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大戏开演
单薄的身影。他穿一身绯袍如同普通朝臣装束。略有不同的是,他头上戴的是三梁进贤冠,而不是寻常大臣们戴的双翅帽。
来人便是永寿郡王,李贤。
此刻,李贤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提步走在含元殿龙尾道上,面对高高在上的宫殿,脚步显得有些沉滞,呼吸也有点粗重。一步步,一阶阶的朝上走。身上仿佛有一块块砖在加压上来,让他不堪重负。
李贤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面色沉寂而又严肃。终于是到了这一天了……命运,将在此刻出现一个奇妙的分水岭。
没有退路了,迎上吧!——李贤深呼吸了一口,仰头朝上面看了一眼,加快了脚步。
文武百官屏气凝神,不约而同的将眼光投到金銮殿的大门口。数百道目光一起定格在李贤将要出现的那一处地方,仿佛要将那处石板盯出一个洞来。
刘冕昂、挺胸、叉腰、握刀,岿然而立宛如庙里的神塑,目光深沉表情也很沉寂。但他实在无法按捺内心的汹涌澎湃,那颗心脏就如同打鼓一样的在砰砰直跳。
好吧,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刘冕深呼吸一口,调整着自己的心情。记得当初离开巴州回到长安之时,刘冕在马车上就料想着这一天的来临。这将是一个震荡朝局、天翻地覆的日子。他这只来自2世纪的小小的蝴蝶轻轻扇动了一下翅膀,终于在当今天下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一个本该死了许久的人,如今再次出现在朝堂之上。而且他的身上,还担上了若干重大的干系。历史从这一刻开始生偏转,命运脱离了既定的轨道开始运行。
谁也不知道,将来会生什么。
刘冕站在金銮殿下宛如泥塑有点然于局外地感觉。但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局面,就是他和武则天一手精心策划、严密布局的一台大型政治秀。只不过,他们这两个正、副导演。从来就没有在一起碰头磋商讨论过什么。一切都是在默契与秘密当中进行。彼此心照不宣各自为阵,但又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真是一场华丽、美妙、精致、令人惊叹的大剧!刘冕轻轻牵动了一下嘴角,心里突然很享受现在的这种气氛。
太神奇了。
李贤头顶的三梁进贤冠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眼前。然后,它缓缓上升,直到整张脸也出现在众人眼前。他地表情庄严、沉静而又闲定。相比之下,坐在龙椅上的那个皇帝李旦。却有些神色张皇心情忐忑。满朝大臣的眉头也不约而同的一起皱起,将眼神收敛回来,都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刘冕站在金銮殿下目视前方,与李贤四目相对。二人凝视了大约一秒钟,然后各自分开。
短短的一秒钟时间传递了多少信息,二人自己也有些分不太清楚。刘冕从李贤的眼神中品读出一个信息:他胸有成竹!
这很好!
李贤迈着稳重的步子走到金銮殿前,于九尺开外、离刘冕五步左右地地方停下,轻抖前袍拜倒在地。口中道:“微臣李贤,叩见太后、叩见吾皇!”
“免礼,平身。”出声的是武则天。李旦只得轻轻扬了一下手,示意李贤站起身来。
李贤站了起来拱手而拜:“谢太后、谢皇上。”然后低眉顺目站在那里,静静听候。
李旦盯着李贤看了几眼,连眨了几下眼睛让自己回过神来,干咳几声然后朗声道:“永寿郡王李贤。勤于王事忠心可嘉,率军平定扬州徐敬业叛党,功高社稷。朕论功行赏,特赦李贤以往罪过,并加封为潞王,实封八百户,授开仪府同三司。”
李贤重复了一遍当初的动作,抖袍、拜倒:“微臣谢陛下隆恩!”
群臣也没什么异样的反应。这种程度的赏赐并没有特别出格的地方。李贤本是监国太子,现在让他当个亲王是很平常的事情。开仪府同三司,说来虽然是位比三公地高官。但不过是个模拟两可的虚衔。如果皇帝要他办事,开仪府同三司可以办任何事;如何不让他办事,那就是个泥塑菩萨的摆设玩艺儿。对李贤的任命,其中明显可以看出武则天手笔的痕迹。大家心知肚明,反正现在皇帝是什么事情也当不了家。
李旦继续话:“李贤长子李光顺,也一同赦罪,复为乐安郡王;另封次子守礼为咸阳郡王、三子守义为汾川郡王;女思倩为蓝田郡主;原配容氏为潞王妃。”
“微臣谢陛下隆恩。”李贤再拜。这种赏赐也是预料之中的,并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说穿了不过是把从他身上夺去的东西稍稍归还了一点来。
刘冕也竖起耳朵来听着。前面这一截儿不过是开场动画,真正的好戏应该马上就要上演了。
“潞王请起。你……还有何请求吗?”李旦说话了。说完就直直的盯着李贤在看,眼神中流露出许多地担忧与惊慌。因他为也知道……接下来。李贤很有可能会说一些令人震惊的事情。按照大导演武则天的安排,他这个皇帝的戏份到这里差不多就该结束了。接下来的桥断,他只能当个看客。
李贤缓缓站起身来,略微轻抬了一下眼睛,眼神从刘冕身上掠过。看向了他身后的龙椅和那副珠帘。然后。李贤又迅的将眼神收敛起来,只看着自己拱起的双手。
文武百官的眼神也全部定格到了李贤身上。朝堂之上鸦雀无声。空气仿佛也要凝固。
李贤深呼吸一口:“微臣得蒙天恩福泽,本不该再作奢想。但微臣斗胆……的确还有四件事情要禀明太后与陛下,并请求恩准。”
四件?
所有人一起抽了一口凉气——这李贤哪,还真是给他阳光就灿烂了!狮子大开口啊,一求就是四件事情!
朝堂之上出现了一阵小小地骚动。武则天的声音恰在时机的从珠帘后传出:“肃静——潞王,你且说来。”
“谢母后。”李贤拱手一拜,轻轻一抬眼瞟了刘冕一眼。
刘冕看到,李贤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的惊惶与哀伤。刘冕急忙递给他一个鼓励地眼神,李贤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表示会意。
“太后、陛下,微臣请求地第一件事情,是请求恩准微臣,前往乾陵守孝。”李贤低下头来,一字一句徐徐道,“先皇去世之时,微臣未能在他身边送行,有悖为人子、为人臣之大伦,是为大不孝大不敬。父皇仙逝,微臣哀莫大蔫。如今只想在乾陵陪伴父皇一段时间,聊表思念之情,并肯求他在天之灵的宽恕!”
这话说完,众人都没有表现出什么疑惑。李贤向来就有贤德淑雅之名,提出这样地请求与他的作风十分相近,并不出乎人的意料。只是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李贤此举一来是为尽孝,二来也有避祸的意图。自古皆是一君立、一君废。他弟弟当了皇帝,这个前太子留在朝堂之上只会是碍眼。如此主动退避,不失为聪明之举。
武则天的声音平静的传来:“此举大善,予心甚慰。你父皇临终之时还多次念起过你。你如今去陪伴他一些日子,或许能告慰他在天之灵。那便这样吧,你带上你的妻妾子女,一起到乾陵去守孝。羽林军飞骑左使何在?”
“末将李知士听旨!”一人闪了出来,大声应诺拱手而拜。刘冕细下一看,那不是李知士吗?原来他回朝之后被封为了羽林军飞骑使。
羽林军也是皇城御林军之一,相当于中央警备团的编制。而飞骑则是羽林军中的精锐军士,历来镇守皇宫北面最有名的一处地方:玄武门。历史上大唐的飞骑也称百骑,后来又6续改称为千骑、万骑。是北衙的一支重要军事力量,仅次于千牛卫的皇帝御前近卫。
武则天朗声道:“李知士,予命你率一百飞骑戍守皇陵,在潞王左右护卫听用。”说到这里,武则天轻轻的顿了一顿,将声调抬高了一些:“予赐你临机专断之权——谁要是敢在乾陵暗图不轨惊扰先帝安宁或是针对潞王不利,你可以先斩后奏!”
“末将得令!”李知士大声应过。
刘冕清楚的看到,武承嗣的脸皮连着抽搐了好几下,仿佛被人打了好几个耳光一样。武则天的话太明白不过了,在刘冕理解来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这李贤从今天起就跟我了,我罩着他。你们谁敢动他一根汗毛,那就是找死。另外,李贤你自己也老实一点,不要妄动什么非份之想的念头。否则,我也饶你不得!
对于武则天的这一手安排,刘冕倒是一点没觉得意外。很正常,预料之中的事情。
第122章 好戏连台
这一场大戏的曲目,按照刘冕预先的设想一一呈现开来。李贤要说的四件事情,别人不知道,他刘冕还不清楚吗?尽孝守陵,不过是个开胃菜般的脱口秀。好戏,马上开始。
刘冕甚至轻轻的舔了一下嘴唇,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一手包装打造的大明星李贤,期待着他的精湛表演。与此同时,他也在揣摸着另一个大导演武则天的心情:想必她也和我一样,多少有点期待和激动吧?
“李贤,四件事情你还只说了一件,余下的不妨一一道来。”武则天就像一个主持人在报幕,又挑起了楔机。
“微臣遵旨。”李贤低眉顺目不动声色,暗吸一口气拱起手来正色道,“微臣所求的第二件事情,就是……请准太后,赐皇儿改姓——武!”
“咦!——啊!!”这一下,满朝的人都惊呼起来。李旦坐在龙椅上浑身一弹,如同见鬼一样的瞪着李贤,只差叫出声来:你疯了!
刘冕清楚的看到,文武百官每个人都换了一副表情。似惊讶、似疑惑、似恐慌、似忿然,不一而足。离得最近的武承嗣,脸皮就像被人用双手拉扯着变幻了一个模样,脸上布满了不可思议与嫉妒、愤恨。
终于也有几个大臣坐不住了,出列来有些激动的大声道:“潞王殿下,你身为大唐皇子,尊贵的李姓乃是祖宗所赐!你何故做出如此下策?你此举无异于背宗忘祖啊!”
刘冕看到,李贤的眼角也轻轻的**了一下。那几个大臣的话就如同尖锥一样,狠狠的刺在了他的心头、直中软肋。
也难怪。曾经的监国太子、最受推崇最有贤名的皇子,如今居然不做李家地人了——这种惊世骇世的举动,不让人震惊万分才怪!
武则天还没有话,静观其变。
李贤暗吸一口气,凝神对那几位老臣瞪了回去:“诸位此言差矣!李姓的确是祖宗所赐。然武姓则是本王的母亲姓氏,同样尊贵荣耀。忠于太后,即是忠于大唐,又谈何数典忘祖?本王之所以肯求太后改赐姓武,用意不过如此,请诸位不必惊疑!”李贤将不必惊疑四字说得重了一些。言下之意是在警醒他们:不可造次!这种时候你们还敢跳出来反对,不是找死么?!
果然,那几个大臣瞬时会过神来,又见珠帘后的武则天一直没有吭声表态,知道此事凶险。虽然大不情愿,他们几个也只得满含悲愤的退回了班列之中,各自垂头叹息去了。
李贤暗自长吁了一口气,再度郑重拜倒下来:“太后。皇儿这是在诚心拜请母亲赐姓,别无他意,请太后恩准!”
刘冕也替李贤松了一口气,这一段他表现得很不错。尤其是那一句忠于太后,即是忠于大唐地台词是彪得恰到好处,足以堵住所有人的嘴了。谁还再敢跳出来反对,那就是公然否定太后与大唐的相同立场。那无异和徐敬业一样——是在骂武氏意图谋逆篡位了!
没有人再敢站出来反对了。大家都是聪明人。再忠心于李唐的大臣们,此刻也只能按捺下来,否则不仅会丢了自己性命,还会害得李贤骑虎难下。他们都知道,李贤比他们背负了更多的屈辱、做出了更大的牺牲和妥协。但他们同样会在心中认为,李贤这不过是权宜栖身求存之计……自我安慰也好,自欺欺人也罢,这样的想法很快在朝臣当中泛滥开来。
这一出曲目,明显比前一个过渡开场小节目要精彩动人许多。所有人的心思胃口都被提了起来,死死盯着李贤和那副珠帘。期待下文。
李贤跪倒了半晌,珠帘后方才传出武则天地声音。威严,而又透出些许难得一见的慈爱:“贤儿,你的心意,予尽知晓。然而改赐你姓武一事,还容予多作思量。”
“母后何必犹豫?皇儿改从母姓氏,不过是为了表达对母后的一片忠心,乃是我自家家事而已。”李贤咬了一下嘴唇,铁了心将这个没脸面的角色演到底,“请母后就此定夺——皇儿心意已决!”
满堂肃静。都没人敢大声喘气儿了。赐武姓这种事情,武则天称制之后不是没有干过。一些被她破格提拔的小角色,为了在一夜之间提高门第,武则天就赐过他们武姓。比喻说前不久靠告密迹的小角色,从一介平民变成了功候勋略与朝臣同伍。现在人家碰到了都只能称呼他们武大人。朝堂之上也有武则天地心腹大僚被赐了武姓。比喻说宰相岑长倩,也就是帮武则天造出许多新字来的那个儒生。武的字就出自他的手笔。
可是赐皇子武姓这种事情。还真是没干过。李唐血脉与李家姓氏一直是天下仕人百姓瞩目的焦点。如果连李贤都被赐姓了武,那将会意味着什么?
一个惊雷就此在朝堂之上炸响。很快,就要波及天下震惊世人。到时李唐的基业也会像是被一把巨铲掀动了一下,周身震颤。
“此事重大,容予再作思量。”武则天再作推辞。
李贤有点急了,以膝盖当腿朝前爬行几步,拱手凄然大声道:“太后、母后!皇儿一片赤诚,请母后明鉴哪!太后若不赐皇儿改作武姓……皇儿这一家上下的性命,恐怕难保啊!母后若有心要杀皇儿一家,就请在金銮殿上开口下旨,不必等到日后皇儿再惨死于他人之手啊!”
武承嗣眼睛一瞪险些跳了出来。刘冕见他那副表情不禁有点好笑:真是做贼心虚!
不过也难怪,李贤这简直就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因为武承嗣的立场大家都清楚,他跟李家皇室那是水火不容的宿敌。
“李贤,你疑心太重了。什么人敢对大唐的皇子、予地亲生儿子心生歹意呢?”武则天无奈的长叹了一声,“那好吧,予为了让你安心,就赐你武姓。你一家上下,从即日起皆改作武姓。”
“谢母后、谢母后天恩!”李贤连连磕着响头,笃笃作响。武则天忙道:“拉他起来,别把头撞坏了。”
刘冕闻言上前几步,双手抓着李贤的胳膊肘儿将他扶了起来。二人对视一眼,刘冕现李贤的精神已经非常的紧张,眼神中流露出一些无助、冤屈和悲壮,额头、鬓角更有了淡淡的汗渍溢出。
刘冕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李贤挺住,然后退回了原来的位置站定。
朝堂之上的气氛更加紧张了:李贤说他有四件事情,必然是先拣轻的、简单的来说。这第二件就如此惊世骇俗、震颤天下了,后面地两件事情又会是什么?
所有人的心都被揪紧了起来,目光一起向李贤身上聚焦,仿佛要将他洞穿得千疮百孔。尤其是武承嗣和一些武家的子侄们,个个眼神怨毒恨不得亲自上前将李贤当场撕成碎片。
“还有两件事情,说吧。”武则天的声音倒是平静得很,如同丝毫没有被触动一样。仿佛方才说了那两件事情,一点也勾不起她的兴趣。毕竟,那与她地实际利益并无大地勾联。
“皇儿遵旨。”李贤干咽了一口唾沫,低垂着头拱手道,“太后、陛下,列位臣工。我此次奉命征讨徐敬业,虽然大获成功而归,然而心中仍然不能平静。我大唐锦绣河山经历徐敬业叛乱这一场荼毒,所受创伤甚深。岂不是扬州之地尸骨成山成了血海汪洋,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处于了水深火热之中,天下人的心中也留下了许多地阴影。”
众人投来的眼神却凌厉,李贤略作停顿皱了一下眉头,下定决心一般说道:“所以我认为,诸如徐敬业这样的叛乱不能再生。而要杜绝这样的叛乱再度生,就要做到两件事情:其一,召回庐陵王以宣告天下,以示李武同戚、太后与皇子母子同心;其二,将散居在大唐各地的李氏皇亲请回洛阳居住,享受朝廷恩泽。如此,则能在天下人面前表示朝廷与皇胄上下同气连枝、紧密团结。纵有奸佞之人再有歹心,也会没了借口可循。而我大唐的基业,也将更加稳定、稳固,安若磐石。”
这话说完,满堂寂静。居然没有一声异响传出。
安静得出奇、安静得诡异!
就如同,每一场大风暴要爆的前夕一样,总是得沉闷而又压抑,空气几乎都要压得浓缩了。
刘冕轻轻扬了一下嘴角:很好,精彩桥断终于呈上舞台了!
第123章 绝对利益
压抑的气氛继续维持。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中都已经思潮翻涌,但就是没人敢跳出来先说一句话。自从裴炎被一招拿下之后,满朝大臣没有谁再敢轻易的冒头了。连叱咤朝堂的当朝辅都能说倒就倒,谁又敢轻易造次?
而且,李贤所说的这个提案,实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大部份的人都一时还没有明白过来,李贤的用意何在——为什么要召回庐陵王?为什么要将分散在大唐各地的李氏皇亲聚拢到洛阳来呢?
上官婉儿一直站在武则天身边,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早就看惯了朝堂上的风波浪涌,也练就了处乱不惊的冷静与泰然。可是此刻,她却感觉到一些紧张。因为她现,太后的脸色生了一些变化。
现在,能让太后变脸的事情已经不多了——李贤刚刚说的这件事情,绝对能算是其中之一!
上官婉儿暗自抽着凉气:今日这朝堂上,究竟还要生多少大事?李贤怎么会突然说起这种话来,这显然也是出乎太后的意料之外。
刘冕站在金銮殿下,大有点隔岸观火的意味。他清楚的看到,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李贤的额头滚落下来。
“李贤,你可知晓不在其位,不谋其事?”终于还是武则天打破了沉静,也唯有她敢于在这时候出来收拾残局,“召回庐陵王一事,事关朝堂大局,不可枉议。此外,大唐的皇亲们从建邦之初就一直居于外,这可是祖宗留下来的家法与国法,岂容违背?”
“微臣知罪!”李贤慌忙跪倒,“但是,庐陵王虽有过错。却未有大罪。朝廷已按国法对其处置、废其君位削为郡王。如今将其流放在外恐为奸人所利用,得不偿失。此外,国家法度也当与时俱进。祖宗家法是当恪守,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可以审时度势进行权宜的改变,方为治国安邦之上策。想必列宗先帝在天之灵。也是会理解并赞同的。”
这种话,也只有李贤敢说。武则天不敢,因为她只是李家的媳妇,纵然大权在握,也是不敢公然挑衅李家先祖的权威的;李旦也不敢,因为他还没那资格,不管是宗室还是朝臣都不认为他有那个魄力与能力改变当今制度。就算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所有人也会认为他是个傀儡在替人张目。其余地人。不管是多大的官,就更不敢提起了。为人臣子哪里有敢去修改皇纲的道理?
武则天的脸色一直有些阴沉。但此刻,她的眼睑突然一抬,眼中精光毕露。上官婉儿的心里咯噔一弹:看来太后拿定主意了!李旦唯唯诺诺地坐在龙椅上,连连干咽唾沫,还忍不住回头向身后的珠帘瞟了几眼,坐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这么大的事情。他哪里敢随便说一个字。
“众卿,就没有一个人敢些议论吗?李贤,你且先站起来说话。”武则天亲手捺开珠帘从后面走了出来。文武百官齐齐的弯腰拱手一拜:“我等唯太后钧命是从!”
说穿了,李贤现在的这条提案,表面看来更多只是皇族家事。自古皆是疏不间亲,哪个大臣敢轻易干涉皇族内部的事情呢?
武则天提着步子,缓步走到李贤身边,定定的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那一双眼睛就如同千年的古井,深遂看不到底。
李贤拱手而立。颌边滚落一泣泣地冷汗。
“贤儿,迁聚皇族回洛阳居住一事,予就交由你亲自去操办。”武则天拍了一拍李贤的肩膀,“用心,认真,不必有什么顾忌。予,支持你。”
“皇儿……领旨谢恩!”李贤如释重负,一时闭上了眼睛将双手搁在额前,显然是熬过了一段最痛苦的时间。
群臣的反应是惊愕、诧异、不解。武承嗣等人则是焦急与忿然——太后怎么能再交差事给李贤来办呢?难道她想再度培养起李贤来?
武承嗣这下真的急了,连忙跳出来拱手而拜急声道:“太后。迁聚皇族回洛阳一事还有待商议。更何况,就算要办此事,也不适合由潞王来操持呀……”
“此乃皇族家事,皇帝、皇子和我这个太后认为妥当了,那便是妥当了。”武则天都没有回头去看武承嗣。而是缓步走在群臣中间。用她标志的、朗朗的、居高临下地嗓声说道,“潞王身为皇子。在皇族之中颇具影响力,又是开仪府同三司。他不适合操持此事,还有谁比他更合适呢?”
“太后英明!”群臣一起拱拜应诺。武承嗣一下就傻了眼了,怔怔的杵在那里眼睛瞪得老圆,如遭雷击一般。他万没有想到,在这件事情上太后会是这样一个态度,而且会突然舍弃一向信任的侄儿不用,而启用李贤这个最大的政敌。
这太难理解、太不可思议了!武承嗣眨巴了几下眼睛,突然感觉到一股危机袭来。此情此景,他站在这朝堂之中显得如此突兀,仿佛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他,而且不怀好意。武承嗣有点慌了,扑通一下跪倒下来:“太后恕罪,微臣一时糊涂口不择言,请太后恕罪!”
武则天倒是一点也不生气,扬了一扬手:“朝堂之上畅所欲言,予没来由的治你何罪?起来吧。”武承嗣这才松了一口大气,慌忙起了身来站回朝堂班列之中,耷起了头不敢再随便动弹了。
刘冕看着武承嗣这副模样实在有点好笑。事实证明,上官婉儿的话实在说得太对了。武承嗣就是典型的志大才疏之流,他至今还没有想透这一场政治大秀的真正核心是什么。或许在武承嗣看来,太后召回李贤并对其赏赐重用,只不过是收买人心。他哪里会想到,精打细算的武则天,是在最大程度地挥李贤的作用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太后与李贤,一个要政治利益,一个要求生存。二各取所需正配合的十分默契。你武承嗣这时候跳出来唱反调,不是找抽么?
只不过刘冕也清楚,能够体会到武则天用意的人,本身也并不会太多。徐敬业叛乱对她的触动太大,经此一事后这个女人对李家皇室已是深深忌惮。她迟早会要对李家宣战的。眼下李贤居然自己主动提起此事,她哪里还有不顺坡下驴的道理?
从这一点上讲,李贤的确是给她帮了大忙。皇族进京这种事情也唯有李贤提出方才顺理成章。愿意进京地,很好,那就表示他们和李贤一样主动向太后称臣服输了,将来锦衣玉食不难得到善终;不愿意的,这时候也该做出一个了结了——所以,李贤这是在用一招苦肉计,希望尽可能的多保存一些李唐的骨血元气。对于他的用意,武则天肯定是想明白了。但是,她自己也有自己地考虑:与其这样整日防备与算计着,倒不如与李家来个大清算。谁心存反意,在这种时候就能一目了然!
就像李贤当初和刘冕说过地那样,他自己也不知道会有多少李家的人能理会他地用意,会在这时候向时局低头求存。对于那些执意不肯入京的皇族,李贤也只能爱莫能助。武则天将这件事情交给李贤来办,还多少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她这样安排的用意也很明显:其一,先礼后兵。现在是李家的当家人在召你们回来,你们最好听话;其二,仁至义尽之后,还有不肯听话的,也就怨不得朝廷了。
这样的举动对武则天来说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既可以最大程度的削去李家存在的隐患,又可以假借李贤之手铲除政敌,从而不必背上杀戮打压李家皇室的恶名。这样一来,她不仅从舆论与道德上占得先机,还能在政治上赢得更多的利益。这比她亲自动手,要合算太多了!
而李贤想的,则是通过自己的努力保全更多的李家皇族。尽人事,听天命,眼下他也只能做到这些。
李贤与武则天,名为母子,实是政敌。但是在这一件事情上,却各自揣着小算盘达成了共识。
能够洞悉个中天机的人,绝对不多。那个站在金銮殿下、仿佛与一切事情都无关的中郎将刘冕,绝对是其中一个。
此刻,他正面无表情站得标直,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关心和注意。只是心中没有一刻消停的在思索着所有的问题,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原来,政治上真的没有永远的敌人与永远的朋友,更不用谈什么骨肉亲情。唯一永恒存在的,只有绝对的利益!
第124章 轩然大波
武则天就这样在朝堂中央、群臣之中踱着步子,眼光依次扫过每一个人。这个时候,刘冕真庆幸自己只是个朝堂之上的摆设。原来,高官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越大的官就要承受越大的压力。在凶险的事情面前就要承受越大的风险。
今日这朝会,可以说是风云突起异变斗升。连一向权为受宠了武承嗣都吃了鳖撞了钉子,谁又还敢轻易造次?
“李贤,你说有四件事情,方才只说了三件。”武则天悠然道,“还有一件事情是什么?”
“回母后,还有一件事情……事关朝堂政事。皇儿本不该过问、不该提及。但,此事也事关我李武两家的根基与大唐之国脉,所以不得不想、不得不提。还请母后与陛下恕罪。”李贤拱手而道。
众人屏气凝神竖着耳朵在听,都在想道前面三件事情就有够惊世骇俗了,这第四件事情莫非更加重大?
武则天转过身来朝李贤走近:“不必顾忌,但说无妨。”
贤情不自禁的看了刘冕一眼,干咽一口唾沫,然后振振道,“皇儿斗胆,请求母后赦免裴炎!”
“什么?!”李贤话音刚落,有过一半的朝臣忍不住同时惊呼起来。李贤这短短数语,就如同一根火柴扔到了汽油堆上,瞬时引爆了一场新的轩然大波。
一时间,朝堂之上群情激昂议论纷纷,吵成了一团。有道是法不则众,既然大家都这么有意见,一些人也敢于跳出来说话了。武承嗣自然当仁不让。他快步闪出来拱手大声道:“太后,此事万万不可!裴炎居心不正与叛党徐敬业里应外合,妄图离间太后与皇帝、妄图巅覆我大唐朝廷。他是奸细,是徐敬业在朝中的密党与内应!这样的祸国殃人万万赦不得,当对其处以极刑以正朝纲明正典刑!”
武承嗣话音刚落。他身边一人也急忙站了出来大声道:“太后,周国公所言极是!裴炎之反状人皆尽知,他所犯之罪乃是十恶罪之,当属不赦!纵然朝廷大赦天下,裴炎却不在此例!如若赦免裴炎,朝廷纲纪何存、国法何存、大唐国威何存?请太后三思!”
刘冕看了那人一眼。大约四五十岁模样,生得一副正气凛然的君子模样,白面长须体态微胖,用现在的审美观来讲倒是个标准的帅哥。不过刘冕认得他,他就是新进和武承嗣一起提拔起来的宰相之一:岑长倩。前不久被赐姓武,替武则天造出字的便是这位仁兄了,绝对地武氏心腹。
有了武承嗣和岑长倩领头,其他的人也有恃无恐了。66续续有十几二十个大臣一起激动的跳了出来。大声喝斥李贤此举的荒谬,认为裴炎赦不得,越早砍掉越好。
武则天倒是不急不忙,任由朝臣们大声争论不休,若有所思的踱着步子,又坐回了龙椅珠帘后。
李贤也没有去和谁争论。他就一直处乱不惊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眼睑低垂目不斜视。
许久。众人都惊奇地现,李贤居然无动于衷,太后也反常的没有出来喝止众人的争吵。这反而让大家感觉到一丝恐惧……我刚才没有说错话吧?!
刘冕感觉,今日这朝堂上就当真有趣了。一会儿沉闷压抑得如同一团死水,一会儿争吵得如同菜市场。文武百官众生相,此刻一览无余。谁是武家心腹,谁是李家铁竿,谁又是狡猾的墙头之草,一目了然。
渐渐的,众人安静了下来。龙椅上的李旦呆若木鸡。全没了主张和言语,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武则天的声音朗朗传来:“众卿,都议论完了么?”
一语问下,无人敢答话。显然,太后对这种嘈杂的争吵很是反感。或许,她地心中早有定案。众人这样漫无边际的大吵一通,早就惹得她心烦了。
“嗯,既然都议论完了,那予来替你们总结一下。”武则天道,“刚才予大略估算了一下。反对赦裴炎的,大约有一百六十多名朝臣,过了今日上朝大臣的八成有余。这一百六十多人吵了半天,大概都在说一个意思:裴炎罪犯十恶不赦,当诛不可赦。是这意思吗。武承嗣?”
武则天浑身惊得弹了一弹。拱手拜下来:“回太后,微臣确是此意。诸位大臣。也是此意。”
“诸位大臣?你口中的诸位大臣,是指这一百六十多名臣工吗?”武则天突然提高了声音,居然怒意盎然!
武承嗣吓得一下睁大了眼睛,惶然不知所措的急道:“太、太后,微臣……微臣只是碰巧与众位同僚意见一致,别无他意!”
“哼!——”武则天鼻子里长长的哼了一声,“婉儿,宣旨!”
“是——”上官婉儿应过声来,手捧一封圣旨走出帘外:“武承嗣接旨!”
“啊?——微臣接旨!”武承嗣这下彻底懵了,张皇地跪倒下来。
“予制,削去武承嗣尚书左相一职,改封秘书监。钦此!”短短数语,上官婉儿张口就念完了,然后冷漠道:“周国公,接旨吧。”
“微、微臣……领旨谢恩……”武承嗣的脸顿时变作青灰,惶惶然的站起身来接过了圣旨。此刻,那薄薄的一份旨意拿在手中,仿佛如同一座大山一般沉重。
上官婉儿已经走回了珠帘外,武则天又道:“皇帝陛下,你不是也有旨意要宣读吗?”
“啊,是的……”李旦恍然一下回过神来,对身边的执事宦官挥了一下手。那名宦官手捧一份圣旨站出身来,尖着嗓门儿念道:“皇帝制曰:封刘仁轨为尚书左相、苏良嗣为尚书右相,宗秦客为检校内史,武长倩为纳言。钦此!”
刘冕心中也微微吃惊:武则天,比我想像的还要狠哪!我家老爷子自然就不必说了,留守西京行将就木,哪里还会到朝堂上来理事?苏良嗣我听老爷子说过,也是七老八十的人了,和老爷子一起在留守西京。武则天这样一安排,朝堂之上彻底没了辅,群龙无。这样将更方便她来驾驽。她这样把武承嗣一下提到天上,又从云端里一把拽了下来摔到地上,就是有意杀鸡儆猴震慑群臣:这朝堂之上仍然是我说了算,就算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侄子,也别想在朝堂上搞什么党派纠集!
果然,那一群刚刚还在叫嚣不停的朝臣们马上噤若寒蝉,个个如同惊弓之鸟缩回了班列,大气都不敢出。
武承嗣也是点儿背。居然恰好在这种时候搞起了莫须有地党争。这可是帝王最忌讳的。或许他有点冤,但借题挥本就是武则天的强项,也只能算他倒霉了。
刘冕多少有点兴灾乐祸。虽然他早就从上官婉儿那里得知了这样的消息,但亲眼看到武承嗣被武则天弄得像落水狗一样,心中还是免不得有些开心。反过来,武承嗣则是一脸的惊惶与疑惑,脸上一阵冷汗直流。偶尔也会忿忿然的瞪刘冕几眼,大概是因为他听到刘仁轨取代了他的位置,正在迁怒于刘冕了。
刘冕却熟视无睹装作没有看见,继续站得标直目不斜视。
朝堂之上这下真的安静了许多。武则天这一手枪打出头鸟可不是白玩的——尔等认为法不则众,那我就来个杀鸡儆猴,到头来自然是手握生杀大权的武则天,再一次夺回了言权夺回了主动。
“李贤,众人皆言反对赦免裴炎,你却独自提出。是何用意?”武则天说话了,“你若不能说出令人信服地理由,恐怕众怒却是难犯哪!”
“母后容禀,皇儿自有理由。”李贤此刻也已经全然进入了状态,因为他知道,此刻太后正在全力力挺于他,这时不挥正待何时?
“皇儿以为,裴炎当赦有三条重大理由。”李贤侃侃而谈字正腔圆:“其一,他未与徐敬业串谋同反,当时不过是居功自傲妄图要挟太后,并非谋反之罪;其二,他乃是先帝遗留下来的辅政大臣,有大功于社稷。既无反状,可念其以往功劳免其罪过;其三,也是最为重要的——裴炎德高望重,一直是天下仕人的标榜与关陇仕族的领袖。而我李唐正是起身于关陇,根植于关陇。杀裴炎,则会动摇我大唐在关陇地根基。杀一裴炎而伤国之根基,何其不划算?诚然,裴炎对太后不敬蓄意巅覆与威胁,还是有罪地。因此皇儿以为裴炎之罪在小,其罪可赦、当赦但不可全赦。皇儿以为,可以将裴炎贬出朝堂以儆效尤以正朝纲,却不可冤而杀之以失天下人之望。”
刘冕稍稍眨了两下眼睛,给李贤递去一个赞赏的眼神:说得太好、太到位了!
第125章 牺牲
李贤一席话说完,众人表现不一。有些人面露醒悟之状,认为李贤说的在情在理,大有醍醐灌顶的感悟。另有一些人认为李贤这不过是歪理邪说强辞夺理,大不以为然一脸不屑。
武则天却在台上长嗯了一声:“李贤,予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在说,裴炎无反心是其一;裴炎不可杀,杀之则绝人望是其二。第一条我们暂不讨论,单说这第二条……我震震朝纲,难道还要向一个逆臣低头吗?这岂不是正中了他的计,被他所要挟?”
“母后息怒!”李贤急道,“皇儿并非此意。母后居于上位,当从全局来思考利弊。放眼当今之天下,谁也威胁不了朝廷,朝廷也没有必要向任何一人低头。可是,裴炎并非有意要挟朝廷,他的出点……包含太多的私心。”
“此话怎讲?”武则天的声音里透出些许疑惑。同样的,其他人也纷纷惊疑的看向李贤。
李贤拱手拜下来:“余下的话,母后何不宣裴炎上殿来亲自问说?相信由他亲口来说,好过皇儿替他代言千万句。”
“言之有理。”武则天当即拍板,“传,裴炎上廷!”
刘冕和明这一对扩音喇叭又挥作用了——“传,裴炎上廷!”
刘冕心中暗忖:我明白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玩失踪的李贤去哪里了。一是去游说裴炎,二是有可能去了关陇,说服那边的仕族门阀……若非一切准备妥当了,武则天哪敢冒险让李贤出现在朝堂之上?今日这一场大戏,当真是布局精妙配合得天衣无缝啊!
许久,裴炎被几名千牛卫卫士押上了廷来。他穿一身干净的白色囚服,手脚上也没戴镣铐,看来也没有受过刑。只是想比于以往的奕奕神采,如今的他显得颓丧萎靡了许多。
裴炎眼睑低垂闷着声儿走到金銮殿前。也没有转眼去看过谁。然后不声不响的拜倒在堂前,以头帖地,也没有呼喊什么皇帝万岁。
一旁明怒言道:“大胆裴炎,入朝觐见竟敢不施礼!”
裴炎跪直了身子,眼神平静的瞟了明一眼,冷笑一声淡然道:“裴炎之忠。在于心;纵然千万言语亦无法诉尽。既是将死之身,又何必拘泥于俗节。若要杀伐,那便动手吧!”
“你……!”明气岔,脸一阵红一阵白。这样的抢白实在让他这个殿前中郎将太没有面子了。
“明你退下!”龙椅上地李旦话了,“裴炎,太后在此、朕在此,你蔫敢如此无礼?”
“罪臣知罪。谢陛下斥责。”裴炎古怪的又拜倒下来,这才喊道。“罪臣裴炎拜见陛下、拜见太后。”
“裴炎,予问你。”珠帘后的武则天话了,多少有点怒意,“你一口一个罪臣自称,可知罪在何处?”
裴炎抬起头来,目视珠帘:“罪臣无罪。只因入狱便看似有罪。其实,罪臣只有恨。”
“大胆!”武则天怒了。厉声斥道,“朝堂之上岂由尔肆意狡辩!”
“母后请息怒!”李贤急忙上前拱手一拜:“母后何不问问裴炎,他为何有恨?”
“哼……”武则天有些恼怒的长哼一声,“裴炎,道来。”
“那罪臣便说了。”裴炎也不急,悠然说道,“罪臣是先帝指派的唯一辅政大臣,当朝辅。但太后废黜庐陵王,又幽禁当今皇帝亲自掌政,朝政尽归于太后。让罪臣的辅之位如同虚设。扬州徐敬业谋反,张打地是反对太后专政的旗号。罪臣虽然没有与他同谋密叛,但也想借此形势逼太后还政于皇帝。这样一来,罪臣的辅之位才会稳固。罪臣当时以为,太后会为了一时权宜而暂且退避。不料太后心志坚决、雄心万丈,没有丝毫的妥协。”
说到这里,裴炎作慨然工叹后悔状:“是罪臣太小看太后了……罪臣当初,的确是想趁势要挟一下太后,想让自己的辅之位稳固。不料……哎!功败垂成。不过,微臣至始至终没有做过违背朝廷、与徐敬业同谋勾结的事情。否则。以裴炎之智要在暗底里搞什么勾结,自然神不知鬼不觉,哪里会如此愚蠢的跳出来被太后拿下治罪。说到底,罪臣不过是想来一招借刀杀人,逼着太后退位还政。最终地目的是为了让巩固罪臣自己的当朝辅之位。”
这段话说完。朝廷之上立马就炸开了锅。
这……实在太惊人了!
堂堂的当朝辅、世之贤良,居然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就是惊世骇俗!谁能相信堂堂的裴炎在那样的大是大非面前,想地只是自己的一己之私利?如此幼稚、如此愚蠢!
刘冕也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简直不可思议。这难道是裴炎的真实目的和用心吗?
不,绝对不会!
与此同时,有好些人也向裴炎投去不可置信的眼神。
“肃静!”武则天怒意盎然的嗓声传来,满堂顿时肃然。
“裴炎,你好大胆!”武则天怒声喝道,“国难当头,你这个当朝辅不思退敌救难,居然还想着谋一己之私!你可知罪?!”
“罪臣无罪!”裴炎还犟上了,跪得标直拱手朗朗道,“罪臣以为,当时太后如果退政还朝,徐敬业就可以不攻自破。兵凶器,如今虽然平定了徐敬业叛党,然扬州之地伏尸千里民不聊生,岂是仁所为?所以,罪臣以为,罪臣只是在政见上与太后及诸位朝臣不合,并没有做出卖国求荣与通敌叛国之事。纵然当时仍有私心,却从未想过损害大唐的利益。因此,裴炎自认无罪!”
武则天大怒:“你如此刁难威逼于予,还说无罪?”
“罪臣说了,罪臣只有恨!”裴炎当仁不让针锋相对的顶了回去,“罪臣只是对太后有私人的怨恨。因为太后剥夺了罪臣地当朝辅之权、而亲自执掌一切朝政。罪臣感得失落。彷徨,才有了当日之举。但是,罪臣的底线是不伤害到大唐的利益。当初如果太后肯还政于皇帝,今日徐敬业一样可平定,说不定损失还更小。”
“放肆,鬼扯!”一旁武承嗣大怒难消再也忍捺不住。跳出来大声道,“太后,此人信口雌黄对太后恶意中伤,当杀之以肃清朝堂,勿要让此人像疯狗一样继续在朝堂之上叫嚣!”
另有几人也愤怒的冲了出来,一起大叫杀了裴炎。
李贤站在一旁,冷汗直流。刘冕也捏了一把汗,心忖这李贤和裴炎合计的。怎么是这样一出苦肉计,在挑战武则天忍耐地极限吗?
“武承嗣,你住口,退下!”武则天怒喝起来。武承嗣等人顿时吓得一下就懵了,个个惶然的眨巴着眼睛退回班列,纷纷惊恼的想道:今天这事儿这是怎么了?我们这不是在帮太后吗,她怎么?……
刘冕却是心中一喜:这事儿有门了!武则天终究是老辣的政治家。在大是大非面前。定然有着自己的见解与主张。
“裴炎,如此说来,你当初一切行为只是为了表达对予地不满、对予进行要挟以夺回你辅大权地目的,对吗?”武则天话中的怒气消去不少,显得异常的冷静。
炎答了一字,面沉如水目不斜视。
静……武则天静了半晌,没有说话。朝堂之上也没有人再敢搭腔,都在拭目以待接下来还会生什么。
“好,很好。裴炎,予今日终于看清了你地嘴脸和用心。”武则天朗声道。“予同样对你有怨恨,不过,予不会因为这种私人地恩怨而杀你。予立于天下之巅,看的是天下大局。杀你太过容易,一小卒足矣。如此却没有丁点地意义。裴炎,予非但不杀你,还要继续用你为官——陛下,予今日就当着满朝大臣地面,代裴炎向你求情。予请求你,赦裴炎之罪。任命他为崖州司马。”
“母、母后,这……”李旦一时有点愣了,脑筋里还没捉摸过来她这打的是什么算盘。
刘冕的心却砰砰的跳了起来:高,实在是高啊!!
李贤高明!
裴炎高明!
武则天更是高明!
事到如今,方才能够看出李贤与裴炎这一出苦肉计的高明之处。裴炎同样的对太后宁折不屈。但是他却十分委屈的将当日之事。说成了是出于一己之私地愚蠢作为。这样,既符合他的立场。又能顺理成章的和被人所理解。只是,熟知裴炎人品的人,才会为他大声叫屈——因为裴炎根本不是这种人!他是堂堂的朝辅、有着国士之风的忠良啊!
如此自认小人,该要背负多大的耻辱和冤屈?
刘冕看了看李贤的表情:眉头皱起,眼中尽是凄迷与悲壮……原来,这果然是他与裴炎定下的苦肉之计!
为了保全关陇门伐仕族,为了保住李贤,裴炎才做出了这样巨大的牺牲!
这个牺牲,将让一向清正廉洁地裴炎从此背负世人的唾骂、从此成为背信弃义忘恩负义之徒、从此再也难以翻身甚至有可能背负永世的骂名!
这对于一名国士来说,将比剥夺他的性命还要残忍!
刘冕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徐徐的吐出。李贤的双眉也渐渐紧锁,眼中渐有一丝泪花涌到眼眶边,不停的在那里打旋。
场面突然变得怪异起来。许多人仿佛也看出了其中蹊跷,纷纷愕然、惊讶、同情、悲壮的看向跪倒在那里的裴炎。诸如武承嗣等人,也愕然不解的瞪着他,眼神中写满不可思议。在他们看来,为了别人而做出这样地牺牲,会有什么值得的?
李旦一时愣住了,身后武则天又道:“陛下,你可愿成全予的这一番心意?”
“啊?皇儿……皇儿一切听从母后钧命行事。”李旦这才回过神来,干咳一声道,“裴炎,你如此大逆不道居然敢要挟在后并妄图对其不利!朕本不待饶你,但太后以德报怨为你求情,朕……朕就法外开恩,贬你为崖州司马。即刻离京上任,不蒙传唤不得入京!”
“罪臣——领、旨、谢、恩!”裴炎大声应诺,拱手拜倒。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方才站起身来。
他的表情,一如当日的平静。身影,也一如当日地沉稳。步伐,也一如当日地轻盈飘洒。一步步,缓缓的,在众人千奇百怪地眼神逼宙之下,往朝堂大门走去。
他的脚下,会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没有人能知道……
刘冕凝神看着裴炎的身影,唯一能确定的一件事情,那就是:李贤成功了,他能保住性命了;关陇仕族得以保全了,虽然他们违心的向太后投诚并牺牲了一个裴炎。
武则天的这一手以德报怨玩得太狠了。裴炎自作小人自暴其短,给了太后一个很好的台阶下并做下一大笔人情、在天下人面前也做出了一个胸怀宽广的高姿态来。
她太划算了。虽然她刚才一会儿还在怒气冲冲的大骂裴炎,可是在她心中,会不会对李贤和裴炎充满感激呢?
刘冕清楚的看到,两行眼泪顺着李贤的脸,无声的流落。而他只是拱手低头立在那里,纹丝不动宛如千年的古松。
刘冕心中慨然长叹:这就是政治,吃人不吐骨头的政治。多少人在政治场上不择手段踩着无数人的尸骨往上攀登,又有多少人为了心中的理想而作出无畏无惧的牺牲?
谁对,谁错?
谁又能一语说得清?……
第126章 兔死狐悲
今日这朝堂之上的变故与事端,就如同一个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将每个人都被骇了个魂不附体。等醒过神来时,惊雷早已过去。可是残留在人们心中的恐慌与惊悸仍然挥之不去。
众多大臣眼睁睁的看着裴炎大步走出朝堂,都在心有余悸的暗自唏嘘:结束了吗?幸好、幸好,我仍然站在这朝堂之上……
李贤出现后的短短个把时辰,整个朝堂都抖了三抖。他就像是一个横空出现的巨灵神,提着这个金銮殿抖了几把,然后又将它有惊无险的放回了原地。留给众人的,只有无尽的惶惶与余悸。
刘冕眨巴着眼睛环视众人,突然有点坐山观虎斗的感觉,内心泛起一丝残忍的快感。他心中在想,想当年,我就是这样像只猴子一样被你们提着耍来耍去。很好、很好,风水轮流转,今日也轮到小爷看你们的热闹了!整出戏中除了裴炎的作为有点悲壮令我感动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其余时刻我都在欣赏一出精彩凶险的又没有硝烟的战争大剧。朝堂众生相生旦净末丑在我面前一览无余。
原来,正如刘仁轨和太平公主都曾说过的,尖锐的政治斗争果然比冷枪暗箭横飞的战场更加凶险、更加刺激。
刘冕情不自禁的想到了太平公主:这个时候,她会在干嘛呢?如果让她得知了今日朝堂之上如此精彩纷呈的演出,不知作何感想?目前她还只是一个迷恋于男女情爱的小女生,虽然懂权谋多机巧,却很少主动涉足于政治更不喜欢争什么权势。历史上的她,又是如何开始生改变的呢?可惜呀,我对关于太平公主的历史并不了解。电视上虽然有看到过一些但都不太记得了。而且相信那玩艺儿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历史剧的导演们可都是有才的人哪……
正当刘冕一个人天马行空浮想连翩的时候,武则天朗朗地声音再度传来:“李贤,你所说的四件事。予一概照准了。赐你武姓、准你守孝、允许皇亲移居洛阳、赦免裴炎。这四件事情,当廷已办下两件。守孝乾陵一事,可待司天监择个良辰吉日进行祭礼之后你再施行。而且,乾陵那边要修建你居住的房舍也需要一段时间。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动手办那件大事了:请李室皇亲们迁移洛阳。说一说,你打算如何操作?”
李贤也回过神来。脸上的泪痕也差不多干了去。此进他拱手拜了一拜道:“回母后。儿臣的想法是,散居在天下各地的皇亲们近期都会回朝参加望期大典。皇儿可先主动与他们私下联系进行劝说。待稍有成效之后,再由朝廷下旨,请皇亲们移居洛阳。如此一缓一急一张一弛,可着有成效。”
“嗯,予亦认为如此颇为妥当。”武则天朗声道,“既如此,你便着手去办吧!来洛阳参加大典地皇亲们都到得差不多了。大部分居住在鸿胪寺。也有一些在洛阳有宅第的住在自己家里。予给你临机专断之权,洛阳各处官府衙门都要配合并服从你的调谴。务必在短时日之内办成此事,然后将详情报知朝廷知晓。”
“皇儿遵旨。”李贤拱手应过。
李贤所说的四件大事,就此全部结束。
此时的刘冕心中却是豁然一亮:我说前阵子为何两京之间如此戒备森严、洛阳也执行宵禁如临大敌。原来是各路的皇亲都进了洛阳了!武则天对这些人进京肯定是有些不放心的,生怕他们会有所图谋,怕他们让自己的兵马夹在百姓之中混进洛阳来滋事,才如此戒备森严吧?
这个老狐狸一般地妇人哪。果然做什么都是料敌先机滴水不漏。怪不得她矗立凶险的朝廷数十年不倒,还一步步走到了巅峰。胜负自有凭,她可真不是凭的运气。那些自以为聪明过人掌握一切的朝堂政客们、包括我刘冕,跟她比起来还都嫩了那么一点。
“今日朝会,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武则天继续开腔,众人的神经再度绷紧,个个肃然躬身而立。
武则天故作疑惑的道:“众卿为何都如此战战兢兢如临大敌?予说错了什么吗?”
“哦,不、不不!”众人这才尴尬地故作放松,间或还有人干笑了几声。
武则天也爽朗的笑了几声:“不必紧张。接下来要商议的,是关于明日朝廷望期大典的事情。这件事情由秘书省操办。武承嗣。但有大小细则你须了然如胸安排妥当,不得有误。”
“微臣领旨。微臣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请太后放心。”武承嗣出来领了个诺,仍有些心有余悸恍恍惚惚。也难怪,半小时之前他还是当朝辅的大宰相,现在一下就成了一个安排祭祀的“打杂的”了,不郁闷才怪。
“让予不放心的是明日的天气呀!”武则天的语调完全放松,“司天监地李仙宗来了吗?”
“微臣在此候旨听令。”穿一身绯袍夹在群臣中并不显眼的李仙宗,这时才站了出来拱手应命。
“李仙宗,明日天气如何?”武则天问。
此时的李仙宗一脸的严肃与恭顺。全没了往日的公子风流:“回太后。微臣连日测星观风观察水文地理变数,料定明日定是大晴之日,微有东南之风,大利西北、吉时分别是辰、巳与未末辛初。”
“很好,如此予便放心了。”武则天轻松的吁了一口气。仿佛刚才她也曾紧张不已。这时又道:“陛下。问一问众爱卿谁还有事要奏。如若无事,予便退到后殿歇息去了。”
“臣等无事可奏!”众臣异口同声的道。今天生的事儿太多了。每个人都有点心神恍惚提心吊胆。就算有事也不挑这时候来奏了。
李旦也长长吁了一口气:“既如此……母后,是否可以退朝?”
武则天已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朝一旁走去,扔下一句话来:“你是皇帝,你说了算吧。予累了,先去歇着了。”
“那、那便退朝吧!”李旦挥了一挥手,如释重负。然后他也起了身来。快步朝一旁偏殿走去。
此时,朝堂之上也响起一阵呼……的声音,看来所有人几乎同时吁了一口气。
刘冕和明一起大喊:“退朝。”文武百官依次退出,没有一人敢交头结耳。众人都低头闷行,如同逃离狼窝一样的快步离开这个朝堂。
刘冕也松了一口气,方才现自己地腿也站得有些麻了。这时他看到。李仙宗慢悠悠的走在最后,朝他递了一个嘻笑诡谲的眼神,大概是示意要他跟出来。刘冕苦笑一声,我这时候哪里还有心情跟你这个公子哥儿瞎扯谈去!
李贤仍然有些呆滞的站在那里没有动弹,眼神迟钝表情僵硬,宛如行将就木地临死之人。刘冕本待上前与他说两句话,但见旁边还有明和一些千牛卫卫士,也只得作罢。
李贤抬眼看了刘冕一眼。默然无语地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就是那稍逝地一个眼神,刘冕却从中品读出太多的忧伤与自责。
刘冕情不自禁地轻叹了一声:要李贤这样的谦谦君子做出牺牲裴炎换取自己平安这种事情来,地确是难为他了。此刻,他的心中该有多少的悲伤与愧疚呢?
十二名千牛卫备身见朝臣都已退去,方才集拢过来排成两列。按例来说,他们的任务到此时差不多就算是完成。可以回去歇息了。接下来的时间里太后和皇帝那里的戍卫安排,将由张仁愿和马敬臣来接手。
刘冕等人正待结队离开金銮殿,一名宦官快步从偏殿回廊边跑来,远远就在低声唤道:“刘将军请留步!”
“公公何事唤我?”刘冕停了下来。
那名宦官凑到刘冕身前拱手拜了一揖低声道:“太后钦点刘将军亲到含元殿御书房来护驾。”
“哦,末将知道了。请公公引路。”刘冕不动声色的应过,心中却暗道:又有什么事了,还非得单独叫我?
明有点嫉恨的瞟了刘冕一眼,将手一扬指挥余下地千牛卫:“回卫所!”
刘冕才懒得和明做这种计较,跟着那名宦官走出金銮殿来到了后堂,迂回走过一道过廊来到了御书房前。让他有点奇怪的是。马敬臣已经在这里戍防了。马敬臣看到刘冕前来也有点奇怪:“兄弟你怎么来了,今日轮到老马在御前当值啊?”
“这……不是太后唤我前来吗?”刘冕也有些愕然了。
“太后唤你?”马敬臣的眼睛滴溜溜一转,“那交给你了,老马求之不得。清荷莺菀的芙玉还在等着老马呢!”说罢拍了一拍刘冕的肩膀抬脚就要走。
刘冕却是上前一步将他扯住:“等等!我有事问你!”
“说啊?”马敬臣归心似箭颇有点不耐烦。
“那个芙玉究竟是什么来头?”刘冕将马敬臣唤到一边低声说道,“我是指……她的明确身份。”
“我就知道她是清荷莺菀的莺姐儿,还知道她是个媚态万方地大美人儿。”马敬臣迷惑的眨巴着眼睛,“这些够不够?”
“去——当我没问!”刘冕有点恼火的推了他一把,马敬臣嘻嘻哈哈的小跑走了。
刘冕心里就犯嘀咕了:奇了怪了,连马敬臣都不知道那芙玉母女的来路。她们又是通过一条什么路子把琴送到宫里,送到了上官婉儿的手中呢?
这世上稀奇古怪的人和事。还真不少。
刘冕看了四周一眼,十几名千牛卫卫士整齐的站在御书房门外值守,个个站得标标直直威风凛凛。他这个值哨的中郎将也没别的事情可干,就是在这里来回地巡上一巡,管着自己这帮手下不乱跑就差不多了。
片刻过后。御书房的门被打开。刘冕条件反射的看过去一眼,居然是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也一眼就瞧到了刘冕。给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跟过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御书房附近一两百步远,来到一处四下无人的小花圃边。上官婉儿始终没有正眼瞧过刘冕,此时也自顾看着花圃中的花儿,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怎么了,婉儿?”刘冕见她神态有异,出声来问。
“没事。只是今日这朝堂之上……太折腾人了。太后都累坏了,刚刚回宫就歇息下来。”上官婉儿秀眉微颦还轻轻拍了拍胸口,“今日之事太凶险了,想来都有点后怕。”
刘冕微自笑了一笑,并不答话。
上官婉儿自言自语一般的道:“我现在越来越现,太后真是智深如海深不可测。我本以为我已经很了解她了……不料,今日朝堂之上的事情我却丝毫不知。她与李贤之间,居然达成了那样的默契与共识。这对母子的心机,都是那样地深……”说到这里,上官婉儿隐约显露出一丝害怕来,“裴炎,就这样平白的牺牲了,太可怕了!”
刘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打着边鼓道:“婉儿,这毕竟不关你的事情,你别太紧张了。”
“说来是不关我的事情。”上官婉儿脸上愁云难散,“可是,见多了这样的事情,我总会有点兔死狐悲地感觉。刘冕……你说,会不会哪一天,你我也落得和裴炎一样地下场呢?沦为他人的一件牺牲品?”
“不会。”刘冕说得斩钉截铁。但更多地只是在宽慰上官婉儿。这种事情,谁又能有把握呢?
“但愿如此吧。”上官婉儿苍白的一笑,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刘冕,“是我把你唤来值哨的。你不要再和李贤走得太近了,知道吗?我就担心你今日散朝后又和李贤混到一起,没完没了。”
“我知道的,婉儿。你放心好了。”刘冕对着上官婉儿微然一笑,心中感觉到一丝暖意。
第127章 非奸即盗
刘冕头一天上班,这上班时间就严重时,他都有心找武则天去要加班工资了。这都怪上官婉儿从中作梗。小姑娘就生怕刘冕这一出去又和李贤混到一起,于是非把他留到日暮时分才放他回家。临行时还反复叮嘱,让他径直回家不要去别的地方瞎混。
刘冕回到千牛卫卫所画了卯方才吁了一口气。武懿宗等一些大官儿早就各自下班了,刘冕骑上马也准备回家。说心底话,刘冕还真的想去见一见李贤,和他聊一聊今天的事情。但他也明白上官婉儿所担心的不无道理。而且,李贤回京后一直住在皇宫里,由太后指派的飞骑卫士严密看管,一般人也轻易见他不到。于是刘冕也只得作罢。
回到家时,胡伯乐上前来迎接过马匹。刘冕随口问道:“家中无事吧?”
“回将军,家中无甚大事。”胡伯乐答道,“不过好似来了一个客人,在家中呆了许久了。团儿姑娘见了那人却躲到后院不敢出来。”
“客人?韦团儿还见他就躲?”刘冕略感疑惑,我在洛阳无亲无故,谁会来造访,该不会又是马敬臣那些人吧?
刘冕走到自家大宅下,就听到头顶传来一阵悠扬的琴曲声。丫鬟仆人们迎上来伺候,刘冕疑惑的问道:“何人在我琴室里弹琴?”
丫鬟答道:“回将军,是一个自称是将军挚友的年轻公子,自称姓李。婢子们也不敢多问,只好将他迎进家中款待。团儿姑娘却好似挺害怕他,一直躲着没敢去见他。他在客室坐了一会儿,径直自己上了三楼琴室……因他是将军挚友,我等也不好阻拦。”
“谁啊?”刘冕眉头挤成了一个疙瘩寻思不透。于是朝三楼走去。
越接近三楼,那琴曲声听得越清楚。曲调悠扬婉转,此人弹琴的工夫倒是很不错。刘冕越生疑。上到三楼一看方才郝然: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那个风流俏公子李仙宗!
“逸凡兄,你可是真自在啊!”刘冕上到三楼,哈哈的笑。怪不得韦团儿见他就躲,原来是这个风流种子来了。
李仙宗正在聚精会神异常专注的弹琴,这时还吃了一惊。看清来人是刘冕后他自嘲的笑道:“天官兄。小弟失礼冒犯了,惭愧、惭愧!小弟见你这宅子辉煌大气,一时好奇便逛玩起来。又见这古琴别雅精致,忍不住一时技痒弹奏一曲。多有唐突,天官兄千万恕罪!”
“无妨。在下是个武夫没什么臭讲究。到了我这里,随便一点就好。”刘冕爽朗的大笑走到李仙宗身边坐下,“逸凡兄今日何来雅兴造访寒舍?”
李仙宗神秘莫测的淡然一笑:“实不相瞒。小弟今日前来叨扰,实则有事想请天官兄帮忙。”
“何事。不妨道来。”刘冕疑惑问。
“我有一个朋友很想结识你。但他又不敢直接来打扰你,于是转请小弟来问问天官兄钧意若何?”李仙宗拱起手来微笑道,“而且此人,天官兄是见过的。”
“谁?”刘冕越疑惑了。我与这李仙宗本来就交情泛泛,他却还来给我介绍朋友?
李仙宗微笑不答,放下手来在琴面上轻轻抚过,神秘地笑道:“此琴。是上官婉儿寄存在天官兄家里的吧?”
刘冕心中微惊眉头一皱,心中了然的点头道:“好,我明白你要为何人引荐了。”
“那天官兄可否愿意?”李仙宗笑得好不神秘。
“愿意。”刘冕果断的点头,“就算你不来引荐,我也会再去主动见一见她——清荷莺菀的莺姐儿——芙玉!”
“哈哈,天官兄果然是爽快人。那便——请吧!”
“请!”
二人下了楼,刘冕叫准备上一辆马车,就准备出门。恰巧这时韦团儿回来了,站在门口问仆人“将军回来没有”,乍一眼看到刘冕和李仙宗在一起下了楼来。急急上前来道:“将军意欲何往?”
“团儿你这半天去哪里了?”刘冕道,“我与逸凡兄出门办点事。你好好看家。”
李仙宗也笑眯眯的上前跟韦团儿打招呼:“团儿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数日不见,你可安好?”
韦团儿看了李仙宗一眼慌忙避开他地眼神,怯怯施了一礼:“婢子见过李、李公子。”
李仙宗作大方潇洒状的轻轻一扬手:“团儿免礼。彼此都是朋友,何必这么客气?”
“走吧。”刘冕看到他这副风骚模样有点哭笑不得,催促李仙宗走了。韦团儿也不敢阻挡,只得任由刘冕出了门,都没敢问他要去哪里。
二人坐着马车离了家,径直来到北市清荷莺菀前。刘冕一路就在寻思。这清荷莺菀的老鸨子看来不是寻常人。帮她把琴送进皇宫给上官婉儿的,应该是这李仙宗没错。李仙宗与太平公主一家交厚,知道一些我与上官婉儿的交情也并不奇怪。怪就怪在,那芙玉没来由的投这么大本钱、费这么大周章来与我套交情,有何用心呢?
满心疑虑的刘冕很想知道这其中的答案。于是和李仙宗径直进了菀中。让丫鬟去请芙玉。
二人来到一间雅室里坐定,李仙宗就笑道:“想不到天官兄也是此道中人喜好风流。这清荷莺菀是洛阳最好地一家曲菀辞坊。其中的美女各有特色千秋。天官兄果然会享受呀!”
“哪里,我不过来了一次。”刘冕苦笑了一笑,心想这种事情就是越描越黑。再说了,我也没什么描的必要。算了,他认为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吧。
李仙宗到了这种地方,就像鱼儿入水一样的兴奋快活起来。刚才一路来的时候,还有许多与他相熟的姑娘跟他亲热的打招呼。李仙宗一路衣不沾尘地和许多女人嘻笑打骂,俨然一个大众情人。
少顷芙玉来了,和当日初见时一样端庄大方又媚得入骨。这一次她倒没有带上一群莺莺燕燕。而是独自一人前来,坐到了二人旁边。
“二位贵客来访,小店蓬荜生辉。”芙玉微微弯腰来见了一礼,“刘将军,那一日贱妾未尝招待周到,还请将军千万恕罪。”
“无妨。”刘冕应承了一声。“马将军今日应该来了吧,他现在何处?”
芙玉暧昧的笑道:“他已大醉。贱妾令人服伺他睡下了。”
刘冕无心跟她讨论这种***之事,开门见山道,“你让逸凡兄请在下来所为何事,现在不妨言明。”芙玉微然一笑眼露媚意:“将军果然是爽利人,贱妾也就实话实说了。那一面古琴,将军可曾喜欢?”
“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在下不懂韵律。只是拿来送人。”刘冕也实话实说。
一旁李仙宗啧啧道:“天官兄,你好大手笔啊!那一面古琴价值巨万,甚至有钱也是难求。你却拿来送人,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想来你与上官婉儿的情谊,已是深到某种程度了吧?”
刘冕微自苦笑一声:“逸凡兄请不要岔开话题。”
芙玉也淡然地微笑:“无论如何,这琴将军终是收下了。实不相瞒,这琴是我家传古物。从不轻易示人,也曾有贵人出万金来购,贱妾也一概拒绝了。将军可知是何缘由?”
“你不妨直说。”刘冕道。这种猜来猜去的游戏,他一向不太喜欢。
“那是因为,那面琴是贱妾小女的嫁妆。”芙玉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婉尔一笑,“将军既已收下,那便表示愿意迎取贱妾小女了。”
“!”刘冕心中一惊眉梢一扬看向芙玉,一时不知该用何等言语来跟她说话。
世上哪有这样强嫁女儿的!
再说了,我刘冕与那个什么苏蒙黎歌素昧平生。和芙玉也是萍水相逢更谈不上彼此相熟了解。她就这样说起要嫁女儿,也未免太过无厘头了吧?!
“将军吃惊了?”芙玉神秘莫测的扬起嘴角来笑,露出洁白贝齿。
“是地。我在等你地解释。”刘冕道,“既是如此珍贵之物,又是令嫒的嫁状,奈何平白无故的拱手赠于在下?在下自问无德无能更与你们母女俩从无交情,有道是无功不受禄,这琴收了得蹊跷。”
“将军当真是个谨慎之人。怪不得能在云波浪涌的朝堂之上进退自如有惊无险。”芙玉依旧淡然的微笑,还不急不忙的拿起杯子来浅浅饮了一口茶水,“说出来将军自然不会相信。小女就是喜欢将军这样顶天立地的英雄。那日对将军更是一见倾情。于是矢志非你不嫁。事情就是如此简单。”
“……”刘冕再度无语,眉关轻锁地看着芙玉,百思不得其解。
我刘冕是什么人,大帅哥?比薛绍、李仙宗差多了;达官显贵?洛阳这地方抬头皆是王公贵胄,我算哪根葱?大英雄……天地良心。扬州一战我不过是个血腥杀手。比起那些名扬天下的大将军来说算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一对新罗来的母子,几乎是头一次听说我地名字、头一次见到我的人就说看上我了。事上哪里有这等诡异的事情?
这一回,刘冕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事情绝非像芙玉说得那么轻描淡写。虽然唐人开放风流,但婚嫁之事却不会胡来。刘冕感觉,这对母女处处透着神秘,让他左右参不透个中玄机。
李仙宗却在一旁呱呱地鼓起掌来:“天官兄,你好福气呀!小弟自诩风流,早早听闻清荷莺菀地莺姐芙玉有个赛过天仙地美貌女儿,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能得蒙这等佳人垂青,小弟真是嫉妒得紧哪!”
“逸凡兄说得太过了。”刘冕扬起手来止住了李仙宗的拍马和絮叨,正色看向芙玉:“我想知道,为什么?我刘冕有什么值得令媛垂爱之处?”他明白了。这李仙宗跟芙玉地交情应该匪浅。今天请他到清荷莺菀来,摆明了就是当托儿的。
芙玉露出一个温柔慈蔼的笑意,徐徐道:“贱妾虽是风尘中人,却历来敬仰好男儿真英雄。我等虽然从未与将军谋面,却早早听闻将军是个义薄云天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莺菀这种地方别的不多,唯有各路消息最是不值钱,这一点相信将军不会怀疑。来此逛玩的三教九流,早在将军还没有来洛阳时,就将将军地事迹四处风传。小女养在闺人无人识,却早对将军大名如雷贯耳。诚然,比将军杰出、有名的人大有人在。但小女偏就对将军芳心倾慕……情爱之事,本就无甚道理可讲。将军如今虽无婚娶,却是聪明人。相信必能理解贱妾言中之意。”
刘冕闭口不言并不搭话,左右寻思这芙玉的话,只是觉得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虽然那一日刘冕与戴着面衫的苏蒙黎歌只见了半面,倒也不难判定这个女子是个难得的美人。美人嘛,男人都喜欢。可刘冕天生就不是那种见了美色就垂涎三尺忘乎一切的愣头。这对母女都笼罩在一层神秘的光雾之中,令人捉摸不定。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相比之下,她们比明着来当盯梢的韦团儿,更值得刘冕提高警惕。
色字头上一把刀,玩火之人是很容易的。
第128章 武氏“闺密”
“将军仍在怀疑?贱妾倒也能理解你的心思。”芙玉捏一手兰花指放下茶杯,淡然的看着刘冕说道,“如今贱妾说再多也无甚大用。日子久了,将军自然会明了。贱妾对将军只有一事相求:请不要拒我那女儿于千里之外。她生来脆弱敏感,很少愿意主动接触男子。此次好不容易动了芳心……将军就算不愿意与她共结连理,也请给她留些颜面。如何?”
这话说得虽是委婉,话中语句却如哀求一般。刘冕心忖我断然没什么义务要成全你家女儿的一厢情愿,但也没必要煮鹤焚琴去主动伤害谁。而且,你们身上还有那许多让我感兴趣的秘密。就算我不答应,你们恐怕也不会主动消停吧?
“琴我会还给你。如此贵重的礼物我收受不起。”刘冕平静的看着芙玉道,“我不会主动去伤害谁。不过,我更不希望有人用什么手段强逼我。强扭的瓜不甜,一切顺其自然。”
芙玉的眉头轻轻皱了一皱,然后微然点头:“将军的确是个有主见的人,如此贱妾也无话可说。贱妾也自知,将军出身高贵看不起我等风尘低贱之辈,能有如此主张便足以见得将军是个厚道之人。那琴既已赠送给将军并归属他人名下,再送回来恐会给将军带来不必要的困扰,因此就请将军还是收下吧,贱妾以后也不会提起嫁妆二字了。”
一旁李仙宗对刘冕努了一下嘴:“天官,芙玉也是善解人心之人,你又何妨作一退步?要是让上官婉儿知道你这琴的来路,恐怕……嘿嘿!”
刘冕有点恼火的瞪了李仙宗一眼,那衰人只顾嘿嘿的偷笑,整个一奸计得逞的嘴脸。刘冕暗自心忖,这芙玉的心机居然如此之深,从我身上下不了手,就旁敲侧击的给我下套……就算是真的看上了我这个乘龙快婿。也犯不着用上这等手段吧?非奸即盗啊,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琴我是不会收地,希望你们不要再勉强。”刘冕道,“上官婉儿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我就是跟她实话实说,她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芙玉颇有点遗憾的摇了摇头。叹息:“好吧,将军心意如此坚决,贱妾不敢勉强。看来将军与上官婉儿已是两情相悦,我那女儿……也罢,她出身低贱,能给将军做个填房妾室也就不错了。就如将军所说,一切顺其自然。贱妾去请小女来为二位抚琴助兴。”说罢就起身站了起来。
李仙宗兴致勃勃的欢声道:“妙、妙啊!久闻黎歌弹得一手好琴,今日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天官。小弟可真是沾了你的福呀!”
“你住口!”刘冕真有点恼火和哭笑不得。李仙宗表面潇洒儒雅脸皮却是极厚,此时全然不以为意的只顾嘿嘿偷笑。
芙玉走了没一会儿,门口鱼贯走进四个姿色不凡的小美人儿,各分两旁坐到了刘冕和李仙宗地旁边。李仙宗还不忘取笑刘冕:“有趣啊有趣,未来丈母娘给女婿安排乐子,真是开了眼界啊!”
那几个女子都一起嘻嘻的笑了起来,刘冕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李仙宗一眼。低声骂道:“李仙宗,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撕烂你这张鸟嘴!”
“哎哟,不好,有人要撕我的嘴!”李仙宗十足放荡的怪笑,扯过一个美人儿就和她猛亲了几口,轻狂笑道,“快,快替本公子将嘴封住!”
刘冕哭得不得的摇头叹息:“我怎么误交了你这等损友?”
话虽如此,花酒该喝的还是照喝。身旁的两个小美人不停地给刘冕来敬酒。他也一概来不拒。他倒不是有多迷恋这个中的香艳滋味,只是心中有太多疑虑挥之不去,就想一会儿见了那苏蒙黎歌问问清楚。
过了一会儿,几名舞伎飘然而入,隔间里也来了几个乐器女子各自准备就绪。如同那日一样,黎歌又出现在了珠帘之后,坐在一面琴前。
“黎歌献丑了。”这次还说话了。刘冕认得那个声音,的确是她。
琴曲奏响,舞伎们也开始了舞动,李仙宗马上就陶醉的半闭起眼睛摇头晃脑。看来的确是个习惯了声色犬马的公子哥儿,哪里是当初所见时那副飘然如仙的修道之人模样。
刘冕却全无心思欣赏什么歌舞,一直留心地注意着珠帘后的黎歌。曲行过半,门被拉开芙玉又走了进来。坐在刘冕身边的两个小美人儿识趣的起身站到一旁,芙玉亲自坐到了刘冕身边给他斟酒:“将军。曲舞如何?”
“还行。”刘冕喝了一杯酒。“不过实言相告,我对这曲舞声色之类。兴趣不大也不太懂。”
“将军是个实在人。谁家女儿跟了你这样的夫婿,便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芙玉淡然的笑了一笑,全没有取笑的意思,反而颇为赞赏。语锋一转又道,“将军,我有两个极为要好的私交朋友,想与将军一会。而且其中一人,还曾与将军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将军可否赐见?”
“有过一面之缘?”刘冕道,“姓什名谁,看我是否记得?”
“此人姓冯,名小宝。是长安洛阳两地小有名气的药材商人。”芙玉道,“他虽是商人,却有一股难得地豪爽之气,与贱妾也多有交情。今日凑巧来此游玩,听闻将军在此,便有意前来结交。听他所言,将军似乎还对他有恩在先?”
“冯小宝?我不记得认识此人呀!”刘冕疑惑的皱了皱眉头,随即心中一亮想了起来,对一旁李仙宗道,“逸凡,那一日我们在潼关遇到的冯公子,是否名唤冯小宝?”
“对,就是他嘛——”李仙宗轻狂的长声笑答。他正躺在一个美人儿的大腿上,吃着她塞到嘴里的糕点。
刘冕对李仙宗有点无语,转而对芙玉道:“好吧。领我去见他。留得逸凡兄一人在此潇洒倒也是清净。”
芙玉媚惑的巧然一笑站起身来:“将军请!”
刘冕方才起身,隔间琴声便止。珠帘后的黎歌也站起身来,飘然而走。李仙宗仰起头来愕然的愣了一愣,随即叹道:“果然是不一般地女子呀,她地琴却也只弹给心慕的人听。在下是无福再享受喽!”
刘冕摇头苦笑,对自己座位边的两个小美人使了一个眼色:“一起上。灌醉他有赏!”那两名少女欣然大喜,一起嘻嘻哈哈的扑到了李仙宗的身边。李仙宗顿时欣然地大笑,和四个美人儿打得一片火热。
刘冕再也懒得理会李仙宗这头披着仙衣地饿狼,自己和芙玉走到门外,径直来到一间雅阁前。芙玉上前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拉开门进去一步:“二位公子,刘将军请到。”
刘冕就听到里面传出欢喜惊讶的声音,自己一步踏进屋里时便有两人迎了上来。一起对自己拱手而拜:“刘将军,真是幸会、幸会!”
刘冕认得其中一人,便是那日在潼关遇到地冯公子。另一个,则是个很肥胖的年轻人,笑眯眯的像一尊弥勒佛,眼睛都成了一条线。
“刘将军,今日有幸在此得睹尊颜。在下真是三生有幸。”冯公子施礼微笑,倒也得体大方,转而将身边的人引荐给刘冕认识,“这一位是洛阳巨商唐家的大公子——唐胡虏唐公子。”
“幸会。”刘冕略回一礼。那唐胡虏却是欣然地再三拱手而拜:“久闻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乃祖上高香三生有幸哪!”
刘冕不由得笑了,这人说话真夸张。
冯小宝就请刘冕一起入席来座,芙玉马上差使下人更换了酒席。屋中倒也没有杂人,连歌舞伶伎都没唤来一个。
冯小宝颇为殷情的一直在微笑:“刘将军,那日得蒙将军帮助,小可才如期到达洛阳。没有误了一笔大生意。今日有幸在此遇到,就让小可做东请将军小饮一杯薄酒,也算小可答谢将军的昔日恩情了。”
“举手之劳何必挂齿。”刘冕也没怎么在意。相比之下,他倒更愿意在这边喝一杯安逸酒。一群女人围在身边喝花酒,左右不是个味儿。
那胖公子唐胡虏看似对刘冕颇感兴趣,笑眯眯的道:“将军的新宅,住得还算安逸吧?”
“甚好。唐公子为何有此问?”刘冕不禁有点疑惑。
唐胡虏哈哈的笑道:“实不相瞒。将军现在住的豪宅,本是家父在洛阳置办地田产之一。太后要宅子赏赐平定扬州的功臣,家父便一次捐出了三座豪宅来。将军现在所住的,便是其中之一!”
“哦。原来还有此层?”刘冕多少有点惊讶,随即又有点报愧的笑道,“在下鸠占鹊巢,多有得罪。”
“将军何出此言!”唐胡虏爽朗的大笑道,“我唐家别的没有。就是钱多的花不完哪!能为朝廷分忧出力。也是份内之事。太后竭力扶植洛阳的商人买卖,我唐家也不过是知恩图报罢了——再说了。将军此等英雄人物,家父与在下也一向敬仰,赠上一两宅院算得了什么?如若将军不弃,在下愿与将军坦承相交!”
“好说、好说。”刘冕举起杯来,“唐公子,冯公子,咱们一回生二回熟。有缘相会,便是朋友。”
“刘将军好义气!”二人异口同声,共饮下一杯来。
稍事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后,冯小宝有点诡谲的微笑低声道:“刘将军,小可听闻芙玉地女儿黎歌姑娘,似乎对将军颇为倾心。可有此事?”
刘冕无可奈何的摇头笑了一笑:“算是吧。”
“将军有福气了。”冯小宝颇为嫉妒的道,“芙玉是洛阳烟花之地最有名气的店主之一。且不说她名下家资巨万,那女儿也是国色天香令人望尘莫及。而且,你若做了她的女婿,对仕途也会大有好处!”
“此话怎讲?”刘冕心中一亮,终于听到一些感兴趣的话题了。芙玉这个女人,果然是八面玲珑有特殊背景么?
冯小宝和唐胡虏相视神秘一笑,各自缄口不言卖起了关子。刘冕不禁略有点恼火,轻哼了一声道:“如此吞吐,我等如何坦承相交?”
“将军勿怪。非是在下不愿坦承相告。只是这其中情由……事关一些机密要事。希望将军听后,勿要泄露。否则,我等小可也是担待不起的。”冯小宝显得颇为谨慎。
“冯公子若是信不过在下,又何必与在下交往呢?”刘冕用反而用起了激将法。
“将军所言甚是,那便是小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冯小子压低声音,凑到刘冕身边低声道,“芙玉,与千金公主是闺中密友,交情极深。她一介弱质女流能在洛阳北市撑起如此一世家业,也是得蒙千金公主的关照。”
“原来如此!”刘冕看着冯小宝和唐胡虏二人脸上神秘诡谲的笑意,心中算是明白了。早就听李仙宗提起过一句,那冯小宝本就是千金公主扶植的商人,暗中一直在帮千金公主打理生意。没有想到,芙玉一个风尘女子,却与千金公主这样地大牌扯上了交情,怪不得能在洛阳这地方混得风声水起。
千金公主何人?太宗皇帝的第十八个女儿、先帝李治的姑姑,也便是武则天的姑姑。这倒是不打紧,皇室老公主多了去了。可这个千金公主,却是李家皇室之中与武则天唯一交厚的人,二人是关系非常亲密地闺密。这种八卦,自然是对宫中了如指掌地上官婉儿告诉刘冕的。
这么一算起来……果然很好,非常强大——这芙玉也便是武则天地闺密了!
第129章 暴风雨的前奏
刘冕想通了芙玉的身份这一层,心中豁然开朗,这才算明白她的背景,想通她的一些行为。同时,对眼前这两个公子哥儿,也多了一分认识:冯小宝定然是千金公主的心腹;这个唐公子与冯小宝走得如此近,看来也是在官场之上多少有些网络。能在洛阳混得开的商人,肯定都是有点背景照顾的。武则天称制之后商人的地位大有回升,除了许多官宦人家走入商途,更有一些商人涉足到官场里来。官商勾结嘛,古来有之。
冯小宝与唐胡虏对刘冕的殷勤,让刘冕感觉有点愕然摸不着头脑:为什么呢?这样的两个人,有什么理由跟我套近乎?再加上芙玉莫明其妙的嫁女,仍是令人迷惑不解。
不管怎么样,刘冕跟这两个人算是有了一点交情。当日就在清荷莺菀喝了一席酒,到傍晚时方回。李仙宗沉醉在温柔之乡里早已留连忘返,刘冕也懒得理会他了,自己一人回到了家里。
明日朝廷就要举行望期大典了,千牛卫的戍卫任务很重,大约子时刚过就要起床提前去布防。因此刘冕早早就睡下,躺在床上思索着白天的事情,仍是一团雾水。
夜半时分,刘冕被通宵守在门外的韦团儿唤醒。匆忙洗漱完毕后,便来到了宝城千牛卫卫所点卯。
今天这样的重大的朝会,千牛卫的所有人马几乎都调配出来了。数千人在卫所里排成了队列,等候调谴。
武懿宗这个大将军今天也颇有点紧张,大抵是因为昨天朝堂之上生了太多事情的缘故。尤其是武承嗣被突然贬官挨骂,让他也感觉到了一丝危机,不敢再像以往那么大意了。分拨人马的工作,由他亲自完成。
结果,数千名千牛卫卫士,由五名主要将军带领分别布防。刘冕的任务是去仙居殿迎太后驾。明则是去了偏殿迎皇帝驾。另外几人分别布防皇宫、北面圆壁城到出皇宫直至郊北祭祀地点这一带。
相对而言,刘冕的工作尚算清闲。武懿宗虽然一直没给刘冕什么好脸色看,可他似乎也知道刘冕如今在太后面前比较受信任,因此将迎驾太后的职事交给了他,也算是迎合了武则天地心思吧。
刘冕带着十二千牛备身和二百名卫士到达仙居殿时,时辰尚早。于是在那里布防苦等到了天亮,上官婉儿方才从掖庭赶来伺候武则天。
上官婉儿今天略施了一点脂粉穿一身爽利的金白女官袍服,打扮得相当职业化。她对着刘冕婉尔笑了一笑,就走进了武则天的寝宫。又过了近一个时辰,武则天方才衣着光鲜无限威仪的从寝宫里走出,这时天色已经快要亮了。
武则天走出寝宫时,刘冕正候在一旁拱手而拜。她特意略作了一下停留,眼神在刘冕身上打了个转。轻嗯了一声再继续向前走去。
刘冕心头略有点生疑:这一声嗯算是对我的夸赞还是别的什么暗示呢?难道是因为昨天李贤地出色表演,让她对我也有了某些赞许吗?
刘冕无暇细想这些,带着千牛卫卫士们护卫着武则天上了车驾,然后全数上马护卫车驾向北面圆壁城行去。
洛阳的皇宫太初宫,格局与长安太极宫不近相同。北面紧挨皇宫的是陶光园,然后出了玄武门便到圆壁城。这里便是皇宫与洛阳城外接壤之处,有龙光门相连。
千牛卫的卫士。从仙居殿一直排到了龙光门。五步一亭十步一岗,戒备禁严。出了龙光门便是洛阳城外,戍防的便是另一支皇家卫率羽林卫。大约近万兵马荷甲执枪沿途戒备,威武雄壮之极。
刘冕率领着千牛卫骑着大马走在队列前方,像是太后车驾的开路先锋,一路上多少也有点拉风。这样走一回,他这个千牛卫中郎将也算是在皇城御率的所有人面前露了一小脸儿,混了个脸熟。
洛阳城北十里外,一处祭坛早已准备妥当。文武百官分道临时修筑的石板道左右,恭迎太后宝驾。附近也有了数万洛阳城里来看热闹地百姓。十里兵戎人潮汹涌。戈甲生辉旌旗飘飞,大唐朝廷的大型祭典气势果然不凡。
刘冕昂然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文武百官和数万百姓,走到祭坛前少许地方停了下来扬手大喝:“停!——”
车驾停住,文武百官带着黎民百姓如同海潮般次第拜倒下来,口中长呼:“恭迎太后!”
鸾车停住,武则天下了车来精神奕奕的阔步朝前走去,抬起双臂大声道:“众卿平身!”
文武百官谢恩起身,黎民百姓们也相继站了起来。接连这样人潮汹涌,真是蔚为大观。刘冕细下看了武则天几眼,现她怎么看怎么不能像是六十出头了的老太太。头青黝皮肤红润。步伐也是稳健而又踏实。真想不通这女人也是几个孩子的老妈了,究竟这些年来是怎么保养的。
刘冕将武则天护送到这里职责该是算结束了。可上官婉儿不经意的凑过来低声道:“随太后左右护驾!”言语之中多有机警之意。
刘冕心中了然,于是和上官婉儿与几名宫女宦官一起亦步亦趋地跟在武则天身后,随她一起走上了圆形的大祭台上。皇帝李旦和潞王李贤、以及武家的几个侄子武承嗣、武三思等人,早就都在祭坛边恭候了。此时无一例外的一起拜迎。
刘冕细心的观察到。李贤的神色似乎有些紧张和阴郁。而武承嗣与武三思则有点包藏祸心般的洋洋得意。与此同时,武则天虽然一直笑容可掬。可眼神之中时时流露出一线杀机。
“生了什么事情了?”刘冕心中暗自感觉有些不寻常。他以征询的眼神看向上官婉儿,上官婉儿却装作没有觉一般的对他不理不睬,目不斜视都没瞅他一眼。
武则天方才在祭坛边站定,武承嗣上前一步拱手拜道:“禀太后,祭祀大典一切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开始。臣等恭请太后钧命行事。”
则天鼻子里长哼了一声,转头看向李贤,“李贤,诸路皇亲都到了吗?”
李贤顿时面露难色还显露出一些紧张,上前一步拱手拜道:“皇儿回母后话:诸路皇亲大约到了八成。还有几人……皆因病重无法前来帝都。于是派下麾下心腹臣前来恭贺并参加大典。”
“什么,谁人如此无礼?朝廷要举行大典的圣旨消息早在去年就已出。几个月地时间,还赶不到洛阳吗?”武则天凤眼斜挑娥眉入鬓,顿时有点愠怒的道,“谁人缺席,报得予知晓!”
武承嗣和武三思就站在一旁冷笑。李贤骑虎骑下的低声道:“回太后,没来的皇亲有……韩王元嘉、霍王元轨、纪王慎、越王贞、琅琊王冲。”
“如此无礼!”武则天恨恨的低声咒骂一句,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刘冕就跟在离武则天身边不远的地方,将这些话听了个清楚。此时他心里也一阵打鼓起来。
坏了、坏了,这下真的要生大事了!
刘冕心忖,今年的望期大典,本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政治事件。一来李贤归朝,武则天有意向天下人昭示李贤已经率众投诚。同时更重要的,是要一力收伏关陇仕族与降伏李室皇族。如今裴炎已经识相地自动下台,关陇仕族也不敢再造次;李贤用心良苦的规劝李家皇亲们移居洛阳,其用意无非是让他们暂且委曲求全保得性命。
如今看来,仍有一些皇亲并没有理会李贤的深意,或说虽是领会了却不愿意放弃手中的荣华宝贵到洛阳来寄人篱下……
危险哪!
说得明白一点,今日这大典凡是来了的皇族,九成九都会明白时局地利害并被李贤成功说服。那些没来地……就已经把自己逼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悬崖边上!
祭坛前,武则天轻轻吐出地一句如此无礼,让李贤、李旦等人一阵心惊肉跳。武承嗣等人脸上的冷笑神色却是愈浓。眼前这气氛虽然多少还有点喜庆,可是刘冕却清楚的嗅到了风中传来的硝烟味道。
武则天毕竟是见多的大场面的人,转瞬一逝的片刻后马上恢复了平静,一脸庄严的神圣微笑出现在了她的脸上。她转过身来对武承嗣道:“开始祭典吧!”
此时刘冕看到,李贤的眉头深深皱起面露惶恐之色,仿佛一场巨大的灾难已然降临到了头上……
第130章 最后通牒
大祭典在一片礼乐与欢呼声中开始。武则天着一席青花红领的盛袍,头戴凤凰金毓宝冠,亲自主持了祭拜天地与李唐先人的仪式。多篇由大鸿儒生写的华美祭文当众宣读,香烛牺祀摆满了若大的一块祭天大石坪。
稍后,武则天宣布大唐改元垂拱并大赦天下。并当众赦免了李贤的以往罪过,并对李贤及其麾下的扬州平叛将士进行了公开嘉奖。刘冕虽然都已经上了几天班了,今天也走了一个过场,与马敬臣等人一起上前受赏听封,着实又小出了一些风头。
武则天正在竭力扶植自己在军队中的心腹,当初在扬州与刘冕一同平叛的将军们,都得了不小的好处。李贤自然不必说,整个平叛期间他所做的事情就是写了一祭声徐敬业的檄文,但他的待遇却已是从地狱到了天堂。实际的主帅魏元忠之前不过是殿中侍御史,现在得胜归朝后平步青云做到了殿中侍御史兼洛阳令,拜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成了三品宰相。
回洛阳后一直没和刘冕碰过面的雷仁智,原来是留在了扬州担任扬州都督,也算是个军区司令了。扬州经历了这一场叛乱百废待兴需要有用人,武则天如此安排也足以见得她对雷仁智信任。马敬臣被提为从三品千牛卫将军,李知士到了北衙羽林军飞骑当职,官职四品。武则天派李知士率领飞骑在李贤左右听用,实际也就是保护和监视,可见武则天对于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这个李知士也非常的信任。至于刘冕和明,则成了武则天身前的左右门神。两个年轻的小帅哥,一个有战功一个有门道。成了太后的御前中南海保镖。
整个大典进行得热闹而又气派,刘冕却没有什么心情来欣赏。一来自己站在那里不可随意动弹多少有点憋闷,二来他心中就在想着刚才生的一些事情。
武则天一句如此无礼,足以见得她的忍耐早已到了极限。原本,她想要称帝就无法避免与李唐皇室地交锋。若不是因为李贤的意外投诚,她举许就要像历史上一样。对李氏挥起屠刀大开杀戒了。她能接受李贤的劝降方案,足以见得她自己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造流血。政治家清除政敌不择手段,这站在政治的立场上无可厚非。可是在天下人和子孙后辈看来,终不是好事其实,哪个政治家不杀人?抛开杀的手段与方法不讲,其本质都是一样的:为了裸地谋夺更多的政治利益。只要是真正头脑清醒的政治家,都不会随便杀人。武则天也不想随便诛杀李家的人,在史书和百姓那里落下污点和口实。
只不过现在……刘冕并不乐观的在想。在李贤劝阻之后武则天恐怕要对那些仍不愿归降的李氏皇亲,痛下杀手了!
与此同时,那些不愿意来洛阳的皇亲们,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引颈就戮。他们敢于公然违抗朝廷钧命,是否自己也在暗中策画着什么密谋?
刘冕猜想,武则天肯定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和李贤开始了私底下的行动。这其中包括直接面对面地劝服裴炎与关陇贵族、以书信的方式游说李家皇室入京参加祭典。而那些皇室之人的回复,肯定不尽相同。
怪不得这些日子以来。关中两京之地风声鹤唳,武则天恐怕也早就嗅到了这其中的异样气味提高了警惕。
这一场大祭典,是否就是武则天对李氏皇族下的一道最后通牒?来则生,不来则灭!而那些胆敢不来的皇室们,暗中又会干了一些什么?!
扬州徐敬业方才平定……天下莫非又要爆战乱不成?!刘冕想到这里,心里略有点揪紧。他不禁叹道,这几年来我所做的一切,先是为了自己保得小命然后走上一条舒服点地路,若能给大唐天下减少一些损失、让武则天少杀一些人,也算功德一件。如今救了裴炎与关陇仕族。却无法避免武则天与李室皇族之间的血腥一战吗?
看来,我个人的力量还是太过微不足道了……会不会有那一天,我刘冕也能左右天下大局、呼吸间令风云变色、班声动而北风起呢?!
祭祀继续进行,刘冕站得腿都有点麻了。期间还生了一个插曲,武则天居然让自己的侄子武承嗣担任祭祀的献,武三思担任亚献即先后祭拜天地献上牺品)。而身为皇帝与皇子的李旦与李贤,则是从旁协助。
这种事情若是生在以往任何朝代时期,都会被认为是不可思议与大逆不道。可是如今……李旦等人忍气吞声,武承嗣等人沾沾自喜。群臣与百姓虽有惊愕与不满,却无一人敢于作。而且众人心中不免认定了一个想法:太后这是在竭力提拔自己的侄子。让他们在天下人面前出尽风头。
祭祀进行到尾声,皇亲贵胄与文武百官一起上前来参拜天地神明。李家的皇亲国戚们,在武则天身前黑压压的拜倒一片,仿佛就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这些人,从今天入京之后就不会再回去了。从此羁居洛阳寄居在武则天地篱下。
未时过后。祭礼终于宣告结束。刘冕长长吁了一口气,看一眼那些年迈的大臣们。好些人脸色都有点白了仍在坚持。刘冕还真是有点佩服他们那些人的耐力了。
有军队戒严的维持轶序,一切井然。百姓6续散去,太后皇帝起驾回宫。刘冕依旧是开路先锋走在最前。走到龙光门附近时,武则天突然从鸾车里对刘冕唤道:“刘冕,你近前来。”
“末将在。太后有何吩咐?”刘冕骑马靠近拱手而问。
武则天脸色平静,声音却透出严肃:“你差几名千牛卫去传话,请皇帝与潞王回宫之后到仙居殿来。予有事请他们商议。”
“是!”刘冕应下声来,心忖武则天找她两个儿子说事,定然是与李家皇室有关!
刘冕就差祝腾等人去传了话,自己带人护送武则天车驾回了仙居殿。一路上武则天都没有再多言也没有异常举止,回到仙居殿书房时马上就作了。她脸上现出了怒容,让刘冕等这些千牛卫卫士都不许靠近书房,连上官婉儿也撵了出来,自己独自一人窝在了房中。上官婉儿忐忑的凑到刘冕边身低声道:“坏了!太后很少像这样生气了!”
“你回避吧!”刘冕也没有对上官婉儿说什么,暗示她不要管太多闲事。武则天与李家皇室之间的交锋,既是重大国事,也是尖锐的家庭纠纷这种私事。自然不会告知太多的局外之人。
上官婉儿也颇谨慎的对刘冕道:“这次的事情恐怕非比寻常,你千万别掺和!切记、切记!”
“知道、知道!”刘冕对她这个女管家轻松地笑了一笑,示意她放心。
上官婉儿前脚刚走,皇帝李旦与潞王李贤的车驾就先后到了。李旦下了车,快步就朝书房走去自然不会搭理刘冕什么。李贤则是在刘冕身前慢下了步子,凝神看了他几眼,多有忧郁和紧张神色。
刘冕拱手拜下来低声道:“殿下不必忧虑。事无大小,平常心。尽人事,听天命。”
“我知道了。”李贤深呼吸一口,点了一点头稳步朝书房走去。
李旦和李贤方才进入书房没多久,离书房稍近一些的刘冕就听到武则天愠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尔等办事竟然如此不力!李贤,这么多日子了,你居然没能说服韩王元嘉等人入朝参加祭典,予甚失望!”
刘冕听得心头一震一震,知道这武则天不过是借着骂自己的儿子,在骂韩王元嘉等人地无礼。
“散开,退出三十步开外!”刘冕将身边侍卫差得远了一些。太后责骂皇帝与潞王这种事情,还是不要传开地好。
此时的武则天,一脸严峻与肃杀,正端坐在坐榻上对自己地两个儿子喝令:“李旦,你即刻下旨,命韩王元嘉等缺席了祭典的皇亲,在一月之内来洛阳向祖宗庙堂告罪!李贤,你再亲书著书劝他们前来。”
“皇儿遵命。”李旦与李贤不敢多言,只得唯唯诺诺的应声。
武则天冷哼一声:“如此,予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第131章 脱身之计
李旦和李贤从御书房里出来的时候,都有点灰头土脸面带仓皇。看来他们这对兄弟,在那个威严又厉害的母亲面前,始终有点抬不起头来。
皇帝起驾回宫,李贤和刘冕等人都从旁拜送。李旦临上车前满脸忧郁的看着李贤,轻叹了一声道:“皇兄,多保重吧!”
“陛下也请珍重。”李贤拱手而拜表情也有些戚戚然。
看得出,他们兄弟之间还有点情份,但更多的像是同命相怜。
皇帝车驾走了,负责保护李贤的飞骑卫队也上前来,请李贤移驾。卫队领是刘冕的老熟人而且是有着兄弟情份的李知士。李贤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来有点顾忌。刘冕见四下也无什么杂人,于是给李知士递了个眼色。李知士心知肚明,带着身边的卫士离开数步,让他二人有个窃语的空间。
李贤见旁人退避开来,急忙低下声来仓促说道:“事急有变,你脱身!”
刘冕心头一震,凛然低声道:“太后宣战了?”
贤警惕的四下观望一眼,谨慎的低声急语,“短时间内必有异变。你不可置身其中。想办法脱身于外……此地不宜多言,我走了。你自保重。”
“殿下保重!”刘冕拱手拜起,目送李贤离开。
此时,刘冕的心头终于笼罩起一层乌云:该生的,终究还是生了。武则天,终于是向李家正式宣战了!
那些没有来参加大典的韩王李元嘉等人,此时也必定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筹备以求自保。
如何自保?无非是效仿徐敬业——武力难!
朗朗九州乾坤之下,终于要爆一场如同烈火般的动乱了!
刘冕的心扑通的跳了起来,想像着中间的许多曲折情由,和将来可能生地事情,一时有些纷乱。可是有一点他相当的明确:无论如何。我的手上不能沾上李家皇室的鲜血!
但是,假如自己不在此时退避,将很有可能被武则天派出去搅入战争之中。旁观之人李贤都有所预料,看来这个概率相当的高!
刘冕无奈的想道,既然我现在无力阻止这样地事情生,那就要尽快的脱身事外……再也不可像当年被卷进李贤一案中一样。再无辜受累了。平定徐敬业的战争可以参加,因为他是彻头彻尾的叛党。李家皇室之人如果起兵谋叛,则性质大不相同。那是李武两大势力在政治角力之后的终极碰撞。
不管现在太后拥有了多么扎实的力量和空前的人望,李家在百姓的心目之中仍是正统。尤其是那些仕人书生,心中时时念着李唐正统。假如我刘冕现在充当太后鹰犬去捕杀李家之人,将来会获得一个什么样地名声那是可想而知——那时候,我将臭名昭著再无立足之地。再,按照正统的历史潮流来看。武则天终将有一天要还政于唐。到那时候,手中沾有李家之血的我,还会有好结果吗?虽然现在历史生了一些偏转,但最终的结局也不是没有可能和历史上的大致相似。
所以,我无论如何不能置身于这一次的战争之中——刘冕无比肯定自己的想法和判断。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交工之时,明前来接替了刘冕值夜勤。刘冕一心寻思着脱身之法,此时马不停蹄地就到卫所点了卯然后径直出了皇宫。
他的心中。已经有所盘算。临走之时,将自己最信得过的好兄弟祝腾,也一起唤了出来。
二人骑着马离了皇宫,刘冕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着祝腾一起逛到了洛水河畔,来到一个四上寂静无人之地。
“祝兄弟,我今日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非常重要。”刘冕对祝腾开门见山不兜***。
“天官你就说吧,咱们之间还用这么客气?”祝腾的神色也凛然,知道刘冕口中的事情都不是寻常之事。“这几天我会帮你在卫所告个假,你帮我去办件事情。”刘冕搭上祝腾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道,“你替我跑趟长安,记住,穿便服不要招摇显眼。直接到长安老刘宅求见我祖父大人。请他……假抱病危,让我回长安侍奉。”
“呃?……好!”祝腾略露惊疑,但并未多问,一口应承了下来。
刘冕紧握了一下祝腾的肩膀:“好兄弟,又要麻烦你了。你就照我的话跟我祖父大人说,他必能明白我的心意。去回,越快越好。”
“好。我今日就动身。哦不,现在就走!”祝腾十足的爽利,一拍胸脯,“你地事就是我的事,我必定竭尽全力!卫所那里。就劳烦天官替我告假了。”
“好。咱们兄弟也就不说客气话了。你动身。”刘冕轻吁一口气,“我这中郎将现在别的权力没有。给你批几天假期的事儿还是能办到。”
祝腾别无多言,拱手一拜骑上马就走,径直朝洛南而去,往那里出城去了。
有祝腾办事,刘冕还是很放心。他这时才略松了一口气,骑上马来准备回家。他心忖,我那老爷子不是一直在病着吗?这时候报个病危太稀松平常了。他就我这么一个独孙儿,想让我这时候在身边陪着也是人之常情。就算是武则天,也不好公然拒绝这种请求。
刘冕暗自苦笑:好吧,这班上了没几天,我又要翘工了。
回到家里时,一切平常。韦团儿和胡伯乐一起上来迎到。胡伯乐方才牵去马匹,韦团儿就对刘冕道:“将军今日累坏了吧?可算是回来了。家中来了客人,一直在等着将军呢!”
“又有客人?”刘冕不禁有点疲于应付的感觉,“这回又是谁啊?我相信总不是李仙宗。”
“那……那自然不是。”韦团儿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然后道,“是长安刘府来的管家老张。”
“老张来了?”刘冕多少有点疑惑,“他所来何事可有说起?”
“未曾说起。就等将军回来了向你回报。”韦团儿答道。
刘冕已经走到了正宅,长安老刘家的管家老张已经迎了上来拱手就拜。刘冕见他神色有点紧张。开口便问:“老张,生了什么事情?”
“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老张忧急的道,“老爷让老仆一路快马加鞭从长安赶来,就为给少爷报个讯儿。入春之后老太公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前些日子突然摔了一跤……这、这眼看着就快不行了!”啊?!!”这下刘冕当真有点吓坏了。“不会这么巧吧?!”
老张愕然睁大了眼睛:“少爷,什么事情这么巧?”
“没什么。”刘冕连连轮了几下眼睛,“老张,这种事情……你可别是唬我。老太公虽然年迈但身子骨一向挺结实。前不久我离开长安时他还能打拳钓鱼呢!”
“人老了,固然便是这样。老太公怎么说也是八十有五了……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准哪?”老张满腹伤感戚然地说着,“少爷,你还是快点准备一下。回家看看老太公吧!这去得迟了,恐怕就……”
这下刘冕还真是有点急恼了,情急的挠着头讷讷地想道:不会吧,世间真有这么巧的事情?我方才想着让祝腾给我回家,请老爷子慌称病危,这会儿还当真病危了?我、我这算不算是乌鸦嘴啊?老爷子啊老爷子,你可要挺住啊!我还没有混出模样来。咱们老刘家现在可不能没了你这颗大树给罩着。
老张一副情急模样,看来应该不会是造假。刘冕也不敢再作拖延了,当下就让韦团儿在家收拾行装,自己骑上马进宫准备告假。
来到千牛卫卫所时,日已偏西,刚好撞到武懿宗准备从卫所里出来。刘冕对他也没甚好感,但此时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施礼:“武将军,卑职前来有一事相求?”
“你?”武懿宗眨巴了几下倒三角的小眼睛,瓮声道:“何事呀?”
刘冕低头拱手道:“卑职地祖父刘仁轨重危,从长安派家人来催促卑职回家探望。因此想来告假几天。望大将军恩准。”
“请假?刘仁轨不行了?”武懿宗地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几下。捏着自己嘴边地鼠须想了片刻,说道,“你才当值几日,就要请假?都像你这般,朝廷俸禄岂不白白送人?”
刘冕心头火起,但好歹按捺下来继续道:“卑职也不想让大将军为难……卑职愿意弃舍请假期间的俸禄。”
“哟,好大方呀!”武懿宗阴阳怪气的冷笑,“谁家缺这几个俸禄小钱呢,你说是吧?本将为了以示公允,也只好如此了。刘冕。你不会怪本将吧?”
“卑职不敢。”刘冕平声静气的应声,按着胸中怒气。
“那便去吧。孝乃人伦大义,本将不会不近人情的。”武懿宗怪笑了几声扬长而去,还头也不回的朝刘冕扔了一句,“见了刘仁轨。代我问候他呀!你叫他挺着。多活几天才好!”
刘冕闷哼了一声,长长吐出一口怨气。心中暗自怒骂:遭瘟的死老鼠,咱们走着瞧!总有一天,我要像踩鱼泡一样的跺扁你懿宗这种没品地小人生闷气了。他寻思了一下,心忖还是回宫交待一声比较好。尤其是上官婉儿那里,最好让她对这些事情心里有个底,也好多个照应。
寻思至此,刘冕又朝皇宫中走去。现在,戍卫皇宫的卫士不管是千牛卫还是羽林卫,都认识了刘冕这个中郎将,再加上他仍然是一身戎装打扮,所到之处畅行无阻。
刘冕先到了含元殿找到那里的千牛卫卫士问话,说是太后已经起驾仙居殿,中郎将明一路护送着过去了。再问上官婉儿行踪,千牛卫卫士却没人知道。刘冕只好又找到几名宦官和宫女问话,方才得知上官婉儿下午离开太后身边,就径直去了掖庭休息。
上官婉儿现在虽是女官之身了,但宫中却也只好在掖庭栖身,与那些宫女宦官们住在一起。
刘冕又马不停蹄的赶往掖庭。这地方隶属后宫,就算是皇帝卫率也不可私自进入。刘冕只好花了一些铜板请一名宫女进去请上官婉儿出来。等了多时,上官婉儿方才小跑出来。
“难得你今日居然跑来找我。有甚好事?”上官婉儿知道刘冕的性子,若非有大事,他是不会擅自闯到掖庭这种地方来的。
“我祖父病重,我马上要回长安。”刘冕单刀直入的道,“另外……太后已经向李家宣战了。战争随时可能爆。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讲吧。”上官婉儿眉头轻轻一皱,也意识到事情地严重性。
“如果太后要派兵进剿,选将之时让她千万不可派我前往。”刘冕道,“我虽然离开洛阳去祖父身前伺候,但也难免有小人在她面前窜掇派我出战。”
上官婉儿何等聪明之人,刘冕如此一点她便明白。此时果断的一点头:“你放心。你纵然不说,我也明白该如何去办。”
“拜托了。”刘冕感激的一点头,准备转身就走。上官婉儿轻声一唤:“喂,就这么走了?”
刘冕方才省神,对上官婉儿微然一笑:“我走了,你自己保重。这段时间诸事纷纭,你小心一点。”
“你也小心。”上官婉儿这才容颜舒展的微微一笑,“早去早回。见了刘相公,代我向他老人家问好。祝他老人家早日康复。”
“多谢,告辞!”
第132章 隔岸观火
刘冕回到家里,老张和韦团儿早已收拾好行装和马车,只待出。刘冕寻思了一下,照例带上韦团儿一起去长安。这小姑娘跟了这么些日子,还真是使唤惯了。而且,这一回去了长安或许还会有用得到她的地方。
事不宜迟,刘冕马上出。马车出得家门时刚好撞到李仙宗来访。刘冕不禁苦笑:这个浪货这时候来干什么?
“天官兄行色匆匆意欲何往?”李仙宗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大摆温良造型。
刘冕在车上回道:“祖父病危,我急归长安。逸凡兄,恕在下失陪了。”
“哦,刘相公病危?”李仙宗也多少有点惊讶,连声道,“那天官兄快请走吧!本来小弟是奉你未来岳母和冯公子等人之命来请你前去小酌一杯的,看来只好押后了。”
韦团儿愕然的睁大了眼睛低声念道:“未来岳母?”
“在下告辞。”刘冕对李仙宗略施了一礼示意马车开动,转头对韦团儿道,“他就喜欢信口雌黄,你别听他胡说。”
“噢……”韦团儿眨巴着大眼睛,将信将疑。
刘冕哭笑不得的直摇头:这个李仙宗,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一句好辞儿。这下好,让韦团儿嗅到一丝腥味儿了,今后迟早会捅到上官婉儿那里。
马车出了家门过了洛河桥一路向南,不久便出了洛阳城放开蹄子朝长安方向奔去。
马车上有了老张,韦团儿也收敛本份了许多,没有刻意和刘冕粘乎。三人一路上话语不多,走了几日到达长安。
虽然暂时脱身了事外,刘冕心中仍是不得安宁,因为他总还有点一惦念刘仁轨那个老爷子。虽说他不是刘仁轨真正的孙子,但这几年混迹相处下来,他与刘仁轨之间也有了许多的感情。同时。刘冕对这个老头子向来就很仰慕和尊敬。万一他现在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刘冕也会免不得有些伤感。
马车走到老刘宅前停下,刘冕焦急的跳下马车来看了一眼。还好,至少还没有扎起灵堂……刘冕暗自吁了一口气。
待刘冕一脚跨进自家大院时,入眼就看到刘俊夫妇围在一张睡椅边左右伺候。那张睡椅丰,不正是躺着刘仁轨那老爷子吗?老爷子眯着眼睛躺在那里。身上盖着一床被褥晒着太阳,好不悠闲。
刘冕不禁愕然。身边老张也快步跟上来,疑惑不解的轮着眼睛喃喃道:“这、这……老太公怎么又没事了?”
刘冕知道老张不敢诓人,只得苦笑一声朝刘仁轨那边走去。刘俊夫妇这时也看到了刘冕,欢喜的唤道:“冕儿回来了!”
方才还悠然闭目养神的刘仁轨,一下就睁开了眼睛坐起来,哈哈大笑道:“哈哈,俺老刘家的千里驹回来了!”
“孩儿拜见祖父大人。拜见父亲、母亲!”刘冕上前施过了礼,蹲到刘仁轨身边笑道,“祖父大人可安好?”
“我就知道,我的乖孙儿听到我病危地消息,定然会赶回来。”刘仁轨笑哈哈的道,“别生气,老夫也不是故意诓你回来。那一日一跤摔下去。我还真到鬼门关逛了一圈才回来。足足一天一夜没醒跟死了一个样。这不,才让老张去洛阳唤你回来,准备为老夫披麻戴孝呢!没成想啊,阎王爷嫌我烦,又把我一脚踹回来了让老夫多活几天。这不,把我这条腿给踹折了。”说罢就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腿。
刘冕关切的查看了一下他的左腿,肿得老粗,看似已经由医师料理过了。这才吁了一口气道:“祖父大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见你老人家无甚大恙,孙儿也就放心了。这腿伤了。休养数日便可痊愈。”
“好不了喽!”刘仁轨乐观的大笑,“八十五了,骨头长不拢了。这一摔虽然没把老夫给摔死,却也去了半条命。如今吃也吃不得,睡也睡不得。虽是苟延残喘,时日却已无多,这一点老夫自己倒也清楚。冕儿,你既然都回来了,就多歇几天陪陪老夫吧。说不定啥时候老夫这没摔折地一边儿腿朝天一蹬,就去见你奶奶了。”
一群人都被这老顽童一般的刘仁轨给逗乐了。刘冕也忍俊不禁的笑道:“放心吧爷爷。你定能活到一千岁。”
“浑小子你骂我不成?”刘仁轨老气横秋的笑骂,“你当我是祸害要遗千年哪!”
“哈哈!”一屋子人都大笑起来。刘冕悬在心里的一颗石头也算是落了地,长吁一口气。
刘冕回到老刘家,一屋人都忙活开来。刘仁轨坐在睡椅上大声呦喝指挥,一会叫老张去张罗饭宴。一会儿又叫刘俊差下人替刘冕收拾卧房。再不就叫柳氏和韦团儿去西市采办一些好酒好菜,俨然就像在指挥大军战斗。
刘冕一直陪在老爷子身边帮他揉肩捏腿。时时忍不住笑。家有一老,还真是一宝。尤其是刘仁轨这样的老顽童,当真是个“活宝”。
太公下了令,柳氏和韦团儿不得不听。两女子带上几个丫鬟,出门到西市办货去了。虽然这种事情轮不到她们干。
刘仁轨见二女出了门,方才窃笑一声道:“冕儿,咱爷孙俩总是想到一处。前两天祝腾来求见跟我说起一事,我便知晓你也想逃离洛阳了。巧得很,再或兴许是天意,老夫真的差点儿见了阎王。你如今回了长安,轻易就不要回洛阳了。朝堂之上最近事非定然会异常之多,你少沾惹。”
“是。孙儿明白。”刘冕应了一声笑道,“幸好没有假戏成真,祖父大人并无大恙。”
“要说真没事那是假话。”刘仁轨笑道,“要不是我硬撑着,这条老命或许当真就这样结果了。我估计呀,我是活不长喽!我这辈子就没怎么生过病、受过伤,身板儿一直硬朗。但我这种老家伙一但倒下来,就很难再爬起来了。冕儿。这老刘家总不能永远靠我支撑下去。你呀,该奋图强了。”
“嗯,孙儿定会努力的。”刘冕道,“只是……眼下这种是非之秋,孙儿还想隐忍一段时间。祖父大人或许还不知道吧?太后已经正式向李家宣战了,战争随时可能爆!”
“我是不知道。但很容易想见。”刘仁轨四下看了一眼。“走,唤人来背我回卧房,咱们找个僻静地方聊聊。”
刘冕就唤来几个强壮地家丁,一起将老爷子连着睡椅一起扛进了卧室。摒退下人关起了门来。
刘仁轨长长的叹着气儿:“天意啊,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的。李唐宗室,迟早要面临灭顶之灾。早些日子,我听闻关陇门伐贵族的一些人。一齐相约了去洛阳参加朝廷大典。当时我就想到了,他们可能是要向太后投诚。这事儿你跟我提起过,李贤归朝后会对裴炎下功夫劝说,借以帮助太后收服关陇的人。后来我就想,关陇的人归附了,接下来会轮到谁呢?当然是李家宗亲。”
刘仁轨皱着眉头连连摇头:“一场血腥之战,看来已是无法避免了。老夫不知道。太宗皇帝在天之灵见到太后如此行事,会作何感想……嗯,不扯远了。朝廷大典,按理来说李家宗亲都是要来帝都参加地。但老夫估计,现在这当口,肯定会有许多人心虚不敢来。你想想啊,徐敬业作乱已经被收拾了,李家那些人会不成惊弓之鸟?太后自然会借题挥……便是你所说的宣战了。如此一来,太后算是正式摆明了立场:她要革李唐之命,妄图取而代之。从现在起。她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刘冕点头称赞道:“祖父高明,孙儿也是得到了确切消息,才想办法要脱身事外。别的不怕,孙儿就怕太后要指派孙儿参予到与李家的战争之中。无论如何,孙儿手上不能沾上李家之人的血。”
“嗯,很好。办得很对。”刘仁轨连声称赞,“老夫也是早有此念。如果老夫没有摔那一跤,也会竭尽全力想办法让你离开洛阳暂时退避。呵,也是天意。兴许是你奶奶知晓了我的心意,特意来推了我一把。这不。把我给摔了。”
刘冕不禁有点哭笑不得。老爷子就喜欢搞一搞这种黑色幽默。
刘仁轨自己也笑了起来,然后拍着刘冕地肩膀道:“不愧是我刘仁轨的孙子,聪明,有觉悟。将军难免阵前亡,便古往今来更多的将军是死在自己人的死上。死在了朝堂地冷枪暗箭之中。不懂政治的将军。是风光不了多久也成不了大气候的。冕儿,你要用心多学着点。切不可成为那种四肢达头脑简单的匹勇蛮夫。”
“嗯,孙儿记下了。”
刘仁轨轻叹一声道:“有些事情,非人力所能及。既然我们无力去改变,就只好默默地接受。太后与李家一战无可避免,这注定是一场惨烈的流血拼争。不管谁胜谁负,我们都不可掺合其中。说得难听一点,我们就隔岸观火吧!冕儿,太后与李家的人一天没闹完,你就一天不要回洛阳,死活白赖也要蹭在长安老刘家不走了。明白吗?”
“是,孙儿明白了。”刘冕不禁笑道,“有祖父大人做主筹阵,孙儿非常放心,自然一切悉听尊命。”
“吓,你这浑小子别来拍老夫的马屁。”刘仁轨拍了一下刘冕的脑袋,“你以为老夫不知道,你自己也早就算计清楚了?”
“嘿嘿!”爷孙俩凑到一起一阵窃笑。乍一眼看来,简直是狼狈为奸。
就这样,刘冕回到老刘家安住了下来。天天守着那个老顽童似的老爷子,倒也乐呵。若有空闲,就到后院练一练武。薛讷教地第九、第十式果断难以领悟和掌握,刘冕练了多时进展始终一般。他不时在想,这破、灵二诀恐怕更多地要在实战之中演练。家中又无对手,是以进度缓慢。
于是刘冕亲自去了洛阳城门监找薛讷,不料他刚刚升了官儿被调到了洛阳去。刘冕不禁有些失望,只好回到家里独自苦练。
刘仁轨倒也没有说笑,他的身体当真大不如前了。腿折了一条事小,他的精力也明显衰退不少,每天都懒得动弹了,只是窝在睡椅上让仆役们抬着出门晒晒太阳。有时刘冕在后院练武,他看着看着就能睡着。胃口也不是太好,以前一顿能喝下的酒吃下地肉,现在一天也撑不完。刘冕心中暗自忧急,颇为担心刘仁轨。
就这样,日子挨过了两月有余。刘仁轨彻底不能动弹了,只能天天躺在床上吊着一口气儿。刘冕不敢再离他左右,日夜从旁服侍与他睡在同屋。
就在这时,酝酿许久地大事件终于在九州天下大爆!——李家宗室几路亲王和郡王,终于揭竿而起举兵谋反对抗武太后了!
消息传到老刘宅时,刘冕正在屋里给刘仁轨喂粥喝。刘仁轨一天难得说上两句了话,这时伸起一手来挡住刘冕递来的汤勺,断断续续地道:“隔岸观火就好……你、你别瞎掺和!”
“是,孙儿定然不敢违背。爷爷,喝粥吧……”
第133章 刘仁轨之死
大唐的这几年,实在太多异端。朗朗乾坤,如同置身于炼炉之中,频频经历烈火的侵洗。
早在几年前,监国太子李贤突然陷入莫名其妙的反叛案中,从而被废流放。尔后一国之君高宗皇帝驾崩,再接着就是刚刚登基的皇帝李显被废黜流放,马上又是扬州徐敬业叛乱。朝廷这才平定了徐敬业没两个月,刚刚改元垂拱以示庆祝,这一边就生了更大的事情。
刘冕在长安听到的消息是,韩王李元嘉的儿子李撰,伪造了一封皇帝李旦的密诏传示给诸多李家的皇亲,谎称朕被幽禁,望宗亲救我。刘冕听闻此事后,只是苦笑。这个李撰,还真是志大才疏有够幼稚。
其实皇帝李旦被幽禁倒也是事实。可是满朝大臣们离皇帝这么近都没有现这个问题并提出这个观点,你们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皇亲们又谈何知晓呢?所以先,这份密诏的真实性就太过欠缺。
其次,皇帝被幽禁,当向天下求助,用不着向他那些并没有多少真正实力的亲族们哀号。懂得一点常理的人,都能想到这一点。所以,李撰的行为从一开始就脱离了大众,成了孤家寡人的行为。
于是刘冕判断,李撰等人会比徐敬业败得还要快。他们那些养尊处优的王爷们,这么多年来根本就缺乏政治斗争的经验与磨练,更不用说在军事上能有什么能耐。相比之下,徐敬业至少在军事上要强于李唐的皇室高干们太多。
长安的街市上,已经四处风传李元嘉等人反叛的事情。大街小巷议论纷纷草木皆兵。刘冕探听了清楚,回来说给刘仁轨听。
刘仁轨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听完,半晌后长叹一口气:“蠢,愚蠢哪!这不是白白送死吗?当初徐敬业起事的时候,他们干什么去了?若在那时给予响应,还说不定真能闹出点动静来。现在。晚了,一切都晚了。韩王李元嘉等人,必败无疑,毫无悬念可言。他们这样孤家寡人的与朝廷对抗,根本就是以卵击石。而且我估计,那些皇亲们的心并不齐。这个瞻前顾后。那个畏手畏脚。天下人也不会响应他们。因为他们的立场实在没有说服力。太幼稚、太愚蠢了!”刘仁轨说罢还捶起了床板,甚是激动。
刘冕不禁有点惊疑:“爷爷,你怎么……一下说了这么多话?你地病好些了吗?”
刘仁轨自己也一愣,随即抓紧刘冕的手:“老夫这一激动,似乎精神头又好了许多。趁这会儿,我跟你说几件事情。你可要听好!”刘冕见他神色紧张凝重,心中突然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坏了,莫非是回光返照?
“爷爷请讲!”
刘仁轨紧紧抓着刘冕的手不肯放松。居然力道十足像一把铁钳。他瞪着刘冕沉声道:“李家皇族反叛必然失败。这样,太后就铲除了登基之路上的最后障碍。也就是说,她离登上皇位越来越近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要先看清方向,千万不能犯糊涂!”
“是。孙儿记下。”刘冕郑重应诺。他明白刘仁轨的意思,无论如何要站对阵营,不要逆天而行。
“老夫如若过世。朝廷必有追谥。你向太后转达老夫遗言。老夫不要她什么追封赏赐和封谥。早年高宗皇帝曾赐下一百户食邑,也请太后收回。”刘仁轨眼睛瞪得许大,眼神也极不自然地连声道,“还有。老夫若死,让你父亲将这座宅子封了上交朝廷,回汴州老家种田去。朝廷赏什么东西也都不能要。你爹胆懦无能,是守不住这份家业的。老夫怕他反而成为你的软肋拖累于你。这话一会你爹进来我也会说给他听。你们……你们切记、切记!”刘仁轨剧烈的咳嗽起来
“是。爷爷你快歇着!”刘冕有点慌了。老爷子的脸色突然变得异常潮红,眼睛里也开始充血。
“不,老夫要说完!”刘仁轨执拗的坐了起来抓住刘冕的双肩,仿佛生怕刘冕听不见一样的大声道。“太后就算登了基,肯定就会想着让武家也千秋万代帝业永固。可是,她又不甘心将自己辛苦经营打拼得来地江山交给自己的侄儿……所、所以,李唐要恢复神器那是大有希望。冕儿,如果有那一天,大唐神器光复,你你一定要祭酒告知于我,让老夫在天之灵也能高兴……高兴啊!!”
“是,孙儿一定!”刘冕见到这阵势,终于确信刘仁轨的确是不行了。他这是在拼了最后一口气在说话。于是刘冕跪倒在榻前。对外面大声吼道:“爹、娘,快来!”
一声大吼,将全家都惊动了。刘俊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见到这副情形立马就放声大哭起来:“爹!——”
满屋仆役丫鬟也纷纷到来,全都跪倒在了门外。
刘仁轨仍然抓着刘冕的双肩。声音粗重的对刘俊道:“俊儿。你今后凡事要与冕儿商议行事!老夫去后,你便舍弃长安的一切回老家躬耕。不得有误!”
“是,孩儿记下!”刘俊号淘大哭,跪在了榻前。柳氏也陪跪在了一旁跟着掉起了眼泪。
刘仁轨地声音越来越粗重,眼看着出气儿比进气儿多。最后,他突然松开刘冕的肩头,直挺挺的朝后面倒去。
“爹!”
“爷爷!”
“老太公!”冕紧紧握着刘仁轨枯瘦如树皮的手,将头靠在他躺睡的榻上,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泪。
老爷子,终于还是去了。虽然他没有说什么,可刘冕知道李唐皇室的叛乱对他的刺激很大。本来就命悬一线的老爷子,听到李唐皇室叛乱的消息后立马一命呜呼。可见他地心中是既伤感又愤懑。
老爷子,最终还是没有失去自己的本色,到临死前一刻仍然记得自己是李唐之臣!
一家人都在失声痛哭,好似全没了主张。刘仁轨的身体在渐渐变冷,刘冕松开了他的手将他放进被褥里,站起身来道:“爹,我们来操持祖父大人的丧事吧。”
“呜呜呜……好俊哭得好不伤心,早已是泪眼滂沱不能自已。柳氏在一旁拿着手帕儿不停的给他擦眼泪,自己也跟着嘤嘤的低哭。
刘冕轻叹了一声走出门外,将跪在地上的管家老张等人唤起来,吩咐他们去准备丧事用具。棺材寿衣等物要马上准备妥当,灵堂也要快点扎进来。刘家一向信佛,要去请高僧为渡做法。另外,最重要的就是马上派人给洛阳朝廷报个讯儿。
刘俊伤心欲绝,一切大小事物全由刘冕在持操。一家子的奴仆丫鬟全都打起了小跑。韦团儿生怕刘冕伤心,哪里都没有去,就在他身边陪着。
刘冕不消停地忙碌了一两个时辰,方才偷个空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呆呆的坐在那里出了神。
“将军,请节哀……”韦团儿怯生生的递上来一杯茶水,低声相劝。
“我没事。”刘冕接过茶杯来小啜了一口,转眼看向韦团儿说道,“葬礼这种事情我并不太在行。刚才我办了这许多事情,有何疏露没有?”
“婢子也不是太懂。”韦团儿摇了一摇头,“不过婢子见过以往朝廷重臣过世之后的葬礼。但凡生前地好友同僚都要一一通知到,请他们前来吊唁。”
刘冕一拍脑瓜子:“我怎么将这层给忘了?嗯……看来,也只好用我地名帖去请人了。你马上准备文房四宝并多取一些名帖来,我马上书写然后送出来。”
韦团儿急声道:“将军也不必焦急。其实只要通知到一两个重要之人,其余的相互之间就已经可以转告了。婢子曾听闻文昌右相苏良嗣与老太公是挚交,而且二人都一起留守西京。若能通知到他,一切就有着落了。”
“对、对,还是团儿想得周到,聪明!”刘冕连声道,“那我现在就写名帖,马上亲自去苏良嗣地府上报信。刚刚已经派了人去洛阳送信了,相信要好几天才能到。长安这边的臣僚,就请苏良嗣来通传张罗吧。”
韦团儿受了夸奖欣然的一笑,马上快步去取文房四宝与名帖了。
刘冕长吁一口气瘫坐下来,脑子里有点乱哄哄的想道:“老爷子终于还是走了。从今天起,老刘家就要靠我来撑着了……”
第134章 奇闻怪见
老张那个仆人们办事还是很利落到位。没多久,刘仁轨就换上了寿服装敛起来,灵堂也布置妥当了。刘冕这才拿着自己的名贴去拜访苏良嗣。
苏良嗣,前不久被封为温国公、文昌右相,和刘仁轨一起留守西京。也是当朝元老之一,与刘仁轨私交甚厚。刘冕也曾多次听刘仁轨提起此人,说他为人刚烈耿直,注重礼治,在高朝朝时就累受重用做到到关内刺史。武太后称制后,对他也比较信任。和刘仁轨一样,苏良嗣也是个老头儿,在朝堂之上名望卓著。
刘冕很顺利的见到了苏良嗣,他正好下了朝堂在家歇息。听闻刘仁轨逝世之后,苏良嗣惶然大惊:“什么,正则兄仙逝了?”他也是年过八旬了,满头的银白头,胡须都是雪白。相比于出身行伍的刘仁轨,身板儿还显得羸弱了许多,精神头却挺好。
刘冕对苏良嗣拱手拜道:“苏相公,我家祖父在世时就曾多次言及,他与苏相公乃是挚交。如今祖父仙逝,晚辈头一个来通知苏相公。”
“哦,好,我知道了。”苏良嗣眉头皱起,神色间也多有伤感的感慨道,“一世良勋国之栋梁就这么走了,哎……唔,你就是刘冕?”
“正是晚辈。”刘冕拱手回道。“嗯,好、好。果然是少年英雄。”苏良嗣掳着胡须,微然点头眼神炯炯的看着刘冕,“正则虽然仙去,老刘爱却还有个好孙儿,老夫嫉妒啊!是了,正则的葬礼不可含糊,按理来说当由朝廷主持操办。可眼下太后和皇帝都在神都,往来通传要些时日。因此,老夫就暂时做主来料理你祖父的葬礼了。”
“多谢苏相公!”刘冕拱手拜谢。
“不必多礼。”苏良嗣又慨然长叹。“我与正则数十年交情。如今他先我而去,我自当为他略尽绵薄之力。换着是我先去,他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好了,你且先去办一件事情——亲到太平公主府上报信。余下的事情,老夫来料理。”
“去太平公主府上?”刘冕有点疑惑的问道。
良嗣肯定的点头,“你祖父是西京留守当朝宰相。他去世的理当最先报知朝廷。如今太后与皇帝都不在西京,所以只好最先报予太平公主知道。只要她露个面表个态,老夫再要如何调用人力物力也就顺当了。明白了吗?”
“晚辈明白了。晚辈马上就去太平公主府上拜会!”刘冕拱手应过,马上离开了苏良嗣家径直往太平公主府上而去。他心想,武则天这时候将太平公主留在西京,是不是也有意让她脱身这若干地纷争之外呢?再或,是太平公主自己主动要求留在西京,连朝廷的望朝大典都没有参加?这个苏良嗣初次接触下来。给人的感觉很平淡,看来也是个城府挺深的人物。
运气还不错,太平公主正好在府里。刘冕照样费了一些周章方才入内拜见,可这一回见到太平公主,却现她一脸的忧郁神色。
太平公主依然高贵大方的端坐,身边却不见薛绍。刘冕将刘仁轨去世一事相告,太平公主也有点吃惊。但马上就镇定下来道:“刘相公地葬事,一切经费开支当由朝廷负担。在母后与皇帝接手之前,就暂时委托苏良嗣来主持操办吧。朝堂之上的事儿我一般不干预,但这种事情还是能拿些主意。刘冕,你就照我的话传给苏良嗣,让他将刘相公的葬礼办得热闹一点才好。”
“谢公主。”刘冕拜谢。
太平公主眉间始终有股忧郁神色散之不去,这时淡然的挥了挥手:“你祖父去了,你要节哀,更要稳着点保重自己。明日我会前去吊唁的,今天有点累了。你且先退下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是……”刘冕疑惑的看了太平公主几眼,拜礼退出。他心想,太平公主究竟有什么心事呢?罢了,人家地私事我管不着。
刘冕回到家里时,现家中已经有了许多人。一大帮子朝臣官吏都排队站在府中院子里,等着上前吊唁刘仁轨。刘俊夫妇披麻戴孝跪在那里回礼,灵堂旁边还有几个僧侣在敲着木鱼念经了。
刘冕马上披起麻孝来到灵堂前,向前来拜唁的人回礼。那些朝臣刘冕认识的没有几个,但从服饰上看品衔都不是太高。刘冕这个四品中郎将在那里回礼,弄得他们都有点诚惶诚恐了。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长唤:“文昌右相、温国公苏良嗣到!——”
众人闻言都一齐朝那边望去,刘冕也快步迎了上来拜见苏良嗣。苏良嗣满副伤怀的长声道:“正则兄啊,你为何如此行色匆匆,都不让老弟来送你一程,哎!”众官员也一同唏嘘感叹。
苏良嗣上前拜了礼进了香。还特意在刘仁轨的棺椁边看了几眼。连声长叹还流下了一些眼泪。稍后他招手将刘冕唤出来道:“太平公主如何说?”
“太平公主只道让苏相公暂时主持我祖父大人的葬礼。”刘冕又补充一句,“她说。按理说来我祖父的葬礼当由朝廷操办。”
“嗯,如此便好。”苏良嗣忧伤地摇头叹道,“老夫刚刚去了一趟皇城,将事儿都安排下去了。稍后就会有大慈恩寺的高僧来迎正则兄的灵柩。这几个无名小僧哪里配给正则兄渡,让他们散了吧。正则兄的葬事,就在大慈恩寺举行。”
“一切全凭苏相公做主。”刘冕拱手拜谢。
“不必多礼。”苏良嗣细下打量了刘冕几眼,点点头道,“我与你祖父的交情非比寻常。你就叫我苏世翁吧。如若愿意,叫我一声爷爷倒也无妨。”
“晚辈且敢!”
当晚,大慈恩寺果然派来十余名高僧,将刘仁轨的灵柩请到了大慈恩寺最负盛名的玄奘三藏院,由玄奘法师的高徒普光禅师主持葬颂。
大慈恩寺是皇家寺院,建得气势磅礴恢弘大气,刘冕早年也曾来过一回。刘仁轨的葬礼取在这里进行,足以显示他的身份尊贵。
苏良嗣如此安排也可说是用心良苦。本来李唐最是崇信道教,李家也曾一向以太上老君李耳地后裔自居。可是武氏称制后更加推崇佛教,苏良嗣安排大慈恩寺来主持刘仁轨的葬礼,也多少有点向武氏献媚的意图。其实刘仁轨生前对于佛道之事并不感兴趣。
等得灵柩和法堂安排妥当,已是半夜。刘冕着实有些累了,但又想父亲的身体明显不如自己,于是刘冕让刘俊夫妇去歇息,自己留在了法堂和一群僧侣守灵。
夜半时分,佛号与木鱼声不停。刘冕就跪在刘仁轨的灵柩前听经守灵,韦团儿小心翼翼的陪在一旁也不肯去歇息。
那些僧侣们念的梵音有点像催眠曲,刘冕本来就累了,听了许久不禁有点昏昏欲睡。正当有些走神儿的时候,走来一名僧侣跪坐到他的身边低声道:“阿弥陀佛,小僧有请将军更衣。”
冕不以为意的应了一声准备起身。法堂这地方庄严持重,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僧侣来请守灵地家属去更衣,平时是不好随意走动的。
刘冕走出灵堂外,那名僧人快步跟上来低声道:“将军莫非不认得小僧了?”
刘冕略微惊疑,细下打量了那名佛僧几眼,果然眼熟。细下再一打量,不禁惊道:“你不是……冯小宝冯公子吗,何时剃度做了僧人了?”
这名僧侣,居然是日前在洛阳与刘冕有过数面之缘的药材商人——冯小宝!
冯小宝双手合十淡然微笑:“阿弥陀佛——这说来可就话长了。刘将军何不与小僧到禅室小叙片刻?”
“也好……”刘冕还真有点迷惑不解了。
冯小宝递个亮光光的头头,穿一席僧袍,而且是身份不低的僧袍,完全变了个样儿,也难怪刘冕一时没认出来。他走在前面将刘冕请到一间禅室,二人分宾主坐了下来。
冯小宝抬起衣袖来抖了一抖僧袍,自我解嘲地笑道:“刘将军,在下这副模样是不是多有几分滑稽?”
“不,像模像样,颇有几分得道高僧地架式。”刘冕也笑道,“冯公子,你何时做了僧人?”
“大约半个月前吧!”冯小宝笑得有点无奈,上前来给刘冕倒上一杯茶水道,“小可游走江湖懒散惯了,哪里受得了佛门清净之苦?小可……也是出于无奈呀!”
刘冕疑惑的低声道:“冯公子有何苦衷何不说来听听,看看在下能否帮上你地忙呢?”
“这……”冯小宝连连摇头苦笑,“不可说、不可说呀!”
第135章 一阵后怕
今天的第三更来了。虽然晚了点,但我也算尽力了哦!大家有月票就帮忙投点,拜托了!
冯小宝尴尬的拍着自己光秃秃的头顶,一个劲儿的傻笑。刘冕颇感怪异,又不好问得太急切,唯恐表现得太过三八了惹人烦。
末了还是冯小宝自己开腔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我来这大慈恩寺有半月了。整天就见到脑壳光的大秃驴小秃驴,好不烦闷。刘将军你别怪啊,我这人生得粗鄙不会说话。今日见到刘将军,小可心里着实高兴呢!”
刘冕的脑门边差点划出三条黑线,咧了咧嘴尴尬一笑,也不知道说什么。心忖我这死了老爷子来办丧事的,你见了我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冯小宝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连尴尬的笑言道:“我就说嘛……小可当真是不会说话,刘将军千万别往心里去。其实这说起来,小可今日变成和尚,还与将军多少有点关系。”
“跟我有关系?”刘冕愕然的问。
冯小宝见刘冕的兴趣被调了起来,看似应该不会责怪他说错话了,这才欣然的笑道:“是啊。将军还记得那一日在潼关时,小可急于搭你的方便赶往洛阳吗?当时将军要是不肯帮忙,小可现在可能还是个流走在两京之间的小商人。如今却成了玄奘师的徒孙、得道高僧圆测的入座弟子!”
“此话怎讲?”刘冕疑惑的问道。刘冕刚刚见过圆测法师一眼,他是玄奘法师座下最有名的弟子之一。他虽是个新罗人,可是对佛学的钻研却非常精深,在大慈恩寺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了。如今大唐推崇佛教,冯小宝一跃就成了圆测的入室弟子,无疑身价大增地位徒升,头上就多了一顶神圣的光环。可是……为什么呢?他又凭什么呢?刘冕百思不得其解。
冯小宝却是避而不谈,继续低声窃笑道:“再过几天,小可还会去洛阳。入主白马寺当住持,嘿嘿!刘将军到时候有空,要多来白马寺陪小可聊天品茶啊,整天面对那些大秃驴小秃驴,会把人闷死的!”
“哦?”刘冕这下更加惊愕了。洛阳白马寺,那可是一等一地佛院。更是神都的皇家寺院。冯小宝一介商人无德无能,凭什么入主白马寺当住持?
冯小宝看着刘冕的疑惑表情,自己也为难的直挠头,尴尬的拍着脑瓜子道:“哎呀刘将军……我、我这不是不愿意告诉你。可是有些事儿,它不能说呀!”
“何事如此严重?”刘冕心中疑窦顿生,“莫非……有人要挟于你?”
“不、不是。”冯小宝不停的摸着光秃秃地脑袋瓜子,眼睛一阵滴溜溜的乱转,然后一拍头说道。“这么跟你说吧。太平公主的夫婿、附马都尉薛绍你认识吧?”
“见过两次,算是认识吧。”刘冕盯着冯小宝在看,不知道他没事扯到薛绍干什么。
“他、他……嘿嘿!”冯小宝笑得有点猥琐,凑到刘冕耳边低声道,“他现在得管我叫叔
“啊?!”刘冕的头顿时就大了,有点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个年纪三十左右的冯小宝,将他上下左右细细打量了眼前一阵。忍不住脱口而出问道:“为什么?”
“别、拜托你别再问了!”冯小宝连连摆着手自己也是一脸苦笑,然后缩着脖子一副通奸被人现了的模样,低声道,“我的名字也改了。现在叫……薛怀义……”
咣当,刘冕仿佛听到自己脑海里传来这一声响:薛怀义?好熟地名儿啊……以前电视里仿佛见过。那不是……著名的、武则天的男朋友吗?
眼前的这个哥们——这个长得有点小帅、身板结实强壮的秃瓢,居然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薛怀义?我怎么一直后知后觉没反应过来呢?
薛怀义眨巴着眼睛看着刘冕,低声道:“你……你想透了?”
“呃,想透什么?”刘冕自然不好当面去揭破了免得彼此尴尬,呵呵的干笑道,“我只是感慨啊。冯公子……哦不,薛公子真是福运通天哪,令在下嫉妒万分哪!”
薛怀义连声苦笑不停地摸着自己的光头,讪讪道:“人家嫉妒倒还说得过去,你有何可嫉妒的。你若不是退避三舍,指不定现在都姓武了呢?”
“啊!——”刘冕这一惊可不小,险些弹坐起来,“此话怎讲?!”
薛怀义自己也是惶然一愣,一副说漏了嘴的表情,然后急忙尴尬的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我这就信口叨一句。你现在不是深受器重吗,指不定哪天就官居极品被赐武姓了呢,是吧?呵,呵呵。”
刘冕的心里却是一下紧张上了,脑海里接连浮现出若干画面。以前有许多的事情想不通。现在见到眼前的这个薛怀义。听他偶尔泄露的一丝天机,仿佛那些零碎的片断都被串联了起来。然后形成了一条线索……
“薛怀义”是千金公主地心腹,而千金公主又是武则天的闺密……现在薛怀义成了武则天的男朋友。那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千金公主把薛怀义献给了武则天。
还有一个人……那便是莫名其妙执意要将自己女儿嫁给我的、清荷莺菀的老鸨子芙玉,或许也是武则天的闺密。
想到这里,刘冕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阵阵恶寒:天哪,不会吧?那两个老娘们……不会是想把我当成薛怀义一样的,进献给武则天吧?
苍天哪,这样的事情……怎么能生?
薛怀义愕然的睁大了眼睛:“刘将军、刘将军,你怎么了,莫不是伤心过度?你看你,脸皮一阵阵颤抖,眼睛都要直了!”
“啊!”刘冕如同触电了一样地惊叫一声,骇然看着薛怀义,“你、你跟我说实话。那个……芙玉莫名其妙要嫁女儿给我,究竟有什么打算和意图?”
“这我哪里能知道呢?”薛怀义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儿一副茫然的样子,“不过……咳,千金公主似乎说过想见一见你。但你一直拒芙玉于千里之外,少了搭线的人,所以此事一度搁了下来。”
苍天哪,真是太惊险了!刘冕额头一阵冷汗就流了下来,当真一阵后怕……他现在算是想明白了。千金公主和芙玉,这些日子以来就一直在暗底里网罗精壮男丁,准备进献给守了寡的武则天以示讨好。这样地事情,当然越隐密知道地人越少越好。薛怀义是千金公主的心腹,自然不怕泄露。芙玉要嫁女儿给刘冕,自然也就成了一家人,那也就不怕什么外人泄密了。
刘冕真想拍着胸脯大叫庆幸:幸亏我刘某人没有被芙玉地迷糊汤灌晕哪,没有自作多情的以为苏蒙黎歌那小娘们真是看上了我要一门心思倒贴。要不然我上了他们的贼船,还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好在这只是这千金公主和芙玉的私下策划,并不是武则天的意图……要不然,我以后还怎么活啊?
刘冕颇有点恶趣味的盯着薛怀义在看,想像着他和武则天那个七旬女人摸爬滚打的模样,身上传来一阵阵恶寒。心想我要是像他这样……咳,还不如挥刀自宫了算了,干!
刘冕又想爆粗骂人了。这一会儿心里这股子恶寒,实在太令他憋屈了。
薛怀义看到刘冕用这种眼神看自己,也明白他已经洞悉了天机,于是尴尬笑道:“刘将军是聪明人也是知情人,许多事情……小可也没有瞒你的必要了。只是,此事重大绝密,还请不要在外面去说。”
“这你放心……”刘冕应了一声,随即有点愕然的想道:得,窗户纸被捅破了。算了,反正大家都是明白人,一味的装傻也是装不下去的。
薛怀义尴尬的直笑:“刘将军的为人我最是信得过,重义守诺的好男儿。咳……这个,咱们也算是自己人了,相互之间也用不着猜来诓去。你别看我现在穿着一身的佛衣,实则还是那个直爽粗鄙的卖药郎。哎……生计不易呀,我也不也是没办法了么!”
刘冕皱起眉头再度感觉到恶寒:谁跟你是自己人哪?你图你的生计,别扯上我!!
“来,咱们喝点酒。我可是吃了半月的素,嘴里都快淡得流白水了。”薛怀义像变戏法儿一样的从宽大的僧衣袖里,拿出一只包荷叶包着的烧鸡和一小壶酒,嘿嘿笑道:“刘将军别嫌弃,将就着吃点喝点!”
“呃,也好……”刘冕无奈的苦笑,也不好推辞了。
这个薛怀义,不就是个**么。他这喝酒吃肉不守清规也就罢了,还睡女人……睡的女人还如此极品。
薛怀义,当真不是一般的强悍哪,简直是千古难得一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