!”
根本不同眼前这老门子啰嗦,西门庆高喝了一声,身后卞祥就纵马直驱董府中门,将那老门子同两个健仆逼开,手中开山斧直劈而下,一声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后,两扇厚实的铜钉大门被劈成了烧火的干柴,崩碎一地。
“什么人?竟敢到我门前撒野!”
也就在卞祥斧劈都监府大门之际,远处街角转出一骑,身后还跟了十数名本地厢军兵卒,正是“双枪将”董平。
这董平原就是心高气傲,目无余子之辈,平日出行,坐骑后面立两面小旗,上书“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由此可知其人品性。
见着有人擅闯自家府邸,还劈了中门,堪比当场扇了他两巴掌,如何能够忍受,当即摘下马鞍上挂着的两柄绿沉枪,朝着西门庆一行人当街杀了过来。
“我来会他!”
不待西门庆吩咐,一旁的小将杨再兴却是纵马而出,舞着一杆铁枪迎上前去,顿时就在街心处杀成一团。
在东京城时,这少年杨再兴的枪术尚嫌稚嫩,加上身形还未完全长开,不论是力量还是经验上都还差了许多。不过最近在西门府上呆了两个月,有卞祥这位猛人喂招切磋,这杨再兴的武艺可谓一日千里,突飞猛进。现在的他,仅在力量上还有待加强,单论武艺的话,只要不是碰见卢俊义这等枪术化神的超级高手,即便是卞祥和马氏兄弟,也无十足把握能将其拿下。
街心处,下面两匹坐骑打着圈儿疾步而走,上面则是三杆枪往来纵横。一时间马蹄疾疾,枪影重重,两人竟杀得难分难解。
“没想到这小子的武艺进步如此神速!再过两年,只怕你我兄弟就压不住他啦!”
马氏兄弟护在西门庆身边,眼睛却是死死盯着在街心处交战的两人,忍不住私底下嘀咕了两声。
“那小子的枪术可是师承王彦章的,真正的万人敌!”
干完“劈柴”勾当的卞祥提着开山斧策马到了两兄弟身边,嘴里嘟囔了一句,却是让一旁的马氏兄弟恍然大悟。虽经百余年,铁枪王彦章之名依旧声震绿林,既是铁枪王的传人,那有这般表现也就不足为奇啦。
此际场中两人接手已近五十合,犹自不分胜负,少年杨再兴只觉得这一战酣畅淋漓,原先自己枪法中一些凝滞之处,通过这等生死相搏,竟渐渐有了新的体悟,随着交手合数的增加,手中铁枪施展的越发凌厉。
反观作为其对手的董平,却是越打越惊,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竟然能够同自己战成平手,而且越战越勇,竟渐有压制自己之势。
这般下去却不是个了结,董平战心既怯,又抵挡了数招后,一记虚招引得经验不足的杨再兴枪势一顿,他却是趁着这个机会纵马向后退了几步。
“马勥马劲,将这厮擒下!”
后面的西门庆却不打算轻易放过这董平,得了命令的马氏兄弟双双纵马抢出,转瞬间就越过杨再兴,径直扑向董平。
董平这会儿胆气已落,兼之刚才同杨再兴一战,耗费了不少气力,突然被两员武艺不弱于自己的豪杰夹攻,不过三五合,就手忙脚乱,被马勥觑得一个空档,一刀背将其拍下马来。
见董平已被马氏兄弟控制,而随在他身后的那些厢军士卒早就溜得没了踪影,西门庆方才策马上前,居高临下望着半跪于地的董平,冷冷道:“风/流万户侯,好大的口气!”
第80章 毫无下限
东平府,府衙后宅。
一幢精致绣楼的小轩窗前,一个窈窕女子端坐在此,纤细的皓白玉腕枕在额下,一双秋瞳似水波荡漾,无喜无悲,只是停在楼下园中一株残梅上。
程素卿怎么也不曾想到,自己的命运竟会如此的一波三折,短短数月时间,既经历了之前难以想象的磨难和摧折,也品尝到了作为一个女人的幸福安逸以及尊重。那个在外人眼中的“花花公子”,阳谷县的恶霸,对于自家女人却是小意温柔,即便是在床第之间,也顾惜怜爱,不是一味贪图自家享受。
虽说仅是妾室,可在那处宅院中,程素卿却是感受到了真正的人生乐趣,那种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甚至在士大夫家族出身的她看来,已经算是有些恣意荒唐的生活,就如同醇酒仙酿一般,让人欲罢不能。
眼前的府衙后院,一样的雕梁画栋,一样的锦绣绫罗,却偏偏少了那么一丝灵动,一丝生气。身处其间,程素卿只感觉身上仿佛套了一具无形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个人会来找自己吗?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却是程万里的老妻,也就是程素卿的母亲。
“女儿,别胡思乱想了,还有两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也该好好收拾一下新嫁衣,免得到时候遭人耻笑,于你父亲脸上须不好看!”
离了那处宅院,自己就是父亲的女儿,别人眼中的知府千金,需得谨守礼仪,上下左右不得有半分差池,不然就是失了家族体面和女儿家的闺名。
在程万里夫妇看来,失节之后还能为一府都监的大妇,比之给一介微末商人做妾,自是云泥之判,天壤之别,还有何不满意的。
也就在知府千金心有千千结,柔肠百转之际,被压到西门庆马前的董平却着实被吓到了。自己前些天抢的女人不但是知府千金,竟还是山东物流所副使,天子幸臣的侍妾。
那一封盖着太尉私章的亲笔拜帖,彻底击碎了这位都监大人心里最后一分侥幸,当即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小将狂悖,冲撞了副使相公的亲眷,愿凭相公责罚!”
虽说董平当日抢得程素卿,在回府的路上偶遇程万里陪着自家夫人出门上香,之后父女相认,倒也没被这“双枪将”占得什么便宜。可一想到这厮给自己带来的麻烦,家中还有因为此事而卧病在床的吴月娘,心里的火头就噌噌的往上冒。
大宋重文轻武,太祖更是立下“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国朝根基,武臣的性命在那些士大夫眼中,实在不值什么,只要找个由头,说杀也就杀了。不过董平到底也是一府都监,自己又不是其该管上司,真要将其砍了脑袋,只怕引得山东各地的禁军厢军将领人人自危,对于物流所下一步的安排不利。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西门庆就任山东物流所的副使,上有官家御命,中有梁师成高俅帮扶,唯有下面一众军将,未必就将他放在眼中,说不得要找由头杀鸡儆猴。
常言道,恩威并重方为御下之道。虽说山东物流所之设立,对于山东各处禁军厢军俱有好处,可未立威先施恩,对于那些兵痞未必管用,说不定还在背后讥笑你没有手段。到时候上下其手,行事阳奉阴违,却是害了大局。
因此,对于眼前董平这只送上门来的“鸡”,无论是个人还是从大局着眼,都是断然不能轻易放过。
此刻跪在地上,双腿已经有些麻木的董平,打眼偷觑马上西门庆,却见后者脸上阴晴不定,心下却是直打鼓。
这位的来头实在是太大了一点,饶是董平从不服人的性格,也断然不敢造次。不然太尉府一纸调令,说不得自己就得去那等偏远军州戍边,就此蹉跎一生。无论如何,他可还冀望凭自家一身本事封侯拜将,青云直上。
西门庆的名声,董平也曾听闻,知道对方同自家一样的品性,贪花**,而且甚好人妻。眼见着若是过不去这一关,真的恶了这位未来的“山东王”,自家前程堪忧,当即狠了狠心,咬牙道:“小将家中侍妾美婢数十,虽草舍寒鸦,不及副使大人鸾凤美眷,可也别有一番野趣……”
之前就知道董平这厮人品低劣,却想不到会这般没有下限,为了自家前途,竟然以家中宠妾美婢相赠。若是文人士大夫之间因品性相投行此事,人皆以为是风雅趣事。可董平眼下情形,却是往自家脑袋上扣绿帽,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对于这位没脸没皮的“双枪将”,西门庆这会儿连半分计较的心思都没有,在马上挥挥手,就仿佛赶苍蝇一般道:“且饶你一回,下次若让我再听说此等强抢民女之事,定要你好看!”
见西门庆饶了自己,喜出望外的董平自觉得计,脑子里顿时又转起了新的念头。
“大人海量汪涵,小将感佩莫名!既到了小将的府门前,定是要奉酒以待,方能赎罪于万一,请大人赏脸!”
此刻日已西垂,玉钩悬空,先前西门庆五骑顶着凌厉寒风疾驰了二十余里,这会儿人马俱疲,眼前的都监府倒也是一处歇脚的好去处。
西门庆想要在山东将物流所的局面铺展开来,少不得要了解山东各处军州禁军厢军的情况,今日倒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盘问一番,相信在眼前如此高压之下,这董平总能吐露出几分实情。
“既如此,那今晚就在你这都监府借宿一晚,我亦有些话要同你详谈,正好两便!”
“大人一路奔波劳顿,但请入府洗梳一番,待洗去一身风尘,小将自当恭候大人的垂询!”
挤出一脸奉承之色,董平将西门庆一行人请进都监府中,卞祥等人自有府中管事悉心安排,西门庆则被董平请至一处小院前。
“大人,请!”
院门开启,一名丫鬟提着一盏灯笼在前相候,董平却是躬身告退。
在那小丫鬟的引领下,西门庆却是到了一处装饰豪奢的浴房,房中热汤已是准备妥当,那丫鬟伺候西门庆更衣后掩门而去。
泡在热汤中,只感觉一身疲乏尽去,睡意悄然而至。
也就在西门庆半梦半醒之际,房门轻启,两名娇俏女娘入了房中,在雾气蒸腾间褪去衣裙,粉臂玉股,轻轻滑入浴桶之中,一左一右攀上西门庆斜靠在桶壁的身子上。
第81章 贴心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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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西门庆送进自家内宅,董平就一直提心吊胆的候在书房中,直等着里面丫鬟传来消息,那位副使大人消受了自家“美意”,方才真正安下心来。
那可是自家一众侍妾中最为得宠的两位,入府后更是专门请了府城行院中的老人教授,论起伺候男人的手段,董平相信只要那位西门大人尝过个中滋味,想来定是极满意的。待明日就使人一辆油壁车将两女送去阳谷县的西门府上,虽说心中可惜,可为了自家前程,些许女子自是顾不得啦。
董平这边转着心思只是想着如何靠上西门庆这座大靠山,西门庆那边却是拥美高乐。似这等事,早就在他意料之中。在官场中巴结上司,寻找靠山,不外乎财、色、名三件,恰恰自己又有**风声在外,这董平若是不从此处着手,反倒是怪了。
闭目享受美人的悉心伺候,西门庆随口问了两女的身份,才知道董平这厮还真是舍得,竟真的将自家的爱妾拱手想让,还是主动送上门来的。
但就这份孝顺恭谨,西门庆纵然再不齿董平为人,此刻对他也起不了丝毫恨意。也难怪历史上有那么多的佞臣得君主的宠信,实在是因为这等人对于上位者而言,体贴逢迎到了极处,太过得用。一旦用的顺手习惯了,就须臾不能离开,轻则乱政,重则亡国。
既受了董平的好处,西门庆也不是吃干抹净不认账的人,在其后董平安排的酒席上,着实宽慰了几句,让这位“双枪将”感动的热泪盈眶,当即跪倒在地,以“恩主”相称,赌咒发誓竭力为之驱策。
西门庆不知董平这番表演里面有几分真情,不过此人名利之心甚重,一心向上却是无差。只要西门庆还任着山东物流所副使的差遣,这位“双枪将”就绝不敢有其他心思。
“只要实心任事,自有你的好处,想来官家和太尉也是极欢喜的!”
既然暂时不打算动他,西门庆还有用他之处,自是好言劝慰,临了还扯了赵佶和高俅的大旗做虎皮。
“恩主对小将有天高地厚的恩义,小将只唯恩主是从!至于官家同太尉面前,却哪里有小将的地位,实不敢想,亦不用想!”
董平这厮甚是伶俐,赵佶和高俅都不是现在的他所能攀扯上的。这般话语却是一心要向眼前的西门庆输诚,只要对方点头,恐怕这董平就敢以其心腹自居。
“来日方长,且看以后!”
西门庆可不敢对董平这等人托以心腹,不过现今犹有用到他的地方,说不得要敷衍一二。
一席尽欢而散,自有董平安排的美貌侍妾服侍西门庆安歇,而他自己则是不顾已是亥时,急匆匆赶去府衙,着人敲开知府程万里的府门。
若是在以前,似董平这等武臣,别说这般三更半夜上门拜访,就算是白日,程万里也十有**推脱不见,实在是因为他们这般兵痞入不得士大夫的眼。
不过,现今程府下人都知道董平将成为自家老爷的夫婿,这身份自是不同,那管事一听是十万火急之事,哪里还敢耽误,当即使小厮去二门内的书房告知老爷。
程万里不知道董平有何要事,不过既然是自家女婿,纵然心里不喜,还是命人将其请去中厅。
“什么,你要退亲!”
一听董平半夜上门竟是为了退亲,程万里只气得浑身发抖,恨不能当场将这“双枪将”给活剐了。
虽说自家女儿失节在先,可怎么说也是士大夫门第,配你一介武夫,绰绰有余。现今婚期已定,满城皆知,这时候来退亲,不但是毁了女儿闺誉,更是落了自己这个上司的面皮。
“知府相公万勿误会,实在是其中另有隐情!”
见着程万里气得满面青紫,董平心下也自惴惴,要知道这可是自家的直管上司,若真是得罪狠了,他要寻自己的晦气,纵然有那位“恩主”护着,只怕也得受不少得苦楚。况且论亲疏,眼前这位还是那位副使大人的岳丈,这枕边风的厉害,他可是无法相抗。
“你今日要是不给老夫一个交代,自有你后悔的时候!”
程万里这已经是以势压人,当面威胁,实在有违其平日的相公风度,显然已是气愤到了极致。
“贵府千金乃是新任山东物流所副使的侧室,小将就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万万不敢唐突!”
对于程素卿,董平打从第一眼瞧见就想将其纳入私房,甚至不惜用强。只可惜这回碰上西门庆这等人物,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占着便宜,反倒让人占了自己便宜。
不过,祸福相依,若能因此攀上这棵大树,倒是得大于失。当然,前提是自己得将程素卿这件事的手尾收拾干净,不然到时候传扬出什么不好的风声,落了那位大人物的脸面,怕是要悔之晚矣。
“山东物流所副使?”
关于西门庆,程素卿先前只说是阳谷县首富,巧合下救了主仆两人,只是当时已然失节,无颜回家,才做了其人的妾室。
一个小县土财主,突然摇身一变而成天子幸臣,这等事简直比那位踢球的高太尉还要传奇,程万里性情纵使再沉稳,这会儿也是惊的进退失据,嘴中喃喃,却说不清一个字,显然心绪已乱。
“西门相公现今就在我府上安歇,想来明日必定要来拜访知府大人!因此小将连夜登门,实为消弭此桩祸事,免去一场风波!”
交代完此事前后因果,董平自是不愿在这程府多呆片刻,匆匆告辞而去,却将一脑门子官司留给了这位五品知府。
一想到自家女儿于人做妾,程万里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可现下,生米早就煮成熟饭。虽说他这正五品的知府论官阶远高于西门庆,可仅这“天子幸臣”四字就足抵得上东西两府的枢臣,远不是他这外任知府所能相提并论。
这门亲,推是无论如何都推不掉的,可想想心里也着实憋屈。这一夜,就在这中厅上,程知府就如同拉磨的驴子一般,竟整整转了一宿。
第82章 翁婿想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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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婿西门庆拜见岳丈大人!”
还是昨晚的那间中厅,知府程万里此刻端坐在上首主人位,却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委实尴尬的紧。
论品阶,眼前的西门庆不过是个从八品的微末小官,远比不得正五品的知府。可论权势,眼前这年轻人却是官家面前新近的宠臣,朱勔一流的人物,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更为重要的是,那朱勔不过匠人出身,虽说现今俨然是“江南王”的做派,可前程也就止步于江南应奉局正使,纵然以后再有加恩,也不过是赏个上品职官,想要出将入相,入朝佐政却是妄想。
而西门庆则不同,那两阕新词经了崔念奴之口,早已满东京传唱,即便是市井小儿亦是朗朗上口,此等才华在官家那里也是挂了名的,可谓简在帝心。现今授得御武副尉的武臣散官,不过是因为其未经科举太学,碍于朝廷法度,无法授其文臣出身。只不过似这等才情惊世的人物,士大夫哪里能将其视作朱勔那等匹夫,以后转作文臣也不会引来其他朝臣大佬的攻伐。
上有官家看顾照应,本身才学亦是不凡,只怕不需十年光阴,在那东西两府中就有此人一席之地。这等前程高远的年轻俊彦,自家女儿若是为妻,只怕还是高攀了。可叹此人家中早有大妇,女儿始终也是失节在先,诚为可惜。
直到此刻,程万里都以为自家女儿是失节在贼寇之手,后为西门庆所搭救收为妾室。毕竟,西门庆与梁山众寇有联系,这等事,程素卿却是不敢宣之于口。仅此一事,亦可见其对西门庆已存了男女之情,宁愿自家背负失节之名,也要保得西门府上下平安。
“贤婿请起,既是翁婿,就如到了自家一般!我膝下虽有子嗣三人,却唯有素卿一女,你岳母同我都是拱若珍宝,只望贤婿日后看在我的薄面,好生看顾!”
话里虽承认了彼此翁婿关系,不过程万里还是不敢将所谓岳丈的架子端起。一来自家女儿不是正室,二则自己这正五品官身在西门庆面前,也的确硬气不起来。似这等天子幸臣,即便是京中高官,亦需倾心结纳,哪里会以官阶论高低。
“素卿姿容脱俗,心思灵巧,小婿实甚喜之,断然不敢薄待,岳丈尽可安心!”
程万里亲自将西门庆从地上扶起,后者也是知情识趣,颇为恭谨的将程知府扶回上首坐下,自己却退居一旁拱手而立,很是守礼,丝毫不以自己官家幸臣的身份自居。
见西门庆如此知礼,程万里原本心里存的那一点疙瘩立时不翼而飞,眼瞅着自家女婿,是越看越满意。
此际的知府后院,得了探听消息的丫鬟禀告,程万里的老夫人亦是喜笑颜开。她亦是出身书香门第,不同于寻常妇道人家,自然清楚西门庆未来的前程不可限量。现今听得自家这女婿人品才貌俱是一流,又是谦逊知礼的性子,自家女儿想来是不会受委屈。再说了,在这位老夫人看来,西门庆的正妻仅是一小武臣之女,又是数年无出,日后女婿鹏程万里,此等身份的女子如何可为大妇,将来未必不能有太阿倒持的可能。
在程府内宅用了一餐午饭,因要赶去登州赴任,家中还有许多事情,西门庆当下告辞离去。至于程素卿,因被梁山众寇所劫,同父母分离数月,因此留在府城暂住些时日,等到西门庆领着一众亲眷去登州时再来接人。
经此一事,西门庆也算是消了一处隐患,亦明了程素卿之心,自是畅快。至于回府后见着董平送来的两名姬妾,却是又遣人送了回去。毕竟这两女不比当初陷在太尉府的张贞娘,在董平府上衣食无忧,自己又不是铁打的罗汉,铜铸的金刚,家中一众妻妾尚且耕耘不过来,哪里还能招惹这等**债。
西门庆毕竟有别于这个时代那些官宦豪门的老爷,总想着家中妻妾雨露均沾,各个都当成手心里的宝贝,唯恐彼此分了厚薄,起了嫌隙。因此在那男女情事上,不免有些疲于应付之感。
或许正因如此,加上西门庆只是一味宠着众女,因怕拘束了大家,又琢磨出许多消闲有趣的玩意,西门府的一众妻妾丫鬟,只觉这日子过得快活自在,后宅自是一片和乐景象,没有一些高墙大户人家的阴私龌蹉。
一应起行的准备自有府中管事安排,石秀和焦挺两人则被西门庆先派遣出去打探这一路往登州去的沿途路径。毕竟,现今这山东地界强人如毛,仅水泊梁山这等占山力寨的贼匪就有好几处,更不用说寻常剪径的毛贼盗匪。
此行前往登州,西门庆可是将一众家眷都带在身边,妻妾丫鬟连同管事仆从,拉拉杂杂的足有百人之巨,自然不可能如同先前自家去东京那般轻车简从,一日行程估计也就二三十里。纵有卞祥等一应高手护卫,却也难免有所疏漏。
董平那厮又岂肯放弃这等机会,加上知府大人又是西门庆的岳丈,因此私下里调了一百厢军健卒随行护送,虽说这些厢军战力着实不怎么样,可在西门庆应下一人十贯的脚钱后,自是各个争先。
也就在西门府一众上下人等准备启程的前两日,梁山上却是下来两位头领。
这一回来的倒不是老熟人吴用和阮小二,而是公孙胜同刘唐两个。
现今的梁山可不同于寻常的贼窝,干的也算是“正经营生”。那阮氏三雄是梁山水军的头领,现今通过水路往来山东各处州府,平日里在山寨中亦是难得一见。至于吴用,更是忙得脚底冒烟。
试想晁盖这伙人,若是杀人放火,抢掠富户,那都是个中好手。可现今梁山主业乃是贩运私盐,一应账目却只能着落在吴用一人身上,须臾不得分身。
因此,这一回晁盖也只能遣公孙胜和刘唐两位头领走一趟阳谷县。
第83章 玄素真经
对于公孙胜和刘唐两人的到来,西门庆欣喜异常,对他而言,还真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妥帖到了极处。
当初在东京汴梁时,西门庆也曾通过高强见过不少所谓的道门高人,其中不乏在官家面前受宠的人物,可这些道士吹牛打屁、装神弄鬼是个顶个的厉害,若论真材实料,却还是后世街头那等测字算卦的水准,对于来自后世的西门庆,实在没有半点吸引力。
毕竟是后世大二学生,一些基础物理化学知识还是知道的,同那些道士在一处稍稍交流了下,对方就明白西门庆是个明眼人,那些惑人耳目的伎俩是瞒他不过的。不过,这些道门中人也曾提及,目下道门中亦有真正的高人,只不过此辈不屑于红尘名利,往往都在各处名山大川避世修行,等闲难得一见。
不知道那“入云龙”公孙胜的师傅,隐居二仙山的罗真人是否称得上道门高人。不过就整部《水浒传》而言,这位罗真人无疑是极神秘的一位,竟能够算出那一百单八天罡地煞聚义梁山,怎么说也该有些道行。
当然,西门庆是不会相信此等说法的,毕竟原本聚义的“金毛犬”段景住已经死在大名府的监牢中。
西门庆对于道门人物之所以这般感兴趣,倒不是他同当今官家一般有向道之心,而仅仅是为了一篇道家典籍《玄素经》。
这《玄素经》实则就是道门房中术,据传是黄帝时玄素二女所创,传于黄帝,黄帝以此法得道成仙。东晋时道门先师葛洪所著的《抱朴子内篇》中亦有论及,只不过只存书名,未有正文。
当今官家修订《道藏》,西门庆原先也想寻那相关人等询问一番,却不想未等其付诸行动,就得了山东物流所副使的差遣,只能抱憾离京。
西门庆不清楚禁中的那位官家修炼的何等功法,论子女数目,在华夏历代帝皇中可称第一,前后有近七八十位史书有载的子女。更为难得的是,这赵佶如此纵欲,身体却是相当康健,终年五十四,在历代皇帝中不算低龄。而这还是他流落五国城,身心俱都遭受金人折辱的结果。试想若是没有靖康之事,这位道君皇帝还指不定要在皇位上坐多久。
后世有许多人曾言,赵佶之所以能够如此,概因在修编《道藏》的过程中获得道门《玄素经》的正本,方才会有如此奇效。
现在的西门庆虽没有赵佶那般三宫六院,可家中亦有一妻四妾,加上那丫鬟庞春梅,要应付这等**阵仗,委实不易,因此才将主意打到了道门房中术上。
公孙胜和刘唐这次下梁山自然不会是给西门庆送什么道门房中术,而是从双方合作至今已有半年光景,这次两人乃是将山上的一应账目送来,彼此对账若无差错的话,就得将这段时日的利钱分派明白。
现今梁山上粮草兵器不少,近半年来先后又有三四百人投靠,晁盖一伙人自不能坐吃山空,因此想着先从西门庆这里支取这半年来贩运私盐该得的利钱。
当初双方议定是一年一结,不过西门庆也不会在意这等小节,待明了公孙胜两人的来意后,当即点头应下,吩咐府中负责这块事务的管事取了那一沓账簿回去。西门府本就是商贾起家,府上自有人操持这等细务,用不着西门庆操心费神。
中厅摆了一席,却是西门庆、公孙胜及叶春三人,至于随同公孙胜一起来的那位,鬓角处老大一块朱砂胎记,人唤“赤发鬼”的刘唐,却是同马氏兄弟去了翠云楼。虽说比不得大名府那座翠云楼,可在山上窝了许久的草莽汉子,难得下山一趟,免不得要去勾栏行院寻娇俏女娘欢好一场,交给马氏兄弟招待,自是最为合适。
犹记得几个月前西门庆上梁山之时,还仅是个本地豪商,虽有资财巨万,论地位,同山寨中一众头领也没甚高低之分。不过短短半年时光,谁曾想到,这阳谷县的一霸竟然得了当今官家看重,不但有了官身,还得了那等要紧差遣,简直是鱼跃龙门。
公孙胜虽说是方外之人,可内里也还是条绿林汉子,这会儿同西门庆同席而坐,不免有些拘谨。毕竟官贼两立,现今彼此身份坐在一处,自是存了几分尴尬。
“以后山东物流所之事,还得多多仰仗梁山一众头领,公孙道长此次回山,尽可告之众头领,只要山东物流所在一日,必保梁山同各处官府相安无事。当然,也希望一众兄弟约束部下,不可再行往日剪径勾当!”
西门庆这话却是让进府后一直提心吊胆的公孙胜把心放到了实处,既得了西门庆的准话,公孙胜相信山寨里的一众人等也不会坏了这条规矩。现今有私盐大利,山寨自然无需做那强梁生意。
“有相公照应,我等兄弟定不敢有违。小道来时,寨主同军师都有过嘱咐,以后梁山两千人马,听凭相公吩咐,只求相公日后鹏程万里之时,看顾一二。”
看来,这晁盖一伙也不都是没脑子,一心只想啸聚山林,晁盖吴用能够让公孙胜带来这话,显然有投效之意。
“众兄弟之意,我心下自是明白。眼下因生辰纲一事,不免有些棘手,待日后有机会,且还了这十万贯财货与那梁世杰,我再央求太尉居中说项,想来该有转圜余地。”
若有机会将梁山众人收至麾下,西门庆自是欢喜,只不过眼下局面对于自家最为有利,这招安一事,却是不能仓促而行。因此西门庆拿了些话搪塞一二,在公孙胜听来,却也是合乎情理。
“相公见识高远,自是远甚我等草莽之人,诸事但有相公安排,梁山一众兄弟无有不从!”
公孙胜这就算是定下了日后梁山同西门庆之间的主从关系,有了这层认识,双方自然免了那层官贼不两立的尴尬。
一席罢,公孙胜临去之时,西门庆却是拉着这位道长的袖子,神秘兮兮的问道:“道长师承罗真人,可曾听闻过道门典籍《玄素经》?”
第84章 神箭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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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胜,河北蓟州人氏,乃是辽国燕地汉人,自幼随师父罗真人入山修道,习得一身武艺。只是于修道一途上天赋有限,无甚大的进益,仅学得一些障人耳目的手段。也正因如此,才不甘山中清修的苦日子,下山在河北绿林中厮混,才有了后来的黄泥岗一事。
不过,毕竟自小在道门中修行,那罗真人也算得一方高士,耳濡目染下,对于道门典籍经义,公孙胜虽算不得精通,却也知道大概。西门庆所提的《玄素经》,在道门中不算隐秘,可说是尽人皆知,毕竟黄帝乃是道门始祖,华夏传说中第一个成仙之人。
只不过,由黄帝始,至今已有数千年之久,这《玄素经》在五胡乱华时就已散失,东晋时道门先师葛洪的《抱朴子内篇》中只存其名,不见其文,缘由皆在此。
对于西门庆探寻《玄素经》,公孙胜自是明白其目的,只可惜自家也没这篇道门房中术的正文典籍,想助其一臂之力亦是不能。不过现今梁山一众人等有求于西门庆,公孙胜也不能将实情立即告知于他,只是搪塞道:“这《玄素经》多有听闻,只是小道不曾见过正本,若是相公急需此篇典籍,小道倒是愿意回一趟二仙山,寻师尊问个明白!”
不管最终能不能找到《玄素经》的正文,仅这份为人奔波的勤恳辛苦,西门庆就得认下公孙胜这份人情。
“既如此,那就有劳公孙道长了!”
西门庆现在也属于有鱼没鱼,先下一网再说!至于最终能否得到那篇《玄素经》,心中实无准数,只听天由命罢了,强求不得。
公孙胜和刘唐在阳谷县歇了一日,第二日便回转梁山,至于核算出来的私盐利钱,属于梁山的那一份,自有西门府的人将现钱押送至李家道口那处朱贵主持的野店交接,却需迟些时日。
不提公孙胜回山后又启程赶往位于燕地的二仙山,这边西门府上一应事务却是准备妥帖,登程上路,一行两百余人,三四十架车马,浩浩荡荡往那登州而去。
这两百余人一路上的行止住宿,自有打前站的石秀和焦挺两人安排,也幸得山东道上人烟稠密,一行人在大路上走了六七日,穿府过县,基本都在城中住宿,偶有野外露宿的日子,亦安排有足够的警戒人手,因此倒也没出什么祸事。
不过这等日子自离了东平府地界,进入济南府后,这路途就开始变得不太平,而紧随其后的淄、青二州,更是艰难。
只因此三处州府地处后世的沂蒙地区,其间山岭纵横,崖高沟深,丛林密布,历来都是强人出没之地。若不是队伍中卞祥、马氏兄弟一众高手护卫,西门庆是断然不敢带着家眷穿行这三州地界。
其实,这地界之所以盗匪贼寇多如牛毛,原因还在于本朝的土地不限兼并,而山东一地又不似江南那般商贸发达,失地农民为躲避官府税役,纷纷逃入山中,成为不服王化的山民。这些山民在山中物资贫乏,生活极为困顿,若有那一二胆大之人敢出头,而山东一地偏又武风盛行,自然极易聚合成匪。
也是西门庆这一行人中武备人员占了一半,超过百人之数,等闲小股盗匪根本不敢挑衅,又有石秀焦挺两人赶在前面踩盘子,因此一路上虽也遇见过几次自逞武勇的莽撞贼寇,不过只要卞祥等人一出马,无一不是一触即溃。
在路上迁延了半月有余,这一日,一行车马队伍正过一处山坳,此处地势颇为险要,道路左右两山对峙,虽算不得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一旦占据了道路两旁的山头,即可居高临下控制整条道路。
如此地势,队伍经过之前的两个时辰,石秀和焦挺两人已然打探明白,山上并无强人隐伏。因此途径此处时,西门庆还有余暇在马上观望四周景致,脸上没有半点顾虑。
这支足有两百余人的队伍,前后绵延数百米,西门庆基本上都是同卞祥两人在队伍前面观察路况,而马氏兄弟则各领着二三十名厢军分别护持在队伍的两翼,至于断后的任务则交给跨马挺枪,一脸兴奋的少年杨再兴。
现如今,这个不过十三岁的少年却已是不弱于马氏兄弟的猛人,只是在经验上还有所欠缺,现下西门庆一众手下中,也唯有卞祥一人才能在武艺是略胜半筹。这位在历史上铁枪将,这会儿年纪虽幼,却也头角峥嵘,只要给予其时间,未来定然是沙场上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
如果说,这一行队伍中最希望能够遇见山贼盗匪的,恐怕就是这一位啦。
队伍缓缓出了这处山坳,前方道路旁埋着半截残碑,上面“青州界”三字早已被风雨剥蚀的模糊不清,若不是事先有石秀两人探路,西门庆还不知道过了这道山坳就是青州地界。
“告诉后面的人,进入青州界后,须警醒一些,手上的家伙事都把牢了,别出事的时候乱了阵脚!”
如果说先前的济南府、淄州两处是贼窝的话,那青州就是强人盗匪的大本营。境内多奇峻险隘,不提那些散落在山林各处的山民毛贼,仅有名有姓,开山立寨的就有四五处之多。
也就在西门庆刚刚吩咐下去,百余步外的路旁丛林中就飞出一根箭矢,流星赶月一般,径自钉在西门庆身后一辆车马的横梁正中。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第二支箭又尾随而至,径自射在第一支箭的箭杆尾部,“啵”的一声将前一支箭矢从中破开,一份为二。
这一手箭法实是惊人,饶是卞祥这个性子粗疏的直汉也是变了脸色,第一时间驱马拦在西门庆身前,将其死死遮护在自家身后。
大宋军中,诸般武艺以射为首,军中擅射之人不少。不过能够拥有如此出神入化射术的,却也是不多。而在青州地界,据西门庆所知,也唯有那位“小李广”花荣有此能耐。
被取下的箭杆上,一个“花”字清晰可见,而随箭钉在车梁上的一张纸条,里面寥寥数字,却是让西门庆当即变了颜色。
清风入怀,恶虎出闸!
第85章 桀骜花荣
自动刚入青州界时得了“小李广”花荣的神箭示警,西门庆就一直在考虑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
那纸便笺上的八字警语,对于熟知《水浒传》逸事的西门庆而言,自然不难猜出其中深意。所谓的“清风入怀,猛虎出闸”,意即清风山上那伙子贼寇对自己一行人起了心思,其中三位头领中,就有“锦毛虎”燕顺和“矮脚虎”王英两只大虫。
这清风山三位头领论武艺也只寻常,若是单对单,恐怕连石秀都能完胜此三人。只不过手下两三百喽啰兵,俱是亡命,一旦起了冲突,只怕自己队中那百名厢军根本不是对手,仅靠卞祥几人,纵使三头六臂,又哪里遮护得了队伍中许多亲眷仆从。
如此动摇人心的消息,西门庆自是不能泄露出去,毕竟那些所谓的厢军士卒,基本都是唬人的架子,根本就没有丝毫战心。若是遇见能够捞到些便宜的顺风仗,自然是各个奋勇争先,可若是遇见数目占据优势,且舍得搏命的悍匪时,只怕这些厢军士卒会第一时间四散而逃。
其实,若不是西门庆现今有卞祥一众武力出众的属下约束,只怕在进入山区碰见第一伙贼寇时,这些士卒就已经各自逃命啦。
队伍依旧在依着原先的路径前行,日行夜宿,同先前的日子也没太大的分别,仅在青州府时歇了两日。毕竟在路上走了一月有余,即便不理会那些厢军士卒的辛苦,队伍中的一众亲眷却也是各个疲累异常,若是再不歇息两日,只怕会有人顶不住而生病。
现今安道全可还在阳谷县行医问诊,没了这位神医,西门庆也担心万一家中女眷在路上生病,得不到及时准确的医治,那就不堪设想了。
得了这两日的歇息,所有人都算松了一口气,缓过劲的队伍在第三日离了青州府,在路上有赶了几天,这一日刚过晌午,远远见着一座市镇横在前方,却是到了清风镇。
这清风镇虽说仅是一座市镇,只因地处交通要冲,纵横三条官道通到此间,所以繁盛热闹不下于普通小县。
此处地方在《水浒传》中可是大大有名,那黑厮宋江最早的一伙嫡系人马就是在此处汇聚,有“三山聚义”之称。而西门庆先前猜测神箭示警的“小李广”花荣,也就在此镇十余里外的清风寨担当知寨。
有一处这么一座清风寨镇守此处,虽说里面也就五六百土兵弓手,可单纯论战力,这些本地出身的土兵弓手却要远胜于那些整日里倒腾买卖,与人做工糊口的禁军。更不用说地位更为卑下,几乎等同于官府终身劳役的厢军。
想那金人南下,二帝被虏的靖康年间,河北各地义军就是以这等土兵弓手为中坚,由此可见其剽悍敢战。
正因如此,这青州地界虽说盗匪纵横,可这清风镇上却还是商旅不绝,镇上自然不缺酒肆旅店,难得的一片太平景象。
时间虽说才是刚至未时,可冬日夜长日短,若是不在清风镇歇息一晚,也不过是多赶一个半时辰的路程,至多十余里罢了,可却是错过宿头,在青州这地面上,实乃不智之举。因此,入镇后的一行人尽皆安排旅店酒肆吃住休息,至于西门庆同其亲眷和属下,早有前面哨探路程的石秀订了上房安置。
也就在西门庆一行人刚刚在清风镇上安顿下来,贯通整个市镇的街道上就响起了一片喧嚣,只见一匹青骢马上一名不过二十岁刚刚出头的年轻军将,领着近百名土兵进了镇子,一时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这年轻人骑在马上,面貌清俊,气势昂然,特别是一双眼睛,寒光四射,锐利如鹰隼。
不一会儿,年轻军将在西门庆落脚的这家旅店门外勒住胯下骏马,翻身从马上一跃而下,至于其身后的一众百余名土兵,则是护持在旅店周围,顷刻间就隔绝了旅店的内外交通。
此际,西门庆正同卞祥等一众属下在旅店的二楼用饭,见着那年轻军将器宇轩昂的进得店来,伸手让卞祥等人坐在原处稍安勿躁,他自己却是起身走到二楼的栏杆旁边,对着下面那名年轻军将道:“来的可是花荣花知寨!”
“小将花荣参见副使相公!”
这年轻军将正是清风寨的武知寨,将门世家出身的“小李广”花荣,这会儿见着西门庆,也只是抱拳拱手为礼,根本就没有半分寻常武臣在文官面前的奴颜婢膝。
不提刚刚在街市上那份令人侧目的狂傲之态,仅从眼前小节就可瞧出,这花荣该是何等的自傲。
“花知寨果然年少英雄,前些时日在青州界得了你的示警,实在是感激万分!”
西门庆在二楼栏杆处束手而立,嘴里虽说着感激的话语,脸上却是罩着一层寒霜。
见着西门庆这般态度,花荣心中暗自一凛,刚想抽身退出旅店中堂,却不想身后大门已被人拦住去路,转头一瞧,却是自家熟人。
“秦统制,黄都监,这是何意?”
这会儿将大门堵的严实正是“霹雳火”秦明和“镇三山”黄信,论起来都是这花荣的顶头上司。
“花荣,枉你将门出身,竟交通江湖匪类,奉慕容知府令,擒你回青州府问罪!”
秦明话音刚落,一旁的青州兵马都监黄信就要上前拿人。其人深知花荣的射术惊人,因此没有丝毫犹豫,借着眼下彼此相距不过数丈,花荣无法使弓的地利,一步抢出,手中一柄丧门剑,压着这会儿没有趁手兵器的花荣是左支右拙。
至于秦明,手中一杆狼牙棒,横在旅店大门处,却是吓住了外面一众欲往里冲的土兵。
“住手!”
也就在一众土兵调来弓手准备强行冲进旅店时,外面街道上又驰来数匹军马,冲在最前面大声喝止众土兵的却是清风寨的文知寨刘高,而护持在其左右的则是石秀焦挺两人。
第86章 清风剿贼
清风山的聚义厅中,坐在最上首寨主位置的宋江愁眉不展,将自家整个谋划细细思量一番,想不出哪里还有纰漏,可偏偏约定好的消息却没有传来,让他多了那么一丝不安。
自从年初时在郓城县杀了阎婆惜后,这位山东“及时雨”就一路辗转到了青州,投奔对自己的义弟花荣,却不想在半途被清风山的燕顺一伙子虏劫上山,阴差阳错下却是成了这清风山的寨主。
之前数年,花荣进剿清风山以为练兵之用,曾射杀了不少贼寇,双方也算是结下了死仇,不过自从获知宋江成了此间寨主后,双方明面上虽还是官匪不两立,私底下却是往来密切。
燕顺几人也不是一味记仇的蛮汉,而且花荣本人武艺高强,射术更是惊人,清风山原就落了下风,现今能够相安无事,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这般日子随着那刘高到了清风寨后,却是起了波澜。此人乃是青州知府慕容彦达的心腹,之所以派到了清风寨,显是慕容彦达盯着了清风镇上往来的客商。
清风镇位于群山环绕的一处一盆地上,四周盗匪纵横,官府的力量很难在当地维持严密的控制,而花荣所领的一众土兵弓手,虽说能够维持治安,却也不愿意下死力去剿灭山中的盗匪。一则是因为力有不逮,二来则是养寇自重。
青州本地的驻泊禁军由秦明统领,虽有一定战力,却要护持府城,等闲不能进山剿贼,至于黄信手下的厢军,都是些样子货,要真拉出去同那些敢搏命的盗匪对战,十有**是一触即溃的下场。这才造成了青州府对于境内各处巡检关隘地方土兵缺乏节制的局面,而花荣的清风寨则是其中代表。
有了贼寇盗匪这样的好借口,似清风镇这等处于商路枢纽地位的市镇,其征缴的税赋能有三成进了官衙府库就已是难得,大都被花荣这等地头蛇瞒下进了自家腰包。若是遇着有愣头青的上官催问,自有现成的借口可用,甚至有胆子大的,敢装扮成盗匪劫夺官银赋税。
由此可见,清风镇上秦明直斥花荣交通匪类,也算不得冤枉,实在是因为这地方早就是兵匪不分了。
“大哥,愁什么?就算没有花荣那小子,凭我们清风山三四百喽啰兵,也能做下这笔买卖!”
坐在下面一个身短体阔,瞧着像个酒桶一般的凶恶汉子大大咧咧的嚷了一句,却是被坐在他身旁的燕顺狠狠瞪了一眼,最后嘴里嘟囔了两声,埋首不语。
“大哥若有什么想法,只管畅快说出来,我等三人既奉哥哥为一寨之主,自是诚心以待,必不敢有违兄长之意。”
这清风山三位头领中,“矮脚虎”王英就是个眼中只有女人的莽汉,“白面郎君”郑天寿名号听着斯文,其实也是个性格粗疏的,唯有“锦毛虎”燕顺原先是个走南闯北的羊马贩子,同石秀算得同行,算得上见多识广,心思自然比那两位清明一些。在宋江上山之前,他能够坐稳这清风山的头把交椅,自然有其缘由。
“燕顺兄弟,自打我上山之后,得蒙三位兄弟的看顾,宋江实是感激不尽。只不过有一桩心思,却是不吐不快。”
“大哥请讲!”
座下燕顺三人齐齐拱手。
“此处地势虽说还算得险要,可若是官府派遣大军进剿,怕是难以长久支撑!而眼下青州地面豪杰甚众,四面俱有山寨,若能聚合成一股,以后不论是攻略府县,还是受招安享富贵,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哥哥既有这番计较,兄弟们单凭吩咐,无有不从!只是这青州境内绿林豪强各自为伍,自古以来便是如此,要成就此事,只怕不易。”
“眼下却有一个机会,若能成事,必能让青州众豪杰归心投效!”
……
第二日,西门庆一行人离了清风镇,在途经清风寨时又歇息了一晚,一直到第三天的午时,方才到了清风山地界。
两百余凶悍贼匪将大路一拦,各个刀枪在手,站在最前面的则是燕顺三人,至于宋江,却不知隐在何处。
“他娘的,听说这西门庆家里大小妻妾数十,连个丫鬟都是绝色,今日却是不能走了这头肥羊!”
“矮脚虎”王英手中握着一杆长枪,一双细密鼠眼只在远处一众车架中来回打量,显见是起了色心。
“今日可是关系山寨日后大业,马虎不得,若因为你那老毛病出了岔子,可莫怪兄弟不讲情面!”
“省得!省得!”
王英敷衍了燕顺两句,嘴角却还挂着一丝猥亵笑意,显然是口不应心。
这等剪径的买卖对于清风山这三位自是轻车熟路,为首的燕顺上前几步,正欲交待几句场面话,不想对面四五十步外的一众士卒却是从身后取出一只只宋军制式劲弩,没等众匪反应过来,如蝗一般的弩箭就飞扑而来。
如此面对面的弩箭攒射,这些占山立寨的强人如何见识过,几乎眨眼间,就有三四十名盗匪中箭倒地。
宋军以弩箭为长,这等制式手弩,威力虽说远不及传说中的神臂弓,可在五十步的距离上,其势亦能洞穿步军重甲,乃是宋军应对辽国和西夏骑军的利器。现今对着一群粗布短衣的盗匪施展,自是威力惊人,凡中箭者,几无幸免,特别是站在最前面的“锦毛虎”燕顺,身中六七箭,其中一箭更是贯喉而入,眼见是活不成了。至于王英和郑天寿两人,亦是一死一伤。那王英仗着身材矮小,倒是避过了要害处,只左腿中了一箭。
“杀!”
被一众高手簇拥着的西门庆冷冷喝斥一声,青州军马统制秦明当即领着一众从州府调来的禁军杀了过去,而在道路两旁,黄信亦带人杀了出来。
清风山一众盗匪头领二死一伤,余下一众喽啰兵也是私商了近三成,这会儿哪有丝毫战心,纷纷四散而逃,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就被斩杀殆尽,连那刚刚从箭雨中逃得性命的王英,亦被秦明当头一棒给砸成了肉饼。这倒不是西门庆冷血无情,实是宋军以首级论功,那些贼寇的脑袋在禁军眼中,无疑都是银钱赏赐,一旦杀得性起,哪里收得住手。
也就在这场一边倒的战事刚刚结束,一众禁军士卒在打扫战场之际,远处山道上来了一支百余人的队伍,策马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名满山东绿林的“及时雨”。
第87章 心思各异
清风寨的官衙大厅,以西门庆为首,下面还依次坐了秦明、黄信以及刘高三人,各个面带笑意,频频向坐在主位上的西门庆敬酒。
今天晌午时的一战,剿灭了清风山近两百盗匪,更是将清风山的贼巢连锅端,一把火烧成了白地。在座的秦明三位,不但剿贼有功,更是因此同西门庆这位新晋的官家幸臣搭上关系,心情自是欢畅。
在偏厅处,知寨刘高还特意嘱咐另开了一席,用以招待西门庆一众属下,其间一个黑脸矮胖汉子却是愁容满面,面前的杯盘碗筷甚至都未动过。同席的卞祥等人,似乎也有意避开此人,各自寻相熟的人喝酒取乐。
到了这会儿,宋江依旧是一脑子浆糊,想不明白自己谋划的事情如何会露陷。
宋江这厮曾任过郓城县的押司,虽说仅是个没有品级的小吏,却也算是衙门中人,对于官场上一应事务也是颇为熟稔。也正是因为这份见识,当听闻西门庆这位山东物流所的副使要赶往登州上任时,宋江立时意识到这是自家翻身的一个机会。
这山东物流所同江南应奉局一般,都是帮着官家去各地搜刮民脂民膏的,不是天子幸臣,如何能掌这等实务。这西门庆眼见着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却是自家最好的一个进身之阶。
一番细细思量后,宋江先指示花荣示警,之后怂恿燕顺三人下山劫人。若是成功,自家可从中着手,将其私放下山。若是不成功,花荣那边亦得了一份功绩,到时候再借由花荣的引荐,从而攀上这位西门大官人。
可惜,这等十拿九稳的谋划从花荣被抓的那一刻起,就出了偏差。之后西门庆使花荣的心腹联系上宋江,迫他里应外合彻底剿灭了清风山一众贼寇。原本依着宋江的谋划,清风山燕顺三人同一众喽啰兵本就都是注定了结局的弃子,只是这样一来,整件事情的主动权却是被西门庆握在手中,他宋江的分量和功绩却是减了许多,而且现下看来,似乎还将“小李广”花荣给搭了进去。
到底西门庆是如何察知自己同花荣之间的关系?
此次谋划落空,这一点是最为要害处,宋江对于此事是百思不得其解。
自家同花荣之间的联系都是通过心腹之人,清风山上知道实情的也只有燕顺三位头领以及两名贴身小喽啰,而燕青那边,更是连自家亲眷也瞒的死死。况且两人相识在五六年前,其间连书信往来亦不曾有,外人根本就无从得知两人是何关系。
宋江这边心事重重,席上诸人中,石秀焦挺两人倒是久闻宋江“及时雨”的名号,不过现今毕竟不是绿林中厮混的人物,跟在西门庆身边迟早也能得个出身,对于眼前这位以前久仰大名的“忠义黑三郎”自然不可能搞那套“纳头就拜”的草莽勾当。
甚至,在这两位的眼中,西门庆对于宋江似乎并不十分待见,虽有功劳,刚刚见面时却仅是宽慰几句,根本就没提半个字要将其收入麾下。这一点,同当初大名府收石秀焦挺和叶春三人有明显区别。
正是由于这一点,这一众西门庆的属下对于这位“新人”不免存了一些隔阂,虽见其满面愁苦之色,却也无人上来搭话。毕竟,这绿林和官场是完全不同的两处环境,所要遵循的规则亦是不同。
其实,从西门庆使人联系上宋江时,就已经对其以后有了安排,派人去郓城县消了他的缉捕文告,将阎婆惜那桩官司了却。以西门庆现今地位,那郓城县令哪敢不遵从,而被告阎婆子不过是市井妇人,将其中利害分说明白,再让宋家贴补些钱财,她还能翻上天去不成。总之,最后不过是个“民不告官不究”的了局。
当然,西门庆也不会讲宋江此人收在身边,虽说这人颇有些能力,可野心太大,想要将此等脸厚心黑且惯于玩弄人心的家伙控制在手,西门庆自问没那般能耐。既然无法控制,那就羁縻于他,宋江此人醉心仕途官场,那就将其放在这大宋官场中,文火慢炖。以宋江的出身,要想在讲究资序的大宋官场中混出头,只怕没有十年八载根本就不用想。
刚刚在宴席上,西门庆就同清风寨的知寨刘高提了一句,让这宋江在他寨中任一书吏,到时候再以此次剿匪功绩在高俅那里给他弄个小武臣的品阶,且钩着他这“官迷”,防着他又走了《水浒传》中“杀人放火受招安”的老路即可。
如此安置,西门庆相信这宋江就算是再能揣摩人心,再是皮厚心黑,等闲也很难在短时间内上位。慢火炖青蛙,软刀子杀人,总能让这黑厮甘心就范而不自知。
对于宋江此人,西门庆可以不放在心上,可对于那位被关在清风寨监牢中的“小李广”花荣,还是颇为看重的。其人性格虽说有些桀骜不驯,可一手好射术,不论在战阵之上,还是贴身护卫,都是难得的人才,若真是因为“通匪”的罪名而丢了性命,不免可惜。
西门庆这边还未有主意,宋江那边却是已经有了行动。
宴席后,宋江一人离了偏厅,却没有回住处歇息,而是去了花荣一众眷属安居的小院。
那花荣被锁在监牢中待罪,一众眷属却未受到牵连,在寨子里还能自由行动,之前曾去监牢探视,使了些银钱,却也只见了一面,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及至宋江赶到之时,花荣一家老小人心惶惶,大家都是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危机。
“大郎安危,只在那位副使大人一言而决,若想脱难,却是要委屈小妹!”
出来迎接宋江的是花家小妹花菲,刚才去探视花荣的便是她,从自家兄长口中也获知了宋江同花荣的关系,因此对于宋江此刻上门,心里是存了十分感激的。
“兄长身陷囹圄,家中仅余妇孺,宋大哥既是兄长的结义兄弟,但有法子能助花家渡过此劫,小妹纵死也无怨尤!”
第88章 因祸得福
宋江见这花菲泪光盈盈,却有银牙紧咬的模样,情知自家计谋得售,心里暗自欢喜,脸上却还带着几分哀愁道:“那西门大官人虽有些贪花**,不过得官家宠信,前程无限!以花家小妹的人品,若真能入得西门府内宅,想来必是专宠椒房。花家不但能渡过此劫,未来花荣兄弟在官场上亦得一得力臂助。”
宋江之所以还要再劝几句,总是要这花菲能够甘心情愿的委身于西门庆,不然这般哭哭啼啼的,就怕惹得这位副使大人不快,到时候自家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花家小妹身形窈窕修长,比这黑矮宋江足足高了一头,气质素静柔和中又带着一丝北地女儿的坚毅,站在那处,犹如一株亭亭玉立的玉兰花。
哎!要是自家有这么一个小妹该有多好!
宋江心里叹息一声,随即领着这花菲离了这处院子,想去拜谒西门庆。却不想两人走到半路上,遥遥望见清风寨的知寨刘高正从西门庆的住处躬身退出,一转身却是同两人面对面撞在一处。
那刘高一双三角眼在花菲胸前高耸处剜了一眼,喉结处滚动了一下。虽说这刘高家中妻室也算美貌,可同这花菲一比,却是逊色许多。而且这花家小妹又是二八之龄,正是女子最为娇嫩的花样年华,哪能不引得这刘高心中蠢蠢欲动。
放在以往,忌惮花荣在这清风寨中的根基威势,对这花家小妹,刘高纵有贼心,却也没那贼胆,可今时不同往日,花荣落狱,有那位西门大官人盯着,一个“通匪”的罪名已是铜浇铁铸一般,花家一门定然难逃劫数。既然如此的话,眼前这娇俏可人的花菲未必就不能落到自家手中。思及当初花荣对自己这个从府城来的文知寨是不闻不问,几乎将自己完全架空,心中恨意陡生,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宋江,从明日始,你就在我身边做一书办,待秦统制黄都监同我将这次剿匪功绩上报府衙,自少不得你的好处,实心办事,一个九品官身是少不了的!”
对于宋江的安排,西门庆刚才特意嘱咐过几句,这刘高现在不过借花献佛罢了,不过话里话外,却也点醒了宋江,以后要想混的好,就得瞧清楚些。
宋江这精细人如何听不出刘高的弦外之音,瞧出刘高对花家小妹有意,心中着实惋惜了自家一招好棋。
“刘知寨在西门相公面前也是得用之人,令兄之事,拜托刘知寨也是一般的!”
“原来如此,我和花知寨同僚一场,甚是相得!只是西门相公已经安歇,这会儿打搅却是多有不便,怕是要弄巧成拙!”
刘高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窈窕美人,只想着今夜能够将其弄上手,肆意把玩一回,眼下只一宋江在旁,而且说话甚合自家心意,是个脑子灵醒的。如此没了顾忌,这刘知寨说着话,就伸手往花家小妹的纤细皓腕上探了过去,显然已是色急攻心。
“是谁?”
也就在刘高即将得逞之际,远处院落中出来两三人,走在前面的却是“拼命三郎”石秀,这会儿正护卫着西门庆走出院门。大概影影绰绰见着前面夜色里立着几个人影,于是就大声喝问。
“已入夜了,不知西门相公却往何处去?”
见着西门庆,刘高赶忙收起色心,紧走几步迎了上来,谦卑异常,完全瞧不出刚才在宋江面前那副趾高气昂的上官嘴脸。
“我去瞧瞧那花荣,刘知寨若无其他事,就去歇息吧!”
西门庆脑子里总转着将花荣收入麾下的念头,眼下尚且没有定计,不过想着去监牢瞧一瞧,或许就能想着什么法子。有此打算的他自然不想刘高跟着,因此挥手打发他离开。
“噗通!”
一旁的花家小妹一听眼前之人就是西门庆,而且要去监牢,情急之下当即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求相公大人饶家兄一条性命!”
这花荣犯的是“同匪”的罪名,本身又是武臣,这大宋朝虽说不杀士大夫,可是对于花荣这等武官,却没有那般优容,若真是在府衙定下这条罪责,只怕少不得午时三刻菜市口走上一遭!因此花菲这会儿只求自家兄长性命,却是绝对不敢喊半个“冤”字。
“你是花荣的妹妹?”
西门庆不由微微一愣,想起后世的《水浒传》中,这位花家小妹可是被宋江这黑厮一句话许配给了“霹雳火”秦明。而作为其兄长的花荣,却是一句话都没,论起来,也是位可怜人。
“小女子花菲叩见西门相公!”
“地上凉,先起来吧!”
见这么一个纤柔女娘在这寒冬时节跪在地上,西门庆心中也是不忍,不过待得花菲起身,却是让其瞧的愣在当场。
这花家小妹若是在后世,只要有机会,那绝对是超级名模。
身形高挑,清素冷艳,眼下虽说穿着对襟襦裙,却还能瞧出其下半身的惊人长度,只怕仅那双腿,就足有一米以上。
自从来到大宋,西门庆还从未见过这般高挑的女子。
见着西门庆这般模样,一旁的刘高心中暗道可惜,眼瞅着一个美人,自家却是无福消受了。至于宋江,却是欢喜不已,没想到这事情竟还有此等柳暗花明。
“恩主,恩主!”
紧随在西门庆身边的石秀如何不知道自家恩主的性子,这一路行来,西门庆那一妻二妾的品貌,石秀亦曾见过,无论哪一个,都堪称绝色。眼前这女子,显然自家恩主是瞧上眼了。
“哦!”
回过神来的西门庆也有些尴尬,喃喃道,“你家兄长的事我心里自有分寸,请勿忧心!”
说完这话,西门庆也不好意思留在原地,朝前一挥手,领着石秀及一旁的仆从往监牢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宋江,副使大人既然这般吩咐,你就带着这花菲回去吧!想来花知寨吉人自有天相,定当遇难成祥!”
刘高嘴里敷衍了两句,却是悻悻然转身离去,显然也明白,花荣这回只怕要因祸得福了!
第89章 说客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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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寨的监牢同天下所有的监牢一样,阴暗幽深,湿润的空气弥漫着一股子刺鼻的酸臭味道,中人欲呕。
此时的花荣,原先的甲胄早已被扒去,身上只着单衣,在这寒冬时节,冻得手脚麻木,瑟瑟发抖,一张明俊的脸庞亦是一片惨白。曾经英姿煞爽的“小李广”,现今却是落入这般境地,形如路边冻饿交加的一条野狗。
西门庆在石秀的护持下到了监牢外面,却没进去,实在是没甚主意。这花荣那般自傲的一个人,全因自己的缘故而落拓至此,纵然自己舌灿莲花,只怕他也未必肯在自己面前低头。
“西门相公!”
也就在西门庆在监牢外面来回踱步,犹豫不决之际,远处夜色中走来一个黑矮汉子,却正是刚刚将花菲送回去的宋江。
这厮人称“及时雨”,这探察人心的本事确实了得,刚才的一番对话,宋江竟料到西门庆会来监牢一探。想到傍晚那一席的豪杰英雄,宋江自是瞧在眼中,自然明白这位副使大人喜好收纳绿林豪杰以为臂助,似花荣这般有能耐的人物,定是想要收入麾下听用的。
宋江对于自家义弟的性子,自是有如反掌观纹,这位副使大人不论以富贵前程相诱,还是以严刑峻法相胁,只怕都不能如意。到那时候,这位天子幸臣自然有用到自家的地方。如此,岂不是一个攀附投效的良机。
估算时间,宋江知道西门庆应该还未见过花荣,心中还以为其不耐监牢中的腌臜,不愿贵足踏贱地。
见着宋江出现,正自发愁的西门庆脑中不由暗骂自个儿没脑子,眼前这么一位极合适的“说客”看不见,还真就是“灯下黑”。
“公明,却是来的正好!”
西门庆很是热情的上前几步拉住宋江,甚是恳切道,“花知寨少年英雄,人才难得,若是真被解回青州府,却是损了一位国家栋梁,诚为可惜啊!”
面对西门庆这般抬举,以字相称,宋江当即一脸诚惶诚恐的拜服于地,目中含泪道:“义弟花荣实是因宋江而干犯朝廷法度,其情可悯。西门相公受官家信重,大任在肩,却是正需要花荣这般豪杰以为驱策奔走。宋江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胸无长策良谋,愿代义弟受刑,恳请相公成全!”
宋江这一番情义深重,剖心泣血的自述,配上他哭拜连连的作态,即便是石秀这等心思灵巧之人,也不由为之动容,直觉得眼前这黑脸汉子无愧于“孝义黑三郎”的美称,为兄弟竟舍得自家性命,难怪在绿林中会有偌大的名声。
西门庆哪里不清楚眼前这位的底细,想那清风山燕顺三人,不一样也是同宋江称兄道弟,可现在又在何处?
“公明重义轻生,令人钦佩!花荣一事,我亦不愿深究,只不过这‘通匪’一节,却需其自辩,在那慕容知府处也好有个交待!”
被西门庆从地上搀起的宋江自觉刚才一番表演没露出什么破绽,心中欢喜,脸上却是不显,只是低头道:“花荣那处,宋江身为义兄,定让其明白其中曲直,感念相公的再造之恩。只是这自辩,却是如何?”
“我素闻青州贼众以三山为首,分别是清风山、二龙山和桃花山。现今清风山燕顺一伙已经伏法,仅余下桃花山和二龙山。那二龙山地势险要,日后可以徐徐图之,不过那桃花山却无这等麻烦,若是花荣能够率清风寨中的土兵将其剿灭,我想这‘通匪’的罪名自是无从说起!”
西门庆想要将物流所铺展到山东全境,首要关键就是要打通各处商路,而青州一地,因贼匪多如牛毛,自是关键。
当初西门庆一行队伍在青州歇了两日,他却未曾闲着,登门拜访了知府慕容彦达同禁军统制秦明,可是许了不少的好处,而唯一的要求就是尽早剿灭青州境内三处最大的贼巢,特别是清风山同桃花山两处。
对于二龙山,先前梁山晁盖一伙通过水路贩运私盐时就已打过交道。那鲁智深自从占了二龙山后,却是将一众喽啰都剃度成了和尚,竟在那山上的宝珠寺中做起了“菜头子”的老行当。现如今,这二龙山上的一伙贼寇种菜种粮,颇有几分自食其力的意思。周围的一众乡村农人,只听闻山上邓龙死后换了一位东京大相国寺来的高僧方丈,感化了一众杀人放火的盗贼改恶从善,因敬其人品,渐渐有乡民上山烧香拜佛,一来二去的,这二龙山倒成附近十余个村寨的保护人,连官府的税吏衙役亦不敢前去征税和摊派劳役。
如此一位奇葩和尚,莽直汉子,西门庆自是不会为难于他,因此将这二龙山一句话带过,重点放在了桃花山李忠周通一伙。
宋江好歹在清风山上做了几个月的寨主,如何不清楚青州地面上的绿林人物,虽说没有亲眼见过李忠周通二人,不过从燕顺几人的口中也有所耳闻。这两人的武艺实在不怎么样,也就是王英郑天寿那般,以花荣的本事,自是不惧。
“谢相公指点迷津,且容宋江进去劝说于他,定要将那桃花山夷为平地!”
目送宋江进了监牢大门,西门庆脸上不由露出几分讥讽,心里暗道:果然是宋江,这份演技若是放在后世,说不得能捧回几个小金人!
却说宋江进了监牢,在狱卒的引领下到了最深处的一间石制牢房前,见着花荣那副惨淡模样,说不得又是跌足痛哭了一番,嘴里直怨自家带累了兄弟,却是让那心高气傲的花荣将这宋江当做天下一等一的义气兄弟。
宋江如此惺惺作态,见得了花荣的信任,方才转折将自家的来意告知。
那花荣原本存了死志,只是顾念家中亲眷,现今有了一线生机,又有宋江在一旁细细剖析,最后终是点头应下。
“西门相公见识高远,能识破为兄先前谋划,足见其手段!既然其对义弟甚是看重,眼下正是机会,若得其收纳,日后搏个封妻荫子,也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
“花家得脱大难,全赖兄长谋划,小妹之事,花荣但凭吩咐,绝无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