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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墨非     超级强化天师txt下载     超级强化天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百四十一、江断流(上)】

    江断流忙说进去再说。到了书房,江断流不无激动地道:“大人,有眉目了。”

    “哦?”叶之皓显是还没明白过来江断流所指,“什么眉目?”

    “据道上传来的消息,近来黑市上果真有人售卖【上清化毒丹】,而这人正是之前天云楼的护卫头领欧阳杰!”

    “当真?”叶之皓惊得长身而起,“不是开玩笑吧?”

    江断流道:“定然不会。听说欧阳杰已经死在了黑虎堂的手里,如今的九夏黑市也落入了黑虎堂之手!”

    “黑虎堂?”叶之皓虽身在官场,但对九夏黑白两道的情况还是略有耳闻的,“你是说那个叶辉?”

    “不错。听说此人与关天养的交情不一般,而且在欧阳杰身死的那晚,关老板也去了朱家井的叶宅。”

    “这……”叶之皓吸了口冷气,惊惧地道:“也就是说,有人把关天养捐出来用来救治被感染百姓的丹药私吞了,拿到黑市上去售卖?”

    “正是!”江断流击掌道:“若不然关天养又岂会如此气愤?又岂会紧追着上寨村百姓的下落不放?昨夜又岂会在朱家说出那样的一番话来?”他这三个‘又岂会’说得叶之皓虚汗直冒,连连问道:“那会是谁呢,会是谁呢?”又说:“这可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

    江断流道:“关天养是个恩怨分明,轻财重义的人,他恼恨的是那些个在背后使鬼,无视百姓死活之辈。大人与此事无涉,只要向他说清楚,误会也就解开了。”

    叶之皓有些犹豫。江断流说得倒是轻巧,他却不这么看。再者他一省督政,堂堂三品大员,难道要向一个商人下软话?纵然关天养是三殿下的老师那又如何?皇上可没有承认过,那就作不得数。更何况他又是太子派系的人,断不能看老三那边的人的脸色行事。便说:“目下正值九夏存亡之际,可否……”话还没有说完,江断流就连连摇头道:“东翁,强征之举万万不可呀!”

    “为何不可?”

    “鬼市与朝廷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两下相安。鬼市的商人只要不触犯国法,朝廷就不能将他们怎样。东翁若是以朝廷的名义强征,且不说一粒丹药也征不到,更会激怒幽灵宫。以他们的力量,东翁的前程不但要毁,怕是,怕是性命也堪忧!”

    叶之皓打了个寒噤,苦笑道:“难不成还真要本官去求一个商人么?”

    江断流暗自苦笑,心说:“关天养这样的人又岂是普通的商人?且不说他修行者的背景,就是凭着他是三皇子老师的身份,也不能不恭敬几分。如今中京形势不明,太子今天是太子,明天就未必了。”这些话也只能想想,断乎是不能随便说出来的,只道:“若是东翁觉得不便,我倒可以去走这一趟。纵是不能解开误会,也可以先探探口风!”

    叶之皓忙点头道:“如此最好不过了!”

    江断流赶到关帝庙时,正逢着关天养要出门。他忙跳下车去,远远地拱手道:“关老板,这是要去访友么?我是来得很不巧呀!”

    关天养微微一拱手,冷眼打量着江断流,“江先生,我可是等你几天了呀!”

    “唉……”江断流也是很会演戏的人,摆出一脸的苦楚,“关老板不知道,要从如山的案卷里查出上寨村安置的去处,实在不容易。这不,我忙活了整两天,连年都不曾好过,总算有了点眉目。本来昨儿就要向你汇报的,可正巧老家打发人来了,走不开,再加上昨夜又出了那几档子事,这才好不容易抽出功夫来。实在请关老板多包涵……”

    关天养也懒得管他有多不容易,招手道:“来吧,上车谈!”江断流钻进车厢后,他就问:“你都查到什么样的眉目了?”

    “这个……”江断流欲言又止,瞥了一眼驾车的小王。

    关天养微哼一声,“我的人不比你们官府,尽可放心说吧!”

    “那好……不瞒关老板,我这一查两天,总督府相安灾民安置的案卷都翻了个遍,也不见有上寨村的安置留底!”

    “噫?”关天养料想到会是这样,冷冷地道:“那你还说有了眉目?”

    “什么案底都没有,难道不是眉目么?”

    关天养品出了这话的弦外之音,但他还是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总督府有人使鬼?”

    “然也!”江断流击掌道:“上寨村等几个村子的百姓转移安置是由总督府一手负责的,连我们叶大人都没能过问。移交九夏府的公文中说是安置去了汉府江上虞县的白水塘村,可关老板说了,那里一片沼泽,连鬼影也不见一个。而我查了两天,总督府的案卷里却无此记录。这岂非诡异得很?”

    关天养嘿嘿一笑,不予置评。

    “上寨村等几个村子的数百名百姓下落不明,而黑市上又传出有专解尸毒的【上清化毒丹】售卖。由此便可断出:有人见财起意,以见不得人的手段处置了上寨村等几个村子的百姓,然后将【上清化毒丹】私吞了,拿到黑市上售卖以自肥!而这个人定然是能接触到总督府的军政机枢,身份地位非同泛泛。要不然绝对做不到这般的毫无对证!”

    江断流说的这些关天养早已经想透了,现在他不能理解的是:若总督府的内鬼是左省山,他为什么还敢拿了【上清化毒丹】在九夏黑市售卖呢?是因为只有九夏城才面临尸毒感染之危,此药才能卖得出去吗?不,不是的。【上清化毒丹】的药效非常神奇,能解百毒,他以黄金出售,拿到哪里去不能卖出一粒上千两,甚至是几千两的好价钱呢?见江断流分析得头头是道,他也就把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既然此人手段如此狠辣,岂有想不到迟早会被我发现的一天?”

    江断流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也有自己的解释,“火中取粟!若是拿到别处去,就算能够卖掉,也未必能有九夏城这样的暴利。再者,这两年来,怀远堂和天下楼卖出去的【上清化毒丹】有多少?纵是关老板你耳闻黑市上有卖,也绝不至于疑到此处。当然,他唯一疏忽之处就是没料想到关老板如此认真,会去寻究百姓安置的下落。若是关老板就此忘了,岂非是神不知、鬼不觉?”

    这番分析也是想当然的,没有证据支撑,关天养权当一听。他已经决定明天就赶往江东,寻齐世武和左省山问个清楚——他有飞舟,来去最多只消四天功夫,快捷得很。

    见关天养不为所动,江断流似乎有些气馁,可他也是一个不会轻易放弃的人,朗声笑道:“关老板的仁义九夏人尽皆知。此时百姓皆陷入危难之中,性命悬于一线,唯有指着关老板伸出援手救助,我等身家性命才有望保全。若关老板为着些许宵小的不义之举而置百万生灵于不顾,我等尽陷绝地,难有生理……”本来江断流是打叠起精神,想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关天养的,不想关天养才听了个开头,就摆手道:“别给我扯这些大道理。敢情是都拿我当傻子,成了你们逞才显能的对象了?哼,你不就是要我拿药出来救济感染的百姓么?”

    江断流精神一振,喜道:“关老板若能不计前嫌,施以援手,九夏百姓尽感盛德……”说着,长揖拜了下去。

    关天养既不拦,也不让,坦坦然地受了江断流这一礼,然后阴阴地一笑:“此前我一共给了官府五十四丸【上清化毒丹】。按眼下的市价,每丸该值一千三百五十两黄金,约合两万三千两白银,共计是一百二十四万白银。零头我不要,权作是我身为九夏的一份子,为桑梓出力罢了,一百万两你们总得给吧?这笔账先结清了,要多少药拿钱来买,我绝不说一个不字!如何?”

    江断流的神色顿时僵住了。

    关天养却哈哈地大笑了起来,“百姓为朝廷子民,他们交捐纳税,供养着朝廷,临头有事了,朝廷就想着一分钱不花就把问题解决了么?那你们何必征税?又何必自诩为民父母?”越说越声色俱厉,江断流的风流气度也都被吓得抛到了爪哇国,脸色又青又白,说不出的沮丧。

    关天养约略发作了一通,大约感到了好受些,语气又恢复了平和,“我不是皇帝老子,百姓的死活原与我无干,我也犯不着去追究上寨村百姓的下落和丹药到底是谁克扣了拿到黑市上去售卖的,这些都是你们官府自家的事。我的章程就是这样。如今叶大人是三楚之主,要怎样请他看着办。”跺脚叫停了马车,冲江断流拱手一揖,“江先生,请吧,恕我不能远送了!”

    江断流这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关天养的决心,见下了逐客令,只得黯然叹了口气,拱手道:“关老板的话我一定如实向东翁转告。告辞!”跳下车去,又上了自家的马车,绝尘而去。

【三百四十二、江断流(下)】

    江断流这辈子除了在考场上,还从不曾这般狼狈过。任他机智百出,舌绽莲花,在关天养面前却是半点用也没有,满腹的道理还没有说出来就尽数被堵了回去,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坐在马上车,看着街上熙来攘往的行人,心下禁不住暗骂:“商人就是商人,眼里只有利,哪里晓得大义所在?我真是糊涂,费精神与他讲大道理做什么?”越想越恨,呼哧呼哧地喘起了粗气来。

    叶之皓才召开了军政会议,商讨应对之策。见江断流狼狈地回来了,不用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眼神一凛,一方诸候的威严不由自主地摆了出来,“怎么,他不愿意?”

    江断流吁了口气,这才苦笑了起来,“回东翁,也不是不愿意,只是条件有些苛刻。”

    “哦?”

    “他说要咱们把此前五十四丸【上清化毒丹】按市价支付给了他,他也不再追究药去了哪里,以后咱们要药,只管拿钱去买就是,要多少都行!”

    “大胆……”叶之皓拍案而起,脸色铁青,凛凛逼视着江断流,“他真是这么说的?”

    江断流道:“我又岂敢捏造?”

    叶之皓背负双手,掂着肚子,快速地厅中踱起了步来,面色越发的潮红,“这人委实太可恶了。本官,本官定要治他个屯积居奇之罪!来人……”门外立即有人应道:“是,大人有什么吩咐!”叶之皓还没来得及下令,江断流就一蹦而起,连连摆手道:“万万不可,大人,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叶之皓心下已有了决断,暗说:“本官就不信了,以朝廷之威,还治不住一个自命不凡的奸商?”又似自言自语地说道:“齐世武拿你当个人物看待,那是他无知,本官却要你知道,凭你是谁,也断不能欺罔了朝廷!”袍袖一拂,森然道:“不必多说了,本官自有决断。马上颁下告谕,说九夏城正面临着尸毒之威胁,不论官民人等,但凡有防控良方良药的,尽速献来。本官自当禀奏朝廷为之请功旌表。若有敢屯积居奇者,一律从重治罪。去吧!”命令下达完了,这才转向懊恼的江断流,和颜悦色地问道:“你以为我会和那浑小子正面较量么?嘿嘿,他呀,还不配。告示拟成之后,由你亲送一份给幽灵宫的沈执事,请他务必协助。皮之不存,毛将附焉的道理他岂会不懂?好好跟他谈谈!”就拂袖去了。

    江断流这时候连跳江的心情都有了。

    入幕之时,叶之皓不过是鄢州府从五品通判,就因为走对了太子的门路,不过六年时间,就升了整整十级(大玄朝官制每品分为上下阶,如正一品上、正一品下,从一品上、从一品下等),成为守牧一方的三品大员。他有才,叶之皓有胸怀,遇有大事,总能虚心纳谏,宾主这才相处极洽。时至今日,他才算看透叶之皓并不像表面那样随和温顺,骨子也是极刚愎的,只不过之前还没有事情能将他真正激怒罢了。在叶之皓看来,皇权之威才是至高无上的,便是神仙也得屈服,更别说鬼市商家了——从刚才的那番发作里,他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了——说什么与沈天照好好谈,事实上根本就没法谈。乾坤庭的独立是拿了无数人的命与朝廷拼来的,几千年来了,双方都默契得很,互不干涉。叶之皓摆出督政使的谱妄图凌驾于乾坤庭之上,已然触及到乾坤庭最核心的利益,势必遭到最严厉的打击,哪里还能够谈呢?在普通百姓面前怎么摆谱都不为过,但乾坤庭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可这些话又该怎么跟叶之皓说呢?明说,当他怕事了,不敢去办;不说,第一个倒霉的是自己。这可该如何是好呢?

    若是就此拂袖而去,未免太对不起叶之皓的恩遇了。

    且不说江断流的犯难。关天养到了走马街沈府,正遇上沈天照领着家儿老小要出门散运——九夏当地的风俗,年初一这天定要出门,不拘去哪里走走都行,叫散霉运——见关天养突然到访,很是诧异,便嘱咐家人先走,说他随后就来。将关天养让进堂上,就问是不是为昨夜的事而来。

    关天养了也不奇怪沈天照的消息灵通如此,就点头道:“不错。北门附近朱家那一桩是我亲自撞见的,而据官府的调查,这段时间来,朱家人都忙着过年,好久没有人出城过了。里里外外我查看了不下三遍,实在想不明白尸毒是通过什么途径传播的!”

    沈天照嗯了一声,并不像关天养那么的犯难,“一夜间三处发作,且都没有必要的联系,是很蹊跷。你是怎么看的?”

    关天养本想说自己怀疑是有人暗中将尸毒传播进城了,可话到了嘴边,想到自己不过是猜测,毫无凭据,再者沈天照似乎并不太在意,也就将话咽了回去,说道:“我是有些担心,万一大规模的暴发,那可就麻烦了……”

    沈天照笑道:“你还怕什么?【上清化毒丹】专克尸毒,且只有你店里才有得卖呢。谁都可以担心,你担心就没道理了!”

    “可是尸毒一旦大规模地扩散开来,再多的【上清化毒丹】都不够用的。”

    “怎么,今儿你来就是跟我叫苦么?”沈天照吃吃地笑道,“原本我还想着过几天再找你商议一下对策的。毕竟九夏城若是沦为死域,对咱们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关天养听出了沈天照的弦外之音,不外乎也是要他拿出【上清化毒丹】来协助九夏城渡过这场危机。现在他也想清楚了,免费捐赠是再无可能的,哪怕是被骂成奸商,也不会再重蹈覆辙。药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却是人命。“我也正是为着这个才来的。回头烦请沈执事将鬼市上的商家都召集起来,大家合计合计。”他也听出沈天照今儿没有谈话的兴致,言下无不暗藏推搪之意,便站起身来,“定好了日期告诉我一声便是。告辞了!”沈天照送到门外,拱手作别。

    上了马车后,关天养就暗暗感慨:沈天照毕竟还是没有意识到这场危机有多可怕呀。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后,他就笑了,暗说:“我又不是属狗的,成天管这些闲事做什么?我是九夏人,难道他们就不是了?我理所当然地把这场危机当成自己的责任,他们却在一旁偷偷的算计我……”心下倒也不气了,只是哈哈地直笑。车夫小王好奇地问道:“小关少爷,什么事这么好笑呢?”

    关天养道:“没什么。不去史大掌柜家了,回吧!”

    “回?”小王奇道:“为什么不去大掌柜家了?”

    “怕是都出去散运了,去了也找不着人。你也回去陪家里人过节吧,我有事要外出一趟,得四五天才能回来!”

    小王没问去哪,老老实实地赶他的车。

    原本打算明儿再去江东行省的,可今儿年初一,人都出门了,该见的也都见不着,还是等回来再说了。

    回到关帝庙后,里里外外都寻不着黄儿——他之所以回来这一趟,就是要带黄儿一道走的——便问苏冠海有没有见着。苏冠海说早上还见着了,不知这会子跑哪去了。关天养也就没有再多寻,一个人出城去了。

    上了飞舟,就命傀儡人儿加足了动力,明天下午务必要赶到江东行省源州府。

    源州位于江东行省最西,毗邻大江,紧靠着三楚行省,也是一处水陆要紧。若是乘坐客船,从九夏港到源州港最少也得要十二三天,官舰刻制着增加动力的法阵,七八天的功夫就可以到。而乘坐凌动飞舟,最多也就是一天一夜的功夫。

    年初二下午,顺利抵抗源州。关天养早先只是听说齐世武的老家在源州,具体位于源州何处,他就不清楚了。进入源州城后一打听,都说老齐家嘛,出了东门走十里,齐家镇上便是。

    关天养想着此番虽是来兴师问罪的,但毕竟是年节下,不能太不讲礼数了。且今日天色已晚,也不适合拜客,还是等明天一早再说。就在城里逛了一圈,寻了家客栈落脚,胡乱吃了些东西就回房睡下了。第二天睡到巳时过了才起床,随便置购了些礼品,一手拎着,晃晃悠悠地出了东门,望着齐家镇而去。

    还没进齐家镇,就见一长溜的轿子排到了镇外,从轿夫的打扮和随侍的差人来看,显然都是官府中人了。关天养觉得纳闷,就叫住名轿夫问:“老兄,这是怎么回事呢?”轿夫斜瞅了他一眼,不无揶揄地笑问道:“看你这架式,莫不成也是来给齐大人拜年的?”

    关天养笑道:“怎么,我就不能来么?”

    轿夫啧啧地惊叹了两声,再不言语了。

    到了镇上,见各家的酒楼、茶楼都满客的,坐的也都是翎顶煌煌,穿绿着绯的官员。听着一个个左右说的都是齐世武主政三楚这几年的功绩,便知道是来拍马屁的。撇开拥护的人群,到了庄严富丽的齐府正门之前,见着一干家丁正在维持秩序,登记着来访客人的姓名,所送礼物一应不收。

【三百四十三、释疑】

    关天养走上前去,也不像人家那样呈上华丽的拜贴,张口将姓名一报,礼物往桌上一放,就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见你家老爷。不知他现在可有空?”负责登记接待的家丁连正眼也不瞧他一瞧,淡淡地道:“先候着吧,我们老爷空了自会接见你!下一位!”旁边有人冷嘲热讽地道:“嗬,还当自己是号人物了呀?拜贴都没有一份,谁知道你打哪地方冒出来的?”

    关天养也不和谁一般计较,仰头就道:“齐大人,关天养有要事来拜,还请赐见!”声音虽然温和,不带丝毫火气,可大老远都听得清清楚楚。家丁很是有些恼怒,将头仰起,冷厉地审视着他,“我不是说了么,老爷有空了自会见你。瞎嚷嚷什么?下去候着!”

    关天养当真走到了一旁。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凛气势犹如锋锐的刀锋,迫得人都不敢站近了,不由自主地远远退开,惊疑地将他打量着。

    不过片刻功夫,齐府中门大开,一身员外打扮的齐世武在家人的簇拥之下快步走了出来。人群一见了,都忽拉拉地跪下一大片,或是口称齐大人,或是有称老师,或是有称部堂大人,或拜年,或道喜,乱糟糟的,什么都有。齐世武却没功夫搭理他们,几步抢到关天养面前,起手道:“关老板,你,你可是稀客呀,请,请!”

    众人这才知道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子竟然身份非同寻常,都有些傻了眼。将关天养迎了进去后,齐世武又回身冲众人一揖,“对不住了,各位,今儿来了位极重要的客人,无暇再接见各位。改日吧!”便回身进去了。

    齐家是源州累世豪门,宅院大得教人咋舌。好在关天养也是见过世面的,不至于连眼睛都看得花了。

    入正堂落座后,齐世武将左右人等全部屏退,又让过茶,这才问道:“关老板,年节下的,你不远万里跑这一趟,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关天养哂然一笑,故作轻松地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年三十晚上,城内出现了三处尸毒感染点,好在都控制住了!”

    “啊?”纵然齐世武已不在三楚总督任上了,但还是惊得面色都白了,“这怎么会?是防控出现了疏漏么?”

    关天养到底是忍不住冷笑了起来,“这谁知道呢?偌大的官府,就连上寨村和其余几处村子的数百名百姓安置去了何处都不知道,又怎么闹得清尸毒是如何传播进城的?”

    齐世武细品着关天养话中的意味,分明已经看出他此来是兴师问罪的,言语不由也慎重了起来。“有这事?上寨村不是安置去了汉江府上虞县石桥镇的白水塘村了么?另外几个村子的百姓也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是我亲自协调的!”

    见齐世武亲口承认了,关天养的火气略偃,“是么?那齐大人可去这些个地方看过了,确认他们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这……”齐世武道:“那倒没有。怎么,出问题了?”

    直觉告诉关天养,齐世武没有撒谎,他的话是诚实可信的,但依旧没有好气地道:“白水塘村我亲自去看过了,除了一片沼泽,鬼影子也没见着一个!”

    “当真?”齐世武长身而起,眼里尽是迸溅的怒火。

    “不止这些。我提供给村民疗治尸毒的【上清化毒丹】也流到了黑市上去,还卖到了上万两黄金的高价。齐大人,这些都是你的首尾,我想听听你是怎么解释的!”

    齐世武沉默不语,但神情阴冷吓人。关天养也很有耐心,静静地等着。

    良久过后,齐世武突然叹了口气,颓丧地坐回椅子里,“这事……”然后又摇头,满脸的苦涩,浑不知道该如何述说才好。

    关天养轻呷了一口茶汤,“别这事那事的,有事直接说事。若是我不相信你,也不必大老远地路这一趟。是左省山干的么?”

    齐世武目光悠悠,闪烁不定,满布着疑惑,“省山跟了我十五年,他,他不该是这样的人……”

    关天养与左省山虽然接触不多,但确实感到这是一个爽朗明快的人,并不那么阴沉险恶。但欧阳杰已经说过了,丹药是左省山拿到黑市上售卖的,自然不会有假。从领药到用药,整个环节里只有左省山拥有丹药的支配权,除了他,还会有谁?关天养想不出来,也觉得没有必要去想。

    “这事九夏府和督政使衙门展开调查了吗?”

    关天养哼道:“他们?根本就不拿这当回事,好像觉得理所当然似的。”瞟了面颊为之抽搐的齐世武一眼,又嘿嘿地道:“听说前两年遇有感染尸毒的村庄,你们都是直接将整村的百姓进行焚烧或者填埋处理的?”

    齐世武惊诧之极,“这,关老板是听谁说的?”

    关天养将身子靠在椅背上,眼睛望着绘着富贵寿考图案的藻井,“坊间不都这样说么?我也就是没有亲眼得见一回罢了!”

    齐世武唉了一声,“以讹传讹呀!虽说尸毒极为可怕,一但有人感染,便会一传十、十传百,不消得几天,满城百姓尽会被传染。可在处理感染者的事情上,官府还是得慎之又慎。人命关天,能救的话,那都是要尽量救治的;若是不能救了,那才会寻地深埋或是运往化人场焚烧。每处理一具,须得经过保正、县衙、府衙和督政使衙门的层层验堪审核,各类手续、格单都须得齐全,当事人也得签字画押,之后再报我这里——也就是报到总督衙门核批。但凡有一丝的疑虑之处,都不得予以批复,得不到批复,就算那人已经彻底尸化,也不得予以处理。总督衙门批复之后,相关文档案卷又得原样誊抄三份,原件存档。誊抄的三份是一分留底备查,一份送呈刑部、一份送呈户部。也不是送呈了就完事的,刑、户二部还得查核,若是有问题,就会行文该省细问,不能给予满意答复的,那就是草菅人命,是大罪,经手人等,上至总督,下至仵作,全都得依律问罪!”

    关天养没料想到死个人还这么多审批程度,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纳闷地问道:“那你来告诉我,为什么我去了白水塘村,却没见着安置过去的上寨村百姓?”

    齐世武渐渐缓过神来,思绪也越发的机敏,“不好说。这事我刚协调到位,就调离了任上。兴许是汉江府没有协调到位?”

    关天养连连摇头,“我都问过汉江知府了,他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事!”

    “不可能!”齐世武顿时怒色大作,“这事是我当着九夏、汉江两府的面协调的,且都应答了下来。安置公文也是我当面批示的,有底可查,哪里容得他们抵赖?”

    关天养顿时一怔,暗道:“这他娘的怎么回事?每问一个人,说的又都不一样,问题出在哪里?”想到廖成龙的闪烁,心下一亮,“难道这是廖成龙和汉江知府的首尾么?可是【上清化毒丹】又是如何流出去的?难道是怀远堂里出了内鬼?”竟是越发的迷糊了。

    齐世武又说:“那一批安置转移的百姓有六百七十八人,除了上寨村的一百三十二口,其余的五百四十六人也都失踪了不成?”

    “这个……”关天养摇头道,“我就没有去关注了。但白水塘村确实不见上寨村百姓的影子。你说,能教我不怀疑么?”

    齐世武神色稍霁,嗯了一声,“叶大人就没有派员核查?”

    “他么?”关天养想到叶之皓来求药的神情,便不无讥讽地道,“眼下他也只是想着如何才能保住自己的乌纱,哪里还有闲心来管百姓的死活?”听了齐世武的这番话,不免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于敏感了,毕竟是活生生的几百条人命,哪里是说能坑烧就能坑烧了的?兴许这里有还有别的内情,比如说都不想去白水塘村那个鬼地方兴家立业,拿着他给的安家使费去别处谋生了呢?换作是他,也极有可能这样做的。

    “关老板不必着急,这事出在我任内,若他们真有什么不测,我是难辞其咎的。我这立即就上封奏疏,呈报皇上,请求朝廷派出专员予以核查,以明真相。”

    关天养摇头笑叹了起来,“我着什么急?我只是想不透,好心捐出来给村民们疗治尸毒的丹药怎么会流到黑市上去售卖了?!左省山呢,叫他来问问情况吧!”

    齐世武道:“现在不行。省山回老家探亲了,约好了去中京寻我。怕是要等到两个月以后了!”

    关天养当真是哭笑不得,“这可真是有些巧了……”站起身来道,“既是这样,那我也懒得再费这个精神……好了,也不打扰你在家过年,我走了!”

    齐世武忙拦住了,“好不容易来这一趟,就这么走了?不行,怎么说也得住个三五天!”便走到厅口,叫来了管家,让他立即去安排宴席。

【三百四十四、齐仲琳的修行梦】

    关天养也知道就这么甩手走了未免太不给齐世武留面子,就道:“三五天是不可能的,九夏城那边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我呢。扰你一顿饭就是,可别说我不给面子?!”哈哈地笑了起来,刚才的沉重气氛尽扫。

    齐世武却笑问道:“今儿才年初三,九夏城年三十晚上发生的事你都尽知了?可真是神仙呀!”

    关天养道:“我亲自撞见的,能不知道?前儿上午,叶之皓还派来人跟我打擂台,要药来着?我就告诉他,要药可以,但以前我拿出来的丹药能按市价结算了,否则免谈。没得拿我的东西来便宜你们这伙当官的道理!”

    齐世武叹道:“你就放心吧,这事一定会给你个交待。虽然我已经不在三楚总督任上,不知道这事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就绝不会坐视不理。走,先内堂叙话……”

    宴席置办得很是丰盛。除了齐世武外,便只有他在家读书待考的次子齐仲琳作陪。齐仲琳的年岁与关天养相若,去岁已中了举人——用关天养的话来说,能在十七岁上中举人的,要么是有真学问的,要么就是靠着关系,他就笑问齐仲琳,“不知二公子走的是哪条路?”

    齐仲琳笑着答道:“莫不成在关大哥看来,我的学识还不够资格考取举人功名么?”

    关天养哈哈大笑,“这话反问得妙,可见你脑瓜子是真好使。齐氏乃源州望族,世代簪缨,你父现将出任兵部尚书,不日便可入阁拜相,你又何苦费这精神考取功名?换成是我,绝不会把大好日子都花在这花而不实的东西上面。要么正正经经的做学问,要么踏踏实实地研究治国的方略,如何才能为民办实事、办好事。倒也不是我看不起科举,实在是觉得他虚有其表。好些人读了一辈子书,就为考得功名,结果功名考上了,官也当了,却不会办事。不但把大好光阴浪费了,还坑害了国家的百姓……”不时发出啧啧的叹息,满脸都是遗憾之色。

    齐仲琳瞟了父亲一眼,见他饶有深意地看着自己,便知是在等着自己的回答,忙轻咳了一声,答道:“关大哥乃世外之人,当然不知科举功名乃是朝廷网罗士子的必由手段。兴一利,必起一弊。科举制度传承了几千年,弊端固然极大,可若不用它了,又以何种制度来取代?所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朝廷取士,首重德,其次为才,再下为能。功名不过是为十载寒窗苦读的奖赏,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只在个人怎么看罢了。而官吏的选派任用职在朝廷,官员无能,吏治**,也不能全归责于科举,各方面的原因实在多得很,三言两言也是说不清的……”

    关天养自然不意外齐仲琳还懂得这样一番大道理,频频点头道:“反正我不是你们场中的人,雾里看花罢了。来,喝酒……”宾主相得,极是欢洽。

    席罢,齐世武就说有些倦了,回屋小寐一会儿,让齐仲琳陪着关天养。老子一走,齐仲琳的活跃立时体现了出来,就要拉着关天养去看戏,说是家里新买的戏班子,戏文也是新编的,很的意思。

    关天养见他猴急成这样,便问道:“既是你家的戏班子,至于稀奇成这样吗?”

    齐仲琳扼腕叹道:“关大哥是不知道,老太爷,还有父亲和母亲都不准我们看戏,被知道了要挨板子的。戏班子也是买来待客的!”

    关天养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想打着我的幌子去看戏吧?行,我也好久不曾看过戏了,就陪你见识见识!”

    说是贵客要看戏,不多刻功夫就筹备停当,送来了戏单子,齐仲琳客气地让关天养点,关天养却摆手道:“我喜欢的你未必喜欢,还是你自己来吧。”齐仲琳就说无论如何也得点上一出,不然被父亲知道了,他一样得挨打。关天养就随便指了一出。齐仲琳这才点了一出名叫‘香魂谱’的戏。

    好戏很快就开场了,齐仲琳对这出没兴趣,就凑近关天养问道:“关大哥,听父亲说,你是神仙中人?”

    关天养呃了一声,“什么神仙中人?我就是个生意人,不过识得些修行者罢了!”

    “那以你看来,我是否具有修行的潜质?”

    “你?”关天养顿时怀疑起了齐仲琳并不是想看戏,而是别有所图。便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骨骼还算清奇,十六岁就能中举,智慧也是上佳的。额堂饱满,神气充足,先天也是极好。我看是可以的!怎么,有兴趣去修行?”

    齐仲琳惊惧地环视了一眼左近,见下人们都远远的,没个听得见他们谈话后,这才松了口气,“我从小就梦想着修行,可是,哎,福缘太浅,几番借读书之名潜入深山,也没遇着传说中的神仙。不知关大哥可否成全?”

    关天养真想大笑,“我成全?敢问我怎么个成全法?”

    “关大哥既识得不少神仙,何不为我引荐一番?只要能拜得明师,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关天养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怔怔地看着他道:“你当修行真的就是逍遥自在,无忧无虑么?”齐仲琳大奇,“难道不是?”关天养吁了口气,“不是得很……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修行界的凶险残酷百倍于官场和江湖,能好好地做一个普通人,快快活活地过上一辈子,那就不要去修行……看吧,你以为我以骗你。算了,我也懒得多说。修行这东西是要看缘份的,强求不来。我是认得不少人,可也没法子把你举荐给他们!”

    齐仲琳顿时呆住了,满脸尽是失落。

    关天养叹道:“我跟你父亲也算是朋友,所以不想你往火坑里跳。当初我没跳进修行界前,也觉得它十分的美好……”便娓娓地将自己这两年多来的经历细说了一遍,听得齐仲琳是毛骨怵然,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红,红了又黑,时而义愤填膺,时而咬牙切齿,哪里还有心思去听戏文都唱的什么了?直到四出‘香魂谱’都唱完了,下人来问他还要不要听,他不耐烦地一摆手,“下去,都给我下去……那你去了嵩山后,还有没有人找你索要龙鳞?”

    关天养望了望天色,见暮色已渐罩了下来,就笑道:“他们眼下正需要我呢,又怎么会故意跟我为难?再说,龙鳞与生存比起来,何者重,何者轻,他们都清楚得很。一旦不再需要我了,定会旧账新账一起算。”

    齐仲琳脸色青森森的,眼神里尽是惊惧,浑如他也经历了一番关天养的际遇,“真不敢想像,修行界竟然这般没有王法,太可怕了……”重重地吐了口气,浑身一软,瘫在了椅子里。

    关天养嘿嘿地道:“这算什么?你若是真的拜入了哪个门派之下,平日里倒没什么,日子过得当真是逍遥,跟神仙没什么区别。可一旦有事,掌门号令之下,不管是火坑还是魔窟,你都得义无反顾地跟着跳。那时候你的命就不是命,就是一颗棋子,贱得不如蝼蚁。几千年来,修行界哪个时候真正平静过?特别是近三百年来,正魔二道互相攻伐,为此而送命的修行者不知凡几。可是有什么办法?既入了修行界,就得按他们的游戏规则来。若是你想着自己的性命宝贵,敢不遵从号令,轻则被废了修为,逐出山门,重则一样没命。而一旦没了门派庇护,随便个烂猫杂鱼都能取了你的性命,还没人会为你鸣不平……”说到此处,见齐仲琳连嘴唇都吓得白了,便吃吃地笑道:“我也不是故意要吓你,实在是就是这么回事。那些能修成仙的,哪个不是从白骨山里爬出来的?在我看来,与其去追求这些虚有其表的东西,还不如实实在在地过一辈子。”

    齐仲琳嗫嚅着道:“多谢关大哥相告……呀,戏都演完了?”关天养哈哈大笑。

    管家来了,说晚宴已经备好,请关天养入席。

    关天养看了看天色,摇头道:“不了,我这还得赶路呢!”

    齐仲琳顿时着了急,“关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急着走么?不行,无论如何也得多住两天。我还有好多问题要向你请教呢!”

    关天养笑道:“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你也是知道的,九夏城又面临着一场危机,我的家当全都在呢,得回去好好地守着才能踏实!”

    齐仲琳拉着关天养,说也不差这几天,又说几个月都没有出现,断不至于就在这一两天就陷入不可收拾的局面云云,总之就是不放人。关天养正无可奈何,管家又将齐世武请来了,也留,说特地请了几位老朋友作陪,无论如何也得吃过晚饭了再走。

    关天养也不是个全无人情味的货,见齐世武这般,便知盛情实在难却,就说:“好吧,吃过晚饭再走……”相较中午只有齐仲琳一人作陪,晚上可谓高朋满座,除了齐世武外,另有六人,全是新面孔。

【三百四十五、故旧重逢】

    关天养也不管谁是谁,反正齐家的酒是喝不醉他的,且众人都如捧月般捧着他,便来者不拒,杯到酒干。众人见他酒量如此之宏,叫好不迭。都架秧子似的涌上来或是劝或是敬,想着方儿把各种好话都说尽了,只是想将他灌翻。关天养暗觉好笑,心说:“小爷的酒量也是你们能量得出来的么?”便逞起性子来,说是他喝一轮,在场的每人喝一杯——席上除了齐世武和关天养共有六人,也是就是说关天养喝八杯,他们才喝一杯——还说若是他先醉倒了,送在座的每人一件宝贝作新年之贺。众人都只当他年轻,爱摆显能耐,如何能不答应?越发的起劲了。结果是子时不到,除了齐世武量力而行外,其余人等全都趴下了。

    看着第六个自夸海量的朋友被丫环们搀下去醒酒了,齐世武就哈哈地笑了起来——他为人素来端方,即便是笑,那也笑得很矜持。像这般的敞怀大笑关天养还是头一回见到,不由得感到好是惊奇——说道:“关兄弟,你这酒量我算是见识了。开席到现在,一共喝了八百六十三杯,每杯一两,那就是五十多斤的酒呀,这么大一海坛了,可你不但连肚子都不鼓,脸色都未曾变一下,我算是见识了……”

    关天养没料到齐世武记得这般清楚,笑道:“其实我也是胜之不武,使了些小巧的手段。真要论起酒量来,十个我也喝不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齐世武指着他大笑,“你呀你,我就在猜嘛,他们这回可栽得不轻呀!”

    关天养夹了片菜慢嚼着,“谁让他们合谋着先灌我来着?对了,齐大人,你何时起程进京?”

    齐世武笑容一敛,“初六就得启程。圣旨里已经说了,给假三月。我得赶在二月初六前进京面圣。怎么,关兄弟还有什么事情要交待?”

    关天养嗞的一声将杯里的酒喝了一半,皱着眉头说:“说实话,老齐……”齐世武不再叫他关老板,他也顺势叫起了‘老齐’,将彼此的关系拉近了一层,“你家的酒实在不怎样。走了这许多地方,还是奎元阁的【太白醉】好呀……”齐世武不料他竟说起了这个来,顿时有些没头没脑。不想关天养又说:“把你家老二带上一起走吧!”

    “啊?”齐世武万没料到关天养说的竟是这个,脑子不由得有些转不过弯来,愣在了当场。

    关天养把齐仲琳有意修行的事说了,又大略地将修行界的险恶说了一遍,“你也是为官多年的人,该知道那有多残酷。你家老二的天赋、资质、根骨俱属上佳,若是修行界没这许多事非,不拘拜入哪家,都是福缘。可,哎,现在我自己都后悔为什么在修行界陷得这般深,都逃脱不出来了。若能回到当初,哪怕是日子过得穷困些,艰难些,那也是真正的逍遥快活呀……”

    齐世武不想次子竟有这样的想法——其实也难怪,他年轻时候也想过去修行,只可惜没有门路,最后不得不放弃——心下实在有些恼怒,更为惊骇的是修行界的残酷更胜于官场。想到关天养所说,若是齐仲琳真的成为了修行者,不定哪天就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正魔二道的争斗中,连超生的机会都没有了,一股凉意就直透脑腑,说不出的害怕。“多谢关兄弟相告,这回进京我一定带上他!”

    关天养用毛巾擦了嘴,拍了拍肚子,感慨道:“吃好了,也喝好了,也该走了!”

    “走?”齐世武忙道:“这可不能够,就算再忙,那也得歇一晚,明儿早上再走!”

    关天养把着齐世武的肩膀,“老齐,不瞒你说,我心下总觉得有些不妙,这回九夏城怕是又要出大事。虽说我不是神仙,就算回去了也未必能够扭转乾坤,但我的根本和家当都在九夏城,总不能就这么丢了不是?而且我有飞舟,日千八千里,明晚就能回到九夏城。你也甭送了,我先祝你一路顺风吧……”

    齐世武也知道留不住人,只得道:“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强留了。若是九夏城真出了什么事,可直接给三殿下去信。虽说眼下时局波谲云诡,但三殿下多少还是能帮得上忙的!”

    “拉倒吧!”关天养哂笑道,“他就能帮着派人来送死。”刚走到门边又停了下来,“对了,不管你有多信任左省山,都要弄清楚丹药外流是不是他干的。好了,我也言尽于此,告辞!”纵身一跃,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飞舟在天上游弋,为了不过于惊世骇俗,总得寻个地势高,且清静无人的地方登船。

    出了齐府,便望着山里疾奔,眼看着就要登上最高的山头了,偏听得一阵破空之声追来,忙立足了脚步,仰头望去。只见四道遁光疾袭而来,看这势头,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心下当即提高了警惕,严阵以待。

    “关兄弟,你的脚程可是越来越快呀。我们还说等下半夜再去齐府找你,不想这就要走,差点就让你给跑了……”说话间,申广平和一名重极门弟子,另有两人无法从衣着上来判断身份的修行者从天而降。

    关天养愣愣的,似乎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申广平笑道:“怎么了,关兄弟,莫不是把咱们当成拦路劫道的贼了?”

    关天养这才笑了起来,起手道:“我这不是还没反应过来么?申大哥,你好呀。这几位是……”

    申广平忙道:“看我,都忘了给你介绍。这位是……”指着两人非重极门下道,“这位燕山林芝派焦禄焦道兄,这位是贺兰派云中子道兄。这是汪师弟,名星洋,许师伯座下弟子,排行第五。”他每介绍一个,关天养就拱手作揖道:“焦前辈、云中子前辈、汪大哥……”众人也都听过他的名号了,不敢当礼,纷纷避让,还了一揖,叫道:“关老板好!”

    申广平拉起关天养的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先到我的下处!”

    关天养只当申广平要拉着他去叙旧,忙道:“申大哥,这回可不行,我还有要事,得立即赶回九夏城!”

    申广平道:“你当咱们找你是为了好耍么?也是有要事的。刚才我不就说了么,原打算今夜就去齐府拜会你的,不想你竟半夜开溜了。要不是汪师兄坐不住来寻你,咱们可又错过了!”

    关天养听了这话,不解地道:“不知申大哥有何要事?”

    申广平笑道:“咱们都是修行者,你说有什么要事呢?”

    关天养醒悟了过来,点头道:“想必是为强化法宝吧?”见申广平点头,就说,“申大哥,我的手段可不比重极门高明,你自个儿想偷懒,便把事情往我身上推么?”

    申广平与他是极熟的,知道这是玩笑话,也不在意,摇头道:“我才多少点道行?再说,这二位原是要寻你,恰好你又在这左近,总不能就这么错过了不是?走吧,先去我那里再说……”拉上关天养往望着山里疾驰。

    关天养也知道是走不脱,只得由着申广平。一番询问得知申广平和汪星洋此来源州是肩负有两件重任:其一是采购物资;其二是又到了每十年一度的门人收录之季。

    说起物资采购,关天养就想到源州出产黑水珠——源州有湖名曰‘玄水’,其水性寒,远看黑如墨,故名之。湖中生有一种蚌,名为玄水蚌。此蚌肉质如玉,但极苦,人食之必泻七日方才痊愈,但所产之珠亮泽如玉,森寒如冰,不但具有极佳的收藏和观赏价格,还对疗治热毒有奇效。最重要的是此珠水气极盛,乃是炼制法宝的极佳材料。只是肉眼凡胎者不能辨出何者可用于法宝的炼制,各大门派往往都会派出弟子亲来收获——心下不免暗骂自己糊涂,何必走得这般匆忙呢?去市上采购些适合法宝炼制的黑水珠回去售卖,那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不枉了来源州跑这一趟。

    林芝派的焦禄和贺兰派的云中子也都是赶来采购黑水珠的,偶遇了申广平和汪星洋,便打起了请二人强化法宝的念头。申广平于此道并不擅精,犹豫着不敢接,偶然得知关天养也到了源州,就落脚在齐府,便将消息告诉了二人。二人得知关天养就在左近,且申广平又极力推荐,自然是喜不自禁,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关天养帮着把他们的几件法宝强化了,一旦错过,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遇上。

    申广平与汪星洋落脚在山中的一处道观,距离源州城不过四五十里行程,虽时常也有香客游人前来叨扰,但比之别处清静了很多。

    既是寻上门来的生意,关天养也就不好推辞了。焦禄要强化的两件法宝都是灵品,其一是法剑,其二是护身内甲;云中子要强化的两件法宝共三件,灵品一、凡品二。

【三百四十六、两单生意(上)】

    两人见关天养拿起自家的法宝细看过了,忍不住异口同声地问道:“怎么样,关老板……”见对方都急切如此,又同时哈哈地笑了起来。

    关天养也笑了,拿起焦禄的法剑道:“此剑来北海玄金所炼,所刻【冰封】法阵以黑水珠为眼,再辅以【五气朝元】之阵,不论是选材,还是炼制手法,都独具匠心。若是我没有看错,该是出自重极门鲁前辈之手,可对么?”

    焦禄欢喜得大笑道:“关老板果然神目如炬,不错,此剑正是重极门鲁前辈为家师炼制,现如今又传到了我的手里。只不知还能否强化?”

    关天养道:“怎么不能?鲁前辈的炼器手法我是极佩服的,炼制之初就为这把剑留下了极大的提升空间。焦前辈若是细心,就该会发现这把剑虽只是灵品二阶,但其威力并不比灵品四阶,甚至是五阶的差。”

    焦禄眼睛大亮,击掌赞道:“关老板神人也。同道好友都说关老板的手段如何如何的神奇,我还只当有夸大之处,如今亲眼所见,方知丝毫无虚呀!不错,这把剑的威力确实不亚于灵品五阶。就在三十年前,家师的一位仇家苦耗百年之力,终于炼成了一件灵品五阶的法宝,气势汹汹地打上燕山来寻仇。不想那件法宝还是毁于此剑之下,激愤之余,那人是当场吐血而死。家师也是琢磨不透其中的因由,原来是炼制手法的独特,回头我一定得亲上千阳山,向鲁前辈致谢!”申广平连说不必。

    “但凡修行者,无有不会炼制法宝的,但为何重极门却能独领风骚,成为天下炼器之宗呢?这便是手法的原因了……”关天养娓娓地道,“手法越是高明,同样的材料、同样的法阵,却能发挥出不同样的威力来。若这把剑炼制者不是鲁前辈或是重极门的前辈,它最多只能提升一到两阶,不过现在嘛,我有把握将它提升到灵品七阶!”

    “啊?”焦禄如遭雷击,脸色瞬时都焦了下来。便是一旁的云中子脸色也是刷地一下全白了,难以置信地问道:“灵品七,七阶?!”

    关天养淡然一笑,“我做生意素来是先说断,后不乱。灵品五阶法宝每成功强化一阶,收费五万晶玉,五阶以上,每提升一阶,收费一百万晶玉。”因见二人被‘一百万晶玉’这个庞大的数字吓得目瞪口呆,便又补上一句,“我是从不漫天要价的。前不久大慈悲寺要我强化了几件法宝,也是这般收的费。若是回头的熟客,可以打个九五折,再低就不能够了!”

    两人听了这话,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却是你看我,我看你,喜忧交加,犹豫不定,浑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关天养也知道他开出的价格对于普通修行者来说太高了些,不是谁都能够承受得起的。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法宝的强化,品阶的提升也不是一般的修行者能够玩得起的,若是价格开得低了,什么人都找上门来,岂不得被累死?所以,为了长远着想,价格不妨定得高一些。刚入这一行的时候,灵品法宝的每成功强化一阶,收费是五万晶玉,那时候觉得这个价格实在高得有些离谱。到了后来,接触的面广了,方才知道五万每一阶的收费委实太过便宜了些,所以白龙要他强化法宝时,才会叫出那样的高价来。

    也就是那时,他决定若非朋友求上门来,绝不再接凡品以下法宝的强化和修复——毕竟凡品法宝的强化和修复难度实在太低了些,像重极门下申广平这样的修为,也能保证六七成的成功率,到了鲁长恭的境界,几乎是不会失败——老是承接太过低端的生意,影响收入,也体现不出他手段的高明和独一无二——灵品法宝以五阶为界,五阶以下修复收费是每阶一万,强化是每成功一阶收费五万;五阶以上修复收费是每阶五十万,强化成功每阶收费一百万。圣器五阶以下修复是每阶五百万,强化每提升一阶收费一千万;五阶以上暂未考虑,毕竟短期之内他还做不到。

    申广平见二人实在取舍难定,就微微一笑,“二位道友想必还不知道,关兄弟为大慈悲寺成功强化了三件圣器。我听师父说,圣器以上,每成功强化一阶,关天养收了大慈悲寺一千万晶玉。可是么,关兄弟?”

    关天养笑着点头。

    二人听了这话,俱同时惊叫了起来,“我的天呐,一千万晶玉,也亏得大慈悲寺那样的豪门大派,不然谁承担得起?”

    申广平笑道:“不管是一百万还是一千万,说来都算不得什么。法宝每提升一阶,于修为的提升大有助益,这可是花几十年、几百年功夫都未必办得到的。我觉得吧,能花钱办到的事,就没必要自己费功夫。若是心疼那钱,自己去折腾,成功的希望实在渺茫得很,一旦失败了,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二位,我说得可对么?”

    焦禄似乎也想开了,哈哈笑道:“申道兄此言有理。钱财乃身外之物,法宝才是根本呀……”虽说灵品七阶法宝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可一想到真的强化成功了,就必须得支付二百一十五万晶玉的报酬,他个人是万万承担不了的,便是对于整个林芝派而言,也是一笔巨大的支出。兴奋与痛苦之色交相闪过,着实纠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中子却是有些等不急了,问道:“关老板,你看我这三件家伙什能够提升多少品阶?”关天养都一一明白了说了。云中了见最高的也就能强化到灵品五阶,虽说十分的遗憾,但三件加起来的报酬也不过五十万,虽说也不菲了,但相比起焦禄一件就要二百多万晶玉的报酬来说,实在是太过便宜了些。便客气地道:“如此就麻烦关老板了!”关天养起手道:“不必!”

    这时,焦禄将牙猛力一咬,终于拿定了主意,“申道友说得对,钱财到底是身外之物,法宝才是一切。可,关老板,我身上也没带着这许多的现钱……”关天养也不容他说出下文,就果断地道:“对不起,赊欠概免。若是眼下钱不够,可等凑齐了再来九夏城找我就是。”

    “这……”焦禄顿着了慌,先是看着申广平,见申广平一副爱莫能助之色,又看着云中子,云中子摇头道:“这可不是二十万,我也帮不上忙了!”焦禄苦叹一声,又转脸看着关天养,“不知关老板能否等我三天?”关天养又摇头道:“最多两天。云中子前辈这三件法宝顶多只需要两天半时间便能强化完成,我再多等你半天。若是还赶不回来,就请焦前辈直接去九夏城吧。也不是晚辈拿架子,故意为难焦前辈,实在是九夏城眼下正面临着一场空前的危机,我还得回去守着那点家当,免得都毁了!”

    汪星洋啊了一声,问道:“九夏城又出什么事了?”

    关天养沉重地道:“尸毒,不知从哪里来的尸毒开始在城里传播。虽说官府在全力防控,但各位都知道尸毒有多可怕,一旦失控,整个九夏城都完了……”

    申广平脸色都青了,“怎么会这样呢?一年多前,九夏城也爆发过一次尸毒危机,好在玄武宫及时出手,化解了过去。这又卷土重来了?”

    关天养苦笑道:“谁知道呢?要不然我何至于匆匆赶回去?”

    焦禄叹道:“原来是这样。好,那就两天。”将法宝收将起来,朝众人作了一揖,匆匆地消失了茫茫夜色里了。

    关天养强化法宝是不用避忌旁人的,在与云中子交待了一番他的规矩后,就着手忙碌了起来。

    申广平也不是第一次见关天养强化法宝了,可还是怕错过了每一个细节,将眼睛瞪得大大的,屏了呼吸,全神贯注地看着。汪星洋早听同门无数次地盛赞和艳羡关天养的手段,这还是头一回见着,自然想看出其中有何神妙之处,比之于申广平的专注也是不遑多让。

    关天养的修为大进,手法也是越加的纯熟,任何材料拿在手里,几乎是动念之间就炼化了,根本不需要聚灵和使用特别的手法。云中子是看得目瞪口呆,心下直感叹这跟变戏法差不离多少。

    汪星洋的惊诧并不比云中了少,若不是师门长辈都对关天养推崇倍至,他还当关天养真的在玩什么鬼把戏呢,根本不是在强化法宝。

    申广平心下更多的是骇异,这才一年多时间没见,关天养的实力却有了不可估量的提升,单从符箓炼化和法阵刻制的速度而言,快得令人乍舌,若不是他的眼力功夫还算好,根本看不出个名堂来。半晌之后,也只得感慨:这样子就算看上一百年,也悟不出个所以然来。再看汪星洋和云中子,也都是一脸的无奈和惊愕,便笑了一笑,示意自己一样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 三百四十七、两单生意(下)】

    就算是看不出任何的名堂,三人还是不愿离开,或坐或站,静悄悄关注着在关天养手下衍生出来的每一个变化。当从法宝的光泽上判断出品阶得到提升时,无不激动非常,浑如自己亲自动手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成功似的。

    关天养一口气成功强化出了两件灵品五阶的法宝,这才停下手来歇息。以他现在的修为,这样高强度的消耗持续整整十二个时辰,足以令他神思倦怠,昏昏欲睡。喝下了整整一瓶的【回元露】,又静坐了片刻,这才感觉好些。见三人像看怪物一样盯着他,便笑道:“都怎么了?这是……”便又开始整理材料,准备第三件法宝的强化。

    云中子感受着已经成功强化的两件法宝的变化,激动得浑身颤抖,额上冒汗,脸上像被滚油泼过一趟,亮红亮红的,只是一个劲地说:“关老板真乃神人也……”申广平都听不过去了,笑道:“云道友,你是不是兴奋得忘乎所以了?”云中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憨憨地一笑,“这个,是,高兴得都糊涂了……”也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关天养将材料摆放好了后,便说去睡两个时辰。三人闲了没事,就聚在一起讨论关天养强化法宝手法的问题,结果是各说出了一番体悟,却又丝毫不联系不起来。申广平只得苦笑道:“看来咱们都是仁者见仁了……”汪星洋苦恼得很,紧蹙着剑眉道,“我就想不明白了,他才十多岁,靠着什么来控制灵气?”申广平道:“不是说了么,原力……”汪星洋连连摇头,“原力到底是像真元那样真有的一种力量,还是一个虚化的概念呢?我一直都还没闹清楚呢!”申广平说:“小白不早就说了么,原力就是一种力,是宇宙运行的根本之力,不是什么虚化的概念!”汪星洋没有接话,陷入了沉默。

    云中子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对于法宝强化一道,他也是一知半解,就笑道:“我看也讨论不出个名堂,还是继续看吧。能悟出多少是咱们的福缘,悟不透呀,那也怪不着谁……”

    两个时辰后,关天养睡醒了过来,掬水洗了把脸,就又开始第三件法宝的强化。

    【回元露】的效果极好,再加上他现在修为底子深厚了许多,两个时辰睡下来,已是恢复如初。

    接下来要强化的法宝是只拂尘,柄长两尺有余,尘丝用极为罕见的飞火乌金拉成——飞火乌金又称火魂金或是火妖铁,极脆极硬,最导火性,便是遇着点火星,也会迸溅也熊熊赤焰。因其色泽乌黑,故名飞火乌金——要将飞火乌金拉成丝可谓极不容易,别看小小的一束,也不过千把根尘丝,也不知耗了几十年的心血。拉成丝后,又经过一番苦心的炼制,色泽由乌黑变为莹白,可柔可硬。柔时若发丝,变化如意;硬时坚若精金,削铁若泥。精于五行法术者用此宝最好,能大幅增强火系法术的威力,教人防不胜防。

    贺兰派乃三清教下散支,立派也有两千余年,奈何僻处朔原蛮荒之地,苦寒异常,一直难以发展壮大。不过,贺兰派能在外走动的弟子无不都有一身不俗的修为,比如云中子,看着又黑又瘦,浑似脸朝黄土背朝天地苦了一辈子的老农,却是货真价实的元婴境界高手,谁若是轻视了他,断难讨到半分的好。

    关天养素来对三清教深为厌恶,但也知道贺兰派虽源于三清,但并不奉终南山号令,遇有事情,也绝不向终南山求救,自强不息,很是有些风骨。再者云中子待人接物很是温和谦恭,便给他留下了良好的印象。若是别的三清教下弟子求他强化法宝,纵推辞不了,他也绝不会这般用心。

    随着时间的流逝,拂尘所散发出来的幽蓝光芒也在一遍又一遍的注灵后显得越发的浓郁,浓得有若水银一般,伸手便可掬起一捧来。从宝光看来,分明已臻至灵品五阶了,可关天养并未停下手来,而是继续注灵,隔上片刻功夫,便会化掉一道或是几道符箓炼入还差最后一步方才能够完成的法阵中去。

    申广平修行将近两百年,亲手炼制的法宝不下百件,却也是不能完全明白关天养这样做有什么目的,隐约中猜测可能不是为了激活阵眼,而是为了提升法宝的品阶。只是此宝已经从灵品三阶强化到了五阶,再要提升,似乎有些过于强求了。再者拂尘之柄乃是用九离木制成,也是【六阳真火阵】的载体。所谓木生火,火克金,金又克木,若非飞火乌金特异的性能,这件法宝根本是不可能发挥得出威力来的。就他看来,飞火乌金虽然珍贵稀罕,但并不适合用作炼制法宝,甚至是所有属性相冲相克的材料只适合作用作炼制法阵。

    汪星洋又何尝看得透其中的关窍了?几番的抓耳挠腮,苦思不得其解,又见申广平也是一样的茫然,心下这才深信了一众同门对关天养的赞誉实非溢美。感慨之余,不免又觉得自己太过没用了些,一百八十年的修炼竟然比不得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未免太过没用了些。

    云中子只是紧张地期待着,静候最后一刻的来临——他却不像申广平那样理性地分析,只是一气胡思乱想,见法宝的光芒是越来越浓,非但不喜,还隐隐地担忧了起来:若是强化到了灵品五阶以上,那可该如何是好?他可是没有足够的钱来支付报酬呢!

    五个时辰对于在场的人来说似乎也就弹指即逝,随着关天养长吐一口气,法宝的光芒渐由闪烁而恒定,众人便知这一番的强化算是完成了。只不过拂尘的品阶并未再次突破,而是停留在了灵品五阶,申广平不免有些诧异,越发的猜不透关天养刚才的一番举措有何用处。汪星洋率先感慨道:“早听说关兄弟的手段如何如何的神奇,这一回算是见识了……”本想赞誉一番的,说到此处顿觉辞穷,只得讪讪一笑作罢。

    云中子将拂尘拿在手里,顺势一抖,顿时惊得噫了一声。汪星洋见他脸色古怪,便以为法宝强化出了问题,便问:“怎么了?”在他心下,还是不太相信天底下有不会将法宝强化失败的手法,只觉得关天养是运气太好,且强化过的法宝件数也不多,还没有遭遇失败罢了。见了云中子的神情,心下一跳,暗道:“强化失败了么?”可目光落在那幽蓝得化不开的光芒上时,不由得暗暗嘲笑自己太过小人之心了。

    “关老板……”惊愕之后,云中子的眼里又尽是惊喜之色,“你,你这教我,教我……”已是不知该用什么话来表达心中的感激。

    关天养略显疲惫,喝了一口水方笑道:“这也是份内的事,前辈何必多言?!”云中子不料关天养如此厚道,与传言中的刻薄刁顽全然不同,心下越发的敬佩,长揖一躬拜下去道:“既是如此,那就谢过关老板了!”取出钱袋来,双手奉到关天养面前,“这是五十万晶玉,还请关老板点收!”关天养哂然一笑,接了过来,“那晚辈就却之不恭了!”也不当面点清就收了起来。

    汪星洋很是好奇到底是什么问题,但又知道事涉机密,胡乱打听可是触犯禁忌的,还是管住嘴巴好些。申广平到底见识比汪星洋要高上一筹,约略猜到关天养刚才的一番动作定是在法宝内部布下了一个循环的法阵——飞火乌金是属性相冲的材料,九离木生发火性,火重克金,【六阳真火阵】的威力是被尽数发挥出来了,可如此一来就会极大地影响法宝的寿命,不定哪天就因火气太盛而导致法宝完全毁损呢?唯一的化解之道就是再布下水和土两种法阵,以消泻过盛的火力,达到保护法宝的目的,同时还可略微提升法宝的威力,可谓是一举几得之法——只可惜他也不能肯定关天养到底是不是这样做了,满心都犯起了嘀咕。

    申广平确实猜中了,关天养正是耗了一番功夫在法宝内布下了水、土的法阵以宣泻过盛的火力。这对他来说委实容易得很,不过是费上十几道符箓罢了,却是卖了一个天大的人情与云中子。

    法宝强化完毕了,云中子就迫不及待地要去体验威力,哪里还坐得住?闲聊了片刻,就托辞说有事,匆匆地去了。

    云中子前脚一走,申广平就迫不及待地请教起了心中的疑问。关天养也不藏私,不遗巨细地讲解了起来。申广平印证了心中的猜想,欣喜得手舞足蹈,连连叫道:“果然是这样,果然是……”汪星洋却是将眉头紧蹙了起来,颇有些厌恶地看着申广平,似乎在说:“他怎地是这样的人呢?”不过对于关天养的讲解,他是震骇多过于惊喜,实在想不透关天养的本事是哪里学来的。

    正说着,就听有破空之声疾袭而来。汪星洋一脸的振奋,“焦道兄回来了……”便站了起来,迎了出去。

【三百四十八、红莲宗的邀请(上)】

    关天养分明听出来者不止一人,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申广平也噫了一声,朝关天养递了一个警惕的眼神,高声道:“不知何方道友驾临,重极门下申广平、汪星洋在此恭候!”又瞟了一眼关天养,微微一颔首,示意他不要作声。

    来人果然不是焦禄,只听一声长笑响起,“不知关天养关老板可在么?”分明是对重极门不屑一顾。

    关天养先是一凛,旋即神情大变,眼里激射出慑人的寒芒,却是朗声大笑道:“原来是唐香主大驾光临,恕在下有失迎迓了!”也不顾申广平的拦阻,昂首走了出来。

    来人正是红莲宗青木旗香主唐光北,随同而来的除了一名与他身着同等服色的中年汉子外,余者皆是红袍法卫,共有十人之多。

    汪星洋乍见来人是红莲宗门下,脸色顿时变得又青又灰,下意识地朝申广平望去,见申广平脸色虽色紧绷,但眼神镇定,并未露出惧色,这才暗舒了口气。再看关天养,浑身都散发着凛凛的杀气,浑似一把出鞘的绝世神兵,教人难以正视。

    唐光北如同见着了多年的故友,满面堆笑,拱手道:“关老板,久违了。”

    关天养却将目光落在唐光北身畔的中年人身上,淡淡地问道:“唐香主,不知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当!”唐光北瞟了一眼身畔的中年人,似乎在奇怪关天养为何对他如此关注,“就是有桩大生意要与关老板谈,不知可否移步?”

    关天养仰天长笑,清朗的笑声回荡在山间,给人一种无处不在的错觉,修为稍浅的红莲法卫莫不错愕。“对不起,红莲宗的生意再大在下都没兴趣!”说完将手一拱,“唐香主好走,不送了!”转身就要回道观。

    “慢着!”唐光北身畔的中年人沉声喝道:“关老板,你也不问问是什么生意?”

    关天养停下了脚步,但并不转过身去,而是负手望天,“在下已经说过了,只要是红莲宗的生意,再大都没兴趣!请吧!”

    “好狂的小子,且让本座来量量,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敢将小觑我圣教。看掌!”断喝之下,中年人一记【火云掌】望关天养后心拍了过去。

    关天养兀自站定不动,冷笑一声,“就凭你!”霎时间,身形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八个关天养以八种不同的招式从八个不同的方向发起了反攻。

    中年人大惊,“分身术?!”旗花火炮似地冲天而起,却发现天上还有有一个分身,顿时大骇,心知所有的退路都被关天养算死,除了死命一战,再没有别的选择。掌势一变,一记【赤焰焚心掌】望天拍出,橘红的光芒将半边天都映得通亮。

    关天养见中年人要拼命,嘿地一笑,变拳头为掌刀,竖着望其掌心戳了下去。霎时间,指尖吐出两尺许长,莹白如玉的剑芒,好像初升的旭日,顿时将赤红的光芒压了下去,天地为之一白。

    剑气未至,中年人已感到手心撕裂般的剧痛,可再要变招已经来不及了。心知自己一时轻敌,怕是要再劫难逃,心下尽是恐惧。

    唐光北哪里料到才一年多不见,关天养的实力已强至如此程度,骇得失声惊呼。眼见赤焰旗香主古令非就要命丧于关天养之手,也容不得犹豫,将护身星盘祭起,虎吼一声,纵身飞起,火云掌直取关天养胸腹。

    “好一个‘围魏救赵’!”关天养深知就算能取了古令非的性命,自己也必丧命于唐光北之手。这种以一换一的赔本生意他可不会做,当下长笑一声,收回剑气,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如鬼魅般站回了原地。

    古令非捡回了一条命,对唐光北投去感激的目光,又朝关天养望去,见关天养依旧负手望天,仿佛根本不曾动过一般,心下越发的震骇,暗忖道:“谁说这小子没有修为?就凭这手段,无婴境界以下无人是其敌手……”可定睛一看,还是不见关天养身上有真元流转的迹象,越发的不解了。

    唐光北见古令非无恙,长吁了口气,却是将脸寒了下来,“关老板,你这是何意?”话一出口,才意识到是古令非出手在先,反倒质问起来关天养,不免有些讪讪的,气势顿时一馁。

    申广平哈哈笑了起来,对汪星洋道:“汪师弟,今儿你也算是见识了魔道中人无耻的嘴脸了吧?明明是他们偷袭在先,反过来质问关兄弟何意。可笑呀可笑……”汪星洋也笑道:“这也值得奇怪么?魔道中人本来就是这样,你又何曾听过他们与人讲信义来着?”

    两人这一番冷嘲热讽又将古令非的怒火激了起来,一旁的红莲法卫见他脸都气得变了形,便跳将出来,“好鼠辈,就知道躲在人后大放厥词,有胆的出来跟爷打上一场么?”他也是金丹境界修为,觑着申广平与汪星洋也未能丹碎婴成,故才敢跳出来挑战。

    申广平连正眼也懒得看他,正要应话,就听汪星洋冷笑一声道:“凭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称爷?”将‘千机阵’祭起,合身扑了上去。申广平要拦,哪里还来得及?

    关天养本觉得自己就够冲动的了,现在才晓得汪星洋非但比自己冲动,更比自己还要无脑。明知敌强我弱,还要意气用事,这般斗将下去,不消得半日功夫,便都得命丧红莲宗之手,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还不如忍一口气,寻机遁走,只要保住命在,将来何愁没有出气的机会?眼见汪星洋一口气祭起了二十五支竹签,便知他是要急着将那红莲法卫诛于手下立威了,偏越是这样,越不能建功。别看他攻势有若狂风暴雨,照这般下去,要不得一柱香功夫便难以为继,到时不定还会命丧敌手呢。当下无奈地朝申广平望去,见申广平脸色铁青,想要发作也不能够,心下就暗叹道:“许前辈也是位了不起的智者,谦逊温厚,怎地教出个这样没脑子的徒弟来呢?”只得站在一旁掠阵,以防汪星洋陷入不测之地,好及时出手援救。

    古令非本没有将申广平和汪星洋放在眼里,也不会为几句冷嘲热讽就大动肝火,但他堂堂赤焰旗香主,乃红莲堂下头一号人物,却因为一时轻敌而栽在了关天养手里,本就窝了一肚皮的气,被汪星洋一激,就怒形于色了。此时见汪星洋连手下一名法卫都敌不过,又大感无趣,暗暗笑道:“本座也是昏了头,何必跟这起子鼠辈一般见识?重极门下也就李延极、龙长征还算人物,别的嘛,嘿嘿……”见他突地冷笑了出来,唐光北凑上来问道:“古兄,笑什么呢?”古令非摇头道,“没什么。唐兄弟,你不是说姓关的这小子本事稀松得很么,怎么这般硬?”

    唐光北也是满心的纳闷,将在江州道上的那一场拼斗细细地回想了一番,瓮声道:“这才一年多的功夫,难不成他又有了什么奇遇不成?”

    “奇遇!”古令非笑了起来,“这东西也就是好事之徒杜撰出来的,若真有那许多奇遇,为何咱们修行了这几百年,就没遇上一回呢?”

    唐光北沉吟道:“说得有理,但咱们还是得小心应对,以免……”本想说‘以免栽在这小子手里’的,但想到此言一出口,未免大坠己方士气,也就强咽了回去。但古令非却是品出了唐光北话里的深意,冷哼道:“他再能耐也就十多岁,咱们只要小心应对,就没有栽了的道理。一会儿教你堂下的兄弟缠住重极门俩小子,咱们联手,不信他还能飞上了天去?”

    唐光北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得笑道:“那就有劳古兄了!”此邀请关天养的任务本是落在他头上的,古令非恰好撞见,想来见识一下十多岁就名闻天下的关天养到底生得怎样,不想照面之下就撞得满头的包,若不是他及时出手,此时古令非怕已横尸就死了。这才一年多功夫没见面,委实没料到关天养实力提升如此之快,单他一人绝非其敌。了不得只有仰仗雪耻心切的古令非,二人联手方才有望完成任务了。只是他们都是修行了快两百年的前辈了,联手欺负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心下委实不好过得很。

    关天养见唐光北与古令非计议,便知没有好事,也走近了申广平,说道:“申大哥,一会儿我来牵制住他们,你赶紧走……”将凌动飞舟的钥盘递了过去,“只要你上了飞舟,他们就奈何你不得了!”申广平只瞥了一眼钥盘,便摇头道:“重极门下绝不会抛下同门不顾,更不会见朋友深陷危境而只顾自己逃命的道理!”

    见申广平说得这般决然,关天养不由得一怔,旋就发作了起来,“申大哥,这可不是讲义气的时候。你若不赶紧走,那咱们三个就都得落入魔道之手!”不想申广平嘿嘿一声冷笑,“重极门数千年的威名断没有毁在咱们手里的道理!”别过脸去,凝神关注着汪星洋的情况,旦有不妙,他就会立即施以援手。

【三百四十九、红莲宗的邀请(下)】

    关天养听了申广平的话,顿时为之气结。想骂,又意识到自己没那个资格,只得哂然笑道:“好,那也由得你了……”不过,汪星洋并没有迅速露出败象,在将护身法宝祭起之后,又祭起了一柄短剑,绕着那名红莲法卫盘旋飞舞,伺机进击,紧促的局势立即得到了改观。

    看到这一幕,唐光北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古令非冷冷地道:“重极门下别的倒也罢了,就是身上的家伙什多得有些烦人!”

    这话关天养听在耳里,心下一动,“我为什么也不多炼制些法宝在身上呢?临到用时,也不至于窘迫,还能出奇制胜……”其实这主意早在两年前就打过了,只是一直未能认真执行起来罢了。

    千机阵变化多端,种种神妙远非常人所能想像,那红莲法卫自恃修为与汪星洋在伯仲之间,以为大有可为。就连自认眼力不差的关天养也认为汪星洋实在难以持久,要不得多久就会败下阵来。不想几件法宝一经祭起,局面立时得到了改观,浑似其实力得到成倍的提升,与先前判若两人。关天养不由得又暗暗感慨道:“看来各大门派能在外走动的弟子绝非庸碌之辈呀……”

    唐光北本来打算立即动手的,见此情状,又不得不重新评估申、汪二人的实力。若是十名法卫不能尽快解决申、汪二人,而自己与古令非联手对付关天养又陷入了古战,一旦对方有援兵赶来,不但前功尽弃,怕是还得付出惨重的代价。若是就此罢手而走,又委实不能心甘,毕竟关天养一行只有三人,而他们这边却有十二人之多。不单回去无法向上面交待,消息传将出去,红莲宗的威名可是要扫地了,那时还是得落个被上面从重处罚的下场。

    古令非见唐光北突然犹豫起来,便当他是怕了关天养,不敢动作,便冷笑道:“唐兄,若是觉得事不可为,那咱们也没必要多费功夫,还是赶紧走人吧!”

    唐光北听出古令非言下有轻慢之意,脸膛一红,嘿嘿地道:“古兄想多了。我只是在盘算,如何才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他们三人……”心知多说无益,将护身星盘祭起,运转火云掌,朝关天养扑了过去。

    关天养也不敢怠慢,擎剑在手,展开身法与唐光北斗作一处。古令非见唐光北先动上了手,大叫了一声,也扑了上来,手上却多了一双黑色的拳套,每一次挥掌,都带出一股淡淡的怪味,一时间教关天养猜不透其中有何古怪。只是想到一年多前,独力迎战唐光北尚不能够,此时却已经能以一敌二,实力提升之迅速,着实教人乍舌。可他心下殊无半分的欣喜,只是感慨修行界的恩怨太过没道理了些,一言不和便动起手来,以命相搏,简直把人命看得比蝼蚁都贱,实在教人心寒。

    可心寒又能怎样?不可能坐下来与他们讲道理吧,那样还不被人当成了疯子。再者修行者奉行实力至上的准则,谁强谁就有理,谁实力不济,就算是占了理那也只得憋着。若是能以一敌二,将他们都制服了,然后告诉他们:这样做不对。他们就就会心服口服地承认不对,就算是道理不在你,他们还是会将你的话奉为金科玉律。可若是没打赢,又还跟他们讲道理,就算道理明明在你,也会被耻笑。

    关天养当然不是真的要与唐光北、古令非讲什么道理,也只是心下暗发感慨罢了。虽说这两年来他经历的事故不算太多,但也绝对不少,真心地体会到这个世界全没道理可讲,为了变得强大,几乎是人人无所不用其极,寡廉鲜耻,哪里还有道理可讲?也正是接触得越多,体会得越深,也就对这个世界越来越失望,当真是恨不得从来不曾踏足,一切依旧存在于想像之中。若是那样,该有多好?

    唐光北和古令非都有着将近两百年的修为,且都快丹碎婴成,跨入新的境界,实力在元婴境界以下绝对是首屈一指,要不然也没资格出任旗主了。

    关天养虽还未能晋入微字境,但实力并不亚于刚刚丹碎婴成的修行者,纵是以一敌二,也能从容应付。但唐、古二人到底不是泛泛之辈,且轻视之心尽去,稳扎稳打,暂时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先耗到十名法卫将申、汪二人解决了再说。到时关天养陷入重围,主动权操持于己手,是死是活,便由不得关天养选择了。

    唐、古二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关天养洞若观火。他若是不管申、汪二人,要逃走容易得很,唐、古二人是断断无法将他拦阻下来的。可申广平先前那番话已经将他的退路堵死了,教他又何忍抛下朋友不顾?若是申、汪二人迅速被十名红莲法卫给解决了,到时便是十二人围攻他一个,纵是想逃也没了机会;若是申、汪二人能坚持到他寻机解决唐、古二人中的任何一人,哪怕是将其击伤,局面也会立即改观。所以这一战的关键不在于他能如何的神勇,而在于申、汪二人能够坚持多久。唐光北执堂青木旗,绝非无能之辈,一眼就看出了要害,故才和古令非联手将他牵制住了。双方争的不是强,而是弱,哪一方的弱不如对方的强,输的也就是哪一方了。

    关天养不懂得下棋,此时也品到了下棋的神妙。见十名红莲法卫分出四人牵制申广平,其余六人全都抢上去围攻汪星洋,偏汪星洋兀自逞能,奋起精神以一敌六,就又气又怒,却又不好向汪星洋发作,只得道:“申大哥小心!”他相信以申广平的老道,断无看不透眼下局势的道理。

    申广平的实力较汪星洋高出不止一筹,战斗经验也极丰富,故意卖了几个破绽,拼着毁了几支竹签和一件凡品的护身法宝,堪堪就要与汪星洋会合一处了,不想汪星洋见申广平遭遇危险,也着了急,大叫道:“申师兄,我来助你……”意念动处,短剑咻的一声卷向了挥剑撩刺向申广平后心的法卫。而少了短剑卫护的人立时空门大露,当即就被一名法卫用短杵刺中了背心,护身内甲毫光一闪,砰的一声当场碎裂,而他也哇的一声,连连喷出几大口鲜血,扑倒在地。

    申广平又悲又愧,惊呼道:“汪师弟……”也顾不得自家安危,双掌连出,逼退了要冲上去补刀的法卫,将护身法宝祭起,守住汪星洋,高声道:“关兄弟,你快走……”以一敌十之下,哪里还能够多说?

    关天养不料局势变化得如此之快,心下暗怨汪星洋太过愚笨,识破不关键所在,这才将大家置于了危地。可汪星洋已经重伤倒地,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眼见唐光北眼露得意之色,分明为计策得逞而兴奋,心念一转,暗道:“硬拼不过,小爷难道就不会玩阴的么?”长啸一声,剑气陡地大盛,唐、古二人仓促避了开来,不敢正面撄其锋锐。不想关天养却大叫道:“申大哥,你保重,我这就去千阳山报信。相信李前辈和鲁前辈定会为你报仇……”纵身跃起,望山林中冲去。

    唐光北万不料关天养真的会弃了申、汪二人而逃,错愕之余,也惊呼道:“不要让他跑了,快追……”见古令非先追了上去,就又点了五人的名字,要他们赶紧从后山包抄,这才追着古令非而去。

    十人去了其五,申广平压力骤减,心下很是佩服关天养的机敏,将千机阵全力运转,身法的五件法宝尽数用上,只求能多撑一刻是一刻。

    关天养只往山巅奔去,古令非只是紧追不舍。钻进了松林后,关天养贴了一道【诈尸符】在身上,匿去了气息,斜兜了一圈,又往山下奔去。没跑出多远,就见唐光北追了上来,连犹豫都不曾,一个【逐日】抢将上去,挥剑直取唐光北咽喉要害。

    唐光北哪曾料到关天养会突然出现,而且一点征兆都没有呢?大骇之下,都来不及将护身星盘祭起,只是双脚一蹬,朝后倒飞了出去。可他又哪里快得过关天养?身子才一离地,就感到后心一凉,凌烈的剑气直袭紫府,连元神都不及逃出,本命金丹就被绞得粉碎了。

    刚将唐光北解决了事,就听山上传来古令非的惊呼,“不好!”大喊道:“所有人都速回道观。唐兄,我们中计了!”

    关天养嘿嘿地暗笑道:“知道中计已经晚了……”迎头潜行了上去。

    古令非到底比唐光北细心,先是将护身星盘祭了起来,纵是全力回赶,也留心着左近。他的护身法宝乃是灵品一阶的,防御能力颇为出色,纵是剑气犀利,能一击将其破坏,也无法再伤到被其护住的人,如此便有了喘息之机。

    关天养见古令非顶着宝光莹莹的星盘夜行,便知其打算,心说:“到这时候才想着保命,晚了……”见古令非奔了过去,悄无声息地欺近其身后,将力聚于拳上,猛朝其背心擂了过去。只见星盘猛地颤了几颤,宝光顿时黯了下去。古令非一个踉跄,差点被掀翻在地,尚不及站定,就见白色毫光大盛,然后就感到后颈刀刮般疼痛。心知遭到偷袭,命悬一线,也顾不得那许多,牙关一咬,破开舌尖,一口精血喷向了星盘。霎时间,黯淡下来的宝光再度大盛,漆黑如墨的山森都被映得通亮。

    饶是如此,星盘还是未能抵挡住剑气的撕割,砰的一声炸成了碎片。古令非惨叫一声,一头栽倒,葫芦般朝山下滚了去。关天养收回短剑,正要追将上去,就见一道红光从古令非头顶飞出,直投远方而去。心知是古令非在千均一发之际逃出了元神,眼看着追之不及了,也只得徒呼奈何。

    回到道观后,见五名红莲法卫还在围着已经受重的申广平激斗,也不作声,一个【逐日】冲将上去,连不五剑。有三人不防,被洞穿喉咙而死,另有两人机敏,堪堪避了开去,却也被剑气绞得经脉尽伤。

    而在这时,兜往后山追击的几名法卫也回来了,见状,都惊叫着围了过来。

    关天养见申广平胸前着了一掌,后心也有两处半尺许长的伤口,鲜血湿透了衣衫,也顾不上追击,取出【回春丹】来,“申大哥,先把药服下……”只听山上有人叫道:“不好了,古香主被杀了……”几名法卫骇得失声惊呼,脸色霎时苍白了下来,交换了一个眼神,也没个领头的招呼,便四散奔逃。

    关天养冷笑道:“想跑么?晚了!”纵起身法,挨个地追上,一个个的连元神也不及逃出,就被剑气绞得粉碎了。

    加上古令非和唐光北,一共手刃了九人,只剩得三人逃走了,关天养也无暇去追,再赶回来救治汪星洋时,才发现人已经因为伤势太重,断气了。纵他有【回天丹】,也是无力回天,只得拿着药丸沉重地叹了口气。见申广平悲痛得掉下了眼泪,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才好。

【三百五十、收徒的试炼】

    平静地火化了汪星洋的遗体,申广平又呆呆地出了会神,突地开口道:“关兄弟,你可有觉得奇怪么?红莲宗是如何得知你在这里的?”

    关天养嗯了一声,虽说他心下有些怀疑焦禄,可是无凭无据,且申广平似与焦禄的交情非同泛泛,却也没有说出来,只道:“我也想不透得很。难不成是正好撞见了么?”

    申广平没有作声,默默地收拾着骨灰。

    关天养觉得有些憋闷,长喘了一口气,“申大哥,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申广平似乎有些茫然,良久才幽幽地道:“还能有什么打算?回山,把这里发生的事向宗主和许师伯禀告……”

    关天养见申广平眼眶泛红,说不出的悲痛欲绝,便知他也汪星洋的关系极好,便笑道:“申大哥也不必太难过了,好在汪星洋已经逃出了元神,还有转世重修的机会……魔道中人凶残歹毒,咱们本事低微,又能有什么办法?”

    申广平吁了口气,努力想让自己释怀,依旧觉得有座大山压在心头,怎么也展不开颜来,“其实……关兄弟你不知道,我和汪师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他……唉!”甩了甩头,把满腹的苦楚都咽了回去,似乎并不想向关天养倾诉。

    关天养一怔,这才晓得申广平和汪星洋的关系就像他与苏少白、陈朔的关系一样,都是打小耍到大,又一起修行的兄弟。几百年下来,情深谊重,早已比亲人都还要亲了。看着彼此,就想到了早已逝去了不知多少年的亲人,这份念想,已成了他们彼此心中最为珍贵的东西。若非如此,汪星洋也绝不会不顾自己的安全去救陷入险境的申广平。想到这样,关天养又觉得汪星洋十分可敬起来。

    眼见天色渐亮,寒风裹着冰冷的雨滴呜呜地吹着,彤云低压,又一场大雪已开始酝酿。关天养搓了一把脸,挤出了些精神,“申大哥,走吧,我先送你回千阳山。”想到申广平是在源州采购黑水珠的,便又问,“你的事情都办完了吗?”

    申广平摇头道:“不必了,关兄弟,你有事,就先走吧。”

    关天养笑道:“这怎么行?万一红莲宗又来找你麻烦了,岂不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申广平嘿嘿地冷笑道:“那有什么,大不了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关天养这才意识到申广平表面看着平静,其实心下有如油煎火燎一般,已被丧友之痛折磨得快要失去理智了,“可不能这样!”他忙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若是也与他们拼了,汪大哥的仇谁来报?还有,汪大哥虽然肉身兵解,但元神不灭,将来转世重修,寻你不着又该如何?”

    申广平强忍了许多的眼泪到底是没能控制住,汩汩地滚了下来,将头撇到一边,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我会……”会怎样呢?他心下也是一片茫然。汪星洋死于红莲法卫之手,可那人已经命丧在了关天养剑下,甚至就连唐光北也死了,连元神都没有机会逃出。这仇,可以说是已经报了。若说要交红莲宗给灭了,不单他没这个实力,就连重极门也不能够。怆然地一笑,抹了眼泪后又说:“都怪我没用,我实在没用得很……”

    关天养却是十分感慨地道:“有用没用要看遇上了谁。若来的不是唐光北,而是班师古或是别的红莲宗大头目,咱们仨可就会被一锅给端了……”见零碎的雪沫子随风飞了下来,就道,“下雪了,还是走吧!”

    申广平望了望天,“你先走吧,我还得去办一件事!”

    “什么事呢?”

    “我相中了一名少年,想收他为徒,只是不知他愿意不愿意!”

    “哦?”关天养惊喜地笑了开来,“原来是这样。不知是哪家少年,有这样的好福气。走,我陪你一道去看看!”

    收徒毕竟是事关未来道统传承的大事,好徒弟往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对修行者而言,收得一个好徒弟可比获得一件好法宝更令人欢喜。申广平悲伤略扫,精神也振奋了许多。

    下山后,申广平便领着关天养望齐家镇方向而去。关天养就好奇地问是谁家的孩子,申广平故意卖起了关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到了镇口去不进去,而是从北面绕了过去,不多刻便到了一处临河断崖上。

    崖高不过十余丈,崖下便是悠悠淌过的源水,水深不足丈余,清澈见底。崖上建有一山亭,名曰‘翼然’,轩敞明亮,四面临风,举止北望,尽是坦荡如砥之原野,麦禾青青,柏林苍翠。若不是天气阴沉,雪花飞舞,迷离了视线,当天朗气清之日立于此处,必能教人襟怀大畅,说不出的痛快。

    关天养见申广平在亭中坐了下来,就犯了纳闷,“申大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申广平依旧卖着深沉,“别急,再等片刻!”

    约辰巳相交之时,听得脚步声从坡下传来,关天养这才了然:原来申广平在此等人呢。

    不消片刻,就见一身单衣,手提食盒的齐仲琳只身一人冒雪而来。关天养顿时哑然,暗道:“不会吧,申大哥看中的徒弟会是他?”恰此时,齐仲琳仰头上望,正巧看到了愕然盯着他的关天养,顿时吃了一惊,“关大哥,你,真是你呀!你不是回九夏城了么?”欢喜得大笑了起来。

    关天养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苦笑道:“遇着些事情,耽搁了……”申广平似乎并不奇怪他们也认识,莫测高深地冲关天养一笑——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摆好了一局棋——朗声道:“子璋,我可是等你半天了哟。”

    齐仲琳听得申广平的声音,越发的振奋,“申先生,你真来了呀。我还当你是玩笑呢……”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来,见棋局已经摆好,双眼顿时精光大冒,将食盒丢到一边,便提起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秤上——这一着显是他想了好几天的,所以才落得如此的果断——笑道:“申先生,这样可对么?”

    申广平哈哈笑道:“对与不对,只有下到最后才知道!”便也拈起一枚黑子应了。

    关天养不懂下棋,只得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起初的十几步都在齐仲琳的算计之内,应得非常的快,几乎是不假思索。可到了二十步开外,局势陡然一变,他又陷入了困境,且与他算计中全然相悖,每落一子,都得思考半晌,以至于天色都快晌午了,才应了不到十子。可从棋面上来看,白子已完全落了下风,不论如何的挣扎,都破不开困局。关天养深知棋道有如兵道,深具适度,诡诈莫测,棋下得好的人,莫不都是机智聪慧,精于算计之辈。申广平别的不爱,于棋道是情有独钟,千阳山上下都称其为‘棋痴’,他是早知道的。齐仲琳不过与他一般年纪,却也于棋道有着极深的造诣,不免教他刮目相看。纵在申广平的步步进逼之下,疲于应付,已是满头大汗,可他还是觉得这小子确有过人之处,难怪申广平将他看中,想收之为徒了。

    午时已过,申广平见齐仲琳还咬牙苦撑,不肯弃子认输,就笑道:“你的大龙已经被人钳得死死的,我只消在这里点上一子,你便得全盘崩溃,难不成你觉得还有回天之术?”

    齐仲琳伸手拭掉淌到眼角的汗珠,吃力地道:“我再想想,一定有的……”

    关天养见他这般固执,本想劝两句,可想到自己也与他一般,只得一笑置之。

    又约了顿饭功夫,齐仲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陷入了绝地,长长地叹了一声,苦笑道:“先生果然高明,我确实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但绝不会弃子认输,就算是输,那也得拼到最后一子!”啪的一声脆响,将提在手中将近半个时辰的白子落了下去。

    申广平哂然而笑,从容地提子相应,果真是每应一步,齐仲琳便有大片的白棋被提走,局面是惨不忍睹。也亏得齐仲琳咬牙坚持,硬要下到最后。又过了二十多步,申广平反被棋面出乎意料之外的变化给惊得噫了一声:没想到齐仲琳在放弃了腹地的大龙后,竟又在左下角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局面。却是一味的韬光养晦,并不急着长驱直入,再与他决战中原。

    “好呀……”申广平不禁拍手赞道,“我只当你一听勇猛好斗,不想你还有这份隐忍,不错!”

    不想齐仲琳叹了一口气,弃下手中的白子,苦笑道:“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先生棋力通神,我是望尘莫及的,甘拜下风了……”说着站起身来,冲申广平作了一个长揖。

    申广平坦然受之,笑道:“既然认输了,那咱们的赌约可还作数?”

    齐仲琳似受了莫大的侮辱,慨然道:“自然作数。先生莫不成把我当成了言而无信之辈了?”

【三百五十一、微字境】

    申广平长身而起,高声赞道:“好!想不到你年方弱冠,却有此气魄,难能可贵呀。源州往东四千余里有座山,名曰千阳。千阳山中有一种草,叶似荷而色紫、花如菊而常开不败、香气若兰而馥郁清雅,此草名为‘忘忧’,其花、叶和茎皆能入药。花有提神醒脑、镇定安眠之效;叶有解毒活血、生筋续断之效;茎有通经活络、益气补中之功。忘忧草生于深谷之中,往往幽僻难寻,我几番前往,都未能寻着,抱憾而归。今番你既赌输了,可否替我前去寻来此花?”见齐仲琳脸上堆叠起了疑问,嘴唇蠕动,显是要问他寻此花的目的,便抢先一步道,“你也不要问我寻来此花作什么,若是怕路程艰险,山中有毒蛇猛兽,大可就此作罢,我也不会怪你。但你若寻得来,我就会依约将所晓之棋艺倾囊相授,绝不藏私。可敢去么?”

    少年人最受不得激。齐仲琳听了申广平这番话,脸膛顿时大红,亢声道:“自然敢去。先生只管安坐,三月之内,晚辈定然寻得此花归来。”说完,愤愤地朝申广平一拱手,又对关天养道,“关大哥,后会有期!”快步离去。

    关天养知道这是修行者收徒的测试。齐仲琳已经过了第一关,这便是第二关了。若是第二关也过了,便有资格成为重极门外门弟子,历经少则两年,多不过五年的磨练,方可成为正式弟子,传授重极门的修行和法宝炼制之道。见齐仲琳快步离去,关天养也没有拦阻——若真的出访拦阻,不但是将申广平得罪死了,也是对重极门的极大冒犯——只是苦笑了起来,暗叹命运的无常。前几日还对齐仲琳说修行界如何的凶残险恶,不想他到底还是要成为这个世界的一员,世事变幻,哪里由得人来作主呢?

    申广平目送着纷纷扬扬的大雪里,这才一改方才的端肃,笑道:“关兄弟,你看他如何?”

    关天养唉了口气,“不论是天赋还是资质,小齐绝对是上佳之选。只是……”本想将对齐仲琳说过的那番话讲出来的,但想到申广平到底是不适合听的对象,也就摇了摇头,咽了回去。

    申广平奇道:“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呢?”

    关天养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罢了……”见食盒还放在地上,就提将起来,打开一看,见有酒有菜,且都还是热着的,喜道:“小齐真是有心人,知道这番棋会下得久,连酒菜都备齐了。可是便宜了我!”摆将出来,拿起筷子,自顾着吃了起来。

    申广平是不必吃,也没心思吃。想到上回还有汪星洋陪着一起来面试齐仲琳,这回就换成了关天养,心下大恸,面颊肌肉一阵抽搐,眼眶又泛起了潮红。

    关天养装作没有看见,只问道:“申大哥,这桩事情一了,你可还是别的事情要办么?”

    申广平摇头道:“没了……”

    关天养就道:“我琢磨着要买些昆仑金呢,方圆几千里也就只有千阳山的天机镇最近。要不咱们一道?”为了照顾申广平的面子,这话说得很委婉。申广平自然也知道关天养是担心自己再遭遇了红莲宗,那样一来,铁定是性命不保,搭乘他的凌动飞舟赶回千阳山,既快捷又安全,在当下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了。若是另人提出,纵是明知一死,他也绝不会应允。可关天养与重极门交情非同一般,自宗主以下,谁不视他为半个同门?且听苏千羽说,宗主本有意思聘关天养为重极门长老,只是关天养推说自己太年轻,怕是不能服众,婉拒了。在申广平看来,这也是早晚的事。因此在犹豫了一下之后,就道:“好,那就叨扰关兄弟了!”

    关天养只顾着吃,含糊道:“咱们之间说这些岂不见外了?”

    吃完之后,也不将残羹剩盘收拾,便与申广平望山中而去。上了凌动飞盘,加足了动力,望东飞驰而去。

    天不及黑,已然到了千阳山。关天养怕麻烦,就借口说要去镇上买东西,不上山了,直接在天机镇上下了飞舟。与申广平别过之后,去镇上逛了一圈,买下了二两昆仑金,就又登舟,直载九夏城。

    年初一下午从九夏城赶往源州,初二下午到的。初三上午去拜会齐世武,耽搁到深夜从齐府离开。后又被申广平一行拦下,为着云中子强化法宝又耽误了一天半的时间。扳着指头一阵,才晓得今儿已是初五,回到九夏城已是初六了……忽拉拉的就过子这么些天,也不知道尸毒有没有大规模的扩散开来。

    整晚上都在想东想西的,也没有睡踏实,眼见着东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也不懒得再捣腾下去,爬起身来,洗漱了毕,坐在甲板上调息养气来。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沐浴着清晨冷冽的寒风,没多会儿功夫,心境便渐渐平静了下来,不知不觉就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先天之境……

    他平时也没有静坐的习惯,只因担忧九夏城的情况,一整晚心绪都不得安宁,这才从记忆里搜索出了各种入定的法门,按着自己的理解运转了起来。如今他的修为不比从前,一旦平息了心境,排除杂虑,自然而然就进入了一尘不染的超然之境。只是这样一来,便会忘却身外之一切,除非是有人打扰,不然就只有等到出定才会恢复神觉了。

    修行者坐关,一旦入定,短则十天半个月,长期数十上百年都有的。关天养上一回入定是在地藏庙里,忽忽然就是两个多月,出定后才发现不但炼成了剑魂,还进入了修字境。这一回入定也是毫无征兆的,也更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出定。

    酉时左右,飞舟抵达了九夏城上空。因没有关天养的指令,傀儡人儿就让船继续望西开去。两天后,船上储备的晶玉眼见着快要耗空了,它这才将飞舟降落到一处深山之中。

    一个月过去了,春回大意,万物复苏,关天养瞑坐于飞舟的甲板之上,浑如僵硬的尸体一般,没有任何的生命迹象,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出定……

    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了……炎炎的夏日逐渐来临,关天养依旧没有半分出定的迹象,继续瞑坐着。

    四个月、六个月……秋尽冬来,倏然间就是一年过去了。好在傀儡人儿是没有精细的思维,也没有感情的,要不然定会奇怪它的主人为何在此呆坐了整整一年,不吃不喝,不移不动,有如死尸一般。好在凌动飞舟有法阵的保护,机关零件不会老化,不然在此停泊整整一年也不运作,怕是早已出现了故障。

    万物化生,周而复始。一年的光阴在无声无息中过去了,两年、三年,甚至是四年,又会留下多少的痕迹呢?

    对于人来说,一辈子几十年,好似漫长,总是在苦难中慢慢熬磨过去的。可等到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就会发现,别说是几十年,纵是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甚至是几万万年,也都是弹指的一瞬。过程和经历是不关乎长短的,重要的是能留下足够丰富的回忆和感悟。临到死的那一刻,若是没有几件值得品味的事情留在你的记忆,那这一生也就白活了,哪怕是你活了几万万年又如何?

    关天养最是一个惜时惜命的人,他总是觉得很忙,时间不够用,总想把所有的事在一天之内做完……可不经意间的一次入定,就耗去了他数年的时光,也幸得他对时光的流逝一无所知,不然定会因此而疯狂的。

    毕竟剑修不比修行者,没有那么悠长的寿命,四年,整整一千四百六十天,兴许是他生命的二十分之一,就在枯坐不动中无声无息地过去了,没有任何的回忆,更没有任何的感悟留下,怎么能教他不心疼呢?

    第五个春天来临的时候,他终于出定了。

    也就是在出定的那一刹那,万宝炉告诉了他这回不经意间的入定耗掉了他整整四年光阴,他的心就如被刀子扎了一下,既痛,又惊恐。

    四年!

    好在四年也不是一无所获。

    也就是在物我两忘的入定之中,悟得了什么是‘诚心正意,不假于物,直指本心’。也正是这四年,让他突破了诚字境,晋入了微字境。

    微者,见微知著,以小巧而御大道也。

    晋入微字境的意义不亚于修行者破碎金丹,结成元婴。相较修行者还要轰轰烈烈地渡过一回小天劫,他却是无声无息地就取得了突破。更重要的是,原力也经过了八轮的变化,加起来共有了十七轮的修为,虽说距离距离三百六十轮的最后境界还遥远得不可迄及,但至少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且从开始修习原力到现在,且不及七年,就已经有了与元婴境界修行者匹敌的实力,也足引以为傲了。

    别人取得了境界上的突破都是欣喜若狂,可他在镇定下来后,却是说不出来的无奈。

【三百五十二、洞府(上)】

    四年,一千四百六十个日夜,就在呆中坐悄无声息地逝去了。他今年还二十二岁不到,五分之一的生命就被这样虚耗掉,纵然获得了实力的提升,却也难免惊惧。更让他难以自安的是,无声无息地失踪了四年,那些关心他的人、爱护他的人,会不会都急坏了?还有,尸毒会不会已经向九夏全城扩散了?临走前他就对史玉柱说过,没有他的命令,一粒药也不能给官府。若史玉柱忠实地执行了他的命令,情况岂不糟糕得很?鬼魔出世,魔气横行于豫中行省,方圆千里生灵绝迹,正道各派筹谋应对,也不知道情况怎样了……

    越想越凌乱,差点没当场暴走。

    挣起身来,才发现衣物都已经腐朽,略一抖擞便碎成了碴,和着泥尘掉得一地都是。好在内甲是冰蚕丝织成,不畏水火,也经得起腐朽,不然就得光起屁股了。

    看着这一幕,关天养当真是想哭不得,想笑亦不得。好在头发胡子并没有疯长,不然定定成了妖怪。

    飞舟泊在一处深谷中,四周绝壁峭立,高上千仞,仰头只望见一片青天。深谷之中流泉潺潺,香花遍布,一簇簇红,一团团黄,一朵朵的紫,交加掩映,极是醒目。蜂蝶成阵,嘤嘤嗡嗡,俄尔还能听到崖上传来的阵阵猿啼,回声经久不绝,越发显得此处幽旷空绝,清静宁谧,当真是一处绝佳的避世之所。

    关天养呆看了片刻,不禁笑了起来,暗说:“也亏得是落在了此处,若是在别的地方,怕是断乎不能一入定就是四年的。”跳到溪中将身上的污垢尽数洗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顿觉说不出的舒坦。借着水中倒影一看,发现自己较四年前并没有明显的改变,不由大大地松了口气。

    几年水米未进,不想几大口水灌下了肚子,腹中便咕咕作响,随之就是一连串的响屁放了出来,当真是丑不可当,闻之作呕,却又甚感畅快。不想臭屁一放,饥饿感也随之而起。四年水米未进,这一饿起来当真是山崩地陷,头颤眼花,眼不能连河边的鹅卵石都搬几块来嚼了吞下去呢。好在河中游鱼成群,见人不惊,当下抓了两条,也顾不上烧烤,洗剥干净了,撕扯着生咽了下去。好在生鱼肉虽然腥不可当,但少刺,又细腻嫩滑,倒也不失为难得的美味。一口气吃了四条斤许重的生鱼,这才感觉稍好了些。

    闻着满手满口的血腥味,关天养不禁好生嫌弃自己,苦叹道:“看来我就没有当神仙的命呐……”又将头发胡子理了,这才回到船上。问傀儡人儿此地位于何处,傀儡人儿答说位于西蜀青城山中。

    “啥?”关天养本在懒洋洋地欣赏着谷中风景,一听此处是青城山中,顿时绷得像拉紧的弓弦,“青城山?”

    “是的,主人!”傀儡人儿道,“当初动力耗尽,我只得选择在这里停靠。”

    关天养当然还记得自己在青城山中有一处洞府——那还是拍卖龙鳞所得,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还未曾前来查收。既然机遇巧合到了青城山,那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看一下的。

    别的倒还罢了,他最挂心的还是那两条晶玉矿脉。这可是开宗立派的基础,没有它,任你本事最强,那也是一介散修,没人拿你当回事的。

    取出符牌,用意念激活了,调出地图一看,又惊得呀的一声叫了起来,“这是不是巧得离谱了些?”洞府的入口不在别处,竟然就在这处山谷之中。

    难怪此处幽谧异常,灵气充裕,却无修行者的足迹,敢情原是蜀山派的洞府。自打归了他名下后,也就再无人前来了,且也无人敢来。若不然他又哪能安安静静地在此入定四年而外骚扰呢?

    没想到此处竟是自己的地盘,关天养既是兴奋,又倍感亲切。纵起身法爬上了高崖,举目四望,见山谷东低西高,约有二三十里见方。四周皆是绝壁高崖,并未出路。横贯山谷的溪流发源于西边的高山,从东边的崖缝里汇入了地下暗河,水势不大,却很丰沛,足以滋养这一方沃土了。

    关天养是越发越爱,心下谋划着这里该用来做什么,哪里又该做什么,一直忙到天黑也没理出个头绪来。回到船上,将山谷的详图描了下来,作了一个大致的规划,若不是人手奇缺,他可是立即就会动起手来。

    无奈地感慨了一番后,才又记起还没有进入洞府去查探,这又下了船,走到北边的高崖之下——单以肉眼来看,此处毫无出奇之处,绝不像建有洞府的样子。但以神识细观,就会发现极强的灵力波动,可惜也是无法细窥其中的真相。将符牌祭起,倾注神识,口中念起咒文,手上掐动印诀,嗡嗡声中,便见山崖如同被微风吹皱的湖面,荡起了一波接一波的涟漪。随着一道清光闪过,一道高约两丈,阔约一丈的洞门出现在了面前。

    洞府的正上门镌刻着‘幽微灵境’四个古篆字,清新飘逸,很是潇洒。站在洞口往里张望,清光隐隐,一切皆在朦朦胧胧中,似看见了,又似什么都看不清。

    若是别的地方,关天养定会斟酌一番才会进去,但此地却是自己的地盘,再犹豫那就没有道理了,便迈步走了进去。

    往前走行了约三丈许,视线豁然开朗,却是一处广约四五亩的场坝。四周建有扶拦,拦后种植各类奇花异草,纵是多年未有人经管,也是生机勃勃,幽香四溢。洞顶是一座以六十四颗鹅蛋大小的夜明珠布起的聚灵阵,不但将场坝照得纤毫毕现,还为洞府提供了充足的灵气。只不过在关天养看来,这样的聚灵阵部署得未免有些粗糙,大有值得改进的余地。

    关天养在场坝上游走了一圈,见地面也布下了聚灵阵,且于洞顶的明暗相应,颇有些道理。不由得暗暗点头:“倒是我粗心了,只看着上面而忽略了下面。由此看来,建造洞府之人还是有些头脑的。如此一来,天地相合,阴阳交融,使得洞府中的灵脉自成体系,不与外界相干。

    除了正面有一条进出的通道外,左右两侧各有两道洞门,也不知通向何处。身后有一道照壁,壁后便是一条通道,穿将过去,一座部署典雅的小厅出现在了眼前。

    小厅大约是待客和召开会议之所,桌椅齐备,皆用最上等的紫檀木打成。正堂上供奉着一张人高的图画,却不是三清神仙,而是孔子杏林讲学的场景。左右两壁皆悬着名人字画。一如富贵人家的中堂,处处透着严谨,却又并不十分的肃穆。

    从角门出去,往前走了不远,便分开了三条岔道。关天养识不得路,就拿出了符牌细看,方才知道左侧的通过飞板往上,右侧的往下,中间的往后。上面共建有三层,除了书房和练功房外,俱是主客卧室,共有二十八间。往下乃是储物室和晶玉仓库,还有两条隐秘的暗道分别通往两条晶玉矿脉所在。往后的通是炼丹室,而炼丹室再往后还有一处药圃,专门用以种植各类珍稀药材的。

    正殿——也就是进门处的场坝——左右两侧的洞门也是四通八达,有的通往上层的练功和休息区域,也有的通过下层的储物区。另外,左侧设有冶炼区,右侧还设有专门的灵兽驯养室。

    别看这处洞府虽小,但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修行该备有的功能区域都齐全。原来完全能够满足二十名弟子修炼生活所需的洞府却成了他一个人的窝,实在是浪费得很呀。

    将上面三层都转了一遍后,他理所当然地将最大的卧室选给了自己。卧室的设计很是独特,有两面都临着山谷,站在窗前,笼罩在夜色中的山谷尽收眼底,夜风拂来,凉沁沁的,还带着三分的寒意,却是清新怡人。

    “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了么?”关天养紧紧地拽着符牌,非但不能感觉到半分的真实,反而越来越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他原本就是个一无所有的乞丐,之所以还有关帝庙这处安身之所,是因为九夏城的百姓都觉得那一带风水不好,谁住了谁惹厄运,轻则倒霉一辈子,重则连命都给丢了。是轻不到几年时间,除了无力搬走的,绝大多数人家都搬去了别处。若不然官府早将这块土强征了去,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地?直到灵泉飞仙之乱后,关帝庙一带丝毫无损,百姓们又认为此处是福地,都趋之若骛的要搬来。只可惜这一片区域都被关天养买了下来——他当然没有炒地皮的潜质,实则是因为当初为了安置灾民,人太多,关帝庙的地方太少,这才将附近几片街区的原主*。人家巴不得寻个买主呢,都以极为低廉的价格脱手了——代掌关天养家财的史玉柱又不敢擅自作主卖地,只是将这几片街区重极改造了,将铺面租了出去。不一年功夫,就成了九夏城最为繁华之所在了。

【三百五十三、洞府(下)】

    这些都是题外话。四年过去了,也不知九夏城还在不在呢——天才知道尸毒有没有大规模的漫延开来,一旦防控不力,后果就是九夏城将沦为死域,再不适合生人居住。仅凭怀远堂库存的那点子【上清化毒丹】,是挽不回大局的。当然,若是玄武宫及时出手相助,那又另当别论。

    这处洞府不比九夏城的关帝庙,除非是极可怕的天灾,不然是安若磐石。

    怔怔地想着这些年来的经历,关天养是倍加渴望有个安定的家园。这里除了不在通衢大市,没有乡邻为伴外,处处皆比关帝庙更好。看来是有必要好生地营建起来,以备修炼生活之所需了。

    呆坐到了下半夜,正昏昏想睡之际,蓦地想到青城山绝大多数地方都是符箓宗的产业,这处洞府夹在中间,也不知有多少麻烦等着他去面对,顿时打了个激灵,睡意全消了。

    当初为着这事,还极不客气地埋怨了程有涯一番,现如今想来,依旧教人头疼。

    符箓宗多大的势力?蜀山派都惹不起,单凭他一个孤家寡人,又哪里招架得住?

    越想越坐不住。

    出了洞府,飞快地跑回飞舟上,取了晶玉让傀儡人儿拿去添加到法阵里,就命将飞舟升上天去。

    青城山绵延五六百里,山势清秀,幽僻静谧,灵气充沛,果真不愧为洞天福地。幽微灵境处于群山之中,占地不足青城山十分之一,原本毫无出奇之处,若非下藏着两条晶玉矿脉,又焉能引出这许多的麻烦?

    盘旋了一周后,正要准备降落下去,筹谋着如何营建幽微灵境,便见五道遁光自一处山峰上升起,直扑飞舟而来。关天养顿时暗骂自己糊涂,怎就这般的疏忽大意,也不隐匿下行迹,就大摇大摆地上天查看起了地势。

    “这下麻烦又来了……”念头甫才落下,就见五道遁光散开,五名蓝袍道士御风而立,领头的长须道士拱手道:“不知何方道友驾临青城山,请恕符箓宗失迎之罪!”关天养知道不答话都是不行的,不然当场就会引发冲突。当下走出船舱,站到甲板上,干笑道:“诸位道长客气了,在下关天养有礼了!”

    “关天养?”长须道士大吃一惊,“敢问,可是九夏城那位关老板么?”

    关天养格格地笑道:“正是在下!”拱手冲五人一揖,“在下原本路过,偶然想起此处还有一份产业,便来看看。打扰近邻,还请见谅呀!”

    五名道士见果真是他,都小声地议论了起来。关天养耳力极佳,听得他说什么:“不是说他失踪了么?怎么突然在这出现了呢?”“是呀,奇怪得很。重极门下都说他死在了红莲宗手里呢!”“可不是?听说李延极差点还带人打上了凝碧崖去!”“不会是假冒的吧?可认准了?”“看你这话说的,普天之下谁还敢假冒他呀?”长须道士轻咳了一声,示意大家安静,这才应道:“原来是关老板,倒是我等冒昧了。关老板远来是客,我等在建福宫略备清茶,还请赏光一叙!”

    关天养眉头一拧,暗道:“小爷这是回家,什么远来是客?哼,看样子你们还真把青城山都当成自家的地盘了?!这光小爷还真不能赏!”嘿嘿地一笑,“诸位客气了。我这也是刚回家,还有好多事情要忙。等理出头绪后,定来拜访!”将手一拱,便回舱去了,分明是没将长须道士的邀请当一回事。

    长须道士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脸色顿时拉了下来。嗫嚅着当场就要发作,不想身边一名青年道士道,“大师兄,你怎么能说他是客呢?青城山可不全是咱们符箓宗的地盘。这不,原本属于蜀山派的幽微洞现在已经是他的产业了,他虽远来,却不是什么客……”话没有说完,长须道士断喝道:“你懂什么?”另一名长须道士轻笑道,“四师兄,这就是你不知道了。大师兄这是要给关天养一个下马威呢!不过这小子素来是个软硬不吃的主,且又鬼得吓人,大师兄话里的意思他岂有不明白的?”青年道士这才明白过来,目睹着缓缓降下去的凌动飞舟,点头道:“难怪他敢连咱们符箓宗的脸也不赏,敢情是品出了大师兄话里的陷阱!”长须道士吁声道,“幽微洞迟早是咱们的,又何必跟他客气?纵他背后有重极门,有大慈悲寺撑腰,咱们不跟他明着来就是。钝刀子慢慢磨,蜀山派都受不了,何况是他?”众道士都得意地笑了。

    关天养站在舷窗前,看着五名道士聚首议论,心知是在说自己,却也无可奈何。虽是近邻,可乍一见面就埋下了冲突的祸根,教他无论如何也舒心不起来。

    符箓宗多大的势?而他却是孤身一人,势单力薄,怎么斗怎么输。这处洞府是用龙鳞换来的,还冒了生命危险,绝不能就因为怕了麻烦,拱手让给了符箓宗。可左思右想,也没有更好的应对之法,只得先扔到一边,再细作打算了。

    原本计划天亮后就启程回九夏的,不想日头刚从东山露了出来,就听有人道:“符箓宗建福宫住持郑希显前来拜见近邻幽微洞主关老板,望乞赐见!”

    关天养先是一愣,旋又忍不住笑了,暗道:“什么‘幽微洞主关老板’?这称谓可够怪的……”心知拒绝不了,就道:“近邻来访,幸何如之?还请郑道长入谷叙话!”

    郑希显哈哈笑道:“那就打搅了!”领着两名提着大小礼盒的弟子御风而来。

    关天养站在甲板上,远远地作揖道:“稀客来访,请恕晚辈失迎之罪!”

    郑希显降落船头,回礼道:“不敢,该是贫道冒昧了。昨晚得闻关老板回山,贫道是既诧异又惊喜,本想即刻赶来相见的,可又怕关老板事忙,抽不开身……”见关天养往船舱里让,又作揖逊谢了,示意门下弟子将礼盒呈了上去,“……些许薄礼,不成敬意。关老板一去四年,可教天下人好找呀。大家都当你遭了红莲宗的毒手,不想竟是回山清修了。这下我等也该放心了!”长长地舒了口气,满脸都是庆幸之色。

    关天养一看便知郑希显是个健谈之人,笑着让过座了才道:“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哪里晓得这么快就过了四年呢?教各位如此担心,晚辈实在过意不去呀!”

    郑希显哈哈笑道:“想来关老板的修为又是大有进境,我正道又添一强助,实在可喜可贺!”

    傀儡人儿奉上茶来,关天养又让过,就问目下修行界的情况如何。郑希显说也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豫中行省的魔物为患越来越烈,正道各派几次联合剿灭,都被魔道趁火打劫破坏了,实在头疼得很。关天养就问有没有鬼魔的下落了。郑希显摇头说:“哪有这么快?想来是躲到哪里去恢复元气了吧!”眼里也带出了忧惧之色。

    又说了一会儿话后,郑希显就说还有事务要处理,邀请关天养得暇了去建福宫小坐,就辞走了。

    郑希显的态度很友好,但这也只是表面的。符箓宗到底是正道七大门派之一,就算想谋夺幽微洞,那也是暗地里下功夫,不好明刀明枪的来。既然他们也有顾忌,那双方的关系就暂不至于闹僵了,回旋的余地还是有的。

    望着郑希显三人的身形消失在山后,关天养这才叹了口气,筹思着何时去回拜,又该准备些什么礼物比较合适。

    忙了两天后,总算在谷内部署下了防御的法阵和封印,便打算去拜会了郑希显,然后东回九夏。不想还没成行就又有客人来访了,而且还是不得不见的客人:蜀山派的程有涯。

    之所以不得不见程有涯,倒不是因为他是蜀山派长老,而因为他是苏少白的师父。

    洞府的会客厅没有部署起来,待客还是只能在船上。分宾主坐下后,程有涯先是吁了一口气,不无庆幸地道:“关兄弟,这几年你可是把我们担心坏了。漫天下的找你,不想你竟躲到这里来清修了?!”

    关天养对程有涯本人没有任何的成见,甚至于还因为苏少白的关系,多少感觉他比别人亲近。可一想到蜀山派把这么大个烂摊子扔给了他,心下就说不出的腻味,讪笑道:“多谢前辈挂怀了,晚辈实在过意不去!”

    程有涯摇头道,“我这也才出关不到半年,还是从门下弟子的口中得知你失踪的消息。小白这孩子至情至性,差点没着急得疯了,暗里哭了好几回……”关天养听他这般说,神情一黯,似乎也感同身受,眼眶儿霎时也红了。“为了打探你的消息,我还专程跑了一趟千阳山和南阳城。结果都说不清楚你到底是失踪了,还是遭了红莲宗的毒手。说来重极门李宗主待你还真是够朋友,为了寻得你的下落,只身独闯红莲宗天玑分舵,手刃副舵主以下二十余人。换作别人,断不至于这样冒险蛮干的。”见关天养频频点着头,神情阴郁,就又展颜一笑,“我也是听符箓宗的人说你回了幽微洞,不知真假,特地来看看。若你没别的事,何不顺道去蜀山一游?”

【三百五十四、蜀山派的心机】

    关天养本也想顺口应承下来的,顺着去看看苏少白。可想到自己一入定就四年,九夏城不知道积压了多少事等着自己处理,又何苦去浪费这时间?反正凝成元神之后,苏少白自会下山来相见,也不争这三四年不是?便笑着起手道:“前辈见谅,非是晚辈不肯,实在是离开九夏城四年了,家里不知积压了多少事务等着处理,实在是不能再耽搁了。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来蜀山盘桓!”

    程有涯笑道:“这倒也是。我只闭关了三年多,积压了的事务就忙了将近一个月才处理完……”言至于此,便端起茶来轻呷了一口。

    关天养何等灵醒的人?一眼就看出程有涯不过是出于客气才相邀的,不然哪有他一推就脱的道理?话才说到一半又端起茶来喝,这说明他言不由衷,借机掩饰。

    掩饰什么呢?

    关天养正自猜度,程有涯就已经将茶碗放下,斜瞟了一眼关天养,呵呵地笑道:“我此来还为着一件事……”

    “果然!”关天养心知正题到了,故作淡定地哦了一声,“不知何事,前辈只管说便是!”

    “咳……这个……”程有涯脸皮竟然有些发红,支吾着不知该从何说起。

    关天养便笑了开来,“前辈有话直说便是,何必这般见外?”

    程有涯尴尬地一笑,“是,我这……也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唉,就直说了吧,也是为了龙鳞的事……”

    关天养已经猜到了程有涯难以启口的事与龙鳞有关,心说:“敢情是想找我帮忙强化,又不好意思开口么?”却又觉得不太像,毕竟他是拿钱办事,只要付得起钱,那谁都能在他面前理直气壮。程有涯这般作态,必是另有原因。当下将眉头一皱,“龙鳞?不知有何问题?”

    程有涯忙道:“倒不是有问题,而是,关兄弟其实也猜想得到,敝派并不精于法宝强化之术,更何况是仙器了?经过这几年的筹备,该有的材料也都齐备了,说来惭愧,敝派上下三千余人,竟没一个敢动手的,更遑谈成功的把握了……”连连叹气摇头,说不出的懊恼。

    关天养吃吃地笑了起来,“这有什么?法宝强化历来就被视为险途,纵是被奉为天下炼器正宗的重极门也不敢轻言必成。贵派的铸剑之法和御剑之术独步天下,这是众所周知的。不过有所长者必有所短,就算贵派上下无人敢接手,这也在情理之中。法宝的其他的材料姑且不论,单是一片龙鳞是耗光了贵派的积蓄,万一失败了,无疑是巨大的打击。程前辈当着我的面诉苦,莫不是有意请我来接下这单生意?”

    “这个……”关天养把话都挑得这般明了,可程有涯还是不能干脆地说是还是不是,“我倒是有此想法,可掌门师兄和多位长老却不同意……”

    “既是如此,那前辈还有何为难的?”

    “其实……我是想请关兄弟协助我派完成法宝的强化,就是不知关兄弟意下如何?”程有涯说完,似乎终于将心下的包袱给甩掉了,坦然而又期待地看着关天养,静候答复。

    关天养将这话细细地咀嚼一番,暗自斟酌道:“协助强化?这可说得有些讳莫如深了。单以我现在的修为,无论如何也是完成不了仙器的强化,就算勉力一试,也是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蜀山派立派五千余年,除了七件镇派的圣器外,连一件仙器也没有,相比起玄武宫、大慈悲寺和符箓宗而言,不免相形见绌。也正是如此,他们才强烈地渴望强化如仙器来,以拉近与这三家的实力差距。他没说请我去强化,并不是知道我还不能强化仙器,而是存着防人之心不可无的想法。可是我该怎么协助,协助到何种程度,若是事成,我的报酬怎么算,若不成,是不是黑锅得由我来背?”想到这里,心下一亮,不由得怒气暗涌,恨恨地道:“说是协助,其实就是要我来背黑锅呀。自打入这一行我就立了规矩,不能保证强化成功,全额赔偿。这单生意我若是接下了,一旦失败,那我就得承担‘协助’的责任。到时,他们用来拍得龙鳞的晶玉、洞府就都得尽数地赔了回去。可就算是强化成功了,我也未必能收得到丰厚的报酬。嘿嘿,好狡猾的蜀山派呀,我算是看透了……”想到程有涯还算有些良心,没当着面使鬼,也就不好冲着他撒气,便笑道:“承蒙前辈看得起,我本来不该拒绝才是。奈何以我眼下的修为,断难强化仙器,便是从旁协助也是力有不逮。所以,这单生意晚辈也是爱莫能助,还请前辈见谅!”

    程有涯见关天养果断地拒绝了,不由得暗暗佩服他的聪明,笑道:“兹事体大,关兄弟不敢轻易承接也是有的。”望了望天色,站起身来道:“我还有事,也该走了。若是关兄弟遇到别的蜀山门下,可别说我来找过你了。”起手一揖,“不劳相送,后会有期!”驾起遁光,冲霄而去。

    关天养怔怔地,暗道:“这唱的是哪出的?”他倒不为程有涯去得如此之快,而是不明白程有涯为何要说‘遇到别的蜀山门下,可别说我来找过你了’这话内藏的深意。思索了半晌,方才悟了过来:“敢情程前辈是怕我不明就里,中了蜀山派的圈套,所以才巴巴地赶来提醒?”想到先前程有涯尴尬扭捏的神态,便越发的肯定了猜测,心下又涌起一丝感动,暗道:“若没有程前辈的提醒,我怕是真的会稀里糊涂地掉进蜀山派的陷阱里去呢。唉,修行界的险恶真是无处不在,实在教人心寒……”

    封了幽微洞,随便备了几样礼品,关天养就去建福宫拜访了一遭——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礼尚往来嘛——好在只是走过场,且他身上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办,扰了一杯清茶后便辞走了。

    两天后,飞舟再临九夏城。关天养先命在天上盘旋了一圈,仔细地审视着这座较记忆中并未有太大改变的城垣,这才命在北山降落,然后就飞奔回城。

    虽说从天上就已经看到九夏城并未毁于尸毒,相较四年前也更加的繁华了,但进城之后,亲身感受着这一份繁华和喧嚣,关天养心下又涌起一股别样的欣慰。

    四年的变化不可谓不大,好些记忆里的东西都已经不存在了,偶尔看到一两处未曾改变过的,就会驻足良久,细细地观摩。

    四年尚且改变如此之大,那四十年,四百年呢?

    人世沧桑,迁变如此之快,身处其间反倒不觉,乍然别离,方才知道这有多可怕。

    岁月如刀,摧残的岂止容颜?

    走着走着,便到了一处大牌坊前。此牌坊高三丈,阔五丈,横在街口,既突兀又壮观,且金碧辉煌,耀日生辉,竟与鄢奚的‘黄金之王’牌坊有得一拼。正暗自猜度着这是什么地方,为何要兴建这么一座牌坊时,就见到牌坊上的三个鎏金大字:关庙坊。

    关庙坊?

    关天养顿时有些愣了,暗道:“九夏城共有三十六坊,都以仁、德、安、宁、宏、大六字命名,何曾有过‘关庙坊’了?难道是新……噫,关庙坊,难道是将德庆坊给重新命名了?没这道理呀!”带着十二分的怀疑往里走了去,在见着了几处打小熟悉的旧景后,方才知道真的是将德庆坊给改名了。再往前就是关帝庙的后门,也就是他的家门。门庭依旧,但门前多了一座铁铸的告示牌,上书:奉上谕,官民人等在此下马下轿。钦此。长治二年正月廿六日钦命三楚总督府敬立。

    “嗬……”关天养顿时有些懵了,“咋回事呢?总督府在我家门前立个告示牌做什么?莫名其妙嘛……”正纳闷之际,便见一道黄影从侧里扑来,在他脚下疯也似的撒着欢,定睛一看,原来是黄儿。

    “哈哈……”关天养一把将黄儿抱起,大笑道,“好家伙,这么几年了,你也还认得我?我以为你都跑了呢!”

    黄儿又蹦又跳,还汪汪地叫着,引来路人的侧目。有些人说:“嘿,怪事了,这狗今天怎么不趴着一动也不动了?”有人认出了是关天养后,都惊叫了起来,“呀,这不是关老板么?关老板回来了……”霎时间,关庙后街就乱作了一团,人们疯了似地涌起来,将关天养围了个臭死。

    大多数都是生面孔,只有极少数是熟人,见他们都热烈地跟自己打着招呼,关天养倒也不拿架子,拱手作揖,挨个儿地回礼。

    苏冠海好不容易分开人群挤了进来,见果真是关天养,兴奋地大叫道:“呀,果真是小关少爷,果真是呀……”欢喜得手舞足蹈。

    关天养实在不知他们竟是这般想念自己,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将手一抬,“大家安静一下,我有话说。我这一趟又去了四年多,着实让大家挂念了,对不住,对不住了!”作了个团揖又说,“几年不见,九夏城越发的繁华,大家的生活也越来越稳定,我是打心眼里高兴。这样,打从下个月起,凡是租我店铺和宅子的街坊们,不论多少,免一年租金。我也不能为大家做的别的什么,就这点小意思,还请不要推辞!”

【三百五十五、念夏】

    关庙坊四分之一的街区都是关天养的私产,租出去的店铺和宅子有两千多户,每月计收租银三万余两,一年下来就是三十六七万两的出息,一声说免就免了。对于小本经营的人家户来说,这固然是天大的恩赐,可大家一想到关天养一下就恩舍出去了三四十万两银子,无不为之乍舌。

    好不容易散开了感恩的人群,关天养这才回到了家里。见一切果真都维持着原样,收拾是既干净又整洁,就高兴地点头道:“嗯,不错……”见屋里跑出一个三岁多的男孩子,见了他也不怕,反而呵呵地笑了起来,“叔叔,你来找我爸爸还是找小关少爷?”

    苏冠海正要训斥,关天养就一把将小男孩抱起——他当然知道这就是苏冠海的儿子——笑问道:“我不找你爸爸,也不找小关少爷,你说我找谁呢?”小男孩似乎很不乐意被陌生人抱,扭着身子要下去,见摆不脱,就扁着嘴叫:“爸爸……”伸出手去要苏冠海抱。

    苏冠海沉着脸训道:“狗子,不准闹,这就是小关少爷!”

    小男孩子精神顿时一振,愣愣地盯着关天养,眨巴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你是小关少爷吗?”

    关天养笑道:“对呀,所以我不找你爸爸,也不找小关少爷,因为我自己就是小关少爷!”

    小男孩子立即欢喜地尖叫了起来,声音高亢得似能撕裂人的耳膜,“你是神仙,你是神仙,你要教我法术,教我法术……”

    关天养不料苏冠海竟然告诉儿子自己是神仙,顿时乐得哈哈大笑,道:“好,好,我教你法术……”

    苏李氏从后厨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向关天养蹲了个万福,便张开双臂,“狗子,来,到娘这里来,别在小关少爷身上乱蹭!”

    小男孩死死地抱着关天养的脖子,“不嘛,不嘛,我要跟小关少爷学法术……”

    关天养笑道:“好,好,学法术,学法术……孩子叫什么名字?”

    苏冠海摸着后脑勺,讪讪地道:“小名狗子,大名,大名还没起呢。要不,要不就劳烦小关少爷给起一个?”

    关天养沉吟道:“要不,要不就叫‘念夏’吧,思念的念,想念的念,九夏城的夏。你们觉得呢?”

    苏冠海夫妇连连叫好,说:“就叫念夏,念夏好。念夏,快下来,谢过小关少爷赐名!”

    苏念夏这才从关天养身上滑了下去,像模像样地打了个躬,“谢谢小关少爷赐名……”奶声奶气的,偏作大人模样,惹得关天养捧腹而笑。

    苏李氏将孩子带走了,关天养就问苏冠海,“这几年还好吧?我走了之后没发生什么事?”

    苏冠海脸上顿时布满了十二分的惊惧,“这两年倒还好,就是小关少爷走后的那两年着实发生不少事。先是闹僵尸,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走在街上,突然就成了僵尸……啧啧,那会子谁也不敢出门,都躲在家里。可还是躲不过。后来玄武山和东海什么岛的神仙来了,这才稳住了局面……”关天养眼睛一亮,插上去问道:“可是东海小蓬莱岛的么?”苏冠海连连点头道:“对,对,还有位生得像仙女一样的姑娘来找过你呢,后来一问才知道是大小姐。咱们九夏城的人都知道小关少爷你是孤儿,没想到还有姐姐在仙山修行呢。”

    关天养也不去解释他和关卿云之间的关系,就问:“姐姐来了可有说什么吗?”

    苏冠海道:“也没什么。就让我转告一声,说她来过了……”猛地一拍脑门,“看我这记忆,大小姐还留下了一只香袋儿,要我亲手交到你手里!”忙慌慌地跑进屋去,不多会儿就取了只绣着荷花图案的乾坤袋出来。关天养也没急着看里面是什么,又问关卿云逗留了多久,还有没有其他的人一并同来云云。

    苏冠海絮絮叨叨地都说了,虽乱,没个清晰的逻辑,但好在说得很详细,关天养经过一番整理也就知道了一个大概。得知尸毒之后城中又闹鬼,折腾了将近两年才渐渐安宁下来,不由得舒了一口气,暗道:“都说修行者从来不将普通人的生死当一回事,现在看来,玄武宫和小蓬莱倒是个中表率。若没有他们的襄助,九夏城是万难渡过尸毒之危的!”

    中午的饭菜是苏李氏做的,很丰盛,手艺虽远不如史家文进媳妇,但也是正宗的家常味道,很可口。关天养才吃到一半,柳大龙就来了。

    相较四年前,柳大龙可是发胖了,胖得像个冬瓜。若是在路上偶然遇上,关天养也未必认得出来。

    柳大龙就埋怨关天养回来了也不告诉一声,拉起他就要走,说是去奎元阁吃。关天养见柳大龙如何作派,心下就有些不乐了,笑道:“奎元阁也就那么回事。若是柳大叔不嫌弃,就坐下来一起用,反正菜也多。苏大嫂,烦你添副碗筷来!”他们本就坐在一桌子吃饭——关天养本就不拘什么上下之别的——苏李氏忙不迭地去了,苏冠海忙将自己的老婆的碗筷撤了,又叫苏念夏跟着去厨房吃。

    只不承想柳大龙却是一脸的嫌弃,嘴上却说:“我嫌弃什么?我已经吃了,你吃吧,我坐着就是……”就问关天养这些年都去了哪。

    关天养笑道:“也没去哪,就在山中睡了一觉,结果一醒来发现四年都过去了。对了,怎么不见长生?”

    柳大龙一拍大腿,“这小子,也不知道哪根经不对,你走后没多久,就拉上他的一帮子狐朋狗友当兵去了。都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这混小子也太不听话了……”

    关天养道:“当兵也没什么不好。边塞这几年战乱不断,以他的本事,不定几年就挣个将军回来,光宗耀祖了呢!”

    “我可不稀罕!”柳大龙撇撇嘴,“本指望着等陈朔回来,带他一道去修行的,这倒好……”又是一连串的哀声叹气。关天养漫不经心地道:“修行靠的是机缘,就算二狗了成了玄武宫的掌门,也不是说他想让谁跟着修行就能的!”

    “啊?”柳大龙呆了一呆,“这样呀……”怔怔地思考起来了,也不知在筹谋些什么事。关天养似乎猜到他在担心承诺出去的事情怕是办不到了,就叹了一口气,将碗筷放下,“柳大叔,好好地过你的日子,修行界的事情你不要掺合。稍有不慎不但得把柳家上下的性命都搭进去,还得害了二狗子。我这不是危言耸听,是把你当成亲长,真心诚意地奉劝。”

    柳大龙的脸顿时青了,哆嗦着道:“怎,怎么,出,出什么事了吗?”

    “只要你安安份份地当你的员外爷,富家翁,本本分分地做人,不去随便攀惹招揽事非,那也就没事。可若是……先前宋大叔家的下场你也是知道的,还是收敛些吧!”

    柳大龙连连点头,“是,是我知道,我知道了……”也没心思再留下去,匆匆地走了。

    不想柳大龙刚出院门,史玉柱又来了。见柳大龙神色仓皇,连招呼都不及打就去了,史玉柱很是有些奇怪。关天养忙笑迎了去,见史玉柱虽较四年前老了许多,须发尽白,但精气神还算好,心下也就十分高兴,“大掌柜的,我正说吃了饭就去店里呢,不想你也得了消息赶来了!”

    史玉柱也懒得去管柳大龙怎么了,叫道:“哎哟,我的小关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一去又是四年,也幸得老朽命长,不然,不然就没机会见着你了!”

    关天养笑道:“哪能呢?上回给你的【培元丹】服过了?那就好,保准活到一百岁。”

    史玉柱无奈地苦笑,“能不能活到一百岁我是不指望了,可是小关少爷,你就不能这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突然间就走了,突然间又回来了……”

    关天养一边让座,一边道:“好,好,是我不对,我认错。这行了吧?”

    史玉柱道:“小关少爷,老朽可当不起。你也知道,店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由我揽着,若是突然有一天我两腿这么一伸,就去了,该由谁来撑场面呢?”

    “你说谁就是谁。我还能不相信你么?”

    史玉柱摇头道:“这可万万不行。店是你的,我只是掌柜,没得这个道理……”便将店里的情况作了一个大致的汇报。这一说就又是一两个时辰,关天养听得很仔细,不时地发表一两句意见。史玉柱刚将九夏城这边三家店零零总总的情况说完,还没来得及报告各处分店的经营情况,苏冠海就递上来了贴子,说是三楚总督来拜。

    关天养接过贴子一看,见贴子上写着‘钦命总督三楚行省军政大臣严荣’的款,就将贴子递给苏冠海,“原贴奉还,不敢领受。快请!”

    严荣看上去只有四十出头,儒雅之气十足,但眉宇间却又暗含一股英武之色,叙过礼后,他就道:“陛下多次下诏问起关老板的动向,得知都未返回后,十分的遗憾。还叮嘱下官,一旦有了消息,就尽速奏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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