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随君行
第四十一章随君行
雨停后,谢炯匆匆上路了。
待谢炯一行走远了,谢朝华瞥向不远处的韩琅文,却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视线相遇,谢朝华想了想,直直地朝他走过去。
“昨日驿馆之事多谢韩世子。”谢朝华上前自然不是要说这话,只是想借机看看韩琅文到底有何用意。
“小姐客气,不过举手之劳。”韩琅文微笑有礼,说完却是一阵沉默,双方无语。
谢朝华心里有些微微气恼,适才看他的样子,分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会儿他到又好像无事人一般。正想开口离去,眼角余光瞥见堂上不少人正往这边张望,却是适才那几个贵族少女,心中一动,道,“此处人多,小女子微觉有些气闷,欲出去透透气,还望世子见谅。”
韩琅文微笑道:“小姐请便。”
谢朝华施礼后,带着翠儿往后院走去。
雨后微风凉凉的,拂在脸上很舒服。谢朝华遣开翠儿,独自沿着长廊慢慢地走着,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停下。
后院中的栀子花,竟然在这暴雨之后绽放依旧,香气馥郁,溢满庭院。
她静立着,不久后,意料之中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起,并未回头已知来人是谁。
“你究竟意欲何为?”谢朝华并未回身,淡淡地问道。
好一会儿,熟悉的清冷声音才在背后响起,“新乐,你可否……可否不去呢?”
这话让谢朝华太过惊讶。她不禁转过身,注视着韩琅文。问:“何意?”
他什么意思?他觉得新乐是自己说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的吗?
韩琅文此刻脸上的神色也略显尴尬。再一次开口,语气却是十分坚定,“新乐中山王妃的寿辰,请你莫要去。”
谢朝华心中有气,语气却是越发温柔,“此番前去新乐,乃族中家长之意,朝华岂有不尊。难道?”她看了看韩琅文,“家中长辈有托世子转达此意?”
话说得委婉。意思却很明确,除非你韩琅文是奉了谢家长辈之命,不然无权过问。她自然知道韩琅文不可能得到谢家委托,不然为何要等谢炯人走后才提及。
虽然她也不想去新乐,但是韩琅文这样没头没尾的来要求自己,也让她不快。
不过谢朝华却是又有些奇怪,韩琅文为何要阻止自己去新乐?
韩琅文摇头,有些苦笑,“实乃琅文自己的意思。并非授谢家之托。”
他见谢朝华隐隐有些不愉,斟酌道:“琅文也觉此提议甚是唐突,其中原委恕不能相告,但请小姐相信琅文绝无半点恶意。且再考虑一二。”他看看谢朝华,“此意虽非授谢家家长之托,却也是授小姐长辈所托。”
谢朝华一惊。猛地抬眼盯看着他,是长辈而非谢家。那最大的可能就是郗家。
韩琅文见谢朝华询问的眼色,却毫无表示。
谢朝华定定地看着他。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半晌,问道:“哦?不知世子口中所指的是?”
韩琅文避开她追问的眼神,并不回答,反问,“小姐可是担心若是未能去新乐,谢家长辈责怪?其实此事不难……”
且慢!谢朝华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昨日晚上在驿馆的时候,韩琅文与自己明明谈论到了去新乐的事情,那时候谢炯不在,他完全可以提出,为何偏偏要在今日?
唯一的可能,应该是他今日早上刚刚收到这个托付,而若是自己的长辈,为何不亲自与她说而偏要假借韩琅文之口?要知道她可非一定会照做的啊……
“适才你与堂兄说要回临县?”谢朝华打断韩琅文的话,她适才只顾着思考,也根本未听他说了些什么。
这话问得突兀,韩琅文先是怔了怔,而后又点点头。
谢朝华略一思索,道:“究竟去不去新乐我主意未定。不过总之是要等路好走了我才出发,不如我随你一同去临县,等有定夺再说其他。”她瞟了眼韩琅文,似笑非笑,“不知韩世子意下如何?”
韩琅文这回是真得有些愣住了,若说起突兀唐突来,谢朝华的这个提议与韩琅文的比起来,委实合理不到哪里去。
两个提议都是不合礼法制度的。
而两个人就都这么自以为合情合理地提了出来。
“临县不胜荣幸得小姐关注。”韩琅文此刻神色恢复,笑了笑,苦笑。
谢朝华瞄了瞄他,倒是也有些意外他竟然会这么轻易就同意了。而这让她更加疑惑与好奇,为了不让自己去新乐,一向重礼的韩琅文竟然能如此退让,究竟所谓何事?
看韩琅文的样子颇有些无奈,谢朝华心里又有些好笑,不过她可是去定了临县,因为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只有去了临县一切都会有答案。
两人回到堂上,却发现人比下雨前却是又多了许多,找来侍者一问,原来是前方因为大雨,桥梁毁坏,路人纷纷投宿,一路之上所有的馆舍皆已住满了。
韩琅文听了此事,回头看看谢朝华,道:“如今小姐还真是只有随琅文去临县了。”
“姑娘!”翠儿这时候跑了过来,有些焦急。”
“何事?”
“这里附近馆舍都已经住满人了,这如何是好!”翠儿有些懊悔,“早知如此,适才应该就早早定下此处,虽简陋了些,到底也比没有住处强上百倍啊!”
“无妨。”谢朝华笑了笑,瞥了眼不远处正在吩咐下人准备的韩琅文,“韩世子得知此事,邀我去临县暂住,我想也无他法,便应下了。”
翠儿惊讶地看了看谢朝华,又瞅瞅韩琅文,欲言又止。
谢朝华眼神闪了闪,“若是你觉得不妥,那我现在再去回了他也无妨的。”
“也只有如此了,若是不去临县,怕是要露宿在外头了。”翠儿嘟囔道,脸上虽有些不甘,却也是同意了。
此时韩琅文又走了回来,对谢朝华道:“此地多留无益,还请小姐速速准备,随琅文同去临县吧。”
谢朝华施了一礼,款款道:“既如此,劳烦世子,朝华叨扰了。”话虽如此说,谢朝华这叨扰得可是主动积极啊。
“小姐无须多礼。”韩琅文眼神似乎闪了闪。
谢朝华恍惚之间好像看见韩琅文的唇角微微上扬弯起,她定是眼花了。
据韩琅文说傍晚他们就可抵达临县,谢朝华想若是骑马估计应该更快吧。
她掀开车帘,外面吹来一阵热风,抬眼只见白花花的日头,实在无法与之前那场昏天暗地的暴雨联系在一起。
“姑娘,韩公子看上去与之前不太一样了。”翠儿此番倒是一年后第一次见韩琅文,她见谢朝华依旧看着外头发呆,接着道,“韩公子此次如此主动殷勤,要我看啊,他说不准是对姑娘有些意思。”翠儿笑得一脸诡异,“以前他对小姐冷冷的样子,现在想来只怕是因为年纪小,有些别扭。”
谢朝华瞥了她一眼,“可见是应该也将你留在驿馆才好。”
此次去临县,她就带上翠儿一个人。留下谢家其他的人,说是让他们等谢炯,若是谢炯折返的话,告知她随韩琅文去了临县,若是没有见到谢炯,等路好了,也让他们自行去新乐,见到谢炯就说自己会同韩世子一起前去新乐的。
而她得韩世子照顾,自然不方便带上一大家子下人,只带翠儿一人伺候。
说得是在情在理,不过说到底,就是谢朝华不想让他们跟着自己一起去临县,那些人可都是谢炯从京都带来的下人啊……
翠儿听她这话倒是再不说了,只是笑容依旧贼贼的。
谢朝华暗地摇头,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若是同翠儿说是自己硬要跟着韩琅文去临县的话,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呢?
不过说起来,韩琅文此时与一年前的确是变了许多,而对自己的态度,无疑也是客气了许多,只是这客气有礼的态度……
她不禁想起那日初到知州府醉酒的那晚,也想起青山书院那次自己戏耍韩琅文的一幕。
韩琅文对自己有意?
亏翠儿怎么看出来的,实在是离谱得够可以了。
她忽然想起苏月华来,那个有着月华般一样容貌的女子,然后不知怎么,一个身影慢慢悄然浮上心头,她心一抽,放下车帘,靠在车壁上闭上双目。
眼前竟然浮现出妹妹阿容那怨恨却又悲哀的眼神来。
谢朝华摇了摇头,笑了笑,只是嘴里有些发苦。
韩琅文与她谢朝华,今世又岂只只有一个苏月华……
“姑娘,临县到了。”
谢朝华朦胧中睁开眼,这么快到了啊。她轻轻挑开车帷望去,两旁田野里,绿油油的庄稼波浪般起伏,一直延伸到远方浅青色的山峦脚下。
不远处,果然出现了一座小县城。
她正往远处看着,忽然一个欣长的身影跃入眼帘,只见他背脊挺直坐在马上,让人觉得那样华贵不可侵犯,却又带着温和清净之感,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竟然在他身上融合得那样自然。
韩琅文突然回头望来。四目相对,两人皆是愣了愣,谢朝华心快速跳了下,放下帷帘,坐回车里。
没多久,车子慢慢停了下来,须臾,只听韩琅文清朗的声音在外面道:“朝华小姐,到了。”
谢朝华应了一声,在翠儿的搀扶下,下了车。(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泄愤
第四十二章泄愤
车停在一座庄院前,早有十几名家仆候在大门口,为首一人看似是主事之人,迎上前朝韩琅文躬身道:“世子,午后得人来报,说世子此番携贵客来此,故已命人收拾好一处院落。”
韩琅文微微点头,问:“贺礼可都备齐了?”
“都已准备妥了。”
谢朝华此刻已经下车来到他身后,那管事之人看见谢朝华微微一怔,大概是没想到韩琅文所说的客人竟然会是一个年轻女子,不过见谢朝华穿着华贵,气度雍容,虽猜不出她的身份,不过确信定出自名门。
韩琅文并未解释几句,径自引着谢朝华往宅中走去,将众人留在了身后。
谢朝华跟着韩琅文穿廊过檐,来到一处幽静之所。谢朝华打量一下周围,只见此处也就两间屋子,一大一小。韩琅文走进大的那一间,四下里看了一遍,转过头来对谢朝华说:“此屋平时无人居住,临县是个小地方,庄上一切简陋,琅文已命人仔细打扫过,就委屈小姐在此处歇宿。”
谢朝华点头微笑,“韩世子客气了,原是朝华多有叨扰了。”
韩琅文嘴角勾勾,不语。
谢朝华走入室内,四处打量,这屋子的确不大,装饰也很朴素,却相当整洁,看不到一丝灰尘。各色傢俬用器一应俱全,离床不远的案上,还摆着一架古琴。
她缓缓走到案前,一手缓缓抚上琴身,这古琴款式雅致古朴。琴身上的纹饰十分罕见,却看着有些眼熟。谢朝华心中微微一动,望向门外。却发现韩琅文并未离去,还站在原地正注视着自己站立之处,只是背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谢朝华朝他走过去,韩琅文却是依旧看着那古琴的方向,她在离他几步远的时候停下,直直地注视他,此时韩琅文已收回目光与谢朝华对视。
他的双眸黝黑而专注,眸光流转间。目光却是有些恍惚。
谢朝华嘴唇动了动,想说些话,却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望着他,有些事情双方明明都知道,可却无法说出口……
“姑娘。”翠儿的声音忽然响起。
谢朝华转头望去,只见她从门外走来,身后还有两个庄子上的仆人提着行李包袱。谢朝华往一边让了让,仆人们走进来。把包袱好后又默默退了出去。
“姑娘,这些包袱可全都要打开?”翠儿问。
“就拿几件衣服出来,其他暂且收着。”谢朝华随便说着,回头看向门外。韩琅文人已经不在了。
夜晚,谢朝华站在屋外廊下,抬头只见一轮明月高挂。旁边没有一丝云彩,在黑夜中显得分外皎洁。
她要在这临县待上多久呢?真的不去新乐了吗?
说起来她来临县。完全是因为直觉告诉她可以在临县见到那个韩琅文口中的长辈。会是谁呢?不是谢家人,又能令韩琅文如此听命的。她除了外祖父郗道函之外,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只是以郗道函这个已亡人的身份怎么可能公然在外抛头露脸?退一万步说,即便能伪装身份,又如何逃得了暗中监视的影卫?
虽然她在建水一年之中从未见过影卫,可她确信,无论是保护还是监视,总之郗宅肯定是被人掌控着的。
难道此番是得了那个人的许可了吗?
抬头,脑海中突然浮起韩琅文一副难言之隐的样子,她是不是应该找他好好谈一谈?有些事情是不是应该去问明白呢?不然自己永远只能在担心猜测中渡过,而她与别人不同,她心中有着一个最大的秘密,只是这个秘密利弊并存,这样的动荡岁月中,她应该好好利用啊……
她很快就要十七了,虽然这些日子她在建水,谢家仿佛已经将她遗忘,可如今中山王妃之事又让她觉得自己依然没有摆脱任何牵制。
黑夜让她的思绪变得敏锐而沉静,想着这些日子所见所看到的人和事,谢朝华开始冷静地思考,只一味凭着前世的记忆与她如今的力量,是无论如何无法扭转乾坤的,不要说保护母亲家人,她连自己的命运会走向哪里都不知道。
她是不是应该跟韩琅文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或者至少应该把自己的某些想法说出来,通过他来转达,如果她无法在临县遇见她以为会遇见的人?
“回头再找你算账。”
突然一个久得她几乎忘记的声音蹦了出来,心不由得抽搐了一下,若是她当时能拦下他将事情问清楚说明白的话,一切会不会就不同了呢?
她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王良真正的死因啊,只因自己一直在逃避……
谢朝华深深吸一口气,心中一阵苦涩,世上本没有如果。
“这么晚了小姐还不歇息?”一个声音打断了谢朝华的沉思,回头,只见朦胧的光线下,韩琅文正站在她身后的不远处。
“屋里有些气闷,我走来走走,透透气。”她随便说着,心中却是突然有些紧张,才刚刚想到找韩琅文谈一谈,他人就出现了,那自己究竟要不要开口呢?
“我也是出来散散步,不想竟遇见小姐。”韩琅文身形隐在黑暗中,不辨神色。
“是。”谢朝华随意答着,因为她心中有事,没有注意到为何深夜韩琅文散步会来到自己所居之处呢?
“今夜过后,世子可是要立即动身去新乐?”谢朝华问。
韩琅文走近几步,注视着谢朝华,“适才让人去打探,说是断桥已修复了。”他语气变得有些迟疑,“小姐有何打算?”
“我欲与你一同前往新乐。”谢朝华凝视着韩琅文,一字字说道。
韩琅文微微一怔,接着苦笑,“小姐考虑再三还是打算去新乐吗?是不相信琅文所言,授小姐长辈所托之词吗?”
“并非如此。我相信世子所说句句属实。”
韩琅文微微一僵,眉头轻蹙,“却又是为何……”
“因为,虽然朝华相信世子说得都是事实,可却不肯相告原因。”谢朝华说这话的时候,心中有些难过,“朝华相信世子口中的那位长辈是出自好意,可又怎知谢家家长让朝华去不是出自好意呢?”她幽幽地轻叹一声,“虽然这些好意兴许都不是我心中想要的。”
韩琅文听这话猛然抬眼,注视着谢朝华,脸上带着一种深切的沉痛与了然,许久不语……
月光下,两人对视许久,谢朝华下了决心,握紧双拳,“当日我明明知道王良有事情相瞒却未问清楚,让他自顾离去,若是……”她心抽疼,浑身轻颤,低着头,良久,深吸口气打算接着说,突然停住了。
不仅话停住,连呼吸也停滞了。
一只手始有力的手握住了她颤抖的肩膀,手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春衫一直传到肩膀。她竟就这样,失去了所有的言语。
谢朝华想挥开,可他温和带着哀伤的目光看着自己,让她失了魂般一动都无法动弹。
四周太安静了,安静得连花开的声音都听得见,连自己的心跳也能听见。
“我说过,大哥的事情与你无关。”他温和地说道,“若是大哥有知,也不会希望见你一直这样自责。”
“他是因为我的缘故才死的!”谢朝华冲口而出。
“大哥是为了他自己想做的事情,并不是因为你。”他凝视谢朝华的双目,坚定地一字字道。
“你知道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跟你说过,当日,要不是我,要不是他为了救我,就不会脱下那件保命的衣服,他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没事的!就是因为我!”谢朝华越说越激动,这话她压抑在心中太久了,尤其她每次面对韩琅文的时候,心中翻腾煎熬却无处可诉,“都是因为我,是我害死了你大哥的!为什么!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韩琅文温和的脸上伤痛一闪而过,依然静静地看着谢朝华,然后说:“这是大哥自己选择的路。”
谢朝华愣了半晌,突然甩开韩琅文的手,“为什么!他为什么要选这条路?琅琊王的一生足以说明一切,他为何还这样执迷不悟,这天下与他王良有什么关系,与你韩琅文又有什么关系!”
韩琅文温和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惊诧,许久,才开口道:“韩家一直有家训,不许韩家子弟入仕途。”
谢朝华茫然地点点头,等着他说下去。
“琅文也曾经坚信自己终生不会与朝廷牵扯上任何关系。”
谢朝华继续安静地等他说。
“可是当琅文每次见到战乱天灾之下,百姓性命如同草芥,而我却毫无办法。我突然觉得,若我是父母官,若天下有明君贤臣而治,能够消除故乡的战火,个人的荣辱,又算得什么?”他说得很平静。
谢朝华深深地看着他,他身上温和而明亮的光芒竟然如此熟悉。
他原来可以如此坚强么?谢朝华怔怔地想着。
“王良并不是因为你而死,而是因为我。”
谢朝华一惊,这声音!猛地抬眼,月光下黑影处缓缓步出一个人。(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战事
第四十三章战事
谢朝华定定地看着来人有些发懵。
“大人!你……”一旁韩琅文惊讶喊道。
谢朝华还是有些呆呆的,虽然她一开始就隐约猜到了些,可当外公郗道函突然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却还是需要一个缓冲让自己接受。
“唉……”郗道函深深长叹口气,“琅文,我有些话想与朝华单独说。”语气落寞无力,疲惫不堪。
“可是……”韩琅文神色犹豫。
郗道函轻轻挥了挥手,“就这样吧。”
谢朝华愣了愣,眸光不由自主地望着韩琅文,只见他眼神闪烁不定望着郗道函,转回头,视线落在谢朝华身上,神色瞬间柔和了些,然后移开目光,躬身离去。
“外面天黑,不如去屋里说吧。”郗道函
谢朝华点点头,“好的,外公。”
一路前行,一路沉默。
谢朝华一步一步跟在郗道函身后,心跳得厉害,照说他乡遇亲人,见到了外公应该高兴才是,可她完全没有欢喜激动的心情,有得只是压抑在心上沉甸甸的不祥预感。
郗道函在前头一直保持沉默,谢朝华也一语不发跟在他的后面,隐在心里的不安越发地浓烈,心跳也越来越快,连眼皮也开始不住地跳动。她暗暗边走边作了几个深呼吸,却依然无法消除紧绷的气息,她究竟该不该继续呢?
……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翠儿靠在边上打着瞌睡,谢朝华则坐在一旁。撩着车帷的一角,望着刚刚渡过的奔腾汜水出神。
说来也有些奇怪。昨晚与外公郗道函一番谈话后,照说她心事重重的。没想到回到屋子后,一沾枕头闭眼,竟然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早晨醒来,竟然一夜无梦。
谢朝华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过去她即便无事,都会辗转地睡不着,这回难道是物极必反么?
“世子说大约还有半日就能到溪州了。”韩琅文差仆人来禀。
“知道了。”谢朝华淡淡地回道。
新乐经过昨晚的一番谈话后,她自然是不去了。而独自返回建水郗道函也不同意。毕竟如今局势复杂,她一个女子孤身上路却是不妥,而留在临县,一来那里到底只是个小县城,远离官道,信息不通,万一有什么情况,消息传递也不能及时方便。
于是便想到了溪州。
溪州是从临县去新乐的必经之路,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城镇。而溪州太守又与韩家世代交好,故而韩琅文提议就让谢朝华暂住溪州,待他们从新乐回来时,再一同返回建水。
一路顺畅。果然行了大约半日后,傍晚时分,溪州到了。
轻风中。晚霞满天,溪州城巍然耸立在地平线上。威严肃穆,谢朝华心道。知州的规模与气势确是与这溪州差了一大截。
进了城中,街市上人声鼎沸。行人熙熙攘攘,车马辚辚,马车夫高声地叫路人让道。街边,妇人扎堆蜚短流长地说笑,小童嘻笑着从巷口追逐到大路上,后面传来大人喝止的声音……
“咦?”谢朝华不禁觉得有些奇怪,“这溪州怎么不实行夜禁?”
自从去年皇帝有北伐的意图之后,明令全国各州县日头一落就需关闭,实行夜禁,连燃烛张灯也有限制,如此违规,这溪州太守怕是要受到处罚的啊。
“姑娘这日子可见是过糊涂了,今日可是七夕节啊!”翠儿在一旁提醒道。
谢朝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七夕节才令得溪州夜市如此灿烂繁华啊。
看着街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沉浸在这一片喜气祥和之中,仿佛杀戮离他们这样遥远,街上小贩到卖力地吆喝着,满街的招幌像春天的花朵,一齐迎风飞扬,仿佛都不甘落后,店家则是献上殷勤的微笑,那边厢叫卖像黄鹂唱着歌儿,这边厢的糖行又送来浓香。
看着街景,马车不停地向前跑,喧嚣的街市不断地退到后面。没多久,一座院落出现在眼前。
谢朝华心想,此处应该就是韩家在溪州的宅院了
果然韩琅文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小姐,到了。”
此处宅子不大,统共不过也就十来间屋子,谢朝华被安排在最南面的一间,刚刚坐下,翠儿就忙不迭地翻腾着包袱,谢朝华不禁皱眉,“风风火火地,这是做什么呢!”
“姑娘怎么一回头就忘了呢!今天可是七夕节。”翠儿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我要给姑娘好好准备一下啊。”
“算了,出门在外的,就免了吧。”谢朝华对着七夕节可没有多少期许了,她早过了会有期许的年龄了。
“这怎么行!”翠儿摇头,一脸不赞成,“这可是女儿们最重要的节日了,怎么能免了。我还要给姑娘个美满姻缘来呢!”
“是啊,不能免!”郗道函边说边走了进来。
之前已经同翠儿解释过,故而翠儿并不意外见到郗道函的出现。
郗道函轻轻抚上谢朝华的额头,拨弄着微微有些凌乱的头发,眼神中闪过一丝心痛,轻声道:“翠儿丫头说得对,这七夕节怎能如此马虎,快好好收拾一下,外公陪你在此过七夕。”
谢朝华抬头,对上郗道函慈爱的双眸,一时间心中千言万语想要说,却终究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接着翠儿就忙开了,伺候谢朝华洗漱梳洗,然后替她换上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外套云纹绉纱袍,头上梳
芙蓉归云髻。
轻描画眉,抹上脂粉,微点绛唇、额上印上淡粉花。一切俱妥。
谢朝华看着镜中自己,想了想。让翠儿把白玉簪取出来,拿在手里细细端详。良久,才又望向镜中,将簪子插入髻中。乌黑的发间,白玉簪显得光洁雅致,清丽别致。
来到前厅,郗道函见装扮后的谢朝华啧啧称赞,“朝华丫头果然长大了啊,亭亭玉立。”一旁韩琅文的则对谢朝华深深凝视不语。
晚饭后,早有人得了吩咐。在后院中备好香案,摆上各色时令瓜果。
谢朝华在郗道函的催促定叮咛下,不得已按惯例对着天下的明月以五色细丝线穿针引线,这原意是为了
乞求天上的仙女能赋予她们聪慧的心灵和灵巧的双手,让自己的针织女工技法娴熟,自然也是乞求姻缘美满。
可谢朝华心中感叹,她自然是不相信此举能为自己祈来好姻缘,可也不忍拂了外公与翠儿的好意。
今日郗道函兴致颇高,一番对月祭拜之后。提议要同谢朝华下棋。棋盘已经摆放好了,郗道函捻了一颗黑子把玩。微笑着朝谢朝华点点头,一指对面,示意开始。
谢朝华坐下。看了看对面的郗道函,内心虽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可眼下也只有陪着外公下棋额。便执起了白子,应对厮杀起来。
她当日不计较输赢。心中反而琢磨着如何能败得精彩,输得坦然。但是要让外公满意的,也着实需要一番技巧的。
只是没料到郗道函一上手就攻势凶猛,在右下角几下来回,白棋已现败势。
谢朝华只得避开角而从边路做活,可郗道函竟然下手更狠。
她不禁抬头打量郗道函,从来不知道外公竟然也有这样的雷霆之势,铁腕风格。她定了定心,这才开始打算好好下棋时,韩琅文来了。
只见他步履匆忙,眉宇间阴云密布,谢朝华没来由心里一紧,才刚刚拿起的棋子落回了盒子里。
“大人,楼南起兵了!”
谢朝华浑身一个哆嗦,郗道函也是怔了怔,然后恢复了平静,问韩琅文,“怎么回事情?”
韩琅文瞟了谢朝华一眼,然后道:“乾州农民造反,楼南王见机立刻鼓动百姓,军队也是早有准备,乾州就被楼南王给拿下了。”
“乾州太守我记得应该是简方?他人呢?”
“是简方,他连夜已经逃至此处,适才太守派人暗中前来告知。”韩琅文低声道,他又看了一眼谢朝华,“大人,是不是……楼南此举怕是要速战速决,溪州只怕是他下一个目标,大人与小姐还是尽快离去!”
郗道函好像有些自言自语:“乾州过来至少还有三五日,而京都那边得到这消息还要是三两日之后的事情了,你们先退下,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
韩琅文上前一步,“大人!事不宜迟!”
郗道函微微一抬手,谢朝华拉了拉韩琅文的衣袖,示意他出去再说。
两人出来后,谢朝华才问韩琅文:“溪州是否真的危险?”
韩琅文看了看谢朝华,道:“我还以为你会关心一下你嫁过去的妹妹。”
“阿容怎么样了?”谢朝华心里一紧,问。
他理理衣袖,“据说是被软禁了起来。”
谢朝华皱眉,“不至于吧。她好歹是一国之母。”
韩琅文轻叹口气,“正因如此,才只是软禁。她可是以天朝公主的名义嫁过去的。如今两国开战,她身份尴尬。”
谢朝华沉默不语。
韩琅文以为她难过,“莫担心,事情尚未定论。”
谢朝华没有理睬韩琅文,径自快步离去。担心?她只有庆幸。当年嫁给楼南王的不是自己,若是当初连这点狠心都没有,今天被囚禁的就是她谢朝华!
谢朝华心中叫嚣:阿容,你可以恨我,但即使再来一次,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不会改变!我就是这样一个狠毒的女人,为了生存下去,不择手段,亵渎神明。
黑夜仿佛没有尽头,谢朝华只觉得自己好像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去的路。前方有灯光飘忽不定,可她觉得这辈子都到达不到那里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隐秘
第四十四章隐秘
四周漆黑一片,耳边好像有许多人在说话,嘈杂纷乱。突然眼前一点血红,好似墨汁滴在宣纸上,迅速在视野中渲染开来。那颜色红得妖冶,带着狰狞的压迫,让谢朝华惊恐地几乎无法呼吸……
眼睛倏地睁开。
室中光线晦暗,谢朝华缓缓坐起,自己好端端的坐在几案旁。
原来只是一场梦。
可屋外嘈杂声却是真切不已,谢朝华打开门,意外地发现自己屋外竟然守着两个虎背熊腰的侍卫,心中一紧,忙问:“出什么事了?”
“楼南兵已至城外!”
竟这样突然迅捷!“知道现在外面什么情况?”她问。
那侍者沉声道:“楼南趁夜行军,现已将各处城门围住了。”
谢朝华当下震惊了,“世子现在何处?还有那老先生可还府上?”
“小人不知,世子只是让小人守护小姐,转告小姐,不可随处走动。”
谢朝华不禁抬头,空中弥漫着淡淡的青烟,烽烟战火终究是来了……
她想了想,朝郗道函屋中走去。两个侍卫依然跟在自己身后,谢朝华也不出声阻止。
“朝华!”尚未走到,就见郗道函从前面匆匆走来,他看了看谢朝华身后的侍卫,道,“我正欲来寻你,去我屋里说吧。”
谢朝华点头。
屋中弥漫着蜡烛燃尽的味道,谢朝华想,昨夜郗道函定是彻夜未眠。
“唉……”郗道函长叹一声。“世事难料,本不欲你去新乐是想拉你出漩涡。却不料此举竟将你陷入此绝境中了。”
谢朝华听郗道函如此说,知道情况危急。问,“楼南此次来攻大约多少人马?”
郗道函看了看她,“十万。”
“城中守军多少?”
郗道函摇了摇头,“三千。”
心一坠,这是多么悬殊的差距!
“朝华。”郗道函右手握住谢朝华的肩膀,眉宇间难掩的焦虑,却是安慰道:“虽然兵力悬殊,但溪州城墙坚固,坚持几日不成问题。皇上收到乾州的军报应该就会派援军前来,到时候溪州之围便可解了。”
谢朝华望着郗道函,压下心头的不安,笑笑,“外公说得是。”而她心中担心的却是,皇上真的会派兵而至吗?
郗道函凝视着眼前笑得清淡的谢朝华,目光沉沉,欲言又止,肩上的手忽然紧了紧。随即放下。
“不管如何,这几日你切勿出府!我还有事与琅文商议。”说着转身离去,走到门前,低头又嘱咐了侍卫几句。这才离开。
谢朝华跟着侍卫回到房中,却是难以坐定,心中的不安一波一波如潮水般生生不息。
她一直以为当日那枚“以日耀业”的印章指得是太子显。直到那日与郗道函深夜长谈之后,她才知道自己是完全想错了。
这中间隐藏着自己完全不知的皇家隐秘。
几百年前。在肖家尚未天下大统知识,那是一个群雄割据的时代。
郗、肖两家可比西楚刘汉。王姬则是肖家送给郗家的“虞姬”。
这王姬其实是肖王的爱女。阳日公主。见父王处心积虑欲除郗王,为达父愿,甘心化名为王姬,委身与郗王。
那阳日公主当初接近郗王的目的十分明确,本就是为了探敌虚实,收集情报,故而暗中训练了一批心腹,安插于郗王领地各处机要部门及军队驻地,以搜集情报。
只是没有想到郗王居然真的如昔日楚王项羽那样,爱上了这个性格倔强而独特的女子。
肖王终于一统天下,而阳日公主的身份也终被郗王所知。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郗王最终还是留下了阳日公主的命,自己却在最后决战那日死于战场之上。
天下大定,阳日公主却不愿恢复公主身份回到皇家。
而她那时肚中有孕,产下一对龙凤胎,上书肖王,恳请父皇留下这对遗腹子,为延续郗家香火来弥补自己对于欺瞒算计郗王一事愧疚于心,肖王感叹爱女,答允此事。
于是,那一对龙凤胎,男的继承郗家血脉,而阳日公主自认自己没有资格再为郗家人,留下心腹死士给儿子,自己则带着女儿远去归隐田园。
皇帝终究不忍自己爱女这样的结局,于是给了自己爱女一个琅琊王的封爵。
当年这样一番往事,随着时间流逝,日升月落,这琅琊王的爵位不过只是一个封号,除了皇室之外,渐渐不为外人所知。
只是,当日阳日公主训练的死士心腹的事情,倒是让天朝有了一个传统,就是暗中训练死士。这些死士都非同一般,乃都是有双重身份之人,平日里可能是文儒书生,一见令牌,也是杀人无形。
谢朝华长长叹了口气,阳日公主的事情当日听来,却让她心中想起一人,瑶姑姑。那个嫁给安隽王的女子,与阳日公主何其相似……
“以日耀业”的印章,指的则是阳日公主与昔日郗王郗业铭。
“朝华,外公不想你走昔日公主的老路。”那日郗道函说完这段往事,轻叹一声,道,“故而不想让你去新乐。”
屋内寂静无声。
“朝华,你太聪明了。”郗道函看着谢朝华的目光无奈而悲悯,带着深切的痛楚,“有些事情不是外公不想对你说明白,只是外公唯一希望的就是你可以好好活着。”
郗道函的目光变得平静而坚定,“王良的死与你无关,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而有些秘密不是你应该去碰触的。”
谢朝华咬着嘴唇,浑身轻颤,最后点了点头,这话郗道函之前已经与她说过一回,这次她清楚地明白了外公的意思:秘密,不是谁都有命可以知道的。
外公将这昔日的故事说与自己听,就是要她明白,这是一不能去挖掘的秘密。
这个秘密的背后所关系到的皇室,江山社稷不是她一个小女子可以去承受的。
可是郗道函却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眼前的谢朝华却是不寻常的。这个昔日的故事却是让谢朝华想明白太多事情。
他以为她不可能知道的秘密,对于谢朝华来说,那只是一个结局。
而现在她不但知道了结局,也明了了经过。
所以她担心,此次溪州之危,皇帝会不会袖手旁观呢?
自古帝王之心最是难测。
皇帝与外公之间定是达成了某些共识,可皇帝与楼南王之间难道就没有共识了?
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双琥珀色的双眸,充满了征服与傲视天下的野心,楚楠忻尚是汝阳王时就曾暗地去过京都……
她不敢断定,楼南是不是当今圣上为了对付外戚贾家而用的一味猛药。
虽然代价过于昂贵,只是要治沉疴顽症,当用猛药。
世上最无情的本就帝王家。
三日过去了,溪州已经抵御了楼南六次猛烈的攻城。
只是溪州太守在最后一次楼南攻城时,殉国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韩琅文的举动却是令谢朝华以及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谁曾会想到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俊雅文人,却居然也可以立于城墙之上,率全城军民共同抵抗楼南大军。浴血奋战,生死与共!
文雅依旧,只是眼神却有睨视天下的自信。
西斜的日头仍旧灿灿,楼南军的攻城又一次被击退。
只是溪州城也是满目苍夷,官兵伤亡过半,是否还能再一次抵抗住下一轮的攻击呢?
谢朝华不顾侍卫阻拦,此时早就走出宅子,与城中百姓共同站在城墙之下。
城下密密麻麻官兵混在一起,此时此刻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共同御敌,保卫家园!
一人白衣长衫,身形挺拔颀长,傲然地站在城墙之上,城外呼啸的声浪一阵阵地传上城来,他却似乎并不理会。
夕阳的余晖淡淡地洒下,映在韩琅文的脸颊边上,明亮得晃眼。
手肘微动,铿锵之声清脆地回响在众人耳旁,佩剑已出鞘。
“何太守已殉国,但是我会带领大家共同御敌,击退楼南军!此时此刻,敌人已在脚下,你们谁愿意追随我韩琅文?”每个人都听见了他低沉却蕴藏着力量的声音。
四周突然一片寂静。
“有谁?愿意与我韩琅文共同抗敌?”韩琅文高声喝问。
谢朝华环视四周,目光划过在场每一张被尘土弄污的脸。
“我!”人群中有人应和。
“我!”又有人叫喊道。
然后声音此起彼伏,瞬间,整个城墙之下爆发出如雷般的吼声。
亲人死去,家园即将被践踏。他们有求存的斗志,有不屈的气势,有保卫亲人的热血与勇气,还有与他们心意相通的布衣韩琅文!
“誓与楼南抗战到底!”
“打败楼南!”
溪州城沸腾了。
谢朝华瞪大眼眶,忍着不让感动的眼泪落下。
谁都会被眼前这番景象所感动。
而谁又能想到,那文弱的身子,那温和的笑容,那勾画丹青的修长手指,也会擂军鼓,掷军符!月白锦衣翻飞,笑看三千对十万大军。
那是何等的才情!又需要怎样的勇气!(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惧死?
第四十五章惧死?
微风吹过,总有些树叶离开枝头,随风在半空中翻飞。温和的阳光中带着微凉的寒意,已是秋日时分。
谁都不会想到,溪州竟然在十万楼南大军的一轮轮攻城下,已经足足顽守了一个月有余。
而谢朝华当初的担心却是真的应验了,援军依旧不见半分踪迹。
只是楼南此番攻溪州也让谢朝华觉得有些蹊跷。
溪州易守难攻,鸡肋一块。楼南军当日势如破竹攻下乾州,照说应该乘胜追击,即便开始没有料到溪州会如此难攻,但久攻不下后,溪州毕竟不是什么军事要隘,大可绕道而过,何必捧着一块硬骨头死啃不放呢?
谢朝华抬头看看天空,火烧云映着霞光染满天空,心竟有些慌乱,久久无法平静,看着那似血一般通红的天空,就好像见到了一场更大血腥杀戮的来临……
“小姐。”
谢朝华转头看去,却是丫鬟小红,“什么事?”
小红面露忧色,低声在谢朝华耳边说:“药材已经差不多用尽了,若再添新伤兵的话,恐怕……”她没有说下去,谢朝华却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自从韩琅文那日在城楼上振臂一呼,全城的百姓几乎动参与到了这守城之战上来。他们将家里的刀棍铁器拿出来作为武器,妇女孩子则帮忙做饭递水。
而前世的谢朝华经历过战乱,对此情景应对甚有经验,她到处游说。将城中懂医的大夫都集中起来,将城内的寺庙作为临时的医所。以救助伤员。而为了就近便于照顾伤员,谢朝华索性也搬到了眯居住。
一个月攻城之战下来。不断有伤者被抬进来,也有死者被抬出去。
谢朝华已经学会让自己麻痹地看待这一切,只是带领着妇女们收集干净的布块,有条不紊地为病患换药包扎。
而药物短缺尚且不是最严重的问题,城中存粮怕也是支持不了多久了……
天色渐渐暗下,这几日,兴许楼南军因为久攻不下,需要恢复调整几日,倒也太平不少。已经有三天没有攻城了。
暴风雨来临之前往往最是宁静。
“姑娘真是心灵手巧,又有一副菩萨心肠。”一旁的妇人看着谢朝华为伤者上药包扎妥当,由衷称赞道。
谢朝华淡淡一笑,菩萨心肠?她有吗?她只是不想溪州城破,落入楼南军之手而已。
“韩先生。”有人恭敬地喊道。
谢朝华转头望去,却见韩琅文来了。不少人纷纷起身朝他行礼,毋庸置疑,韩琅文博得了溪州所有人的尊崇。
即便眼下战事吃紧,韩琅文脸上却依然带着一贯的温和笑容。频频朝身旁的人微笑还礼,却不停步,径直绕着人群朝谢朝华站立的方向走来。
不知为何,谢朝华心跳得有些快。“韩先生如何来了?”她小声地问,城中鲜有人知道韩琅文乃桓国公世子,故而她便随大家的称呼。
韩琅文目光在谢朝华身上微微停留了一下。侧目道:“眼下战事稍缓,楼南那边好像也正在调整。得空来稍作歇息,用些食物。”说着。他寻了块空地,随意坐下。
一旁已经有人端来一碗热粥,他微笑谢着接过,那粥稀薄如水,韩琅文却仿佛品尝着天下最美味的佳肴一般。
谢朝华看着他,有些怔忡。
他的衣衫已辨不清颜色,泥和血混合着凝结在上面,头发凌乱,面容却沉着淡然,仿佛现在经历的一切不足以令他忧烦。
谢朝华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还是走到韩琅文身旁坐下来。
“怎么?”他头也不抬,问。
谢朝华握了握拳,望着他,低声道:“药已快用完了。”她下意识看了眼那碗几乎能见底的粥,“城中粮食……”
韩琅文将碗里最后一口稀粥喝尽,淡淡地轻声道:“再过三日,军中便无存粮了。”
谢朝华看着他不语。
“陛下也不会派援军前来了。”韩琅文接着又轻轻吐出一句来。
手指甲一下掐进了肉里。
“你……”韩琅文深邃莫测的目光紧盯在谢朝华脸上,“你早就知晓了?”
谢朝华心跳漏了一拍。
韩琅文不放过谢朝华脸上任何一丝神情变化,盯着她,重复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知道什么?”谢朝华让自己冷静下来,韩琅文话中的意思尚待确认。
他淡淡一笑,目光却深邃得却好似穿透谢朝华的身体直达她的心上,“不会有援军前来。”
谢朝华身体一滞,闭上眼沉默良久,才又缓缓睁开,注视着韩琅文点头,道:“知道。”
韩琅文那句话语气如此肯定,谢朝华也不打算继续装傻,干脆直接承认,“我知道,一个月过去了,若有援军的话,怕早就到了。”
韩琅文目光依旧紧紧盯住谢朝华脸上,半寸不移,“只因为这个?”
谢朝华点了点头,反问他,“不然呢?”
韩琅文抬头不语,深吸口气,道:“楼南军这几日正在休整,应有疏漏,夜深时我派人护你出城。”
“不用了。”谢朝华淡淡地回道,只是为何她心跳却骤然加快。
“此事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韩琅文清冷平淡的语气仿佛不容商量。
“那就是说毫无商榷的余地?无论我答应与否,先生一定要送我出城?”
“是!”
谢朝华唇角微扬,“那能否担保小女子此番出城万无一失呢?”
韩琅文一怔,城外有十万楼南军驻扎,万无一失实在无从谈起。
“韩先生不必多说了,此事若无十足把握,我坚决不会同意。”谢朝华笑笑,“朝华一向很怕死的呢!”
韩琅文身形明显一颤,凝视着谢朝华,眸中深沉无底。
晚上,翠儿铺着床被,有些忧心忡忡,念叨着:“万一这城守不住了怎么办?”
“睡吧,这事情你瞎担心也无用。”谢朝华安抚道,这些日子住在寺庙原招待香客的厢房里,条件有限,谢朝华便让翠儿与自己睡一起。
翠儿翻来覆去,却是无法入睡,又问,“都一个多月了,别的地方怎么还没有人过来救援?”
谢朝华想了想,说:“别处即便得了信息,可若无军令也是不敢擅动的,不然到时候落下个图谋不轨的罪名来。”
“这可是救命的事情啊!皇上怎能黑白不分?”翠儿惊讶,脸上写满了不解。
“小声些,越来越没个轻重了!”谢朝华戳了翠儿脑袋一下。
翠儿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小声说:“焕少爷知道了,一定会想办法的。”
谢朝华笑笑,应和道:“是的,所以你放心快睡吧。”
心中却是暗叹,她人在溪州这件事情谢焕根本不知道,即便知道了,手无兵权又能如何?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翻身睡去。
朦胧中,谢朝华好像听见一声轰隆巨响。
猛地睁开眼,见外面天刚刚亮,翠儿却是熟睡中,难道是自己做梦?她心中还是有些不定,披了件衣服爬起来,往外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又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巨响,脚下站立之处都好像感觉在颤抖。
又是一阵巨响,如擂在鼓上,声音却大得教人惊恐。这声音她曾经听见过,那是木槌撞击城门的声音!
谢朝华转身回屋,奔到床前摇醒翠儿,“快起来,又开始攻城了!”
翠儿惊醒,连忙翻身匆匆穿上衣服,随谢朝华走了出去。
城上传来的喊声似乎越来越大,寺庙离城墙不远,竟不时有箭落了进来,虽然箭势已缓没有威胁,可显然战况吃紧。
送来的伤兵的伤势也越来越重,还有些人才被送来就断了气。
谢朝华知道形势不容乐观,几次忍不住要出去,却是被人挡了回来,说是得了韩琅文的吩咐,不许谢朝华踏出寺庙一步。
战鼓低低传来,一声一声,似敲击在心头般。
“谢小姐!”这时,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在人群中搜索着谢朝华的身影。
谢朝华应了声,分开人群走上前去。
她认出来那是韩府的侍从,见他焦急的神情,心头莫名一慌,忙问:“什么事?”
那人却不回答,只说:“公子派小的来唤小姐前去。”
谢朝华忙将手头的事情交给旁人,随着他急忙忙跑出了寺庙。
走了一会儿,谢朝华觉得有些不对劲,人群呼喝声却是渐渐轻了,她不由止住脚步,这人竟是带着自己往城墙相反的方向走去。
“谢小姐,请尽快!”那侍卫转身催促道。
“你这是带我去哪里?这分明不是去城墙那边方向!”谢朝华盯着他问,眼角却是不住往四周打量,琢磨万一情况不对,可从哪条路逃跑。
“谢小姐请不要误会,公子此刻并不在城墙督战。”那侍卫解释着。
谢朝华心中疑窦丛生,一月多来,韩琅文一直身先士卒,从未退居前线,她问:“韩先生可有受伤?”
“小姐放心,并无受伤。”那侍卫脸上露出一丝焦急,“时间紧迫,请小姐速速随小的前去!”说着好像就要上前来拉她。
谢朝华见此情景,猛地转过身就往回跑,身后传来那侍卫焦急的喊声,“谢小姐!别跑!”
她不搭理依然跑着,眼前却是突然一黑,紧接着就撞上了一个人。(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地狱
第四十六章地狱
感觉到眼前黑影闪过时,谢朝华心就开始往下沉。
而当她刹不住脚步撞上一具身躯后,便彻底放弃了挣扎。
她一向很识时务,在谢家别的谈不上,这点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之前带路的侍卫此时已经追了上来,气喘吁吁,“谢小姐……”话说到一半却是硬生生住了口。
谢朝华深吸口气,抬头看向挡住自己的人,却是因为背光看不太清楚面容,平静地问:“你们想怎么样?”
“小姐误会了。”那人出乎意料的有礼,“我们只是奉命带小姐从西门出城。”
谢朝华心中惊讶,疑惑地看着那人,想了想,沉下脸,“韩琅文人呢?”
“小人不知。”那人不卑不亢地答道。
谢朝华退后几步,盯住那人眼睛,一字字道:“你去告诉韩琅文,我不会出城的。”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连谢朝华自己都不太明白她究竟在坚持些什么?
只是内心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再对自己说,不要放手……不要啊……
“朝华!”
谢朝华抬头,郗道函从转角墙后走了过来,跟在他身后的竟是韩琅文。
韩琅文看了看谢朝华,“楼南军此刻正全力攻东门,你即可跟大人一起从西门出城。”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昨日我已说过,若无万分安全把握,我不会出去。”说得云淡风轻。却也是坚持不已。
“朝华!”郗道函皱眉,低斥:“此时此刻你怎可如此任性!”自与郗道函相认以来。他对谢朝华从未用过如此严厉的语气说话,而后语气一缓。“此番出城也是想让你冲出去搬救兵。”
谢朝华深吸口气,道,“此事有外公去即可,何必让朝华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一同前去,到时候岂不成了负累?”
韩琅文的脸绷得紧紧,神色难辨,脸上汗水粘着尘土,形容消瘦,坚毅依旧。突然。他陡然转过身,目中闪过一丝果决与坚毅。
下一瞬间,谢朝华就觉得脚腾空而起,整个人被身旁的侍卫拦腰抱起。
她睁大眼睛看着韩琅文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整个人用力挣扎起来,嘴里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胸口似压着千斤般透不过气来,她只是想要摆脱这令她窒息的桎梏……
视线变得模糊不清,然后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好像掉进了漆黑的深潭之中……
火光下,郗道函静静地看着眼前双目紧闭的谢朝华,以及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眉宇间仿佛又多添了一丝疲惫。目光深沉不辨。
这是他最心爱的外孙女,每次见到她心里就会泛起怜惜与愧疚,总想着竭尽所能弥补过去的一切。可是她想留在溪州城的愿望,他无法答应。
“朝华。”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谢朝华睁开眼,郗道函静静地看着她。眉宇间带着疲惫,目光中是化不开的怜爱与忧虑。
感觉到身下微微颠簸,看看四周,应该是在马车之上,她缓缓坐起,问,“现在是往西门去吗?”
谢朝华现在平静沉稳的样子与刚才激动疯狂的样子,仿佛判若两人。
郗道函愣了愣,“是的,估摸着再有一盏茶功夫就到西城门了。此刻楼南军全副尽力都集中在东面,西边防守松散,到时候我们骑马出城。”
他看了眼在旁不语的谢朝华,想问她执意要留在溪州是因为韩琅文吗?话到嘴边却终是化成一声轻叹,有些事情揭开它未必是好事,韩琅文无论家世还是人品都是极好的,只是……
自从溪州被围之后,随着援军的迟迟不来,郗道函就下了决心,一定要带谢朝华离开溪州,远离战火硝烟的是非地。
车在南城门前停了下来,谢朝华与郗道函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城门前,几个穿着黑衣劲装的男子笔直地站立着,身后还有数匹马匹。
郗道函看了看谢朝华,又看了看一旁的马车,心中想着倘若她依旧不肯出城的话,那就只有将她放倒在马车里出城了,只是这样的话,行动上就比不得骑马来的迅捷轻便了,这实是下策,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却听谢朝华道:“外公不用想着如何劝我了,我答应随你出城。”她又岂会看不出来外公欲带她出城的决心,既然如此,她不想成为负担。
郗道函听她这样说,先是感到一阵轻松,然后眉间复又变得沉重,他从一旁的侍卫手中拿过一副铠甲,递给谢朝华,“穿上吧,一会儿出城记得要紧跟在我身旁。”
谢朝华点了点头,虽然南面现在楼南军疏于防范,可到底是要从大军眼皮子底下逃出去,前途凶险。
“放心,外公一定会安全带你出去的!”他给谢朝华带上头盔,有力地握了握谢朝华双肩道。
城门角门被迅速打开,几条黑影一闪而过后又被迅速地关闭了起来。
一行人出了城门朝远处的山林疾驰而去,谢朝华被围在中间,从隐隐的急促呼吸声中感觉到迫人的紧张。
这个时候,她突然觉得身后有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不由得回头望去,遥远的城楼上,有个模糊不清的白影。
她知道不可能是他,他此刻应该在东门,而此处是城西……
谢朝华扭过头,心突然剧烈地跳起来,她使劲给了马一鞭子,马撒开了蹄子拼命地跑着,就像是在逃避一个会吞噬万物的黑洞。
溪州城墙变得越来越矮,一路上竟还未见楼南军,可谢朝华明白真正的危险尚未到来。
谢朝华发现骑在前面带路的人十分熟悉地形,总是让他们巧妙在急速背驰之下又可以隐身于各种天然屏障之中,树木石头以至于风吹扬起的尘沙都成了遮掩他们的工具。
“有人来了!”
“前面是一片开阔地。”前面带路的人沉沉地说着事实。
谢朝华心一沉,苦笑,运气可真不好!
果然,不一会谢朝华就见十几骑人们正策马飞奔,呼啸着朝他们就冲过来。
郗道函沉着喝令,众人不断扬鞭加速,渐渐与追兵拉开了些距离,突然破空之声在左右响起,敌人见追不上就开始放箭。
“伏下!”随着一声喝令,一行人低腰伏在马背上,速度未减分毫。
谢朝华此刻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前世她觉得毫无用处的骑术,此番倒是派上大用场了。
前方远处突然尘沙飞扬,谢朝华握着缰绳的手心有些湿了。
一片开阔下血红的晚霞毫无遮挡地罩了下来,就好像鲜血浸染了他们全身。
“朝华,怕吗?”郗道函策马挨近了谢朝华,“莫怕,有外公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说完,他抬头对着那与他们一起出城的十二个黑衣男子,大声说:“你们听好了,无论如何都要护着小姐安全离去!”
“是!”众人齐声喊道,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目中却是透着坚毅与视死如归的豪情。
谢朝华心中一紧,来不及体会这话中带给她的感动却先闻到了决绝的气息。
前方尘土渐散,摇旗呐喊声传来,有数骑人率先冲杀了过来,应该是想着抢头功的勇猛之士。
谢朝华神经紧绷,手摸上悬在腰上的短剑,那是出城前郗道函让她配上防身用的。
一刹那间,谢朝华感觉到身旁郗道函传来的肃杀之气,四周仿佛围着一圈可怕的地狱之火,与她所熟知的儒雅文人气质竟截然不同。
于是,谢朝华第一次发现,其实,今生在自己周围出现的所有人中,说不定她最不了解的,反而是眼前这位与她有着血缘之亲的外公郗道函。
一行十四骑犹如一支利剑就这样直直地朝前方敌军冲了过去。
很快他们就与那先头兵正面交锋了。
血腥味立刻弥漫开来,谢朝华胃痛苦地翻滚着,几欲干呕,眼前景象只有一个词形容:支离破碎。
断臂、残肢在空中飞舞,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犹如人间地狱。
谢朝华死命握着缰绳,只知道催马奔跑,眼前只有一片血红,耳边杀声四起。
“右边空隙!”郗道函低沉的喝令声,刚让谢朝华觉得心口松了松,一股黏稠的液体就突然喷射到她的铠甲上,红艳艳的血珠在银铠上轻轻地颤抖。
忽然一直在前开路那如松般的躯体像破棉絮一样倒了下去,项上的头颅飞了出去,谢朝华惊骇地想大叫,却发现发不出一丝声音。
又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的眼前。
谢朝华低下头回看,那颗飞出去的头颅滚落在她脚下,随着马蹄起伏,几下就淹没在草丛间看不见了。可那对如死鱼一般凸出的双眼却一直在她脑海里浮现,滴着鲜血,死死地盯着自己,口中吐着血沫,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谢朝华茫然紧紧附在马背上,疯狂地向前冲着,她只是感觉到之前将自己密不透风围住的人墙之间缝隙越来越宽,而耳边的厮杀声也越来越低。
逃出来了吗?
突然,谢朝华的马凄厉地嘶声长啸,猛地向前载倒,她整个人也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她勉励支起身子,就见到眼前一个高大威猛的楼南将领,四散的头发,满身血污,犹如地狱修罗。
谢朝华明明知道要跑,却恐惧的手脚完全不听使唤,那将领大刀一挥就朝她砍了过来。(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故人
第四十七章故人
谢朝华闭上眼,感觉那刀带着凌厉的杀气落下来。
突然一声强劲的破空声,“铮”金属相交,火星四溅。
在谢朝华还未反应过来前,一双苍劲有力的手将她拉上一匹马,谢朝华抬头,却是郗道函,她瑟缩地在他怀里微微发抖。
一声怒吼,谢朝华瞥眼只见刃光划过,火星四迸,那楼南将领显然不放他们走,持刀砍过来。
耳畔只听身后郗道函爆喝声起,手里长枪一挥,只见血雾喷红了空气,那楼南将领便猝然沉沉倒在地上,胸口猩红狰狞。谢朝华悚然出声,惊魂未定时,郗道函已经带着她策马一路飞奔。
谢朝华看向郗道函,他的头盔早已不见,花白的头发凌乱披散着,整个人就好像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
他们此刻好像是杀出了楼南军的重重包围,郗道函带着她狂奔,身后还跟着两骑,他们原本黑色劲装已辨不出原本的颜色来,出城时十四骑如今只剩下四人了。
他们此刻已经跑入了丘陵,四周灌木丛生,倒是利于藏身。而郗道函看着也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左转右拐,渐渐地身后追兵越来越少,郗道函喘着气,却是向谢朝华微笑道:“朝华,外公来迟了。”
谢朝华回手搂上郗道函的腰,却发现手沾满了血,顿时心惊,这才发现他腰间血流不止,“外公!”谢朝华小声惊呼,双手紧紧替他捂着伤口。
“无妨……”才开口说了两字就双目一闭。不省人事了。
谢朝华忙拉住马,一手搭脉。
“大人!”身后两人下马。快步走了过来。
谢朝华道:“脉象紊乱,气血不足。不能再奔波了。”她焦虑地打量着四周地形,后有追兵,他们也不宜留在此地,这可如何是好。“附近可有隐蔽的山洞?”谢朝华一路上看他们对地形十分熟悉,开口问。
其中一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小人之前曾无意中发现附近林子中有一山洞,颇为隐秘。”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那个山洞。
谢朝华看看此处山洞的确十分隐秘。处在山壁之上,而洞口被枝蔓遮盖着,若不刻意搜索是很难被发现的。
将郗道函抬进山洞,找了块较平整的地方放下。好在随身备下的伤药还在身上,谢朝华立刻为郗道函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同时也想起,世人只晓郗道函学识渊博,又岂知他竟然擅射弓马,武不逊将军!
她不由自主想到了那个关于阳日公主的故事。那枚以日耀业的印章,还有书房中撞见影卫统领的这一幕。
当年阳日公主留给她儿子的那批死士后来如何了呢?外公那时只随口带过,可谢朝华现在不得不将这些事情串起来想。
而照说因为郗家祖先的特殊身份,任何一个皇帝都会尽力压制。可为何郗家这么多年来一直盛名不坠?所谓书香世家的郗氏,究竟还隐藏了多少秘密?
受了伤的郗道函开始发起高烧,昏迷不醒。
谢朝华焦急万分。可荒郊野外实在无计可施。
半夜里,郗道函忽然睁开了眼睛。看见谢朝华安然无恙地坐在身旁,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来。挣扎着要坐起来,可因为受伤的地方是在腰上,才一使力又倒了下去。
谢朝华慌忙按住郗道函,“外公,你身上有伤,好好躺着。”
郗道函伸出手好像想摸摸她的脸,又垂下,脸上没有半丝血色,猛地一阵咳嗽,牵动了伤口,腰上缠着的布又渗出血来,谢朝华连忙要去查看伤口,却是被郗道函按住手,他微微摇摇头,笑了笑,“朝华,外公年纪大了,不行了呢。”
谢朝华鼻子一酸,哽咽道:“外公,你答应朝华要带我逃出去的,怎可以说话不算话!”她如此难过只因为她明白郗道函的确危险,重伤之后又失血过多,还不能及时医治,一个年轻小伙子如此这般都很难熬过去,何况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
郗道函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朝华你莫怪外公硬是要将你从溪州带出来。”
谢朝华狂摇头,握住郗道函的手,强笑道:“朝华自然不会怪外公的。”
郗道函将另一只手盖在谢朝华的手上,轻轻拍几下,“外公看出来你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我想为你实现这个愿望啊,……”
天微亮的时候,一直守着洞口的男子走了进来,沉声道:“楼南军开始搜山了。”
谢朝华一惊。
郗道函此刻撑着洞壁,缓缓站起来,对着另外两个人说,“你们守着小姐,不许出洞!”吩咐完,将腰间的绷带用力扎紧,拿起一旁的长枪,一瞬间,浑身上下充满了森冷的杀气。
谢朝华心里一颤,“外公!”声音都是抖的。
“朝华,外公对不起你,可如今别无选择了!”郗道函背对着谢朝华,悲切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他猛然装过身,双目直视谢朝华,语调一变,绝决而坚定地道:“记住,你一定要活下去,无论受多大的罪,吃多少苦,永远不言放弃!”
谢朝华右手紧紧握着挂着脖子上的一个锦袋,那是昨晚郗道函戴在她脖子上的。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一世的路已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了。
那个袋子里不过只是一枚小巧的印章而已,却沉的快让她觉得透不过气来。
她看着郗道函扯下布条,将长枪牢牢绑在手上,然后朝着自己温和一笑,转身往洞外走去。
不要去!不要啊!
谢朝华心中狂喊着,却紧紧咬着唇,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挡在她面前拦住她去路的胳膊,却也止不住在微微颤抖。
谢朝华唇一阵刺痛,一丝腥甜入口,却掩不住嘴里的苦涩。
没过多久,洞外传来喧嚣叫喊声,“在那边!”
“抓住他!”
“射箭!快射箭!”
……
不知过了多久,洞口射入的一道阳光刺得谢朝华眼睛生疼,她这才仿佛清醒过来。
“小姐……”
谢朝华开口打断,声音嘶哑,“在洞里再待一日。”
第二天晚上,谢朝华让一人先出去打探一下,可是直到天亮了又黑了却依然没有回来。
谢朝华只觉得山洞的风吹得她浑身冰凉。
而后天又亮了。
谢朝华看了看身旁的男子,起身对他说:“走吧。”
“小姐先出去打探吧。”
谢朝华摇了摇头,“不用了,他们不会想到这里还有人的。”
为了不暴露藏僧处,马早就被放了。出了洞走了许久都没有动静,那男子才略略放松下来,可到底是高兴得太早了。
身后突然传来急急的马蹄声,随着一声长啸,回头看去,发现大概有四五个骑兵朝他们飞速奔来,而且一看就知道是楼南兵。
箭羽锐利地划破长空,男子挥舞着兵器挡在谢朝华身前,不断往密林深处退,“小姐,走!”
谢朝华点点头,没有半分犹豫,转头就跑。她此刻容不得自己有半点良心与软弱。
身后厮杀声传来,过了片刻,变得有些安静。
谢朝华忍不住回头看去,一个伤痕累累的楼南兵正挣扎着爬上马,然后朝自己奔过来。
他目露凶光,扬着鞭子叫喊道:“老子死了也要拖着你一起陪葬……”
他举着刀,骑着马朝谢朝华挥舞过来
谢朝华手无寸铁,只能仓皇逃避。
只是人终究跑不过马去。
冰凉的刀从胸前刺入,谢朝华闭上了眼,她想她这一世就走到这里了。
难以抵御的痛楚刹那临身,仿佛听见血从身体中流出的声音,她觉得心很痛,她不明白为什么心会这样痛,明明心并未被刀尖刺中啊。
无边的黑暗将她包围,眼前有道明亮的光芒仿佛在指引着她,她感觉到这一次与喝下鸠酒不一样,冥冥之中仿佛有个声音告诉她,穿过这道白光后,她就彻底远离所有的痛苦与忧虑,心念一动,她就飞速地朝那光芒奔去。
可她却忽然觉得很悲伤,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悲伤,明明极致的欢乐就在眼前,明明美丽的天堂即至,可她还是很悲伤,这种悲伤完全盖过了升华的喜悦。
心里泛起酸涩难言的遗憾,那是什么?
为什么她总感到淡淡的忧伤,即便笑容满面?
为什么心中某个角落总是空落落的,即便躺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
为什么时常感到恐惧胆怯?
为什么如今前方等待是她一直向往的无忧天堂,而她却止步不前?
她不想就这样死去,就算醒来后将面对血般的地狱。
原来她不甘就这样结束重生的这一世,她还有想做的事情未做,就算不安与绝望这一世如影随形般不曾远离她,可心底最深处一簇微茫的希望火焰从未湮灭。
然后感觉到一阵撕裂的疼痛,她突然就睁开了眼。
“醒了。”身边有个声音在说。
谢朝华抬起眼,看见一张男子的侧脸,他细长的凤眸炯炯有神,少了昔日炽热夺目的光彩,却也不像过去那样锋芒毕露,反而显得挺拔稳重,减去几分锐利,却多出了几分俊朗。
是他么?
谢朝华看着他,怔怔地开口,“何将军?”(未完待续。)
更新
周末有些事情尧需要处理,没有精力心思写文,故而断更了两天。
非常不好意思。
今日恢复更新。
再次表示抱歉了。
写书初期的各种不安,纠结心情慢慢沉淀下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尧只想将朝华的故事娓娓讲完(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物是人非
第四十八章物是人非
是的,出现在谢朝华眼前的正是“以身殉国”的何元吉,这让她讶异不已。
不是因为他的死而复生,也不是因为在此时此地见到他,而是因为那双清澈双眸中曾经蕴含的执着与热情此刻只余一片沉静,还带着些微的探究。
“姑娘认识我?”何元吉问。
原来他竟是失忆了。
谢朝华打量何元吉一身铠甲戎装,心中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失忆了?要说其他事情有的她或许不知道,有得或许她已经记不清楚了,可她清清楚楚记得前世的何元吉并未曾失忆过啊?
她记得分明,何元吉在楼南东林王一战后负伤落马坠河,被冲到下游,给一户人家救起,养完伤后便打算离开楼南返国。哪知道离境之时却被拦下带了去见楼南王,他原本也为曾多想,却不料被楼南王扣下来,游说他为楼南效力,起初他坚决不肯便被楼南王软禁起来,后来思索良久,决定假意降之。之后几年终于慢慢完全得到了楼南王的信任,得到不少情报,然后寻了个机会返国。
那现在眼前失忆了的何元吉又是怎么回事情?
她先撇开前世的记忆,如果说何元吉真的是失忆了,那他如今的身份倒是值得斟酌了,既然他失忆了额,楼南王大可骗他是楼南人,那此时此刻眼前的何元吉会不会真的成了楼南王的人了呢?虽然他一身天朝军官的军服,却难保不是细作。
先到这,谢朝华起了防备之心。应付着道:“军爷与小女子认识的故人有些相像,一时认错了。”
他对她的话并没有表示异议。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谢朝华垂下眼。知道他有所怀疑可却并未开口继续追问,有些感叹,人总不可能维持原样,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何况他还失忆了。
只是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怅然,以前那个直接张扬的少年将军已不复存在……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习惯性抬起手整理头发却感到一阵撕裂的疼痛,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是受了伤。她看了看被处理包扎过的伤口,脸微微发热,点了点头,故作迟疑问:“不知……不知发生何事?”
“哦?姑娘不记得吗?”何元吉不答反问。
谢朝华暗暗叹气,虽然这人失忆了,可要从他嘴里探口风还真是不太容易,只是如今不知他是敌是友,提醒自己说话间需多留个心眼,抬眼瞟了何元吉一下。突然想到“物是人非”这句话,心中颇为苦涩,目光中不知不觉多了几分怅然。
何元吉一怔,微微蹙眉。眼中浮现出一丝迷惑,却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心里闷闷地,莫名有些堵。“姑娘放心,我不是歹人!反倒是姑娘。怎会受伤倒在昔时楼南军驻地不远之处?”
带着负气的话就这么冲口而出,等说完。何元吉自己也愣了愣,他原本不是打算不动声色套她话的吗?怎么会如此冲动?只因为她眼神的一丝警戒之色让他心中不快?还是她明明是个女子,身负重伤却故作坚强的态度?
谢朝华听了这话,心中反而一暖,眼前的人终究还是那个何元吉啊,接着心里一动,刚才何元吉的话里分明说得是昔时,那就是说此地如今已经没有楼南军了?
她大惊,连忙问:“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刚才说得昔时楼南军驻地是什么意思?”
何元吉看了她一眼,倒是有些奇道:“姑娘不知道楼南军已经撤退了?”
谢朝华懵了,她知道楼南军会退兵,但不应该是在这个时候,而是应该在三个月后,而溪州之战的结果她根本不知道,只因前世的她只知道这场战争的结果却不知道细节。
“那溪州……”她自己都未察觉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竟然有些微微地发颤,而且她第一个想到要问的就是溪州的安危。
“溪州城未破。”何元吉说着话的时候,眼中不禁露出敬佩之色来,“溪州城守军不过三千余人,却硬生生将楼南军十万兵马挡在城墙之外一个多月有余,要不是事实摆在眼前,谁会相信!”
谢朝华却是轻叹口气,“溪州虽保,却也元气大伤。又有谁知道围城之时的城中光景呢……”
何元吉却是起身而立,大声道:“姑娘此言差矣!要知道溪州之战,保住的不单单是溪州这座城,而是天朝军民一心,共御外敌的气势!告诉所有窥视天朝的蛮夷之帮,何谓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
何元吉字字铿锵,“溪州太守攻城三日便已殉国,而溪州十万军民人人竭力守城,无一畏缩退后。没有弓箭便用石块,没有粮食以树皮充饥,直逼得楼南军退兵。”
谢朝华全身发颤,离城之前,那时的战况在她看来已是十分惨烈,而如今听何元吉这番描述,她在的时候根本已经可以算作天堂了……
何元吉从谢朝华的举动中察觉出些什么来,试探着问:“姑娘如此关心溪州城安危,可是有什么亲人在城中?”
谢朝华暗暗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自己有些凌乱的情绪,用压抑住的平静声音说:“并无亲人在城中,只是溪州城被困这么多日,自然早就听闻,便更多关注一些。当时还想怎么竟没有援兵去相助。”她说这话的时候,却是抬起头,朝何元吉直直地看过去。
她现在至少可以断定何元吉不是楼南军一处,虽然何元吉失忆了,但她看得出来刚才他那番慷慨陈词是发自肺腑,而她也相信就算一个人失去了记忆,他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何元吉不是虚伪作假的人。
既然不是楼南一方的人,身上的军服就说明他在军中,那他是属于哪一方的人马?皇上的?还是各路封疆大吏中的一路?
先不想这些各路牛鬼蛇神们是抱着什么心思隐瞒了何元吉生还的消息,她现在只想试探何元吉,所以刚才故意说了那最后一句话。
何元吉果然听了这话,微微有些变色,可却立刻恢复,只淡淡地说了句,“用兵之事并不像姑娘想得那样。”
谢朝华收回目光,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来,转而问其他,“这里是何处?”
“离溪州不远。”
谢朝华想了想,既然他不是楼南军,有些话倒是可以明说了,“敢问军爷究竟是怎么回事情?小女子只记得被一个楼南军追杀。”
何元吉看看她,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路过,见姑娘受伤却还一息尚存。”
谢朝华听了忙说:“多谢军爷相救之恩。”
“是姑娘救了你自己。”何元吉看了眼谢朝华,神色难辨,“平常人受了如此重伤,早就熬不过去了。”
谢朝华想起了黑暗中她见到的白光,心中感叹,终于明白何谓生死一线间,她微微一笑,说:“还是要谢谢军爷。只是会不会耽误军爷了?”
“没关系。”何元吉想了想,道:“我奉命前往溪州,姑娘你看……是不是随我一同去溪州?到了那边可送信给你家人,让他们来溪州接你回家。”
谢朝华点点头。
何元吉看了看谢朝华,突然有些犹豫,半天才开口,“如果可以的话……姑娘你看可否现在就动身,实在是有命在身……”
谢朝华打断他,“军爷有要是在身,那现在就走吧。”她挣扎着坐起来。
“可是你的伤……”何元吉皱眉。
“没事。”谢朝华道,她现在就想尽快回到溪州去,郗道函当日离开洞穴的背影一直在她眼前晃动,回到溪州她才可以设法打听消息,或许……或许外公说不定只是被楼南军抓去了,只要有一线生机,她不想放弃。想到这,另外一个身影突然浮了上来,不知韩琅文他还在溪州城中吗?
何元吉也没有坚持,可见他也的确急着赶往溪州,他牵了两匹马过来,“荒山野地找不到马车,只能……”
谢朝华微笑示意他无妨,接过缰绳,一脚踩上马镫,却终究是虚弱乏力,挣扎了半天却怎么也爬不上马背。她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撑着翻了上去,却一下子又扯动到伤口,疼的她一阵晕眩,冷汗直冒,伏在马背上不住地低声喘息。
何元吉站在一旁看了许久,没有发出一句话,过了半晌,冷冷地道:“你这样子,坐在马上都嫌吃力,何况跑起来?”
“我可以的。”谢朝华咬牙道。
何元吉突然伸手搭在谢朝华身前的马鞍上,拉住缰绳,板着脸看着谢朝华,道:“情非得已,姑娘可介意?”
谢朝华有些不明白地看了看,然后恍然,说:“有劳军爷了。”
话音刚落,何元吉一个翻身,上马坐在了谢朝华身后,身体挺得笔直。只是两个人同坐一马,再如何也避免不了身体的接触,两人离得很近,何元吉可以感受到怀中的人冰凉的几乎没有一丝热度的躯体,还有微风吹过她身上传来的隐隐血腥味,却没有让他觉得一丁点厌恶。
何元吉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胯下的马在他的控制下却走得十分缓慢……(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泪满春衫袖
第四十九章泪满春衫袖
空气清寒,沿路的战场已经被打扫干净,只有焦黑的土地与隐约留下的暗红诉说着这场战争的残酷。
谢朝华尽量不让自己去注意那些暗红,可耳边却不时可以听见烧焦的骨头在马蹄下咔嚓作响。心一点点又惶恐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担心。
硝烟过后的溪州还是否能够人事如故?
何元吉感觉到身前的人微微颤抖着,左手轻轻握了握她的胳膊,安慰道:“毕竟这场战争是我们胜了。”
谢朝华笑了笑,可何元吉在她那努力表现出波澜不惊的笑容中读到了一抹悲伤。
他想对她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是这句话他时常用来安慰自己,却不会给人已安慰,只会愈发平添几许苍凉。
远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一座黑灰色的屹立未倒的城,溪州到了。
何元吉跳下马,谢朝华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我只能送姑娘到这里,一会儿姑娘自己骑马进城去吧。”他说。
“军爷不与我一同进城?”谢朝华不禁有些奇怪。
何元吉摇摇头,“之前那样赶路是非形势所逼,如今就要进城,让人看见我与姑娘同骑一马,怕对姑娘名节有累。何况军中的要务,我也不方便再与姑娘一起。”
谢朝华点头,“既然军爷如此说了,小女子也不好再添麻烦,敢问军爷大名,以便与家人团聚后再另行答谢。”
何元吉笑着摇摇头。“如此小事,不足挂齿。”他把缰绳递给谢朝华。退后几步,目光划过谢朝华的脸。然后说:“姑娘,保重。”
谢朝华保重两字还未说出口,何元吉已经转身离去了。
进入溪州城中,夕阳已西斜,破败疮痍的城楼被涂染上一层淡金色,竟平添出了几分华丽。
街上一片荒凉,到处是断壁残桓,而所入眼中,街上次序井然。人们脸上虽有悲切之色,却也有劫后重生的喜悦。
华灯初上,谢朝华独自走在街上,看着远近房屋里映来的灯火,再看看自己胸口的伤,想起郗道函,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凄凉。
谢朝华自己也没意识到,自踏入溪州城中,她一直在害怕些什么。又渴望着什么。
她去找了家浴池好好地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想着是不是该去找家客栈休息一下,或者去饭馆让自己吃顿饱饭?
牵着马。边想边走,这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叫着她的名字。
抬头。眼前的身影亲切而熟悉,谢朝华喉咙顿时有些哽涩。焕哥哥。
只见谢焕从人群中快步向谢朝华走来,虽然夜已黑。却能从他灿若星斗的双眸中感觉到惊喜。
谢朝华也顾不上马了,也飞奔向谢焕跑去,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妹妹!”
奔到跟前的那一刻,“焕哥哥……”泪水注满了眼眶,声音艰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一双手用力握住谢朝华的肩头,急急忙忙将谢朝华上下打量,看到她胸口裹着的绷带,脸色一沉,声音带着些嘶哑:“你竟然真的被困溪州城了!”他哽了一下,手上愈发用力,低低地说:“你若有不测,教我如何面对……面对……”他卡住,没说下去,话语突然没在喉间,尾音轻轻颤抖。
“焕哥哥……”心像被揪了一样的疼,泪水模糊了视野。
当日谢焕得知谢朝华并未去新乐,之后便失去踪迹,接着又传来溪州城被围的消息,不禁担心谢朝华会不会是身陷溪州城中,而溪州城被楼南军围困,又无法得知具体的情况,越发忧心。此番溪州城一解围,他实在不放心,就亲自寻来了。
“朝华。”谢焕的目光往谢朝华身后看了看。
谢朝华随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去,毫无预感地就撞入一双墨黑的双瞳中,呼吸顿然停滞。
韩琅文。
他的样子消瘦许多,眼圈发黑且布满血丝,目光温和依旧,带着惊讶与欣慰。他站在原地看了谢朝华许久,才微微一笑,说:“琅文知道小姐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谢朝华点点头,突然浑身有种放松之后的虚脱。
韩琅文接着说:“溪州城守住了,楼南军留下大将军荣肃留守乾州。初冬将至,开春前是不可能再有战事了……
谢朝华努力想听清楚韩琅文说得每一个字,可声音在耳边渐渐不清,视线也慢慢变得模糊,之前几乎被她遗忘的伤口此刻却一阵阵抽痛,提醒着谢朝华……
身体沉重的连一根手指都无法举起,胸口有如火灼般的疼痛……眼皮好重,摇摇欲坠,耳边似乎有人在呼喊,但她已听不清楚,也看不清楚……
“啊……醒了!醒了!终于醒了!菩萨保佑!姑娘……你听得见我吗?你看看我,别又闭上眼睛……”是翠儿的声音,叫到后来成了哽咽。
谢朝华睁开眼,“翠儿……”轻喘着,发觉说话有些累,她伤得有如此严重?可当时怎么竟不觉得呢?
翠儿握住谢朝华的手,“姑娘你已经昏迷了十天了。”她边说眼睛又红了起来,眼泪滴在谢朝华的手上,很热。
谢朝华看着她,勉强笑了笑,说:“我不是醒过来了吗?我大概只是有些累了,想多睡会儿。”
“姑娘可知道你的伤有多重!”翠儿气道,可说得好轻,像是怕惊吓到谢朝华。
谢朝华眨眨有些干涩的眼,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问:“京都那里可有消息过来?”
“嗯,说是让姑娘好好养伤。”翠儿压低声音,小声说。“姑娘你不知道,中山王薨了。”
谢朝华一震。忙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具体日子不知道。不过还是在围城的时候,那时候消息不通,所以待在溪州城里也没听说。”
谢朝华突然问:“今儿什么日子?”
“九月初十了。”
九月初十了啊……
谢朝华这伤在溪州足足养了一个月,而谢焕因为公务的关系只得先回了建水。
朝廷下旨嘉赏溪州守城有功,只是太守殉国,当日守城的官兵也几乎所剩无几,这番论功行赏在谢朝华的眼里未免觉得有些可悲可笑。
而韩琅文照说功劳最大,可不知何故,旨意中却是只字未提。别说封官了,连分毫奖赏都没得。
这一个月里,谢朝华虽然寄住在韩府,可却未曾见到过韩琅文,只知他忙着帮城中百姓重建及加固城墙。
而十八岁的肖睿世袭了中山王位。
伤口终于结了痂,然后蜕皮,又长出新嫩的皮肤来。谢朝华每每看见这个伤口,都会想,这道伤口可以恢复如初吗?
看着窗外。谢朝华的手里却紧紧拽着一张纸条,许久没有动过一动……
韩琅文无意识地在小径上走着,想着修筑城墙的事情,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走到了后院。眼前的景色有些陌生,此处他鲜少来。
十月的风吹在身上已带着寒意,天色有些暗了。韩琅文正待往回走,却突然闻到一股青烟的味道。循着烟飘过来的方向看去,花草树丛后隐约有个人影。
他走过去。脚下踩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许是被那人听见了,就见他匆忙弯腰拿了什么东西就要走人。韩琅文一个箭步上去,嘴里道:“什么人?”
对方停下来,却不说话,穿过树丛依稀可辨那人身材窈窕,竟是个女子,心中一动,冷冷地开口道:“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就听一声轻叹,“韩先生,是我。”那女子回过身,是谢朝华。
韩琅文分开树丛走过去,“小姐大病初愈,怎么独自一人在此?”他一边问,眼角却看见地上有个香炉,里面插着三支香,正冒着袅袅的青烟。
他疑惑地看向谢朝华,只见她素服白衣,手里抱着一样东西,仔细辨认竟像是一块牌位,心中大惊,怔怔地看着谢朝华,不由自主伸手指着她怀里的东西,“这……这是……”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谢朝华无语,将那牌位默默放在香炉之前,韩琅文看过去“郗道函”让他呆立当场。
过了许久,韩琅文好像才回过神,脸上露出悲戚之色,缓缓走到近前,双膝跪地,朝着牌位行大礼。
谢朝华默然地看着韩琅文,看他的神色好像比自己还悲伤。
是啊,悲伤吗?不,谢朝华现在好像都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伤心,人到底是太过渺小了,有些事情既然无法改变,那只能学会接受,而她也不过是再接受一次罢了。
谢朝华觉得胸口有些闷,伤口还没好啊……
“心里难过的话,就哭出来。”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搭在了谢朝华的肩上。
谢朝华紧抿着嘴唇,转身背对着韩琅文,看着牌位,不说话。
韩琅文一反常态,竟然双手握住谢朝华的肩膀,将她的身子转过来面对着他。看着谢朝华的眼睛,“想哭就哭吧。”
谢朝华不知怎么,心里烦躁的火“蹭”地一下子就冒起来,一把挥开他的手,“你别自作聪明,你怎么知道我想哭,我根本就不想哭!”她竟然冲着韩琅文大喊,说完一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韩琅文目光黯然地掠过谢朝华的脸,然后双手坚定而温柔地不容拒绝地将谢朝华揽在怀里,他身上传来的温度,让浑身冰凉的谢朝华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挣扎了一下,抬头盯着他看了一眼,却又迅速将头低了下去。
只因她发现自己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泪水在脸上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
这一章足足写了六个多小时啊~~~~
怨念……(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京都秘闻
第五十章京都秘闻
船行在汜水中央,两岸莺飞草长,稻丰人和,一片丰收在即的景象。
一个年轻女子站在船头,身型窈窕,女子年纪还不足双十,可气质娴雅端庄,素雅的雪青色衣裙随风轻扬。
“船头风大,姑娘略站站就进舱吧。”
谢朝华转过身去,翠儿手里拿着一件披风走过来,给她披在肩上后就站在了谢朝华身旁,看着眼前夕阳西下,岸边炊烟袅袅,树影剪剪,感叹,“这可真像画里一样美啊!”
谢朝华淡淡一笑,“世上看在眼里的美丽景色,大多都只是皮相。”
翠儿脸露迷茫,不解,“姑娘老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过了会儿,她又感叹:“这次回了京都之后,这样的景色就不容易见到了。”
谢朝华不语,前些日子收到谢焕来信,提起他要回京都,而家中提及让谢朝华跟着谢焕一起回去。韩琅文得知此事,说自己正好要往京都方向去,可顺路送谢朝华一段,与谢焕约好在东平会合,省得谢朝华来回奔波。
虽然简装上路,但船夫识人之多,也看出谢朝华他们身份不同,一路上对他们也非常殷切,大小事情,照顾颇为周到。
谢朝华与他随意聊着,“这一带可算是鱼米之乡了吧?”
船夫的脸上浮起忧愁,叹了口气,“以前可真是鱼米之乡啊……”
“怎么说?难道现在不是了吗?”谢朝华问。
船夫有些支吾。
谢朝华微笑,“师傅有话尽管直说。”
船夫看了眼谢朝华,过了会儿才说。“去年水灾,又说要跟匈奴打仗。可前些日子南边却先打起来,这日子……”他重重叹了口气。“鱼米之乡也无米下锅了。”
翠儿在一旁惊讶,“朝廷应该有赈灾的粮款啊?”
谢朝华摇头,“听师傅的话就知道了,那朝廷发放的赈灾粮款,怕是不知道喂饱了几只硕鼠。”
船夫摇头苦笑,“多行几日姑娘你就知道这里情况算好的了。”说完对谢朝华一揖,“小的还要催促伙计,告退了。”
谢朝华明白船家不想多说,他肯定觉得与她这样的朱门大户人家说这些毫无意义。
转过头去。看见另一条船上,韩琅文正依在舱门边看着岸边景色,好像在想着什么……
夜幕降临,船泊码头。
谢朝华从船舱中往外望,只见韩琅文正步上岸,他说是此地正好有他一位故友,既然难道路过去拜访一下。
他刚刚下了船,就见一群衣衫褴褛的乞儿不知打哪里钻了出来,把他围在了中间。
隔着老远谢朝华都可以听听见那些人叨念着。“公子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赏点铜板吃食都可以啊!”
谢朝华见乞儿大都是老弱病残,饿的一个个眼眶凹陷。皮包骨头的样子。
韩琅文立刻取出一把铜钱,分给了这些人。
又回头去船上拿了些干粮,给了一个带着几个小孩子妇人。那妇人感动地要跪下。韩琅文居然不顾脏,硬是把她扶住。
谢朝华叹气。韩琅文他定是想到建水那对母子,于是银子都不敢给。就光给些干粮了。
放下帘子,看见桌上摆着精致的各色点心,一壶刚泡好的雨前龙井散发着淡淡清香,自嘲地笑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她这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手不知不觉握住一直挂在胸前的锦袋,有着两辈子经历的她,到底见识还是浅薄了些……
深夜,岸上灯火已经寥寥。
“朝华……是外公自私,但如今,也只有你可以……”
郗道函哽咽的语声,让谢朝华每每回想起来就觉得有种深刻的不安。
“朝华,你如今身份尴尬,但必要时候只有学会抉择,但外公只想让你牢记一句话:性命最为要紧!”
那是郗道函第一次与她直言利弊,也是最后一次。
她看出了他的无能为力,还有,一种无法看透的悲悯。是因为最后不得不将重担交给自己?还是因为看尽了世事?
谢朝华走出船舱,今夜天上竟然没有半颗星星,夜色沉沉,漆黑如墨。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回京……
身后有点响动,谢朝华抬头,一道俊逸的身影映入眼,是韩琅文。
他走到谢朝华面前,“我有事情想与你说,可有空?”
自从那天失控在他怀里大哭之后,见面总有些尴尬,不过两人谁也没有开口提及过此事。谢朝华不好奇他有什么话要同自己说,于是点了点头。
周围突然变得非常安静。谢朝华觉得胸口有些闷。
她抬起头看他,却正好触上了他的目光。谢朝华垂下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想回京都去吗?”过了好久,韩琅文才轻声问。
谢朝华心一缩,用压抑住的平静声音说:“这不是想不想的事情。”
太安静了,安静的让谢朝华不安,觉得有些难受,鼓起勇气开口问:“你不是说有话要同我说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过了好久,韩琅文才轻声问:“过了年,姑娘就要满十八了,是不是?”
“是的。”谢朝华一颤,喃喃地问:“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又是沉默,良久,谢朝华才听见他开口说:“我刚刚去见了一位故友,虽然他人一直住在这里,京都里的消息他却是知道得比谁都快……”
谢朝华没说话,等着他继续说。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韩琅文又是半天没有说话,谢朝华虽然低着头。但仍然可以感觉的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谢小姐。”他突然开口这样唤她。
谢朝华抬头看着他,“皇上在一个月前已经驾崩了。皇后贾氏秘而不发。”韩琅文看着谢朝华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谢朝华心中一惊。手不禁微微发抖,他竟然也知道了。她有些小心地看着韩琅文,他为什么要对她说出这样隐秘的消息呢?用意何在?是想看看自己的反应吗?
她深吸几口气,故作恍然大悟,“所以当日溪州之围,朝廷迟迟派不出兵。”
虽然朝政一直被贾家把持着,可皇帝心底里自然是防着他们一手的,调动天下兵马的兵符,贾氏并未如愿地拿到手里。
韩琅文看了她一眼。带了些说不清楚的怜惜,“谢贾两家一向对立。”
这几乎可以说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谢朝华安静地等他说下去,他究竟想说什么?
“谢家只有一个楼南皇后是不足以对抗贾家的。”
皇权交替,谢家斗不过赵家,就得再舍得一个女儿去套狼。而此刻的京都,可谓龙潭虎穴,谢家在这关头让她回去,目的不言而喻。只是不知谢家如今意属哪家?
谢朝华脑中闪过郗道函离去时悲哀又担心的眼神,胸口蓦地疼了起来,她咬住唇,深吸几口气。整理了自己的心绪,从郗道函将那枚印章挂在上她脖子的那一刻开始,谢朝华已经知道她这一生注定要陷在旋涡里挣扎。而且甘心情愿。
既然不可能去改变谢家对她的想法,那她只有让他们无法去做有可能做的事。她暗暗咬牙,有种连自己都震惊的阴狠绝决。
然后谢朝华笑了。云淡风轻地说了句,“这不是我一个女子可以决定的事情。”
“所以你是也想回京的?”他问。
谢朝华沉默着。
“你可曾想过,这样做会辜负了郗大人当日执意不让你去新乐的意图?”他一个接着一个问,步步紧逼。
“那是新乐。你又怎知他会不同意我回京都。”谢朝华垂下眼,“已经没有人可以知道了……”
韩琅文有些失神。
很长时间的安静,他无言,她亦无言。
“朝华忘了谢谢世子一路照应。”还是谢朝华先开了口,她款款行了一礼,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如今的局势,怕是越往北走越是艰险,还需多加注意。”
韩琅文慢慢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谢朝华,眼里有一种淡淡的光。
谢朝华退回舱内靠在壁上,突然有种心力憔悴的感觉,一时之间无力去想其他……
乘了几日船,才登岸改乘车。
马车行着却突然停了下来,谢朝华从车外的对话中得知,原来是有人昏到在道上,挡住了路。
从车窗望去,只见路中央躺着一个老者,身边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伏在老者身上一起放声大哭着。
韩琅文跳下马,上前探了探老者,脸上露出悲悯之色,摇了摇头。
那妇人嚎啕大哭,凄惨不堪。
谢朝华跟着下了车拿了点散碎银子,让翠儿递给他们,那妇人先是一愣,然后带着孩子泪眼婆娑千恩万谢地把银子接了过去。
却见好像看见那妇人扫过自己一眼后,目光中隐约划过一丝惊色。
谢朝华心念刚动,就见原本躺在地上的老人猛地翻身而起,疾风扑面,人已经欺了过来,手里银光闪烁,她脚下一个踉跄,一股冷意从脊梁骨窜起,冲上头顶。
耳边就听见韩琅文惊呼一声:“小心!”
***
关于女主为何不将何元吉真正的身份告诉他呢?
是因为她不确定失忆后的何元吉,到底是哪一边的人,即便告诉他真实身份又如何?何元吉就会站到她这边来吗?
没有失忆的人,多年不见都尚难断人心,何况他失忆了,不记得与自己的纠葛,更是难测。谢朝华不敢,也不想多此一举。这一点,是谢朝华的经历,让她习惯谨言慎行;另一方面,对于谢朝华而言,内心深处对于何元吉的失忆或许反而是感到轻松。(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翠儿的秘密
第五十一章翠儿的秘密
谢朝华虽然不会武,但经历两世,反应机变比寻常女子还是要高出许多,当下立刻俯身倒下就地一滚,一阵劲风擦着她的耳朵而下。
人眨眼间已经滚出去老远,谢朝华双手撑地尚未起身站稳,腰上就感觉一紧,被拽到了韩琅文的怀里,那老者见一击未中,提剑几步就追至眼前,当胸就又刺出一剑。
这一剑气势惊人,老者的眼神冰冷决绝,谢朝华只觉杀气充斥全身,必杀的一剑电光火石般就到了眼前。
她心跳似乎在这一刻停滞,嘴唇颤抖着,喉咙里却像塞着一团绵花似的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腰间突然传来一股大力,整个人被推出去老远,“蹭”地一声,兵刃相交,回头看去,只见韩琅文手执佩剑,此刻正以攻为守,朝那老者直直地刺,同时冲着谢朝华大喝一声:“上车!”
翠儿此刻已经人在车上了,一把拉着谢朝华上了车,随行的侍卫们此刻也纷纷拔出刀剑,分成两拨,一拨持剑护着马车,另一拨则正要去帮韩琅文。
而那孩子与妇人也没有闲着,此刻看那孩子长相与身形,竟是个侏儒,他身材矮小却行动灵活,招式阴险狠辣,配合他特殊的体型,招式所攻往往出其不意,几个回合下来已经伤了不少人。
而那妇人则冲着谢朝华的方向冷冷一笑,手一扬,数道银光射过来。翠儿立刻将谢朝华扑倒。耳边一阵叮叮地金属作响,以及侍卫们中招后嘶声裂肺的惨叫声。这暗器有毒!
突然车厢震动了一下,是马儿受了惊吓。急速地奔跑起来。
车厢颠簸,谢朝华极力稳住身形之下仅仅勉强回头望了一眼,就见韩琅文与那老者缠斗在一起,进退有度,手中长剑,快如惊鸿。
韩琅文名门之后,会一些刀剑功夫很正常,只是没料到他的武功看上去竟然不弱,可到底未必敌得过那几个杀手。
这些杀手究竟是谁派来的?目的又何在?
马虽然受惊狂奔。所幸是在官道上,虽然颠簸但勉强暂时无忧,不过没有车夫最多也坚持不了多久。
突然马车一个拐弯冲向了路边的林子里去。
怎么办?谢朝华心中焦急,翠儿在边上慌乱喊着,“姑娘,跳车吧!”
可先不要说车颠簸地让她们连车门都摸不到,根本无法借力,而且,这急速奔驰的状态下跳车。不死也必重伤!
就在这时候,马车突然猛停下来,轰地一声,谢朝华与翠儿一时不备。人朝前直冲过去,眼看就要头着地,就在这瞬间。谢朝华伸手拽住了车帘,虽最终还是没有拉住。但就势缓了缓,跌落在地上。只磕碰了些并无大碍。
再看那拉车的马,此刻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七窍流血。看来那些给挡下的毒针射在了它的身上,现在发作了。
谢朝华还未从凌乱中起身,就感觉到不对,只听翠儿惊叫道:“姑娘小心!”
身后一阵冷风袭来,人被一股大力推到一旁,倒地侧目望去,就见适才那妇人已经仗剑追了上来,而翠儿手持短刀,此刻正与那女子纠缠在一起。
原来翠儿也身负武功,不过被那妇人占得先机,人也未站稳,应付之下显见有些吃力。
此时此刻谢朝华也不多想,朝四下里看去,只见在一堆翻倒的器具下露出一截银光闪闪的短刃,她眼光还未来得及自那短刃上收回来,就瞟见一道白光朝她脖子扫来,耳边就听翠儿嘶喊道一声:“姑娘!”
手,就在这时抓住了那柄短刃。迅速抽出,迎上白光。虎口震得发麻,手一松,短刃就落在地上,可就在这当口,杀气竟然也戛然而止。
谢朝华抬头看去,就见那妇人眼睛瞪得浑圆,死死盯着地上的那把短刃,一脸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这时候,一旁的翠儿见状,拾起之前被那妇人打落的短刀,翻手就刺向那个她。那妇人腰身一扭就灵活地避开,冷冷地扫了谢朝华一眼,转头就走了。
谢朝华看着掉落在一旁的短刀,这把没有刀鞘的刀静静躺在草丛中,却掩不住那冰凉的杀气。可谢朝华明白,刚才那个女子并不是畏惧这杀气才抽身离去的,刀上别有意义的花纹才令她不敢越雷池。
她捡起那刀,眼前又浮现出那毫不掩饰欲望的琥珀色眸子,当日他带着阿容离去,却将这把刀留在她这里作为日后再见的凭证,只因她说了句不再相见的话。
多年过去,从未被使用过的刀身依旧耀眼,就如同那段记忆一样,把她瞬间拉回那个飘雪的夜晚。
翠儿来到谢朝华身边扶她起身,不过看上去神色有些局促,谢朝华当然明白为何,不过眼下只惦记韩琅文那边的情况,只是一时之间完全想不出法子来。
回去,只有添乱帮倒忙的份,找人解围,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又该上哪里去搬救兵?
谢朝华正急的有些六神无主,就听翠儿惊道:“姑娘,有马声!”
她侧耳听去,果然似乎人还不少。
所幸马车倒地的地方离官道不远,二人匆忙过去,抬头就见远处尘土飞扬,不一会儿官道上就出现一对戎装人马疾驰而来,竟像是官兵模样。
谢朝华心中一松,连忙掏出手帕子,冲着他们挥舞起来。
“啊!姑娘!”翠儿眼睛瞪得大大地,指着来人惊叫:“是何少将军!”
马上男子银甲红袍,英武挺拔,果真是何元吉。谢朝华此刻根本没心思去琢磨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拼命挥动手帕,高声叫喊:“军爷!救命!”
何元吉眨眼间就到了跟前,跳下马,开口说得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样?”在他身后的副官听了,怔了怔,狐疑地看着谢朝华。
谢朝华猛摇头,上前左手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右手指着韩琅文所在的方向,焦急道:“快!快去救桓国公世子!”
何元吉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下一刻,他对谢朝华说了句:“姑娘放心。”就转过身去,冲副官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翻身上马,一伸手,指了指身后左边一队人,喝令道:“你们留下,其余人跟我走!”
直到何元吉的人马隐于地平线后,谢朝华这才收回视线。
此时,那些被何元吉留下护卫她的侍卫,已经将适才倒在林子中的马车重新套上了马,那副官走上前来,请谢朝华上车。那副官许是听见谢朝华刚才口中提到桓国公世子,又见她举止谈吐,定是大户人家出身,态度十分有礼。
见谢朝华有些迟疑,主动道:“适才将军临走前吩咐,带姑娘先行一步去东平。”
官道就这么一条,最近的城便是东平,倒也说得过去。
谢朝华心念一转,叹道:“原没料到,光天化日之下,又在官道之上,这些刺客竟然如此胆大。”
副官点头,恨声道:“这刺客似乎是专门冲着上京的朝廷命官而来,我家王爷之前也在前面遇见刺客,所幸只是轻伤。不过老太妃听了不放心,让我家将军随即跟上来,加强护卫。”
“你们家王爷?”谢朝华问。
那副官奇怪,适才看样子将军明明是认识这姑娘,也不多想,回道:“是,我们是中山王府的。”
谢朝华一颤,中山王?那不就是肖睿,何元吉竟然会效力于中山王府!是肖睿救了何元吉?
难道说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老天爷终究还是将何元吉与肖睿绑在了一起,那自己所做的一切还能改变些什么吗?
后方天空忽然有一道红色的烟火冲天而起,那副官看了一眼,笑说:“韩世子已经无恙了,姑娘上车吧。”
谢朝华紧绷的弦这才松了下来,冲着副官笑了笑,点头道:“那就有劳了。”说着坐上了马车。
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有些事情既然无法避开,不如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上了车,见翠儿早就坐在一旁,看见她上了车,神色有些不太自然。谢朝华自然知道这是为何,她淡淡一笑,问:“你这功夫是跟谁学的?”
翠儿有些忐忑,“小时候家的隔壁开了个武馆,我与那武馆的小哥哥们常玩在一起,那师傅见我好动,就偷偷瞒着我爹妈教我武功。后来,到了府里,也时常温习一二,一来是为了强身健体,二来……也可以防身。”
她说到这里,又连忙补充,“姑娘不要误会,府里主子都是极好的,我防身的意思是……是……”
谢朝华握住她的手,安抚地笑笑,“我明白的。好在你这些年都没有偷懒将功夫落下,不然今日我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话还未说完,翠儿的眼里已满是泪水了。
谢朝华没有再多问翠儿什么,她相信任何人都有过去,也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不愿告诉别人,等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不然再问也都是多余的。
不知道韩琅文何时愿意同她说说关于他的故事……(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肖睿
第五十二章肖睿
原本凌乱的车厢已经被收拾整齐,谢朝华低着头,手里此刻握着的还是那把没有刀鞘的短刃,轻轻摩挲着雕刻着象征楼南王室纹饰的刀鞘,它的主人怕是早就伺机而动,意图指点江山了吧……
这世上哪个男人没有野心?她自嘲地笑笑,何况她也有野心呢!
伸手将短刃随意地递给一旁的翠儿,道:“收起来吧。”
翠儿接过,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默默地将它放入了的黒木匣子里。
谢朝华闭上眼,暗叹口气,心里却觉得有些发苦,这把短刃可是曾经架在过翠儿的脖子上过,她的记性可真不好啊……
楼南派人来行刺,理由倒也说得通,毕竟他们此次是败在了韩琅文的手里。
可又谁知道这其中真正的故事?
一个故事套着一个故事。
谢朝华靠在车厢上,听着车轮碾着石土发出“咯吱咯吱”的规律声响,觉得非常疲惫。
一阵喧闹,谢朝华抬头,示意翠儿去看看,翠儿掀起车帘下了车,不一会儿人就回来,禀道:“韩世子来了,只是好像在与副官为什么事情争执,太远了,奴婢听不太清楚。”
谢朝华忍住下车想去看一眼韩琅文的冲动,既然人来还有精力与人争执,应该是没什么事。这才看了眼翠儿,她很久都没有从翠儿的嘴里听见“奴婢”这两个字了,乍一听,有些刺耳。
“谢小姐。在下有事情想与小姐商量。”那是副官的声音,他直接称呼自己谢小姐?想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了。
没有犹豫。掀开车帘,副官恭敬地站在一旁。此刻他的表情却是带着愁苦与无奈,她想,应该不是因为自己身份的关系。
他对谢朝华揖了一下,声音很低,可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远处的何元吉与韩琅文都同时转过头来。
“我们家王爷问谢小姐好,”他虽然面对着谢朝华,可眼睛却是没有看她,“王爷获悉谢小姐也来了东平。又遭逢刺客之变,也不知道小姐是否可好,想与小姐见上一面。”
这理由的确有些牵强,难怪副官不好意思正眼看谢朝华。
韩琅文此刻人已经走了过来,站在谢朝华身前,说:“多谢你们家王爷关心,劳烦副官回去禀告,谢小姐一切安好。”
这话说得客气,其实却是将肖睿回绝了的意思。
那副官神色尴尬。下意识举手擦了擦额头。谢朝华走到韩琅文身后,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她如今也想会会肖睿,而且肖睿竟提出要见自己,她也想知道他为了什么。
虽然副官被韩琅文拒绝了一次。可估摸着他觉得难以向肖睿交差,硬着头皮又开口道:“还请谢小姐体谅小的,我们王爷也是一番好意。这一路上一定不会让小姐受半分委屈的。”
韩琅文还想说什么,但谢朝华此刻已经从他身后走了出来。道:“那就有劳军爷带路,我随你去便是。”
副官听谢朝华答应了。面露喜色,忙道:“我已经令人安排好了一顶软轿,请小姐随我去吧。”说完转身走在前头领路。
谢朝华抬脚正要跟上,突然韩琅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回头看了眼,韩琅文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妥,连忙松手,眼神却是流露出焦虑之色,摇摇头,意思好像是让她不要去。
谢朝华捋了捋耳边的头发,淡淡一笑,说:“焕哥哥那边还请世子帮我说一声。”
韩琅文凝视着谢朝华,那双眼睛坚定、执着,却隐隐带了些悲伤,他轻轻地说,“你为何不自己与焕兄说。”
谢朝华笑笑,“那好,等我回来自己与焕哥哥说。”
韩琅文低声道:“如果上天不会捉弄人的话,希望如此。”
谢朝华心中一紧,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韩琅文,那双黑瞳里闪烁着洞察一切的睿智光芒,她垂眼,沉默不语地跟上副官。
韩琅文亦跟在她身后。
没走几步,就见那副官已经站在一定精致的软顶小轿前。
谢朝华止步,深吸口气,转身向韩琅文告别,却不敢看他的脸。
“小姐既然主意已定,想必什么事情都无法改变你的意志吧。”他轻轻地说道。
谢朝华忍不住看向他。
年轻美好的脸上荡漾着温和的笑容,墨黑的双眸散发着如黑宝石般耀眼的光芒,正认真地看着自己,“如果你想离开……”他停了停,思索了一下,又慢慢地说,“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厌倦了周围的一切而想离开的话,告诉我,无论什么时候,我承诺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离开。”
谢朝华怔住了,仿佛过了许久,才轻轻摇头,笑,“朝华不会开这个口的。外公已逝,世子念着他老人家的心意朝华十分感激,只是世子自己也有许多事情要费神去做呢。”
韩琅文轻轻叹了口气,什么也没再说,然后朝谢朝华挥挥手,转身离去了。
轿子平稳而舒适,还散发着淡淡的檀香,一下子让她回想起前世宫里的日子。
那时候,后宫只有她与肖睿有坐轿的资格,连皇太后也只能乘辇车,这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虽然她除了一些特殊的日子,很少去坐那宽敞的有些离谱的轿子,外人总认定她仗着谢家的地位在后宫为所欲为,可谁知道她却反而谨言慎行地过分,只因她一个细小的举动都可能被人夸大而足以影响到谢家。
这些本已是前尘往事,此时却突然异常清晰起来,就好像刚刚发生在眼前一样。
思绪还千回百转,轿子已经停了下来,副官朗声道:“请谢小姐下轿。”
谢朝华回过神来,提醒自己,如今的肖睿还不过只是中山王爷。
她随着副官走入一座十分气派的宅院,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可见是下了不少血本的,倒是不记得中山王在东平也有府邸。
“此处是王爷在东平的暂居之处。”副官解释道,“这原是东平首屈一指的富绅沈百万的宅子,得知我们王爷来东平,特意让出来的。”
原来如此,怪到她之前还想肖睿的品味何时变得如此俗气,这院子虽然样样俱全,该有的一样也不少,可就是脱不了一股子的市侩俗气,想来这沈百万定是个爆发户,有了钱后便想结交权贵,难道肖睿这王爷送上门来,他得了消息,自然想好好巴结一下。
那副官倒也会看眼色,见谢朝华嘴角含笑,也笑着说:“谢小姐出自名门,这宅子怕是入不了小姐的眼,当日我们家王爷也说是个暂时居住之处,就不多计较了。”
谢朝华笑笑,装作不甚在意问,“军爷来中山王府多久了?”
“小的自幼就在中山王府,后来大了些,老王爷说让我去军中历练历练,就让我入了亲兵。”
“哦。”谢朝华了然点头,笑笑,“这么说起来,将军的资历还不如你呢。”
“小的如何能与将军相提并论。”副官脸上满是钦佩之色,“这王府的亲兵,不是哪个主子奶妈的儿子,就是王爷远房表亲,说到底或多或少都是有些来历的。可将军来此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上上下下如今没有一个不服他的!”
“嗯,所谓将门出虎子嘛。”谢朝华点头。
“听小姐的话,难道知道我们将军的来历?”副官一脸惊讶,“说起来,我们将军竟是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他的身份来历好像也只有过世了的老王爷略知一二呢。”
“谢小姐,王爷已经久候多时了。”谢朝华心中暗道,这声音可是来得及时,她正好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副官的问话呢。
她抬起头。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竟然李公公,前世皇宫里的大内总管。
谢朝华那时候就知道李公公是中山王府的老人,在肖睿还只是中山王世子的时候就一直跟着伺候了。
她前世在宫里,时时见他,这李公公给她的感觉,就如同所有老资历的内监一样,像一口沉闷的古井,波澜不兴。
谢朝华其实不知道肖睿为何会要见她,而她之所以前来,却是因为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她要借肖睿的势。
只是虽然心中决心已下,不过与肖睿见面在即,心中到底很难平静。
李公公推开房门,示意谢朝华进去,却在她步入屋子后,轻轻将门又关上。
屋子里一个下人都没有,而肖睿此刻正坐在一旁的榻上,正低头看着什么,手中握笔,还是不是圈圈点点。
肖睿,可以说谢朝华前世今生都没有见过什么人能长到像他这样品貌的,即使是女人,也没有可以与他媲美的。
看他背脊挺直地坐着,谢朝华知道他正在处理公务。
肖睿一向公私分明,处理公事的时候一丝不苟,而若是私下里,他是一个可以躺着就绝对不会坐着的人。
真是个奇怪而矛盾的人。
而此刻他周身散发出一种清贵如月华般的清冷气质,文雅、内敛却冰冷,却令谢朝华心中泛起一阵寒意,她一向在面对这令人痴迷的俊美容颜时只觉得恐惧与不安。
肖睿冷不丁扫了谢朝华一眼。
仅仅是一瞬间的对视,那幽深不见底的双眸,让谢朝华有种憋闷到窒息的感觉。(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进退
第五十三章进退
“民女谢朝华拜见王爷。”谢朝华双膝跪地,向肖睿缓缓拜礼。
肖睿好像并没有听见似的,没有说话,而是端起茶,毫不在意地轻轻用茶盖拨着盏内的茶梗,瓷器轻微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脆。
谢朝华坦然地跪着,脸上并未显出一丝半毫的尴尬与不悦,事实上她也的确没有。
要是旁人此刻怕早就火冒三丈了,人是他肖睿请来的,竟然还用这样的态度。可谢朝华太了解肖睿了,之前副官的那番说辞只怕根本不是肖睿的原话,照她对肖睿的了解,他应该就只十分直接命令副官带她来见他的。
想到适才副官尴尬的神色,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适才初见肖睿的恐惧此刻也消散开来。毕竟,说起来,如今的她可是比肖睿自己还要了解他,这份难得的优势让谢朝华再一次面对肖睿的时候,多了一份笃定与沉稳来。
谢朝华一直低着头跪在地上,她明显感觉到了两道投射身上的研判的视线,带着逼人的压迫,但是她一直没有出声,低眉顺目,仿佛这样跪着本是天经地义般的。
“谢小姐,坐着说话吧。”肖睿放下茶,双目淡淡地瞟过谢朝华,说。
谢朝华起身,坐下。
“听说你路上遇见了刺客,受惊了。”肖睿淡淡地说。
谢朝华淡淡地接上:“谢王爷关心。”
短暂的冷场,肖睿把弄着茶盏,强而有力的手指昭显着主人欲握天下的野心。
肖睿突然叹了口气。说:“郗大人去得太过突然,”他注视着谢朝华的脸。“一定有许多事情要吩咐,却没有时间说罢。”
谢朝华安静地听着他说话。终于是转到了正题。手里有些粘湿,不知不觉中已出了一层汗。
“话说回来,听说你离开京都已经有些日子了吧。”他突然话锋一转。
谢朝华不得不顺着他的话回道:“是,有两年多了。”
“听闻建水之前曾经受到马贼的骚扰,”肖睿摇摇头,轻叹口气,“真是所谓虎落平阳,谁曾想过这昔日的郗朝旧都竟会如此不堪一击。”
谢朝华紧紧拽住了衣角,却依旧低眉顺目。
肖睿话中有话。只是他这番话说得还真是含蓄,与他一贯的处事风格不太相符,不过照这样看来他应该是有些拿捏不准。
“建水不同与溪州,没有坚固的城墙可以抗敌。”低眉垂首回道。
“哦?”肖睿坐在上面,冷冷地斜睨谢朝华,浑身上下散发着严峻的气势,扑面而来,冷冽异常,“可建水有的溪州却没有。”
谢朝华惊颤。原本她只是有些猜疑,可现在她却越发确定了,前世母亲突然的死亡,如今看来与肖睿怕是脱不了干系。而这根源……脖子上挂着的锦袋让她最后下了决心。
她深吸了口气,抬头对上了肖睿冷冽的双眸。
肖睿也盯着她,突然笑了笑。很冷,“睿提醒谢小姐。天底下大多数的人都以为郗大人是死于建水那次马贼突袭之中的。”
谢朝华心中一紧,肖睿说的话她之前竟然忽略了。她小心地看向他。他是不会说废话的,那这句话的意思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这大多数人想必也包括谢家与贾家吧。”他唇角上扬,优美却冷酷。
她心中一惊,肖睿的意思是……手不禁微微发抖。他是故意的,故意这么说,他是想胁迫自己?还是在警告自己?
谢朝华握紧袖中的手,指甲掐入肉中,疼痛让她清醒,也让她冷静。
她站起来,缓缓走到肖睿一步之遥,双膝跪地,抬眼盯着肖睿,“王爷。”她顿了顿,“王爷的心愿是这个天下吧。”
肖睿笑了,带着王者的冷漠和狼,他现在已经隐隐有着可以操纵生死大权的王者之气了。
谢朝华看着这抹笑,脑中闪现的是母亲慈爱温暖的笑容,还有一双温和睿智的双眸,带着哀伤又担心的眼神,胸口蓦地疼了起来,咬咬牙,道:“王爷,我可以倾力助你天下。”她是在与虎谋皮,可是她面前只有这条路可以走。
肖睿站了起来,轻踱着步。
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这个决定,是因为你身上流着郗家的血,还是因为你是郗茂娴的女儿?”
谢朝华一颤,握紧拳头,带着细微颤抖的声音说:“王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是我唯一的母亲。”
良久的沉默。
谢朝华紧紧拽住了衣角。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才听见肖睿冷漠无情的声音响起,“我倒是好奇,你可以为这个唯一的母亲做到什么程度。”
是吗?谢朝华在心底苦笑,她忘记肖睿从来不相信感情,也从来不认为有人会为了这个白白付出,一切都是有欲望和目的的。
她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我只是不想一辈子被囚禁在一方小小的围墙之中,这一直不是我想过的日子。而天下归谁所有也并不是我所在乎的,我在乎的只是在这乱世之中,我与我周围的人可以活得比别人久一点。”
肖睿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探究,也有几分嘲讽。眼前的女子竟是不甘居于闺阁之中,不过之前京都在谢家见过她一面,那时他以为她的心计只用在谢家,如今看来她竟志不在此。
他喜欢有野心的人,因为有野心的人就有欲望,有欲望的人才能被掌控。
“哦?”肖睿笑了笑,那一瞬间流光四射,她一直知道他的美丽是不分男女的魅*惑,“我有句心里话想告诉你。不属于你的东西,千万不要想着拿去哦。”语气温柔而诱人。加上他艳魅极致的笑颜,那是世间上最令人防不胜防的武器。
可世上若有人能抵抗的话。除了谢朝华别无他人。
那一瞬间,她的背脊有一阵寒意顺着经脉窜到四肢,几乎不能呼吸。她一直是怕肖睿的,可现在她豁出去
她伏拜了下去,外公已去,他身上的重任都要由她承担起,一如前世母亲为她所做的那样,“王爷的教诲朝华牢牢记心里了。”
“起来吧。”那个没有温度的冰冷声音再度响起,完全没有半丝暖意。“李德福,带小姐去休息。”
李公公从外头进来,过来扶起谢朝华,“小姐,随老奴来吧。”
谢朝华这才感觉膝盖酸麻,双腿僵硬,几乎站不起来。
肖睿已背过身去,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淡淡地说了句:“他的身份如今你暂且当做不知。”
谢朝华愣了愣。随即明白他指的是何元吉,应声道:“是,将军只是与我一个故人长得有些相似。”
肖睿没有丝毫的表示。
谢朝华突然想起什么来,“我本与谢焕约好在东平会合后。再一起回京都。”她语调平淡,就好像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
“知道了。”肖睿淡淡地开了口,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谢朝华行礼告退,她知道肖睿会帮她解决谢家的问题。既然他决定留下自己。就不会希望自己与谢家再有任何瓜葛,那么如何与谢家周旋就是他应该解决的事情。她乐得省心。
李公公只是将谢朝华引至隔壁的暖间,谢朝华才刚刚坐定,就听外面有人来禀告:“王爷,人来了。”
“让他进来吧。”
谢朝华心里思忖,会是谁呢?看肖睿的意思是故意让她再这看着,这暖间里虽然隔着帘子,外面的情形却可看清个七八分来。
只见从门口缓缓步入一人,身材欣长,步履从容,嘴角挂着温和笑容,只是隐约好像有抹淡淡的忧虑。
谢朝华惊了。
他的声音温润而清朗,不卑不亢:“韩琅文见过王爷,王爷安好。”
她突然尽可能低下头,仿佛这样便能将自己隐藏起来,而她的担心似乎是有些多余了,韩琅文目光丝毫没有瞟向暖阁中,何况即便看了,其实也看不出什么来。
肖睿抿了一口茶才道:“韩世子多礼了,请坐。”
韩琅文告谢坐下。
肖睿边放下茶盏边问:“世子路上遇见刺客可有受伤?”
“谢王爷关心,小小的皮肉伤罢了。琅文不过一介布衣,能有什么刺杀的价值,倒是听说王爷在路上也遇见刺客,可查出是何人所为了吗?”韩琅文不卑不亢的声音听在耳里很是舒服。
“让刺客跑了。”肖睿看向韩琅文,笑笑,“韩世子太妄自菲薄了,桓国公身份尊贵,遇个刺客也算寻常。”
韩琅文拱手,转了话题,“这一路,琅文是授人之托,护送谢小姐来东平与其兄会合,适才谢小姐受王爷之邀前来,若是无其他要事,琅文可送小姐回去,谢家的人明天就到东平了。”
肖睿嘴角弯弯,只是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此事我想世子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韩琅文微微皱眉,“不知王爷此话何意?”
“本王此番正是要上京,适才已征得谢小姐同意,她将随我一起入京,就不劳烦世子了。”
隔着帘子,谢朝华却可以从韩琅文挺直的身板看出他的僵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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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写文,作者会有盲区,有些情节因为一直存在自己脑子里,写的时候会忽略有些事情站在读者的角度其实是需要解释。而有的时候则是写久了,一些事情记不清到底是否解释过了。
若是大家有些地方看得不太明白的,可以提出来哦,尧或解释,或在文中补上的。(未完待续。)
番外 意难平 (上)
番外意难平(上)
谢朝华死了,她竟然就这样死了。
谢朝容看了手里那琉璃杯盏,暗红的酒在灯火下泛着润泽的光芒,突然她感觉到适才还莺歌燕舞的屋子突然一下子变得寂静异常,这感觉令她有种窒息的感觉。
环顾四周,底下乐师、舞姬低眉垂首跪满了一地。
“怎么停下了?”她蹙眉。
“公主,皇后娘娘薨了。”
谢朝容侧目看了看,说话的是她新收的面首,一个有着芙蓉面容的年轻男孩子,再看看围坐在她身边秀美各色的男宠,全都将头低的几乎下巴都快碰到了下巴,仿佛此刻她淡淡扫过的目光毒若蛇蝎。
她转头看着那开口的男孩子,眼中带着询问。
“恩……”那男孩子瞪大着秋水般的双眸,然后嗫喏低语,“皇后薨世,举国上下大丧三月,是不得宴席,不得礼乐……”他瞅眼打量坐上谢朝容空洞而冷漠的神色,越说越小声。
一旁几个来公主府邸好些年的男宠心里不免有些幸灾乐祸:这新来的仗着年轻貌美,得了公主的眷顾,这些日子渐渐摆谱起来,不过到底是个雏儿,平日里虽然看不出什么来,可公主心里是从来不把她这个皇后姐姐放在眼里的。
“不许跟着!”谢朝容厉声说完,起身朝屋外走去,恍惚着走了一会儿,公主府的大门就在眼前,她依然没有片刻停留,朝外走去。
“公主请节哀。娘娘薨了,可公主还是天朝的公主啊!”好像是宫里的陈公公。可谢朝容没有理会,依然径直往前走着。“公主!公主殿下……”
不管身后的人如何唤她,她都无所感应,跨过高高的门槛,停在一边的马车夫见她走过来,愣了愣,连忙上前,“公主,这是要出去吗?”
谢朝容没有搭理他,却伸手想爬上车。奈何公主府的马车一向比平常人家的高,她愣是上不去。
马车夫早就察觉出异样来,伸出手,动作生硬地托了谢朝容一把,助她上了车,额头上却已经冒了密密一层汗。平日里被簇拥着的公主根本不用他来费心伺候,他的职责只是驾稳车马。
他擦了擦汗,坐上驾车的位置,举起马鞭。小心开口问:“公主,去哪?”
“往前。”飘忽无力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
马车夫心里惶恐,今日的公主极其反常,他到底是驾车离开呢?还是应该去通报府里的总管?心中七上八下。鼓起勇气,咽了口唾沫,又开口。“今日天气也不甚好,公主若是想不出去哪里的话。不如就留在府里吧。”
说完偷偷瞟了眼车厢里的谢朝容,却毫无防备接受到她投来的一记凌厉的眼神。心中一颤,“小的……小的只是……”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马车夫胆战心惊,仿佛过了一世,才听见谢朝容冷冷地说了句,“去御学院。”语气中满是不耐烦,马夫此刻根本不敢再做他想,立刻扬鞭,乖乖朝着御学院驶去。
谢朝容无力地靠在车上,心里堵得难受,她想大喊,甚至想摧毁一切,若不是现在离了公主府,怕是她早就忍不住放火一把烧了那个可笑的公主府了!
是啊,公主呢!她谢朝容可是天朝史上寥寥可数得了公主封号的异姓呢!可若是人们知道她这个“公主”是因为出卖自己丈夫而得到的,又该会做何想呢?
想当初那些言官为了说服皇帝放弃册封她这个异性公主时,不知道上了多少谏言,而最终这笔帐,言官还是算在了谢朝容皇后的身上呢。
可是,堂堂一个皇后,怎么就这么死了呢!她不是很能干吗?这么多年夹在谢家与皇帝之间不是游刃有余吗?区区一个独断后宫,把持朝政的罪名怎么就会把她送上了死路呢?这也太可笑了吧,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她自己不想活了吧,是吧?一定是这样的!
几十年来,谢朝华一直是谢家最有用的女儿,明明被利用无数次而依然甘心为谢家做牛做马。谢朝容一直觉得谢朝华虚伪透顶,她不相信她可以一辈子都这样牺牲下去,就为了那个一直未曾见过面的母亲,为了那所谓的血浓于水的谢家,即使其他人并不像她那样看重的骨肉亲情。
谢朝容一直是那样厌恶谢朝华,虽然,她好像其实曾经是很喜欢这个姐姐的。
小时候,谢朝容整日见不到母亲,因为据说母亲忙着陪父亲,于是她记得自己身旁一直有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小姐姐陪着她。
每当谢朝容几乎跑着跑着要摔倒的时候,那个与她一样娇小的身躯就会冲过来抱着她,然后两人双双倒地,而后谢朝容就会趴在一个软软暖暖的身子上放声大哭,一只小手就会不停地帮她抹着眼泪,奶声奶气地哄她,“阿容乖,不哭,不哭……”
这样的日子就仿佛炉鼎中的青烟,被时间的轻风微微一吹就消散地再也寻不见一丝踪迹。
慢慢长大之后,谢朝容明白了母亲之所以不快乐完全是因为这个姐姐的母亲,好在她得意的是,父亲是比较喜欢自己的。她开始跟着母亲、父亲一样,开始讨厌起谢朝华来。
可多年后,谢朝容才真正明白当年的父亲为什么不喜欢见姐姐谢朝华,为什么每次见到她脸就会板起来……
不过谢朝容十分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讨厌谢朝华,讨厌她刻意地讨好谢家的每一个人,其实她骨子里就是想将她的母亲接回来,从而便可以得到父亲的宠爱,名正言顺地拥有谢家嫡长女的名分。
这一切,谢朝容当然是不会让她如愿的,父亲永远都是属于自己,属于母亲的,其他人想都不要想沾染!
在谢家,谢朝容开始明地暗地处处为难谢朝华,她不是要在老太太面前好好表现吗?那她就一定不会如她所愿的!
终于,在母亲与自己的努力下,谢朝华终于是离开了谢家,嫁给睿表哥!她从母亲的只字片语中得知睿表哥现在的处境有些危险,所以母亲不舍得让她嫁而设计了谢朝华。
不过随便了,反正只要以后谢朝华不会再出现在谢家就好了,她那时候想,这辈子大概都不会见到谢朝华了吧。
只是老天爷往往更倾向于出人意料。
她万万没有想到,睿表哥会登基成了皇帝,而姐姐谢朝华成了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
开始的时候,她一直担惊受怕,几乎夜不能寐,就怕哪天谢朝华会想法子来对付自己,而随着日子慢慢过去,她明白了姐姐谢朝华是不会动她的,因为她谢朝容是长公主的女儿,也是皇帝的表妹,更是皇后的妹妹。
若是妹妹出了丑,那她做皇后的姐姐也万万得不了什么好去。
于是谢朝容渐渐放下心,与谢朝华至少在表面上做一对和睦友爱的姐妹花,毕竟她现在是皇后,有些时候有个皇后姐姐还是有很多好处的。
然后,日子就这么平淡又热闹地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了韩琅文。
韩琅文,若是没有遇见他,她这一世会如何呢?平淡地渡过一生?将会很遗憾吧,没有机会去轰轰烈烈地爱过一个人……
她知道,第一眼见到韩琅文的时候就已经泥足深陷,无力自拔了。
她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是皇帝诏各地才子进京面圣的日子,她坐在彩楼上,众女子兴奋地讨论着从远处经过的才子们,不时引发出一阵阵嬉闹,然后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一个叫韩琅文的才子所吸引,当时她只觉得好笑,连容貌都看不清楚,只凭那周皓这个宦官的一张嘴,这些个女眷们都心痒成了那样……
而后,因韩琅文在大殿之上的一番侃侃而谈,切中时事,直剖利弊,龙心大悦,特旨赐韩琅文由内侍开道,从大殿起骑马绕京都游街。
这是怎样的一番殊荣!
韩琅文缓缓策马而行,经过彩楼的时候,由于内侍的指引,特意上前叩拜皇后。
他御马而行,至彩楼前翻身下马,举止优雅而从容,嘴角含笑,笑容和雅明净,带着山间清风朗月的隐逸之气,明晃晃的澄澈宁静,坦然而自信。
一袭朴素的青色衣衫却被他从容的气度赋予了华丽的质感。
谢朝容一惊,忍不住拨开面前的珠帘,目光轻巧地落在楼下男子夺目的脸上。
韩琅文此刻已行完礼,微微仰首,斜睨彩楼,柔和笑容带一点疏懒意味,半眯着眼睛,不知是在回避金色日光,还是在享受它的照拂。
四目无意中相触,韩琅文目光如常地划过并未停留,可谢朝容却在这一个瞬间,心永远地停驻不动了。
她这一辈子只经历过这样一次心动,然后她就义无返顾地爱上了韩琅文。
谢朝容从小被高高地捧着,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卑微,可她对韩琅文的一举一动几乎能说得上是卑微到了极致,毫无尊严,死缠烂打,只因为她觉得若是这辈子得不到韩琅文的话,她一定会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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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是风云篇,这之前先献上一个番外,即是对前世的交待,也是对今生的一个提点。
然后最近更新有些对不住大家了,因为在忙着一个投标的项目,实在是没精力写文。
身心疲惫下码的字,不是尧想要的,所以我情愿断更也不想随便凑个三千字水文出来。谢谢大家的体谅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