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不速之客
葬礼进行到第六天,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本来就心怀忧伤的刘冕,已经是身心疲累。身子骨儿有点偏弱的刘俊,则是有了一些病怏怏模样,还请过郎中来瞧病开了几副安神养身的药来吃。
长安的大小官吏,悉数前来吊唁过了。刘冕依次和他们打过了照面,也算是混了个脸熟。苏良嗣的确是个热心人,每天处理完政务必定来大慈恩寺帮着打理葬礼事宜,尽心尽力。而且,这个老人家似乎对刘冕的印象非常之好,时常对他说出一些赞赏鼓励之语。
薛怀义这个**从不念经,每天一到半夜就把刘冕扯到静室禅房里喝酒吃肉,海天胡地的乱扯一通。刘冕觉得,抛开薛怀义这个面的身份不讲,他为人其实还是有几分豪爽之气的,挺合脾胃。不过,每每一想到这个秃瓢是武则天的“男朋友”,而且自己还差点和他成了同道中人,刘冕心里总是会一阵阵毛左右感觉不舒坦。不过刘冕也想得很清楚,自己就算不刻意讨好他,无论如何犯不着去得罪他。太后的男朋友嘛,将来肯定会混得风声水起的。刘冕和他相处下来也现,这个长年混迹于江湖起身于商旅的薛怀义,多少还有点政治野心——他曾多次在酒后言语中吐露,这样委曲求全的伺候一个老女人,无非就是想飞黄腾达过上好日子。
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敌人少堵墙,刘冕一向坚持这样的观点。只要没有根本利益和绝对立场上的本质差异,刘冕都会广开门路结交诸路英杰。忠臣良将贤能名仕自然是交友选,三教九流牛鬼邪神,也有他的优点和用处所在。
葬礼第七天,正是刘仁轨的回魂之日。大慈恩寺里举行了一场头七大祭。也就是在这一天。洛阳那边终于派人过来了。
来的人都熟得很。太后派来的,是心腹近侍女官上官婉儿;皇帝派来一个秉笔宦官,带来了圣旨。此外,还有武家的三个侄儿与春宫尚书、侍郎,另外军队也来了几名将领。本是儒生出身地魏元忠,因为带兵平定了徐敬业叛乱。因此也成了一时儒帅,此刻带着几名将军也来吊唁刘仁轨了。
刘冕和刘俊夫妇领着一群大和尚们出迎。上官婉儿一个小姑娘,穿一身素白的宫官正服走在众人之前却也不失气度。她走到刘冕等人面前停住,拿出一面圣旨道:“太后懿旨!”
众皆下拜,刘冕高呼接旨。
上官婉儿声音清冽而又持重,朗声宣读的懿旨。武则天的旨意更像是一篇词藻华丽的祭文,大抵说了这么几层意思:一时对刘仁轨的过世感到哀伤,并劝刘俊刘冕等人节哀;二是表彰刘仁轨以往地功绩。称刘仁轨是世之良将国之栋梁;三是请刘仁轨陪葬乾陵,两京大小官将悉数都要前往拜祭。
刘冕过了恩领旨,抬眼看一下上官婉儿,见她脸上也有一丝忧郁神色。四下耳目众多二人不及交谈,皇帝派来的秉笔宦官也开腔宣旨了。皇帝的圣旨也对刘仁轨大肆褒奖怀念了一回,并追谥刘仁轨为开仪府同三司、并州大都督,封晋国公。并实封三百户。刘仁轨既已去世,就将刘仁轨之子刘俊承袭晋国公的爵禄。
刘冕不禁有点愕然,当初我向洛阳报讯的时候,不是奉上了老爷子的遗嘱,说不要追谥与加封吗?
刘俊是个老实厚道人,这时比刘冕更加惊讶,愕然的道:“这……微臣不敢领旨。先父临终时有言,不求朝廷追谥与封赏。在下更不敢袭承国公之位呀!”
“晋国公,你就接旨吧!”秉笔宦官为难的低声道,“小地不过是奉命来传旨。你纵有何说辞,也该是去向太后与皇帝说起。小的又如何能做得了主呢?”
刘冕看到,站在上官婉儿和秉笔宦官身后的武家三侄——武承嗣、武三思、武懿宗,都一起冷笑了起来。武承嗣更是上前一步不耐烦的说道:“接吧接吧,刘仁轨辛辛苦苦混了五十年,好不容易才得这么点赏赐,怎么能不要呢?接了旨,我等还要进去吊唁,别耽搁时辰了。”
刘俊不敢造次说半个不字,低声下气的接过了圣旨。刘冕心中虽是愠怒。却不动声色将自己的父亲从地上扶了起来接过了圣旨。上官婉儿也频频以目视刘冕让他冷静不要作。刘冕暗自吞下了一口怨气,不再正眼去瞧武承嗣。
武懿宗撇着八字步摇摇晃晃走到刘冕身边,嘿嘿一笑低声道:“喂,小子。你家老头儿死得还真不是时候呢!”
刘冕胸中怒气斗升,双眼如刀居高临下对着武懿宗一瞪:“大将军此语何意?”
眼神之中。隐约透出一股杀意!
武懿宗从没见过这等战场之上厉炼出来的气势与眼神。情不自禁地浑身一颤,随即恼怒的瞪了刘冕一眼。冷哼一声道:“臭小子,你瞪我干嘛?本将可是一番好意!要不是你家老头儿这时候过世了,派去平剿越王叛乱的人就是你,我可是极力在太后面前举荐。要不我说他死得不是时候呢,让你又少建了一段功勋哪,啧啧,可惜喽!”
刘冕面沉如水淡淡道:“如此,末将多谢大将军一番美意了。”
一旁上官婉儿有点看不过眼了,脆声道:“大将军,太后尚且对刘老国公礼敬有嘉,你又何必在他灵前出此不敬之语?”
武懿宗愕然一愣,连连眨着三角眼点头道:“行,行行。是本将言语有失了,对不住了。二位兄长,咱们进去祭拜吧。可等诚心一点哦,不然太后会怪罪的,嘿嘿!”
上官婉儿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愠怒,但好歹也算是忍了下来。武家三侄就像是逛庙会一样面带笑意一拥而入进了法堂。刘冕走到上官婉儿身边低声道:“婉儿,你何苦跟他们一般见识。狗咬你一口。你还要反过来咬它一口吗?”
“是是是,我不如你胸怀如海什么都忍得下来。”上官婉儿果然有点生气了,忿忿瞪了刘冕一眼低声道,“这群家伙小人得志,我着实看不顺眼。你知道吗,武懿宗多次在太后面前窜掇要举荐你辅佐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前去征讨举兵叛乱的越王李贞。武承嗣也是一力掇合。这两人,用心歹毒。”
“好了,我知道了。”刘冕微然一笑,“谢谢你了,婉
“谢什么,我可什么也没做。”上官婉儿这才略显欣然微微一笑,“太后比你想象的要清醒明智,她压根儿就不想派你出征。看来你当初还有些多虑了。人多眼杂不多说了。我先进去拜祭老太公。”
“嗯,去吧。”刘冕目送上官婉儿进了法堂,心中多少有点惊讶:太后根本不想派我出征?……她的心里,会有什么打算呢?
正思虑间,身旁走来一人打招呼。刘冕一眼瞧见,急忙拱手来拜:“末将拜见魏大将
“免礼。我现在没带兵了,不是什么大将军。”来人正是魏元忠。他一扫以前在军队里的严肃。平易近人的淡然微笑,“天官,多日不见,别来无恙?老相公仙逝,你要节哀。”
“谢魏相公关怀。魏相公亲来吊唁,末将感激涕零。”刘冕拱手回礼。魏元忠回朝之后当上了宰相,而且执掌洛阳令。洛阳令,即是都市市长,虽说级别只是个县令,但比一般地上州刺史权力要大品衔要高。是朝堂之上最炙手可热地职事之一。
魏元忠沉稳淡定的轻轻一点头:“不必如此生份多礼。本官一向敬仰老相公的为人,亲来吊唁实属份内之事。此外,这次我还带两犬子前来一起吊唁。你们不妨认识一下。升儿、晃儿,你们过来,拜见刘将军!”
两个年轻后生虎虎的站上前来,对刘冕一齐拱手而拜:“末将魏升、魏晃,拜见刘将军!”
“且敢、且敢!”刘冕拱手回礼。
魏元忠淡然魏笑道:“这就是我的两个犬子,长子升,年方十九,拜监门卫六品司阶;次子晃。年十八,羽林卫八品飞骑骑尉。他二人同在北衙禁内当职,与天官也算同僚。日后还要蒙你照顾提携。”
“下官份内之事,定当尽力而为。”刘冕对魏元忠拱手而拜。细下一打量魏升、升晃这对双胞胎一样的兄弟,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却明显多了一股稚气。身板儿却都十分地结实强壮。
魏元忠笑道:“天官,你瞧瞧。我这两个犬子年龄也就和你差不多,站在一起却像是你的晚辈,嫩得紧。他们什么也不懂,今后你若有空还要多点拨一些。你们两个,今后若有不明白的地方,要多向刘将军讨教!”
“孩儿明白!”魏升、魏晃一起应声,对刘冕颇为热情地微笑,眼神之中也有一股尊敬与仰视的味道。
刘冕也笑而回礼:“魏相公太言重了。令公子都很不错。”
“嗯,我等先进去拜唁刘老相公。日后得闲再聊。”魏元忠意味深长的对着刘冕微然一笑,带着两个儿子进了法堂。
刘冕看着魏元忠父子一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眨了几下眼睛,露出一个微然地笑意。
魏元忠父子进去后,刘冕再来与其余地官将人等寒暄招呼。太后下了旨,两京之地的文武百官都要前来吊唁,今后几天这大慈恩寺可就要热闹上了,葬礼也不知道还要举行多少时日才算结束。仅今日从洛阳赶来地官员就有二十余名之多,而且大多是穿绯袍以上级别的大官儿,宰相就来了好几名。刘俊没在官场上混迹过不懂礼数,于是只好跪在法堂里还礼。接待往来客人的差事,就全落到了刘冕的肩上。
刘冕忙碌了半晌,算是一一和那些朝臣们打了照面。中华礼仪之邦,礼多人不怪。这几日下来,刘冕着实理会到了在朝为官地不易。大家都是在官场上混的人,都有城府心机而且都好面子,有时候讨好与得罪只在一言之间。官员彼此之间的礼节应酬,就是一门极深的学问,要细细品味学习方能掌握。
方才略微得闲,薛怀义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凑到刘冕身边低声道:“喂,有空没有?我有些话要同你说。”
“说什么?来了许多人吊唁,正忙呢!”刘冕方才回了一句话,就听玄奘三藏院门口的迎客僧侣长声喊道——“太平公主、驸马都尉驾到!”
刘冕顿时笑低声打趣道:“薛兄,你侄儿、侄儿媳来了,哈哈!”
“别,我先退避了。晚上再来找你喝酒吃肉。今天还有事同你讲。”薛怀义尴尬的苦笑一声,一溜烟似的闪了。
刘冕略微整理了一下衣冠,前去迎接太平公主。葬礼进行了七日了,太平公主方才驾临,多少还有一点摆驾子的嫌疑。刘冕也懒得在乎了,毕竟人家现在是大唐第一公主嘛,摆一摆谱正常。
太平公主带来的队伍有点庞大。她自己固然是雍荣华贵的走在最前,身边还带了十几个带刀侍卫和使女宦官,排场不小。薛绍也跟在她地身边,照样拉风帅气。只是刘冕现,他的笑容并不像往日那样淡定自如,多少有点僵硬。反观太平公主,眉宇间也略有一些阴郁。
不经意间,刘冕在太平公主身边看到一人,不禁有点呆了——芙玉!
她怎么也来了,还跟太平公主一起?!
第137章 天上掉馅饼?
太平公主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法堂前,刘冕上前迎接:“有劳公主与驸马亲来吊唁,臣下一家人等受宠若惊。”
“不必多礼。”太平公主微然一笑并没有表现出习惯性的傲慢,但也显得有些心不在蔫。她例行公事一般的说道:“刘冕,老太公仙逝,便如国失栋梁朝廷失一臂膀,乃大不幸。你们一家人也要节哀才是。太后本想亲来吊唁,但此时洛阳事多她不可擅离,因此委派我来代为吊唁。”
“有劳公主殿下了。”刘冕拱手回礼,同时又对薛绍施了一礼。薛绍点头淡然笑了一笑,算是回礼。刘冕现,这夫妇俩今天始终有些心神恍惚,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旁芙玉款步上前来给刘冕施了一礼:“贱妾见过刘将
太平公主略有点惊讶:“你们认识?”
刘冕打量了芙玉一眼点了一点头:“算是认识吧。”
“认识便好,也省得我介绍了。”太平公主不以为意的随口道,“芙玉一直在帮我经营一些小生意,也算是我的人吧。这一次你家老太公葬丧的用废,全由她一力资助。朝廷刚刚平定了徐敬业又举行了大典,现在又要出兵征讨叛乱,国库多少有点紧张。芙玉鼎力资助百万钱给朝廷用来操办刘老太公的葬礼,也算是为朝廷略尽了绵薄之力。”
“哦……多谢。”刘冕略有点惊讶,想不到这芙玉还跟太平公主扯上了关系,还帮她打理着生意……这个女人,还真是不简单哪!
芙玉低调的淡淡一笑回了一礼:“贱妾乃低贱商妇,能为朝廷分得一点忧虑便是福分,不敢奢望将军谢意。”
太平公主无心寒暄,匆忙忙的朝前就走。一行人不作停留的来到法堂前,太平公主就和薛绍、芙玉一起进去拜祭。
这样的大腕到来,所有人一起拜于一旁退避。连武承嗣等人也不例外。太平公主等人敬过了香便走了出来,未作片刻停留马上前来跟刘冕告辞。
刘冕自然也不好相留,毕竟她能来就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了,于是将她送出了玄奘三藏院。到了院门口时,太平公主方才停了一下步子对刘冕说道:“刘冕,我把芙玉留下来。你有什么需要就跟她讲。不必客气。”
“谢公主!”刘冕心中略微生疑,这老娘们留下来又想干什么?
太平公主和薛绍很快就上了车子,匆匆忙忙的走了。待他们走远,芙玉方才对刘冕施礼说话:“刘将军,贱妾如此冒昧行事,你不会反感吧?”
“何出此言呢?在下感激还来不及。”刘冕虽然对她没什么好感,但也不想撕破脸来得罪她,于是微笑道。“在下只是有些不明白,在下何德何能让你如此厚待于我?”
芙玉仿佛也听出了刘冕话中的些许试探意图,但却只是淡定的微笑答道:“将军何必一直对贱妾抱此等戒心呢?贱妾自问,并无害将军之心!”
“此话言重了。”刘冕也不想让她太难堪,于是岔开话题道,“你远来辛苦,我让寺里的僧众替你选间清净地禅房歇息吧!只是你一介女流在这寺里不便久作停留宜不好四处招摇。这一点自行注意吧。”
“谢将军。贱妾自然省得。”芙玉款款施了一礼,跟着刘冕朝寺内后院走去。
二人进了后院,刘冕方才准备唤个僧人过来安排,薛怀义像个鬼魂一样又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嘿嘿的笑道:“哈,芙玉!想不到在这里还能见到你!”
“薛……大师!”芙玉含笑行礼。
薛怀义尴尬的笑道:“什么大师,咱们几个熟人之间就别这么称呼了。听着心里碜得慌。芙玉,你是来拜祭刘老太公,然后顺道儿向刘俊夫妇提亲的吗?”
刘冕听得直咧嘴,芙玉看了刘冕一眼倒是笑得从容;“呵呵。不是。”
薛怀义眼睛滴溜溜一转,马上做出一副正经模样双手合十来拜:“阿弥陀佛,刘将军,就让小僧来安排芙玉施主的寝居吧。”
刘冕心中微然一动,点头道:“也好,那便交给你了。”这时他又看见,薛怀义与芙玉眉目之间多有诡异神色,仿佛在相互调笑。
三人施礼而别,薛怀义便请芙玉走了。刘冕看着他二人的背影心中暗道:莫非这两人私下有奸情?管他许多,关我屁事!一个是生性放荡地**一个是***之地的老鸨子。有点私情乱行苟且之事仿佛也是顺理成章。
刘冕到了法堂前,恰巧遇到上官婉儿与武承嗣这帮人从里面退出来。武承嗣和武三思有说有笑,就像是逛街散心一样,全没有吊丧该有的肃然。刘冕见了不禁有点恼火。
武承嗣等人见了刘冕,轻飘飘的道:“刘将军。你自己忙活着吧。就不用招待我等了。”说罢大摇大摆的就走了。
上官婉儿驻步停下,颇为不忿的低声道:“这些人。当真可恶!平日里嚣张跋扈也就罢了,居然还对亡不敬,哎……刘冕,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刘冕不禁笑道:“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生气呢?”
“我、我才没有!”上官婉儿羞恼的瞪了一下眼,又道,“连着赶了几天路着实累了。你先替我在寺里找个僻静地方歇歇。”
“嗯冕便准备带上官婉儿去别院歇息。此时心中一动想道:可不能让上官婉儿知道薛怀义和芙玉的事情。虽说这种事情也是个把柄,可万一薛怀义想玩个杀人灭口对上官婉儿不利那就不划算了……于是道:“婉儿,你是女子留在这佛院里多有不便。我让韦团儿备车送你去我刘府歇息吧?”
上官婉儿机警地眨了几下眼睛:“大慈恩寺收留女香客也是很平常的事情,有何不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瞒我?”
刘冕不禁汗颜,这小丫头怎么如此精明?于是低笑道:“哪里,只是……我把你留在这里有点不放心。你想想,那么多光棍大和尚……”
“你这人怎么如此多的歪门心思,哼!”上官婉儿的脸一下便红了,恼恼的道。“好啦,就随你安排,去你家吧!”
刘冕嘿嘿的笑,唤来了韦团儿备起一辆车子,将上官婉儿送走了。
傍晚时分,刘冕陪着刘俊一起守灵。薛怀义差了个小光头来请他到后院。刘冕心中暗笑:你们两个家伙办完事情了吗?
刘冕来到后院薛怀义正在那里等着:“刘将军,我们一起到芙玉房间里来,有点事情要谈。”刘冕但装作若无其事的跟他一起到了芙玉地房间里。
三人分坐下来,芙玉开言道:“刘将军,令老太公的葬礼但还有何需要,只管开口不必客气。”
“承蒙关照,一切花费需求都足够了。”刘冕客气的回道。
薛怀义笑道:“刘将军,你这未来丈母娘待你可真是不薄啊!出手即是百万钱。阔绰、阔绰呀!”
“薛兄取笑了。”刘冕淡然笑道,“不知二位请我来,所为何事?”
怀义轻快的说道,“叫你来,就是请你来一起财的。”
“此话怎讲?”刘冕不禁有点惊讶。这些人,做事还真是无厘头,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芙玉微笑道:“刘将军。虽然你对贱妾母女拒之千里之外,但贱妾却时刻为你着想。你现在虽是四品千牛卫中郎将,可家中财资用度却略显紧张。刘老太公为官清廉也无甚积蓄。这一点将军并不否认吧?”
“我不否认。”刘冕笑了一笑,说道,“我在洛阳虽然有豪宅奴仆,但都是太后赐下的。我那一点俸禄也仅够府里地开支。”
芙玉微笑的补充道:“老太公去世后,养家的担子也要落在将军的身上。贱妾听闻老太公遗言不让令尊大人收受朝廷地追封与赏赐……如此一来,将军身上的担子便更重了。将军勿怪,贱妾是商人,所思所想皆与利字有关。如此也是为将军着想。”
“直说吧。你们有什么打算?”刘冕开门见山的问道。
薛怀义笑道:“刘兄。太后称制之后鼓励行商,两京之间的官宦人家行商地也不在少数。芙玉的想法是,由她出面替将军经营一些生意,也好多赚些油米钱。你放心,生意绝对是干干净净的生意,绝对不会作奸犯科也不会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天上掉馅饼么?刘冕情不自禁的笑了一笑:“那么,我需要做什么?你们知道的,我一无金钱资本二无从商履历。”
“将军勿急,且听贱妾将话说完。”芙玉不急不忙地道,“贱妾想问将军一句:现今什么生意最是赚钱?”
刘冕略作寻思马上道:“当然是和百姓万民息息相关地日常物品。最是赚钱。比如说柴米油盐。”
“妙极!”薛怀义马上出声赞道,“刘兄果然是有行商之天赋呀!但凡寻常之人回答这等问题,多半便是说的金银玉器。须不知,往往越不显眼的买卖才越赚钱。像柴米油盐这等东西,天下人谁都缺不得。每天都在用度。虽然利润微小。但用量何其巨大?因此,这等生意才是最赚钱的!”
“二位皆是高人。”芙玉不轻不痒地拍了一下他们地马屁。笑言道:“刘将军,我们要做的,就是粮食生意。”
“这是大生意。”刘冕抿了一口茶,谨慎地问道,“我想问的是,你们的米从何来?销往何处?”
芙玉淡定地笑道:“天下产粮之地,皆是来源。朝廷日前方才推出了新政,除了抽取粮税,其余余粮一概不管,为的是方便商人交易买卖,互补所需。大唐地域辽阔,彼此之间物价相差巨大。举个例子,如今春季粮价正贵,洛阳之地一向物价较高,此时白米卖到十七八钱一斗,最贵时可卖到二十钱。而青州、江南、蜀川这种地方,此时粮价不过六七文一斗。若在两地之间转运粮草买卖,利润将十分巨大。而且朝廷新政方才推行放宽了粮食的自由买卖,做这一行的商人还不是行多。因此我们将有很大的挥空间。而我们收来的粮食,主要是卖给——军队!现在这行道,只有跟朝廷做生意才不心慌,不用担心死帐拿不到钱。”
“好心机,好算计。”刘冕认真的打量着芙玉,越感觉这个女人心眼厉害,然后问道,“那你现在可以说了,我要做的是什么?听了这么久,我仿佛没有现可以用得着我的地方“将军的用处,非比寻常。”芙玉意味深长地笑道,还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头顶,“朝廷虽然推出了粮食新政,但对这一件关乎国运的东西仍然非常谨慎小心。因此,但凡经营粮食的商人都必须在朝廷备案。这项手续要经户部审核,并由太后亲自批准才敢行商,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干的。审批这种事情太后不会亲自料理,一般都交给翔銮阁的司薄来办——而翔銮阁地司薄,便是将军地红颜知己上官婉儿!”
“呵,你们这***绕得可真大啊!”刘冕不禁惊讶道,“说到底,你是想我帮你在上官婉儿面前说话,求得一纸准令?”
“正是。”芙玉也不否认的微笑道,“贱妾是规矩地生意人,不管做何事都要有朝廷肯与支持才行。因此,才转走将军之道来请上官婉儿帮忙。诚然,将军有自己的打算,芙玉不敢勉强。将军若不愿意相帮也请直说无妨。芙玉只得转而去请太平公主相助。”
欲擒故纵吗,还搬出太平公主来吓唬我?她要是肯帮你办这事,你犯得着还来找我吗?刘冕心里暗自好笑,寻思片刻后道:“此事,容我与上官婉儿商议一下再说。”
第138章 婉儿的梦想
薛怀义在一旁嘿嘿的就笑了,诡谲的低声道:“刘兄,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可是做得啊!你想想,既不要你投本钱又不让你抛头露面去经营,坐等在家里收钱,何乐而不为?”
刘冕微然一笑,意味深长的道:“薛兄,这趟生意你不也正好接手来办吗?话说,你如果想插一脚,办任何事情都会比我容易吧?”
“呃,这……”薛怀义摸着光脑壳尴尬的笑了起来,“说实话,如果是以前能遇这样的好事情,我半夜睡着也能笑醒来。可是现在……不行啊!那……那个人吧,她是不会允许我再跟商旅扯上任何关系的。要不然干嘛让我洗脱商人的身份,来假扮高僧呢?”
在场的都是知情人,大家心照不宣的都微笑起来。芙玉笑言道:“薛公子现在也用不着经商了。大把的荣华富贵扑面而来,又哪里会将些许小钱放在眼里?”
“说笑、说笑了!”薛怀义在老熟人面前倒也没有骄傲轻狂,尴尬的连连摆手道,“我现在正夹着尾巴做人呢,不敢造次,不敢造次。你们就别拿我寻开心了。刘兄,你未来岳母娘待你可真是不薄啊,她就一门心思想着提携你让你财。商人虽然没地位,可是钱这玩艺谁也缺不得。你还是仔细考虑考虑,尽快答应她吧!”
“我会考虑的。多谢芙玉的一番美意了。”刘冕敷衍的回了一句,心中暗自打鼓:这个芙玉,究竟还有什么目的?如果说以前她是想把我进献给武则天才着力拉拢,可是现在明摆着没戏了,为何还要这样跟我套近乎呢?想让自己的女儿将来嫁个殷实人家?别逗了,那还不如直接给钱来得干脆。总感觉,这个女人有着不可告人的用心……
“那你考虑吧,这种事情毕竟要你自己做主。”薛怀义说道,“我也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什么事?”刘冕疑惑问。心忖今天还怪了。这两个古里古怪的家伙,都要扯着我说事。
“放着芙玉也不是外人,那我就直说了吧。”薛怀义难得的严肃起来,说道,“刘兄,我想请你帮个忙。此事非你莫属。你可一定要答应啊!”
“你先说说是什么事吧?”刘冕很谨慎地问道。
“是……这样的。”薛怀义也就顾不得许多尴尬了,直接说道,“太后让我自己想办法,找个有名望的大臣收作门生。可是小可的这身份……你也是知道的,一来小可出身商旅为人所不耻,二来……古往今来咱们这种人也没有人愿意帮衬哪!虽然我现在是圆测的入室弟子了,可身份仍然低微,顶多也就是在空门有点地位。所以小可是想……能否委屈刘兄。谎称小可是已故地刘老太公的学生?”
“什么?!”刘冕惊讶一声,心中也多少有点恼怒:我家老爷子虽然没有一向标秉清高,可是他去世了却还收下一个面徒弟……这种有损英名的事情如何干得?且不是连死了也不得安宁!
“这、这……刘兄切勿动怒、切勿动怒呀!请听小可慢慢道来。”薛怀义急忙支唔道,“刘兄,反正我们都是详知内情之人,也就不必打幌子了。太后有意提拔于我,任我一些差事来做。可是朝堂最讲究门第学识。我一介鲁钝的莽夫哪里是那么容易钻进去的呢?因此,我将来肯定会向军队靠拢。军队比朝堂上好混一点,将令一出,莫敢谁何。纵然自己不懂打仗,只要手下有得力之人也一样能成事。李贤不是还挂帅平定了徐敬业吗,我又何愁当不得将军?因此,我才想肯求刘兄帮我这个忙——也不必当众宣布刘老太公真的收了我这个徒弟。只要对外人说,你曾传授过一些老太公的兵法给我也就行了。如此,小可也就成了刘老太公的隔代弟子,与你有同门之谊。你再随便教我一点拳脚棍棒地功夫。让我能走得过台面就行了。这也不会损了老太公什么威名,你说呢?”
“此事重大,容我细作思量。”刘冕心中微然一动,这个薛怀义多少还是有点小聪明,最是懂得揣摩别人心思。他要进当什么将军那只是武则天一句话的事情。如此周详安排不过是有点心虚的掩耳盗铃、聊以自慰罢了。
“刘兄,你可千万要答应、千万要答应啊!”薛怀义情急的道,“小可这后半辈子的福禄,可就全指望你了!小可也不要你出声说任何话表任何态,只要你借刘老太公的兵法给我一阅,随手教我一些皮毛功夫。那就一切妥当!小可他日若能出人头第,定然忘不了刘兄的恩德,滴水之恩也当涌泉相报!”
“好。可是我有个条件。”刘冕正色说道,“你对外人说起地时候,只许说你当和尚之前与我有私交。和我一样对武艺兵法感兴趣。便请老太公点拨过一二。”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还是刘兄想得周到。如此也断然不会损了刘老太公的威名。”薛怀义大喜过望,对刘冕连连拱手而拜。“多谢刘兄成全!如此,我们也算是同门师兄弟了,亲上加亲哪!”
刘冕心里条件反射似的升起一股子恶寒:呸,你当你的面,我当我的将军,谁跟你亲!可恶的是放着是老爷子在世,你这等请求也不好一口回绝,要不然谁搭理你?……不就是造一张假文凭么?得,就帮你一回。
芙玉在一旁微笑道:“刘将军果然是个爽直人,却只和兄弟爽快,眼里看不得女流。贱妾提的事儿,将军也要多加考虑呀!那毕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只要做成了,将军就能在家等着日进斗金,很划算的。”
“放心,我会考虑的。你也知道,这事我做不得主,毕竟要问过上官婉儿才算数。”刘冕就这样应付了过去。
稍后三人闲聊了片刻,便一起来到前院一起用。韦团儿送上官婉儿去了刘宅没来。看似也留在那里伺候了。
直到第二天午时,上官婉儿方才再度出现,却是来辞行地。刘冕将她请到僻静处,说起了芙玉提的事情。
不料上官婉儿的神色马上变得严肃起来,非常果断的说道:“这种事情我不能答应。你也不要跟他们掺和得太深。芙玉这个人我没怎么见过,但曾有听闻。这个女人不简单。她虽是个新罗胡人,却在洛阳混得风声水起本领通天,和千金公主交从甚密。你想一想,一个商人,与皇族和朝臣勾结得如此之深,会没有特别地目的吗?历来商人都是最害怕朝廷和官府的人,她却反其道而行之而且如鱼得水。单从城府心机上讲,就值得怀疑。”
“我也对她很不信任。”刘冕如实说道。“我总感觉,这个女人跟我刻意套近乎,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刻意套近乎?”上官婉儿机敏的眨了几下眼睛,“她不会就是你地那个未来岳母娘吧?”
“啊,韦团儿又告诉你了?”刘冕叫苦不迭。
“很奇怪吗?回去不许欺负她。她也是为你好,怕你在外面被人栽害。洛阳这地方鱼龙混杂,你初来乍到被人算计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上官婉儿冷笑一声道。“你不错嘛,在洛阳才呆了几天,就有岳母娘了。我只提醒一句,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芙玉这个女人绝对不简单,你最好是提防着点。你要赚钱还不容易吗?自己选派个人上来,我在翔銮阁下个批文给他,让他替你出面走商贩粮就是了。犯不着和芙玉这种背景复杂来历不明的人纠缠到一起。”
“是是是!”刘冕苦笑的连连点头,“那我回绝她就是了。”
上官婉儿既生气又无奈的摇头叹息了几声,再道:“你呀,真不知道你身上是长了刺还是怎么。无缘无故的就那么多是非沾到你身上。”
刘冕呵呵地笑了笑,然后试探地道:“婉儿,你认识一个叫薛怀义的人吗?”
“提他作甚?”上官婉儿地脸顿时就红了,而且表露出一些疑惑和反感。
“看来你是了如指掌了……”刘冕苦笑了一声道:“他今日请我帮个忙,我没好意思拒绝,于是就答应了……”然后将薛怀义提的事情告诉了上官婉儿。刘冕倒也不是没主见,他只是想听一听上官婉儿的意见。毕竟这件事情事关太后,问问她的意见总会有好处。
上官婉儿轻皱眉头眼神灼灼的思索了片刻,缓缓点头道:“这个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你想想,薛怀义一介草莽哪里会想到这种事情?这定然是太后的主意。就算刘老太公在世。也是不好、也不敢拒绝的。你答应了下来,就是帮了太后地忙给了太后的面子。顺水人情,帮之无妨。不过,你以后最好是离薛怀义远一点……别的不说,有损名声。”
“这我明白。多谢婉儿。”刘冕感激的笑了笑。心忖身边能有上官婉儿这样的人问策。真是件有福气的事情。她聪明过人,而且执掌中枢对朝堂了如指掌。更重要的是对太后的心思把握得极牢。这些优势可是一般人所不具备的。
上官婉儿也有点无奈的摇头苦笑:“多事之秋,谁也逃脱不掉。叫你不要惹事生非吧,偏偏那么多地事情惹上你。刘冕,越王叛乱了,朝堂人心惶惶乱得一塌糊涂,我整日呆在宫里都有点窒息的感觉。你说,像我这样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像寻常女子一样,过上一两天的安生日子呢?”说罢,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的无奈、忧伤和企盼。
刘冕淡然的微笑,安慰她道:“放心,过阵子就安宁了。”
“朝堂之上,永远没有真正的安宁可言。入眼可见勾心斗角,四处尽是尔虞我诈。”上官婉儿轻轻摇头叹息一声道,“我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真的腻了,烦了。我多想像寻常人家的女子一样,平日里忙着绣花读诗,得闲时逛逛街市摆弄一下花草。然后找个如意郎君嫁了从此过上平静地日子,相夫教子安渡一生。”
刘冕听出了她话中的落寞之意,安慰的笑道:“怎么,莫非女官就不能嫁人的吗?”
“能呀!”上官婉儿自嘲的一笑,“宫中规定,但凡女眷也就是宫女、女官这些人,都要三十五岁以后方能申请离宫,还不一定就能准。三十五呀,女人最美好地岁月全都虚费在冰冷地宫殿里了。像我这样的中枢女官,则是恐怕要一辈子留在宫里。”
“三十五?一辈子?”刘冕还当真头一次听说这样地事情,不禁有点惊讶道,“有没有可能求得太后恩准提前放你出来呢?”
“我不知道。”上官婉儿淡然的微笑,笑得有点苍白。她说道:“我才十七,刚当了三年的中枢女官,这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很多时候,人总是会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说真的,我一点也不愿意留在皇宫那种地方。没有温情、没有快乐,只有虚伪的客套与利益的争夺。离开皇宫过上寻常女子的生活,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梦想……”
刘冕仔细的打量着上官婉儿,感觉今日方才对她有了一个比较深入的认识。原来,表面看起来光鲜尊贵的太后心腹,也有着旁人难以体会的辛酸。历史上的上官婉儿,是否也正是因为这个环境下长年的压抑与桎梏,才生了性格扭曲从而多了许多的人生污点呢?
命运,真是一件无聊又残酷的玩艺儿。
二人沉默了半晌,上官婉儿轻叹一声道:“刘冕,我要回洛阳向太后交差了。你自己保重吧!”
“婉儿,乐观一点。”刘冕扬起嘴角来露出一个自信满满的微笑,“或许,你的愿望就快实现了呢?”
“但愿如此吧。”上官婉儿冲着刘冕淡然的一笑,宛如清池荷开。
第139章 归朝
由于太后的一纸钧令,两京官员都要前来拜祭,因此刘仁轨的葬礼进行了将近二十天。刘冕和刘俊夫妇已是心身疲惫。终于熬到了出殡的日子,死入土为安,生也得已解脱。
刘仁轨遗言是请奉骨归乡,落叶归根。但朝廷念及刘仁轨的以往功勋,准他陪葬乾陵。于是,在浩浩荡荡的官吏队伍簇拥之下,刘仁轨的灵柩被送到了乾陵陪葬于侧旁。
如此说来,刘仁轨也算是得了善终,而且死后极尽哀荣。高宗一朝的名臣大将能有这等好结局的,并不多。
葬礼完毕后,刘冕回到长安家中,有点透支的感觉。身子骨本来就有点弱的刘俊,更是大病一场神销骨立。无奈,刘冕又留在家中伺候了刘俊数日,直到他恢复健康。
此时听闻,朝廷的平叛已经进行到了尾声。李唐的反王们,众心不齐又疏于军事,很快就被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和右玉钤卫大将军张虔勖打得丢盔弃甲。而且,叛王们仓促间集攒起来的兵力不过零碎的数千人,朝廷却派出了十余万兵马——简直就是大炮轰蚊子。正如刘仁轨所预料的,这一场战争毫无悬念可言。李室叛王们制造的麻烦,还不如徐敬业在扬州闹得大。刘冕暗自苦笑,这真是一场闹剧。那些李唐的贵胄老爷公子们,实在太过天真。他们还以为自己凭着是太宗的子孙就能振臂一挥应云集。且料现今天下人心思定,哪里是那么容易鼓动的?这些年来他们在地方苟且偷安安享富贵,也很少经历朝堂之上地政治斗争。全然不知朝廷地实力妄图以卵击石。简直是找死!
刘仁轨之死,给老刘家带来了沉重的打击。刘俊整天闷闷不乐,仍然沉浸于无法抹去的伤痛之中。柳氏天天在一旁抚慰于他,刘俊却总是不听劝,越劝还越伤感。到后来柳氏也有些不耐烦了,索性听之任之不再理睬刘俊。刘冕看在眼里,暗自对这个女人心生不满。心忖我家老爷子去了,大靠山没了。你就对我爹不待见了吗?
刘冕和刘俊商议,还是按刘仁轨的遗嘱来办事。先是推掉朝廷的追谥和封赏,然后封掉长安的豪宅,刘俊夫妇回老家汴州休养。刘仁轨虽然没有多少积蓄,但这些年来总归得了一些赏赐。再加上有刘冕这个四品大员罩着。刘俊夫妇到了地方想要营生并不困难。
父子商议停当。但准备收拾家生赶往洛阳。不料。那柳氏却不愿意了。她也不正面和刘冕说,只是扯着刘俊吵嚷,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京城这等繁华之地,去到乡间过清苦日子。刘俊反过去苦劝于她,这女人就是不肯松口。到后来刘俊终于是生气了,拿出了难得一见的男人火气:“你若不去,我便写你一纸休书。你找个富贵人家改嫁去吧!”
“好啊。你写呀、写呀!”柳氏一听这话,马上就大哭大闹起来。还折腾着要清包袱回娘家。
刘冕被闹得不厌其烦。对这个本来就没多大好感的女间谍更加反感。心忖你就这样去了倒也安逸,反正也没给我爹生个一男半女。到时候我爹一个人生活在汴州,我倒放心些。大不了到时候花了钱帮他续弦找几个女人来陪。柳氏这等用心不正又朝秦暮楚地轻浮货色,不要也罢!
且料,柳氏那妇人闹了半晌见刘俊父子都无动于衷,居然又不闹了。乖乖的收起眼泪自己又安静了下来,算是默认了仍是愿意跟随刘俊。刘俊终究是个实诚人,见她回心转意也就没再计较。刘冕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俗话说得好,这鞋穿在脚上舒不舒服,只有脚才知道。自己当儿子的,总不至于跳出来给老爹当真。
一家人将行礼盘缠收拾停当,谴散了大部分的仆役丫鬟,只带了管家老张和韦团儿,坐上两辆马画往洛阳而去。
刘冕连辞爵的借口都想好了。一来刘仁轨有遗言,二来父亲去世后,刘俊理当在老家丁忧守孝。刘俊未必会理解刘仁轨要他这样做地深意,但他是个孝子,刘仁轨有令他就必会遵从。这一点刘冕倒是不担心。
几天行程之后,一家人到达洛阳。
此时地洛阳城,简直是草木皆兵一片惶惶。其实至从过了潼关之后,就可以感受到这等气氛。沿途尽是兵马岗哨查备极严。要不是刘冕有着千牛卫中郎将地官牒在身,一路盘查下来费尽周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洛阳。
洛阳城里就更不必说了。往来巡哨的兵丁比行人还多。往日大街上总是行人如鲫车水马龙,现今商旅行人明显少了五六成,可见兵荒马乱的一般人都不敢出门了。
刘冕等人一路顺利的到家,都吁了一口气。韦团儿跳下车后就前后忙开了,张罗府里的下人给老爷夫人安排住宿饮食。
刘俊站在刘冕院子里左右逛看,呵呵的憨笑:“儿子,你还真有本事呵!这宅子,比长安老刘宅还要气派得多了。一路上来我们也走得很是顺利,哪处岗哨也能敢拦咱们。”
“爹,这不算什么。”刘冕笑了一笑,陪刘俊夫妇在院子里散散步子。坐久了车子腿脚都有些麻。
柳氏显然很是意外刘冕的家居然这等豪华大气,惊喜地四下观望然后道:“老爷,冕儿地确是比你有本事多了。你们老刘家呀,总算是有个出息人了!”
刘俊听了只是尴尬的咧嘴,刘冕心中不悦:你这妇人,这是什么屁话?!
“老爷,我们就留在洛阳住着,不用去汴州了吧?这里多好呀!”柳氏对刘俊父子地不悦丝毫不察,兴致勃勃的道,“汴州那地方,哪里比得京城繁华舒适呀!”
“先父遗言,我必须遵从!”刘俊固执的道,“就去汴州!冕儿在京城经营不易,我们不要给他增添负担!”
“有何负担可添?”柳氏还不依不挠了,急急道,“我们不是还有些积蓄吗?算来也够自己花费了。”
“这、这不是花费的问题!”刘俊有些口倔,一时不知如何跟这妇人辩说了。
刘冕心中已有些不悦,又不好出声斥责柳氏,只好对刘俊道:“爹,不必争吵了。还是等见过太后了再说吧。是去是留,还得她说了算。”
“哼!”柳氏忿忿的了一顿脾气,拂袖而去。
刘俊长叹道:“这个妇人,初时嫁过来还算本分。不料太公去世后她便露出这等嘴脸。非但不服管教,还贪图享乐过不了平实日子。早知如此,当日我就不该续她!”
“爹,别想这么多了。她出身贵族人家,怕是习惯了奢侈的生活,一时改不过来吧。日子长了也会习惯的。”刘冕也只得如此安慰刘俊。自己心里也不禁想到,这样一个不安份的女人留在老实的父亲身边,终究不是什么令人放心的事情。
休息了一夜,刘冕便在散朝之后带着刘俊进宫求见太后。
武则天在仙居殿召见了刘冕父子。刘俊老实得很,进了皇宫就有些瑟瑟不安,跪在武则天面前也有些惶惶不可终日。待到说话时,更是有些结巴。看得一旁的上官婉儿偷偷窃笑。
武则天听完刘俊的话后略作思索,然后道:“刘俊,刘仁轨为大唐夙兴夜寐任劳任怨辛苦了数十年,归天之后得享哀荣是理所当然的。予只是按朝制予以封赏,并无不妥。”
刘俊惶惶道:“家父临终反复叮嘱,让微臣辞去朝廷谥赏,以往赏赐的住宅、封邑也一并归还朝廷,然后回故里躬耕。微臣……不敢有备。还望太后垂怜容许。”
“这个刘仁轨,到死也这般倔,还跟朝廷耍起清傲了。”武则天也有点无奈的摇头笑一笑,“好吧,既然是刘仁轨临终遗嘱,予也只好照允了。刘俊,予就在汴州赐你良田二十顷庄院一座,你归故里做个田园翁吧!”
“谢太后!”刘俊欢喜的谢恩。
“好了,刘俊你且先退下。刘冕你留下来,予另有事情同你讲。”武则天话了。刘俊便拱手退了出去。
“太后有何训诫?”刘冕拱手拜问。
“也没什么大事,些许小事跟你聊一聊。”武则天语调平静的侃侃而谈,表现得空前的平易近人,宛如拉家常一般,“刘冕,这几年来你巅沛流离命运多舛,如今总算是稳定下来了。不料刘仁轨又突然仙逝,肯定给你的打击不小。你要稳固心志,不要过度悲伤。朝廷正当用人之际,你可要用心做事。”
“微臣定不负太后所望。”
“嗯……”武则天意味深长的点头微笑,“一路辛苦,下去好好歇着吧。休息两天,便来赴职。予到时候有件重要的事情,要交予你去办。”
“是。微臣告退。”刘冕不敢多问应了一声退出来,心中暗忖:重要的事情?会是什么事……
第140章 殃及池鱼
刘冕退出了仙居殿,便准备回家。反正武则天都让他再歇两天了,就犯不着这时候再去千牛卫卫所了,免得又见到武懿宗那只烦人的死老鼠,听他叽叽歪歪。
刘冕回到大宅,刚走进院子里韦团儿就惊慌的迎了上来,怯怯的低声道:“将军,不好了!老爷夫人吵得可厉害了,我们这些下人都不敢上去招架!”
“吵架?”刘冕眉头一皱,快步朝主宅走去。方才走到门边还没踏脚进去,就听到里面柳氏扯泼的大叫道:“你写、你写呀!你即刻就写下休书!你这没用的废物,放着在手的荣花富贵也不享,要去乡下当什么田园翁!我告诉你,我……老娘这辈子没吃过苦,没穿过粗布衣尝过粗茶淡饭。你要老娘跟着你去乡下受苦,你就省省吧!你休了我,自己找愿意陪你过日子的人去!”
一向温文敦厚的刘俊也气煞了,情绪激动得声音就变了调儿:“你、你这刁妇!恶妇!我现在就休了你,你给我滚!你这等不安份的妇人,留在我刘家也终是个隐患,我要你何用?你滚吧!你去另寻别家找个好人家改嫁了。我老刘家从今日起与你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我呸,老娘还不希罕了,你这废物!”柳氏空前的嚣张起来,宛如张牙舞爪的妖怪大声叫嚷道,“你也就配跟着老爷子吃吃白食。老爷子一死,你又跟着儿子吃白良。你几时有过丝毫半点的用处?如今赐你个国公爷当你也不敢享受这等荣华富贵,我跟着你注定一辈子吃苦。老娘想通了,老娘不伺候了!”
刘冕听到这里怒从心中起。一脚踏进屋里雷霆一喝:“吵什么!”
柳氏正背对着刘冕跳脚大骂。突然听到这一声暴喝顿时吓得浑身抖,惊惧的转过身来一脸余怒未消的本待继续大骂。但一迎到刘冕杀气喷薄地眼神立马就蔫了,干咽了一口唾沫闪到一边,不敢再吱声。
刘冕眼神如刀地看了柳氏半晌,走到刘俊身边帮他抚了抚背,轻声道:“爹,别动怒,伤了身子不值。”
刘俊见儿子回来了。也不好再公然吵闹害怕丢人现眼,只得闷闷的长吁了几口气道:“这个妇人,我定要休了他。冕儿,为父明天就离开洛阳去汴州老家。太后隆恩还赏下了田顷庄院,又有老张与我同去料理。我在那里定能生活无忧。你不必有任何牵挂。这个妇人。从此与我家无干!”
“哼!”柳氏又来火气了,正要怒叫嚣,刘冕冷眼一瞪,她马上低着嗓门儿嘟嚷道,“无干便无干,休书拿来!”
刘俊今天也拿出了一点男人气概了,将手一挥道:“冕儿。笔墨伺候。”
刘冕看了柳氏一眼对刘俊道:“爹。她是太后赐的婚,名媒正娶来的正房妻室。不可轻易休之。你可要问清楚,她是否心甘情愿。”
“我有何不情愿的?就是太后问起,我亦如此说。”柳氏还真是王八吃称铊铁了心了。反正她是不想跟着刘俊去汴州当什么土地主婆儿。
“罢罢罢,纵然是太后要怪责,为父也一力承担了。这等妇人断然不能留在咱们老刘家!”刘俊一抚袖就朝书房走去。操起笔墨来写下一纸休书朝柳氏面前一扔:“你走吧,嫁个好人家享富贵去!”
柳氏拿起休书,毫无留恋的冷笑一声:“那便告辞了,刘老爷、刘公子。你们父子今日如此薄情待我,我是不会忘记的。哼!”说罢,提着一个包袱扬长而去。
刘冕眉头一皱不禁有点忿然。刘俊也连叹数声道:“想不到啊,她居然是这等人。哎,为父真是瞎了眼了,还以为她是个淑良之辈。想不到却是个轻浮虚华又薄情狠心的女子!”
“她这兴许是气话,爹不必在意。”刘冕虽是如此劝说刘俊,心中却暗自多了个心眼。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柳氏这个女人刻薄刁毒,而且曾经是太后安排在我老刘家地卧底,今后可要提防着点儿。好在她不会再和刘俊在一起了,至少不会再害了他。若是想害我,恐怕还没那么容易。那样的淘天巨浪我都活过来了,你这小小妖妇还能使什么手段让我翻船?
如此闹了一回,刘俊被气了个够呛,当日晚饭都没有吃,一个人躲在房里生了半天的闷气。刘冕去唤请,刘俊只推说自己睡了不肯出来。直到第二天,他方才出来见人,可见神形俱疲很是憔悴。吃过早饭,他就执意现在要走,刘冕留他不住,只好替他收拾好了行礼车辆,让老刘家的管家老张陪着他,一起离了洛阳往汴州而去。
从刘仁轨去世到今天,刘冕也快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着实累得够呛。送走刘俊后,刘冕把自己关在二楼卧房里,蒙头蒙脑睡了个大半日,精神头这才好了起来,感觉浑身上下都有了劲儿。
连日来心绪也有些纷乱,生地事情太多。李家皇室叛乱,刘仁轨过世,芙玉神秘骚扰,薛怀义插科打诨,葬礼时出现地形形色色地面孔……许多的事情堆积在刘冕心头,都还没来得及消化和处理。
这两日好不容易得了个空闲,刘冕便吩咐韦团儿一律不见客,然后自己来到了三楼琴室里,好好的静一静。那尊古琴仍然静静的躺在那里,揭去盖在表面的丝布,一尘不染古色古香。刘冕情不自禁的想到了芙玉那个女人。这样一个身单力薄的女人,游走在商旅与官宦贵族之间游刃有余,不得不说她有几分本事。可是,她究竟有着什么样地深层心机和目地呢?这世上。没有人会做没有目的地事情。
刘冕思索半天。仍是有些想不透。联想地上官婉儿的话,只是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敬而远之或多提防点的好。这面琴,什么时候想个办法送回去。上官婉儿那里,跟她说清楚料也无妨。
昨天离开仙居殿时,武则天说有事情要交给刘冕办,也让他留了个心眼。他不时在想,眼下这当口风紧浪急。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我刘冕来办呢?
两天的时间,刘冕闭门谢客留在家里休身养性,着实落了个清净。第三日清早,照例来到卫所报到当值。千牛卫的将军们,在刘仁轨的葬礼期间都去吊唁了。马敬臣等人见了刘冕归来。也甚是欢喜。武懿宗虽然仍有些阴阳怪气对刘冕不待见。明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给刘冕看。但也都无从挥。
离开月余后再回来,一切倒也无恙。
早朝照例在含元殿举行。刘冕消失月余后再度出现在金銮殿前,多少引来一些注意力。不过,众人的心神更多地是投在了朝政之上。因为今日早朝商议的事情,比较重大——关于越王李贞等人的叛乱。
原来,朝廷的平叛大军已经快要平定叛乱了。最先动手的李贞之子李冲,孤军奋战早已被消灭。其他亲王则是前怕狼后怕虎。或配合不及或想着坐享其成。总之就是不齐心,导致这一场叛乱雷声大雨点小。儿子李冲失败后。刚刚召募到五千兵丁起事地李贞就撞邪了。他居然请来和尚道士做法,加持在士兵地身上幻想能够战无不胜。那些符水法术当然屁用也没有,李贞地军队在朝廷平叛大军同前简直不堪一击,很快败亡。李贞在败亡之前带着全家老小一同自杀,落了个家破人亡的境地。
李贞一败,其他蠢蠢欲动的亲王们更加胆战心惊不敢乱来了。他们就像吓破了胆儿的兔子,窝在墙角等着朝廷的人马将他们一窝窝的全给端了出来。
韩王李元嘉、霍王李元轨、鲁王李灵夔等数家同谋的亲王,全部举家被拘,如今正走在被押往神都地路上。
朝堂之上,武则天多少有点意气风地味道。她侃侃道:“元嘉等辈,不思报效祖宗,妄图以卵击石与朝廷作对,如今一朝败亡,我看他们如何面对列祖列宗。诸位爱卿,待元嘉等人押到,我会着令有司严查反叛一事。今日朝会到此结束,退朝吧!”
文武百官静默无语的退出,无一人敢多言。这么多亲王都落马了,还有哪个朝臣敢妄自多言呢?
刘冕和明照例将武则天护送回到了仙居殿。然后不出所料,上官婉儿出来叫刘冕留了下来,说是太后有事找。四下耳目众多,上官婉儿也没有多言,带着刘冕进了御书房。
武则天摒退了左右地宦官宫女,房中只剩下她和刘冕、上官婉儿三人。
“刘冕,予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情想交由你办。”武则天凝神看着刘冕,表情有些严肃,“这件事情,交予其他的人办都不大合适,予也不太放心。因此,只好找到你。”
“太后有何吩咐,不妨直言。”刘冕疑惑的问道。
“勿急,听予说来。”武则天不急不忙的道,“韩王李元嘉等策动反叛,罪恶淘天,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日前朝廷准备委派军将前去征讨的时候,有人举荐你这员猛将去打先锋。可是予一口就回绝了。你可知予所为何故?”
“太后用意深不可测,微臣愚昧无法揣度。”刘冕回道。
武则天笑了一笑道:“你这小厮,莫要在予面前再装傻了。如此简单的道理你都想不明白?”
“这……”刘冕作尴尬状笑了一笑,模棱两可的回道:“是……”
武则天笑言道:“你与李贤的交情和关系,天下皆知。不管你现在立场如何,许多人只把你当作了他的心腹。如今再派你去攻打李家之人,不是置你于不仁不义背主忘恩之地吗?予出于保护你的目的,才没有派你出战。刘冕,予这番良苦用心。你定然能够体会。”
“谢太后体察微臣苦衷!”刘冕拱手拜谢。心中暗道这个女人地确心机颇深思虑周全。她这是在对我极尽收买拉拢了……
“我要交给你办地事情,也与叛乱一案有关。”武则天的表情恢复了严肃,平声道,“这一次的叛乱中,韩王之子李冲打的头阵。他率先组织起五千人马奔东都而来,居然还打到了武水县,气焰一度十分的嚣张。好在丘神骁勇擅战,很快将其扑灭剿杀。这才没有酿成更大的祸患。”
刘冕拱手静听并不答话,心中暗自好笑:丘神真的骁勇擅战吗?他带着十万人马打李冲五千人,每人放个屁都能把李冲他们冲到撒哈拉沙漠去。
武则天打了一通边鼓,渐渐将话引到了核心:“李冲肖小等辈本不足为虑。然,他能在短短数日之内集结起五千兵马攻城掠地。着实令予有些吃惊。于是。在剿灭李冲之后予派人前去调查。现东菀郡公李融、济州刺史薛觊与他兄弟薛绪等人,都曾力助李冲募兵筹粮皆同谋叛。”说到这里,武则天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地怒容和杀机:“而薛觊和薛绪,便是驸马都尉薛绍的兄弟!”
刘冕心头恍然一怔:薛绍!怪不得前些日子见到太平公主和薛绍,现他们各自神色忧郁。原来,薛绍的兄弟们也卷入了这一场叛乱的风云之中!
武则天的话语变得凌厉起来,冷哼了一声道:“更为可恶地是。有人检举薛绍也参预同谋!”
刘冕面色沉寂并不话。心中却刮起了惊涛骇浪:看来,一向心狠手辣地武则天。是准备向自己地女婿动手了……要是薛绍当真参预到谋反中来,武则天定然饶他不得。哪怕他是太平公主的夫婿也不行。自从徐敬业叛乱之后,武则天对于反对、背叛自己的人异常果决和绝情,绝对没有宽恕的理由。唯一的特例——裴炎,也被轰出了朝堂、赶到了几千里外的极苦之地崖州当芝麻官,这辈子恐怕也回不来了。这恐怕比杀了他还要残忍。虽然太平公主是武则天最爱的女儿,可是武则天这个女人在政治立场上历来就态度非常地鲜明——顺之昌逆之亡。自己地亲身儿女况且能下得了手,何况一个女婿?!
“想来,先帝与予都待他薛家不薄,甚至将最爱的公主下嫁给了他们薛家。”武则天面带怒意地沉声道,“薛绍兄弟不思报恩还密谋造反,真是罪不容诛——刘冕,予交给你的任务,就是将薛绍拿来下狱,并将太平公主从长安公主府里,请到洛阳太初宫来!”
“这……”刘冕的心头顿时揪紧,拜下军礼来沉声道,“太后明鉴……公主恩荣无限,微臣去拿她与驸马,恐怕……”
“正因如此,我才将此交由你去办。”武则天意味深长的道,“太平从小有些娇惯,见不得任何人在她面前使横。换作是一般的俗吏前去,予怕他还没进太平的门就被乱刀砍死了;换作是鲁莽之辈前去,又怕闹出太大动静惹来更大风波。刘冕,你是予的心腹侍将。你带皇家卫率千牛卫去请太平公主,她面子上也过得去,也不好公然怒与千牛卫对抗。而且,予知道你与太公略有交情,最重要的是你懂得机巧圆滑处事得当。因此,此事非你莫属。”
“微臣……领旨……”刘冕应了下来,心里一阵打鼓。略微抬眼看了一下上官婉儿,只见她也是眉头轻皱露出忧急之色。
武则天的表情也不轻松:“放心去吧。你奉旨办事,太平纵然不悦也不会牵怒于你……还有,此事尽量低调、隐晦,不宜过于张扬。你可知晓?”
“微臣知晓。”刘冕拱手应了一声,心中想道看来武则天虽然有意拿办薛绍,却没有想过将太平公主怎么样。而且,自己的亲女婿都公然反叛自己了,武则天自己脸上也多少有点无光。此事涉及太后、太平公主和薛绍,想要低调都很难哪……棘手!
“还有一事。”武则天说道,“我听闻武懿宗和武承嗣对你曾有刁难,但那只是以往的误会。予会抽个时间跟他们说道的。你不必往心里去。今后。尔等都是予与皇帝的股肱之臣,当齐心合力为朝廷办事、为国家分忧。不可因为一点私人小事而影响朝廷大局。你是否明白?”
“是,微臣牢记太后教诲。”刘冕依旧拱手应过。心想你不让武承嗣和武懿宗为难我了,他们就不为难我了吗?道不同,不相为谋。根本立场地差异带来地矛盾是无法调和的。至少武家的侄子们,会铁了心以为我是李家的坚决拥护。
“嗯,希望你能领会予的用意。”武则天转眼看了一眼上官婉儿说道,“婉儿。下一纸制书,让刘冕到千牛卫所点起一百御前千牛卫卫士,即刻动身前去公干。刘冕所到之处任何人不得过问,临机专断便宜行事。”
末了武则天又对刘冕叮嘱道:“刘冕,太平一事。你定要妥善处理。出不得差池。她若起烈来强力反抗。你可将其强行拿下带到洛阳来。至于薛绍,他若胆敢有何不良举动……你可将其就地格决!”
“是!”刘冕拱手而应,心头大震。看来,这回武则天真是动了狠心了。居然说出要将薛绍就地格决的话来……苍天,我无论如何是不会这么做的,要不然这辈子都要活在太平公主的追杀之中,迟早完蛋。如何办理这件事情。还要多作思量来个智取。鲁莽不得呀……
上官婉儿立刻动笔书写制书了。她虽然一直保持着平静,可刘冕从她微微抖地笔尖和眼角流露的余光中看出。她的心情已是非常的紧张和担忧。一份制书须臾而毕,武则天拿过来看了一眼点点头,让上官婉儿交给了刘冕。
“好了,你且退下办事去吧。”武则天自己也轻叹了一声,再道:“刘冕,此事不可张扬,你须守口如瓶。”
“是,微臣谨记。”刘冕拱手而拜,缓步朝后退出了御书房。直到掩上书房的房门,刘冕仍然感觉自己地心在一阵扑扑地跳。旁边几名千牛卫卫士有点狐疑地看向刘冕手中金白色的懿旨,刘冕正好心中有气没地方撒,对他们一瞪眼低喝道:“目不斜视,站直了!”
那几个卫士齐刷刷的一愣,个个站得标不敢再看刘冕。刘冕这才大踏步的离开了仙居殿,往千牛卫卫所而来。武懿宗不在,省去了许多的麻烦。刘冕向长史阎老头儿出示了圣旨,顺利点起了一百名千牛卫士兵,在卫所里集结起来。这时,刘冕也小小的动用了一下直权,将自己的好兄弟祝腾也一并清点了进来。
刘冕在一百名兵丁面前踱着步子审视了他们一眼,开腔说道:“本将奉太后懿旨出去办差,众位兄弟都记清了:这一次我们要办地事情很重要,也很绝密。你们不可以向任何人提起,哪怕是你们最亲地父亲妻儿也不可以。否则,后果就会很惨。你们听明白了吗?”
“明白!”
“很好。每人都上马匹,即刻出。”刘冕没有告诉他们此行的目地,甚至在出城之后才告诉他们,方向是——长安。
一路上刘冕就在反复的思索,此行前去,该如何与太平公主交涉?本来,这件事情太过重大,薛绍卷进了谋反案中,太后铁了心要办他,任谁也无法阻止。可是刘冕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而让太平公主对自己生出怒怨来。
这一行,既要办成差事,又要不得罪太平公主……这不就是火中取栗么?怪只怪薛家的人太不懂事,没事跟着李冲瞎捣什么蛋。还谋反呢,真是活腻了。如今殃及池鱼,连太平公主夫妇都要遭殃!
刘冕的眼前,不禁浮现出太平公主和薛绍的样子。一个高贵雍荣,一个帅气风雅,确实是绝配。在他的印象中一直以为,太平公主是个喜好权势利欲薰心的女人。可直到如今,却现她虽然聪明也懂得权谋,却只想与薛绍只羡鸳鸯不羡仙的享受彼此的爱情。
如今这一场变故,会给她带来什么?刘冕一时无法去想像。虽然早在他与刘仁轨的谈话中就预见到了,太平公主始终难得太平,她注定了要卷进现今的政治风暴中来。只不过对历史一知半解的刘冕,怎么也没有想到太平公主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被这场风暴所袭卷。
原本最安全、最有恃无恐的太平公主,如今却成了最危险的人。她想要保住薛绍,几乎已是不可能。武则天若不是下了狠心,已怎会去拿他?既然拿了,就没有再放的道理——那绝对不是武则天的办事风格!
虽然这几年来,刘冕与太平公主相处甚少,但多少也把她当成了半个朋友。至少当初自己蒙难时,她也曾伸出过援手。而且,这个女人现在根本就没有对谁构成威胁、没有卷进任何的纷争中来,简直可以说是人畜无害。刘冕如今这样身不由己的要去拿她,心里总感觉有道槛迈不过去一样。
一百名千牛卫兵将,在洛阳通往长安的官场上驰骋,畅通无阻。一路上大小的卡哨都不敢盘查,大多都是见到千牛卫跑来远远的就打开了关卡放行。
这次带来的这些卫士,刘冕大多不太熟悉,他们也没敢问。就连祝腾也没吱声来问,都跟着刘冕一起闷着声赶路。他们当中,有大半的人都在猜想,这回出去办事,指不定又会有哪个大臣巨宦要倒霉。够格动用千牛卫去拿的,肯定不是泛泛之罪,少说也是四品以上的大员。
刘冕却在心中暗自苦笑,你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现在要去拿的,是最受恩宠的大唐第一公主吧?
第141章 驸马薛绍
高大城楼,刘冕愕然的了一阵呆。百名千牛卫骑士布在城门口,过往的百姓车马都怯怯的绕着弯走,投过来的眼神尽是敬畏与害怕。守城的城门卒见状也不敢上前来盘问多话,哪怕刘冕他们已经阻碍了帝都大门口的交通。
祝腾凑上来轻声道:“将军……将军!”
“哦!”刘冕这才回过神来,心中也算是略略拿定了一个主意。他下令道,“祝腾,你带兄弟们前往太极宫千牛卫卫所歇息,留在那里听我号令不得擅自移动。你把他们安排妥当后,到西市的吉春客栈来找我。”
“客栈?”祝腾愕然不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少说废话,去吧。”刘冕轻轻吁了一口气,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依次跑进了长安城。然后,他自己拍着马缓缓走进城门。那些守城小卒们个个站得标直目不斜视,神态谦恭之极。千牛卫,皇家卫率,是他们这种南衙的府兵惹不起的大主儿。
刘冕来到西市,先到布庄买了两套简易的平服,然后才到了吉春客栈。在那里开了个房间然后等候片刻,祝腾就来了。
“换下铠甲,穿这件衣服。”已经换好衣服的刘冕对祝腾说道,“然后跟我一起去太平公主府上。”
祝腾疑惑的眨巴了一下眼睛打量着刘冕,没说多话就换上了衣服。
二人离了客栈也没有骑马,步行往太平公主府上而去。乍一眼看来,不过是两个寻常的年轻人。
太平公主的门子小卒依然强悍。见刘冕和祝腾衣饰平常马上就上前来喝道:“尔等何人?太平公主府第不容乱闯!”
刘冕也没有跟他废话。拿出自己的官凭在他眼前晃了一眼。那小卒立马弯下腰下拱手而拜:“原来是刘将军——敢问将军,是否前来求见公主?”
“是不是要走侧门哪?”刘冕略微冷笑,收起了官凭。
“哦,不、不,将军不必走侧门。只是……”小卒有点吞吐地道,“太平公主吩咐了,近日一律不见客,所以……”
刘冕眉头微微皱了一皱。说道:“请你回复公主,就说刘冕专程从神都而来,有要事与她商议。”
小卒睁大眼睛一愣神,马上拱手道:“将军稍候,小人马上进去禀报!”他算是听出来了。眼前这位将军多半是来办公务地。那可怠慢不得。
片刻后。那名小卒一溜烟的跑了出来道:“将军请进——太平公主殿下专请将军到兰心小筑一叙!”
“有劳。”刘冕带着祝腾,施施然的走进了府中。兰心小筑,太平公主府上一处别致的地方,位于一个人工小池塘的中心,环境幽雅静谧,刘冕还只是见过从来没有去过。府里很大,刘冕穿花似的走了半天差点迷路。找两个下人问了方才找到那个池塘。
到了塘边。刘冕留祝腾在此等候,独自一人走上了白石过道来到了兰心小筑之前。小筑实际就是一间小木屋。玲珑精巧颇有几分风雅韵味。屋内还传出一阵轻盈的琴声,曲调甚是优美。
门关着,刘冕不敢擅闯,拱手在外而道:“臣下刘冕,拜见太平公主殿下!”
“进来吧!”里面传出的居然是一个男声。刘冕微然吃惊,应该是薛绍。推门进去一看,果然是他!
薛绍一身淡雅地青衣,头披散在肩边宛如瀑布飞流,将英俊的脸庞轮廓勾勒毕露。他盘坐在一面古琴身前微然低头,双手十指灵动的拂过琴弦,流水般的音符瞬息跳跃。
用刘冕的话来说,这个男人地确帅得有些过分。而且,他又很有才情、颇具优雅、深黯小资之道。这样地男人,对女人无疑有着致命地吸引力和杀伤力。
“刘冕拜见薛驸马……冒昧打扰,请恕罪!”刘冕拱手见礼。
薛绍依旧低头抚琴,只是唇线优雅的嘴角轻轻扬了一扬,算是表示友好打过了招呼。刘冕也不着急,静静立于一旁听他抚琴。
刘冕听出,这琴声虽然轻盈而愉悦,曲调之中却突出许多的惊悸与恐慌。就如同一杯颜色鲜艳清香诱人的美酒,盛装在华丽光彩的琥珀杯中,酒里却是下了剧毒。
蓦然间,薛绍双手停住曲调突兀的嘎然而止。他自己也眉头深皱遗憾的摇头:“看来,我始终无法完美地奏出这曲子。我始终无法达到那样地心境。刘冕,你可知为何?”
“报歉,在下不懂音律。”刘冕微笑道。
“不。这跟懂不懂音律无关。是一路心境。”薛绍都没有抬眼看刘冕,而是缓缓的抚摸着琴身,自言自语一般地道,“这一曲《雾千山》,是我花重金从琴曲大师那里求来的。要奏此曲,就要心情然于物外,宛如隐居在三千大山之中有仙侣。我的心,羁于红尘,永远无法达到那个心境。”
刘冕淡然的笑了一笑:“天下皆俗人。就算是空门之中,又有几人能真正的看破红尘?然于物外,我看很难。就算是高僧也是要吃饭的。”
薛绍不置可否,仍然闷头道:“那为何……别人能奏出此曲,我却不能?难道我练琴二十年,技艺仍是不精。”
刘冕轻轻叹了一声:“如你所说,的确是心境的原因。你有心事,而且是很重的心事。因此,你不可能安心的奏出好曲。”
薛绍微然一愣,虽然强作镇定但神色间已流露出一些仓皇,仰头看着刘冕道:“你此话何意?”
刘冕面无表情的看着薛绍:“薛驸马,在下奉太后之命,从东都而来。”
薛绍的眼睛迅一眯,拂在琴面的手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奏出一个高亢而又尖锐的声响。然后,他缓缓的低下头,任由披散的头遮住了自己的脸,平静的道:“是来拿我的吗?”
冕直言讳,轻声而道。
薛绍轻轻摇了一摇头:“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我知道,我躲不过的。”刘冕站在一旁并不搭话。他知道,事情当然不会如此顺利而又简单。而且,他自己也不会这样不明不白就带走薛绍。太平公主那里,必定要有个交待才行。
薛绍站起了身来,将头轻轻抚到脑后,眉头微皱眼神凝重的看着刘冕:“好,我跟你走。”
“现在还不能走。”刘冕平静的道,“在下必须先见到太平公主,并得到她的肯。”
“不。你不可以见到她!”薛绍异常坚决果断的一扬手,面露痛苦之色的沉声道,“她会疯的,她会杀了你的。趁她刚刚睡下,我们快走吧!”
冕平静的吐出一个字来,仍然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薛绍,“薛驸马,在这种事情面前,逃避是逃避不掉的。太平公主终究会睡醒。等她醒来见不到你的人,事情只会更坏、更糟。谁也不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情来。整个长安没有人能制约她。这你是知道的。”
薛绍低下头来,摇头苦笑:“你们这些将军、大臣,满脑子想的就是朝政、时局、天下大势,何尝想过人的情感?太平是一个用情极深的女子,你要在她面前将我带走,那会比杀了她还难。相信我,现在走吧。否则,你的差事必然办砸。”说罢,他抬起头来看着刘冕,眼神异常肯定。
“那我宁愿办砸。”刘冕仍然是那副平静的表情,“我是将军,我心中的确想着政治与时局。但我也懂得什么叫感情。”
薛绍眉头一皱眼角轻扬,英俊的脸庞英气毕露。显然他对刘冕的回答感到非常的意外。他逼视着刘冕足足有十五秒钟,然后颇有点嘲讽和不屑的点头冷笑:“那好,祝你好运。太平就在太平居歇息,现在差不多该醒了。你去吧!”“谢驸马。”刘冕拱手谢过,但并没有马上抬脚离开,而是定定的看着薛绍道,“驸马请恕罪,在下有一事相询,不知驸马可否如实相告?”
“我是否真的参预谋反,对吗?”薛绍轻轻牵动嘴角,露出一记苦涩的微笑。
“是的。”
“重要吗?”薛绍摇了一头,转过身来昂然站立看向窗外池塘,悠然说道,“有人需要我有罪,那我就有罪。结局便是如此,过程与真相并不重要。”
刘冕眉头轻皱细细品味着薛绍话中之意,一时不得要领。此时也不便多问,只好施了一礼退出木屋:“在下告退。”
第142章 公主心
刘冕退出来后,心中疑云丛生。
有人需要我有罪,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堂堂太平公主的男人,还有谁要栽害他不成?从薛绍的表现上看,他仿佛知道自己迟早要被拿下,却未作抗争也未作辩白……是什么让他有这样的心态呢?
刘冕心中突然一亮:难道说,需要薛绍有罪的那个人,居然是武则天?除非是她,薛绍才不敢抗争和辩白!
可是,这为什么呢?刘冕当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带着这若干疑问,他已经走到了太平居豪栋之前。方才站定,就听到屋里传来太平公主的大声呼叫:“薛郎——薛郎呢!”再听到同个丫鬟连声吱唔,都说驸马方才还在屋内,兴许是外出散步了。太平公主的大喊这才安定了下来。
刘冕心中微然惊疑:看来太平公主很紧张!薛绍的表现证明,他已经很清楚自己会有这一天了。那太平公主是否也知道呢?
刘冕站在门外静静思索了片刻,屋内有个丫鬟迎了出来问道:“这位公子站立此间所为何事?”
“在下刘冕,前来求见太平公主殿下。”刘冕回过神来应道。
“请稍候。”那丫鬟进去后没片刻就走了出来,面带歉意的道,“公子恕罪!公主有言,今日谁也不见。公子请回吧!”
刘冕摇头苦笑一声,再道:“请告知公子,在下专程从神都洛阳而来,找公主有要事相商。片刻迟误不得。”小丫鬟无奈。只得再度入内请示。这一下她回来得慢了许多,但却爽快的将刘冕请了进去。
太平公主就坐在正厅的卧榻上,看来刚刚已经收拾过了容妆,脸上还有一股没有挥去的倦意。她颇感疑惑地将刘冕从头到脚打量一眼,警惕地道:“你都没有穿官服或锦袍,为何只着一身布衣前来?”
“回公主话,在下本是穿着一身铠甲从神都而来。”刘冕拱手道,“为方便见公主。特意在西市随意买了一套不显眼的衣服。”
太平公主何等聪明之人,这时神色微变眉头轻皱:“跟我到书房来。”说罢便起身朝一边走。
二人先后走进书房,太平公主府里的下人都很懂事没有一个敢跟来。刘冕方才进屋还没坐定,太平公主急切的抢过来掩上门,直咄咄的道:“你来此何干?”近在咫尺。刘冕几乎能数清她睫毛的根数。也能嗅到她身上的体香。
刘冕略退一步。拱手道:“公务。”
“啊!”太平公主突然大惊失色,踉跄的退了一步掩住自己地嘴,但马上又强作镇定的站直放下手来,沉沉说道:“是何公务?”
刘冕眉头轻皱面露难色:“公主心知肚明,又何必问得如此清楚?”
太平公主再度将刘冕上下打量了个遍,眼神中充满紧张、惶惑与恐惧。那种眼神,就如同在打量一个从地狱来的死神。看得刘冕浑身不舒服。
然后。她反而变得镇定,背转过身来缓缓走到书房的桌几边坐到软榻上。直直的盯着刘冕在看。
刘冕也不回避,眉头轻轻皱着,眼神复杂地与她对望。
半晌,太平公主方才缓缓移开眼神,颇有点幽怨地摇了摇一头,苦笑道:“没想到,来地是你。”
“公主殿下是想见到周兴或是来俊臣吗?”刘冕回了一句,太平公主马上机警的一抬头看向刘冕,表露出些许期待与惊喜,低声道:“刘冕,你是不是能帮我?”
“我不知道。”刘冕已经很确定,太平公主的确对薛绍的事情心知肚明了,这时机巧的回话道,“太后密派我前来,用意颇深。”
“作何用意?”太平公主急切的追问。刘冕还是头一次看到,一向雍容端庄的太平公主表现出如此地紧张。
“在下也一时揣度不明。”刘冕也面露难色,为难地摇了一摇头,“太后明确表达的意思,只有两点。一是要请公主和驸马到洛阳;二是,不可声张。”
太平公主地身子轻轻颤了一下,脸色顿时有些白,惊战的喃喃自语道:“到洛阳……不可声张。想不到,母后当真如此狠心!”
刘冕始终是一副平静的表情,一副非礼勿听的平静表情。
太平公主飞快的转动了一下眼睛,低声道:“刘冕,我一向待你不薄,你一定要帮我!你告诉我,薛绍的事情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刘冕心中的思路非常清晰。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要带太平公主和薛绍到长安。但是,又不能和太平公主闹得敌对。这先,他自己就要站在替太平公主着想的立场上来。这样才惹得她敌视。
对于太平公主这等敏锐的问题,刘冕也早有成竹在胸,这时便面露难色的皱眉道:“公主殿下,请恕在下直言。你既然早在多日之前就预料到会有今日,为何没有早做筹画?”
“你、你如何知道我早有预料?”太平公主愕然,情不自禁的问了出来。
刘冕微然苦笑:“早在我祖父去世之时,在下就感觉到公主的神色有异。当时未敢多问,如今回想起来,公主和驸马当时不正是为此事而忧急吗?”
“你的确细心。”太平公主也不否认,神色忧郁焦急的道,“可是……我若早作筹画,就只能跟母后主动说起此事。那不是不打自招吗?薛郎的两个哥哥在济州参预李冲谋反,我们也是在战争爆多日后方才知晓,那时战争的胜负已然有了分晓。我们若在这时候去向母后道明缘由,岂不是有兵败投敌的嫌疑?母后向来多疑,这种事情万万干不得!”
刘冕苦笑一声:“于是你们就心存侥幸,以为薛觊等人不会连累到薛驸马,对吗?”
太平公主摇头叹息一声:“的确如此。也许是我太天真了……母后,远比我想像的还要心狠。她为何就不肯放过本就清白的薛郎、放过她可怜的女儿呢?”
刘冕沉默无语。此刻的太平公主,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儿。想要哭诉,却无人可诉。只好收起忧伤,假装起满脸的坚强。
刘冕心中叹道,她虽然已经当了母亲,却毕竟还是个只有十岁的孩子。我不知道历史上的太平公主和薛绍厮守了多少年,过得是否幸福。可是眼前的这个太平公主,却是个爱郎如深、沉醉在梦幻般爱情中的怀春少女。自己的母亲要把爱郎从身边夺走并很有可能处以极刑,这让她情何以堪?
也难怪了解自己女儿的武则天,会担心太平公主得知捉拿薛绍消息后会有异常举动。看得出,太平公主对薛绍的确是情根深种无法自拔。爱情是疯狂的,会让人失去理智。这一点刘冕丝毫不怀疑。因此,他这时要做的就是尽量安抚太平公主将她稳住。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走上极端干傻事。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这也是刘冕没有直接武力到太平公主府上拿人的原因。一来那会让太平公主牵怒于自己;二来,那样也很有可能将事情办砸。太平公主府上是有私兵的,谁知道她会不会一怒之下对刘冕仇视攻击呢?
书房中。
此时的太平公主,明显正在努力的镇定自己,在冥思苦想破解之法。许久,她也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动弹。只是表情时常变幻,眼睛也是而飞快的转动。淡柳轻娥之间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突然,太平公主仰头看向刘冕,急切认真的道:“刘冕,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你一定有办法让薛郎脱身事外有惊无险,对吗?”
刘冕心头微惊,但表情淡定的拱手拜了一拜:“公主恕罪,此事如此重大,在下何德何能?”
“不!不!”太平公主边说边从坐榻上站了起来,急切的走到刘冕声边仰头道,“你身陷六皇兄潞王之难流贬巴州,危在旦夕势如垒卵。可在那种情况之下你不仅救人救己,后来还让潞王回了朝堂、自己也博得功名一举翻身——能,你一定能的!你一定有办法帮我、帮薛郎!这跟身份与爵禄无关,这是智慧,你有这样的智慧!”
二人离得如此之近,刘冕几乎能感觉到太平公主快说话之时,嘴里气流的飞快流转。他微低下头来皱眉凝神看着太平公主,一时感觉她不是什么公主,只是个在担心自己男人的普通小女子。她的心,和其他少女的心一样,情真意切,爱郎如深。
第143章 薛绍的觉悟
刘冕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清太平公主。以前,她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尊贵模样。现在,她的轮廓在刘冕眼前是如此的清晰,性情也表露无疑。
二人就这样彼此凝视了许久,刘冕轻轻的摇了一下头:“潞王与薛驸马的事情,其本质不同。不可相提并论。”
“你说,有何不同?”太平公主直直的盯着刘冕,气势咄咄的道,“六皇兄是被栽害的,薛郎同样也是!我与薛郎朝夕相处,我绝对不相信他会参预谋反!”
“你不相信,不代表太后不相信,不代表其他的人不相信。”刘冕说道,“这就是他与潞王的不同之处。潞王落难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绝对是被栽害的。包括太后也非常的清楚。可是薛驸马呢?除了公主你,谁能百分百的肯定薛驸马没有参与到谋反中来?公主,你有没有真正冷静的想过,薛驸马为何会突然卷进这一场风暴中来?”
“为什么?”太平公主也恍然回了一下神,眼睛连眨了几下,喃喃道,“难道,这不是一场意外?”
“是不是意外,我无法断定。”刘冕说道,“但我敢肯定,薛驸马不尽然是将所有的想法与念头都告诉了你。有许多的事情,你应该去问他。“他能有什么事情瞒我?”太平公主深感意外的惊讶道,“我与薛郎之间如同一体,彼比从无秘密!”
“不尽然。”刘冕淡然一笑道,“有些想法和念头。说出来可能会伤害到你和你们之间的感情。因此。他就不会说。也就是说,有些时候他会对你撒一些善意的谎言、进行善意地欺骗。他地心里,埋藏有许多的事情。”
“你如何知道?”太平公主更加惊讶了。
“我刚刚见过他。就在见到公主之前。”刘冕说道,“他说的一句话,让我左右思索不得要领。”
“什么话?”
“我问他是否参与了谋反。”
“他如何回答?”
刘冕轻轻苦笑一声:“他说,有人需要我有罪,那我便有罪。过程与真相并不重要。”
太平公主愕然的一下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刘冕:“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我说过了。这样的话说出来。会伤害到你们之间的感情。所以,他不会说。”刘冕淡然道,“他对公主地感情,深厚得无以复加。”
“我亲自去问他!”太平公主银牙一咬,迈开步子扯开门就朝外冲去。
刘冕无奈的轻叹一声。跟随着她的脚步到了屋外。太平公主冲到大厅不见薛绍。大声唤了起来。刘冕上前道:“驸马刚刚在兰心小筑。”
太平公主毫不犹豫的冲了出去。直奔兰心小筑。刘冕缓步跟随于后,也到了小木屋外,远远就听到太平公主在激动的喊道:“薛郎,你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听到薛绍温柔而充满磁性地嗓音:“太平,我没有任何事情瞒你。你应该对我很信任,一如我对你深信不疑。”
“那你为何对刘冕说出那样地话来?”太平公主急急嚷道,“有人需要你地罪?谁会需要你有罪?谁敢需要你的罪?”语中不乏盛气凌人的味道。
刘冕站在屋外苦笑的摇了一摇头:大小姐作风严重。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扯这些。
薛绍沉默了片刻。依旧柔声道:“太平,不必说这么多了。我没有事情瞒你。我在你面前如同这一身青衣一样没有丝毫的杂色。你就让我跟刘冕走吧。这就是我的宿命,始终无法摆脱的宿命。”
“为什么?”太平公主更加激动了,大声道:“谁说这是你地宿命?”
“因为我是你地丈夫。”薛绍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奈,“太平公主地丈夫,就像一颗矗立于暴风雨中的孤树。显眼,巍然,却总有一天要倒在暴风雨中。”
“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太平公主彻底没了以往的端庄与雍容,完全变成了一个耍泼使性的小女孩子,“你告诉我,你没有参与谋反,你没有做任何坏事,你只想陪着我永生永世只羡鸳鸯不羡仙!”
“是。我是想和你厮守一生,直到我们的灵魂相拥而眠飘入云端。”薛绍如同诵诗一般徐徐道,“我想牵着你的手,在每一年枫叶红时,在郦宫的山顶看枫叶如红尘;我只想轻轻拥着你沉醉如梦,听奏一曲《雾千山》永不苏醒;我只想托着你圆润的下巴,细数岁月留在你眼角的痕迹,直到我们的牙齿掉光。可是……我不能,我做不到。因为我是如此的爱你,所以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包括,为你去死。”
“你胡说什么!无缘无故,你为何要为我去死?”太平公主的声音里已经透出一些哭腔,“没有人要你死,没有人敢要你死!你是我的夫君,我们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安静的生活。我什么也不想争,什么也不想要。我只要和你安静的生活——这难道也过份吗?”
听到这里,刘冕迈开步子走得离木屋远了一些。轻叹一声,因为他已经想通了一些事情。大概将薛绍心中的想法,猜出了一个轮廓。
为她做一切,为她去死……这种八点档言情片中烂俗的台词,此刻在薛绍口中说出来,却是如此的恰如其分,充满了无奈和忧伤。
是的,薛绍的确是为太平公主去死。若非刘仁轨当初替刘冕剖析过太平公主的身份处境,刘冕现在还未必能够想得透。
当时刘仁轨曾说,太后如若登基,继承人的问题将是一个困扰她的大难题。李家的儿子立不得,武氏的侄儿更不可靠。思来想去,唯有太平公主是最佳人选。其实,如果薛绍没有受到薛觊等人叛乱的诛连,他恐怕也很难和太平公主永远走在一起。
原因很简单。
武则天无法放心一个外姓人在自己的女儿身边,让她死心塌地。武则天之所以有可能选择太平公主当继承人,很大一点就是看中了她这女儿对自己的忠诚。母女无间,情感是最好的桥梁。可如今,这中间夹了一个薛绍,而太平公主又深深的沉迷于男女情爱之中。武则天也是女人,她知道这种状态下的太平公主,是无法当一个合格的继承的。
所以,假如武则天真要立太平公主为嗣,就必须斩去薛绍——这颗种在太平公主心中的情根!
其次,薛觊等人参与叛乱,也让武则天深感危机。不管薛绍有没有同谋,她都不会轻易的放过薛绍。徐敬业叛乱之后,本就多疑的武则天变得更加疑神疑鬼,以为天下人都在暗中反对她。于是开始大搞特务政治,对于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
薛绍,自己的女婿、身边的亲密之人,居然与叛党有如此亲密的关系,她如何肯放心?再加上其中很有可能有一些居心叵测的人从中挑唆,大概说过什么薛绍同谋之类的话。这就更让她的下定决心不可饶过薛绍了。
在百炼成妖心硬如铁的武则天的眼里,最爱的女儿固然只有一个,但女婿杀了可以再找。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更何况杀了薛绍,指不定还可以让自己的女儿出离于情爱,变得成熟、懂事,从而成为她这个未来女皇最好的接班人。
女皇帝,女太子,多么美妙的组合!
想到这里,刘冕微然苦笑摇了一摇头:看来,薛绍对自己的处境恐怕早有所悟。只是,这样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不肯对太平公主说的。一边是深爱的男人,一边是挚爱的母亲,这只会让太平公主更加痛苦。太平公主则是以为,只要自己与世无争就可以然于一切事外。她哪里想过,眼前的这样一场巨大风暴面前,没有人可以逃脱于外。她太平公主,更是不可能。她注定了要被武则天推上台面,走上这个炫目而又凶险的政治舞台。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太平公主现在恐怕是懂得了。
木屋里已经传出太平公主嘤嘤的哭声,刘冕再提步走得远了一些。方才停下,就叫薛绍在里面唤道:“刘冕,你进来吧,我有话同你讲。”
刘冕愕然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敲一敲门,然后推开走了进去。
太平公主站在一旁,已经抹去了眼睛,眼圈是红的,表情有些呆滞。
“我跟你去洛阳。”薛绍的声音很平静,还透出一丝慵懒,“走吧。”
“不,我不允许!”太平公主突然一下作,勃然怒道,“薛郎,我不允许任何人把你从我的身边带走!我绝、对、不允许!”
第144章 恻隐之心
刘冕心头一紧:坏了,这女人万一作,不会想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太平公主突然怒目一瞪刘冕,厉声喝道:“刘冕,你既然不能帮我,那么——就是我的敌人!”
刘冕苦笑的摇一摇头:“公主,你别逼我。你知道的,这于事无补。”
太平公主正待继续作,薛绍突然激动的一把扯过太平公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全无斯文的大声咆哮起来:“太平,我不许你这样——不许!”太平公主则是将头深深埋在薛绍的怀里,全然不顾形象的痛苦失声。
刘冕杵在那里好不尴尬,有点恶趣味的在脑海里飘出一句你是风儿我是沙……
咳,琼瑶阿姨为何没有写过太平公主的书呢?或许写过,我没看过吧……刘冕的脑子里居然胡思乱想起来,嘴角轻轻抽搐,露出阵阵苦笑。
薛绍的个子挺高,将太平公主完全的抱在了怀里,然后偏过头来对刘冕轻轻点了一点头,示意自己心甘情愿跟他回洛阳,不必顾忌太平公主什么。
刘冕却是轻叹一声缓缓摇头,走出了木屋外反身带上门。
方才走出数步,身后的门突然传来一声响。太平公主拉开门快步跑了出来,扯着刘冕的胳膊肘儿往前跑,嘴里嚷道:“跟我来!”
“太平,你不要干傻事!”身后薛绍在大声疾呼。刘冕也只得无奈的被她扯着。快步跑回了书房里。
太平公主反身掩上房门。背靠在门上胸脯不停的上下起伏。不等喘息宁定,她死死盯着刘冕情急道:“刘冕,你一定要帮我,不然……我就杀了你!”
刘冕苦笑一声,摇头:“那要看,公主要在下帮你做什么。如果是去做杀头地事情,我倒宁愿现在被你一刀杀掉。那样还干脆些。”
“那你和我们一起走!”太平公主像疯了一样,冲上前来紧紧抓住刘冕地胳膊肘儿。“你放我们走,我们一起逃到天涯海角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从此不再也不回来!”
刘冕再度苦笑,摇头:“公主,你不像这么幼稚的人。纵然在下放你逃走。你又能逃得多远?你别忘了。你是堂堂的大唐公主。天下仰视。无论你逃到哪里,都无法平静与安逸。逃避,是不可能的。”
“我不管!为了薛郎,我什么都可以放弃,什么都可以不要!”太平公主奋尽全身力气使劲的摇晃着刘冕的胳膊,“我也不会害你。你跟我们一起走——从此以后,我们亲如兄妹的一起生活。好不好。啊?好不好?”
刘冕皱起眉头来凝视着太平公主:“你疯了。真地疯了。”
“是。我疯了。”太平公主连连点着头,不停的喘着粗气。“如果失去薛郎,我会生不如死。所以,我宁愿现在疯掉,现在死掉。刘冕,你没有深爱过一个人,无法理会失去深爱之人的痛苦!我一刻不见薛郎就会心中空空如也,更不用说永远的失去他!如果是那样,我宁愿现在就去死,陪他一起死。”
说罢,太平公主真的像疯了一样使命地摇晃着刘冕地胳膊肘儿:“你帮我、帮我!”
刘冕地身躯何其强健,哪里是太平公主能摇得动了。她摇了半晌刘冕却挺然不动,自己也累得连喘粗气停住,然后突然一下萎顿的坐倒在地上,宛如崩溃了一般喃喃道;“帮我、帮我……”
刘冕的心中,突然生出一丝隐恻之心。眼前的这个女子,为何用情如此之深?她真的是那个我所知道的、历史上的太平公主吗?
我是不是应该告诉她,就算真地失去了薛绍,你照样能过得很好,照样是风光无限地大唐第一公主?说不定过不了几年,你就会将他淡忘,从而在迷失的情爱之中找回自我。
“帮我、帮我……”太平公主仍然在喃喃地念叨,还仰头眼巴巴的看着刘冕,湛亮的凤眼里已然贮满泪水,眼圈红红,尔后又在喃喃道:“你不帮我,我就杀了你——现在就杀了你!你知道的,我能办到!”
“是,我知道。”刘冕居高临下平静的看着太平公主,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刘冕不怕死。怕的是,如何死。我可以慷慨的阵亡于战场,却不想在这时候被公主杀掉给薛绍陪葬。所以,我帮你。”
“你放我们走?”太平公主顿时狂喜,浑身上下顿时有了力气一下就站了起来,又抓住了刘冕的胳膊肘儿,“那你跟我们一起走。你放了我们,母后是不会饶过你的。你是我们的恩人,我要……”
“公主!”刘冕突然出声打断太平公主疯一般的念叨,冷峻沉寂的看着她,“你若真想救薛绍性命,就请冷静、现实一点。你不应该如此激动忘我。任何鲁莽和不计后果的行为,都只会带来更坏的后果。”
“那你说,怎么样?”太平公主仰起头来眼巴巴看着刘冕,宛如庙里求香拜佛的善男信女一样虔诚,充满期待。
“我不会放你们走。这不仅害你们,也害我自己。”刘冕平静的说道,“若真想救薛绍性命,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你说!”太平公主睁大了眼睛,“不管任何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若想救他,公主就放弃他。”刘冕定定的看着太平公主,平静的道,“解除与他的婚姻,然后你再到太后面前向她求情,请求饶薛绍一死。或许,他就会有一丝的生机。”
“救他?放弃他?”太平公主怔住了,喃喃的摇头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何会有如此残忍的念头?”
“是。这是很残忍。”刘冕依旧面无表情,“而且我也无法保证,这是否真的能救得了薛绍。假如他当真参与谋反,绝对是死路一条。如果他只是受些诛连没有实际参与,那么还有一丝生机。只是,就就算死罪可免,活罪绝对难逃。想和公主再像往日一样常相厮守,已是不可能!”
“为什么、我想知道,为什么!”太平公主的眼泪扑簌簌的流了下来,使劲摇着刘冕喊道,“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刘冕轻轻叹了一口气,伸起右手拿起太平公主的一只手,缓缓拿开:“公主,你现在深陷其中,就算我向你解释,你也是听不明白的。以后,你自己会慢慢明白。旁观清——如今,如果想救上薛绍性命,唯一有一线希望就是这样做:公主放弃他。公主放弃与他的婚姻,放弃对他的爱和思念。从此安心的当大唐第一公主!”
彭的一声,太平公主一记拳头砸到了刘冕胸膛上,紧接着是第二拳第三拳——绝对不是那种撒娇时耍的小粉拳,而是使足了力气的卯上去的拳头。她如同疯了一样歇斯底里的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如此残忍!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刘冕的眉头一阵阵皱起,使劲挺起胸肌任她锤打。还好,虽然他没有练到胸口碎大石的境界,这几记少女拳头还是受得下来。
书房里,传出一阵阵打鼓般的阵响。薛绍站在门外听得心惊胆战,这时忍不住推开门走了进来,将太平公主一手抱进怀里。太平公主失声大哭,这时一下没了力气蔫下来,扑倒在了薛绍的怀里。
刘冕长吁一口气,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薛绍眉头轻皱神色复杂的看着刘冕,眼神中意味千转。
刘冕感觉有些尴尬,拱手拜道:“在下先行回避。”说罢抬脚朝屋外走。薛绍冷不丁的说了句:“谢谢你,刘冕。”
刘冕轻轻牵动嘴角微然一笑,走到了屋外。
外面天色已黑,刘冕走出太平居来看着如墨天色,慨然长长吁了一口气。一直等在外面的祝腾这时上来,轻声问道:“怎么样了,将军?”
“我不知道。”刘冕仰头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星,茫然的说道,“尽人事,听天命。”
祝腾沉默无语。二人就这样呆呆站在院子里,直到夜半三更。府里的下人丫鬟仿佛都没了踪影,也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打扰他们二人。
许久以后,刘冕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太平和薛绍。二人的神色都很是黯然,可是明显都收拾过了衣妆。太平公主也补过了脂粉,脸上眼泪留下来的痕迹已经看不见了。
太平公主仿佛又恢复了以往的端庄尊贵,她平平的注视着刘冕,说道:“刘冕,我接受你的提议,跟你们一起去洛阳。”
第145章 善意的谎言
刘冕离开太平公主府的时候,心中颇有些感慨。以前的太平公主在他心目中,更像是一张脸谱,五官表情全用聪明、傲慢和骄傲来勾勒。那么这一回,刘冕看到了脸谱之下真实的太平公主。她和普通的女子一样,有着自己柔弱和坚强的一面。书房中,太平公主仰望刘冕时眼神中流露出来的那种忧伤、心悸、焦急与愤懑,令他始终难忘。
你没有真正爱上过一个人,无法理会我的心情。刘冕心中回味着这一句曾经听得烂熟的台词,心中回荡里淡淡的忧伤、失落和诸般复杂情感。
太平公主和薛绍之间的所谓情爱,达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呢?刘冕的确不知道。虽然已经活了两辈子,但他的确没有像她那样为了一个爱人而付出一切的冲动。以前,每每看到言情剧中生离死别要死要活的深爱情侣,刘冕这个出身军旅的铁血军人,偶尔还会讪笑几声以示不屑。
现在,他的心中却泛起一丝的遗憾。这些年来的经历告诉他,爱如剑,双刃剑。可为什么偏偏有那么人矢志不渝的用一双肉掌,去紧紧握住这把剑的剑刃而不肯放手呢?
刘冕暗自思索,淡淡苦笑的摇了一摇头:罢,这种事情局外之人的确是无法理会的。
刘冕和祝腾二人回到西市客栈时已是半夜,皇城大门已经关闭,于是就留下来歇息了一宿。第二日清晨,二人换上了自己的铠甲军服,骑上大马来到皇城千牛卫卫所,将那百名千牛卫卫士集中了起来。
刘冕整点了一下队伍,就下令道:“祝腾带队。所有兄弟在长安城东外十里公驿亭等候。”众人得令而行。不多时就离开了卫所出城而去。
刘冕再独自一人骑着大马,来到太平公主府前。站在府门口就可以看到。府里已经准备了两辆马车。十余名兵甲和车夫已经准备妥当。刘冕进去方才现身,太平公主和薛绍就一起出现在院中。
二人只做了简单的装束。薛绍仍是一身青衣的清爽扮相,头也扎了起来;太平公主穿一身襦裙,头上戴了一顶粉红纱帘的宫沿帽。
太平公主走上前来先说话了:“刘冕,启程吧。”然后,她就紧紧挽住了薛绍的胳膊。
“是。公主。”刘冕应了一声,招呼府里的兵甲车夫们准备启程。这也是他们昨天计议地出门方式。太平公主在长安城里,始终都是最耀眼地人物。再如何低调也会引起人的注意。于是他们一起商定,由太平公主带自己地行驾出城,城外再由刘冕接手护送。
小两口坐上了同一辆马车,车帘放下后,就宛如与世隔绝了。后面一张马车,却是空的。那是准备他们进洛阳城时所用。到时候,薛绍和太平公主就要分开而行。
一个进皇宫,一个进监狱,从此云泥之别。
刘冕一路沉默,骑着马率领太平公主的亲卫士卒们。护着车马一路出了长安城。这样看来,太平公主不过是寻常的出行了一回,虽然引来许多人注目,但大家也似乎都习以为常了。
十里公驿那里,祝腾和百名千牛卫卫士就在驿馆里等候,也没有列队恭迎大摆阵仗。一切都在低调行事。刘冕带着车队进了驿馆。现这里除了千牛卫的人再无闲杂人等。看来祝腾等人已经将这里做了个肃清,免得多生耳目。
太平公主的卫队。走到这里任务就算完成了。刘冕让他们分散开来依次进长安回府,一百名千牛卫卫士将太平公主与薛绍坐地车子,前后左右的围拢起来。
太平公主掀开车帘唤了刘冕一声,待他过来后说道:“刘冕,路上走慢一点。”
“是,公主。”刘冕拱手应过,车帘放下的时候一眼瞥到太平公主地脸,见她脸上再添新的泪痕。
刘冕轻轻叹了一声,心忖这西京到神都的九百里路,大概就是太平公主和薛绍走过的最后一途了……九百里,长相送,就算走得再慢,终会要有分手之时。太平公主,你这又是何苦呢?
“启程——”刘冕长喝一声,百名卫士衣甲马蹄一起响起。人马出了驿馆,走上了京城官道。
官路之上商旅行人极多,车马奔腾不休。刘冕也就照顾着太平公主的那点小心思,走得并不快。个个提着马儿缓步而行,如同郊游。一路上过往的行人百姓也没有谁敢正眼来瞧他们,大多绕道回避。一路上走得很是清净。
走了五六天,路程方才过半。这一日,众人留在一家驿馆里来歇息。
大唐的驿馆,在历史上极富名气,也可算是一样特色。驿馆的本职工作,本是传递衙门邮信与朝廷公文,属于公办。后来,渐渐兼顾起招待所的职能。大唐富裕,这公家的招待所要经常招待过往地官宦贵族,自然不能寒碜了。而且只要有朝廷或衙门堪的令符在身,在驿馆的一切消费都是免费的。
寻常的驿馆都会建起豪宅阔院、小桥流水如同富家豪宅,饮食用具也讲究精致奢华。两京之间的驿馆就更不用说了,许多都像是朝堂大员地府第,哪怕是太平公主住了进来也不会有什么不满。
傍晚,夕阳西照。初夏地风吹来颇有惬意。刘冕饭后独自在驿馆的小溪边散着步子,听闻前方小亭里有人窃窃私语。他抬眼一看,原来是太平公主和薛绍正相拥坐在那里。正要转身离开回避,身后太平公主出声来唤了:“刘冕,你过来吧。”
这几日相处下来,刘冕和太平公主夫妇也算是相熟了许多。虽然身份有差,但因薛绍一事他们彼此已然有了一丝自己人地特殊亲密。
刘冕走过去拱手施一礼,太平公主颇为忧郁的说道:“刘冕,你实话跟我说。我们此行……成功的机会有多大?”薛绍坐于一旁,神情却是放松得多。他脸上散着一如既往的贵族气息,颇有几分小资的慵懒和洒脱。
刘冕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说道:“说实话,在下不知道。”
太平公主轻轻皱了一下头眉,幽怨道:“那么,你当初在巴州时,有几成把握成功?”
刘冕稍加思索,脱口道:“不到一成。”
太平公主略露惊疑:“那你为何就能成功了?你说,现在我们有几成把握?”
刘冕微然笑了一笑,回道:“公主,其实一成与九成九,没有绝对的区别。有些事情,努力争取了未必会成功,但是不努力就必定失败。就跟玩牌一样,在底牌揭晓之前,总是胜负难料。”
太平公主不禁有些气馁,叹一声道:“我知道,你这是在安慰我。要我不要放弃希望。可是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整日心慌意乱惴惴不安。再这样下去,还不等到洛阳,我和薛郎都会要崩溃。”
“那我们不如加快行程,早日到达洛阳吧。”刘冕说道,“越逃避,越负累。所以还不如早日面对。”
“可是……”太平公主的脸上写满忧伤。薛绍握了一下他的手微然笑道:“太平,刘冕说得有道理。这一条路纵然再长,也终会走到尽头。该面对的,我们就坦然去面对吧。”
“我怕,我真的好怕……”太平公主低下头来靠到薛绍的肩头,小女儿的神态毕露无遗。这几日来,他们夫妇俩在刘冕面前已无生分和顾忌,时常这样卿卿我我。刘冕也算是见惯了。
“相信奇迹吧。”刘冕轻道了一声,拱手拜一礼告辞。
“奇迹……”太平公主看着刘冕的背影,痴痴的自语。
刘冕离开小溪边,暗自摇头叹息。同时在想,这几年来的经历和麻木磨难,是否真的让我变得自私又冷酷?
奇迹,怎么会有奇迹?当年我和李贤一起落难之时,我自己的确相信奇迹并创造了奇迹。可是薛绍的身上,绝对不会有什么奇迹。他最好的结果,就是和太平公主生生的分开,然后留一残躯独自终老。运气稍差一点,就必死无疑。
这一点,谁也不可能改变。
太平公主,原谅我对你撒了一个善意而又残忍的谎言。若非如此,你定然会牵怒于我,对我恨之入骨。这个谎言会给你一线希望,但将来或许会把你推向更深的深渊。但愿你不要对这个谎言抱有太大的希望。因为往往希望越大,失望与痛苦就越大。
结果如何,就要看到时候你如何与你那心冷如铁的母亲周旋了。
你们母女之间的事情,我刘某人爱莫能助。
第146章 分囚两处
洛阳到了,正当午时。大街上很热闹,城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有点水泄不通。原来洛阳仍然戒备森严,往来人口盘查较严。
刘冕一行人到达城门时,立马引来了所有人的注目。太平公主耀眼的车驾,百名千牛卫戎装骏马,路人纷纷退避。守城的兵卒们远远瞧见这阵势,马上派出一队人来疏散城门口拥挤的人群,先放刘冕等人入城。
此时太平公主和薛绍已经分坐了马车。分开之时,太平公主差点哭闹,刘冕有些放心不下,于是骑着马亲自护在她车边。
进了洛阳城后,刘冕便叫祝腾先行一步,进宫向太后通报一声。然后他自己率人护着两辆马车,朝太初宫而去。
马车里一度传来嘤嘤的抽泣之声,弄得刘冕心里也很不是个味儿。虽然太平公主和薛绍的悲剧与自己无关,刘冕自己也从来没有什么棒打鸳鸯的恶趣味,可这一回自己亲手充当了一回棒子,多少也有点过意不去。
车马走到太初宫宝城端门前,刘冕看到了一个熟人——来俊臣!他正带着左肃政台官吏在门口等候。祝腾也一同在那里,看来是得了武则天的钧令返回了。
武则天称制后,将御史台的名称而作了更换,分为左、右肃政台。左台监察朝堂百官,右台检视地方州县官员。周兴、来俊臣等人坐镇左肃政台,在丽景门建起一个充满了武周特色的监狱。据说,那里的刑具之多和刑罚之狠,开创了一个先河,比长安的御史台监狱的层次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来俊臣见到刘冕一行人的车马,独自一人快步迎上来。刘冕心知肚明,扬了一下手示意车马停住。太平公主马上掀起车帘来对刘冕道:“为何停住?”声音中透出一丝惊惧。
不等刘冕回答。来俊臣已然跪在了太平公主的车驾旁高声道:“卑职来俊臣。拜见太平公主殿下!”
刘冕清楚地看到,太平公主长长地睫毛颤抖了起来。眼中闪过一阵惶恐,花容失色。她马上放下了车帘,颇有怒意的道:“来俊臣,你竟敢挡我车驾,该当何罪?!”
“公主恕罪!”来俊臣仿佛听出了太平公主语音之中外强中干地味道,不急不忙道。“卑职奉太后之命,在此专程等候刘将军,以便交接公务。”
刘冕骑在马上。有点恼怒的瞪了来俊臣一眼,恨不得骂他几句。这龟孙子,干嘛这时候扯上我,想把太平公主的火气转嫁到我身上吗?
太平公主何尝不知道,来俊臣是来接走薛绍的。她也非常清楚,洛阳丽景门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管是谁到了那里,定然受尽刑罚屈打成招。
可这是太后的命令……太平公主无奈地沉默了一阵,再度掀开车帘对外面道:“刘冕,如果来俊臣敢对薛绍滥用一丝半点的私刑。你就替我杀了他。然后,我在母后面前保举你飞黄腾达,绝不食言!”说罢,信手放下车帘,就如同随意闲聊了几句一般轻描淡写。
跪在地上的来俊臣脸皮一阵抽搐。他仰头看了看居高临下一身戎装地刘冕,眼神之中不禁闪过一丝惧意。慌忙跪倒下来连连磕头:“公主放心。卑职绝不敢滥用半点私刑。卑职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请公主千万体晾!”
“走——”太平公主长声一唤。车马再度启动。刘冕勒马没动,待太平公主的马车走上前数步后,方才对跪在那里仍在磕头的来俊臣道:“来大人,起来吧,公主已经走了。”
来俊臣这才停住没再磕头,悻悻的爬了起来拍拍膝上的灰土,仰头看一看刘冕,却正好迎上他如刀的眼神,于是连眨了几下眼睛移开眼神道:“刘将军,下官是否可以带走薛驸马了?”
“既是太后差你来……人在后面,你带走吧。”刘冕直直的逼视着他说道,“驸马何人,你自知晓。来大人,这可是一只烫手的山竽啊,你小心了。”
来俊臣耳边不禁又回响起太平公主刚刚撂下的话,再瞟了一瞟刘冕握着刀柄的手,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招手示意自己的手下人过去接管薛绍的马车。
千牛卫的卫士散了开来,聚集到刘冕身边。来俊臣等人到了薛绍的马车前,倒也没有唐突无礼,还给薛绍拜了礼,然后请他的车驾进了宝城。这时祝腾才上前来跟刘冕说,太后让他们先将太平公主请到同心阁歇息。而且,在太后令行下旨之前,就让刘冕在那里护卫公主,不要让她四处走动。
刘冕心中暗道:就此将太平公主软禁了吗?
于是,刘冕只好让祝腾带一半地千牛卫兄弟回卫所先去歇息,约定酉时二刻再来换班。他自己则是带着余下一半千牛卫护着太平公主地车驾径直来到了太初宫则天门前。太平公主突然出声唤道:“刘冕!”
刘冕骑马上来回道:“公主有何吩咐?”
太平公主一脸忧急之色:“母后在哪里?我要马上去见她!我仍是担心薛郎在丽景门会受苦……我要马上见到母后!”
“公主恕罪……太后懿旨,请你先到同心阁歇息。”刘冕如实回禀。
“不,我现在就要去见她——刘冕,你一定知道她在何事,带我去!”太平公主固执的道。
“公主稍安勿躁。”刘冕劝道,“太后事务繁忙,此刻或许正在处理朝堂大事呢?你若这时候鲁莽地闯过去理论只会让她更加反感。要是因此而坏了她的心情,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哎……”太平公主忧急又无奈的摇头叹息,放下车帘来道,“好吧,去同心阁……”
刘冕吁了一口气,一路将她送到了位于太初宫深处同心阁。这里是一处高阁楼台,一般作为皇家内眷的设宴赏月之地。刘冕到了这里的时候,只有几名宫女和宦官前来拜迎。
太平公主下了车来,忧急的皱着眉头道:“刘冕,我听你的,留在这里歇息。你能不能去见一见我母后,求她让我去见她?我一定要当面跟她说清楚。”
居然带点哀求的语气。
刘冕表情平静的点了一点头:“公主一路舟车劳顿,就请先好生歇息一下吧。养足了精神,也才好应对一切。在下会要去向太后述职覆命的。待见到了她,自然会向公主转达。”
“那好……拜托你了。”太平公主咬了一下嘴唇,心不甘情不愿的缓缓迈着步子,在那几名宫女和宦官的陪同之下登上了同心阁的阶梯。
刘冕目送她进了同心阁的房间,这才轻吁了一口气。他吩咐手下将士在阁外用心戍卫,自己向仙居殿而去。
也是时候向武则天覆命交差了。这趟差事,办得真够窝心。自己一个臣子,夹在太后、公主和附马之间着实难以为人。能办成现在这个模样,刘冕心中暗呼庆幸。
仙居殿御书房里,刘冕拱手立于一旁,听武则天朗朗道:“刘冕,这一趟差事你办得很好,予甚满意。你果然是个有能力又忠心的人,没有让予失望。真是辛苦难为你了。”
刘冕谨慎的拱手道:“谢太后称赞。微臣理当如此。”
“太平的性子我这当娘的很清楚。能把事情办得如此顺利圆满,殊属不易。”武则天也叹了一声道,“家门不幸哪,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刘冕,太平那里,交予旁人我是不会放心的。你毋辞劳苦,就在同心阁护卫她吧,千牛卫卫所那边的差事暂时不用理会了。你记住,一则要护其安全,二则不要让她作出什么异样举动。”
武则天闭口不谈什么时候接见太平公主,刘冕自然不会那么傻的去问。她的意图看来很明显了,就是要冷处理太平公主,先将其软禁隔离起来。
“微臣领旨……”刘冕心中苦笑:老太太,你就不能另派个人吗?我实在不想夹在你们娘儿俩之间办这种差事了!
“去吧……”武则天轻轻扬了一扬手,有些疲累的按了按自己的额头。一直立于一旁的上官婉儿乖巧的上前来替她捏起了肩膀。刘冕抬眼看了上官婉儿,只见她神色也有些忧郁,愁眉不展。
刘冕拱手退出了御书房,无奈的叹了叹气:没办法,这差事还得接着干下去……一个老太太,一个小姑奶奶,都不是什么消停的主,喜欢折腾。
第147章 天不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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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冕只得又回到了同心阁,和那些千牛卫卫士们一起接着当差。赶了这么些日子的路,众人都有些累了。好不容易熬到酉时二刻祝腾带人来接了班,刘冕这才得个空闲回家歇息。
天已经黑了。刘冕回到家时,自家大门都关着,砸了一阵门才有人来打开。仆人们见是自家老板归来,都殷勤的前来伺候,刚刚睡下的韦团儿也欢天喜地的迎了出来,给刘冕张罗饭食与洗浴。
刘冕吃了顿饭泡在澡桶里,梳理着心中的思绪。这段日子以来,委实有些乱了。从刘仁轨去世到今天,就没得过一天消停。从明天起,他要带着那百名千牛卫卫士,日夜不休的守卫在同心阁。
韦团儿走进浴室来,隔着屏风道:“将军,我把衣服放在屏风上了。”
“团儿,我离开这些天家里有什么事吗?”刘冕随意问了一句。
“无甚大事。”韦团儿回道,“只是……府里余钱不多了。前些日子将军在长安休了两三个月的假,卫所那里没有下薪俸,连日来花销巨大坐吃山空,先前上官婉儿送的一些钱已经快要花完了。”
刘冕不禁有点恼火,那武懿宗还真是做得出啊——当真扣我工资!
韦团儿又道:“还有,最近几天有一个叫唐胡虏的富家公子每日都来拜访,也不知所为何事。”
“唐胡虏?”刘冕想起了那个在清荷莺菀里遇到过的大胖子、洛阳巨商之子,疑惑道,“他一人前来还是有人结伴而来?”
“独自一人。每日未时过后必来一次,今天也来过了。婢子也不好去问他找将军何事。”韦团儿道。
刘冕暗自思索。上次见到唐胡虏他和薛怀义在一起,想必多半和薛怀义、芙玉是一伙的吧?他又是商人,恐怕是为了芙玉想贩粮一事而来……于是道:“团儿,他若再次前来。你便对他说:我帮不了他。”
韦团儿疑惑道:“将军,婢子就如此回话吗?”
“照我原话来讲就是。我近日公务繁忙,恐怕不会有什么时间呆在府里。钱的事情,我自会想办法。”
“是……”
当夜,刘冕也算是睡了个囫囵觉。武则天有令在先,他也就不必参加早朝了。待到辰时到千牛卫卫所里点起五十名卫士,到同心阁换了祝腾的班。这个时候。文武百官正在含元殿早朝。远远可以听到悠悠晨钟在宫殿间回荡。
祝腾等人值了个夜班看来是累坏了,个个双眼通红。刘冕细下询问太平公主这段时间地表现,祝腾道还算一切安然。刘冕这才放了
戍卫宫殿,真是一件无聊又枯燥的差事。刘冕是领头的将军还好一点,可以随意四下走动逛一逛。那些侍卫就苦了,个个像尊泥菩萨的站着也不敢乱动。
太平公主一直呆在楼台地阁房里,也没有露过面。到了中午,宫中掖庭的宦官们给刘冕等人送来了饭食,草草吃过后继续站哨。
可是一直还算安静的太平公主仿佛有些坐不住了。她带着几名宫女走出阁房来到了楼台凭栏边,看似心情比较烦闷想出来透口气。刘冕抬头去望的时候。太平公主刚好也看到了他。
刘冕看到。太平公主唤过身边一名宫女说了几句,那宫女就快步朝楼下跑来。刘冕心中苦笑一声:得,这小姑奶奶又瞅着我了……
果然,那名宫女就是下来请刘冕上去和公主说话的。刘冕无奈只得上去。
同心阁的阁房筑得很精致,四方的平台由湛亮地白玉石彻成,可以映出人影。登高凭望,整个皇城太初宫尽收眼底。洛水河宛如玉带贯于城中。地确是一处赏景的好地方。
太平公主的神色却是很忧郁。这些日子以来她的脸色都差了许多。虽是施了厚厚的脂粉,却透出一些蜡黄。人也瘦了不少。与往日的华贵风韵相比,差了一个档次不止。
太平公主斥退了那些宫女宦官,示意刘冕和她一起走到了凭栏边的僻静之处。
一阵风起,太平公主的丝缕衣衫柔美的飞扬,头也被吹得有些零乱。刘冕站在她侧旁,见她脸部轮廓的线条虽然美妙,却处处透着忧伤。
“刘冕,你见到太后了吗?”太平公主地声音都有些无力了。
“回公主,在下见过太后了。”
太平公主并没有什么激动,只是皱了皱眉头道:“她如何说?”
刘冕沉默了片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倒是太平公主自己苦笑一声道:“我不想为难你,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吧。”
“谢公主。”刘冕拱手应了一声。
其实也不用刘冕说什么,事实已经证明了一切。太平公主,最受太后喜爱地小女儿,如今却得不到她的接见。这不是软禁是什么?
太平公主并不傻,这些事情一想即会明白。前几天她受的刺激实在太大,以至于有些神思混乱迷失了自我。如今看来,她仿佛已经恢复了一些回来,心智也冷静了许多。
太平公主轻轻牵动嘴角,无声的苦笑,沉默。
风继续吹,青幽的丝拂过太平公主圆润的脸庞,尽显妩媚与柔美。可隐隐之中,却透出无限的伤感,甚至还有一丝憎恨。
她微微仰起头来,眯着眼睛看着天空,喃喃道:“薛郎会死,对吗?”
刘冕无语以对,只得轻声道:“我不知道。”
“就算不死,我们以后也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对吗?”
“……我不知道。”
太平公主居然笑了。眼角轻轻扬起,嘴咧了起来,一副开心大笑地表情,可是嘴里却没有出声音来。
“只羡鸳鸯不羡仙……我好幼稚啊!”太平公主就这样仰头看天,一副痴笑地表情,眼泪却从眼眶中滚落而出。
刘冕眼睁睁的看着这样一副凄美到惊艳地画面,心中暗自抽搐了一下。
“薛郎最爱的青花瓷,全都落在了长安呢,我明天回长安,替他取来一些送去。”太平公主的眼泪滚落得更快,声音却是出奇的平静,平静得诡异,“一个人在监狱里,太寂寞了……我不能去陪他,就让青花瓷替我代劳吧。”
刘冕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心中不禁惊道:太平公主居然不哭不闹了……哀莫大于心死。她是否也想到了一些事情,明白了薛绍的事情已然无法挽回?
“刘冕,谢谢你让我和薛郎一起安静的渡过了最后那段旅途的日子。你的心意,我明白的,你不必担心我会记恨你什么。”太平公主喃喃自语一般的道,“一切都与你无关,你也无力改变任何的结局。或许薛郎说得对,他是太平公主的男人,早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刘冕心中一凛:果然!太平公主当真想通了许多蹊跷。她会不会从此对武则天心生怒怨,从而走上一条偏激之路呢?
“薛郎爱我,如我爱他一般深入骨髓。”太平公主吟诗一般淡淡道,“母后爱我,却如烈火洪水,如荼如潮,让我难以承受。刘冕,为什么人活在这世上,总是不能如愿的按自己想要的方式去生活?人生,为何总有那么多的无奈?”
刘冕轻叹了一声道:“人生如赌。牌局不会按任何人的意图变化。”
太平公主呵的苦笑一声,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珠,眼眶中的眼泪却涌得更厉害了:“你不是说,我有权更换底牌吗?”
刘冕轻轻摇了一摇头:“在与太后和时局对赌时,不行。”
“你终于是说出实话了。”太平公主长长吐了一口气,宛如解脱一般的大声道,“我也想通了。该是我的,终是我的。不是我的,强留也是留不得。刘冕,我请你去见一趟我的母后,代我传个话。就说,不管她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薛郎能留得一条性命。我可以保证,从此以后我不再见他,甚至不再想他。”
刘冕心头微然震动,表情却是平静的拱手拜了一礼:“是。在下一定将公主原话带到太后那里。”
太平公主沉默了片刻,再度抬起双手来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这一次,她眼眶里没有再涌出眼泪来。只是眼睛已然一片通红,人也瞬时憔悴了许多。
“刘冕,我偶尔曾听到一些传闻。你当日在扬州大战时,曾在战场上狂呼过一句话,吓坏了许多人。”太平公主转过头来,似笑非笑脸色如同鬼魅一般的看向刘冕,“就是那一句我欲成佛天不允,对吗?”
第148章 正面较量
刘冕惊讶的抬了一下眼睑,拱手道:“是的。当时骆宾王就死在我的眼前,我亲眼看到他咽了气。这句话,是他临死前说的……”
“好,很好。”太平公主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脸上的笑容越诡异:“好一个我欲成佛天不允。”
一阵风起,太平公主满头青丝飞扬,喃喃道:“原来,人世真的是如此无奈,人心真的如此丑恶,情爱真的如此辛酸。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不想争任何东西,不想害任何人,只想平静的享受自己的爱情。却被逼得走到了今日的境地——刘冕,我明白了。这世间最靠不住的,就是感情。我想,母后是对的。她要我割恩断义不要沉溺于情爱之中,这或许会带来一时的痛苦,却能换来一世的洒脱。”说到这里,她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扭曲,如同鬼上了身一般。
刘冕暗自抽了一口凉气:果然是母女连心……怪不得武则天曾说,这个女儿与她最为相似,颇有几分她的神韵。太平公主,她会不会就像是一头沉睡的猛兽,被武则天用这种偏激的方式给唤醒了?
将来,这个女人会干些什么呢?会如同历史上的她一样,走上一条争权夺势的不归之路吗?
“没有什么是值得永远挽留的,没有什么是值得永远怀念的!”太平公主伸出双臂,仰头向天凄厉的嘶叫道,“这世间只有一件东西是真实的——那就是权力、无上的权力!”
她凄厉的声音传出许远。站得不远的宫女宦官们如同听到鬼哭,纷纷缩起了脖子。刘冕也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种感觉,很不是滋味。
太平公主不停的大声叫喊重复那几句话,嗓音渐渐变得嘶哑。尔后,她癫狂地仰天长笑手舞足蹈。简直就像是疯了一样。刘冕怕她一失足摔下高台,急忙挡在了她身前将他护在自己双臂的范围内。
太平公主癫狂了一阵突然浑身一软,顺势就朝刘冕怀里倒来,仿佛突然一下被抽空了浑身的力气。刘冕稍自惊了一惊,也只好站直不动伸手将她护住,双臂却是不敢抱拢。四方耳目众多,要是被他们看到一个将军居然敢伸手去抱公主。那玩笑可就开得大了。
太平公主却浑然不管这么多,她索性伸出手来环到刘冕的腰后,将脸贴在他冰冷的明光胸甲上,突然间泪如雨下大声号哭起来。刘冕皱了下眉头,看下四周还有几个宫女宦官在,于是怒目瞪了他们一眼一扬手。那群人惊悸的四下散了开来。
刘冕这才环过一臂来探上太平公主的肩头,轻轻拍了一拍。低声道:“公主……在下冒犯公主千金之躯。已是死罪!”
“别动、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就抱一会儿……”太平公主不仅耍起了性子,还使足了浑身地力气将刘冕抱得死死的。刘冕心中暗自惊叹,这样一个柔弱的年轻女子,居然有这么大力气!
刘冕也不好奋力挣脱,只好拍了拍太平公主的肩膀,又将手放了下来。他的个头比太平公主高了半个头不止,加上厚实的铠甲在身,乍一眼看来太平公主就像是完全陷在了刘冕的怀里。四方亮野。刘冕也不好做出什么出格地举动。一双手臂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郁闷透了。
太平公主越哭越凶,全没有一点想停下来地意思。刘冕连皱眉头直咧嘴,越来越感觉到尴尬。一阵风起,将刘冕的战袍吹了起来盖过太平公主的身子,刚好将她完全盖住。这下倒好,仿佛就成了刘冕将她拥在怀里。刘冕真想做出一个打篮球时常用的动作——双手举起。以向裁判示意自己并没有犯规的举动。
太平公主哭了许久。声音终是慢慢低了下来。然后,她浑身软绵绵趴在刘冕身边。居然就这样不想动了。
刘冕皱了几下眉头,低声道:“公主,外面风大,请回屋歇息“别吵,别说话。”太平公主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如同柳絮般软软伏在刘冕身上,无助而低靡的说道,“我好累,我好想歇一歇。男人,借你的肩膀和胸膛我用一用……我好想好好的歇一歇,就歇一会儿……”
刘冕无奈的摇了一摇头,只好作罢,继续像根标枪似的挺立在那里。身上这席明光甲罩着,几乎是从头顶武装到了脚丫。厚实地铁甲护在体外,让她感觉不到太平公主地柔软娇躯。只是鼻息间隐隐传来一丝清幽的香味,让刘冕感觉有些尴尬和为难。
凭良心说,太平公主在谁眼里都是绝对一顶一的美女。刘冕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不识人间烟火的活神仙大圣人。美人在怀,没有半点胡思乱想是不可能的。可是此刻,刘冕除了感觉到一丝香艳,更多的是觉得自己就是抱着一颗定时炸弹。
这可就有点玩儿命了。
过了片刻,刘冕不想再忍下去了,再度出声道:“公主,请回房歇息。再如此下去,你靠着的这个男人就会没了头。”
太平公主这才放手松开刘冕,缓缓离开了他地怀抱,都没有看刘冕一眼,失神落魄一般地朝屋子走去。她背对着刘冕,用平静到冷酷的声音说道:“母后教过我地,有了权力,就能得到一切。只有权力,才能保证得到的不再失去!刘冕,你去见我母后吧。告诉她,不管她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薛郎能留得一条性命。我可以保证,从此以后我不再见他,甚至不再想他。你不妨补充一句:她若是这个条件都不答应,就准备替我和薛郎一起收尸吧!”
“是……”刘冕应了一声,鬓角溢出一层冷汗。
太平公主,终于是还是和她母亲摊牌、正面交锋了。一出招,便是置之于死地而后生的绝招……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都有够狠哪!
鉴于太平公主如今这个精神状态,刘冕不得不有点担心她真的能干出特别出格的事情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真要出什么事他可不想去担待。
于是,刘冕交待了一下同心阁的防务,径直往仙居殿而来。
到了仙居殿外御书房时,守备的卫士说太后正在接见武承嗣和武三思二人。刘冕只好在外等候。过了许久,门方才打开。武承嗣和武三思结伴走了出来,各自脸面春风。他们二人也一眼就瞧见了刘冕,纷纷露出不屑和鄙夷的冷笑,一同扬长而去。
刘冕看着他们的背影皱了下眉头,心中暗忖,这两个家伙又干了什么缺德事情不成,如此得意?稍后武则天传示让刘冕进去见驾。进得书房见礼之后,武则天仿佛也知道刘冕的来意,于是摒退了左右闲人,只留了一个上官婉儿从旁伺候。
“刘冕,予留你在同心阁护卫,来此何事?”武则天问道。
“禀太后……太平公主强令在下,给太后捎来几句话语。在下不敢推脱,只好斗胆前来。”刘冕拱手而拜,“请太后恕罪。”
武则天略露不悦的皱了下眉头,瓮声道:“这丫头想说什么?”
刘冕也好只将太平公主的话语,原封不动的说给了武则天听。武则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后来脸上已尽是怒气。上官婉儿在一旁花容失色,眼神中流露出许多惊惧,数次示意刘冕打住不要再说下去。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刘冕也只好竹筒倒豆子一次说了个干净。
“放肆!糊涂!”武则天勃然大怒,一拍身边的坐几厉喝道,“薛绍罪犯谋逆,如何定他罪过乃国之大事。如何轮到她来指手画脚,还以死相逼!”
刘冕拱手拜于一旁。这种时候,他是绝对不会去搭言的。
武则天怒斥了几句,仿佛自己也醒神自己有些太过激动了。她收拾了一下心情道:“刘冕,摆驾同心阁——予要亲自去见见她!冕轻吁了一口气走出书房外,招呼在此戍卫的千牛卫准备起驾。他心中略微放松了一下,暗道:这就对了。你们母女之间的事情,还是面对面的解决比较好。把我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算什么事儿啊!
武则天略作收拾,很快就在上官婉儿的陪同之下出了书房。刘冕已经差人备好了车驾。
武则天脸上怒意难消,方才上车就喝道:“去同心阁!”
刘冕骑上马在前开道引路,心想这件事情,终于到了一个了解的时候了。太平公主,薛绍的命运如何,还是看你来挥吧,我实在爱莫能助!
第149章 最毒妇人心
车驾驶到同心阁前,刘冕远远就看到太平公主站在凭栏边观望。她似乎还有冲动想要跑下楼台下,但被身边的宫女宦官给拦住了。
武则天仰头看了一眼,画着浓厚眼影的凤眼眼角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车鸾停住,武则天方才落地站定就下令道:“刘冕,勒令所有人退出同心阁百步之外。你和上官婉儿,随予上阁。”
“是!”刘冕马上张罗着去办了。千牛卫和宫女宦官们依次退开,三人已经上了同心阁。太平公主就呆呆的站在阁外的玉石台上,见了武则天过来既没有出声也没有见礼,如同痴了一般。
武则天在她女儿面前站定片刻凝视她一阵,冷哼一声转头朝阁内走去:“进来!”
太平公主宛如触电一般浑身惊颤了一下,木然的眨了几下眼睛,默默的跟着武则天走进了阁房内。
刘冕和上官婉儿神色凝重的对视了一眼,上前关上房门,退到了屋外站到凭栏边。然后,二人同时长吁了一口气。
上官婉儿站得离刘冕近了一些,低声道:“呆子,可把我吓坏了!这趟差事你若办得有半分差池……那恐怕比任何一次都性命难保!”
“我知道。”刘冕也低声道,“所以这一路来我都小心翼翼如覆薄冰。如今太后终于自己和太平公主去解决此事,不用我夹在中间了……也算是脱了危险了吧。”
“太平公主不会记恨你吧?”上官婉儿仰起头来,颇为担忧的问。
“放心,不会。”刘冕自信满满的微然一笑。
“为什么?”上官婉儿轻皱眉头,“据我所了解,太平公主也和太后的性子有些相似,难何不会迁怒于你呀!毕竟是你捉来了薛绍?”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刘冕和上官婉儿站在凭栏边。有一搭没一搭儿的聊起了这几天的事情。刘冕当然避重就轻掐头去尾的说给她听,更不会跟她说起方才在台上与太平公主相拥一事。
正聊着,阁房里突然传出太平公主一声凄厉地大叫:“那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一了百了!”
“放肆!”武则天雷霆万大喝,“太平,你太让我失望了!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理解为娘的心思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太平公主歇斯底里一般的大叫道。“你就想让我成为你的影子,成为第二个天后、第二个圣母神皇!可是我不要!我只想和我的薛郎过上平静的日子,白头偕老!”
“没出息!”武则天怒意更盛,大声责骂道:“我本以为你聪明过人,有几分我的能耐。没成想你跟你那几个哥哥一个德性——全是懦弱无能地废物!太平,你这等心思休要在为娘的面前来玩。你想用死要挟我?那是不可能的!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够要挟我!”
刘冕和上官婉儿愕然的对视一眼。情不自禁的同时眉头一皱。
“你是我的女儿。我怀中抱着你长大。你想要干什么,为娘还不清楚吗?”武则天依旧在大声斥骂,“太平,我劝你及早回头,不要作此痴念。薛绍谋反罪证确凿,国法森严刑律无情,纵然是你父亲再世也救他不得。你是她的妻子本该受到诛连,予这样将你置于一旁不问罪过已是法外开恩——你要知足!”
“那你连着将我一起治罪好了!”太平公主不管不顾地大叫道,“我也跟着他一起谋反了,我也是叛逆!”
啪地一声脆响。很响亮的一个耳光。刘冕和上官婉儿再次愕然。
太平公主呜呜的痛哭起来。武则天也没再责骂。房间里反而变得宁静。刘冕和上官婉儿终究是离得较远,也听不到什么了。
上官婉儿有点惊乍的吐了一下舌头低声道:“刘冕……我跟了太后这么多年,几乎还是头一次见到她动如此真怒。看来薛绍真是没救了!”
“或许吧……”刘冕随口应了一声,心中暗自有些替太平公主担忧。武则天这个当娘的,实在不是寻常的娘。按理来说,女儿马上就要失去夫婿了,当娘的怎么说也该抚慰、安慰。可是武则天却反其道而行之。用更加强烈的刺激来对付太平公主。
这让刘冕想起了宫中流传的一个故事。当年武则天还是太宗皇帝的才人地时候。曾有一次李世民得到一匹烈马,谁都降伏不得。武则天找李世民要了铁锤。尖锥,鞭子等物,强行爬上马来对它一顿爆打,终于是降伏了这匹烈马。
由此可见,武则天地确是一个崇尚绝对力量的现实派人物。她女人的身体里,有着比男人更刚烈火爆的性格,同时具备强的占有欲和征服欲。
现在她对付太平公主的手段,简直可以用血淋淋来形容,丝毫不比当初驯马差。
刘冕心中暗自叹道,太平公主的最后一丝念想,不出意外地话肯定是要破灭了。看来武则天已经铁了心,一定要杀掉薛绍。薛绍是否真地谋反,这很难说。但武则天要杀薛绍,似乎特别的心急、坚决。谁又知道她心里究竟打了一些什么算盘呢?
太平公主地哭诉的声音再度响起:“娘,你还是我娘吗?哪有当娘的不顾自己女儿的幸福,一定要杀了女儿的男人的?早知今日,你当初为何要我嫁薛绍?他还是你和父皇替我选的呀!”
听到武则天冷峻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此一时彼一时。早知他今日会谋反,为娘又何尝不会早在若干年前就将他抄家灭门,更不用谈什么嫁女儿给她。”说到这里,武则天的声音小了下来。
刘冕心生好奇之心,四下一看,方圆百步内也无闲人,于是蹑手蹑脚的靠近了阁屋一些。上官婉儿惊诧的捂了一下嘴本待阻止,终于是自己也很好奇的跟着刘冕一起靠近了木屋几步。
他们这才听到武则天在里面说道:“太平,你是我最爱的女儿。这些年来娘待你如何,你心中自然知晓。可是,在国之大事面前,任何人都要作出牺牲,包括为娘自己。薛绍谋反叛国,当属十恶罪之。该当如何处置,你自己心知肚明——诛连下来,要说连为娘都要受刑。可见此人,实是我家门之害。他不值得你再爱他,不值得你为他付出。他若当真爱你,又如何会参预谋反陷你于不义?可见他一直就是对你虚与委蛇假意哄骗,意在麻痹利用你,达到他阴谋造反的目的!”
武则天这一通官腔扔出来,太平公主反倒是不辩驳了,也没有再抽泣。
“我说了这么多,你可曾在听?”武则天不禁有点恼怒。可以想像太平公主现在的表情定然是很木讷的不为所动。
“娘,说太多也没有用。”太平公主的声音反而变得平静,平静得枯涩,不带一丝感情般的说道:“如今,你要么就将女儿和薛郎一起处决;要么,就放薛郎一条性命,女儿再随便你如何安排处置,今后也对你言听计从。”
刘冕心头一震:这对母女,性子都这么烈啊,这下还当真耗上了!
“好,好哇,不愧是我武照的女儿!”武则天突然高声大呼道,“那好,为娘就成全你!我不杀薛绍。我非但不杀他,还要放他出来,继续留在你的身边。”
“啊?”刘冕和上官婉儿几乎一起惊呼出声来:没听错吧?
太平公主在里间也愕然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武则天的声音中满是冷笑,“但是在那之前……我要阉了他!”
“让他以一个宦官的身份,陪在你的身边!”
刘冕顿时愣住,眼睛睁得许大的看向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也瞬时呆若木鸡,同时脸也刷的一下就红了。
里间太平公主撕心裂肺一般的惨叫一声:“不、不可以!”
“哼,你不是要他陪你吗?为娘不是就成全你了吗?”武则天连声冷笑,“这下你自己也明白了吧?说到底,你不过就是沉溺于男女情欢!你是我的女儿,不可以将一颗心完全倾注在他一个男人的身上——你应该胸怀大志,像为娘一样将更多的心思放在这个天下!”
“不——”太平公主痛哭失声的大叫起来。
武则天却是大声一喝:“来人!”
刘冕和上官婉儿齐齐一愣,走到阁房门边拱手应道:“在!”
武则天自己走上前来哗啦一下扯开门,凤眼斜挑怒冲冠的喝道:“上官婉儿,予命你即刻前往丽景门下予懿旨——将薛绍处以阉刑!刘冕,予命你从即日起一刻不离的亲自护卫太平公主,不许让她再干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刘冕和上官婉儿齐齐愣住,都忘了应诺。武则天则是一拂袖,怒气冲冲抬脚朝楼梯边走去。
太平公主就趴在阁房的中央,这时伸出一手绝望的哭号道:“娘——你还是杀了他吧!”
第150章 八千里
这下连上官婉儿都有点慌了,她瞪大眼睛焦急的看着刘冕:“怎、怎么办?”
刘冕眉头急皱心中飞快一盘旋,使了个眼神示意上官婉儿去照顾太平公主,自己快步向武则天追去。
武则天怒气填胸快步而走,已然到了楼梯口边。刘冕快步赶上到了她侧身前拱手拜道:“太后请留步!”
“闪开!”武则天正在气头上,怒目一瞪挥起手来。
“太后请息怒!”刘冕并不退避,反而一晃身挡在了她的身前,抱拳沉声道,“且可因一时之怒,而误大事?!”
武则天脚步停住,仍带怒意的疑惑一皱眉:“何出此言?”
刘冕暗吁一口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请武则天再上楼台。武则天终究是心怀大局之人,此时略一思索,暂时放下了怒气和刘冕走到了楼台凭栏僻静之处。
“有何言语,讲来。”武则天长长吐出一口气,面色舒缓了许多。就连刘冕也不得不有点佩服这个老政客控制情绪的能力了。
“太后容禀。”刘冕站于一旁拱手道,“薛绍所犯之罪,乃是通敌谋叛,十恶不赦罪之。微臣不才,早年曾学习律法,对律法条文有所了解。凡十恶不赦之罪,判斩刑、诛连。并无宫刑一说。”武则天愕然的扬了一下眉梢,转看了刘冕一眼,脸上多有惊讶神色。
“太后大义灭亲一心禀公而断,何以因一时之怒,对薛绍施以宫刑?”刘冕压低了一些声音,说道。“本来天下人皆以为太后处办薛绍都是在秉公论事;如今却对其例外处以宫刑……天下人难免心生疑窦。以为太后别有用心……如此。岂不是适得其反?”
武则天举目看着远方沉默了半晌,缓缓点头:“言之有理。予一时盛怒,险些误了大体。有劳你提醒了,刘冕。”
刘冕暗自吁了一口气,心忖:你就是杀了薛绍都行,只要不阉了他就行了。要不然,太平公主一想起来当初还是我这个狗头军师献的馊主意。还不恨死我?武则天,你不是一心要太平公主改嫁吗,那还不容易。何必做得这么绝呢?那毕竟是你女儿嘛!
武则天昂站在凭栏处举目远眺沉默了许久,终于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摇遥头道:“刘冕,为何予的那些儿女,总是不能体会予的一片良苦用心?你如今也不是外人了,对予的心意或许比李贤、太平他们更了解。你说一说,予该究竟该如何处置薛绍呢?”
刘冕心头微然一震,镇定的拱手拜了一礼:“此乃太后家事。微臣不敢矢口乱言。”“让你说,你便说。”武则天再叹一声,眉头轻轻皱起,“无论你说什么,赦你无罪。”
“是……”刘冕不禁有点头大,还真是骑虎难下了。心中细加一盘算,方才说道:“微臣愚昧。微臣以为,薛驸马既是皇亲,虽犯大罪可罪减一等来处置。微臣斗胆进一言:日前不久太后方才法外开恩特赦潞王罪过并对其委以重任。如今……薛驸马犯同错,太后何不依样画葫芦。如当年潞王故事对其处置?”
“你地意思是,流放?”武则天转头看向刘冕,眼神如同刀锋一般。
“是……”刘冕低头拱手道,“公主毕竟年幼,失郎之痛恐怕会让她崩溃。太后想让公主脱离于情爱、除去薛绍这个家门之害,大可以将其流放。假以时间。公主与薛绍之间地情意慢慢淡去……太后的目的不就达到了吗?”
“哦?……”武则天眼睛一转顿时陷入了沉思。刘冕也在心中飞快想道:薛绍有没有真的谋反。这恐怕不是最重要的。就连薛绍自己也说,有人需要他有罪。那他便是有罪——需要他有罪的这个人,当然就是武则天。
武则天已经在为自己登基做准备了。太平公主要改嫁,乃是大势所趋。至于嫁于何人……刘冕猜测,应该是武家的子侄!这一点历史也早已有了证明,如今地利害关系也迫使武则天这样去做。
按照刘冕的提义,将薛绍流放出去,解除他和太平公主的婚姻关系,再让太平公主改嫁武氏。到时生米成熟饭,一切都被大势所趋动,也就由不得太平公主和薛绍二人任性妄为了。
而且,就算要杀、要阉薛绍,在到达流放之后再办不迟。到时候薛绍不再是那个万众瞩目地驸马爷,也脱离了太平公主的视线之外……那远比在洛阳动手要容易、轻松得多了,而且不会产生如此剧烈的影响!
武则天何等精明之人,一点不难想通其中蹊跷。她目露寒光的点了一点头,沉声道:“说得不错……如此,予便对薛绍网开一面不杀他,改为流放——让他到振州做苦役去吧,永远不得还朝!”
刘冕不禁心头一汗:够狠,比裴炎还流放得远——振州啊,海南岛的极南之地。白皮嫩肉的薛绍到了那里恐怕要被晒成黑人了。不过喜好浪漫的他倒也落得个实在——能够每天听海!
“只是太平,实在太让予失望了。”武则天摇头叹息,“予没有想到,短短的几年时间,她居然就如此沉溺于男女情欢之中了。予本想以最猛烈地手段将她纠改过来。如今听了你的建议,还是觉得一切循序渐进的好。毕竟,适于时局才是最重要的。”
“太后英明。”刘冕心头大石落了地,暗自长吁一口气,再道,“公主毕竟年幼,所经历的事情不多。如今她正当妙龄,容易沉溺于男女情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太后何必操之过急?揠苗助长,恐怕会适得其反……”
刘冕这几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而是针对武则天内心深处的想法,打的一个边鼓提醒。
武则天脸上一闪即逝微露惊讶表情,然后若无其事的点一点头:“言之有理。揠苗助长,恐怕会适得其反……刘冕,你虽然年轻却老道持重,看来是继承了你祖父的衣钵。予当初还只当你有些小聪明,不料你也识得诸般大体。好好做事吧,予不会亏待你地。”
“谢太后夸赞,微臣愧不敢当。”刘冕谨慎的拱手来拜。
“唔……”武则天收拾了一下心情,转头看了一眼阁房。太平公主正浑身无力的趴在上官婉儿怀里嘤嘤哭泣。
大概有一秒钟的时间,武则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忍、怜悯和心疼的神色,可她马上恢复了惯有地冷峻和高傲,举目看向远方说道:“好好看着她,不要让她出什么意外。”
“是……”
“该告诉她地,就告诉她吧。”武则天动身走了,步履缓慢却是坚定的朝楼台下走去。
刘冕长吁了一口气,真想摘下头盔来吹一吹这冷风,将那一头冷汗吹干。
上官婉儿见到太后动身走了,不得不放开太平公主走出来。刘冕在门外等着她,低声道:“没事了,放心。”
上官婉儿这才后怕地拍了拍胸口长长的吁着气,点一点头快步追武则天去了。
刘冕走到阁房门口,太平公主仍然趴在地上,双手撑着地无力的耷着头,表情如同痴呆。
“公主……”刘冕拱起手来,站在门外唤了一声。太平公主毫无反应。
“在下有要事向你禀报。”刘冕也顾不得太平公主的反应了,自顾低声说道,“太后已经收回了成命。”
太平公主这才像触了电一样浑身弹动,仰起头来睁大眼睛激动的看着刘冕:“真的?”
“在下何来斗胆妄言欺骗公主?”刘冕肯定的说道,“是真的。”
太平公主浑身一下就有了力气,手脚飞快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对刘冕唤道:“你进来、进来说话——掩上门!”
“是……”刘冕进了屋并上门。太平公主已经收拾了一下衣装坐到正位矮几上,还抹去了脸上被泪水弄得模糊一片的脂粉,急切问道:“细细说来听,太后究竟打算如何处置薛郎?”
刘冕沉寂的说道:“法外开恩免其死刑,改流放于振州。”
太平公主惊喜望外急急问道:“振州在哪里?有多远?”
刘冕苦笑的停顿了片刻,心忖连太平公主这个土生土长的大唐人都不知道振州在何处……看来这个地方实在是偏僻得可以。我若不是早年跟骆宾王读书时看过许多地志文献,也不会知道这处地方,
“振州……不在中原。它地处东南临海之岛。”刘冕叹了一声,道:“如果在下没有记错的话,振州离关内两京足有七、八千里,而且有大海阻隔。”
“八、八千里?!”太平公主彻底瞢了,眼神十足呆滞的瞪着刘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