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五十六、叶辉的伤(上)】
关天养哦了一声,心说:“老皇帝不可能还活到现在的,新皇帝已经改元长治,还这么关心我,难不成萧延顺利登基了?”便笑问道:“严大人勿怪,我也是在山中一呆就是四年,浑不知世上已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先前回来时看门边的铁牌是长治二年立的?”
严荣忙道:“是。是下官奉旨敬立。关老板身为帝师,这也是该当享受的尊荣!”
关天养呵的一声笑了,“他到底还是登位了,也不枉我一番……嗯,一番教诲。好,你告诉他,好好地当皇帝,切切实实地为百姓办些实事、好事,我没有不高兴的。”
严荣规规矩矩地应道:“是!”
又说了会儿话,严荣就辞了出去,还约定后日在奎元阁摆酒为他接风。
接下来的几天里,全是胡天胡地的应酬,搞得关天养对迎来送往这一套是深恶痛绝,暗暗发誓:以后回来断不能让人知道了,要不然还有一天清静日子过?
这晚从奎元阁回来已过了子正,见院子里又堆着小山一样的礼盒,便对正在对礼品登记造册的苏冠海道:“又谁家送来的?”
苏冠海识得字,可惜不多,要把这些送礼人的名字都规规矩矩地写在账本子上,实在有些困难,正被磨得头昏脑胀,乍听见关天养的声音,忙转过身来应道:“回小关少爷,这些是叶家送来的,只说是些玩意,请您务必笑纳;这些是白水教送来的,也没说什么;这些……”他一本看账本子,一边说,总共有九家之多,有的关天养听过,有的却是连谁都不知道。
关天养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接过苏李氏递来的茶喝了两口,“我不是说过不收礼了么?”语气里透着几分不悦,分明是暗责苏冠海不会办事。
苏冠海唉地苦叹了一声,“是呀,我也这么告诉他们。可嘴皮子都磨破了,他们就是不听,见我不接,扔下东西就走。像这样子送礼的,以前别说见过,连听都没听过呢!”
关天养不耐烦听这些唠叨,就道:“都拆了,看看是什么。除了叶家和白水教那边,挨家的把礼回来。回一倍的。若你估不出价值,就去问史大掌柜。不管是求事还是求物的,一律推拒了。以后都这么办……”
苏冠海应了下来,就叫来苏李氏,将各色礼盒搬到了后面的仓库中堆放起来。都收拾完后,关天养就又对苏冠海道:“明儿你去一趟叶家,看看叶辉病得怎样了,回来再告诉我情况……”
“是,明儿一早我就去!”
“嗯。顺道再去一南码头,告诉高林,让他后天早上来见我!”
“是!”苏冠海是个极懂规矩的人,关天养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没吩咐的,他绝不会多问一个字。
关天养见他累得是脸色蜡黄,却是强振精神应付着自己,颇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这些天来,每天卯正夫妇俩就起床开始忙活,一直要到丑时才能歇下。一天下来,连两个时辰也睡不到,哪里能撑得住?本来盘算着再请两个人,可想到未必会在九夏城久住,请多了人也是浪费,就拿了两粒【培元丹】出来,“这药你俩口子拿去服了吧,明天就有精神了!”
苏冠海忙接了过来,恩谢了一番,却是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怀里。关天养见此情状,便知他是舍不得,想留起来,要么给儿子,要么备不时之需,就笑道:“别那样小家子气,这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不值得藏起来。可别给念夏吃,他年纪小,经不起这样的药力!”就打了个哈欠,去睡了。
第二天还是应酬,是九夏鬼市所有商家摆酒在奎元阁为他接风。中午用了酒饭,下午又一起喝茶,商议九夏鬼市未来的发展大计。说是商量,其实就是都想傍着关天养这棵大树发财,偏一个个的还满怀壮志,说什么要把九夏鬼市打造成九州第一。
关天养本就是个精滑得连狐狸泥鳅都望尘莫及的货,又在鬼市上打爬了这么些年,哪些事情对自己有利,哪些没利,他心里明镜似的。一天的蘑菇泡下来,除了几句不着边际的承诺,商家们可是半点好处都没有捞着,一个个的只得在背后暗暗感慨:这小子比史玉柱那老狐狸还要难对付呀。
回到家里已是子初了。苏冠海似乎也才回来,衣服都不及换,正在和婆娘说话。见产在关天养回来了,忙上来见礼,也不劳关天养问,就把今天的情况作了一个详细的汇报。
一听说叶辉是受了伤,关天养怔了怔,“是被仇家打的么?”
“这个……”苏冠海斟酌着道,“叶堂主没说。见我去了,他倒是很高兴,一个劲地问你的情况,还说他没事,劳你一番关心了。不过据我看来,猛虎一样的汉子,伤得连床都不能下了,起坐都要人扶,实在是,实在是……”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此打住了。
关天养哦了一声。想到叶辉是江湖中人,打打杀杀的事少不了,受伤也是难免的,但教他想不透的是:九夏鬼市上有的是疗伤灵药售卖,贵的诸如【回春丹】也才二十晶玉,约合五百两黄金一颗,便宜的一两千银子也能买到,以黑虎堂现在的身家,断不至于买不起。由此看来,叶辉的伤势怕是重的普通的丹药已经无法疗治的地步。想到这些年来叶辉和黑虎堂着实帮了自己不少,关天养心下颇有些感慨,摇头叹道:“好,我知道!”也不回屋,转身就往外走。
苏冠海似乎已经猜到关天养要去叶家,也没有问,只待他走后,将门关上了,收拾停妥就去歇息。
关天养没有叫马车,安步当车,走到叶宅时已经丑时都过了。见好些人仓皇地进去,恍若没头的苍蝇,乱冲乱撞。里面有人怒声道:“什么?!我曰你奶奶……”便听得有人痛呼一声,哭道:“回二爷话,实在是大夫不在家,小的哪里敢撒谎……”
关天养径直走了进去,见黑虎堂中的大佬都聚在厅上,有的木着脸,有的小声计议着,有的则呼哧地喘着粗气在厅中来回踱步。满院里都是人,神情张皇,只望着正厅,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见关天养一个陌生人走了进来,有人便当是请来的大夫,高声嚷道:“又有大夫来了,又来了……”便冲上来拉起往厅中去。
众大佬们似乎都麻木了,只是直眼瞧着厅门口。见走进来的人不是大夫,而是冷着脸的关天养,顿时都怔住了。
关天养只扫了他们一眼,就沉声问道:“怎么,叶老大的情况很不好?”
“天爷……”叶辉的弟弟叶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行到关天养面前,泣道:“关老板,你,你可要救救我哥,他,他快不行了!”
关天养脚尖略一动,一道力道传出,便将跪在地上的叶煌弹起,“说清楚,怎么回事!”
叶煌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只抹着眼泪说:“回关老板,我哥他遭到仇家的暗算,心脉尽断,各种疗伤圣药都用尽了,也不见起色,眼看着,眼看着……就不行了呀!”
众大佬都围了上来,叩头的叩头,作揖的作揖,都恳求关天养救命。
关天养蹙着眉头,冷冷地道:“三楚地面上谁不知道叶辉是我的人,伤他就是打我的脸。走吧,先去看看情况!”叶煌赶紧在前面领路。
叶辉躺在床上,已经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就连眼神都焕散了。满屋子的大夫,你说用针,我说用药,就是拿不定主意。关天养撇开人群走了上去,只一眼就看出叶辉还剩最后一口气,再晚来片刻,纵是有【回天丹】也不管用了。此时他也没法去计较【回天丹】的珍贵,拿了一粒,剥掉药衣,喂入了叶辉口中。众大夫都怔怔地看着,没人看说话。
【回天丹】入口即化,片刻功夫,叶辉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就泛起了血色,散掉的眼瞳也渐渐聚了起来。在看清坐在床边的人是关天养后,却是展颜一笑,“关,关老板,你,你救了我……”
【回天丹】的效果着实神妙,随着药力的发散,叶辉不但能开口说话,还要支撑着身子坐起来。大夫们都感慨说是仙药,要不然哪能将死人救活?关天养不耐烦听他们瞎吹嘘,就命叶煌将他们打发了,然后才问叶辉:“怎么伤成这样了?明知我有药,为什么不派人来取?就把自己的命看得这般不值钱么?”
叶辉强笑道:“我,我和黑虎堂已经仰仗关老板够多的了,又,又哪好意思再来麻烦?唉……总之我叶辉这条命就是关老板的,救命之恩这辈子还不清,下辈子做牛做马……”还没说完,关天养就断喝道:“扯蛋。说吧,谁把你打伤的?”
【 三百五十七、叶辉的伤(下)】
叶辉嗫嚅着,犹豫着不敢说。关天养哼了一声,就扭头看叶煌。叶煌躬身道:“大哥,你又何苦瞒着?都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怕什么?”
叶辉断喝道:“胡说什么?退下去!”众大佬见他发作了,你望我,我望你,只得乖乖地退了下去。
关天养便知叶辉的顾忌还不是一般的重,就站起身来道:“才服了药,好好休息一下!”也退出了屋外,然后点着叶煌的名问是怎么回事。
叶煌说月前他们替怀远堂押送一批物资去江州分店,眼看着快到地头时,不想遇见了一道士。大家都晓得江州乃是万法教的地面,是以言语上不敢有丝毫的冒犯,恭敬得很,“哪知那臭道士将我等盘问了一番后,便要我们滚回九夏,还说再见到我们,就绝不客气。大哥就说这批货是怀远堂的,我们也是代为押送。他就说,说……”说到这里,却一改刚才的义愤填膺,吞吞吐吐地起来。
关天养便知那道士没有好话,冷笑道:“他可是将怀远堂,将我也骂上了么?”
叶煌这才点头道:“是。大哥气他话说得太难听了,就动起了手来。那道士一开始只是不还手,说他不跟我们这些蝼蚁般卑贱的人一般见识……”听了这话,关天养顿时一凛,厉声问道:“那道士可是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生得很清秀,说话之时总不以正眼看人?”这番形容也没个鲜明的具体特征,但叶煌还是连连点头,“对,对,还总是骂我们是贱民!”关天养咬牙道:“竟然又是他!好,好得很。那后来呢?”叶煌道:“后来,后来他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我们全都动弹不得。又严厉地警告了我们一番,就不知哪里来的一阵狂风,将我们吹到了几十里外。好在东西都没有失落,不然可没法子向史大掌柜交差。从江州回来后,大哥每天子午时分就莫名其妙地呕血,请大夫看了,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就这么一天比一天严重了……”
关天养嘿嘿地笑道:“原来是这样。万法教乃玄武宫最大的支脉,自然不将我放在眼里。这事你们不用管了,我自会解决!”
叶煌等人被关天养眼里的激射的杀气吓得直哆嗦,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尽管一直不知道那人的姓名道号,可关天养却将他的形容,将那一巴掌之赐铭刻在了心里。在那之前,他对修行者、对修行界的印象是无比的美好,总觉得修行的日子胜过神仙。在挨了那一巴掌后,做了十多年的梦才一点一点地醒了过来,时至于今,已是将整个修行界都看透了。
曾几何时,万法教是他不敢仰望的存在,自然也就不指望报那一巴掌之仇了。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晋入了微字境,元婴境界以下的修行者已无人是他敌手,若不借着这个由头一雪当前之耻,怕是就再难找机会了。更重要的是他旗下的事业正处于快速上升期,若是因为惧怕万法教而放弃江州的生意,以后又怎么在修行界混下去?死守着九夏城,那也是难有出息的。
天不亮,白水教副总舵主高林就来院门外候着了,见关天养却从外面回来,忙上前见礼。关天养也不问他为何来这么早,让进院子后,就说:“白水教要承接漕运生意的事我跟严荣说了,他说可以谈,但有个要求!”
高林顿时兴奋得两眼放光,“不知是什么要求?”
“接受朝廷的调遣!”关天养不明白高林为何削尖了脑袋想接下漕运的生意,还几番求告他从中斡旋。他本不想招惹这些事非的,但想到这些江湖帮派多少还是有些利用价值,再者看在死去的龙昆的情份上,也就应答了下来。毕竟也就是说几句话的功夫,费不上什么事。
“啊?”高林的兴奋瞬时黯淡了下去,神情说不出的古怪,半晌才道:“这,不知是怎么调遣法……”关天养瞟了他一眼,“严荣没有细说。白水教不是大江之上第一势力么,明的暗的,公的私的活计还不够接,又想染指漕运,这是怎么个章程?”
高林苦叹了一声,“关老板有所不知,如今白水教已不是大江上的第一势力了,若不是揽下漕运这档子生意,十几万兄弟怕是就要揭不开锅了!”
“怎么回事?”关天养不想才几年功夫,白水教就陷入了这般的窘境,也很是寻。
“这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只是不知总督大人所说的调遣是招安,还是听调不听宣?若是招安,那就没法子谈了;若是听调不听宣,倒是可以商量!”
关天养也懒得去管这些碎事,就道:“好吧,你们去谈。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你们……看吧办吧!”本想说‘好自为之’,但想到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这才改了。
用过早饭后,就去了店里。
这些天只顾着应酬,还顾不上关心分店发展的情况,撞上了叶辉这摊子事,不得不先弄明了清楚再作下一步打算。史玉柱先前就已经说过,目前已经在江州府、潜江府、汉江府和随州府四处开了分店,其中经营最好的是随州府,一年下来已有了六万晶玉的盈利,最差的是汉江府,仅能维持基本的运转,不赔不赚。至于江州那边的情况,则还没来得及详细过问。
这些年来,不论天晴雨雪,史玉柱总会在辰正时刻准时到达店里,一是核查昨天的销售情况和详细账目,二是听取各店负责人汇报当日的工作安排,三是查看库存情况,四是巡场。整个上午基本上就是忙这些琐碎事。下午就是会客,商谈生意……
关天养到的时候,史玉柱刚听取完各店的情况汇报,将他们打发出去了。“小关少爷……”史玉柱放下账本,笑着站了起来,“我料想你今天就该来店里了,这不,我把四年来的账本都备好了些。”指着屋角的四只半人高大箱子,又拿起桌上的指厚的一本说,“这是节略,若是嫌这几大箱子太烦,可以先看这个。有不明白之处再慢慢查阅!”
关天养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不耐烦地一摆手,“我哪有那功夫?若是信你不过,也不必自己来看,雇几个账房先生来盘一回就是!”他话虽这样说了,可史玉柱有他的固执,硬是将厚厚的一本节略塞了过来。关天养无奈,只得装模样先看两眼。不想第一部分就是聘请的幽灵宫专职账房核审的账目明细情况,每一年的收支情况都作了认真而详细的评估,看上去一目了然,没有不明白的。
“这……”关天养不免对史玉柱的认真有些无奈,“谁让你去弄这个的?”
史玉柱叹了口气,“不能不做呀。小关少爷你这么信任我,我真怕自己管不管自个,动起了手脚来……也算是对你,对自己有个明确的交待吧!”
关天养吁了口气,将节略扔到一边,“江州那边的情况怎样?”
“江州?”史玉柱不明白关天养为何一来就问江州,略一思索就答道:“江州的分店是三年前开的,总投资是五万晶玉和六万两现银。售卖的货物也都是由总店统一分发过去的。第一年没赚,亏了大约两万晶玉左右。第二年亏了不到两千,就去年情况好些,赚了一万三千四百五十八晶玉。不过……”
“不过什么?”关天养眉头一剔,便以为史玉柱要说万法教从中作梗的事。
“按说江州周围都三处修行门派,生意该是好做才对。按我的估计,平均一年下来,至少该有三万有余的出息。都三年过去了,才一万多点。我都有点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甚至是后悔把分店开到这里了!”
关天养未置可否,他的目光闪烁,幽深得很,“万法教那边的情况如何?”
“万法教?”史玉柱不明白关天养为何有此一问,“他们可是玄武门下长子,架子大得很,哪里会正眼瞧上咱们?小关少爷莫不成是想做他们的生意?”
关天养按捺住心头的不屑,嘿嘿地笑道:“你都说了他们架子大得很,我又哪里会去跟他们做生意?这样吧,明儿我去江州那边看看情况。若有发展前景,那就继续做下去;若不好,也不必在乎亏钱,赶紧撤回来是正经!”
史玉柱很是振奋,高兴地道:“若是江州那边知道小关少爷你要去,不知得有多高兴呢。这样,我先去准备一下,明儿一早我们就一起上路!”关天养摆手道,“你不必去了,还是留下来坐镇。这边没你可不行。要补充的货你先准备齐,该请谁押运还请谁,我跟着去看一趟就是!”
史玉柱应声就去张罗。
第二天天不亮,关天养就来到了店里。五大箱子货已经移交给了飞虎镖局——按说即定的发货日期还有三个月,就因为关天养要去江州视察,就一并提前将货发了过去——镖师们正在祭神,祭完就会喊开号子上路。
【三百五十八、劫货】
飞虎镖局是黑虎堂下的生意,专做三楚境内的保镖护镖,目下生意火得很。以前怀远堂的生意都是叶辉亲自负责押运,这回叶辉从鬼门关门兜了一圈回来,还未复原,自然只有叶煌带队了。叶煌见关天养也要随队一道去江州,也不虑他是怀着去寻万法教报仇的目的,只是保证说这一趟绝对不会出问题。
出了九夏城,沿着官道一路往西,每天只行二百来里,过了安州又走水路,第四天晚上才到距离江州仅有七十余里的赤峰县城。
赤峰县得名于赤峰山,而赤峰山又是万法教的根本之地,是以此处的修行氛围特别的浓厚,号称是每家每户皆有人修行。走在大街上,见到的也都是以穿蓝白相间道袍者居多,甚至不论男女老幼,都以穿道袍为荣。
宿下客栈后,关天养就说出去走走。叶煌等人只管护好镖车就行,关天养去哪是轮不到他们过问的。
一大圈逛下来,除了知道万法教在地本甚得民心外,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回到客栈后,照旧不管叶煌他们是如何看护镖车的,回房倒头就睡。
第二天卯初起床,洗漱用饭,卯正喊号出镖。在一路飞虎威武的号子声中,十辆镖车逶迤出了赤峰县城,望南的江州而去。
越走是山路越陡峭,叶煌也不时提醒手下人小心。
上一回与关卿云来江州走的却不是这条道,自然也就不知江州境内还有如此险峻所在。叶煌说此处是青牛岭,位于赤峰山西南,山势并不算高,但是出了名的险。但从赤峰县到江州府,也只有这条道近,只有一天的路程,若要图平坦,就得多走上四五天。
关天养也没心思关注这些,出了赤峰县城,他就在盘算,会不会再遇着那名万法教的修行者,若是遇上了,是该硬对硬的斗上一场呢,还是另作打算。
青牛岭有五十里,快到正午时,已走了大半,接下来也都是下破路,好走了许多。听着洪亮的号子声在山峦间回荡,并不见有万法教门下出动的迹象,关天养不免就在猜测上次叶辉遭遇的事是不是偶然,并非万法教刻意针对于他。毕竟他和万法教无怨无仇,更没有利害关系的冲突,人家犯不着这般登鼻子上脸地寻事。更或者是叶辉无意间得罪了万法教门下,所以才遭来了这场劫难。
走镖的午餐都是用的干粮,只有早晚在客栈里用。叶煌咬一口馒头又啃一口牛肉,吃得很是香甜,见关天养怔怔地不说话,就道:“关老板可是在担心劫道的么?”
关天养正要答谢,就听一个冷冷的声音随风飘了来:“看来你们飞虎镖局的是真想寻死了?!”原本是阳春三月的天气,正午辣辣的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就因为这声音,瞬时让人觉得掉入了冰窟,骨子里都是寒意。有那等不济事的,忍不住打起了寒战,哆嗦不止。
叶煌瞟了一眼关天养,将手按在刀柄上,高声道:“何方高人?在下飞虎镖局副总镖头叶煌有礼了!”
“我说过,你们要是再来,就绝不手软。看来,你们是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话声落,一名道装青年御风而至,飘飘然有若天神降世,看得一众镖师都呆了。
果然是他。
关天养冷静得很,并没有当场发作起来——他已经有了盘算,得将这事闹大,闹得很大才行。因此就断不能与青年在此地发生冲突。只是教他想不明白的是,道装青年明明已有了元婴境界的修为,缘何还要于一家普通的镖局过不去?
青年将众镖车审视了一眼,嘿嘿地冷笑道:“果然又是怀远堂的货。”将手一招,平地里飞沙走石,对面不见人影,一时间人叫马嘶,好不混乱。等得风沙止住后,装在十辆大车里的镖箱都不见了,就连青年也不知去了何处。叶煌张皇四顾,叫道:“仙师,仙师呀……”
青年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杀了你们脏我的手,这批货我姑且收了,看你们拿什么去赔。以后你们来一次,我就收一次货……”话声是越拖越缥缈,直到后来,细若蚊蝇,轻不可闻了。
叶煌的脸成了死灰色。上次叶辉虽然受了伤,可货没丢。这一回人没事,却将货丢了,便是将整个飞虎镖局上下活剐来卖了,也是赔不起呀。望着道畔的悬崖,他真有种想跳下去的冲动。
关天养却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勒马走上来,还笑着安慰道:“只要人没事就好,货咱们去要回来就是!”
叶煌这才缓过气来,恐惧地道:“要,怎么能要得回来呢?”苦丧着脸,只差没有哭了出来。
“有我呢!”关天养遥望着东边的天际,冷冷地道:“哪能这般便宜了他们?”
飞虎镖局上下见他这般说,心情稍定,都围了过来,计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关天养见他们商量不出个头绪,就道:“别费脑筋了,先去江州,明儿一早都随我上赤峰山。要货去!”押运的货物丢失,原本该是镖局的责任,找不回来就只有作价赔偿。飞虎镖局上下都是普通人,又哪里惹得起玄武九脉的老大万法教了?众人见他愿意出这个头,又知他背景深厚,与玄武宫也有交情,无不振奋,皆高声说纵赤峰山是刀山火海,也愿意跟着一道去。
没有了镖车之累,还不到酉时大队就进了江州城。
关天养是第一次来江州,并不知道怀远堂所在,但叶煌等人却是一年要来上好几回的,自然是轻车熟路。
飞虎镖局江州分局就设在正对着鬼市大牌楼三岔街口。怀远堂江州分店就在鬼市的大牌楼下,也是江州鬼市上门脸最大、装潢最华丽的一家。当初为了盘下这间店面来,光是转让费就花掉了整整三万晶玉,也是最大项的投资。本以为少则两年,最多三年就能回本,结果三年过去了,还亏着三四万晶玉。
江州分店的掌柜是从九夏鬼市上特聘的,姓张名文宣,此前在知真斋隔壁的集珍阁掌了四五年的柜,也算是行业中的老人了。
关天养进店的时候,张文宣正在柜后拔拉着算盘,核算这几日的账目。正在打扫架上灰尘的小二见有客人来了,忙放下了鸡毛掸子,绽着比春花都灿烂的笑脸迎了上来,“哟,客官,您来了。随便看,随便看嘛。咱们的法宝可都是正宗的重字头,普天之下头一份。丹药也是东海蓬字头的,不比丹字头差呢……”见关天养拿起了一柄短剑,就滔滔不绝地说道:“你瞅瞅地这选材用料,再看看这符箓的祭炼,那可真是没得话说,别家,你是万万看不到的……”只可惜他不是专业人士,只能用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头来自夸。关天养一连看了几件,偏是一声不吭,可小二还是热情地介绍着,那耐烦劲和口舌功夫当真是好。
张文宣这才发现了有些异样,抬起头来看了看,正巧撞见关天养投射过来的目光,顿时一怔。如今的关天养虽已经二十一岁了,但较十四五岁时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依旧黑黑瘦瘦的,只是眼神里少了些天真和稚嫩,变得更成熟老练了。
“哟……”张文宣见关天养突地笑了开来,惊呼道:“关,小关少爷……你,哎哟,你怎么来了?史大掌柜也是的,怎么也不来信或是派个人通知一下呢!”忙丢下手里的活计,把关天养往后堂让。
小二这才知道是从未现过身的老板来了,抹着额头道:“哎呀,我的妈哟,我还当他就是个普通的客人呢……”其他的伙计也都围了过来,说长论短起来。
叙过茶后,关天养就问起了店里的销售情况。得知这几个月还是不温不火,略有赚余后,就将眉头一皱,“江州鬼市的规模不大,按理说咱们的货不可能卖得这么差才是。你在此地也三年多了,可知道是什么情况?”
张文宣满脸都是为难之色,犹豫了一下,“这个……不瞒小关少爷,咱们的生意做不走,是遭了人家的忌讳。唉……”连连摇头叹息,显得很是无奈。
“忌讳?”关天养眼神一凛,“你是说万法教?还是三叶宗或金光门?”
江州地方不大,但盘踞着万法教、三叶宗、金光门和玄天派四个修行门派,彼此相隔近不过两三百里,远不足千里。万法教因是玄武九脉的老大,有门人弟子上千,自然是头一号地头蛇。三叶宗和金光门分别是符箓宗和三清教的后台,虽弟子只有两三百数,但也不是省油的灯。唯有个玄天派是小门小户,夹在中间委屈求存罢了,是以关天养连提都不曾提它。
张文宣沉吟道:“咱们也就是做做三叶宗、金光门和玄天派的生意,可他们毕竟门庭小,油水薄,且还都有自己的商户,好些生意咱们还都插不上手。至于万法教……虽没有明着跟咱们为难,可暗地里……这还真不好说,毕竟都是没证据的事!”
【三百五十九、寻衅(上)】
“有什么不好说的?”关天养见张文宣这般的吞吞吐吐,不由得冷哼了一声,“这又不是上堂打官司,要得着什么证据?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便是!”
“是!”张文宣喝了口水濡了濡唇舌,又才道:“江州鬼市的规模远不比九夏,总计有店铺三十六家,其中一半都是万法教的背景。咱们店里卖的东西他们没有也就罢了,若是有的,他们就一个劲压价。鬼市上卖的东西针对的都是普通人和底层的修行者,大家手里本就没多少晶玉,能买到便宜的自然最好。他们的东西都是自产自销,可咱们的却是有成本的,哪里能拼得过呢?就比如这法器一项,咱们卖一千两银子,他们就卖八百,便宜的或是五六百的都有。凡品的法宝咱们卖一两千晶玉,他们也卖几百。丹药、材料这项也是。若说拼价格吧,得利的到底还是他们,咱们始终吃亏。我估摸着他们若不是怕得罪了幽灵宫,早就打上门来,将咱们赶走了……”
关天养长长地哦了一声,沉思了片刻方才问道:“那依你之见,江州这边的生意还有必要维持下去么?”
张文宣不假思索地答道:“肯定有必要。我估计了一下,江州的鬼市每年大约有四五十万晶玉的出息,三十六家店铺,平均下来就是每家一万多。以咱们的优势,不说拿下两到三成,就是能有一成也很不错了。万法教那边的价格压制毕竟不是长远之策,时日一久,他们也是吃不消的。若是小关少爷不计较短期的利润,咱们慢慢地耗,总能打开一片天地的。这也就是我的浅见,大主意还得你来拿!”
“那在你看来,要坚持多久才能打开局面?”
“顶多再有个三年也够了。”
关天养本想立即就应答下来的,可想到经营上面的事全权委托给了史玉柱,在江州开分店也是他的主张,眼下陷入了困局,是继续坚持下去,还是果断收官,还得询问史玉柱的意见。就笑道:“三年……那也不算长。这样,你写一个详细的方略出来,我仔细斟酌一下!”
张文宣忙应了下来。
晚饭后,关天养也没忙别的,就在鬼市上逛了一圈,各家店铺都去看了,也有仔细地看了却什么都不买的,也有一气买了好几样的。直到子丑相交,这才将三十五家店全都逛完。回到怀远堂里,张文宣还没歇下,正在灯下筹思着他的经营方略,关天养也没再打扰他,就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关天养就说要去访友,不定三五天后就回来,也有可能直接就回九夏,让张文宣把方略写好后,直接邮回九夏便是。
飞虎镖局上下也都准备好了,关天养一到,他们就群情激愤地叫着出发。关天养见他们虽个个精神饱满,斗志昂扬,但却没有打出飞虎镖局的旗号。便叫过叶煌,让他将旗号打出来,名正言顺地上赤峰山讨还东西。叶煌颇有些犹豫,但在关天养凛凛的眼神注视之下,他哪里还敢多想,只得命手下人将旗号打出来,一路高喊口号,出了北门,望赤峰山而去。
赤峰山在赤峰县境内,位于县城东一百余里。江州府治在赤峰县东南,中间隔着青牛岭。出了江州城北门,一路望北行约一百三十里余,便是赤峰山脚下了。
赤峰山方圆两百余里,共有青柱、望月、捧星、回龙、香炉和凌云六峰,万法教山门位于青柱峰上。出了江州城,望北行了四十里后,山路就渐崎岖,到了后来是既险要又陡峭,好些地方窄得只够一人通行,路侧就是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悬崖,连马都止步不前,嘶鸣不休。无法,一行人只得牵着马赶路。行到天黑,距离青柱峰都还有五十余里。
叶煌深知是自己一行太过无能,拖累了行进的速度,便教所有人不得休息,连夜赶路,务必到了青柱峰下才能休息。关天养心知这些镖师虽都个个武艺在身,但赤峰山中的道路委实太过险恶了,稍有不慎便会坠下深崖。若有一人死伤,都与他此行的本意相违,再者也不是非得今天之内赶到青柱峰下才行,又何必这般着急?便叫住叶煌,说山路险峻,且又湿滑,还是寻个地方扎营,休息一晚,明早再赶路也不迟。
叶煌见关天养发了话,这才没有再催促,就命寻个背风且地势平坦之处扎营。
忙到亥初,众镖师才将帐篷草草地搭了起来,然后又得张罗晚饭。赶了一天的路,又累又吓,着实折腾得够呛。为了发泄一下胸中的情绪,晚饭自然备得丰富了些,除了大馒头,还有酒肉。镖师们都是常年走江湖,提着脑袋过活的主,一遇放松下来,断然少不了吆五喝六、划拳行令,静谧的山野里,尽是他们粗豪的大笑和俚俗的玩笑。关天养也不与他们掺合,静静地坐在一旁,眼神幽幽地盯着火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众镖师的心中,关天养既是恩主,又是偶像,都拿他当神仙一样,除了叶煌,都没一个人敢主动跟他说话。倒也不是怕,而是敬,敬而生畏。
晚饭刚弄出来,叶煌就来请关天养一起用了,关天养神情闷闷的,摇头说了句:“我不饿,你们吃吧!”叶煌也不敢再啰嗦,就走了回去,命大家放开胃口吃,但还是为关天养留了一份。
亥子相交之际,一阵风诡异的狂风席卷而来,刮得火焰呼呼作响,忽明忽暗,灰烬飞扑得到处都是。众镖师也是有些见识的,纷纷惊呼道:“怎么回事,哪来的妖风?!”关天养心下明镜似的:万法教的人来了。
“大胆贼人,竟敢在我赤峰圣山胡作非为,不想活了么?”
这一声厉喝浑似睛天霹雳,直震得一众镖师目瞪口呆,丧魂失魄,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嗖的一声异响,三名青年道士御风从天而下,俱是满脸怒容,狰视着一众镖师。左腮有颗黑痣的青年道士一副痛心疾首之色,怒不可遏地指着叶煌,“你们,谁让你们这么干的?谁给你们的胆子?”
叶煌都不知道该如何答话,看了看青年道士,又扭头看着关天养。
关天养早料到会有这一幕的,他之所以没有制止,便是要将万法教门下引来。见青年道士将目光投向了自己,淡淡地一笑,说道:“天黑了要睡觉,渴了要喝水,肚子饿了要吃饭,好像没什么不妥吧?”
有痣青年嘿嘿地冷笑道:“是没什么不妥的,可你们没选对地方!”
“地方?”关天养故作不解地道:“朗朗乾坤,莽莽青山,也不见有谁说这里不准人来呀?”
叶煌这才缓过气来,也插上嘴来道:“天下是皇帝老子的天下,他也没在这里立块碑,不准闲杂人等进山来呀?兄弟们说是不是!”
众镖师都不敢和声,但都聚到了叶煌身边。
矮瘦青年惊怒交加,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几千年来,可还从来没人敢在咱们万法教的地面如此放肆呢。说,是谁指使你们来的?”
“指使?”叶煌满脸的茫然,“这还要人指使么?原来三位都是万法教门下,那是再好不过了。贵派有位仙师劫了我们的镖,我们兄弟几个不自量力,特上山来讨还。”站在他身旁的镖师刘勇冷笑道:“修行者劫起了普通人的镖,嘿嘿,这可是闻所未所的。”
有痣青年怒目直视刘勇,森然质问道:“你说什么?”
刘勇只感动心下如遭重锤打击,气血翻涌不止,差点当场昏了过去。幸得叶煌见机得快,将他扶住了,这才没有一头栽进火堆里。刘勇不只是名字里带勇,性格更是勇猛,心知着了有痣青年的道,喘过一口气来后,就厉声道:“怎么,敢劫镖,还不准人说了么?嘿嘿,凭你万法教下都是修行者那又怎样?咱们走镖碍了你们哪一条,先是伤人,后是劫镖,敢情还是你们有理了?”
面对刘勇的连番质问,三名青年道士都怔愣住了。交换了一下眼神后,有痣青年断然喝道:“胡扯!”又冷笑起来,“凭你们不听劝告,搅扰我赤峰灵境,那就得受到惩罚!”念动咒语,平掌一推,便见一道清光自天而降,将叶煌等人罩住了。一个个的还没明白咋回事,就感到身子好似被绳子缚得死死的,连手指头都不能动弹了。
关天养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万法教果然是万法教呀,想来这天下都唯你们独尊了?伤人、劫镖、对普通人滥用法术,这一条条莫不成都明载于【自律公约】里了?还是你万法教已经无法无天到可以不遵【自律公约】,不顾泰山所践之盟誓,想怎样便怎样了?”
相比起刘勇的质问,关天养的这番话更具威力,直教三名青年道士脸色刷地一下就苍白了下来,你看我,我看你,眼里尽是惊惧之色,已经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 三百六十、寻衅(中)】
关天养似乎还嫌不够,逼上前两步,侃侃地道:“我等遵法守法,运镖走镖,不知碍着了谁?伤人在先,劫镖在后,我等上山讨还自家东西,却还要被你们问一个搅拢之罪,想将我等一并杀了灭口。嘿嘿,这一条条就算朝廷管不了,玄武宫也作视而不见,可还有乾坤庭呢。我就不信,连乾坤庭也不管了!”
刚才还声色俱厉的青年道士顿时被这番话彻底地击垮了。有痣青年颤手指着关天养,“你,你是谁?又是谁,谁指使你来的……”
关天养傲然冷笑,“我的人被你们伤了,东西又被你们劫了,难道就该来找你们讨个说法吗?在你们看来,我等是比蝼蚁都贱,可蝼蚁也有蝼蚁的尊严。要么归还东西,当众道歉;要么就将我们都杀了,以图清静和痛快。”
矮瘦青年有些乱了方寸,轻声问道:“二位师哥,这,你们说,这该如何是好?”
有痣青年沉吟道:“我看这小子是有备而来。这样,你赶紧去望月峰向燕师叔报告,我和盛师弟在此看着他们。去吧……”矮瘦青年应了声是,就御风而去。
关天养也不知道这位燕师叔是谁,但想来身份地位不会低。此番有备而来,第一就是要弄清楚万法教缘何要暗中阻挠怀远堂在江州经营;第二就是查明万法教下,也就是当初扇过他一巴掌的那名青年修行者缘何要两次为难飞虎镖局。当然,若能趁机一雪当年之耻,那是最好不过了。也正是存了这样的想法,所以才没有光明正大地拜山,而是打着飞虎镖局的旗号上山讨还东西。若是万法教自恃势力强大,不将飞虎镖局放在眼里,或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轻易就可将事情闹大;若是万法教有所顾忌,老老实实地将东西还了出来,消息传将出去,也会令其颜面大损。
如今的关天养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不论软硬,有的是手段治人。
见有痣青年和矮胖道士只是虎视眈眈地将他盯着,全然不顾叶煌等人的死活,怒意再起,“二位仙长,敢情是真想要了我这帮兄弟的性命么?那也罢了,他们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都是你万法教的作为,这笔账有得算!”
有痣青年一咬牙,“小子,别以为你知道点修行界的规矩就胡作妄为,赤峰山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盛师弟,解开他们的定身术,若有乱来的,就按强冲山禁处置!”盛师弟到底还是不敢违了有痣青年的意思,不甘地应了声是,将叶煌等人的定身术解了开来。
吃了这一番苦头,叶煌等人哪里还有胆气叫板?都聚到关天养的身后,连大气也不敢再喘。
约等了一柱香的功夫,劲急的破空之声袭来,不过眨眼之间,一道遁光自天而降,落在了关天养等人的面前。
来人正是劫镖的青年,只见他满脸的森寒,扫视着关天养和叶煌等人,格格地笑道:“看来你们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呀!”
关天养哈哈一笑,负手望天道:“是呀,我们都活腻了,还请仙长开恩,送我们下地狱吧。我们必将感恩戴德,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是吗?”青年凛凛地直视关天养,气势展开,顿时压得叶煌等人连站立不能够,纷纷跪了下去。“这可是你自找的,可别说是我故意要取你等性命!”
关天养丝毫不惧于他,“你既有这胆气,又何必用言语将自己的责任撇干净呢?先伤叶辉,再劫我镖,你又哪里将【自律公约】放在眼里过?在你看来,我等普通百姓不过是蝼蚁一般的贱种,生在这世上本就多余,只要你高兴,随便怎么捏死都可以。既然眼下你有兴致送我等下地狱,那就赶紧动手吧,省得我们久等!”言罢,极尽嘲讽地一笑,仿佛是生怕不能将青年彻底激怒。
青年面色虽未变,但眼瞳已经急剧收缩,嘴角微微地抽搐,分明已是怒极。
有痣青年是个省事的,断然喝道:“放肆,臭小子,你可知道是在跟谁说话吗?”
关天养正眼也不瞧他,“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如何?”
青年却笑了起来,“好,很好。你既这般狂妄,可有胆接我一掌?”
关天养摇头叹道:“我本来觉得你还算号人物,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色厉内茬,绣花枕头一个。既想逞威风,又怕遭到乾坤庭的制裁。行,我有胆,而且胆还很大,别说一掌,十掌我也接。而且我还把话撂明了,是我自己挑的事,就算死了也不与你相干。这下你该满意,该放心出掌了吧?”
青年怒极,大喝道:“那就好!”挥掌便朝关天养拍了过来。既然关天养的话已经挑明了,他也用不着再手下容情,是以这一掌用上了五成的修为,誓要将关天养打得尸骨无存,神魂俱灭方才能消胸中之气。
关天养却是丝毫不惧,嘴角一牵,绽出了一丝莫测高深的冷笑。也不避让,反而后发先至,抢先一拳攻了上去。
拳掌相交,清光激射而起,瞬息间飞沙走石,猛烈的劲气绞得草木尽成齑粉,好不骇然。
关天养有如山岳般站得稳稳的,反倒是青年被震得连退了三步方才立定,然后极尽惊诧地看着关天养,“玄天心法?你,你是哪一支派门下的。不对,你没有修为……”
关天养朗笑道:“是,我没有修为,又怎么会得玄天心法?第一掌已经接了,请赐第二掌吧!”
青年重重地哼了一声,蓄起七成修为,又拍上了第二掌来。
关天养依旧不避不让,抢先出拳攻了上去。咚的一声金属交鸣声响起,恍似击在沉重厚实的巨钟之上,浑宏的回响经久不绝。青年这次一退丈许,脸色再变,“金刚神力?!你是大慈悲寺门下!”
关天养哈哈笑道:“看清楚了,小爷可留着头发呢。你既不攻,那我可不客气了。看招!”纵身扑将上去,变拳为掌,以从洞玄剑经中化解出来的剑法与青年对拆了起来。一时间劲风激荡,所过之处,树碎石裂,山野间尽是轰轰隆隆的回响之声,吓得叶煌等人远远地躲了开去,哪里敢近看?
关天养一边进招,一边数道:“第三招,第四招,第五招……”数到第十招后,又笑了起来,“十招已过,没想到我这条贱命还在呀。不知仙长是突然没了兴致,还是怕遭到乾坤庭的制裁,不敢施以杀手了呢?”他这般不计后果的激怒,纵是脾性再好的人也忍不住了,更何况是素来目无下尘的青年?只奈何如今的关天养修为大进,纵是元婴境界的修行者,也奈何他不得。反倒是他的剑气犀利,无孔不入,每一次拆招,青年都感浑身有如刀剐一般,到第四招上就已经忍不住,不得不将护身法宝祭起了。却没想到依旧挡不住凌厉的剑气。听着关天养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他只差没有疯了,只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奋起全部修为,誓要将关天养格毙当场。
五十招后,纵青年拼死相攻,却已经落了下风。关天养大感痛快,笑道:“仙长既然不愿取我这条贱命,我又岂好意思再缠斗下去?还是就此罢手为好!”跳出了战圈,还不忘恭恭敬敬地冲青年一揖,“多谢仙长饶命之恩!”
青年这才知道关天养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尽管气得都要吐血了,还是只得强行忍住,回了一礼道:“不敢。不知道友在哪座灵山修行,驾临赤峰山,我等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哟,不敢当,当不起!”关天养笑道,“我哪里是什么道友?不过蝼蚁一只。若不是仙长大恩大德,饶我不死,又岂能活到现在?”
青年气血翻涌,脸膛涨得通红,“你……”
“不知何方道友驾临,贫道玉音有礼了!”
关天养循声望去,见万法教掌门玉音领着十多名道士正款款从上山走来,笑容可掬,意态从容,颇有几分仙气。
“晚辈关天养,拜见玉音掌门!”
青年正要上前见礼,乍一听关天养自报家门,骇得眼皮一跳,厉声道:“原来是你!”
关天养嘻嘻一笑,“不错,正是在下。仙长若想取我性命,在下随时恭候!”
玉音子也没料到来人竟是关天养,先是一怔,旋又堆起满脸的笑意:“原来是关老板大驾光临,赤峰山蓬荜生辉呀。”
“客气!”关天养挑衅地瞟了一眼青年,“前辈容禀,晚辈此来可不是为作客,而是兴师问罪来的!”他毫不客气地说出此番的来意,也就杜了万法教的问罪之口。
玉音子一愣,万法教上下莫不面露愤慨之色,犹以青年以甚。他怒目逼视关天养,格格地笑了起来,“原来关老板是故意来找我万法教的麻烦呀?!”
关天养毫不客气地回应道:“不是我找你万法教的麻烦,是你万法教找我的麻烦。敢问玉音掌门,我怀远堂和飞虎镖局正正经经地做生意,凭什么先遭你万法教刻意打压在前,伤人运镖在后?”
玉音子面色一沉,森然地扫视了一眼门下弟子,“有这等事么?”
关天养哼了一声,只是冷笑不语。
【三百六十一、寻衅(下)】
门下弟子都嗫嚅着不敢作答,也有的拿眼睛瞟着青年。
“燕翔,怎么回事?”
青年也就是燕翔见掌门点到了自己的名字,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回掌门师伯,此事说来话长,容弟子回山后再慢慢禀来!”
关天养瞥见玉音子眼波流转,分明是有借机抹过去的意思,就朗笑道:“既然仙长自认做得光明正大,不失道理,为什么不当着面说清楚?敢情是想到回山以后是自己人,就算有什么事做得过分了,也可以帮衬着掩盖了过去么?玉音掌门,晚辈此番来就是请你主持公道的。若你也觉得晚辈是在无理取闹的话,那晚辈就只好请乾坤庭来仲裁了!”
燕翔气得脸色发青,戟手指着关天养:“你,你别欺人太甚!”
关天养哈哈大笑起来,“仙长这话怎么教人听不明白呢?哼,当年我来白螺湖打捞白螺,你说我们是蝼蚁一样的贱种,当场赏了我老大一耳刮子,还威胁要取我等性命。我关天养不是胸怀宽广之辈,这笔账一直记着呢,就是要借这个机会找你算清楚。飞虎镖局是我的生意,叶辉是我的人,你因我出手伤了叶辉,劫了飞虎镖局的镖,到底为的是哪般?若是我有得罪你之处,直接冲我来便是。当年你不杀我,我承你情,现在我也饶你一回。咱们就明刀明枪地再来斗上一回,死生由命。敢吗?”
燕翔胸膛起伏,脸色发灰,哪里还有此前的飘逸若仙的气度?正要一口应承下来,就听玉音子笑着打起了圆场,“关老板这是做什么?我只是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这样,关老板随我等一道上山,镖局的各位兄弟暂且在山下别院安置。既然是来问罪的,就得把罪问到了实处。关老板以为呢?”
关天养已经听出玉音子的话音里带出了火气,不过他也不怕。此行前来,他吃定玉音子不敢拿他怎样,毕竟如今的他已非当年九夏鬼市的小役工。而且,他的态度也很明确,不为闹事,只要争个道理,话虽凶,那都是针对燕翔的。万法教素来骄横惯了,他这般闹上门来,换谁作掌门心下都不会舒服。可不舒服又能怎样,怀远堂开在江州三年了,吃了三年的挤压,这份憋屈和怨气又冲谁撒去?
“还是玉音掌门深明大义。”关天养抱拳一揖,“一切悉听安排就是!”
叶煌着了急,抢上前来道:“关老板,你,你一个人去,万一……”瞟了一眼万法教的众修行者,到底还是不敢把下面的话给说了出来。
关天养笑道:“怕万法教上下把我吃了么?这你就担心过头了,万法教乃玄武九脉的之一,堂堂正正的大派,哪里就会欺负了我一个晚辈小子?”玉音子也不多作计较,只是吩咐有痣青年将叶煌等一众镖师带去好生安置,然后伸手一肃,“关老板,请!”掐动法诀,御起风来,裹着众人望青柱峰而去。
上了青柱峰迎客堂,已是丑寅相交。玉音子立即命人安排招待,还说关天养远来劳烦,先行休息几个时辰,纵有天大的事,也待天亮再说。关天养也懒得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再者也坚信万法教不敢拿他怎样,就安安心心地歇了下来。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洗漱了毕,又用了特意为他准备的早餐,就有弟子来请他去松鹤堂。
赤峰山的代步工具不像重极门的飞板,而是一朵朵做成祥云状的东西,叫做‘云登’。踏将上去,只消跺脚一喊:“起!”就会飘然升空,有若腾云驾雾一般,赤峰山两百里内,想去哪里都行。
升上天空后,关天养便见北天之下一片祥光瑞霭笼罩,紫气万道,映日成霞,极富仙家气象。再仔细一看,只见云蒸霞蔚中一座鎏金大殿若隐若现,庄严肃穆,气象非凡。高空之中,白云悠悠,自在舒卷,仙鹤等灵禽鸣飞不止,越发教人感觉如在仙境,飘渺幽远得很。
相比起千阳山的朴素实用和龙山的真实无华,赤峰山无疑更具仙家气象,只可惜处处皆隐在了云雾霞光之中,看不得真切。
引路弟子见关天养原本看得兴意盎然,却无缘无故地叹起了气来,便问道:“关老板可是觉得有何不对之处?”
别说关天养没看出有何不对之处,就算是看出来了,也不至于傻到就这样说出来的道理。晒然一笑,说道:“我只是感慨,赤峰山的仙家气象非别处所能有,只可惜要紧处皆隐藏在了云雾霞光之中,看不得真切!”
引路弟子呵呵笑道:“虽说我赤峰山的气象比不得玄武山,但也比别处强上一点。这云蒸霞蔚,若隐若现,在关老板看来是遗憾,我等却觉得深得道法之妙。若是一窥而得全豹,那还有什么意思?”又是一连串的朗笑,暗含讽刺之意。
关天养也不争辩,只是笑着点头。
约茶盏功夫,便到了青柱山东侧的松鹤堂。
松鹤堂便是万法教的掌门居所,素常议事都在此处。关天养到的时候,偌大的正厅里已经坐了四个人,燕翔是站着的,神情很是愤愤。见关天养到了,玉音子也只是笑着站起身来,呵呵地道:“兴师问罪的来了!关老板,请坐!”
关天养告罪落座,这才发现除了玉音子,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不友善。也就装作没有看到,朝玉音子一拱手,“想来前辈已有了定论?还请赐教!”
玉音子道:“赐教不敢。我已经了解清楚了,伤人和劫镖的事确实是燕翔错了,说来都是我督下不严之过,在此我向你道歉了。燕翔,你来,向关老板赔罪!”燕翔纵有一百个不愿意,但掌门有令,只得走上前来,朝关天养深深一躬,“关老板,伤人、劫镖,都是燕某的过错,燕某向你赔罪了。”
赔罪?
关天养暗道:“一个道歉,一个赔罪,丝毫没有说赔偿和处罚的事,哪里有半分的诚意了?可我若是还揪着不放,也讨不到丝毫的好处,反而还将万法教上下彻底得罪死。玉音子以掌门之尊提出了道歉,显然已经是十分看得起我了,我也不能太不识趣。唉,羞辱燕翔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暂时先就这样吧……”忙笑着站了起来,冲玉音子一揖手,“前辈道歉,晚辈万万当不起。有燕仙长的赔罪,那也足够了。劫去的镖,还请赐还。叶辉的飞虎镖局的赔偿也不能少,两万晶玉,烦请一并赐下!”
燕翔双手成拳,指节捏得格格作响,眼里尽是凶光,俨然恨不得将关天养当场吞了。坐在玉音子下首的一名老道呵呵地笑道:“镖是自然要还的,赔偿嘛……”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玉音子就道:“人的燕翔伤的,没死就算他的造化,两万晶玉该赔。刘闲,去,取两万晶玉来!”
关天养得意地欣赏着燕翔的愤怒,笑道:“玉音前辈,各位前辈,非是晚辈故意要与万法教为难——晚辈也没那个胆子和心思——实在是燕仙长做得太过分了些。我也说过了,是借着这两起事件向燕仙长寻仇来着,一雪当年之耻。燕仙长不拿我们普通人当人看,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他是高高在上的修行者呢?不过我奇怪的是,他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燕翔厉声道:“关天养,别欺人太甚!”
关天养轻哼一声,“敢问燕仙长,相比起你的作为而言,到底是谁欺人太甚?记住,别把自己当成神仙,你也就是能在普通人面前逞点威风而已。我若不是手下留情,凭你十个也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
“放屁!”燕翔到底是忍不住了,一掌照关天养当胸拍来。
关天养满脸的不屑,抬拳迎上。砰的一起,劲风激荡,燕翔闷哼一声,下盘不稳,倒飞出了正厅,摔在了院中。关天养兀自晃也不曾晃一下,还嘿嘿地笑道:“尊长在座,你就动起手脚来了?像你这样,也不知要为万法教惹来多少事非!”
一老道怒得长身而起,便要冲关天养发作,玉音子断然喝道:“燕翔,你也太不像话了。来人,禁住他的修为,罚他去回龙峰孤云洞思过三个月。”
虽说只是罚思过三个月,但到底是罚了,关天养这才稍觉解气,冲气得快要疯掉的燕翔道:“燕仙长,别后悔当年没有将我杀了,若真是那样,你也活不到今天。关天养就在九夏城,你若哪天自认有本事复仇了,随时来找我便是。这条贱命由你取去,绝无怨言!”
刚才长身而起的老道冷冷地审视了关天养一眼,不声不响地走出去,对燕翔道:“你也太不像话了。平时我就告诫你,不要自视超人一等,现在便知道下场了吧?去吧,好生思过,只希望你能幡然改正,别再重蹈覆辙!”
燕翔规规矩矩地应了声是,随着执法弟子去了。
【三百六十二、背后的计较】
关天养又换了笑脸,冲玉音子一揖,“前辈见谅,晚辈也就是个小肚鸡肠的人,睚眦必报,绝非故意针对万法教。”
玉音子心下虽怒,还是只能强忍着,笑道:“这个我理解……”见关天养接过了装着镖箱和两万晶玉的乾坤袋,就又道:“误会已经解除,关老板也难得来趟赤峰山,务请多盘桓两日,也好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呀!”
关天养笑道:“如此仙山盛境,我原也想多留几日的。可我也知道自己受欢迎,还是不要招人讨厌了。就此告辞!”
玉音子又假意相留,见留不住,这又才命那名叫刘闲的弟子送下山去。
见关天养的身影消失在了云端,一名老道跳将起来,“好狂妄的小子,撒野撒到我赤峰山来了?哼,刚才我真是恨不得将他一掌拍死当场!”另一老道阴阴地道:“你一掌拍不死他!”“谁说我一掌拍不死他?”“就凭他一拳能将燕翔震到厅外去。我们这谁都不能将他一掌拍死。若不是自恃本事,他又岂敢来我赤峰山撒野?”
玉音子踱回来坐下,“关天养是狂妄了些,但却并非存心来撒野。”
“掌门师兄这话何意?他刚才说的,做的,哪有半点将我万法教放在眼中了?”
玉音子眼里掠过一丝寒芒,“就事而论,单凭燕翔做的那些事,只消告到乾坤庭去,咱们又岂能轻易收拾得了?到头来还不是得废了燕翔的修为以作交待?”
众人打了个寒噤。
玉音子又盯着燕翔的师父道:“桑师弟,你也不能因为燕翔资质出众就一味骄纵着他,这一回关天养明显不想将事情闹大了,所以才只身上山来找我们理论。若他得罪的是别派,或者被乾坤庭得知了,咱们又如何护得了他?事情就是这么回事,你们也不要怨人家做得过分了。”
桑师弟不甘地应了声是。
“现在不是四五年前,这小子已经成了香饽饽,谁都想巴结着他。虽说我们没必要这样做,但也不能结成了仇家。年初我去玄武山朝拜,马师兄还曾当着我等之面提起这小子,言下很是赞许,反复叮嘱我等人注意网罗人才,万不能流到别家去了。大家也都知道,马师兄座下的关门弟子陈朔就是这小子的生死兄弟,若是咱们与他为难,陈朔又在马师兄面前进我等之谗言,事情可就麻烦了。对于这小子,咱们不必在意,他在江州的生意该打压还得打压,不能让他坐大,但陈朔那边不得不有所顾忌!”
桑师弟唉了一声,苦笑着摇头道:“我还听说,马师兄曾暗示过陈朔,让他寻机找这小子帮忙,将‘屠天’强化成仙器。若是办到了,那掌门之位非陈朔莫属!”
“这不可能吧,掌门大弟子可是厉克谨。不论才识、修为、智慧还是人脉,陈朔可都没法子和厉克谨比呢?”
“这谁说得定?”玉音子叹了起来,“若陈朔真的能再给玄武宫添一件仙器,嘿嘿,一两千年以内,咱们天下第一派的地位再无人能够撼得动了。掌门之位让陈朔坐个几百年又有何不可?要知道再好的才识智慧、再高的修为、再广的人脉,也都比不起一件仙器来得重要呀……”
众人也都黯然地叹了回气,“这小子不定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来赤峰山撒野呢!”
玉音子嗯了一声,未置可否,“我说两条:第一,门下弟子是有些骄狂得不像话了,该是约束一下的时候,可别闹得马师兄跟前去,不然谁都下不来台。第二,陈朔那边的关系要搞好,云师弟,这事就专门交给你。只要和陈朔的关系搞好了,关天养那里磕磕碰碰点也没什么。大家还有什么补充的?”又议了一会儿事,玉音子这才宣布散了。
关天养没再回江州,只让叶煌等人把几大箱法宝送去交给张文宣便是。另拿了一万晶玉出来,说是万法教赔给叶辉和镖局的损失。叶煌死活不要,关天养就说:“这些钱是你大哥拿命拼回来的,没有不要的道理!”强塞给了叶煌,就取出符牌,召来了飞舟,径回九夏城了。
回到家后,又收到一堆拜贴。关天养看也懒得看,就说:“挨家准备份礼,回了吧……”
这一趟虽说跑了七八天,身体上不累,但心里累。万法教出了名的骄横自大,除了玄武宫,从不将人放在眼里。上山前,他就笃定自玉音子以下,无人敢拿他怎样,不然他也绝不敢如此放肆,当着玉音子等人的面,狠狠地羞辱起了燕翔。他所凭恃的当然是自身的实力,其次才是与陈朔的关系。事实证明了他这一步棋是走对了,而且走得干净利落,让万法教上下狠狠地吃了一回瘪。一想到燕翔怒不可遏,却又拿他毫无奈何的神情,心下就说不出的痛快。但想到万法教想尽办法打压怀远堂的江州分店,又说不出的懊恼。
在梧桐树下闷闷地坐了一回儿,便对苏冠海说出去走走,晚上不回来吃饭了,有人来访一律回绝。不想刚拉开院门,就见三名身着玄武宫服色的道士站在门外,最前头的那人举起手来,正要叫门呢。
“哟……”关天养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万法教到底不甘心被这番羞辱,找上门来讨说法了,脸色当场僵住。可待一看清了这些人都是玄武宫门下,而非万法教时,又笑了开来,“几位有事?”
“关兄弟,你好呀。几年不见,你可是越发的英气逼人了!”领头的青年道士一拱手,嘻嘻地笑着说道。
关天养定睛一看,才认出是梁师曾门下的张国豪,也哈哈地笑了起来,“原来是张仙长!你不也一样么?我都差点没能认出你来了。稀客呀稀客,请,请,里面说话!”让进院子后,就叫苏冠海赶紧去泡茶。
“张仙长……”落座之后,关天养就客气地要问明张国豪的来意。不想张国豪一摆手,“别左一个仙长,右一个仙长的,你看我浑身上下有半点的仙长?若是看得起,叫我一声张大哥便是!”
张国豪的坦诚是发自内心的,不像梁师曾门下其他弟子,都一味模仿其师,浑身上下都是虚伪劲。让过茶过,关天养就点头道:“行,我就高攀了。张大哥是打从玄武山来么?”
张国豪道:“不错,我是奉师父之命来请你于半个月后参加在合江府七宝山玄天观的除魔大会。这是贴子……”双手擎过一份用晶玉拼贴而成的符贴,“请敬收!”
关天养双手接过,一行恭楷自然呈现在眼前,打头为‘恭请九夏城关讳天养于某年某月某月,于某地参加除灭魔气、荡清戾氛一事,务请光临’云云,其后详细地说明了此次会议由谁发起,参与的都有哪些门派等等,末尾落款为‘玄武宫真武观住持马承风恭拜’。
玄武宫为正道领袖,其掌门也是理所当然的正道盟主。一般而言,正道各派有事需要协调,都由伏魔观出面主持,只有遇危及整个修行界,或是正魔二道又将掀起对攻大战时,才会以玄武宫掌门的名义发出贴子,遍邀各派尊长与会。关天养能得到一份单独的贴子,足见玄武宫对他的重视以及他在接下来即将拉开大幕的灭魔大战中的作用了。
玄武宫上下关天养认识的人也不少了,除了眼前的张国豪,便只有马承风给了他真诚的感觉。只是马承风虽真诚,但骨子里透出来的却尽是威严和冷厉,教人难以亲近。回想了一番五年前在龙山与马承风的短短相晤,关天养依旧无法在心中勾勒出这个人的具体印象,就像天边的一缕孤云,总教人捉摸不定。
张国豪见关天养怔怔地出神,哪里想到他是在回想马承风留在脑海里的印象呢?只当他的行程已经安排了下来,有难处,便问:“怎么,关兄弟有重要的事情去办么?”
关天养忙笑了开来,“没,没有。马真人这般看得起,还专门给我发份贴子,便是有再大的事我也得推了呀……”又问起陈朔的情况。
一提起陈朔,张国豪就越发的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说起了陈朔在玄武山的惊人之举,什么力擒妖兽、独闯剑阵、大战同门……不下十几桩。最奇妙的是,就这样一个爱惹事生非的家伙,人缘好得出奇,上上下下的人,莫不对他交口称赞。关天养问原因,张国豪也说不出来,只说陈朔这人奇怪,任谁与他相处久了,都会感觉到亲近。关天养见他说得没边没际的,也就没有再追问,而是陈朔还有几年能够下山。
“这个么……”张国豪笑道,“我也说不好,得看他自己了。他已经凝成了元神,按说也可以向掌门师伯申请下山游历了。但门中的规矩是入门必须满十年,且凝成了元神者才能下山游历。”话说到这里,张国豪毫无征兆地取出一件法宝,“关兄弟,这件东西你帮我看看!”
【三百六十三、碧灵】
关天养不想他转变得如此突兀,很感错愕。拿起来一看,笑道:“七星剑,天心铁炼的,很少见呀。怎么,想寻我强化么?”
张国豪颇有些忐忑地看着关天养,“都说天心铁炼的法宝不好强化,是这样么?”
“那是在别人手里!”关天养道,“天心铁有其长,自然有其短。我也没有特别神奇之法,不过是扬其长、避其短罢了。现在它只有灵品一阶,我可以帮你强化到灵品四阶,这也是极限了,你别抱有太高的期望。”
“真的?”不单是张国豪,与他同来的同伙眼睛也都瞪得奇大,放出精亮的光芒。
关天养最厌恨的就是别人的怀疑,张国豪此话一出口,他的神情顿时一僵,眼里也激射出了不屑之色。张国豪也意识到自己语气有问题,忙笑道:“我不是怀疑,只是太过于惊奇了。灵品四阶,那就是要十五万晶玉了?”
关天养点头道:“不错,你既知道我的规矩,那我也懒得多说了!”没想到张国豪摇头道:“眼下我可没那么多钱,等凑够了再来吧。”将剑收了回去,关天养也是一笑置之。又说了一会子话,张国豪便要告辞,关天养叫他稍等。拿了一只空的乾坤袋,装了一百万晶玉和一些实用的法宝丹药装了进去,托张国豪带给陈朔。
虽说玄武宫门下弟子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可见关天养出手如此豪阔,还是眼睛瞪得老大。张国豪啧啧地感慨道:“真羡慕陈朔有你这么个兄弟……”又说笑了一阵子,这才拱手作别,驾起遁光而去。
一直躲要屋后看的苏冠海夫妻见张国豪三人化作清光而去,慌忙跑到院中,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又是叩拜,又是祈祷,看得关天养大笑不止。
接下来的十天里,关天养哪都没去,猫在屋里强化法宝——没办法,谁让他是做这行生意的呢,总得弄出两件好的去镇店不是?好在几天也没有白忙活,一共弄了四件灵品五阶以上的法宝出来。最高的灵品七阶长剑自然放到怀远堂作镇店之用,另外三件也将运到各处分店里,有人出得起价就卖,出不起价就权作镇店。
已经有几年没有收到杜若的来信了,心里总不免空落落的。虽说四丫常有来信,但却是鲜少提到杜若。一旦闲了下来,他就会想:她是不是已经把我给忘了?想到相遇之时两个不过十四五岁,七年过去了,他也二十有一,那份痴心还在吗?虽说他对杜若的信任一如对自己,可随时时光的流逝,偶尔也不免迷茫。
见离玄天观的除魔大会召开还有五天,关天养便想着去郭存业那里看看,若能打听到杜若的消息自然最好不过了。
长生堂不做修行者的生意,但若有修行者找上门去,也不会拒之门外。关天养到的时候,正有好多人排队候诊。大家见他直冲冲地往里走,就嚷了起来,“嘿,嘿,那小子,干什么?对,你说呐,排队!后面去……”关天养笑道:“我不看病,我找人!”众人哪里相信了,纷纷将大门拦住,“谁知道你是不是看病?找人也排队!”关天养顷时就将脸拉了下来,“爷没疯呢!”众人也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就不见了关天养的踪影。一个个的还当他钻进了人群里,四下里乱找。
关天养来到后堂,逮着一个伙计就问:“你们师父呢?”伙计没认出他是谁,只当是从外面偷跑进来,将脸一沉,“要看诊请外面排号!”关天养哭笑不得,“小兄弟,你哪只眼看着我病了?我找你师父有事!”伙计啊了一声,又将关天养上下打量了一番,再谨慎地问道:“可有贴子么?今儿没听说师父请了客来呀?”关天养见实在说不通,就大喊道:“郭先生,关天养来访。你在不在?”
不想一个清脆的女声从里面传来,“关天养?哪个关天养?”
关天养先是一怔,暗道:“难道九夏城还有几个关天养么?”就见一名绿衫女子飘然而出,定睛一看,不正是碧灵么?“碧灵姐姐,是你呀……”
碧灵一蹦而起,拍手欢叫道:“关兄弟,真是你呀,我还当有人冒充你呢!”闪身过来,拉起关天养的手,“你啥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告诉一声呀?哦,你不想见到我,是不是?”
被这么一个美丽的女子当众拉着手,还连珠炮似的问了一串的话,任谁也会感到极不自然。
见关天养脸色泛红,碧灵小嘴一翘,刮着脸皮嘻嘻地笑道:“哟,羞羞,还不好意思了。走,咱们里面说话!”也不管关天养愿不愿意,拉着就往里走。进了二门,才见郭存业迎了出来,“关兄弟,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在看诊,失迎了!”碧灵一摆手,“你去吧,忙你的去,他由我来招呼就是!”郭存业一怔,颇有些暧昧地看了一眼关天养,笑道揖了一躬,“是,师叔!”就快步去了。
进了正堂,碧灵才放开关天养的手,也不叫茶,而是将关天养按进了椅子里,“快说,这几年都跑哪去了?我和盈珠师姐两次来九夏城,都没找着你呢!”关天养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白皙如玉的脖颈就在眼前,却不敢正瞧,忙将头低了下去,“这个,本来是要去采集点材料的,哪知道一不小心睡了过去,就整整睡了四年……”
“胡扯!”碧灵哪里肯信了,逼得更近了几分,精灵般精致的美妙距离关天养不足三寸,如兰的吹息喷吐在他的脸上,非但没让他觉得是了不起的享受,反而如遇鬼魅般,惊恐得浑身都绷得又僵又紧,额上还渗出了细汗来。“老实交待,去哪里鬼混了?”碧灵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见关天养脸膛红得像猴子屁股,额上尽是细汗,顿时又拍着手大叫了起来,“好呀,你心虚了,你真的做了对不起小师妹的事……”
关天养差点就发作了起来,定住心神后,见碧灵乐得像春天早上枝头的白灵鸟,不由得扑的一声笑了开来。“你笑什么?”碧灵叉着腰身,故作嗔怒地审问道,“快说,和谁鬼混去了?哼,今儿要是不交待清楚,可别怪本姑娘不客气!”
“唉……”关天养叹了口气,神情渐渐恢复如常,“你站得这般近,我心下自然就发慌了。”
“啊?”碧灵显然脑子缺一根筋,没有反应过来关天养话里暗着的意思,“我站得近你心下就发慌?为什么?”
关天养霎时有种想撞墙的冲动,无奈地将手一摊,“没,没什么。我的好碧灵姐姐,自打一进院子,都是你在问,也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我又怎么跟你说得清楚这几年去了哪呢?”
“噢……”碧灵大叫了起来,“这还成了我的不是?”
关天养这下算看清了,碧灵真的是不谙世事,单纯得犹如一张白纸,只得将手举起,叫道:“好,好,我的不是。你先坐下,听我慢慢告诉你这几年的经历,好不好?”
碧灵这才坐了下来,“好,你说。不准撒谎!”不想关天养几句话就把过去四五年的经历说完了,又一蹦而起。关天养以为她又在怀疑自己撒谎,不想她却惊诧地问道:“不会吧,你就这样入定了?我的天,你没死,没走火入魔简直就是苍天大地的眷顾呀。若是有只鸟不小心落到你身上,或是有只虫子不小心爬进你的耳朵鼻孔里,那你可以完了!”
关天养却呵呵地笑道:“没办法,苍天大地的的眷顾嘛,我运气好。”
碧灵依旧心有余悸地道:“这回运气好,下回可就不一定了。记住,以后再不能这样干了!”见她的脸因为惊吓而显得有些苍白,关天养不禁暗道:“这个姑娘虽然脑子缺根筋,但却很有良心!”就笑道:“你当我傻呢?若是我知道一入定就会这么久,又哪里敢坐在甲板上?”见碧灵连连点头,就问,“对了,你怎么会来九夏城呢?专程找我么?”
碧灵鼻子一皱——这动作与杜若很有些相像——顿时激得关天养心下一荡,眼睛陡地亮了。“臭美呢,我是奉掌门师伯之命来小郭这里取医案的。因见小郭这里病人实在太多,有些忙不过来,就留下来帮忙。你今儿怎么想起来了?”
关天养哪里敢说是来打听杜若消息的?却问道:“医案?那有什么用?”
“白痴呀,你!”碧灵嘟起嘴骂道,“你说医案有什么用?”
关天养被骂了也不生气,因为他知道碧灵不是存心骂人的,笑道:“我又不是大夫,哪里晓得医案还有用处了?”
碧灵道:“我们小蓬莱在天下各州府县都开设有医堂医馆,其目的就是收集各类医案,从而才能调制出更好的药丸方剂,救治更好的人。其实这也是一种修行的方式,你不懂的!”
【三百六十四、圣剑相思】
关天养也没有跟她争辩,而是问:“姐姐还在坐关么?”
碧灵嗯了一声,“她可没你那么好运气,说入定就入定。这不,都坐关三年多了,还不见音讯。”
关天养也皱起了眉头。坐元婴关是天下一等一的苦活,既要机缘,又要毅力和耐心。对于已经修行了一两百年的人来说,入定是很轻松的事,但要破碎金丹,将先天之气养成婴孩,实在是难得很。很多时候都因为一丝的杂念就错过了机缘,等到下一次机缘再临时,又没能作好准备。所以,要在入定时撞上适合破碎金丹的时机,首先就得看你的机缘,而修为和心性也同样重要,三者缺一,哪怕是你坐一百年的关,也是枉然。关卿云眼下才坐关三年多,说不上长,怕是还有得熬呢。正想得出神,就听碧灵扑哧一声笑了,“我看你未必是真的关心大师姐,怕是别有所指吧?”关天养啊了一声,旋就悟过来碧灵是在指他想旁敲侧击地打听杜若的情况,脸色不由得微微一红,但立即就恢复了镇定,笑答道:“你都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了,什么都瞒不过。”
碧灵嘻嘻一笑,“你求我,求我我就告诉你小师妹的情况!”即便明知是开玩笑,关天养也无法说出一个‘求’字来。说来这与他悲惨的童年经历有关:那时候乞讨到富户人家,总有那等爱作贱人的,就说:“……你求我,求我我就给你吃的……”可以求了之后一样得不到吃的,反而还遭到一能嘲笑。稍稍长大一点,他就发誓,终此一生,头可断,血可流,但绝不能再求人。若不是明知碧灵是无心的玩笑,他已经当场发作起来了。
见关天养神情突地有些不自然起来,碧灵扁了扁嘴,“你这人好没意思,木头木脑的,也不知道小师妹看上你哪里了。好吧,我告诉你,四年前小师妹就随七师叔,也就是小师妹的母亲去了鸿灵岛静修,我们也是久不见她!”说完,掩嘴直笑。
关天养这才知道白来了一趟。碧灵见他眼里尽是失望之色,哼了一声道:“怎么,这才四年功夫,你就等不得了么?万一还要让等上四十年,或者是一百年呢?”
关天养忙笑道:“我哪有等不得了?”
“你有,我明明看到你有!”
关天养摇了摇头,“你不懂的。”
“我怎么就不懂了?”碧灵顿时不乐意了,“你说,你非得给我说清楚不可!”
关天养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良久方才叹道:“等你有了心上人,自然也就明白了!”碧灵当场愣住了。
关天养也没了再谈下去的兴趣,站起身来道:“你们也忙,我就不打搅了。对了,你哪天回去呢?”
“后天就走!”碧灵道,“我还得先去一趟七宝山呢?”
“七宝山?”关天养问,“可是合州的七宝山么?你也要去玄天观参加除魔大会么?”
“呀?”碧灵惊得格格笑了起来,“你也要去呀?那正好,我搭你的船一道走,省了不少脚力劲!”关天养点头说,“正好有个伴了。”就说还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要忙,就辞了出来。不想刚走到大门口,又被先前那群人给拦了下来,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脱出身来。
时值阳春三月,百花盛开,和暖的风里送来了馥郁的馨香,教人为之陶醉。出了娄家巷,关天养正筹思着去哪,就听一群从身畔呼啸而过的读书人嚷着要去游大洪山,顿时如遭雷电击了一下,拍着脑门大叫道:“哎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迈开步子,飞也似地望南门而去。
这个‘他’指的就是骆琳。自打四年前将骆琳安置到了大洪山的别院,一直不曾闻问过,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大洪山的别院掩映在苍柏翠竹丛中,幽静得很。关天养到了院前,见朱红的大门紧闭,但门前阶下却打扫得很是干净,半根杂草都不生,分明是有人常住的迹象,心下不由得一松,暗道:“看来他还没走!”正要上前去叫门,就听得一阵脚步声从院里传来,然后一旁的仪门呀的一声开了,一名扛着大扫帚的老汉走了出来。老汉见关天养愣愣地看着他,也不觉奇怪,呵呵地笑了起来,“公子是走错路了吧?要赏樱花得去南山……”便挥起扫帚扫了起来。
关天养先是啊了一声,然后才笑了起来,问道:“老伯,这里可曾住着一位姓骆的先生?”
老汉噫了一声,停下手来,“公子说的是骆琳骆先生么?”
“对,对。他可在么?”话一出口,关天养就大觉好笑,这处别院本是他的产业,现在闹得他倒成了来访的客人似的。
老汉摇头道:“公子来晚了!”
“来晚了?”关天养心下一抽,还以为骆琳出了意外,死了呢。
“四年前是有位骆先生在这里住了三个月,可后来他说有要事要远行,把钥匙交还给了咱们大掌柜,就走了!”
“去哪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老汉打量着关天养,“公子可是骆先生的亲友么?”
关天养这才哈哈地笑了起来,“是呀,是我让他来这里住的。结果我一直四年,今天才想起来看他,不想他也走了快四年了!”
“啊?”老汉先是一懵,然后颇有些不信地问道:“公子,你……”
关天养摆了摆手,说:“没事了,你忙吧!”扭头就走了。
下山的路上,他一直在想:骆琳会去了哪呢?
据严荣所说,当初之所以能将尸毒控制住,没有大规模地在城内扩散开来,最大的功臣就是长生堂——严荣当然不知道长生堂背后是小蓬莱——其次就是玄武宫。从严荣的口中他还得知,尸毒是通过耗子传播到城里的。这就让他想起了有天晚上黄儿对着墙角的耗子洞发飙的事来。说实话,就算四年前没有意外地入定,如期赶回了九夏城,任他磨破了脑袋,怕是也想不到尸毒会是通过耗子传播进城的。不过如今弄清楚这事已经不重要了,不过是多听得一桩奇闻。望着西边的天际,他就又动起了心思:要不要再去灵泉山中查探一番呢?
还没有走到九夏城的南码头,他的主意就已经打定了:去,趁着还有几天的时间,一定要去灵泉山中看看。但不能盲目的去,得好好地准备一番。
主意打定了,顿时说不出的兴奋,叫过一辆骡车,直奔鬼市而去。
符箓和材料买齐了后,就直奔关帝庙开始祭炼。
一整夜的忙下来,该有的都有了,收获满满。但想到所用的短剑还是灵品四阶,不由得有些遗憾。
按说剑修所用之剑是不用强化的,它将随着修为的提升而提升。可在他晋入微字境后,短剑依旧还停留在灵品四阶。百思不解之余,他就在猜测适合的品阶之所以没有随着修为而提升,很可能是因为鄢奚布下的封印。按说也早该准备些材料,将它强化一番。能不能提升为圣器姑且不论,但至少可以增强些许威力。可念头每及于此,又不知该从何下手。一则是没有个明确的方向——不知道该强化成什么样的才好——相应的没有备齐;二则是一直没有看透这把剑的深浅,怕是一出手就坏了事,那可就后悔也不及了。最重要的是怕波及到剑魂,那可就真是一场灭顶之灾了。所以宁可将就着用,也不急着强化。不过在临到用的时候,就发现随身有一件威力越强的法宝,底气也会足上很多。
尽管已经晋入了微字境,但关天养还是没有信心与圣尊一战。杜友逢已经有分神境界的实力,却也是堪堪与圣尊拼个平手,当初若不是圣尊一心只想跑路,杜友逢又哪能赢得那般的轻松?以他当下的修为,也就比元婴境界初期略胜,远不是分神境界之敌,若是圣尊真的藏身灵泉山中,一旦遇上了,还是赶紧溜为上。要报仇,再等一百年也不迟。
在清点装备时,又看到了被损坏的‘清风徐吟’——每每想念杜若时,他总会拿起来,细细地摩挲着,就像把握着杜若的手,心下尽是浓浓的思念——脑子里再次浮现出了杜若的娇俏容颜,不由得抬起头来,望着被朝霞映得血红的天空,暗暗地品味着那刻苦的相思,阵阵入骨的痛楚从心底涌起,恍似钢刀刮着灵魂,整个身心都要被撕裂了一般。
痛也痛得入骨,但偏又感觉说不出的幸福。
每在这个时候,他也总会想到:若终此一生,再也见不到杜若了怎么办?
“见不到就见不到吧,她已经永远地烙进了我的心里……”
落魂坡上,那个翠绿的身影,那嫣然的倩笑,那流盼的美目,一切,都成了永远。
突然间,他想到短剑一直还没有命名——它本属于鄢奚,交到他手里时,器灵已经被封印,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品。炼成剑魂后,方才升到灵品四阶。却还是没有解开器灵的封印——他也想为它命名,可想到它本该是有名的,又何必多此一举?此时此刻,他的心底只想着两个字:相思。
是的,相思!
这两个字本该是它的名字。
想到这里,他就又将短剑拿了起来。在霞光的映照之下,剑身泛出血一样的殷红,秋水般的剑芒随着眼眸流转,动人心魄。
相思如血,渗入人的灵魂。
相思如刀剑,剐人心魄。
相思的滋味……真好!
“从今以后……”关天养将手掌轻轻地划过剑身,既像对自己说,又像对剑魂说,“从今以后,你就叫‘相思’了!”
剑魂感受着他心底的哀伤,无论如何也振奋不起来,“相思,相思……断人肠呀!”
关天养笑道:“你又不是人,也没有肠,又何惧断呢?”
“我虽没肠,可你有。你的心便是我的心,你的痛就是我的痛。”
“是呀……”关天养怆然一笑,“其实我们原本就是一体。”这一刻,他发现剑身竟然真的血红的寒芒。
【三百六十五、再探灵泉山(上)】
到了阴风涧正值午时,一天中阳气最盛之时。相较起四年前的那一瞥,阴风涧仿佛没有任何的改变,就连草木都还是那一般的高。按说四年未有人来,该是草木葱茏,郁郁苍苍才对。关天养心下虽觉得诡异,但并没有过多的关注。正欲往里走,便听得破空之声疾袭而来。扭头望去,只见一抹淡绿的光华从天而降。
“是你?”待一看清了对方后,两人都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然后又同时捧腹而笑。
来人正是杜友逢座下弟子碧灵。
“你来这里做什么?”这话又是同时问出口的。碧灵已是笑得花枝乱颤,说道:“看来,看来我们真是心,心有灵犀呀……”
若是别人,定当她话中藏有深意。关天养知道她是个没有心机和城府的姑娘,信口胡言是常事,便止住了笑声,咳着道:“我自然是来这里一探究竟的。你呢?”
“我也是!”碧灵好不容易才收住笑声,一手扶着关天养的肩膀,一边揉着肚子,嗔道:“都怪你,害得我肚子都笑疼了,干嘛跟人家说一样的话呢?”
关天养奇道:“你来探什么究竟?灵泉山可与你没有半文钱的关系呢!”
“是师父教我来探的。”碧灵道,“不然我宁可与大洪山赏山樱花,也绝不来这鬼森森的地方!”
小蓬莱修心的是【紫府元阳真经】,对阴煞之气最为敏感,关天养哪她这般说,就问道:“怎么,你觉得这地方阴气很重?”
“你没感觉到?”碧灵撑大眼睛瞪着关天养,浑似一头从洪荒里逃出来的怪物似的。
关天养耸了耸肩,笑道:“我没你那么敏感。只是觉得这地方有些诡异!”
“诡异?”碧灵环视了一眼,“那你说说诡异在何处?”语气里分明带着考较的意味。
关天养指着齐腰的灌木丛道:“四年前我曾过来一回,也就是在这里,与一群尸化了的狼和熊打了一架,清楚地记得这些草木齐腰般高。现如今还是这么高,却又没有砍伐过的迹象。你不觉得诡异么?”
碧灵也没有卖关子,拍着关天养的肩膀道,“不错,不错,难怪好多人都夸你关老板不是凡品,果真有几分眼光。这些草木都是受阴戾之气污染,丧失了生机。别看它们还青青葱葱的,其实都已经尸化了!”
“啊?”关天养不禁动容,“草木也会尸化?”
“草木也有生命,为何就不能尸化?”碧灵轻哼了一声,就迈步往谷中而去。关天养怕她有失,忙跟了上去。
约走了里许,便到了一处水潭边。关天养记得以前这里有条溪流淌过,并没有水潭的,大约是地震之后形成的,看上去黑森森的,一丝链漪也不起,怪可怖的。碧灵噫了一声,“死水?!”便走了过去,蹲身查看究竟。
关天养正在脑子里搜索关于‘死水’的资料,看这东西能不能用于法宝的强化,若能,就顺便收集一点,便感到水下一阵不寻常的波动,忙叫道:“小心!”抢将上去,一把拉开碧灵,探手一剑刺了出去。
哗的一声水响,一条黑色的身影从水中扑了出来,却没能抓住碧灵,反而撞到了关天养的剑上来。且不说相思本就不凡,更何况还附加了剑气?随着剑势撩过,黑影当场断无两截,一截掉进了水里,一截落在了岸上,兀自还在挣扎。
“呀……”碧灵扭身一看,见是半截人身子,也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浑身都是褶皱,白一样的,实在是教人恶心。只是那双眼珠子却是青黑色的,没有一丝的光泽。下半截身子没了,站立不起,就舞着双臂乱抓,嘴巴一张一翕,喷吐出黑色的涎液来,臭不可当。她大约是第一回见到这样的,眉头一皱,就作势欲呕。
关天养先含了一粒【上清化毒丹】在口中,又塞过一粒给碧灵,“含在嘴里!”扬腿一踢,一道剑气撞将过去,砰的一声,便将尸人撞得粉碎。
碧灵将【上清化毒丹】含在嘴里,背转过身去,默运了一遍心法,顿感动胸腹间舒畅多了。便皱眉问道:“这人怎么会在水里泡着?”
关天养淡淡地道:“它就是只尸怪,哪里是人?”又说,“这里果然有些古怪,你还要继续探下去么?”
碧灵白了关天养一眼,“你当我就怕了?我只是觉得它太恶心了……”想着那泡得又胀又白的身子,胸中依旧一阵翻涌。
关天养嘿嘿地道:“若是这个就把你恶心着了,那我还是劝你早些回去。更恶心的不知道有多少呢。就像那种浑身都是蜂剿一样的小洞,有的还淌着黄水,洞孔里有虫子爬进爬出……”就如在地狱幻境中遇到的怪物,其恶心程度又哪里是言语能够形容得了的?即便已经过去了多年,每每想到,总是忍不住寒噤连连。
“不要说了……”碧灵没有听完,就尖叫了起来,抓住关天养的臂膀,一个劲地猛拧,还说:“让你吓我,让你吓我……你这人实在太坏了,坏透顶了!”
关天养见她都要哭了,就摇头叹道:“我绝没有吓你的意思,这些可都是我真正遭遇过的……你修炼的【紫府元阳真经】不正是克制这些阴邪之物的么?怕个甚呢?”
碧灵委屈得眼圈都红了,“你,人家是女孩子嘛……”
关天养呵呵地笑了起来,“我觉得修行者就没有男女之分。用起法术来,只有修为的高低……走吧,跟在我身后就是。”
碧灵噢了一声,悄悄地将护身法宝祭了起来,又给关天养施加了一个【生生诀】,这才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关天养虽熟知灵泉山的地形,但地震之后首次来探,熟悉中的每一处都面目全非,不得不仔细地比对着。按他的想法,圣尊若真的藏到了灵泉山里来,必然在地洞里,甚至有可能藏在鄢奚墓中。
地洞的入口也就在阴风涧附近,但要怎么才能抵达鄢奚墓,他也是一片茫然,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碧灵虽是奉师命来探,其实胸中全无成算,只以为来看一看便是了,却不想山中还隐藏着这许多未知的凶险,心下不由很是忐忑。但见关天养镇定自若,浑无半分惧意,不由得暗骂自己无用,胆气也渐渐壮了起来。
越往里走,便越给人一种阴森晦暗的感觉。虽天气晴朗,日头高悬,但让人总觉得四面分方都有阴冷的风吹来,寒意直透骨髓。关天养恍似什么事都没有,只是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寻找着进入到地洞的路。碧灵好不容易壮起来的胆子又给阴风一点点的磨得没了,莫不是看着关天养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怕是早已经撒腿跑了。
在走出了四五里地后,到了一处断崖前。碧灵见关天养探首下望,眉头微蹙,神情颇有些凝重,便怯怯地道:“下面……嗯,什么情况?”
关天养招了招手道:“来,你来看……”
碧灵非但没有上前,反而还往后退了两步,“不,我不看,你说就是!”
关天养这才意识到怕了,正要笑,便感到一阵颇不寻常的阴冷气息打身后袭来,便抢到碧灵身边,“小心!”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不远处的一道崖缝。
碧灵还是头一回离了同门独立办事,不想就遭遇这样的经历,且僵尸鬼怪又素来为她所惧,一听关天养叫小心,心神顿时大乱,惊叫道:“哪里?”张皇四顾,却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就以为关天养作弄于她,顿时气怒交加,挥起巴掌往关天养肩背猛拍,“你这人太坏了,干嘛吓我……”却见关天养也也不理她,吱的一声异响从崖缝里传出,然后就是黑气裹着碎石箭矢般射了过来。
关天养嘿的一声,一拳击了出去。莹白的剑气好似烈日光华,顷时便将森寒的黑气融解的毫缕不剩。黑气之后,一只似猴非猴、似狐非狐的怪兽扑了出来,挥舞一对青黑色的前爪,啮着寸许长的獠牙,望着关天养的脖颈处招呼。关天养哪里会怕它了?手心一翻,便多了一道【破煞符】,望着怪兽的肚腹拍了过去。
此时身处危地,能多保留一分剑气是一分,免得真的遭遇到圣尊时,连自保的力气都没有了。
【破煞符】化作一道红光没入了怪兽的肚腹,吱嘎的一声惨叫,怪兽跌翻在地,身上藤起了浓浓的黑烟,挣扎了两下,便滚下了断崖,不见了影踪。不想崖缝里竟然藏着不止一只怪兽,吱吱声中,冲出了十三四只来,将关天养和碧灵围在了垓心的。小的不过两尺许高,大的则有三四尺,每一次嘶叫,都会喷吐出淡淡的黑气来,腥臭着夹杂着尸腐之气,闻之教人作呕。
“这,这是狐猴么?”碧灵到底是无能之辈,很快就定住了心神,与关天养背靠着背站立,手里已经多了一对灵品的分水刺。关天养啐了一口,“是狐猴,而且还是成了精的狐猴,不过现在又被尸化了,非常的不好对付。”
【三百六十六、再探灵泉山(中)】
碧灵哦了一声,一咬牙关,舞动起了分水刺,只见浅绿的光芒激荡,如涟漪般扩散开来。狐猴们见了,眼露惊恐之色,纷纷退避。绿光敛息之后,在他们的身上形成了一道淡绿色的光环,不时地收缩着,将狐猴喷吐出的黑气逼了开去。
“天养,你掠阵,我来对付它们!”碧灵这番才是真的将勇气全部鼓了起来,给自己加持了一个【生生诀】,娇叱了一声,挥起分水刺冲向了狐猴。除了玄武宫、大慈悲寺和三清教这三家,其余正道门派的搏击技巧实在不值一哂,小蓬莱也不例外。碧灵修为不过金丹境界,正是追击养气炼气,以期早日丹碎婴成之时,又哪里会分出心思却研究搏击技巧是否实用且神妙了?狐猴原就以灵敏迅捷著称,更何况是成了精的,其动作起来,简直就是快若闪电,根本无法靠肉眼将它们锁定。碧灵一气攻出了十几招,连猴毛都没能够着一根,不由得恼羞成怒,喝斥道:“鬼东西,有本事别躲……”关天养暗暗摇头,心说:“到底是缺乏阅历和实战经验!”抄了一把【破煞符】在手,笑道:“你要它们不躲,除非都死了!”将符箓尽数化开,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挥洒了出去。
别看他这一洒好似没有半点章法,可十几只狐猴竟没有一只逃了开去,每一道【破符箓】都无巧不巧,命中了肚腹。顷时之间,黑气大盛,恶臭较刚才浓了不知道多少倍,吱吱的惨叫声响彻阴风涧,一只只是争先恐后跳下了断崖。碧灵只来得及追上最小的一只,将其刺翻在地,再补上一记【融雪掌】,狐猴挣扎了两下,就在浓烟中化为了一堆灰烬。可她却并不解气,得意地望着深不见底的断崖,冷哼道:“让你们跑得快,下次再遇上,嘿嘿,就没有这机会了!”
关天养忍住笑意,指着崖下道:“看来入口就在下面了。我先跳,你跟上!”丝毫不给碧灵考虑的余地,纵身就跳了下去,转眼就没入了昏暗中。
碧灵大惊,跺着脚叫道:“喂,你干什么……”听着自己的叫声在山谷中回荡,心底没由来的又一阵发虚,四下里觑了觑,仿佛看到无数的恶鬼正伺机扑来,吓得才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庞又苍白如纸,大叫道:“你等等我!”御起风来,也追了下去。
断崖高约七十余丈,原本该是一处水潭,因地震将山体撕裂,潭水尽泄,这才形成了断崖。崖底随处都是乱石,寸草不生,人的、动物的白骨随处可见,还有些没有腐烂的动物尸体铺陈其间,乍然看上去,恍若地狱。一道宽丈许,弥漫着黑色水汽的崖缝延伸进了山体,朝里也望,也不知道有多深。单从气味来辨,刚才的狐猴都是逃到里面出去了。
见碧灵晃晃悠悠地飘落了下来,关天养笑道:“放心吧,这下面没有鬼怪……”碧灵远远地就看到了森森的白骨,怨怼地叫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呀?怎么,怎么……”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关天养就接过去道:“跟地狱一样,是么?”碧灵道:“也不能说像地狱,反正,反正很怕人。”
关天养嗯了一声,“灵泉山乃是鄢奚静修之地,而鄢奚又是历经六千多年方才修成正果的鬼仙,此处的阴戾之气浓烈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但凡生灵之物闯入其间,没有不被尸化的……”说到此处,想到说要化尽灵泉山中阴戾之气的了定,心下一紧,暗道:“看来了定和尚也是凶多吉少了!”
关天养说的这些碧灵最清楚不过,也晓得克制之法,可她毕竟是女子,且阅历浅薄,又没经历过大风浪,难免恐惧。见关天养抬步往崖缝里走,她的心又被拽紧了,“我们,我们还在进去么?”
关天养回身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道:“这样,你先回去吧,我进去瞧瞧是什么情况!”就大步往里走去。
碧灵也有她的骄傲,哪里肯就这样回去了,抢上两步,紧紧地握住关天养的手,“要回去你回去,我是奉师父之命来探查的,可不能就这么走了。”故意抢到关天养身前,手上却不松开。
关天养笑道:“好,好,你不回去,你还要保护我,是不是?”碧灵听出他话中有取笑之意,回过头来,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关天养唉了一声,将她拉回到身后,朗声道:“害怕不是丢人的事,但没必要逞强。事实上我也害怕!”
碧灵愣愣地看着关天养的脸,“你也害怕?”
关天养嗯了一声,“我害怕,但我能战胜它。你害怕,非但不能战胜,反而还掩饰,这就成了逞能。逞能可不好,随时都会害得你丢了性命!”
碧灵可不能接受关天养的说教,反驳道:“为什么你就不是逞能呢?依我看来,你害怕,但你伪装得很好罢了!”
关天养哈哈一笑,朗朗的笑声地崖缝中回荡,空空荡荡的,回声经久不绝。碧灵见他满脸的傲气,眼神凛凛,好似两把能将天穹刺破的利剑,心下一震,只感到一股暖意从脊背间升起,心下说不出的踏实。
往前约走了五十丈许,便看到两具较小的狐猴尸体。虽逃了下来,但到底是抵不过【破煞符】的威力,被耗尽了阴气,死在了此处。
以两人的修为,原本不用光源也能将黑暗中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但碧灵还是祭起了一颗夜光珠来,用她的话来说:“……这样不必太费眼力劲了!”
拐过一道弯后,又看到一只狐猴的尸体,碧灵就忍不住问道:“它们这是要逃去哪?”
“逃到能活命的地方去!”
“啊?”碧灵有些不解,“能活命的地方?”
“你不觉得越往里走,阴气越重么?”
碧灵这才哦了一声,“它们这是要借阴戾之气来化掉【破煞符】的威力……”话还没有说完,扑扑的振翅之声传来,她猛地一惊,“什么东西?”仰头望去,却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关天养依旧淡定得像在自家院子里散步一样,“蝙蝠,也是被尸化了的。这东西可比狐猴还难对付,你要小心了!”
碧灵扁了扁嘴,“切,你都不怕,我怕什么?”说话间,振翅之声越来越响,潮水般汹涌而来,简直就是震耳欲聋。尽管知道这声音是由无数只蝙蝠同时拍动翅膀造成的,但碧灵还是用传音之法询问关天养,“这是怎么回事?”
关天养没有再往前走,而是拉着碧灵在岩壁下站定,这才道:“还用问么,咱们这是闯进蝙蝠窝里来了!”拿出符箓和材料,略作祭炼便部署到了地上。碧灵只看了两眼就认出关天养这是在布【六阳真火阵】,便问道:“要不要我来帮你?”
关天养摇头道:“不必。你先用法术将它们逼开!”也不管碧灵能不能办到,就埋头继续部署法阵。
碧灵有些犹豫,但见脸盆大小的蝙蝠已经越逼越近,嘎吱的尖叫声汇成巨大的浪潮,说不出的折磨人,无明火也是随之大起。当下将分水刺祭起,掐动印诀,念道:“乾坤分离,清升浊沉,阴阳化合,甘霖普降。去!”戟手一指,分水刺便化成两只青鸟,扑动着翅膀,在洞中盘旋飞舞,所过之处,洒下了清亮的甘雨,将污秽戾气一洗而空。但有蝙蝠沾上了一星半点某雨,身上顷时被腐蚀出一个洞来,腾起阵阵黑烟。甘雨的作用甚是持久,十数息内,便能将一只蝙蝠蚀成飞灰。蝙蝠和其他的洞中邪物皆对甘雨极为畏惧,纷纷避了开去,但嘶叫之声却是越来越尖利。
此杰名为‘甘霖普降’,对于一切非阴邪生命有着颇强的滋养之功,反之则具有强大的杀伤。只是此术极为消耗修为,碧灵不过一百三十余年功力,最多只能坚持茶盏功夫。
不过有茶盏功夫也就够了。
关天养的手法极为迅捷利落,片刻之后,便将【六阳真火阵】部署完成。望着在洞中灵动飞舞的双刺,他呵呵地笑道:“哎呀,好漂亮……这一招叫【甘霖普降】,我说得对么?”
碧灵哪有功夫闲聊?喝问道:“都好了么?”
关天养拍拍手道:“好了。你罢手吧,看我的!”
“真的好了?”碧灵此时方才知道他们已经陷入了重重的包围,里里外外,不知道有多少的蝙蝠、蜘蛛、蛇、蜈蚣、蛤蟆等等被尸化了的邪物,若是一收掉法术,它们必将海啸一般压将过来,顷时便会将他们淹没,绝无生机。可就算她咬牙强撑,最多也就坚持顿饭功夫,到头来还不是得死无葬身之地。眼见关天养还嬉皮笑脸的,她是既怒,又后悔随他进洞来了,若不是腾不出手来,真想扇他两巴掌再说。
【三百六十七、再探灵泉山(下)】
关天养扣了一只【十方钟】在手,“放心吧,就算你想死我还不让呢。回头杜大先生找我要人,我拿什么还他?”
“你……”碧灵气得脸都青了,但见【六阳真火阵】已经被激活,就哼了一声,“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我就陪你死一回吧!”印诀一掐,喝道:“回来!”咻的一声,分水刺化作一道绿芒回到了她的手里。
甘霖消失,邪物们疯也似的逼了上来。
关天养拉过碧灵,轻轻揽住她的腰身,意志动处,祭起了【剑心通明】。剑气用之于攻,无坚不摧;用之于防,无物无破。洞中的邪外先是感染了妖气,后又被尸化了,虽都甚为厉害,但却不能够威胁到【剑心通明】。两人身处其中,有若泰山之安。
碧灵有生以为第一次被男子揽住腰身,虽有些痒,感觉却又说不出的怪异;想掀开关天养的手,隐约中又觉得这样很好,心下很是甜蜜。但在看到蝙蝠像投火的飞蛾般撞在剑气之上,顷时就被绞得粉碎后,心中的旖旎之思尽消,说不出的骇然。正想问关天养用的是什么护身法宝,就听关天养说:“靠紧些!”她非但没有依言而行,反而还退开一步,质问道:“你要干什么?趁人之危?”
关天养哪有功夫解释?一把将她拉将过来,紧紧地环抱住她的腰身,断然喝道:“别乱动,我要启动法阵了!”意念动处,大喝一起:“起!”几乎同时,也将【十方钟】祭了起来。
【剑心通明】消失了,隐隐约约只见一只金色的大钟罩在身上。而布在洞中的【六阳真火阵】霎时间光华大盛,腾起了熊熊的赤焰,轰的一声剧响,好像天崩地裂一般,火焰朝着洞里和洞外汹涌而去。浑似凿开了大江的堤坝,江水有如出栏猛虎,脱渊蛟龙,沿着狭窄的通道疯狂的奔腾而去,场面说不出的壮观宏伟。
碧灵已忘了生关天养的气,呀的一声惊叹,已是被惊叹了。
此火非普通的火,而是六阳真火,阴邪之物沾上一星半点,顷是就会被烧成飞灰,绝无幸免之理。【六阳真火阵】原本极是持久,哪有这般强大的暴发力?还不是关天养动了手脚,这才有此威力。
待火焰散尽之后,【十方钟】的灵气也耗尽,消失不见了。
洞中的空气又炽又浊,几乎没法子呼吸。好在两人都深谙龟息闭气之法,这才无碍。
经此一烧,不但所有的阴邪尽成飞灰,就连阴秽之气也被焚尽。
碧灵绝没想到区区四级的【六阳真火阵】竟然有此威力,欢喜得拍手叫道:“好呀,好呀,天养,你好了不起呀。我都以为我们是凶多吉少了呢!”
关天养上一回来地洞时,虽然昏了过去,但事后听说了洞的情况,是以早早地就作好了准备,不然哪能凭着【六阳真火阵】建此奇功?却并不将碧灵的夸赞放在心上,微微一笑道:“这才刚进洞呢,里面的路还长。走吧……”率先走了出去。
碧灵蹦蹦跳跳地跟了上来,“天养,你这身本事跟谁学的?小师妹说你修为不怎么样,大师姐也是这样说的,我还只当你连我也打不过呢。现在看来你的本事可比我强多了……”
关天养呵呵一笑,“我也就是把强化法宝的手段活学活用罢了,真要论起修为,还是没法跟你比的!”
“是这样吗?”碧灵有些半信半疑,见关天养并没有玩笑的意思,就正色道:“师父常说大道归源,天下不止是内家金丹之法才能修成正果。以前我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见识了你的手段,我算是明白了……”
关天养嗯了一声,没有多作置评。
碧灵见关天养似乎兴致不高,就拉着他问道:“天养,你怎么了?”
关天养轻轻地摆脱她的手,指着前方道:“你看……”碧灵顺势望去,只见若隐若现的幽蓝光芒明灭闪烁,顿时一惊,“怎,怎么回事?”
关天养的脑海里尽是地狱幻境中的影像,不免显得有些神思不属。碧灵以为他也被吓着了,猛地贴了过去,紧紧地抱着他的臂膀,颤声道:“是,到底是什么呀?”分明都要哭了。
关天养哦了一声,他本是想告诉碧灵,前面就该是此前来过的地洞了,却因为走神,致使碧灵误会别有蹊跷,忙笑道:“别怕。我是想告诉你,前面就该是咱们此行要探查的第一处了。那闪着幽蓝光芒的是地魄之精,也只有这种极阴之地才能结得出来。”又往前走了去。
碧灵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轻轻拍着被吓得怦怦乱跳的胸口,嗔道:“你作死呀,吓得我一头的汗……”
【六阳真火阵】的威力一直波及到了地洞内,裂缝口十数丈内的地魄之精尽数融掉,潮湿的岩石都被烤得干裂了开来,还在腾腾地冒着蒸汽。
地洞里随处可见地魄之精,大的如成人的拳头,小的有若鹌鹑蛋。越是大的,幽蓝的光芒也就越盛,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有如脉博的跳动,说不出的奇幻瑰丽。
碧灵看得呆了,好半晌才拍着手欢叫道:“好漂亮,好漂亮呀。就像海底一样,幽蓝幽蓝的……天养,你快看呀!”
关天养只顾着采集地魄之精,哪有心思欣赏了?碧灵问他采来做什么,他说:“地魄之精,强化法宝的材料,你说来做什么?”她就嘻嘻一笑,也采集了一些。
地洞中阴气虽重,却并无邪戾之感,也就是常说的‘阴则阴矣,气正’了。碧灵也没有感觉出任何的异样,就道:“天养,这里好像没什么不妥呀?”
关天养没有应声。他可不像碧灵那么马虎,不单在用眼看,也在用心看,连最不易引起关注的阴暗角落他都没有放过,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
“难道骆大哥得到的消息是假的?圣尊其实并没有藏在灵泉山中,而是逃到了别处。也或者……或者圣尊曾经在灵泉山呆过,但现在又迁到了别处?”左思右想,也不得其门道。碧灵见他呆呆地,就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嘟着嘴问道:“怎么了?”
关天养摇了摇头,“没,没什么……”就循着地脉,继续往里走去。
地洞大得吓人,谁也无法弄清它到底有多深、多广。又行了两个时辰,估摸着外面天已经黑了,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碧灵便有些不耐烦了,说道:“天养,我看这里也没什么异常,要不咱们回去吧?”
关天养回身看了看她,“是不是累了?”
碧灵点了点头,却又找不到一个可以坐的地方。
关天养当然知道她不是身体累,而是心累,自打进山来,就饱受惊吓的折磨,纵有百多年的修为,那也是顶不住的。便拿出一块兽皮铺在地上,“来,坐下歇会儿吧!”
碧灵盘膝会在了兽皮上,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道:“这样子探查可真无聊。”见关天养站就,就拉着他的手道,“你也坐下歇会儿吧!”
关天养就势坐下,喝了两口水,颇有些忧忡地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有什么不对了?”碧灵分了一瓶【回元露】给关天养,自己也喝了一瓶,“我觉得很正常呀。”
“你也不想想,为什么我们进来时遭遇到那许多的邪物,现在却连一只耗子都看不到?”
“这个……”碧灵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是不是都被烧死了?”
“怎么可能?”关天养没有喝下【回元丹】,而是收了起来,“这么大的地洞,那么短的功夫,所有的邪物怎么可能赶得到?”
碧灵想了想,歪着头道:“那会不会都被吓跑了?”
“跑到哪去了呢?”
“我又怎么知道?”碧灵上下打量着关天养,眼神古怪得很,“莫不是你把我当成了怪物的头领了?”
关天养哂然一笑,“我只是在跟你分析问题。”摇了摇头,也就不再言语了。
碧灵又打了一个哈欠,将身子往关天养背上一靠,“哎,我可是真想睡会……”
“你还有心思睡?”关天养哭笑不得,将碧灵推了开来,却发现她印堂略有些发青,神情恹恹的,顿时大惊,“你,你这是怎么了?”
碧灵见关天养神情大变,下死劲地白了一眼,“我脸上开出花来了么?”
关天养拉过她的手,搭在脉博上,顿感她体内的元阳之力在不知不觉间弱了许多,反倒是阴气大盛,所以这才大感疲惫,昏昏欲睡。
碧灵略一定神,也发现了异常,惊得噫了一声,“我怎么成这样了?”
“带了【还阳丹】么?快服一粒!”
小蓬莱门下弟子身上别的没有,丹药是万万不不了的。服下了一粒【还阳丹】后,碧灵的精神略振,但阴气依旧无法及时逼出,须得赶紧从此处退出,不然待最后一丝元阳之力耗尽,她也得被尸化了。
【三百六十八、洞中险恶】
关天养心知再不能探查下去了,将她扶起,收了兽皮,“走,咱们得赶紧出去!”刚才他是一心渴望能遇着点异样,现在他又极怕再出现变故,不免就显得有些焦躁。拿了一只珍藏了好久的凌空虚渡别在衣领上,将碧灵拦腰抱起,叮嘱她要紧守元神,不要擅自运功催逼阴气。
碧灵当然晓得该怎么做。此处阴气极盛,她的修为又不够高深,若是擅自运功催逼阴气,反倒有可能引得阴气倒灌,直逼紫府,那可就是万劫不复了。见关天养用上了凌空虚渡,满脸的着急,她还嘻嘻地一笑,“怕什么,又死不了!”
关天养摇了摇头,只顾赶路。
好在一直到了崖缝裂口处,也没有出现任何的异样,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崖缝深不过两三百丈,只要出去了,那就万事大吉。
关天养吁了一口气,心头高悬的石头也渐渐落了下来。见怀中的碧灵昏昏欲睡,印堂的青黑色是越来越重,心知情况已是十分的不妙,忙安慰道:“好了,马上就可以出……”去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整个人顿时呆住了。
崖缝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合得严严实实的,连一丝缝都有,就像此处根本不曾有过一道宽两三丈许,深近三百丈的通道。
怎么会这样?
关天养差点没跳了起来,偏又一个劲地安慰自己不要慌,不能慌,应该是记错了出口的位置。可周围尽是被真火灼烧过的痕迹,岩层土壤焦痕依旧,有如针一般刺扎着双目,冷汗涔涔涌下,顷时湿透了重衫。
碧灵懒懒的,实在提振不起精神,见关天养突然站着不动了,额上也尽是细密的汗珠,眼神慌忙,便纳闷地问道:“你怎么啦,不舒服么?”
关天养轻咳了一声——大约是因为惊恐,哑子有些沙哑——嚅动着嘴唇道:“没,没事。你怎么样?”
碧灵浅浅地笑了一笑,“实在想睡得很,还有就是有点冷……”关天养哦了一声,将她放下,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她身上,见她哈欠连连,双目中泪光莹莹,萎靡得很,就道:“振作点,千万别睡了过去。知道么?”
碧灵点了点头,问:“咱们走到哪了?还有多久才能出去?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底下实在瘆得慌!”
关天养强作笑颜,“怕什么,有我呢!”又将她抱了起来,往别处寻找出口。
半个时辰兜下来,毫无所获,又回到了原地。
碧灵的情况越发的不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好在她的意志足够坚定,一直坚持着没有睡过去。见关天养不停地东奔西跑,神情凝重像背上压了一座大山,便知情况不妙,却也没有问到底怎么回事。直到关天养又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崖壁,她才悠悠地问道:“是不是找不到出路了?”
关天养重重地嗯了一声,指着崖壁道:“进来的通道莫名其妙地合上了,连一丝缝也没有。你说这事怪不怪?”
碧灵说:“放我下来,我瞅瞅!”
关天养抱她到了崖壁前,这才将她放下。碧灵伸手摸了摸布满了菌类的崖壁,又看了看周围,“是‘移山填海’之术!”
关天养又嗯了一声,“看来是有人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碧灵打了个寒噤,脸色越发的青灰了,“你说有人?”
关天养嘿嘿地笑道:“也有可能是妖魔鬼怪!”碧灵脖子一缩,惊惧地望了望四周,“那现在怎么办?”
‘移山填海’之术须得分神境界以上的人才能会得,说是能移得动山、填得了海,其实就是一种幻术。较之于普通的幻术,它已经不单单作用于神识,还能对**产生破坏性的效果。若是神识修为强不过施术者,那它就不是幻术,是真正的山和海了。
关天养几番试着用神识穿透山壁,都被一股绝强的力量给阻了回来。他刚晋入微字境,但意念之强,绝不亚于分神境界的修行者,更何况还有剑魂的辅助?却还是破不开眼前的幻像,可见施术者不单是靠着本身的修为,还借着增强的法宝或是法阵。如此一来,别说是他了,就算是杜友逢、李延极这一类高手赶来,也一样出不去。
难道圣尊真的藏在地洞中?
见关天养不言语了,碧灵摇着他的手臂问道:“想什么呢,真的没办法了么?”
关天养咬紧牙关,蹦出一个字来,“有!”
“有?”碧灵的精神略微为之一振,“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等!”关天养警惕地环视了一周四周,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危机正在一步一步地迫近。
“等?”碧灵没有他那么敏锐的感知,苦苦地叫道:“这算什么办法?”
关天养嘿嘿地道:“这也是唯一的办法。所有的幻术都得靠着灵气才能发挥作用,而灵气是有限的,一旦被耗尽,所有的幻像都将不攻自破。像‘移山填海’这一类的法术最是消耗修为和灵气,就算他有法宝或是法阵辅助,也绝对撑不过六个时辰。”
“六个时辰!”碧灵叫了起来,“他没被耗干,咱们就先被耗死了!”嘴巴一嘟,哭丧着道,“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跟你进来了。师父,我好怕呀……”真的哭了起来。
关天养也拿她无法,反而笑道:“叫师祖也不管用。”紧靠着她坐了下来,又轻声安慰道,“放心吧,有我呢。这里的阴戾之气奈何不得我,要紧的就是你能守住本命元神,不被阴气所乘,那咱们有的是机会出去!”
碧灵哦了一声,抹了眼泪,委屈地看着关天养,“天养,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不能这么说!”关天养又拿出符箓摆弄了起来,“只能说我们太粗心了,若是准备万全些,绝不至于弄成这样的!”将合成的【三阳一煞符】塞到碧灵手里,“拿着它,别扔了!”
“这有什么用?”碧灵不解地问道。
“能帮你抵挡一部分的阴气,不过有些伤身!”
“那你还给我?”碧灵说着就要将符箓扔还给关天养。关天养忙挡住道,“伤身总比丢了命好。再说,你们小蓬莱最是精通生复这法,这点损伤又怕什么?噫……”不寻常的响动顿教他停下了手来,凛然地盯视着地洞的深处。
碧灵骇得一抖,差点尖叫了出来,将身子紧紧地贴着关天养,“什么声音?”
关天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不怕。有我呢!”脸上不由得绽起了一丝残忍的狞笑来,相思也握在了手中。
嚯……嚯……
沉重的喘息之声从幽旷的地洞深处传来,空空洞洞的,虽轻,却如魔咒一般直入神魂,教人的汗毛瞬息都炸了起来。
关天养紧紧握住碧灵的手,给了她一个坚定的微笑。
诡异的喘息声时远时近,远时若在地底最深处,近时若在身畔,如此持续了一柱香的功夫,依旧不见有东西出现在视线之内。这般折磨之下,任你是神经若钢丝般坚韧,也得崩溃。
关天养依旧镇定,并无一丝的慌乱。但碧灵却坚持不住了,哀叫道:“天养,我,我快要疯了,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关天养深知这声音是直入灵魂的,便是堵住耳朵也不管用,若能屏去五感,自然能无虞,奈何碧灵现在连真元都不能运转,又如何屏去五感呢?见碧灵的印堂漆黑一点,浑似用蘸饱了墨的笔重重地点了一下,很是醒目。便知阴气已在全力侵蚀紫府,顿时大吃一惊,“刚才不还一点么,现在就成这样了?快,守住紫府,千万不能让阴气侵进去了。不然神仙也救不活你!”又说,“再含一粒【还阳丹】在口中。告诉你了不要怕,万事有我,怎么就不相信呢?”
碧灵抱头叫道:“我静不下心来,想睡觉,怕再也见不着师父和师姐们了……”
关天养也是能够体会被阴气侵袭的痛苦,叹了口将,将碧灵抱了起来,对着她的嘴吻了过口。渡过去了几口气后,这才抬起头来,看着目瞪口呆的碧灵,“现在感觉好些了么?”哪知碧灵扬手就给他一巴掌,还大骂道:“你,你无耻!”挣扎着就从他怀里站了起来,满脸的难以置信。
关天养揉了揉脸颊,摇头叹道:“我不跟你计较……”
“你,你还不跟我计较了!”碧灵气得差点没暴走,“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都这时候了,还,还……”下面的话显是觉得太难以启齿,所以生生地咽了回去。
关天养了作了恼,呵的一声冷笑道:“真看不出来,你的歪心思不少嘛?若不是我渡给你几口元阳之气,你现在有力气打人?”
碧灵啊了一声,这才醒悟过来关天养并非是存心非礼,而是为了帮她抵抗阴气的侵袭,顿时大窘。若不是脸色发青,定然已经红成了猴屁股。好半晌她才喃喃地道:“那个,我,我,对不起嘛……打疼你了么?”
【三百六十九、地龙兽(上)】
关天养哼了一声,将脸别到一旁道:“只当你单纯得一尘不染,结果也是满腹的鬼心思。”
碧灵急道:“我,我……人家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被男子亲吻过呢……”说到后来,声音细若蚊蝇,几乎是难以听到。
关天养哈地笑了起来,“好像我还赚大了?”
碧灵又羞又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也不敢正眼瞧关天养,重重地哼了一声,将脸别过一旁,这才道:“你,反正你这人太坏了!”
关天养懒得跟她一般计较,只说了一句:“那以后你可得小心提防着我……”便一剑望左侧的黑暗中刺了出去。
一声飘渺幽远的惨叫声传来,便见一虚幻的身影化作清烟消散不见了。碧灵不由得一颤,失声叫道:“鬼,鬼呀……”赶紧靠回到了关天养身边,连大气也不敢喘。
关天养展开身法,比鬼魅还要鬼魅,快得就连鬼魅都无法应付。碧灵只看到十数丈方圆内竟出现了七八个不同的关天养,或腾跃、或疾冲、或站立不动、或往后翻腾,每出一剑,必有恶鬼在惨叫声中灰飞烟灭。她已是忘了害怕,难以置信地感慨道:“天呐,他,他这是分身术吗?”但再看到着眼处全是凶恶狰狞、尖声嘶吼的厉鬼时,只吓得将眼睛紧紧地闭住,叫道:“天养,你要小心呀……”
如是持续了将近一柱香的功夫,也不知道几千几百只恶鬼死在了关天养的剑下,逼压过来的鬼魂大潮才稍稍退却了。
关天养退回到碧灵的身边,先是问:“你怎么样,要不要紧?”见碧灵摇头,他又才朗声道:“不怕灰飞烟灭,永不超生的尽管来,小爷有的是手段……”说着,取出一只破妖弩,念起咒语,扬手朝着鬼魅最为密集之处射了出去。
轰的一声,火光大盛,其威势虽较先前引爆【六阳真火阵】远有不及,但还是空旷的地洞照得通亮,来不及躲避的鬼魂顷时被极阳之力化成了飞来。阴沉沉、鬼森森的地洞顿时为之一清。
一声冷厉的怒哼声从地洞深处传来,鬼魂退潮般撤了下去。关天养虽听得真切,却也无法辨出发出这声怒哼的人是不是圣尊。不过他旋又想到:若那人真的是圣尊,又何必躲在暗处?目下他又出不去,碧灵阴气缠身,无法帮忙,只消亲自出手,要不得半个时辰,或许更短,两人就得交待在这里了。
可不是圣尊又是谁呢?
眼下可以肯定的是,有人借机占了鄢奚墓,以图为患。
“哼什么哼?”关天养运起原力,将声音远远地送了出去,“我看你丫的也就一龟孙子,既有玩弄‘移山填海’的本事,为什么不敢面对面,明刀明枪地跟小爷打上一场?哼你娘的呀!”
等了半晌也没有人应答,关天养又骂道:“吭声呀,你个猪头!驴日的,我看你就天生的贱货,不挨着骂你就不舒坦,是不是?”
碧灵何曾听人骂得这般脏过?瞠目结舌地看着关天养,脸色是又青又红,只恨自己没能及时捂住耳朵,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都听了去。心下只是说:“这小子太坏了,太坏了。也不知道小师妹怎么就看上他了,哎……”一想到杜若,心下就泛起一股没由来的酸意。还没来得及细究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就听到沉闷的声音从地洞的深处传来,轰、轰、轰……好似什么沉重地物什在移动,地面都有些轻微地颤晃。
“又是什么鬼玩意呢?尸化了的熊,象?还是别的什么破烂?”
见没有人应答,关天养也觉得骂起来没趣,就住了口,静静地等着。
碧灵这才皱着眉头对他道:“你,你以后别骂脏话行不行?”
关天养满心的不爽,顺口就答道:“小爷乐意,你管得着么?”
碧灵顿时气得七窍冒烟,叉着腰身质问道:“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关天养回过头来,冲她呵呵地一笑,“敢情你现在又有力气了,是不是?”一把揽住碧灵的腰身,又嘴对嘴地吻地过去。碧灵躲不及,只得任由他施为。感受着关天养嘴唇上传来的温暖,她只感到一阵天眩地转,整个身心都迷醉了。“听着……”吻过之后,关天养又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一会儿通道若是出现,你就赶紧跑,有多快跑多快。知道吗?”
“你……”碧灵不知道关天养这话什么意思,正要问原因,就感觉关天养抱着她腰身的手一紧,“别说话,他能听到,你只照我说的做就是。你的修为不够,在这里呆得太久了会没命的,我却有自保的手段。出去后,你就赶紧回九夏城,别在山里久呆。若是半天内我没来找你,你就赶紧去七宝山玄天观找杜大先生,请他来救我。明白吗?”碧灵圆瞪着眼睛,连连摇头,分明就是不同意。关天养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路,见碧灵的耳垂玉白得实在可爱,就一口衔住。碧灵顿时感到有遭雷击,全身又酥又麻,差点软瘫了下去。关天养却觉得好玩,轻轻地咬了一咬才松开耳垂,微微一笑,又道:“你若是不想死,也不想害死我,就照我的话去做。”说完,拿出一只【十方钟】递了过去,悄声告诉了咒语,这才松开了手臂。
碧灵长长地喘了口气,只感到浑身有如火在烧一般,阴冷感和疲累感全消,整个人都似要飞起来了,说不出的激动、兴奋还是快乐。愣愣地望着关天养的背影,只觉得他就是天底下最高最大的男子,霎时间将她的世界填得满满当当的,再也容不下别的了。
轰轰的震响突然停止了。关天养看似懒懒散散地站着,其实全副精神都集中到了剑魂上,三十丈内,但有任何的异动,他都将抢在第一时间发起攻击。他坚信,在这个世界比他修为更强大的人多的是,但速度比他更快、攻击力比他更强的却不多。不管来的是什么东西,只要不给它出手的机会,他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场战斗拼的不是实力——若拼的是实力,藏在暗处那人已经出手了——不是智慧、也不是法宝,而是耐力。谁足够坚韧,谁能坚持得更久,那谁就能赢。
从客观形势来分析,关天养出于绝对的下风。但若是碧灵逃了出去,就又在未定之天了。若是关天养还能继续咬牙坚持,撑到碧灵搬来救兵,最终取得全胜的就是关天养;而关天养坚持不到最后,就算最终杜友逢等人赶来扫清了洞中邪物,他也是完败收局。
关天养也清楚得很,只要逃出了碧灵,这场战斗自己必是最终的赢家。但若的碧灵逃不出去,那她就必死无疑,自己就算仗着有万宝炉和青城剑典护身,怕是生死也在五五之数。
所以,这场战斗的关键不是关天养能消灭多少邪物,而是他能不能为碧灵赢得逃出去的机会。
就在震动声停止的那一刹那,关天养顿时生出一种被盯住的感觉,出于本能的反应,他一个【逐日】冲了出去。刚立定站稳,就见方才立足之处腾起了熊熊的黑色的火焰。
“地狱火……”碧灵惊呼一声,哪里还敢上前,只是叫道:“天养,小心,这火歹毒得很,千万不能让它沾身……”
关天养嘿嘿地笑道:“我省得,你自己小心!”又冲了开去,地狱火又燃了起来。地狱火来自何处,是谁释放出来的他不知道,在发动之前,他总会感到被盯视住了,然后纵身跃开,恰到好处地躲了过去。如是十几次后,他便笑骂了起来,“什么破玩意,你个龟孙子就没有别的手段了么?”话声才落,乱石暴雨般的从天而降,大的如斗,小的如拳头,劲风凛烈,分明不可轻视。
关天养身法奇快,或闪或躲,手中有剑,或挑或劈,别看乱石声势极是吓人,却奈何不得他分毫。
“想借石头来分我的神么……”两拨乱石之后,关天养又笑了起来,“这怕是不能够的。还有没有更猛烈的手段,都使出来吧!”这番话后,乱石果真不再来了,就连地狱火也不再发动了。就在关天养猜测接下来又会迎来怎样的攻击时,地面突然裂开,嗷的一声厉吼,一头身长七丈开外,高近两丈的怪兽来,细长的尾巴一甩,呜哗,掀起了汹涌的气浪,裹着沙石,朝关天养席卷了过来。
“小心,是地龙兽……”碧灵的提醒相较关天养的身手而言委实太慢了些,她的话才出口,关天养已经一连三个【逐日】,抢到了地龙兽的正面,相思挥舞,两道剑气直取地龙兽颔下。
地龙兽体形巨大,笨拙迟钝,且距离又如此之近,根本不可能避得开关天养的两剑。砰的一声爆响,地龙兽的下颔厚皮被炸开,溅出了土黄色的血液。
【三百七十、地龙兽(中)】
吼……
吃痛之下,地龙兽将下颔收紧,舞起那如熊掌般的巨爪朝关天养当头拍了下来。
关天养深知不可能与它拼斗力气,又一个【逐日】冲了出去,然后展开【分形】,相思疾舞,只见十数个关天养围着地龙兽一气猛攻,剑气纵横交错,每击在了地龙兽的坚甲上,就会发出沉闷的爆破声响。一时之间,砰砰之声不绝于耳,有如年节下的鞭炮炸响,好不热闹。
地龙兽连连吼叫,拼尽全力甩起尾巴,舞起爪子,所过之处,石崩地陷,好不骇人,却就是奈何不得关天养半分。
关天养不想这大家伙如此不济事,不由得大笑了起来,“喂,藏在后面的那位,就只晓得派这么个笨东西来给我练剑么?就没有更拿得出手的了?”笑得越发的放肆。
碧灵见关天养不将地龙兽当回事,高声提醒道:“天养,小心它……”奈何地龙兽的吼声太过频繁,制造出来的声势也过于骇人,她的话音又哪里传得过去?
又过了顿饭功夫后,地龙兽似乎是吃痛,也或者是疲惫了,攻势渐不如先前猛烈,移动也变得更为笨拙了,只是喉咙里发出咕咕的怪响,仿佛是被气得无可奈何了。不过,关天养的感知极为敏锐,隐约意识有些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也只得放慢了攻击,尽量将警惕性提得高了些。
突然,地龙兽不动了,圆睁着两只斗大的绿眼,死死地盯着关天养,只是巨掌下亮起了褐黄色的光芒,地下也传来沉闷的轰响,微微地颤动着。
它这是在蓄势?!
关天养这才知道这家伙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笨拙,很懂得扬长避短,示敌以弱。他对地龙兽不了解,也没有将其一剑击杀的实力,眼瞅着地龙兽蓄势将必,这一击必是威力惊人,又哪里敢正面去挡。纵身便退,
却不想他这一退就正着了地龙兽的道。
碧灵已经看不到关天养所在何处,只是听得突然安静了下来,也意识到了不妙,大喊道:“天养,千万不要离开它三丈……”话声才落,大地猛地一震,巨龙兽厉啸一声,高高地跃了起来。它那身躯庞大如此,猛力一撑,地面也塌陷了下去。
关天养飞退,迅速地退到了洞壁之前。眼见着地龙兽跃起三丈有余,不免好生惊骇,暗道:“这家伙,体形庞大如此,也不知有几万斤,竟然还跳得这般高。只不知它跳起来要干什么……”任他想破了脑袋,也识不透其中的窍门。
跃起之后,地龙兽的肚腹急速鼓胀了起来,四张之上的淡黄光芒也陡地变成了昏黄。刷的一声,长尾疾舞,甩出一个漂亮的音爆,然后重重地落向了地面。
就只是跳一下么?还是想要砸开地面逃走?
轰的一声,地龙兽落了下来,昏黄的光芒以可怕的速度向四周扩散一开来,所过之处,地面被撕裂,岩石化为齑粉,威势好不骇人。
几乎是顷息之间,昏黄的光芒就袭近前,其威力竟比刚刚扩散开来时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即便还没有迎面压过来,也能感到有如钢刀割肉般的撕裂疼痛。
好家伙!
关天养哪里还能惊叹得出来?幸得早先扣了一只【十方钟】在手里——这也是最后一只了——仓促间祭了起来,轰的一声闷响,昏黄的光芒挟着撕天裂地般的威力撞了过来,即使是有【十方钟】的保护,也被震得头晕目眩,哇的一声当场呕了出来,趴在地上。
强大的震荡力量撕裂了山体,掀起了一场小规模的地震,垮塌下来的泥石将关天养埋了起来。
也就是这一震,原本消失的崖缝终于又露了出来。
碧灵也是靠祭起了【十方钟】才脱过了一劫。再有就是离着中心远了许多,震荡的威力扩散到这里,已经弱了许多——毕竟地龙兽发起的‘大地震荡’也是有一定范围限制的,在其法力笼罩之下,距离越远,威力越大。超出了范围,威力就成倍的减弱——饶是如此,没有【十方钟】,她依旧难逃一死。
眼瞅着地洞中尽被烟尘弥漫,地龙兽愤怒的吼声不时传来,碧灵又急又忧,叫道:“天养,天养……”一连喊了十几遍,也不见有人答,她顿时哭了,“天养,说话呀,你怎样了?”可她又记得关天养的叮嘱,几番回身看了崖缝,想走,又委实放心不了。她也知道,一旦施术者缓过劲来,必又用神术将崖缝合上,到时他们就都得死在洞中,绝无生机。幸得她虽胆心天真,但还是能衡量出轻重利害来,抹了泪,高声道:“天养,你一定要撑住呀。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若是,若是你死了,我,我也就不活了……”然后哇的一声大哭了开来,冲进了崖缝,望外跑了去。
关天养刚从碎石堆里爬出来,正听到了碧灵说‘若是你死了,我也就不活了’,将脸上的泥灰一抹,不由得苦笑道:“这丫头,莫不成我亲了她两口,就喜欢上我了?天爷,我有这么吸引人么?先是蓝姐姐,再又来个她……回头阿若知道了,我就是不死,怕也得脱层皮吧!”正想到苦处,见地龙兽又逼了过来,狠啐了一口,骂道:“驴日的,你会跳,小爷就不会跳么?”呀的一声大吼,拔起十数丈高,擎剑在手,望着地龙兽的脊背落了下去。
碧灵刚奔出崖缝,听得关天养吼声从身后传来,顿时又喜得笑了开来,也不管关天养听不听得到,回身拢嘴高呼道:“天养,一定要坚持住……”也顾不得自己阴气侵体,御起风来,就投九夏城而去。
地龙兽并没有躲避,舞起与身子一样长的细尾,朝着关天养一顿猛抽。噼噼叭叭,灵活精准得惊人,而且还没有死角,搞得关天养一阵忙乱,不得不跳下地来,寻求更广阔的闪躲空间。
这不,就在人兽激斗之时,崖缝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若是碧灵稍有犹豫,慢走片刻,那就再没有机会出去了。
一个时辰的激斗下来,关天养依旧没有寻得地龙兽的弱点,而地龙兽也奈何关天养不得。关天养想罢斗,地龙兽却是紧逼不放,一副不将关天养生吞了就绝不罢手的架式。
关天养本是想保存实力,以使能从容应对更可怕的危机,或是坚持到杜友逢赶来援救。但见地龙兽如此死逼,他也拼出了真火,嘿嘿地笑道:“真当你皮糙甲厚小爷就奈何你不得了?那可是打错了主意!”【逐日】和【分形】交相配合,剑气毫不吝惜地用将出来,不过片刻功夫,就割得地龙兽遍体鳞伤,土黄色的血液溅得到处都是。因嫌那条尾巴实在太讨厌了,拼着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硬是一剑将长尾斩下了三分之二来。咳出了两口鲜血后,忙咽了一粒【回春丹】,看着负痛往一旁躲去的地龙兽,哈的一声笑道:“你也有怕痛的时候?小爷本不想跟你一头畜生计较,可你也太不识进退了。既要找死,小爷今儿就成全你!”纵身跃起,跳上了地龙兽的脊背。
地龙兽顿时着了慌,左甩右摆,或撞,或滚,法子用尽,也将关天养摔不下来。关天养若不是身法灵活,应变迅捷,早被撞成了肉渣。见地龙兽越发的狂躁,便知脊背是其致命的要害,怒哼一声,挥起拳头,结结实实地朝着头顶擂了下去。三拳下去,地龙兽便有些头昏眼花,使劲地晃着脑袋,像喝醉了酒,跌跌撞撞的,差点匍翻在地。
关天养见他渐渐安静了下来,也就停了拳头,狞笑道:“龟孙子,看着了没,你的小宠物快要玩完了。还有没有别的手段,赶紧使出来。”又挥起拳头,照着被打得稀烂的头皮处一顿猛捶。地龙兽吃痛不过,挥起粗短的前爪,在地上猛刨了起来。
别看地龙兽身子巨大,可打洞的速度快得惊人,不几下功夫,便刨了个大洞出来,一头钻了进去。
关天养可不甘心就这么让它跑了,紧紧地扣住甲皮,拔出相思,望着脑门处狠狠地扎了下去。不想这一剑虽狠,却未能将地龙兽刺死,反而还令它挣命似地发起了狂来,益发地在地下乱冲乱撞起来。
这下子关天养就有些不好受了,泥石铺天盖地地压来,教他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只得将呼吸屏住了,一手扣住地龙兽的甲皮,另一手紧握住相思,稳稳地趴在了头颈之后。也几番想催动剑气绞碎地龙兽的脑髓,却又担心就这么弄死了它,自己也被深埋在了地下,逃不出去,还不如先任由其施为,看情况再行发难也不迟。
地龙兽头颅巨大,相思长不过两尺,若不催动剑气,根本无法伤及其脑髓。为了逃得性命,它是千方百计地要甩掉关天养,奈何不论它怎么折腾,关天养就是不松手。如是过了大半个时辰,也不知在地上穿行了多远,到了何处,地龙兽终于因流血过多,体力不支而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