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一、砺剑(上)】
万宝炉本不想理他的,见他这般瞎猜,就道:“神仙个屁,哪个神仙敢冒着被罚下九幽,永不超生的危险把火玩得这般大?妖么,嘿嘿,这么大神通的妖都已经成仙了,也不会傻到来干这种事。”
关天养越发的骇异,颤声道:“你,你的意思是……是人干的??”旋又哈哈笑了起来,“这不可能,不可能。既不是神仙,也不是妖怪,怎么可能会是人?怎么可能?”
万宝炉哼了一声,“三界六道之内,也就人最坏了,什么都干得出来。嘿嘿,你还别不信,这事真是有人在使鬼!”
关天养当然知道万宝炉不会瞎说,可他还是觉得这事太不靠谱了,哪里还会有人比神仙妖怪都厉害的?只是傻看着万宝炉,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万宝炉道:“怎么,还是不信?那我也拿不出来证据,由得你去吧。不过,将来有一天你怕是会跟他遭遇的。这家伙,弄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说到此处,长长地叹了口气,却又呵呵地笑了起来,“不过这也不是坏事!”
“还不是坏事?”关天养诧异地盯着他,“在我看来,可没有比这更坏的事了!”
“你懂什么?”万宝炉白了他一眼,“鬼魔破印而出,天下即将沦为人间地狱,试问连命都有可能不保了,还有谁来追着你索要龙鳞和通天鉴残纹了?”
关天养愕然,心下暗道:“这,好像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呀?”
“虽说这次的封印修复没有成功,但你也算是帮了大慈悲寺的大忙。有他们,还有重极门、小蓬莱为你撑腰,你的路子也算要走出来了。只要提升一下自身的实力。嘿嘿,我敢保证,再没有宵小之辈敢与你为难。你要做超级强化师也好,还是要干什么也罢,都会顺利很多!”
“是吗?”关天养不免被万宝炉勾勒出来的美好前景给迷住了,吃吃地笑道:“若是这样……那可真是再好没有的了。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对我来说,鬼魔破印而出还不算是坏透顶的事呀!”
万宝炉又摇头说:“那也未必。说不定是一难才过,一难又起呢?孟子不是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么……”话才说到这里,关天养就连连呸了起来,“什么狗屁?我宁愿只做个普通人,不要成什么大事。就过去几个月的事已经够折磨人的了,再来,我可承受不起……”万宝炉哈哈大笑。
又睡了一天一夜之后,在广平等人的伤势都有了极大的起色后,关天养这才悠悠地醒了过来。
洞室很简陋,石榻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草席,舍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洞壁上刻着【波罗密多心经】,字迹工整,一笔一划皆透着厚重,虽与白象的手书差之甚远,但观之令人心生安静。
关天养已然对这篇两百余字的经文倒背如流,此时读来,似乎别有滋味。正等细品,便听得白龙的声音响了起来,“施主可算是醒了!”
关天养扭头看去,见白龙正笑眯眯地站在门边,便翻身坐起,笑道:“大师,你属猫的么,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
白龙合什一稽,“施主感觉怎样了?可还有什么不适?”
关天养拍着胸脯道:“放心吧,没事了……对了,广平大师他们的伤势如何了?我这里正好还有些【回天丹】……”一气都拿了出来,“若是能用得上,都拿去吧!”
白龙呵呵地笑道:“施主身上的好东西着实不少呀。不过他们现也都恢复得差不多,暂时用不上了。多谢施主好意!”
关天养笑着将药收了回来,“是么?那可是太好了……”想到封印修复的失败,原本晴朗的心情陡地又被阴霾所罩住了,黯然地叹了口气,望着洞壁之上的经文道:“只可惜封印没能够顺利修复……”
一提起这事,白龙也是伤感无限,强笑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贫僧早前也说过了,尽人事,听天命,只要尽力了,那就没什么可遗憾的!”
“大师……”关天养想到万宝炉所说一切都是人为的,便想问白龙是否知悉情况,但想到白龙已经不下十次强调‘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想是把一切的罪咎归于天,并不想让他承担太多。也就打消了刨根究底的主意,而是叹道:“……鬼魔破印而出,龙山尽毁,贵寺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白龙笑道:“这个倒是不必担心。当年祖师完成封印的修复后,就担心有一天会遭遇眼前的情况,便留下遗命,着本寺弟子于嵩山营建下院,以备不时之需。经过这么多年的营建,嵩山下院一应俱全,规模也远胜龙山正院。迁过去了也更好!”
关天养吃吃地笑了起来,“我正奇怪着呢,这天下唯一能与玄武宫比肩的大慈悲寺怎地就这般寒碜了?除了几处院落,全都修在洞窟子里,还连个护山的阵法都没有。原本是把所有的钱力和物力都投入到了嵩山下院去了。”
“施主有所不知……”白龙叹道,“哪里是敝寺不愿在龙山营建防御法阵呢?”话没有说完,关天养就拍着脑门笑骂道:“看我也是糊涂了,有镇魔封印的存在,龙山百里方圆都不能建任何的法阵。不过大师,修行界争斗如此险恶,没有个护山大阵,简直就好比不穿甲胄就上战场,那可不是一般的危险,贵寺却能坚持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确实教人佩服。”
“护山法阵这东西也是有利弊的。威力太大,用得多了,门下弟子就会形成依赖,不思进取。所以在贫僧看来,没有也未必是件坏事!”
关天养虽觉得白龙的话有道理,但他却是不能认同的,可他又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白龙争论下去,略出了一会子神,就道:“此番下得山去,我也该走了。这回没能帮贵寺将封印修复成功,实在抱歉得很。以后大师若有用得着晚辈之处,只管派人相召就是,晚辈定当竭诚效劳!”
白龙也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推脱,而是问道:“施主何故如此之急?眼下龙山方圆数百里尽是杀机,施主只身一人,怕是不容易走得出去呀。依贫僧之见,还是等打退了魔道的进攻,再从容离开,岂不更好?再者施主帮了敝寺这么大的忙,又岂能空着手离开?那样一来,教天下人如何看待敝寺?”
关天养哂然笑道:“有句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难不成我还怕你们赖账不成?”
白龙道:“贫僧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担心施主的安危。若是施主此时下山而去,万一落入魔道之手,有个三长两短,敝寺的罪孽越发的深重了!”
关天养大笑道:“大师你的话可严重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可是比谁都怕死了,怎么会在这时候拿命去冒险呢?不瞒你说,我来的时候是坐的飞舟,要不然岂能瞒过山下围得铁桶一般的各派修行者?”
白龙依旧摇头,“施主岂就不明白呢?此时此刻,天上地下尽被魔道封锁,不管是乘坐飞舟,还是地遁,都脱不得身!”
关天养顿时呆了。
白龙道:“目下此处还算安全,就是有点枯燥。施主若是不嫌弃,大可先在此处呆上几天,待魔道退却之后,再行离开也不迟。不知施主以为呢?”
关天养不免觉得有些无奈,心下很不是滋味,叹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了……”想着一个人要在这什么都没有的洞里呆上不知道多少天,心下陡地涌起一股子烦躁来。不想念头才涌起,万宝炉的就训责道:“几个月来我教你的东西都学到哪去了?”
关天养一听万宝炉语气不善,便知有因,笑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万宝炉嘿嘿地冷笑道:“怎么了?我看你是昏愦到家了。这和尚识见渊深,远非常人所能迄及。他虽不是剑修,却看出了眼下的环境是剑修最佳的修炼时机。你若是好好把握,一个月的功夫顶得上十年。若是就这么错过了,嘿嘿,你这辈子就在后悔中渡过吧!”
关天养先是一震,当即就想起‘励剑’一节中所讲,环境越险恶,对手越凶悍,训练所获得收益也就越大。试问,天底下还有比魔气和天雷交加更险恶的环境吗?还有比天雷更猛烈、比猛气还阴毒的力量吗?没有,绝对没有了。过不了多久,天雷消散,魔气退却,再去哪里找这般好的修炼环境呢?
想到此处,关天养真是恨不得连扇自己几大耳括子。若非万宝炉点破,他还只当白龙性子婆妈,这才不厌其烦地要他留下来,心下不由得暗暗感慨起来,“这和尚当真了不得,乍一看,好似迂腐得很,某些方面渊博深厚,某些方面似又什么都不懂。纵是关天养与他相处了数月,却依旧看不透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偶尔乍现的智慧却又总能带给人无比的震撼,可等事情一过,还是不会觉得他有多了不起。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返璞归真么?”再看白龙眼,眼里已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钦佩之色。
【三百一十二、砺剑(下)】
白龙一笑,“施主决定留下来那是最好不过了。”说着取出一片玉简书,“这里录载了几卷佛经,施主若是无聊,大可一看,怡养心性是不错的。周围还没受到魔气的污染,施主若是饿了,大可采些山果黄精一类的充饥,杀生还是不要得好。”
关天养接过玉简书,合什道:“大师就放心吧,我已经很久不吃肉了。”
白龙深知前山险恶,不容多留,稽手作别,带上广平等人勿勿去了。
洞室原本不大,白龙等人一走,关天养反倒觉得空旷沉寂。暗暗盘算了一番后,便就直奔山上而去。
上有天雷,下有魔气,互相交攻,争战不息,不论是谁都顾不上来招呼关天养。关天养擎剑在手,以天雷魔气为目标,拿出了全部的本事来磨砺自己。一开始他还有些怕,有点担心,几番尝试之后,发现【剑心通明】神妙之极,一旦祭起,只要剑气不耗尽,不论是天雷还是魔气,都无法伤及自身。如此一来,他胆子大壮,使出了全副本事与猛恶的天雷、阴毒的魔气拼斗。
第一天,直累到精疲力尽方才回洞。东西也顾不得吃,倒头就睡。
第二天天不亮就醒了,在洞外的山林里胡乱采摘了些山果吃了,又上山去了。
如此不觉半个月过去了,非但没感觉到无聊,反而还觉得十分的有趣。
虽说以他现在的实力,依旧不能与天雷和魔气正面为敌,但实力也是获得了极大的提升,奈何境界一直未曾突破,进境不免大受限制。
这日天雷与魔气争斗得异常猛恶,几番将他卷了进去,若不是有【剑心通明】护体,不化为齑粉也为沦为魔物。逃出来后,便决定今日先练到这里,明日早些再来就是。
下山之后,行去林中采了些黄精——这些天来,他一直都想打猎点兔子、獐子、野鸡的烤来吃,大快朵颐,奈何转了几座山头,竟连野鸡毛都没有看着一根。想来都是受天象影响,全都早早地逃了——填饱了肚子,盘算着还不到申时,就没有回洞睡觉,而是坐在沿外的草地上,仰看着天空的黑云。
愣愣地坐了半个时辰后,便觉得有些无聊,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似的,很不是滋味,暗忖道:“我这人呐,真没有闲得住的命。现在该怎么办呢?回去睡吧,也睡不着,空对着满墙的经文难受……哎呀,我怎么把白龙大师给的经书给忘了?反正无聊,看看又何妨?”这才翻找出了玉简书,静静地看了起来。
佛经总是能教人心境安宁。
关天养学识原本有限,但随着智慧的开发,悟性已有了明显的提升,且大慈悲寺译出的佛出辞句浅显,朗朗上口,只读一遍,便能明白经文中的涵义,再细细一思量,总会有所颖悟。
关天养对佛门经义本是有些偏见的。儒家教给人以做人、做事的道理,道家教给人以养生、怡性的道理,佛家却要人抛家弃业,抛妻弃子,遁世为僧,不免教人想不透他们是要干什么。
姑且将天下人口划为十停,也不说全部都去做和尚,十停中只消有三停或者四停做了和尚,他们要吃饭,要穿衣,要供奉佛菩萨,这一切都得依靠另外六七停的人来供给,他们的负担必将空前沉重。稍重一些的苛杂税捐都能搅得天下乱民蜂起,连年征战,若落到这般田地,那又该当如何?那时人口繁衍大幅降低,产业无人治理,民生凋蔽,嘿嘿,再这般教人继续向善出家当和尚的话,不消几十年,这世上便没个活人,都轮到耗子来当家作主了。
这番话当然不是关天养自己悟思出来的,而是陈朔说的。
陈朔素来对佛门无甚好感,每一回见着了和尚,免不了愤懑地发表一通慷慨之语,总是教关天养和苏少白刮目相看。
这些话听得多了,自然在心底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形成了偏见。可在多看了几篇经文后,他就发现佛家被曲解了。
这话又怎么说呢?
佛家的本意是劝那些有志于向善,且已看破红尘,有心抛弃俗世家业的人出家,精研佛法,济世救人。佛家的全部精要是慈悲,是善,只要心地向善,不管在家还是出家,那都是得道,都是佛了。所以,出家只是一种修行的形式,而不是必须付诸实行的条件。而佛家修行的规矩又过于严苛,再加上某些不了解、或是怀有敌意者的恶意攻讦之下,不免就成了佛家的本意就是要把天下男的都渡化成和尚,女的都渡化成尼姑,不准结婚,不准生子,过得几十年后全部死翘翘,人也就从世上灭绝了。
实则大谬。
大慈悲寺乃禅宗祖庭。龙山祖师被奉为禅宗初祖,在他圆寂之后约三百年,‘禅’这个概念被其弟子红叶大师提了出来,之后又经过数代,约近千年的发展,传至慧可大师手中,终成气候,始称‘禅宗’。禅宗也是佛门东渐以来,与本土文化相融合后形成的一种特殊教义和修行之法,相较西域原生佛教,它已有了本质的不同,可谓是异种新生,质同而神异也。
禅宗的修行讲究顿超直入,不假次第,以禅定颖悟为主要修行方式。禅定的内容就很丰富了,真元的修炼、武技的培养、经义的参悟等等,都被视为禅定的一部分。
大慈悲寺的传承和修行之法于【大圆满经】中有着详细的记载,关天养早已倒背如流。白龙给他的玉简书所载内容并非西域传入的经文译本,而是大慈悲寺弟子们通过对原生佛经的精研,参悟出的的禅宗经义,通篇皆倡讲着‘直入本心,不假于物’的修行理念。关天养越读越觉得滋味无穷,似乎觉得对‘直入本心,不假于物’这种禅宗修行之法深有所悟,可仔细一根究,却又发现自己并不知道怎么做才能直入本心,又对‘不假于物’的‘物’有些疑惑不解,连连自问:“这‘物’是不是指东西或者外力呢?”一时间也不得要领。
不知不觉间,天就黑了。可关天养觉得意犹未觉,回到洞室内,又继续研读参悟了起来。
他这人做事就这样,不达目的总是不肯放手。读着读着,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诚字境的突然上面去,心下暗忖道:“万宝炉要我多读儒家经典,我却对佛门经义生出了兴趣,这是不是背道而驰了呢?”隐约间又觉得二者之间似有相通这处,至于是哪里相通,左思右想皆不能抓住。本想一问万宝炉究竟的,但想到之前万宝炉说过要自己却悟,而不是要他来告知,便只得忍了,却不禁暗笑道:“难道向别人问便是‘假于外物’么?”至于是不是,自己也不能肯定。
囫囵睡了一夜,第二天又继续上山训练,晚上回来后便研习佛经或是儒家经典。
山中无岁月,忽忽拉半年过去了。
这天早早地起了床,照旧吃了些黄精将肚子填了个半饱,便要继续上山去训练。
甫一出洞,顿时被敞亮亮的天光给吓住了——这半年来,龙山的天一直都是乌沉沉的,从来不见阳光,以至草木凋零,万物不生,怎么地突然亮得这般刺眼,莫不成又生出了什么变故?
仰头望去,漫天的黑云哪里还在?更不要说如蛇般在云中蜿蜒穿梭的闪电了。
青空万里,西天兀自还挂着一弯不肯隐去的残月,几缕孤云冉冉飘过,可惜无征雁相伴,要不然可谓诗意十足了。
呵……
关天养顿时笑了,喜不自禁地叫道:“终于拨开乌云见青天了……”也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拔腿就往山上跑去。
黑云消散,魔气也是踪迹全无。
不过,在到龙山半腰之时,却遭遇了一头被魔化的熊——魔熊可不比尸熊,尸熊脑髓死亡,一行一动皆受控于法术,毫无智慧,攻击是出于本能。而魔熊中是被魔气所污染,异变为魔物,既不必受法术的控制,智慧和能力较先前有了极大的提升,完全不是尸熊能够比得了的。幸得关天养实力已今非昔比,当魔熊毫无声息地从林中扑出时,他非但不惧,反而还兴奋地叫了一声好,也不拔剑,挥拳照着魔熊的脑门擂了过去。
魔熊分明识得厉害,身子一撅,腾跃了开去,其灵敏迅捷竟然不输于豹子。关天养颇为意外地笑道:“看不出来,速度不慢嘛。咱们就来比比……”纵身追了过去。
魔熊如何能跟他比?待要再避,却已被关天养一把扣住了顶花皮。
吼……
魔熊愤怒了,前掌在石上一拍,坚硬的花岗岩体当场崩碎成了粉沫,后掌一撑,便要人立而起,前掌露出了两寸许长的乌黑利爪,望关天养当胸抓了过去。
关天养腰身一扭,轻飘飘地占在了魔熊的头上,嘿嘿地笑道:“就你这点道行跟我斗?那还不行!”挥拳照脑门打了下去。喀嚓一声脆响,一缕黑气升腾而起,随风飘散了。
【 三百一十三、苦情之女(上)】
关天养知道那是魔气,它是不会消散的,还会寻找下一个目标寄宿。
魔熊庞大的躯体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碎裂的头骨淌出了其黑如墨的血液,半点气味也无,淌滴在了岩石上,顷时便浸了进去,将石头也染成了黑色。
关天养瞅着还算完整的熊尸,暗道:“这身熊皮可是炼制甲胄的上好材料,不可浪费了……”竖掌为刀,打从头皮破裂处切开到下颔,再从腹部剖开,两手一撕,一张完整的熊皮就剥了下来。
但凡生物被魔化,皆会获得空前强大的力量,体质也会因此而改变,皮毛骨肉较之以往坚韧了不知多少倍,相比起妖兽来说,是质量更为上乘的法宝炼制材料来源。只可惜魔已在世间消失了几千年,除非是极深的山泽、渊潭或是洞窟之内偶尔潜藏有魔兽,别处再也不能见着了。
收好熊皮后,关天养又发现熊尸头颅处有光芒在闪烁。拔开碎骨,见是一颗核桃大小,其色土黄的珠子,顿时大喜,“这是魔魂珠呀!”
魔魂珠也有叫魔晶的,乃是魔气与灵气结合后,在生物体内形成的灵气结晶,也是魔气的寄藏之处。魔物被击杀,魔气外逃,另寻宿主,魔魂珠便成了失去了本来的作用——魔气是通过魔魂珠来持续强化魔物的躯体,也在其战斗时提供力量——成了一颗具有强烈属性灵气的结晶体,乃是罕见的宝物。比之于妖兽的髓丹,魔魂珠不论是品阶还是用途都好上太多了,只可惜太为难得,是以关天养也只是知道,还是头一回见着。
掂着土属性的魔魂珠,关天养已将它的的各种用途想了一遍。不论是用来炼制还是强化法宝,它都是绝佳的上乘材料,甚至不需要祭炼符箓和刻制法阵,就能发挥出法宝最大的威力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可是比昆仑金都要珍贵的材料。
收好之后,关天养挥起剑来,将剥掉皮的熊尸绞得粉碎,这才折返下山。
天雷已去,魔气消散,但龙山已被毁得面目全非,非但灵秀不在,更是毫无生机,触目之处,无不是死一般的荒凉。偶尔能看见一活物,却都是被魔气所污染的飞禽走兽。关天养初时还有兴致追着魔物猎取魔魂珠,可那些魔物机警得很,远远地见他来了就躲,转眼就不见了踪影,他不免也就兴致索然了。
回到洞府,天色已午。灿烂的阳光洒照在身上,火辣辣的,颇有些炎热之感。
关天养早已忘了日子,略在日头下站了片刻,便断出已经是盛夏了。想到白龙将他带到此处时方值隆冬,如此一算,岂非已经半年都过去了?
“又是半年过去了?”关天养不禁有些怅然,暗道:“今年我也该十七岁了。小白上蜀山也快两年了,杜姑娘回小蓬莱也有一年半多,四丫,哎……”想着一个个的故人,心下尽是莫名的哀伤。
尽管天雷已消,魔气已散,他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又住了十多日。这十多天里,他天天都会上山去,一则是确认鬼魔的去向,二则是猎取些魔魂珠,结果是两样事情都没有着落。
以天雷之威,断乎是灭不掉鬼魔。灭不掉就会让他趁机逃走。经过半年多的力量积蓄,天雷魔气皆消散一空,这个现象说明鬼魔已经成功破印而出,至于逃向了何方,关天养却是无从得知。目下龙山之内也不知藏有多少的魔物,它们一旦蹿逃出去,方圆千里之内都将人烟绝灭,沦为人间地狱。可恨这些家伙聪明得很,知道敌他不过,只要他一出现,就远远地躲开。他是追上了这个,丢了那个,头疼之极。
龙山往北是光州府,再往北就是洛阳。洛阳是郡,光州是其治下,而龙山就在光州境界。嵩山位于登州,在洛阳之东一千七百余里。
关天养决定先去嵩山大慈悲寺下院看看。虽说自己是大慈悲寺请来修复封印的,嵩山下院的情况如何也都与自己不相干了,但他现在左右无事,顺道去看看也无妨。
通过符牌——开启和召唤凌动飞舟的法宝——可以知道自打自己离开后不久,飞舟就启动上天,游弋了数日后,泊在了北部三百里外一处更为隐秘的山谷中。那里远离魔气和天雷激斗的范围,想来也没有受到严重的影响。
关天养一路往北而去,约走出一百五十余里后,略有生机,再走了五十余里,情况大好。山木葱郁,百花齐放,蜂蝶成阵,与龙山的荒凉死寂俨然是两重天地。
数月未见生机,顿时眼前一亮,心下说不出的畅快,欢喜得又跳又叫。正自兴头上,猛地传来一声厉吼,阴风乍起,惊得鸟雀纷飞,走兽奔散,蜂蝶为之逃蹿。
“魔物!”关天养可不是头一回遭遇魔物了,单从风里传来的森寒气息就能判断出个**不离十,当下将拔剑在手,纵身扑进了树林,循着阴寒的气息追了过去。
魔气的阴寒不同于冰霜的寒冻,它不管你穿了多厚的衣物,处身于何种环境之下,一旦袭来,便会寒透骨髓,挡无可挡,避无可避。最为明显的特征就是能激起人心底的恐惧,那是一种无法控制的恐惧,瞬息间便漫延了开来,让你慌得六神无足,恨不得拔腿就逃,逃得越远越好。
茂盛的草木被魔气一袭,顷刻间就在了死黑色,丧尽生机。关天养根本就不需要辨别阴寒之气的的来源,只要循着死败的草木就能寻到魔物所在的位置。
“啊……”一声女子的惊呼传来,不由得令关天养一怔,暗道:“有人?”旋又听到传来的吼啸声,就在前方十余丈处,大约是老虎一类的猛兽。正要冲上去支援,橘红色的火焰熊熊燃起,顷时将方圆数十丈的树林尽行笼罩了。
“五行法术?”关天养非但没有退避,反而在一怔之后,飞也似地抢了进去。
火焰的中心,一头身长丈许的吊睛白额猛虎正纵身朝着蓝瑛扑去,血盆一样的大口朝着纤细的喉咙咬落。蓝瑛显是被吓着了,惊恐地看着扑上来的猛虎,浑然忘了躲避。
关天养惊呼一声:“小心!”抢上蓝瑛身前,挥剑朝猛虎脖颈削去。剑气激荡,迫得猛虎侧身一翻,滚入火中,尾巴一甩,便不见了踪影。
关天养哪里容得它就这么轻易跑了?狞笑一声,“现在想跑,那可晚了!”大喝一声,将短剑掷了出去。咻的一声,短剑破空划出,十数丈外陡地传来了一声痛苦的哀号。关天养也懒得去看老虎到底死了没有,探手招回剑来,便把着兀自呆呆的蓝瑛的肩膀,关切地问道:“蓝姐姐,你怎样了,有没有事?”见蓝瑛身上没有伤痕,这才松了口气。
蓝瑛愣愣地看着他,兀自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关天养又问了一遍,她突地伸手将关天养的脸捧起,用力地捏了两捏,然后就死死地将关天养抱住,哇的一声哭了,泣道:“是的,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不是……”
关天养心下一酸,也差点哭了,却强笑道:“是我,蓝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蓝瑛抱着他哭了良久,这才松开手来,侧转身去,只是拭泪,却不说话。
关天养越发觉得奇怪了,走到她面前问道:“蓝姐姐,你吓着了么?放心吧,那东西已经死了……”
蓝瑛很想表现得淡定一些,奈何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滚,哽咽地道:“你,这大半年的,你,你都去哪了?他们,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可我不相信……”
关天养心下既感动又酸楚,嘻嘻地笑道:“你看我是那么容易死的人么?”心下却是暗道:“难不成他这大半年都没有回王屋山,而是在这附近等我么?可不对呀,他要等我也该要龙山那边才是,不该来这里……”
蓝瑛好不容易抹干了眼泪,笑道:“嗯,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你,你没事吧?”
关天养本不想问蓝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但见她如此关心自己的,只得将狠心放到一边,叹道:“我自然没事。蓝姐姐,你不是回王屋山了么,怎地会在这里?”
“我……”蓝瑛顿时语塞,低下头去,默然不语。
这样的女子,教人怎么狠得下心去?关天养既怨又怒,又难以抑制满腔的柔情,想骂又骂不出口,想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地疼惜一番,但又想到自己已经有了誓言相守的爱人,只得强行忍住。怔怔看着蓝瑛,一时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蓝瑛见关天养久久不语,抬起头来一看,见他怔怔地盯着自己,眼神复杂得教人心颤,脸色腾地一下就红了,又猛地将头低了下去,嗫嚅道:“我,本来我是回去了的,可,可听说你被,嗯,被杀了,就想回来看看究竟……反正你没事就好!”
【三百一十四、苦情之女(下)】
关天养嗯了一声,见火势渐渐熄灭,便拉起蓝瑛的手道:“走,去看看那东西烤熟了没有……”蓝瑛被他握住手,脸红得像火在烧一样,又是幸福又是甜蜜。
魔虎半边头颅被短剑切了开来,黑血淌了一地,业已死透了。
关天养蹲下躰为看了看,摇头叹道:“我也是的,出手这么快做什么?可惜了一张上好的虎皮!”挥起拳头敲碎了头骨,取出了魔魂珠来。
冰属性的魔魂珠,蓝莹莹的,放在手心里,凉沁沁的,说不出的舒服。
蓝瑛奇道:“这是什么?”
关天养啧啧地道:“这个叫魔魂珠,是炼制和强化法宝的上佳材料。这么多天了,才搞到两颗,不容易呀!”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蓝瑛哪里知道什么是魔魂珠?只听说关天养这些天就在弄这个,不禁有些气,嗔道:“这么多天了,你就在弄这个么?哼,那也太,太……”埋怨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却也是满脸的不悦。
关天养一边剥着虎皮一边道:“前段时间我一直在训练,哪有功夫搞这个?这也才十来天的功夫……龙山上下满到处都是魔物,结果还是可遇而不可求,就算是遇着一只,也不一定有魔魂珠……”将剥好的虎皮收好,跳到一旁的溪边洗净了手,拍拍屁股道:“走吧,先回船上再说!”
大半年没住人了,船上依旧一尘不染,本以为是傀儡人儿们的功劳,可在看到船舱里插着的鲜花后,关天养顿时愣了。
蓝瑛怯怯地道:“那个,你,你走后不久,我,我又回来了……”
关天养还当有鬼了呢,听蓝瑛这么一说,长舒了一口气,哈哈笑道:“我还以为出妖怪了呢……”招手便拿傀儡人儿开船,他可是一刻也不想在这片区域多呆了。
飞舟上了天空后,关天养特地命绕着龙山飞了一圈。
数百里方圆,黑漆漆的一片,死沉沉的,没有一丝的生机,处处皆教人触目惊心。
蓝瑛在左近呆了大半年,却还是第一次见到龙山的惨景,不时地发出阵阵惊呼。关天养也不曾想惨烈如此,频频叹息。蓝瑛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关天养把大致情况说了,“……如今鬼魔不知去向,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何时、何地再起为患。等到它再次出现时,麻烦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蓝瑛秀眉紧蹙,脸色苍白,显然也是被吓着了,“难道,难道集合整个修行界的力量也对付不了它么?”
关天养想笑,笑不出来,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愿能吧……”这才命船往东北方向开去。
一路之上,蓝瑛都极少和关天养说话,沉默得有些异常。
关天养本想与她好生聊聊的,但见她总是躲着自己,反觉得没意思了。船快要到嵩山时,关天养主动找到蓝瑛,准备把自己的一些想法都告诉她。
蓝瑛正在为关天养准备晚饭,见他走来,分明一慌,菜也洒落到了地上。
关天养若是心肠再软一些,定然已经被这一幕彻底融化了,可他心肠不但不软,而且还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虽然蓝瑛也是一个极好的姑娘,可他的心分成了两半,一半给了杜若,另一半给用在了法宝强化和修行之上,再容不得多分出一片来给蓝瑛了。与其不明不白地玩着暧昧,将大家都害了,还不如早早地把话说清楚些,对谁都好。
为了掩饰心中的慌乱,蓝瑛忙蹲下身去收拾散落的菜叶,还笑着说:“等一下,马上就好!”
关天养没有等,而是拉起蓝瑛的臂膀,柔声道:“蓝姐姐,你跟我来!”
蓝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笑容顿时僵住了,眼里也尽是凄苦之色。
到了舱中坐下,关天养先给蓝瑛倒了杯茶递上,这才在蓝瑛对面坐了下来,看着那张秀美而不失妩媚的脸,笑道:“蓝姐姐,我……”话还没来得及说个开头,蓝瑛就猛地站了起来,背过身去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你知道?”
“你不外乎就是要告诉我,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不管我怎么做,做了多少,都没有可能,是么?”
关天养不想蓝瑛主动把话题挑开了,倒是一怔。蓝瑛又道:“其实我也没指望什么,保要你好好的,平平安安的,我,我也就高兴了……”她努力控制着不哭,虽管住了泪水,却没能管住喉咙,声音嘶哑而哽咽,可见其是心伤若死。
关天养只感到骨子都在融化,差点就不想再说已经准备好的话了。可他的意志毕竟不同于常人,已能控制住感情的变化,强作一笑,道:“多谢蓝姐姐的关心,也希望你能理解我,不要,不要恨我,好么?”
蓝瑛转过身来,已是泪眼婆娑,但却是满脸的笑意,笑得很是凄楚。“你若是因为我而放弃了杜姑娘,我固然高兴,却也不免会小瞧了你。虽然你这样做很伤我的心,可,我能理解的,我能的……”双手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声音摧人肠断。
关天养眼睛也湿润了,道:“我,其实……”他本想说就算不能成为情人,也可以成为好朋友,但想到陈朔曾经对这类话讥讽的一无是处,且就算他能拿蓝瑛当朋友,可蓝瑛又能么?不能的,所以还不如什么也不说得好。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的……”蓝瑛很快就收了泪水,神色平静地看着关天养,“我们……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关天养嗯了一声,没有说:“不管什么事我都答应!”一类的话。
“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拿性命去冒险了,好么?”
关天养觉得心像被刀剐一样,痛得都快回不过气来了,只是点头。
“别的……也没有别的了。若是有一天你还能想起我,可以来王屋山点香谷……唉,还是算了吧!”蓝瑛自嘲地笑了一笑,就不再言语了。神情呆滞而木讷,浑如没有生命的蜡像。
关天养道:“有空的时候,我会来看你的。你也要保重好自己,别……嗯,毕竟你也是修行者,有些事情总会随着时间慢慢地淡了。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来找我。不管有多麻烦,我永远不收钱。好么?”说完,呵呵地笑了起来。
蓝瑛也笑了起来,虽然笑得很勉强,但至少是笑了。这一笑,心下的痛楚也为之释放了出来,略感好些,狡黠地看着关天养,“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
关天养嘘声大起,白了蓝瑛一眼,“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放一百个心吧,一万年也不反悔!”心下却暗暗叹道:“你的一片痴心我没法子接受,姑且就给你一个没边的承诺,聊作安慰。就算将来你要为难我,那也是我活该了……”
蓝瑛掩嘴而笑,“你关老板的手段天下闻名,不知有多少人想巴结而不得其门呢。我可得好好把握机会,免得浪费了……”
关天养连连点头,又说:“反正我也不急着去嵩山,要不就先送你回王屋山吧?”
蓝瑛差点就应答了下来,可想到作伴再久,到头来还是得分离,与其那时难舍难分,还不如趁着现在离开为好。就笑着摇头道:“不了……”编好的理由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望着窗口悠悠飘过的白云,眼神陡地变得有些迷离,仿佛在自问着:“至此一别,我还能见着他吗?”想哭,又哭不出来;想笑,也笑不出来。心下说不出的憋屈难受。好不容易以一声叹息吐出了胸中的郁气,方才说:“我,我还想趁着这个机会游历一番,四处走走看看。咱们,咱们就此别过吧!”
关天养倒没有多少不舍,只是觉得自己真的是太过冷血了,何苦将一位痴情的女子伤成这样?不过这念头也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便笑道:“我一直也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抛下一切,游遍九州的名山大川,奈何一直不得机会……”啧啧地感叹了一番,见蓝瑛有些误会自己的意思,就摇头叹道:“蓝姐姐,我是真心羡慕你。只是不知道哪年哪月我才能够抛下一身的俗务起行呢!”
蓝瑛差点以为关天养改变了主意,愿意陪自己一起游历了呢,听他这般说,心下很是酸楚,强笑道:“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抛下!”
关天养笑道:“你说的何尝不是?只是眼下有几桩急务,须得立即处理了才行!”又说了一会子话,关天养便命傀儡人儿选个合适的地方降下飞舟,送走了蓝瑛。
站在甲板上,看着蓝瑛的身影越走越远,关天养忍不住喃喃地自问道:“我到底有什么好的,能得到她的青睐?哎,好好的一个姑娘,被我伤成这样,也不知她以后还能不能快乐起来?”想到蓝瑛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沉浸在伤痛中,就越发的不忍的自责。
呆呆地出了许久的神,这才命傀儡人儿升起飞舟,取道嵩山。
【 三百一十五、北上嵩山】
第二日一早便进入了登州地界。本想直奔嵩山的,奈何头一回来登州,连嵩山在何处都不知道,只得降下飞舟,步行到有人烟处打听。
虽不过巳时初刻,却已是烈日当空,炎炎如火炽烤。也不知多久没有下过雨了,官道上积了厚厚的一尘黄沙,风一吹起,弥弥漫漫,遮天蔽日,呛得人连呼吸都不能够。
关天养走了十多里地,终于听得人后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心下一喜,暗叫道:“可算是见着活人了……”便站到路边静候。转眼功夫,便见一背插信旗的军使打马疾驰而来,身后黄沙滚滚,有如拽了一条土龙在飞奔,煞是壮观。
一般的公文传递都是使用普通驿马,日行六百里或八百里都有,而加急的奏报或是军报都会用符马——也就是贴了【神行符】的快马——传递,日行一千五百里或是两千里都有。这一骑恰好是符马,但从驰奔的速度和马的精神来看,分明赶了许多的路程,体力和符箓的法力皆耗得差不多了,步履已不再如风般轻快。
本以为可以找人打听嵩山的去处,不想来的竟是信使,关天养顿觉没趣,便又埋头继续赶路。不想那马在超过他不过百丈——也就是转眼的功夫——竟然长嘶一声,一头栽了下去,再也爬不起来了。那信使也飞跌了出去,一头撞在路边的岩石上,脑浆迸裂而死。
关天养顿时有些傻眼,半晌才苦笑道:“这,这算哪门子的事呢?”据他所知,符马步履轻快,有若乘风,基本是不可能失蹄的。可眼前的一幕又该作何解释?关天养也懒得多想,几步抢了上去。
信使的尸身虽还在抽搐,可红的白的溅得到处都是,实实在在已经救不活了。再看那马,还张着满是白沫的嘴喘息,没有死透。关天养正想走过去查看失蹄的原因,一股淡淡的阴寒之气侵体而来,炎暑顿消,教他当场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魔气!”在龙山训练了半年之久,这气息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难道这马是被魔物所伤了么?”也不迟疑,两步抢过去。见马清亮的眼瞳正一点点地变得浑浊黑暗,分明是正在遭受魔气的侵袭。右后腿后有三条两寸许长的伤口,两浅一深,从形状来看,大约是被狐狼一类的野兽所抓,渗出的血液是死黑色的,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很是诡异。
难怪符马也会失蹄,原来是被魔物所伤。
马性最为纯洁,意志坚定,一般不易为外邪所乘。可眼下被魔物所伤,魔气侵入体内,不消一时三刻,也会异变为魔物。关天养虽从不曾杀过马,但他实在不忍再看此马受苦,便一拳照颅骨击了下去。喀的一声脆响,脑浆被尽数震碎,一缕黑气激射而出,便要逃走。他冷哼一声,戟指一点,剑气从指尖迸射而出,正中黑气,一声清脆的爆响之后,便消散得无影踪了。
登州距离光州约有将近三千里,魔气这么快就传染了过来,看来形势已是十分危急。
取下了信使背上加封了火漆的信筒,关天养又沿着官道继续赶路。天不及午,便到了登州府城。
本以为登州该是一处繁华之所在,不想城门口除了两队守队,鲜见普通百姓进出。也不消打听,想来是受龙山鬼魔破印而出的影响,百姓们都害怕了,所以都携家带口逃难而去。
守军见他年纪轻轻,却独自一人赶路,很是奇怪,便拦住问道:“你是何人,打从哪里来,要去往哪里,可有路条凭引?”
关天养脾气可不好,见守卫语气十分的不善,心头便火起,语带挑衅地答道:“我便是我,从来处来,往去处去,既无路条,也无凭引,你想怎地?”
“大胆!”问话的守军厉喝一声,拔出了腰刀,其余持枪的也都冲了过来,将关天养围在垓心。“再不从实说来,可就有你的苦头吃!”
关天养可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但也知犯不着为一句话而与他们动手,便将身上的信筒摘下,“这个拿去!”
守军接过一看,见是洛阳总督府发往京城的十万火急文书,顿时惊怒交加,寒着脸喝问道:“这信筒是从哪里来的?信使呢?”
关天养哼了一声,“要我回答你也可以,你得先告诉我嵩山该往哪里走。”
“好家伙……”守军何曾见到如此狂妄不法之徒?还刀入鞘,探手便朝关天养衣领抓来,另一只手也扬起了老大的巴掌,要给关天养一番苦头吃。关天养只身形一闪,便到了包围圈外,笑道:“想跟我动手动脚,你是找死么?”
众军士都不明白关天养为何突然就不见了,顿时哗然。守军也还有些脑子,顿时意识到关天养怕非常人,神情一肃,起手道:“恕在下眼拙,原来小哥是神仙中人?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见他前倨后恭,关天养也大感好笑,不过却很佩服他的识趣,就道:“好,我不跟你一般计较就是!”
守军忙谢过了,道:“嵩山位于登州城北约五百里,小哥只须沿着官道一直走,到了嵩阳县再往西北行百十里就到了!”
关天养点头道:“好,多谢你相告了。那我也告诉你,这信筒是我从摔死的信使身上取来的。信使的符马被魔物所伤,这才失蹄将他摔死。我正巧路过,顺手将信筒取来了交给你们。就是这样了!”
听说符马被魔物所伤,众军士脸色刷地一下就变得苍白,一个个地你看我,我看你,说不出的惊恐。那守军待要再问时,才发现关天养已不见了踪影。城门上平坦广阔,一眼可望数里,怎地说不见人就不见了呢?众军士小声议论了一番,都认定关天养乃神仙无疑,都庆幸没有太过鲁莽,将他得罪了。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关天养不过是闪身进城去了,并非是御风飞走了。
守军扼腕叹息,神情很是阴郁。
军士便问:“头儿,怎么了?”
守军摇头道:“你说,咱们要都是神仙门下,那该有多好?”心下却在想,要是早知道关天养是神仙,就跪求他收录门下,不定命运就因此而改变了呢?又觉得这想法太荒谬,苦笑了一下,就喝命众军士归位,继续值岗。
关天养入城之后,见街道两旁的店铺无一开张,偌大的登州城,竟是十室九空。如此看来,以光州为中心的两三千里范围都受到了影响,情况已经严重得超乎了他的想像。本想去鬼市置购些材料,以备路上打发无聊所用,结果逛了一大圈,也没寻着鬼市所在。无奈之余,只得经由北门出城,取道直奔嵩山。
当夜便赶到了嵩阳县,歇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又转道往嵩山。
嵩阳一带虽也受了影响,但情况比登州好得多。不过大多数民众也都被恐惧笼罩着,一日数惊,稍有风吹草动,便会以为妖怪来了,骇得得乱叫乱嚷,乱藏乱躲。看到这情形,关天养便知等不得十天半个月,嵩阳一带也会如登州一般,十室九空,人烟杳无。
一百多里路不过个把时辰的功夫。到了天机镇上,关天养并没有急着登山拜访,而是先在镇上大采购了一番,所有的材料都齐备后,这才不徐不疾地上山。
刚出镇子,就见山道迎面走来三名身着浅绿衫子的女子,当场就给愣住了。
修行界各门各派都有能彰显自家门派特色的服饰。玄武宫是白色和天蓝相间,飘逸如仙;符箓宗乃是道家传统的正蓝道袍,厚重朴实;重极门尚黑,其袍服自然以玄黑为主;神霄派以雷法闻名天下,其服饰以象征雷的紫色为重,间以蓝色;大慈悲寺门不素来被称为‘白衣僧’,只因其僧袍全是素白色调。东海小蓬莱原本在服饰上并无这许多讲究,后见中土各大门派皆有了代表自己的服色,就逐渐形成了门下弟子多着淡绿服饰的风尚。是以关天养一看到这三名身着同一款式,色彩浅绿衫子的女子,顿时如遭雷击,愣在了当场。
那三名女子本在边走边谈,咋见关天养呆呆地,如雕像般挡在道中,也很是错愕。为首的女子掩嘴一笑,道:“二位妹妹,都说鹅是生活在水里的,怎么这一只却跑到山上来了?”年约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故作诧异地问道:“哪里有鹅呀?哪里?”女子扬袖指着关天养道:“这不就是一只大大的呆鹅么?”咯咯地笑了起来。
关天养这才回过神来,也不作怒,反而还故作惊讶地反问道:“噫,三位姐姐怎么知道我姓鹅呢?”
三名女子本来笑得花枝乱颤,不想关天养如此一问,顿时呆住了,你看我,我看你,还真当关天养姓‘鄂’呢。正想说世上不会有这般巧的事吧,就见关天养也大笑了起来,这才知道上了当。妙龄少女轻哼了一声,道:“你若不是鹅,那呆呆地看着咱们做什么?”
【三百一十六、蓬莱三姝】
关天养笑道:“三位姑娘从天而降,其美艳有若天仙,焉能不教小子错愕?”
“哟!”女子撇了撇嘴道:“这话可真酸。看不出来,你还是秀才?”顿时没了谈话的兴趣,扭头道:“二位妹妹,咱们还是赶紧去办事吧。”便要走。
不想关天养挡在道中,半分也不让,还说:“小子本以为三位是瑶宫仙女,仔细一辨认,才知是东海小蓬莱的姐姐们……”一揖拜了下去,“小子关天养,见过三位姐姐!”
三名女子见关天养如此无状,本已作恼,但一听到‘关天养’三字,都不禁惊呼起来了,一个个浑像见着了怪物一般,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关天养。关天养也被她们看得心里发毛,暗自猜想是不是自己穿着有问题,就听女子拉着他问道:“你就是那个关天养?”
关天养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很是哭笑不得,问道:“难不成还有别人也叫这名字么?”
妙龄少女也围了上来,问道:“你就九夏城那个,很是精通法宝强化的那个关天养么?”
关天养嘿嘿笑道:“然也,正是在下!”
另一名女子惊叫了起来,“不会吧?你真是诺儿(四丫本名姜小诺)的哥哥么,也就是小师妹时常念叨的那位……”嘻嘻地笑了起来。
关天养一听杜若时常念叨他,脸色不由一红,挠着后脑勺笑道:“这个,这个……嘿嘿……”傻傻地笑着,刚才的机灵劲全无。
三人将关天养围住,左右两边的抓着胳膊,前面的拉住衣衫,纷纷叫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可算是找着了……”
关天养这下真成了呆头鹅,模样傻傻的,浑如中了邪法,全然想不明白三人因何如此兴奋。“三位姐姐,这,这是怎么了?”
妙龄少女兴奋得脸颊发红,浑如熟透了的桃子,她说:“你可不知道,咱们都找你大半年了……”她的话尚未说完,另一名同伴便道:“可不是,龙山上下,来来回回不知道翻了多少遍,连你的影子都没找着……”领头的女子也急道:“三师叔还发了脾气,说咱们都不用心办事。大师姐都急哭了好几回……”
关天养听着她们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却没有感到一点的烦腻,心下流淌着的尽是莫名的感动。
这个世上到底还是有不少真心待自己的人。
这也足够了,不是么?
关天养好不容易等她们歇了下来,这才问道:“这么说来,杜大先生和姐姐都还在大慈悲寺了?”
领头的女子——她说她叫盈珠——笑道:“三师叔还在的。广平大师说你没事,还说你一定会来嵩山大慈悲寺的。若是我们在这里等,肯定能遇到,若是再出去找,说不定反而会错过。”
关天养连连嗯声,心下不由得想像起见到杜友逢之后,将会受到怎样的一番切责。口中却问道:“那三位姐姐这是要去哪?”
盈珠说:“山上尽是和尚,又不准我们去正院游玩,实在无聊得紧。我们商量着去采购些药材和矿物,炼丹来打发时间!”说着也不管关天养同不同意,架起他就又回了镇上,购齐了所需的药材和矿物之后,已是天色将午,这才折返上山。
嵩山的气象果然不是龙山所能匹比的,随处可见庙院寺堂,虽说不上金碧辉煌,美仑美奂,但也是壮观大气,气韵厚重。最为特别的是,每一处都各有特色,不尽相同,看了一处倒还不觉得有什么,看得多了,不禁大感设计者神思的奇妙,心下大起钦佩。
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一处别院前。
妙龄女子——她名叫碧灵——蹦跳着冲进院子,大叫道:“师父,师父,你看谁来了?”却是没有人应声。碧灵冲进了正屋,见空落落的,并无杜友逢的身影,只得回身冲关天养叹道:“哎,师父大约又去山上正院跟和尚们议事了,这下不知又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关天养奇道:“怎么,杜大先生每次都要去很久么?”
碧灵道:“三五天就得去一次,快的时候几个时辰就回来了,慢就得一两天的功夫呢!”
关天养哦了一声,思忖了片刻,就笑道:“既是这样,那我先上山去了。”扭身便要走。
“嗨……”盈珠一把将他拉住,嗔道:“你这算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么?”
关天养忙陪笑道:“哪有了?我这不是急着见杜大先生么……”
“那你在这等不就得了?”盈珠虽较碧灵和含烟年长,但却是一样的调皮,嗔怪起来人,浑似真的生气了一般,顿时让关天养心下有些发虚。
“这个……”关天养实在觉得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毕竟盈珠三人虽都是小蓬莱门人,却是初识,新鲜感一过,便就没有了话说,还不说趁现在走了得好。
“这个什么?”含烟将脸拉了下来,“六师姐说得对,你呀,就是看不起我们。得知大师姐不在,三师叔又上山去了,就撒脚丫子开溜。难道是我们长得丑,或是不会说话,不招你待见么?”
关天养见含烟将话说得这般重,知道是走不脱了,忙慌慌地摆手道:“绝没有,绝对没有……”便就进屋坐下。
三人对他的身世都极为好奇,硬是要他把从能记事起的一切都说与她们听。听也就罢了,一个个的不时还插上话来,然后就是好一番争论。最令关天养头疼的是,听到伤感处,她们竟都一起哭了,泪水涟涟,教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眼见着天色将暮,杜友逢还没有回来,关天养就道:“看样子杜大先生今天是不会回来了?”
碧灵撇了撇嘴道:“谁知道呢?说不定这会子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盈珠年岁最长,经历的事故也最多,见状便知关天养确有紧急之事,就道:“碧灵师妹,我看关兄弟是真的有急事,要不你去一趟山上,问问三师叔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碧灵立时将身子一扭,“不,我不去,要去你去。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个和尚见着我们就像见着了妖怪似的,忒可恨了些。都是修行者,早已六极清净,五蕴皆空,何至于还拿咱们当成‘女施主’来看待?”
盈珠笑道:“那是他们修为境界不够,再者你又生得这般的水灵漂亮,自然拿你当‘女施主’了!”说罢,掩嘴笑得更欢。
碧灵倒也没有将这话放心上,瞟了关天养一眼,站起身来道:“好吧,我去,我去……”还没走出门,就听杜友逢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去做什么?”
碧灵一喜,叫道:“师父,你可回来了……”飞奔了出去。关天养也是有些激动,两步抢到门边,朝着正大步走来的杜友逢长揖拜了下去,“晚辈拜见杜大先生!”
杜友逢对关天养的到来是一点也不意外,点头嗯了一声,直咄咄地就问道:“龙山那边的情况怎样了?还好么?”
关天养不想杜友逢如此直接,愣了一愣后,就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巨细靡遗地都说了一遍,然后忧心忡忡地感慨道:“……登州距着龙山尚有三千余里,已是这般情况,其他地方就可想而知了!”
杜友逢神情又阴又冷又沉重,眼神幽幽地闪烁着,好似寒夜里的雷光,教人心悸。好半晌他才道:“不错,情况很不乐观。目前龙山方圆五百里内遍布魔物,山中人畜绝迹,且这个范围正在不断地扩大。魔物凶悍异常,且感染能力十分可怖,若是再不加以制止……你是怎么想的?”
“我?”关天养苦笑道:“我能怎么想?若是有什么要我去做的,我尽力就是。对付鬼魔和魔物的事嘛,嘿嘿,我是出不上谋、划不上策的!”
杜友逢又没有说话了。盈珠三人原本都嘻嘻哈哈的,受到杜友逢的感染,神情也十分的沉重。盈珠道:“三师叔,这可不是咱们一家一派的事,要对付魔物,那可得召集天下各派,一起议定策略。大家同心协心,那才能够成功!”
杜友逢却是摇头道:“难呐……”见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就站起身来,笑了笑,略显得轻松了些,“你无恙归来,原不该跟你说这些教人烦心的事,可情况实在不容乐观,我也就没有避忌了。盈珠,你去弄两个菜,他可不比咱们,赶了这么远的路,还得把肚子填饱了才行。含烟、碧灵,你们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天养这几天就暂时住这里。你没意见吧?”
关天养见杜友逢问自己,忙说没意见,这样安排很好。
杜友逢就说好,还教他吃过饭后早点歇息,明天一早随他一起上山。
关天养知道杜友逢既是小蓬莱的长老,又是乾坤庭的高级头目,值此之际留在嵩山,绝不是为了等自己,而是在商议如何应对眼下的危机。只是他想不明白杜友逢为何要带自己一起出席这等重要的议事会议,自己出席了又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三百一十七、嵩山之会(上)】
吃饭时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神思也有些不属。盈珠以为自己做的饭菜不合他胃口,就道:“怎么,不喜欢么?还是我太久没做了,实在是难吃得很?”
关天养忙道:“呃……不,很好吃,我是在想事情……”
盈珠在桌边坐了下来,托腮细看着他,问道:“想什么?想阿若?”嘻嘻地笑了开来。
关天养脸色一红,忙道:“没,没有。我是在想,杜大先生明天一早带我去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
盈珠笑道:“你这人可真怪,明天不就知道了么?现在费这些精神不显得很无聊?”
关天养笑了笑,未置可否。
盈珠道:“对了,我今天一直想问你,你并不懂得任何的修行功法,却说在龙山训练。那里遍地的魔物,你在训练什么?强化法宝么?你就不怕它们?还是你身上有数不清的法宝可以对付它们?”
一连串的问题轰得关天养有些头晕,扒了几口饭,将碗放下,笑道:“你一气问这许多,教我先回答哪一个呢?”
盈珠笑道:“挨个回答,都回答。我实在是好奇得很……”正说着,就听含烟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就你好奇么?咱们可也想知道呢!”就见她和碧灵携手走了进来。
看这架式,关天养就知道自己今晚上甭想睡觉了。
原本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生生被三女缠着问到了天亮。虽说关天养不困,且三女个个貌美若花,仙子一般的人物,任何男人看了都不免大为心动,别说是聊上一整晚,就是说上十晚、一年,那也是求之不得的事,但关天养真心觉得无聊。若不是碍于她们都是杜若的同门和容貌十足的赏心悦目,他可就会觉得十分的烦腻了。
奇的是杜友逢明明就在正屋,却没有阻止她们缠着关天养问这问那。天亮后,关天养略作梳洗,胡乱吃了些水果,就随着杜友逢一道上山了。
出了别院,关天养正想着如何旁敲侧击地问一下杜若的近况,不想杜友逢就直接说:“放心吧,阿若很好,她从去年就开始闭关修炼,还不知道你所经历的这些事情!”
关天养颇有些奇怪杜友逢是如何知道他在想什么的,但也没有深究,长长地松了口气,欣慰地笑道:“那就再好不过了……”都说时间会冲淡一切,可他与杜若已经离别一年半多了,依旧觉得有如昨日才分手,每每想起,那如花般的笑靥清晰地呈现在脑海里,仿佛触手可及。每想一回,思念就会深一分,时间非但没能冲淡一切,反而还让这份情感,这份思情,更深,更浓了。
“从眼下的情形来看,想来正道门下也顾不上再找你逼索龙鳞或是通天鉴残纹,你也不必再东躲西藏。趁着这个机会,尽管寻个清静的地方,提升一下实力为上!”
杜友逢叮嘱得最多的就是提升实力,这不禁教关天养大感索然,笑道:“是,我会的!”
杜友逢敏感得有些吓人,当即就听出了关天养语不由衷,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冷脸寒声地道:“你以为我在跟你无谓的啰嗦么?”
关天养不想杜友逢说发作就发作,分明有些傻了眼,怔怔地看着那张像结了冰一样冻人的脸,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张口结舌,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正道门下不会,不代表魔道不会。正道门下虽然虚伪难缠,但在没撕破脸的情况下,不至于把你往死里整,但魔道却没有这些顾忌。只要他们觉得该做的,就会枉顾天下之公义,无所不用其极。经历了这许多的事情,没有人会再把你当成普通人来看待,潜移默化中,你已经是修行界的一员了。除了你自己,乾坤庭也没法子再保护你。修行界的冷酷和残忍你也不是没有体会到,弱肉强食,没有任何道理可言。你没有门派靠山,要想活着,还要活得更好,那就只有不断地提升实力,自己保护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要指望着别人。难道你还想阿若跟了你以后,成天过着东躲西藏,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的日子吗?”
这番话如疾雷霹雳,震得关天养目瞪口呆,汗流遍体,全然不知该如何应答。
“别成天惦记着你的那些生意,它不但不能保护你,反而还会成为祸害之源。若是你不要拜入哪个门派,寻求更好的庇护,那你就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到实力的提升上来!这席话我希望你牢牢的记住,别让我再讲。明白吗?”
关天养点了点头,艰难地应道:“是……”看着杜友逢转过身去的背景,他心下非但没有半点的惊惧和愤怒,反而还有一股子说不出是感动还是温馨的暖流在淌动。
这些年来,除了宋奕这般疾颜厉色地训斥过他,杜友逢是第二个。他不是傻子,他当然能判断得出来杜友逢是真的关心他,所以才会这般不厌其烦地告诫他要把实力的提升放在首位。虽然他对修行界的残酷有了一些认识,但还远不够深刻。确如杜友逢所说,在他看来,如何将法宝强化生意做得更好才是首位的,实力提升只是出于自保的需要,在没有更为强烈的危机逼迫之下,他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将大量时间花在实力的提升之上。可杜友逢的态度再次让他意识到:危机并没有因为鬼魔的破印而出而稍减,相反,还越来越重,他也在不知不觉间越陷越深了。想着魔道的凶悍残忍,一股寒意从脊背涌起,冷得教他打了个哆嗦。心下暗想道:“是呀,我若不能寻一实力强大的门派作为庇护,那就只有靠自己。现在看着危机貌似远去了,可一旦那些人又将我想起,再登门来寻麻烦,我又能怎样?以前他们都当我是个普通人,顾忌着对我动了手会遭到乾坤庭的制裁,所以才没把我往死里逼。随着我参与的修行界事务越来越多,没有谁会再当我是普通人。就像楚庸,与我同是剑修,看上去没有真元,但还是被当成了修行者。我也会有那一天的,等到那时,难不成我还指望着以诡诈的手段来应对么?不,不行的,终究还得靠实力……”
一直走到大慈悲寺嵩山正院的大门之前,杜友逢都没再说过一句话。关天养亦步亦趋地跟着,心下百般滋味杂陈,一会儿想着这,一会儿想着那,神思很是有些恍惚。特别是想到若是杜若跟了自己,偏又无力保护她,致使她落入别有居心者手里,逼他就范,那就太可怕了……
正自惊惧之际,就听有个熟悉的声音道:“关兄弟,你能无恙归来,当真是一件大大的喜事呀……”关天养一震,猛地醒过神来,抬头一看,见是李延极大笑着走了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忙挤出了笑意,起手道:“李前辈……”揖拜了下去,也借机深呼吸了一口,调整了心情,再起身来时,已无异样。
李延极拉着他的手,“你可是教我担心了半年。若不是白龙大师保证你没事,我还以为,嘿嘿……”
关天养笑道:“劳李前辈挂心了,晚辈实在过意不去!”这番跟着李延极来嵩山的不是鲁长恭,而是许晋言和苏千羽,关天养也见了礼。客气了一番,正要往里走,就听有人高喊道:“玄武宫伏魔观观主陆世元真人、副观主梁师曾真人到……”正与辜不诚寒喧着的广平忙告了罪,前去迎接。关天养这才注意到周围尽是些熟面孔,撇开重极门的不说,符箓宗、神霄派、三清教、蜀山派的都到了,见他的目光扫了过去,有的装作没有看见,有的点头致意——对点头致意者,关天养很客气地起手一揖。三五成群地聚在正门外的广场上,各自小声地讨论着什么。
“敢情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么?”关天养见各门各派的大佬都到了,不免大为好奇,便对苏千羽道:“苏大哥,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么?”苏千羽呵呵地一笑,“这你都不知道么?各门各派都是应大慈悲寺之邀前来的,旨在商讨对付鬼魔之法。”
关天养哦了一声,笑道:“我哪里会知道?下了龙山之后,我就兼程赶来嵩山了,别说是修行者,就连活人都少见!”苏千羽就把大致的情况说了:大慈悲寺已经宣布驻锡之地从龙山迁往嵩山,即日起嵩山下院改为上院,为大慈悲寺根本之所在。原本大家都以为大慈悲寺会举行盛大的迁址仪式,都备好了礼物前来祝贺。不想各派收到的却是一份呼吁各派联合起来对抗鬼魔的倡议书,还邀请正道各派于于六月十五齐聚嵩山,共商大事。
关天养边听边点头,不经意地问道:“那各大门派都是什么态度?”
“这……”苏千羽顿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吞吐了一下,方才笑道:“不好说,反正今天会举行第一次碰头会,到时你一看便知!”
【三百一十八、嵩山之会(下)】
关天养心下涌起了一阵纳闷,“这么重要的会议,杜大先生带我来做什么?”一时也想不透。
会场已经布置妥当,知客僧分门别派地将众人引领就位。关天养被当作杜友逢的晚辈,便没有另行安排位置。倒是后来广平巡场,见关天养立于杜友逢之后,当即欢喜无限地迎了上来,很是一番热情地招呼后,便着人给关天养专门设一个位置。见广平这般张罗,关天养不免就想到了去年在重极门高朋殿的那一幕,连连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晚辈哪有资格就坐?”广平是深知关天养与小蓬莱的交情,也就没有坚持,只是命人搬了张椅子过来——这也算是极为特殊的待遇了,别的门派随从人员可都没有座位,独独给关天养设了座,不禁教人大为侧目。在得知他就是关天养后,无不恍然大悟。
各派陆续就位以后,大慈悲寺新任方丈——也就是一年来换的第四任方丈——道行大师这才出场了。
道行是广海的大弟子,关天养此前见过两回,但没留下太深的印象。
大慈悲寺道字辈虽是第三代弟子了,但与修行界绝大多数门派比起来,辈份依旧很高,只不过比起玄武、三清、符箓、重极等派要低上一辈。但道行身为方丈,执掌大慈悲寺,便代表的是修行界佛门第一势力,身份地位自然非同寻常。他一出现,包括李延极在内的各派掌门皆站起身来见礼。
道行逊谢了一番,便将众人落座,他自己却站着将鬼魔的来历和前后两次——上一次是龙山祖师所为——封印的情况详细地说了,并特别地感谢了一番关天养,说没有关天养的相助,鬼魔必会无声无息地破印而出,不单大慈悲寺难逃覆灭的命运,整个修行界也将面临更可怕的危机。
封印没能修复成功,一直是关天养心中的遗憾。听着道行不遗余力地夸赞和感谢自己,他也是面皮发烧,说不出的愧疚,差点就忍不住站起来说:“大和尚,你可别以为说了一篓子的好话,我就会不收钱了。没有的事……”可到底不审不好意思,只是怔怔地坐着,迎着无数双投射过来的目光,强装着淡定。
序言说完了,道行就介绍起了大慈悲寺的损失情况。除了龙山本院全毁外,门下弟子死两百余人,伤者上千。其中不乏前两任方丈——广慧和道正——和众多广字辈长老。不过道行也特别强调说,这一千余人的伤亡中,有大部分都是魔道造成。但他又说,若无鬼魔之危,魔道断然是不敢大举攻上龙山的。所以说,眼下必须各派联合起来,全力应对鬼魔之危,以免危机愈演愈烈,波及天下。
按即定的程序,接下来就该身为正道领袖的玄武宫说话。玄武宫掌门马承风闭关未出,陆世元身为玄武宫代表,该当率先表明态度。要不然这会也就没法子开了。此前的的数月里,正道七大门派就进行了深入的沟通,早已形成了共识。之所以还要开这样的一场会,就是要争取在更大范围内——也就是整个正道——形成一致抵抗鬼魔的共识,从而为付诸实质性的行动迈出坚实的一步。
陆世元理所当然地准备站起来发言。不想身子才微微前倾,屁股还没来得及离开椅子,就听有人不阴不阳地道:“听方丈大师这么一说,还是魔道的危害更甚呀?若是不将魔道殄灭,这两魔合成一魔,那天下还有咱们正道各派的容身之地么?”啧啧地摇头叹息,很是痛心疾首。
谁都没想到半路会杀出来个程咬金,顿时教知悉这场会议内情的各派掌门无不错愕。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是长白派的掌门知机子,一个个的就都有些摸不透深浅了,本来决定发言的陆世元也坐了回去,想看看情况再说。
坐在知机子旁边的是星河派掌门李仲玉,他也点头说道:“知机道友言之有理。都说攘外必先安内,不殄灭魔道,又如何能够放手对抗鬼魔?”星河派位于甘凉行省的洛源山,是一个只有百十来人的小门派。虽说长白、星河二派都没什么号召力,但知机子和李仲玉毕竟都是一派掌门,他们一开了口,现场顿时掀起嗡嗡的议论之声。
关天养顿时感到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仔细一嚼,便觉得这两个从未谋过面的掌门有些诡异。此次大会分明是为联合各派力量对付鬼魔而召开的,两人的话调却是全然与之相悖,难不成是存心来捣乱的么?一时间心头疑云大起。
伏牛派掌门柏中堂轻咳一声,作了个团揖,朗声道:“各位道友,依在下看来,当下还是该以全力对抗鬼魔为要。魔道与我等互相攻伐了数千年,若是能够殄灭,何至于等到现在?说来都是势均力敌之故。相比起鬼魔的危害,魔道不过是疥癣之疾,鬼魔才是腹心之患……”正要将大道理讲出来,知机子就连连摇头,道:“柏道友此言差矣。鬼魔不过疥癣之疾,魔道才是真正的腹心之患。诸位试想,若是我等全力与鬼魔相搏,而魔道却趁机攻我背后,那又该当如何?岂不是得落个全军覆灭的下场?!”
柏中堂要争辩,李仲玉又道:“都说鬼魔乃天下公敌,为何独我正道一脉来扛呢?这可是有些没道理了!”此言一出,又有些人道:“对呀,鬼魔可不分你正道魔道,但凡落到它手里,都会魔化了事。为什么魔道就不出力呢?偏咱们拼了死命顶在前头,让魔道去捡便宜么?”讨论声是越来越大,你一言我一语,整个大殿都里嗡嗡的回声,浑似关了一屋子的苍蝇,找不着门路出去似的,甭提有多烦人了。
关天养暗叹一声,心说:“这场会怕是开不下去了……”就见陆世元挺身站了起来。
陆世元乃玄武宫下伏魔观观主,与管对外事务与征伐,在修行界威名赫赫,比马承风还有过之。众人见他站了起来,都翘着而望,议论声霎时止住了。
陆世元抬手作了个团揖,森然道:“听了诸位的议论,陆某也有些浅见。鬼魔乃天下公敌无疑,一旦作起乱来,不分正邪,那是一体戕害。若是我等不出力,反而指望魔道去和鬼魔拼个两败俱伤……”说到这里反而吃吃地笑了,“诸位也都是修行了几百年的人,岂不觉得这想法太荒谬了么?我们不指望能将鬼魔彻底消灭,但要联起手来一体对抗。一方有事,各方支应,等稳住阵脚,形势明朗之后再作下一步打算。这才不失为稳妥之道。魔道固然是我等死敌,但那是积年恩怨,解决非一朝一夕所能够的。鬼魔一旦为起患来,那便是一场空前浩劫,谁都不能幸免。除了团结一致,同舟共济,别无应对之法!”说完,又微微一拱手,坐了回去。
陆世元身着道装,却是儒雅飘逸,颇有些仙气,说起话来也是温温和和,倜倜侃侃,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浑无半分凌人的架式。可仔细一品他话里的意思,却是字字句句皆在提醒在场诸人: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还想着与魔道的那些仇怨,还是一起携手共同对付鬼魔得好,要不然一旦遭遇鬼魔袭击,就怪不得各派不给予支援了。可谓是**裸的威胁,在场的各派掌门谁不是人精?自然听得出来弦外之音,顿时都愣住了。
关天养头一回见着陆世元,比之于站在他身后的梁师曾,说话、行事的风格可谓迥异,但那睥睨天下的气势却如同一辙,教对玄武宫心存好感者敬佩,教讨厌他们的人是越发的憎恶。关天养对梁师曾是很有偏见的,但又觉得马承风是个实诚人,可在见识了陆世元的作派后,一时间也说不上是讨厌还是喜欢,总觉得这个人外表温和,内里锋锐,极有主见和决断,不是一个随便受人左右的领导者,极不好相与。
辜不诚笑道:“陆兄这话很是。魔道是那么好剿灭的么?若是,那也不必相持到今天了。鬼魔无实体,来无影,去无踪,接下来会找上谁家,嘿嘿,那可是难说得很。依贫道之见,我等还是暂行将与魔道的恩怨撇到一边,只要魔道不来招惹,那我等也没必要主动进剿,免得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李兄,你以为呢?”
辜不诚叫的李兄就是李延极。
李延极的神色可没有辜不诚那般的轻松,肃然地点头道:“正是如此。去岁与魔道在龙山脚下的那一场持续两个月的鏖战在座的大多数也都听闻了。魔道五宗尽起精锐而来,实力何等之雄?按说以我三派当时之力,本是抵抗不住,更拖不到援兵赶来的。就因魔气肆虐,不分敌我,极大地牵制了魔道的行动,而魔道最终伤亡比我三派还重,便是因为忽略了魔气的可怕,总以为可以趁乱渔利。”想到那一场大战的惨烈的和煎熬,依旧有些心悸,叹了口气后又才环视了众人一眼,继续道:“我说这些就是要告诉诸位,我等与魔道虽是不共戴天之死敌,但在鬼魔的面前,却又是同仇敌忾的战友,本该并肩相抗才是。至于魔道能不能意识到这一点,那也不是我们能管得着的。若能,那最好;若不能,反而还趁乱对我等施以偷袭,我等也必将还以颜色。我的话说得有些空,不过这是一个建议,至于具体的行动方略,可以从容再议!”
【三百一十九、问道(上)】
李延极的话声一落,神霄派也表示了支持,接着是蜀山派、三清教、小蓬莱、丹元宗等大派也都支持暂时放下与魔道的恩怨,合力共同对抗鬼魔。
正道七大门派是修行界的中坚力量,他们的意见一致,别的门派就算是反对那也无碍大局了。这对于那些从根本上意识到鬼魔危害性的人无疑是极大的振奋。
关天养闲人一个,坐在杜友逢身后无事,便对发言的、坐着闷不作声的留心观察了起来。他发现茫然不解的占了一小部分,喜欢振奋的占了约一半,另有一小部分不是愤然就是遗憾,还有少数几个端坐不动的,神然木然,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的变化,教人摸不透深浅。
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议到了快中午。道行身为东道主,作了一个总结性的发言后,便宣布今天的议事到此结束,待议出个大体的章程后,再请各位掌门前来相商。便吩咐广平安排人手送各派掌门回别院。
送走了各派后,留下的就是七大门派外加小蓬莱和丹元宗的首脑。之所以独独留下了这两派,是因为近几百年来,八大门派、九大门派的称谓已经叫得越来越响。只可惜丹元宗的总体实力始终无法得到有效的提升——正道七大门派的门人弟子最少都在两千以上,紧随其后的丹元宗弟子总数近千年来一直徘徊在一千五六左右,再难有突破——且近三百年来,一直都没有一个飞升成仙,影响力实在不够。而小蓬莱僻处海外,门人弟子不足五百,顶多与中等门派规模相当,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八大或者九大的。不过,这两大门派的丹药可是极受欢迎,妥为使用,那能起用意想不到的功效,而小蓬莱更是有仙器返魂钟在手,临到危急关头,能够起死回生,可谓是凭添一大强助,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们排除在核心集团之外。
人一走,神霄派的甄志清就嘿嘿地冷笑道:“都看出来了吧,风向有点不对劲呢!”
辜不诚笑道:“哪次不是这样?甄道兄忒少见多怪了!”
甄志清哼了一声,“长白派算老几?以前可是连听都不曾听过,嘿嘿,竟然想当出头鸟来挑事?这背后……”下面的话没说出来,只是阴阴地笑。
关天养对甄志清的印象可谓是坏透了,若不是神霄派头上顶着正道七大门派的头衔,他真要将其归入魔道一类的了。
辜不诚哂然一笑,似乎很不以为然,没有接话。
长宁子呵呵地笑了笑,“这个……长白派的底细我是清楚的,若说他们是故意捣乱而来,那肯定是没有的事。不过,各家有各家的想法,那也是免不了的!”
蜀山派这次来的是掌门大弟子,也是已经向天下公布了的下任掌门人选宋问希。此人看着就属老成持重一类的,少言寡语,不说则已,一说必是有重要的意见。众人见他站了起来,都引颈望着。“道行大师,各位前辈,依我之见,还是该了解一下这些持不同看法门派的意见。毕竟他们也份属正道一脉,若是不能与我等同心,那势必影响到抗魔大业……”才说到这里,甄志清就哈哈地笑了起来,“我说老宋呀,你也不想想,哪一回咱们正道集体行动是所有人都齐心的?人呀,都有自己的想法,基是都去将就,越发让他们得了意,那还怎么办事?”
关天养虽然讨厌甄志清,但不得不承认这番话有道理。
宋问希还是有自己的坚持,他道:“这样吧,我去跟他们谈谈,了解一下情况。若能团结,那也多一份力量不是?”
陆世元这才开口道:“宋贤侄此议大可一试。能行最好,不能行也了解一下他们都在想什么!”
甄志清似乎有些畏惧陆世元,没敢再插科打诨,老老实实地不言不语。辜不诚也敛了笑容,说:“这事可大可小,还是慎重些好。”接下来大家就开始商量具体的行动细节。
关天养这才发现自己的存在有些多余。不过他也不是没事可做,而是留心观察起了陆世元的一言一行来。甄志清的嚣张他是印象深刻,辜不诚也是油缸里泡了上千年的老牛皮,又滑又韧的,可就是这两人在陆世元面前也都得规规矩矩的,可见其温文尔雅表象后面定然藏着不为人知的狠辣手段。不到一个时辰,他就看出陆世元虽很少发言,但每一次说话都切在关节之上,而且都是一槌定音。像道行、李延极这些堂堂一派之尊,也都得照顾他的意见。不免教关天养越发的惊疑。
这一番议到了天快黑时才拿出一个大致的章程,至于细节的补充,则要等下一次全体会议开过之后再来商定了。
道行宣布会议结束已经快亥时了。亲自将各派掌门送至滴水檐下,稽手作别,又叫住正欲随着杜友逢离去的关天养,“关施主,请留步……”
关天养脑子里正想着今天会议的所见所闻,听得道行叫他,不由得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愕然地问:“大和尚,你叫我吗?”
道行合什道:“是。施主请随贫僧来……”也不管关天养允不允,转身就往里走。
关天养只得对杜友逢道:“杜大先生,我先去看看怎么回事!”见杜友逢点头嗯了一声,便小跑着追上了道行,笑问道:“大和尚,可是给我的报酬都准备好了么?”白龙说过,虽然封印修复失败了,但该他的那份报酬绝不会少一分。关天养自己也觉得封印修复失败怪不得他,乃上天作怪,大慈悲寺承诺的报酬自然是不能少。
道行是个庄重人,从不与人笑闹,便点头道:“是。另外师伯祖还有话要与你说!”便不再言语了。关天养见他一点也不随和,大感索然,也不再说话了。
嵩山正院的规模远比龙山更为庞大,共分为八殿、十二堂、十院、三十六下院,嵩山方圆五百里,约有一半都被其占去。相较起重极门的云山雾罩,仙气飘飘,大慈悲寺浑无半分仙家气象,各院殿堂皆掩映于苍松翠柏之中,环境清悠,木鱼钟罄之声悠然回荡,梵唱之声随风而来,着实教人凡俗皆忘,恨不能就此一生都呆在这里,再不离开了。
不多时便到了一处阁楼林立的的院落前,关天养举头望去,见正门上高悬的横匾写着三个厚重端肃的泥金大字:藏经阁,便知道又到了白龙所在的地盘。
此处藏经阁的规模远较龙山大太多,粗粗一数,高矮不一,错布分布的阁楼竟有十座之多,隐约透出阵法之妙。关天养还没来得及细观,就见道行停在了一处竖有‘般若’石碑的阁楼前,合什道:“禀师伯祖,关施主到了!”
“哦……”白龙的声音从阁楼里传出,便见他快步迎了出来,躬身对道行一揖,“见过方丈。”道行忙逊谢还礼,也没有多余的话,便辞了出去。
相较半年前的一别,白龙苍老了不少,气色也有些灰败。
让进静室里坐下后,关天养就诧异地问道:“大师,你怎地成这副模样了?”
白龙笑道:“皮相而已,施主不必在意。”便问:“这半年来,施主想必收获不小?”
“收获?”关天养眉头一皱,回想着自己在龙山与魔气天雷相斗的那几个月,实力确实得到了飞速的提升,但境界一直无法突破,实为一大遗憾。若继续这般下去,实力提升必然受到极大的制约,甚至于再也难有分毫进境,步上了楚庸当初的后尘。至于为何突不破诚字境,他是百思不得其解,想问万宝炉,又怕遭到奚落,只得自己慢慢体会。白龙一问起,他非但高兴不起来,反而还涌起满心的愁苦,叹道:“说有也有,说没有……反正说不上什么收获!”
白龙似乎一点也不奇怪关天养会有这般表现,倒了一杯水递来,“什么叫说有也有呢?”
关天养斟酌了半晌才道:“大师,我能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请教不敢!”白龙道:“权当共同探讨吧!”
“大师可研读过儒家的经典么?”关天养本想问什么叫‘直指本心,不假于物’的,但又怕白龙解释的太过于专业,自己听不懂,便将话锋一转,想从儒家经典之上寻得一些端倪。
白龙笑道:“读是读过的,但说不上研究!”
“我却是能倒背如流,可却不太能明白它们都要说什么?仁这个概念太空泛了,空得比道家的修炼成仙都还要不着边际。大师说是么?”
白龙没有置否,而是指着关天养面前的杯子问道:“请问施主,这是什么?”
“杯子呀?”
“杯子里的什么?”
“水,白开水……”
白龙道:“那请施主喝一口!”
关天养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
“什么味道?”白龙问。
“没有味道。”关天养实在不明白白龙此举与他的‘问仁’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一时懵了。
“施主仔细品尝过了?”白龙斟满了一杯,又让关天养喝,还要慢慢地细品。
【三百二十、问道(下)】
这一次关天养喝得极慢,一小杯水,足用了十次才饮尽。见他放下杯子后,白龙又问:“这次可品出味道来了么?”
关天养苦笑道:“没有,白开水怎么会有味道?”
白龙这才大笑道:“这不就成了么?仁只是一个概念,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怎么会不空泛呢?”
关天养哦了一声,细细地咀嚼起白龙话中的意思。
“颜渊、仲弓、司马牛和樊迟都问夫子何为仁,夫子的回答不尽相同。为何会不同呢?旨因这四人的天资、德行、见识还有悟性都不尽同,夫子给予了针对性的回答。若是夫子将本该回答颜渊的告诉了仲弓,再将本该回答仲弓的告诉了颜渊,你觉得他们都还能理解何为仁么?”
关天养默诵了颜渊问仁的那一段,笑道:“那定是不能的了……”可还是不明白他问仁与白开水的味道有何联系。
“这便对了。我是佛门弟子,只知慈悲,不问仁。在我看来,这仁与白开水一般没有滋味!”
关天养大笑,“看来我是问道于盲了?!”
“然也!”白龙道:“我姑且试着从字面意思来阐述一下颜渊问仁,你权作参考就是。夫子告诉颜渊是克己复礼以为仁,礼是什么?既是一种形式,也是一种精神上的规范。说得更简白一些,那就是要一个人不论是行动还是思想上,都要约束住自己,那便达到仁的境界了。这与道家的逍遥恰好相反。逍遥是循其本性而为,不问目的,不虑根由,不问未来,想怎样便怎样。魔道一脉大约就可归于‘逍遥’信仰一类,但他们又做得太过了些。颜渊的仁、仲弓的仁、司马牛和樊迟的仁都不尽同,这就说明仁是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的。放在我这里,仁就是发慈悲之心,济世救苦,人人弃恶奉善。至于你的仁是什么,那便只有你知道了。”
“发慈悲之心,济世救苦,人人弃恶奉善……”如此浅显的话,关天养如何会不明白呢?他暗暗自问道:“这便是白龙大师的仁,我的仁是什么?”却是一片茫然,完全没有个清晰的概念。
见关天养陷入了苦思,白龙也没有再说,径直却忙他的。
全神贯注的思考下,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这一夜对关天养来说未免过得太快了些,似乎只是出了一会子神的功夫。
窗外阳光灿烂,微风沙沙地拂过青葱的菩提树梢,带来了清脆的鸟鸣之声,空气里带着淡淡的书墨之香,教人为之陶醉。
关天养差点以为在做梦。走到窗前望着澄蓝的天幕,浑似洗尽的蓝色宝石,纯净得教人惊叹。“天怎么就亮了?”他吃吃地笑了起来,全然回想不起这一夜都做了什么。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记起昨夜与白龙谈仁的事来,又忍不住自问道:“我的仁是什么?是人人相安无事,修仙的修仙,做生意的做生意,没有杀戮,没有争斗,没有尔虞我诈么?不,不是的……”又快要想得出神了,就听脚步声渐近,广思的声音响起,“关施主,早膳已经备好了,要现在用么?”
关天养笑道:“好呀……”回身正要冲广思行礼,但见广思少了一臂,只手托着早膳送了进来,顿时惊得呆住了。“大和尚,你……”
广思笑问道:“施主可是见贫僧少了一臂,心下震惊么?”
关天养确实震惊难言,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哀叹一声,问道:“可是被魔道中人所伤么?”
广思道:“谁伤的又有什么区别呢?贫僧为护寺而战,求仁得仁!”单手一稽,“施主慢用!”便出去了。
“求仁得仁?”关天养望着广思的背影,暗暗嚼着这话,心头顿时亮了起来。暗道:“广思大师的仁是护寺,我的仁岂不就是壮大自己,不再受到欺凌?”猛地打了个激灵,心弦一颤,又自问道:“【大学】说,诚其意者,毋自欺。毋自欺,毋自欺……意正方才能够心诚,这意就是指我修行的目的呀。有所愤怒而意不能正;有所恐惧而意不能正;有所好乐、忧患,皆不得其正。意不正则心不在焉,也就难辨其真。所谓的怒、惧、忧、乐尽是**,我也是**太重了,所以意不能正,更加做不到诚心。而楚庸却是诚得太过头了,中庸说过犹不及,原来是这个道理!”一时激动得喜不自禁,手舞足蹈。冥冥中他已经感知到了,距离突破诚字境只差最后一层了。
境界突破往往是强求不来的,水到渠成,自然就突破了。若是一味扭着不放,反而越陷越迷惘。
刚吃完饭,白龙就来了。说本来昨晚有事要跟他谈的,却因为‘仁’的问题错过了。关天养问什么事。白龙没有多绕弯了,拿出一共七件法宝——有轮、有杵、有念珠、有棍、有戒刀、有宝瓶、有铃——全是一溜儿的灵品法宝,最低的灵品四阶,最高的灵品九阶,蓝映映的光芒升腾而起,充溢得满室都是,浓郁如蜜,视线为之模糊。
白龙指着七件法宝道:“凡请施主将这七件法宝分别进行强化提升,不知可行?”
关天养没有答可行,而是逐一拿起每件法宝细看了起来,看完后又略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道:“没问题。”他指着宝瓶、金刚杵和念珠三样说,“这三样大约能够强化为圣器,当然,我也无法保证,这还得看机缘!”白龙点头说明白,关天养又指着另外四件道:“这四件受先天品质的限制,最多只能提升一到两阶。”
“一到两阶?”白龙眉头一皱,显得有些犹豫。
关天养笑道:“确实提升有限,而且耗费还不小。依我之见,倒还不如将就着用,免得浪费了材料,还达不到预想的效果!”
白龙说了声明白了,便将那四件法宝收了起来,指着剩下的三件道:“要强化这三件不知需要哪些材料?又得耗费多少时日?”
“三件么……”关天养用手逐一抚过三件法宝,感受着器灵的欢悦,笑道:“清单我随后会开出来,耗时嘛,最多两个月。前提是我所要的材料都齐备!”
白龙道:“这是自然。那就麻烦施主了!”
关天养一摆手,“慢来。大师,咱们先说断,后不乱。这件……”他拿起灵品五阶的宝瓶道:“最多能够强化成为圣器,也就是圣器一阶,最少也能达到灵品八阶。灵品九阶以下,每提升一阶,收费一百万晶玉。若是成功突破,晋为圣器,每提升一阶,多加一千万晶玉。”
白龙倒吸一口冷气——他修行了九百多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鲜有被吓成这样的时候——惊呼道:“这么贵?”
关天养嘘了一声,拍拍手道:“这就是我的行情,大师要是嫌贵……请另寻别家!”说着,伸手一肃,便要白龙带着东西走人,好似这里是他的地盘。
白龙十分为难地道:“这,施主就不能便宜些么?”
关天养笑道:“施主是无价的,没法子便宜。咱们也是第二回生意了,老主顾,我可以打个九折。再低……不可能了!”
白龙见关天养神情坚决,知道没法子再讲价,苦笑道:“若是三件都强化为圣器了,敝寺岂非得为此支付三千多万晶玉的报酬?”
关天养笑道:“原本一共是三千六百万,打折下来,一共三千二百四十万。”将身子往椅背里一靠,笃定地看着有些慌乱的白龙,全然没有让步的意思。本以为白龙会咬着牙答应,不想他却黯然一叹,摇头道:“非是贫僧舍不得钱财,实在是,实在是价格太高,超出了敝寺的承受范围!”
关天养大为惊诧,“不会吧?闻名天下的大慈悲寺就这点子家底么?”
白龙颇有些尴尬地道:“不瞒施主,敝寺现在的财政确实艰难……”
尽管白龙没有说明原因,关天养也能猜出个一二个。龙山正院丢了,连带着几条晶玉矿脉也没法子再开采。新搬了家,处处都得用钱,开销大得吓人。先前封印修复的的报酬都是打的欠条,分期付清,眼下也不可能一次拿出这许多钱来支付三件法宝的强化报酬了。便嘻嘻地笑道:“大师可别怨我认钱不认人。做生意就是这样,交情归交情,不能混淆了。若是不能一次性付清,那也可以,照老规矩,分清付清。如何?”
白龙苦笑了起来,“如此一来,敝寺欠施主的钱要到何时才还得清呢?”
关天养笑道:“只要不等到我死就行。若是超过了十年,那就得计算利息。这没问题吧?”
白龙双手一摊,无奈地道:“我若说有问题,你是不是就不会接这笔生意了?”
关天养道:“当然。我已经作了很大的让步了,大师若还要讲价,那就太没诚意了!”
“诚意呀……”在白龙看来,这两个字可是如山一般沉重,“好吧,敝寺争取在十年内偿清所有的债务!”
【三百二十一、不得不接的生意】
关天养却苦笑了起来,“大师,你何必说得这般悲壮?难不成欠了债还能要了人命么?”
白龙道:“非也。晶玉这东西看似没用,可一旦累积到一定数量,其作用与影响就会发生根本的改变。眼下敝寺正是用钱之际,各项开销大得超乎想像,已是严重的入不敷出。若不然又何至于在施主面前接连叫穷呢?”
关天养盘算了片刻,试探性地问道:“那贵寺就没想过借钱?”
“借钱?”白龙哈哈笑了起来,“这个,漫说借不到,敝寺也丢不起这个脸面!”
关天养略一想就明白了白龙话中的意思:修行界的竞争何等之强烈?弱肉强食,尔虞我诈,那是没完没了。纵是同为正道门下,只想着自己越来越壮大,别派越来越弱小最好。若是不关乎自己的核心利益,别派纵是被赶尽杀绝,那也只当视而不见;若是事涉于己,哪怕有一丝风吹草动,也是动作频频。鬼魔破印而出,玄武、重极二派由掌门领衔,亲来救援,并非是因为三派交情最好,而是马承风和李延极都意识到,若是大慈悲寺垮了,正道的力量将会大为衰减,在与魔道争锋之时,不免就处于劣势,自家的压力也会倍增。两派若是真心救援,何至于只带了数十人呢?而别的门派,纵是明知大慈悲寺身陷危境,也都装作不晓,事后不过派一两名身份较高的长老前来慰问就是了。借钱虽是小事,但事涉根本命脉,且像大慈悲寺这样的门派,一旦开口借,数量必然不小,既没门派借得起,也没有谁会借。
想到这许多内情,关天养也很是感慨,当真是觉得修行界的倾轧和算计,比之于商场、官场、战场更甚。
“和尚们不是五蕴皆空么,哪里还有放不下的脸面?”关天养笑了起来,本想主动借些钱给大慈悲寺周转的,但想到白龙没有开口,自己也没必要太过于示好了。“不拘是玄武宫还是符箓宗,先挪借一点周转,那又有何不可?”大笑了一通后,便要过纸笔,将强化所需材料都罗列出来了,递给白龙。
白龙看过了,便叫进广思,让转呈方丈道行。
事情谈成了,关天养就说回山下别院。白龙也没有留,只让广思送到院外作别。
因无重要的事情在身,关天养便乘机游览了起来。逛到了快中午,这才下山回到别院。
不想一进院门,碧灵就嗔道:“昨晚去哪了,怎么也不回来?”
关天养笑道:“还能去哪?山上正院呗!不是说了么,我这回来是讨债的。”
含烟从屋里走出来,笑盈盈地问:“可讨着了?”
关天养耸耸肩,双手一摊,“没办法,和尚们都穷得要死,只认欠账,还不出来钱!”
盈珠倚着门框笑道:“那你岂不是亏得大了?”
关天养这才听出她们的语气有些不对劲,怔怔地问道:“怎么了?”
碧灵冷哼一声,也不理他,扭身就进屋去了。关天养越发的摸不着头脑,讪讪地问道:“碧灵姐姐是怎么了?我得罪她了么?”
含烟原本笑意盎然的脸陡地冷了下来,也哼了一声,转身进屋了。
关天养顿时如坠五里雾云。
盈珠吃吃地笑道:“不知是谁昨儿早上走的时候说要回来的?还说要细细地讲述一番灵泉异宝出世的经历?你呀,记忆好,忘性大,活该她们生你的气!”
关天养心下不免有些火起,暗道:“小爷我一天有忙不完的事,哪有功夫来侍候你们?”若不是看他们都是杜若和关卿云的同门,哪里会给半点好脸色。一时间心下觉得极是没趣,怏怏的,暗悔该应了白龙之邀,就住在山上了。正不知该进去,还是转身离开,就听杜友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们拿你当傻子作弄呢,你还当真了么?”
关天养啊了一声,就听屋里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盈珠三人相携着走了出来,朝杜友逢见过礼后,就看着关天养一个劲地笑。关天养是怒不得,笑不得,真是恨不得将他们一口给嚼碎着吞了。见他眼含愠色,盈珠就道:“我说了吧,叫你们别逗他,果然生气了。大师姐不是说过么?他这人性子直,对了脾气,任你山珍海奇的都如粪土,没有舍不得的。可若是惹着了他呀,那就记恨你一辈子……”
听了这话,关天养怒气大消,笑道:“哪有的事?我只不过有点摸不着头脑……”听杜友逢叫他,知道有事,嘿嘿一笑,就进屋去了。
“和大慈悲寺的生意谈成了么?”杜友逢劈头就问,显是深晓内情的。
关天养苦笑道:“谈是谈成了,可一时半会却收不到钱!”
杜友逢道:“大慈悲寺还少得了你的?”关天养说是,也不敢多作置评。杜友逢喝了口盈珠端来的茶,又说:“明天的会他们会派人来请你去参加!”
“我?”关天养摸不着头脑地道:“请我作什么?我又不是哪一派的掌门!”
“也是为法宝强化的事。”杜友逢将放下茶碗,神情陡地变得有些凝重,“眼下是你在正道各派中建立人脉关系和威信的大好时机,不管过往你跟谁有恩怨,还是对谁有看法,我希望你都能放弃。能做到么?”
关天养做不到,但他也能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若是做得好,从今以后正道门下再不会有人逼着他索要龙鳞和通天鉴残纹,至少明面上没有人敢,最重要的是,他一直渴望的法宝强化生意也可以在修行界大张旗鼓地推广开来。可一想到玄武宫的虚伪、神霄派的无耻、三清教的阴险还有丹元宗宫泽的狠毒,气就不打一处来。特别是丹元宗的宫泽,差点就害得他死无全尸,永不超生了,若不是命大,被炸进了亚空间里去,哪能活到现在?
杜友逢见他满脸的愤愤,咬牙切齿,一副无法释怀之色,就冷哼道:“修行界的恩怨你是计较不完的。若是你真的没法子放开,那就趁早走,免得夜长梦多!不过就算是你回到九夏城,他们依旧还是会找上门的!”
关天养强忍着心中的不甘,问道:“那他们都是什么章程?”
“章程就是法宝的炼制由重极门负责,强化和修复则交给你。”说到这里,杜友逢忍不住笑了起来,眼里尽是赞许之色,“你才十七岁,俨然已重极门分庭抗礼了,这可是从不曾有过的殊遇!”
关天养差点就骂了脏话,悻悻地说道:“什么殊遇?不过是见我还有点利用价值罢了!”
“你心里明白就行,没必要说出来!”
“是。这么说来,我成了免费打工的了?”
“也不是。正道各派商议着成立一个抗魔的联盟,各派按规模大小承担联盟的运转费用。若是以联盟名义交由你强化或是修复的法宝,报酬怕不会很高。但若是各派私下里找到强化的法宝,则不受此限制。”
关天养道:“这么多门派,我又如何忙得过来?”又说,“若真是与鬼魔对抗,便是仙器也免不得被污染的份,也用不着来强化,更不要说修复了!”
杜友逢道:“不尽然。鬼魔被封印近万年,魔力未复,须得经过一段时间的静修才能为患。在这期间,各派以集中力量对付魔物为主,以削弱鬼魔的助力,法宝的耗损自然是免不了的!”
关天养思忖了许久,才沉重地应道:“好那吧,我姑且忍辱负重与他们合作一回……”
杜友逢笑道:“这样才对。”
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早,道行果然派了广平亲自来邀关天养与会,并在会场上为他正式设了座位。所议之事确如杜友逢所说,成立联盟,重极门和关天养负责法宝的炼制与强化。
经过一夜的深思,关天养到底还是艰难地决定将个人恩怨先放到一边,共赴抗魔大业。会场上他的表现着实令大家眼前一点,不卑不亢,说起话来有理、有节、有气、有度,极具大家风范,着实令在场的人刮目相看。就连早先认识了他的人都很是诧异,不明白这才没多久功夫没见,他的变化怎地就如此之大呢?
会议很琐碎,接下来的二十多天里,几乎每天都有会议,一有会议,道行就会派人来请他参加,关天养虽是烦不胜烦,也只得强忍着。好不容易等到七月十三,道行宣布会议结束,各派回山准备半年,明年二月初二,共聚玄武宫,再襄大举。
各派相继辞走。很多门派为了跟关天养套交情,临行前还特意在跟他告别,搞得他也好像是堂堂一派之尊似的。
李延极回千阳山之前,特地邀他有空再去,顺便商议一下如何更好地完成联盟交付的后勤供给重任。关天养答应着一定会去。
陆世元派人送来了亲笔信,邀关天养有空山玄武宫作客,言辞很是客气。见识了陆世元春风其表,霹雳其心的行事风格后,关天养不免也感到受宠若惊。
【 三百二十二、剑修与修行者的区别】
杜友逢再次叮嘱关天养不要忽视实力提升的重要性。
人走了,大慈悲寺总算恢复了清静。关天养这才着手强化起了白龙交付的三件法宝。
比起九星元阳锁的修复,手里的活虽然繁琐,但却容易得多,几乎没多少难度。唯一的具有挑战性的就是注灵。好在他的实力大进,若非受制于未能突破诚字境,原力又岂会只有二十轮的蜕变?也就是说,他的总体实力已相当于微字境初期了,但境界还停留在诚字境。
若是修行者知道关天养现在业已有了与元婴境界匹敌的实力,那不知得有多震骇?
两年就获得了了他们两百年也未必拥有的实力,也不知是笑话,还是神话。
随着法宝等级和阶位的提升,强化所要消耗的灵气越来越巨大。圣品以上,每提升一阶,原力至少需要经过五到十轮的蜕变才能够胜任。若是要将圣器强化为仙器,在眼下的基础上,原力至少还需要经过五十轮以上的蜕变,多则一百轮。也就是说,最少也要到知字境后期方才能够强化仙器,甚至于是明字境。而要实现将仙器强化出神器的伟大梦想,最早也得空字境的中后期,原力经过三百轮的蜕变方才能够了。
三百轮。
完成九轮的蜕变耗时两年,后面每一轮的蜕变都会越来越艰难,那得要多少年才能完成三百轮的蜕变?若是按每两年九轮的进度,那只要七八十年就可以了。而据他所知,史上进境最快的剑修从入门到完成三百轮的蜕变共耗时了一千五百余年。
剑修不是长生不死的,他们一味追求力量的强大,忽略了自身的修炼,寿命极为有限。大多数的剑修都很难活过三百岁,三百岁前能够晋入明字境的,一般都能够活到五百岁。
五百岁,便是绝大多数剑修的极限。只有极少数能够突破极限,在放弃获得更强力量为代价,转而投入到身体的修炼上来,可以获得寿元的补偿。可是这样一来,原力的蜕变将会中止,即便是无休止地将全部精力投入到身体修炼上,也不可能像修行者那样获得恒久的寿命。越到后来,越是力量强大,身体的老化和崩溃速度就会越快,快到根本就没法子弥补,最终的下场就是死亡,轮回转世……
剑修者不同于修行者转世轮回,还能够重修。剑修的一旦轮回,便与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只有极个别天赋异禀,聪慧非凡,且福缘无比深厚者,方才能够平衡寿命与力量之间的抉择,一步一步地达到至高的玄元境界。历经了三百六十次的蜕变后,便是没有身体,也能以精神的形式永恒地存在下去,无生无死,无绝无灭。
剑修的终极诱惑就是能够超脱无量劫数的限制,获得真正的永生。不论是仙、菩萨还是妖魔,他们的永生也仅限于这一劫数,到天荒地老之日,也就是他们死亡之时。在这一劫数里,真正能达到不生不灭,不死不绝境界的只有佛和剑修。
为什么会只有佛和剑修呢?
谁也说不清楚。
佛如同道家的‘道’,既是一种境界,也是真实存在的。众所周知的佛祖如来,也并非是至高无上的佛,而是在这一劫数里,修持境界最高的佛。早在无数年前,他便已经获得了大解脱,空去了我,证得涅槃,拥有了进入无色界的资格。可如来慈悲,见众生受生,宁愿放弃去无色界享受永恒的福报,留在三界六道之内,为众生指引修行的方向。
仙的果位只相当于菩萨,固然已经拥有不灭之金身,但还不能超脱无量劫数,享受永恒不灭的福报。而在仙之上,相当于佛的果位又是什么呢?
有人说有,有人说没有。
有人说佛的果位是佛门为了彰显出比道家更高一筹,从而获得更多的信众,故意编撰出来的,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佛祖如来也只是大菩萨,相当于大罗金仙的果位。
也有人说道其实也有类似于‘佛’的的果位,但因为修行之道太过艰难,其法门已经绝灭,不可考证,故才无迹可寻。等证得大罗金仙的果位之后,一切都会知晓。
剑修历经三百六十轮的蜕变之后,超脱玄元之境,便晋入了类似于‘佛’的不生不灭境界。只可惜剑修道统在洪荒之世便已断绝,时至今日都不曾续起,除了极少数的智者,也就无人知道世间还有这样一门修行之法。
据青城剑典所载,洪荒之世,剑修一脉最盛,前后共有七人晋入玄元之境。当时佛门尚未萌芽,道家也刚刚起势,远古诸神主宰着三界六道。而这些神们,据说就拥有类似于‘佛’的至高果位。可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单剑修的七位大贤者莫名其妙地失踪,就连远古诸神也都一齐不见了踪影。
至高无上的果位也有着至高无上的诱惑力,可是每一轮的蜕变又是那么的艰难,又有多少人能够坚持得到最后?
关天养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证得无上果位的那一天,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强化出神器。但一想到要历经三百轮的蜕变,心下便会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三百轮看来是指望不上的,两百轮或许就已经是极限了。即便神器无望,能够将圣器强化为仙器,那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毕竟传说中的神器无一是修行者或在天诸仙炼制,他们都是出自远古神明之手。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普普通通的剑修,又凭什么能够与诸神比肩?
或许有人会说,不管能不能,总不能输了气势。关天养却是深知,在这种事情面前,气势与信念没有任何的用处。至于是什么在起决定性的作用,就算是万宝炉和青城剑典也窥之不透。
圣器以下的法宝不论是炼制还是强化,消耗灵气都不大——只是相较圣器而言——圣器以上,每提升一阶,灵气的消耗便呈倍数增长,若是没有足够深厚的原力修炼,就不可能保证百分百的强化成功。
在关天养看来,不论是重极门还是其他于炼器一道有着相当研究的门派,其灵气控制手法固然有待商榷,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总是在本身实力不够的前提之下妄想着以大搏小,以四两拨千斤之法,于极低的机率中,求得法宝的炼制和强化的成功。
这就好比要挑起一担子东西来,原本需要一百斤的力气,可实际上却只有一斤,最多不过十斤的力气。明知力气不够,却不思量着增加力气,只一味地钻研着取巧之法。巧固然是可以取的,但不能保证每一次都能成功。这才造就了法宝炼制和强化的成功率极为的低下。
原力的修炼毫无半点的巧可取,你有一百斤的原力,那担子才会被你挑起。若是没有,担子便如大山一般,纹丝也不会动。正是这样,关天养才能够保证了法宝强化的百分百成功。
以李延极的修为来强化凡品的法宝,那是断无失败之理。灵品以上,他就不能保证成功率了。这不是因为他的修为不够,而是其修炼的功法在灵气控制上来效率太低了,无法满足法宝在强化过程中的灵气需求。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重极门毕竟是修行界的一员,他们首先要保证生存,而要生存就得拥有强大的实力。所以,他们的修炼功法首先是保证其在与各派对战之中不会落于下风,其次才是法宝的炼制和强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种功法,两种或是多种用途,本就是在取巧了。
剑修的根本是意志,力量之源是原力。剑修原本并不擅于法宝的炼制,他们一生只炼一次法宝,那就是他们使用的兵刃。一旦剑魂炼成,兵刃也不需要再强化,其威力就随着实力的提升而提升。关天养之所以成了一个另类,都是拜万宝炉所赐,而不是因为无失败的强化法宝是剑修的专利。
万宝炉是一个奇葩,他原本不属于这个宇宙世界,也不知历经了多少年的流浪,偶然来到这个时空,并与青城剑典发生了争执,最后就是无休止的战争。可是他们谁也战胜不了谁,谁也不能令对方服气。就这样僵持到如今。
说他们是朋友,其实只不过是一对无可奈何的敌人。
万宝炉是集兵甲炼制大成的精灵,拥有自己的智慧。游历了无数的时空后,见识也是非同寻常。在了解了剑修之法后,将其与自己的手段结合,这才有了关天养惊为天人的表现。虽说是因为他才出现了法宝强化百分百成功的局面,但以原力以基础的灵气控制确实是最佳的炼器途径,舍此不作第二种想。至于关天养会不会将剑修与法宝强化之法一并传承下去,他不知道,关天养也从来不曾想过,或许会就此成为绝响也未可知。
【三百二十三、回家(上)】
耗时两个半月,关天养总算完成了白龙的重托。
三件法宝,无一失败,全被成功强化为圣器,其中原本是灵品九阶的金刚杵成功提升到圣器二阶。
事情干成了,钱没收着,白龙自然是说了一箩筐的感谢之语。关天养可不吃这一套,他说:“……别说这些,我可不是免费帮忙的。只要记得十年之内把债都还清就行。”又说:“话说得太多会酸的,还是收起来吧!”白龙也拿他没办法。
休整了三天后,就决定先回一趟九夏城瞧瞧。
临行前,道行终于将修复封印的报酬——分成五期支付,这是头一期——给了他。能收到钱总算没有白跑一趟不是?关天养自然大为高兴。原本并不待见有些刻板的道行,此时也觉得看着顺眼多了。
上了飞舟以后,望着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嵩山,关天养突然有些激动了起来。
这就要回家了吗?
上一回离开九夏城还是春天,去年的春天,现在已是深秋了,转眼便是一年半过去了。九夏城还是那样的破烂不堪吗?知真斋和天下楼的生意怎样了?熟悉的人和事是不是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呢?
激动之余,关天养又有些害怕。
怕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嵩山距离九夏城有一万余里,便是全速驱动飞舟,那也得一天半的功夫才能赶回去。对于急切地想知道家里情况的关天养来说,别说是一天半了,就是一个半时辰,那也是难挨之极。但一想到若是靠着双脚,怕是要走三五个月才能回去,又释然多了。
嵩山往西是洛阳。为了避开与魔气遭遇,关天养特地先往北行了五百里,然后才由此往西。
两天后的上午,九夏城已经在脚下了。不过此时的关天养率先关注的不是它,而是城西的灵泉山。
单从表面来看,灵泉山已经恢复了原样,秋山舞红叶,萧瑟中透着勃勃的生机。这才一年多的功夫,真的就完全恢复了吗?
关天养有些不敢相信。
他宁愿相信生长起来的不过是茏葱的草木,将破败的遮盖住了,阴戾之气依旧潜藏在阴暗的角落里,随时都会溢出危害生灵。
然后他又暗问:“了定和尚怎样了?他还呆在地藏庙么?”
好奇与牵绊使他决定先不回城,而是去地藏庙看看。
飞舟的降落点没有选在灵泉山中,而是北山的一处山谷。下船之后,他就命傀儡人儿立即将飞舟升上天去,没他的命令,不要随意在九夏城四周游弋,以免惊动了普通百姓。
出了北山,他就沿着新修整起来的驰道直奔灵泉山。
记得那场大水之后,九夏城西沦为一片白地,人烟绝迹,草木尽毁。这才时隔一年半,零零星星的村落又建了起来,行人往来,鸡犬相闻。
水稻已经收割,有的田里种上了油菜,有的种上了时蔬,青油油的,在这时节极是岔眼。还有的田地空置着,却都蓄满了水,鸭与鹅们在里面扑腾得正欢。
看着这一幕,关天养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像欣赏着人世间最美丽的风景画卷般,细细地品嚼着这里面的滋味。
人的生命力真的很顽强,两年前的那场灾难多可怕呀,数十万人丧命,九夏城几乎尽毁,城郊更是沦为白地,有如人间地狱。一年半前他离开的时候,九夏城才开始重建,城郊别说是村落了,就是活人见不到一个,现在似乎已经恢复到了灾前的水平了。
当真是不容易呀。
也不知道田地了屋宇的主人们耗费了多少心血才有眼前的成就。
正走着,听得鼓乐声隐隐传来。不多时便见一迎亲的队伍敲敲打打,有说有唱的走了过来。新郎官大约只有十七八岁,稚嫩得唇上的胡须都还没有长青,满脸兴奋而又羞涩的微笑,不时地扭头朝着大红花轿张望,总会引来一片哄笑之声,说上一番无伤大雅的荤言素语。
关天养站在道旁,愣愣地看着,心头在想自己何时才能有这一天呢?
这样走走看看,午时都过了,才到灵泉山脚下。
上山的道路业已经过了修茸,单从深深的轻辙印和道旁的碎石渣来看,大约不是因为居住的需要,而是采集山中的石材来作建筑之用的。果然没走出多远,就见拉着大石条的车队逶迤行来,车夫们都有说有笑的,气氛很是热烈。
分出岔道后,关天养沿着旧路继续上山。
旧路已尽掩于荒芜的杂草丛中,隐约可见。走到这里来,便依稀可见那场灾难怕留下的创痕并没有完全愈合。
越往山上走,杂草越深,路已经完全没有了。好在关天养知道地藏庙的方位,不至于迷失了。一番劈荆斩棘,终于到了地藏庙的后门前。门是紧锁着的,铜铸的锁已经生了绿,铁质的门环也是锈蚀斑斑,柏木的门板又潮又湿,布满了发霉的虫洞,显是已经腐朽不堪。
门面尚且如此,想必已经许久没有人住了吧?
关天养心下一黯,暗叹道:“看来了定大师也离开了……”翻身从墙上跳了进去。院中的杂草长得齐腰深了,已然成了狐鼠的乐园。各处门房紧闭,蛛网密布,窗棂上的灰尘积了指厚。
“果然没人了……”关天养心下涌起一股子失落,又在庙中留恋了许久,这才离去。
一路下山到了此前的三官塘,新的城镇已经拔地而起,屋宇连绵,鳞次栉比,数不清有多少间。港口是泊的尽是高桅的官船,樯楫如林,搬运工的号子较之灾难之前更为响亮。
三官塘还是三官塘。
若不是关天养熟记先前三官塘的模样,差点以为那场灾难不过是恶梦。
寻了家馆子,随便用了点吃的——味道一如既往的地道——这才赶回九夏。
九夏城受损原本不重,街市又都是在原址上重建的。甫一从凌波门进入,关天养就感到一股子说不出的熟悉味道扑面涌来。
九夏城,还是那个生他、养他的九夏城呀,味道一点也没有变。
招手叫了辆骡车,便让去城北关帝庙。
车夫打量着他,笑问道:“小哥是去参观的么?”
关天养跳上车辙,“参观?这可怎么说?”
车夫扬起皮鞭,走骡迈开四蹄,得得地在青石铺就的街面上小跑前进。“听小哥口音,该不是外地人呀?如今这关帝庙可成了咱们九夏城的一块福地,谁家有点大小事不去拜拜?那些个想求取功名的、求财富的,更是把这当成了圣地啰……”
关天养不解地道:“关帝庙可荒废了好些年了,怎地又香火鼎盛起来了呢?”
“嗨,看来小哥真是不知道呢……”车夫见行人多了,一勒马缰,放缓了速度,讲道:“咱们九夏城出了个奇人,小哥可听说了么?”
“奇人?”关天养越发的纳闷,“什么奇人?”
“关天养,关老板!”车夫说出关天养的名字时,兀自满脸放着兴奋的光,好似关天养与他有着莫大的干连是的。
关天养差点喷笑而出,好不容易忍住了,问道:“这个,还真没听过。不瞒你说,我三年前随家中长辈外出游历,现在才回来,却不知道九夏城出了这么一号奇人呢!”
车夫连连摇头叹息,满脸的遗憾,“那就怪不得了……噫,那小哥你去关帝庙作什么?那附近除了关老板一家,再没别的人家了呀?”
关天养情知要露馅了,忙支吾道:“那个……本来就是想随便去逛逛的,听你这么一说,倒要好生游览一番了!”
车夫连连说:“那是肯定的!”
到了巷口下车,见里面人进人出的,车来轿往,热闹非凡,关天养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打从他记事以来,关帝庙一带何曾这般热闹过?
正自出神,车夫就道:“喏,直往里走就能看到关帝庙的后门了,也就是关老板的家门。咱们九夏的百姓谁没来这里瞻仰过?”
关天养笑了笑,扔过一星碎银子,就要往巷里走。脚步还没迈动,猛听得有人大叫道:“天养哥,真的是你?”
关天养一愕,循声望去,见锦衣华服的少年骑着大马,裂着大嘴,浑似捡到活宝般看着自己,心下不由得嘀咕道:“这小子是谁,怎地认得我呢?”待见少年翻身从马上跳下来后,才认出是柳长生,也忍不住惊叫道:“长生?你,你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柳长生显然是名人,好多人都认得,进进出出的人都回避开来,纷纷揖手,有的叫柳公子,有的叫柳少爷的,很是恭敬。
柳长生哪里管得了他们?一把抱住关天养,欢喜得泪水都流了下来,“天养哥,你,你真的回来了!”哇的一声,当街就哭了。
关天养这才发现柳长生长高了许多,也变壮了,又换了一身华丽的衣服,所以才没有一眼认出来。哭笑不得地拍着柳长生的肩膀,道:“长生,哭什么?这么大人了,好意思?”
柳长生抹着眼泪,泣道:“你这一走就快两年,我们都想你呀……”
【三百二十四、回家(下)】
人群这才知道堂堂柳少爷抱着的就是九夏城的传奇关天养,轰然炸了开来。有当场欢叫的,有奔走相告的,也有跪了下来的……乱得不像话。虽说都不认识,但也是街坊邻里,关天养不得不将跪下来叩拜的扶起,然后又作揖说了一番客气话,拉起柳长生就跑,哪里还敢回家?
柳长生边跑边笑,说:“天养哥,看吧,他们可都拿你当神仙来拜呢!”
这样的神仙当起来可不是乐事。好在城北的街巷分布都没有太大的改变,关天养拉着柳长生,三蹿两跳便将人群远远地抛了开去。
柳长生的脚步轻快,虽不能与关天养的速度相比,但较之常人的笨重又不可同日而语,想来是寻得名师练过一番。关天养正想问他这两年就在做什么,他反倒抢了先,问:“天养哥,这两年你都去哪了?”
关天养也不知从何说起,就道:“去了不少地方,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片刻功夫便到了柳府后门。家丁们见柳长生被人拉着狂奔,还边跑边笑,很是错愕。恰好管家柳尚清出来吩咐家丁去采办柳大龙五十大寿所需的物品,见状就惊恐地大叫道:“少,少,少爷,快,快拦下……”家丁们这才抢上去要拦,关天养却已经停了下来。柳长生满脸通红,喘息着道:“天养哥,你,你可真快,我都快飞起来了……清伯,这是干什么?”
柳尚清是柳长生的堂叔,原本在前街开了家木工铺子,生意经管得还不错,日子远比柳大龙家过得红火。柳尚清是个厚道人,奈何娶了个恶婆娘,势力眼,刻毒心,见柳大龙家过得不如意,就怂恿柳尚清不要再往来,免得沾了晦气。柳尚清是个怕老婆的主,自然不敢违拗,但又念着兄弟之情,时常背着介绍些活计给柳大龙做。柳大龙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一发了迹,首先便想到柳尚清,偌大的家业,大大小小的事务,全都交给柳尚清来打理。柳尚清倒也不负重望,一应事务都措置得井井有条。
柳尚清只当关天养是哪家的野孩子,拉着柳长生一起疯,冲上去先拉着柳长生审视了一番,见没有事,便要冲关天养开骂,可定睛一看,顿时打了个哆嗦,嘴巴张大足以塞下只鹅蛋,好半晌才叫道:“关,关,小关少爷……”
关天养自然识得柳尚清,点头笑道:“清伯,你好呀……”
家丁们自然知道‘小关少爷’是谁,顿时炸开了锅,将关天养围了个臭死,一个个的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问:“你真是小关少爷?”也有人问:“你就是关帝庙的小关少爷?”
柳长生见家丁们这般无状,沉着脸大喝道:“散开,都散开!像什么话?在九夏这地面上,还有人敢假冒天养哥么?”拉起关天养道:“天养哥,走,咱们进屋说话,别理他们……”
经过三度的扩建和精心修缮,柳府已初具豪门气象。
柳大龙不在,说是下乡去堪定地界了。关天养就先去见了柳婶。柳婶原本在和九夏城的贵妇人们叙家常,听说关天养回来了,慌忙忙地跑了出来,然后拉着关天养就哭,一个劲地问:“天养呀,你怎么地走就是两年,连封信也不回来呢?”关天养也没法子说得清楚自己这一年半的行程,只是笑着不语。
柳长生不耐烦地道:“娘,天养哥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你哭个啥呢?”
柳婶哭了好半晌才止住声,又问关天养这次回来了是不是就不再走了,又问他知不知道四丫和陈朔的情况,然后还问有没有了柳娅的消息。
这两年来,关天养几乎将柳娅彻底地忘了,柳婶一提起,他的心就猛地一紧,暗叹道:“想必柳姐姐已经遭到了不测,哎,我对不起二狗子,对不起柳大叔一家呀……”只是含糊地答应着,说大家都好。
好不容易从内院摆脱了出来,关天养真有种如蒙大赦的畅快感。柳长生拉着他道:“走,天养哥,我带你去个地方!”
关天养问什么地方,柳长生却故作神秘地道:“一会儿你就知道!”
三绕两拐,便到了一处挂着‘凌云’泥金横匾的小院落外。柳长生不无得意地指着匾上的字道:“天养哥,这俩字你看怎样?”
关天养哂然笑道:“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一天学堂都没上过,哪里识得什么好坏?”这话不过是糊弄柳长生的,在他看来,这俩字虽看着尚可,究风骨和气韵,却不免带着一股子媚俗的味道,不值什么的。
柳长生嘿嘿地道:“这可是我请咱们九夏城的头号书法大家吴宪章老先生亲笔书的,别人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吴宪章的名号关天养是久闻的,字却是头一回见着,不免大起名不符实之感,暗暗摇头。
进了院子,却是别有洞天,偌大的演武场上,什么梅花桩、沙包、箭靶等练武的器具可是一应俱全。兵器架上也陈列着刀枪剑戟等各类兵刃,映日生辉。几名少年或在击沙包练习拳劲,或在射箭以练臂力,或以兵刃相斗,很是热闹。
“怎么样,够气派吧?”较在门外,柳长生更为得意了。少年们见着柳长生回来了,都兴奋地叫喝道:“长生,来,玩玩……”柳长生说了声好,将袍子脱了,束紧腰带就跳下了场去,抄起一柄短斧,气雄万夫地道:“来,谁跟我来斗上三百回合!”
关天养只看了两眼,便觉得好笑。这分明就是在以拼力气耍弄兵刃,哪有半分的技巧可言?简直就是蛮斗。照这么练下去,上战场杀敌或许还行,若要与人相斗,便是寻常的武林中人也甭想斗得过。不过,柳长生却像献宝一般,为了赢得关天养的赞誉,可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斗了片刻之后,还大喝道:“不过瘾,再来一个……”又一名少年抄起斩马长马,加入了进来。
关天养看得连连摇头。
这样的打斗是练不出高手来的,最多就能成个莽夫。
不过他却挺佩服柳长生的耐力。柳长生比他小三岁,今年十四不到,手中所用的短斧重约二十来斤,寻常人是舞不了几下就腰酸背疼的,可柳生长却是抡转如风,呼呼作响,很是有些威势,半个时辰快过去了,纵是汗如雨下,也不见有半点的疲惫。
“天养哥,你要不要来玩玩?”柳长生一招‘横扫千军’逼开了两外少年,叫了声慢,就回身望着坐在场边椅子上静看的关天养。
关天养指着丫头才送上来的茶水道:“先来喝口水吧!”
柳长生用衣袖抹了满头的大汗,笑道:“也好,正口渴了……”提着斧头走回了场边。
众少年都不识得关天养是谁,只当是柳长生新交的朋友,也都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说着刚才打斗的情形——在他们看来,刚才的激斗简直就是震古烁今,足以媲美任何一场绝顶高手之战了。
关天养到底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乜着眼问道:“是么?”
少年们一怔,旋即脸色都红了起来,仿佛是似到了莫大的侮辱。若不是看关天养是柳长生带来的,怕是已当场暴走。其中一人年岁与关天养差不多的少年冷冷地一笑,“长生,这位朋友是谁,怎么也不先介绍一下?”
柳长生正要介绍,关天养却抢先一步问道:“长生,你这些功夫都是跟谁学的?”
每当有人问起,柳长生总是会精神大振,然后卖着关子地反问:“你觉得怎样?”云云,其实就是想听人家的夸奖。不料想关天养连一个好字都不肯奉上,还笑着问道:“看这架式,你是准备去从军了?”
“从军?”柳长生也是个聪明人,已经隐约感觉到关天养似乎不太看好他这一套把式,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这个,我怎么会去从军呢?等二狗,等姐夫回来了,我就求着他把我也介绍到玄武宫门下。你看这可行么?”
关天养哧地一声笑了开来,“长生呀,我本来不想打击你的,可你的想法未免太不切实际了些。就你这套把式,上战场还算将就,但要拜入玄武宫门下么……听我一句劝,还是趁早打消主意得好!”
柳长生顿时如遭雷击,脸色都焦了,呆呆地看着关天养,说不出的绝望。
众少年都怒了,纷纷向关天养发起了挑战。
关天养没心思跟他们一般见识,可又嫌他们吵得慌,拿起还残留着几滴水珠的茶碗盖轻轻一抖,十数丈外的三张箭靶当场炸得粉碎。这才笑着对骇得呆如木鸡的柳长生四人道:“就我这手段,人家玄武宫都看不上。你们又凭什么?”
柳长生最先回过神来,苦哀哀地道:“天养哥,那,你的意思是说,就我们苦练的本事什么也不是了?”
关天养笑道:“怎么会毫无用处呢?但修行靠的是智慧和机缘,力量再强有什么用?就你们现在的本事,当初的二狗子十个也奈何不得,可为什么他就被玄武宫看中了呢?这靠的是机缘。而修行能不能取得成果,也与力量没有任何的关系,靠的是脑袋瓜子够不够聪明。不过,你们无人指点也能练成这样,着实不容易,若是投军的话,不定会大有建树呢?”
【三百二十五、中京的形势】
三名少年已被关天养彻底地震服了,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后,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竟求起关天养收录门下。
关天养也懒得去扶他们,大笑道:“我都说了,若是你们都想修行,也别来求我,没用。不见我也是没有门派收录的野人么?若说你们是想从军,或是想干一番别的事业,单凭你们自个儿是完全够了,也用不着求别人。明白了?”
柳长生似乎犹不心甘,哀叹一声问道:“天养哥,咱们就真的没指望了?”
关天养苦笑了起来,“我可没说你们没指望,我是说你们这样子苦练力气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兴许你们的天赋和悟性都是极佳的,只不过极缘未到呢?修行这种事没必要去强求,也强求不来的!”正说着,就见柳尚清小跑着来了,手捧着烫金贴子,“小关少爷,总督大人求见!”
“齐世武么?”关天养之所以会有此一问,是拿不准自己走后的这一年半,齐世武有没有被调走。
柳尚清道:“对,正是齐大人!”将贴子呈了上来。
关天养摆手道:“原贴奉还了吧。我跟他又不是初次相识,何必搞这一套虚文?告诉他,我就来!”
三名少年这才反应过来柳长生口中的‘天养哥’竟然真就是传说中的关天养,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再度恳求关天养收录门下。
如今的关天养可不再是两年前那个稚嫩油滑的少年,历经磨难和锤炼,他的心性和意志更加的坚定,绝不会轻易被人所动了。冷眼扫视了三人一眼,也不叫起,只对柳长生道:“都扶起来吧,没这个必要!”转身就去了。
柳长生见关天养如此决绝,不免有些尴尬,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位好友,讪讪地道:“这个,天养哥的脾气就这样的,他认定了的事情,任谁来求也不行。都起来吧,回头我再找机会说说!”
齐世武是从九夏知府口中得知关天养回来的消息,他有些不信,便问消息是否可靠。九夏知府说整个北城一带都闹翻了,好多人都涌去关帝庙看热闹,想必假不了。还说有不少人亲眼见着的,柳家的少爷少街遇着了刚刚归来的关天养,将人拉走了。
齐世武盘算了片刻,打发走了知府,便具了拜贴,亲来柳家求见。如今的关天养可不是当年的痞小子,虽年年纪轻轻,但却是当今三皇子的老师,在修行界也有着广阔的人脉,影响非同小可,他虽贵为一省总督,主动前去拜访也不过分。
齐世武被安排在柳府的正厅候见。关天养从后门转出来的时候,齐世武正捧着茶碗,微蹙眉头思量事情。“齐大人……”关天养起手一揖,“你这消息灵得可有些吓人呐!”
齐世武从容地抬起头来,见确是关天养后,这才放下茶碗,起身揖手笑道:“果然是关老板。你这一走就是差不多两年,也不知去了何处逍遥?倒是教我等好生想念!”
关天养笑道:“不敢当,当不起!”示意齐世武坐下后,这才在主位落座,“我这才进城,屁股都还没坐热齐大人也就到了。想来定是有要事?”
齐世武笑了笑,不置可否。环视了一眼周围,便问:“隔墙可有耳否?”
关天养便知齐世武要说的事关乎身家性命,笑容一敛,叫道:“长生……”柳长生颠颠地跑了进来,“天养哥,有啥吩咐?”关天养道:“让下人们都去忙,这里用不着侍候!”柳长生灵醒得很,忙点头应道:“是……”跑出去一声吆喝,侍候的丫头家丁转眼便散了个干净。
齐世武这才轻咳了一声,道:“据中京传来的消息,皇上……”说到此处,刻意再将本来已经够轻的音量再压低了些,“……可能快不行了!”
关天养一点也不意外,反而点头道:“若不是我那丸药,他又哪能活到现在?”
齐世武叹了口气,“不过有人却想借此大作文章……”
“大作文章?”关天养虽不懂得朝堂上的倾轧,但略一想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是么,可是说我献的不是仙药,而是毒药了?”
齐世武道:“正是如此。”
关天养冷笑了起来,“那文章作得怎样了?想必是花团锦簇,妙笔生花吧?”
齐世武道:“可惜他们没有想到皇上对关老板所献之药深信不疑,非但没能将文章作成,反而还搭进了好几条性命。如今皇上快不行了,这股邪风又起,还有人说是关老板献药是三殿下刻意安排的。”
关天养哼了一声,未作置评。
“就在关老板献药后不久,皇上便将中京一半的兵权委给了三殿下。虽才不过一年多的功夫,三殿下已然成势,足以与太子殿下分庭相抗。就在皇上不行的消息传出后,也有来源不太确定的消息称皇上有意废黜太子殿下,改立三殿下为储君……”
关天养才听到这里,就连连摇头道:“不可能,皇帝英明得很,不会这样子干……哦,我明白了,这假消息是萧延放出来的!”
齐世武表面虽然镇定如常,但心下却如滚雷般轰轰炸响。得了相关消息后,他费了好些天的功夫才想透其中的关窍,不想关天养这个局外人竟然一眼就看透了,也不知是其智慧超群,还是旁观者清。只听关天养继续说道:“太子我没机会见着,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皇帝绝非糊涂蛋。你说他将中京一半的兵权委给了萧延,看来还是想培养一下这个名声不太佳的儿子。现在把兵权收回去了么?”
“目前还没有!”齐世武道,“不过朝中的风向对三殿下很是不利!”
“那也是可以想像的。萧延的名声素来不好,在这会子怕是到处都是向皇帝告他状的吧?”
“关老板所言不差。御史和各省大员多有上章弹劾三殿下的……”话又没说完,再被关天养打断,“那皇帝是什么态度?”“留中不发!”齐世武道,“据宫中传出的消息,皇上大为震怒,却并未趁机处置三殿下!”
关天养长长地哦了一声,斟酌了片刻又才问道:“这么说来,萧延眼下很怕?”
“这个,我就不知了。不过从三殿下的来信中可以看出,他有些举棋不定!”
“举棋不定?”关天养脸上布满了不解之色。据他了解,萧延这人明断果决,做起事来从不含糊,怎么会举棋不定呢?“他在犹豫什么?”
齐世武没有说。关天养一见他的神情就猜了出来,笑道:“他是在犹豫要不要对自己的哥哥先下手为强,对么?”
齐世武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三殿下说,一旦皇上殡天,太子殿下继位,他怕是连做楚王的机会都没有了。”萧延到时难免一时,他这个三楚总督难不成还能继续做下去么?尽管这一年多来书信往来极为机密,但太子一系也不可能不知道他与萧延交从甚密。一旦太子登位,必然率先惩治了萧延。萧延一倒,他这个三楚总督也做到头了,说不定还会将性命也搭了进去。所以,他与萧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到最坏处,满脸都是难以抑制的忧惧之色。
关天养却齐世武的忧惧俨然视而不见,反而呵呵地笑了起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就是考量他智慧与气魄的时候了。太子虽是哥哥,但也是敌人。他要登上皇位,就只有先扳倒太子,那也就讲不得什么亲情伦理了。在我看来,他有上中下三策可行!”
齐世武眉头一剔,“哪三策?”
“上策,率先发难,将太子控制在手中,再迫使皇帝下诏书废黜太子名位,改立他为储君。继位之后,或是圈禁也好,或是改封藩王也罢,总之要善待太子。只要他能勤政爱民,建立千秋不易之功业,后世史书一样不会计较他的篡逆这举,百姓们就更只会念他的好了。中策,还是率先发难,杀掉太子和其他有继承权的皇子,逼的皇帝不得不立他为储君。哼,这样一来,纵了能干出再大的功业,千秋骂名是免不了的。下策,暂时按兵不动,静待皇帝的举动。若是皇帝有意立他,就好好表现。若是无意,那就开始谋划退路!”说到此处,关天养顿了一顿,端起微凉的茶喝了口,见齐世武神色阴沉,拧着眉头静听,又才继续道:“我不是朝里人,也是随口一说。至于到底该怎样做,还是要他相机而动。”
说了这么一大通,其实全都是想当然的。什么上中下三策,也都是过往哪里野史小说在脑海中灵光一现的结晶。说完后细细一想,虽疏漏百出,但也不是不可行,只看萧延怎么操作了。
良久,齐世武深深地叹了口气,“怕是不容易呀……虽说三殿下手里掌握着中京一半的兵力,可将领们未必都会忠诚于他,还有朝里表面上倾向于三殿下的大臣,死心踏地的怕是没有几个。”
“这又怎么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