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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墨非     超级强化天师txt下载     超级强化天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百一十六、佛骨舍利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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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率先开口的不是关天养,面是坐在主座上的那人——姑且暂时称他为器灵吧。

    器灵说话时的神情俨然与关天养无二,总是嘴角先翘起,略带着几分不屑的冷笑,语气暗含质问和咄咄逼人之势。关天养听了,心下顿时涌起一股了怒意。待分辨清了这是自己惯常用的语气后,顿时一怔,暗道:“平时我总是这般跟人说话的吗?”

    “怎么……”器灵乜斜着眼睛,冷笑道:“你不是要来见我么?怎地不说话了?”

    关天养也笑了,不过不是冷笑,而是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我在想,你为什么要变成我的样子?”

    “为什么就不能变成你的样子?”器灵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负手望天——那神情像极了不屑与人说话时的关天养,“你不觉得我才是你,而你却不是你么?”

    关天养顿时愣住了,暗嚼着这句话,心说:“为什么他才是我,而我又不是我呢?”不知不觉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当中。

    “你傻了么?”万宝炉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就是以用这些似是而非的佛家机锋来坑你,还没明白么?”

    关天养顿时一震,暗道:“是呀,我理他做什么?”便又笑了起来,望着器灵,“你是你,我是我。你不可能是我,我也永远不会是你。不是么?”

    器灵眼里闪过一丝狡狯,笑道:“那为什么现在我是你,而你却未必是你呢?”

    关天养连连摇头,大步走上高台,坐在了椅子里。傲然地看着器灵,“纵然你变成我的模样,你还是你;就算我坐在了这里,我还是我。所以你也不必在我面前玩这些神秘,我也懒得去猜你的那些机锋。好么?”

    器灵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关天养又道:“我此来是跟你谈判的。我知道你是仙器的器灵,也有着神仙的架子。而我不过是凡夫俗子,没有跟你谈判的资本……”本想滔滔不绝地将利害分析清楚,但见器灵丝毫不为所动,只得打住,将手一摊,无奈地笑道:“本来我对你怀有十二分的敬意,奈何一见面你就变成我的样子,还跟我打机锋……”说到这里,吃吃地笑了起来,“是不是因为你是佛门至宝,所以也沾上了这毛病呢?”

    器灵依旧不语,只不过换了个姿势,还是冷冷地看着关天养。

    关天养也不说话了,卯着劲的和器灵对视。

    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器灵到底是忍不住先笑了开来,“你知道刚才我在想什么?”

    关天养答道:“你在想我在想什么!”也不等器灵回答,就笑道:“你一直都想看透我心里在想什么,但又不敢惊动了我,只得小心翼翼地试探。与其说刚才我们在无聊地对视,比谁的眼力更好,还不如说是经历了一番暗战。暗战的结果是你输了,我赢了!”

    器灵轻哼了一声。关天养的旁边多了一把椅子,他就势坐了下来。“你赢了?”他的脸上尽是不能置信之sè,“你怎么可能赢呢?”然后扭过身来,逼视着关天养,“那两个家伙是谁?”

    关天养知道他说的是万宝炉和青城典剑,笑道:“你想知道?”

    器灵的神情越发的yīn沉凝重,“你应该是为了镇魔封印松动的事来找我的,对么?嘿,嘿嘿,你有了他们相助,又何必劳动我出手?”转过身去,袍子一撩,高高地翘起了二郎腿,不知从哪里抓了一壶茶出来,一个人细品。

    关天养苦笑道:“他们若是能行,我又何必来找你?”

    器灵只顾喝茶。

    关天养不免词穷,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他不说话,器灵更不会主动开口,局面又僵持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关天养突然越来越讨厌自己。尽管他不想承认,但还是觉得器灵把他的气质表现淋漓尽致。傲气、自以为是、无视他人感受、咄咄逼人……除了缺点,几乎看不到优点。他不免自问起来:“我怎么是这样的一个人呢?”仔细一回想,发现自己在朋友面前表现出来的一面并非如此,只是在敌人、或者是并不友好人士面前才总是这样。“也难怪我不招人待见,敢情除了那些人足够贪婪外,我自己也是有原因的!”越想越觉得无趣,更加没有说话的兴趣了。

    过了许久,器灵终于不耐烦了,将茶壶剁在桌上,“怎么,还要我撵你才走么?”

    关天养道:“不用撵,我自己会走的。在走之前我有个问题要请教你!”

    “请讲!”

    “若是鬼魔破印而出,你该当如何?”

    “我该当如何?”器灵冷笑道,“这个不劳你cāo心了。请吧!”

    关天养站了起来,淡淡地道:“皮之不存,毛将附焉?魔气肆虐之下,纵你是仙器又如何?时rì一久,同样也得堕落成魔!”

    “未必!”

    “哈……你要知道,你只是一件法宝中的器灵,禀其材质灵xìng和后天温养而生,并非无所不能的西天佛祖——是了,你一直把自己伪装成佛祖,甚至还当自己是佛祖的一部分,是不是?真可笑!那你觉得你与佛祖之间存在任何必然的联系吗?没有!你是你,佛祖是佛祖。你是三千世界里的一粒尘埃,而佛祖是佛,是彻悟了一切智慧的无上存在……”

    器灵长身而起,面sè虽yīn冷,却也没有发作,格格一笑,“你也不必拿这些话来激我,我又岂会上你的当?”

    “你当然不会上我的当,但你却会上自己的当!”关天养越发的傲然,“若你真是佛祖分身,又岂会只是仙品五阶的器灵?甚至连神器都不是?真可惜了佛祖的指骨舍利,生生被你给玷污了!”拂袖就往外走。

    “你说什么?”器灵这下子是真的怒了,闪身抢到关天养面前,“把话说清楚,什么叫生生被我玷污了?”

    关天养伸手一撩,“让开!”

    “不说清楚不准走!”器灵使出了擒拿手——竟是大慈悲寺的【龙爪手】——望关天养当胸抓来,手法之快、之重,乃关天养生平所仅见。仓促之下,关天养几乎是来不及闪避的,好在他如今实力有了极大的提升,便推掌一格,身子借力往后跃了出去。结果脚未落地,就发现后心已经被器灵扣住了。随即才想起:在这片亚空间里,器灵就是无所不能的神。以他现在的实力,连与元婴境界的修行者相斗都未必能够讨得到好,更何况是神?

    明知绝无半分取胜之机,还要奋起反抗,那就不是智者所为,而是猪一样的疯狂举动。

    关天养不笨,所以他连剑也懒得拔,浑身一松,叹道:“那你要怎样?”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三百一十七、佛骨舍利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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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器灵业已冷静了下来,满脸讥屑地打量着关天养,“你很不错呀,几句话就激得我失去了理智。嘿嘿,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

    关天养轻哼一声,“小看大看有意义吗?没有!再说,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你是佛骨舍利塔的器灵,而佛骨舍利塔又是大慈悲寺的镇寺之宝。镇魔封印松动,鬼魔随时都会破印而出,到那时你又岂能独善其身?以鬼魔的强悍,消不得几天,就会把你给彻底魔化了。”

    “是吗?”器灵冷笑了起来,“区区鬼魔,岂放在我眼中?!”

    关天养大笑起来,“这话可是你说的?!那就当什么也没说,你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在这里自欺欺人,当你的万佛之祖吧!”长笑声中,大步往外而去。

    器灵的脸sè时青时白,眼里闪烁着鬼火一般的幽光。他又何尝不明白关天养的话说得对呢?可他是仙器,是佛祖指骨舍利里诞生出来的仙灵,远较芸芸众生更为高贵。若是关天养好言相求,说不定他会以佛祖慈悲之名而应答了下来,偏关天养气不过他变成自家的模样,便一通冷言厉语,还以形势相威胁,教他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架子应答。眼看着关天养越走越远,他虽明知关天养是有意激怒于他,可还是忍不住怒火涛天,若非恪于佛祖禁律,他早已经将关天养当场格杀,以泄其愤了。

    虽说眼下形势危急,但他也并不认为鬼魔有破印而出的机会——关天养是外人,他自然有拒绝的理由。大慈悲寺的和尚难道脑子都进水了么?不晓得自己来求?!

    器灵正想着要不要给关天养一点苦头尝尝,让他知道冒犯自己仙威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却瞥见关天养突然停了下来,也不回头,望着臀外的天空道:“……本来我还想跟你做笔交易的。现在看来已经没这个必要了。”

    “交易?”器灵顿时被这个词给吸引住了,格格地笑道:“凭你一个凡夫俗子,还有得交易跟我做?”

    关天养顿时大怒,猛地回过身来,厉声道:“我是凡夫俗子,你以为你是什么?是佛,是菩萨,还是罗汉?哼,佛说众生平等,纵是佛祖也与凡夫俗子等同,凭你是什么东西,敢自认为比我还高贵?”

    ‘凭你是什么东西,敢自认为比我还高贵’这话浑如一把刀子扎进器灵的心里,顿教他怒不可遏,探手一抓,手心里生出一股子巨大的吸引,当场将关天养拉了回来。他原来只要意念一动,关天养就得当场神魂俱灭。可他觉得这样做未免太便宜关天养了,只是将关天养的脖子卡住,神sè狰狞地道:“你可知道我要杀你易如反掌?这个世界原就是这样,强者为尊。我比你强,那自然比你更高贵!”

    关天养被卡着喉咙,只觉得呼吸无比困难。再者器灵的神情和言语如箭矢一般shè在了他的心中,教他羞怒难当,只感动神魂犹如置于洪炉之中,正在一点一点地被焚得灰飞烟灭,说不出的痛苦。

    眼前的脸是自己的脸,眼神是自己的眼神,言谈举止也与自己一般无二,关天养原本觉得他虽然讨厌,却也生不出痛恨之心来。可此时此刻,他心中除了恨还是恨,刻骨的痛恨,恨自己,更恨器灵。在感到神魂快要被焚尽之时,一股绝强的力量从剑魂里传来,杀意填满了胸臆,猛地一声怒吼——有如天雷炸响,轰轰烈烈,沛然莫御——短剑脱出乾坤戒,升腾而起,霎时间剑气大盛,有若初升之旭rì,光芒充塞天地,无处不在。

    纵是仙器之灵,也抵挡不下亘古第一锐利之力量,当即就骇得纵身飞退,一直退到了十丈之外的高台上,这才堪堪避了开去。饶是如此,浑身也有多处被剑气割伤,涌出了金sè的血液。

    关天养一把擎住短剑,双目殷红如血,死死地盯着器灵,厉声道:“我要杀了你!”便要扑上高台去,不想一道金光自体内亮起,汹涌澎湃的剑气顿时消散无踪,关天养闷哼一声,当场软倒在地,人事不省。

    “剑气……”良久之后,器灵才缓过气来,已是骇得脸青面黑,心气浮动,颤声道:“他,他怎么会是绝传了数万年的剑修?”想走过去一看究竟,却又怕关天养突然振起身来,将他一剑杀之——三千世界里,除了佛祖的意志可将他毁灭外,便只有剑气能要他神魂俱灭了。

    剑气所创的伤口并没有很快愈合,金sè的血液汩汩地外涌着。器灵知道剑气太过犀锐霸道,纵然是神和法则的力量也一样无法抵挡,他那近乎永生不死的恢复力已被破坏,只有等伤口慢慢愈合了,没有任何法术和药膏可以救治。唯一庆幸得是关天养的修为还不够深,所能支配的原力还太少,释放出来的剑气的量也太微薄了些,若不然他定会重伤不起。

    约过了顿饭功夫,关天养哼哼了两声,睁开了眼。

    这一次狂暴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昏睡得要短。意识清醒后,他只感觉浑身上下依旧火辣辣的烫,骨头又酸又软,浑似已经被烧得软化了似的,说不出的难受。好在意志足够强大,强撑着站了起来。见器灵站在台之上,虽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却浑无半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眼里反倒尽是难以掩饰的惊悸。

    关天养吃吃地笑了起来,然后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连连咳嗽,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器灵终是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眼瞳却是在收缩,显然在防备关天养再一次以剑气发起突袭。

    “我自笑我的,与你何干?”关天养的脸上顿时涌起无尽的轻蔑,“你杀不了我,就算是在由你主宰的空间里也一样。”

    器灵很是有些气馁,“是,我杀不了你。那是因为我没料想到你竟是绝传了数万年的剑修。”

    关天养仰望臀顶,嘿嘿一笑,“剑修就很高贵吗?”

    器灵没有回答。

    关天养却自答道:“剑修的力量是宇宙间最本原的力量,它就如同三界之内的人一样,活在最底层,看似平顺温和,低贱不堪,任谁都可以凌驾于它之上,可一旦将它激怒,纵是九天神帝,灵山佛祖也难以抵挡其威。你的高贵又值几钱?”

    器灵喉头蠕动,想说话,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原以为你是佛门至宝,数千年来饱受佛法濡染,该当谦冲慈和才是,却不想……嘿,嘿嘿,我只所以敢来与你谈判,便是想以晋位为神器的机会来跟你作交易,换得你在我修复封印之时阻挡魔气。却不想你竟这般自以为是……”说到此处,关天养也懒得再说下去,扭转过身,迈步就走。只可惜力量未复,浑身酥软,步履很是有些沉重。

    ‘晋位为神器的机会来跟你作交易’这话有如神雷从九天而降,击得器灵当场面sè焦黄了,他几乎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理智又告诉他:“没听错,他是这样说的,他确实是说要以晋位为神器的机会来跟我交易。可他怎么给我这个机会?难道他是神么?不,这不可能……”眼见着关天养渐要走出大臀,他再一次叫道:“站住……”语气已不是先前那般冷厉了。

    关天养没有站住,但却道:“若要杀我就赶紧动手,一旦出了这里,你可就没机会了!”

    器灵想摆出仙器应有的架子来,可发现再也聚不起半分的气势。他想不明白,关天养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应该说是剑修,可还是一个算不上强大的剑修,怎么地素来无往不利的凛凛仙威就没有半点的用处呢?“我为何要杀你?”他追上两步,想伸手去拉住关天养,但想到剑气的可怕,又生生地缩了回来。

    “哼……”关天养没有答。

    “你不是说要做交易么?我答应了!”

    关天养不是一个死心眼的人,他很懂得变通。尽管他现在恨不得一剑将器灵当场捅死,但一听器灵改变了主意,也就停下了脚步来。

    在有人看来,关天养这样做不免有损尊严。可关天养却觉得事关他人生死之际,最好不要把自家的尊严掺合进来,那不是聪明之举,反而愚不可及。

    看着关天养停了下来,器灵心下浑无半分胜利的喜悦,反而说不尽苦涩,心说:“我乃堂堂仙灵,怎么被他逼得就范了呢?我原本可以有更多的选择……”一时间心乱如麻,想反悔,却又觉得晋位神器的诱惑委实太大了些。

    “好。这笔交易达成了。给我三百年时间,最多不过超五百年,你将会是由我亲手强化出来的第一件神器!”关天养虽然虚弱,但话声掷地有声,教器灵丝毫不容怀疑,甚至还振奋莫名。

    仙器与神器的差距是普通人无法想像的,也只有器灵才体会得最为深刻。纵他是从佛祖指骨舍利时诞生出来的,也无法抵抗这般巨大的诱惑——只要晋位为神器,他就是神,三界六道之内就会有他的一席之地存在,即便是见着了佛祖,也有分庭抗礼的资本。而仙呢?说得好听才叫神仙,说得不好听,那便是神们的奴隶,任由诸神驱驭,毫无自主。

    天地开辟以来,共出现过十件神器,有的是先天地而生成,有的则是后天炼就,但只要是神器,就有了雄踞一方的资格。不论是九天神帝,还是灵山佛祖,都不能对他们呼来喝去,听不听命,还得看他们的心情和意愿。

    若是关天养真的能够帮他晋位成功,那他就是三界六道之内的第十一件神器,也是封神之战后诞生的第一件神器,何等荣焉?

    想到这些,器灵激动得难以自禁。

    佛说,**是魔鬼,是心魔,为利yù而动心,那便是坠入了魔障。按说器灵乃是佛祖指骨舍利诞育而出,该是意志纯洁坚定,无物能教其心动才是。可他到底只是仙器,落了下乘,面对更高一层的神品,他是没有办法不动心的。

    他之所以没有怀疑关天养到底有没有这个实力,是因为寄藏于关天养体内的万宝炉和青城剑典连他也看不透,也不敢多看,就如同面对佛祖一般。他坚信,纵是关天养没有帮且晋位的实力,万宝炉和青城剑典也会有。

    五百年对他来说不算长。若真的能够晋位成功,就算是五千年也不长,五万年他也愿意等。怕的就是永远只是仙品,没有机会晋位。

    出了大臀,关天养望着漫天氤氲的灵气,不禁暗想:“五百年,我还能活五百年吗?剑修不比修行者,寿命有限。再者,如此凶残的争夺下,我还能活到那时候去吗?”也想不得这许多了,强自振作jīng神,望传送阵方向走了去。

    传送到湖上后,异象不再,天sè也大明。若不是白龙见机得快,一把将他接住,不然就掉进了湖里。

    白龙见他虚弱不堪,喘息连连,惊奇地问道:“关施主,你,你这是怎么了?”

    关天养苦苦地一笑,“没,没什么。好在,好在幸不辱命……”也来不及细说此行的情况,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狂暴的副作用对他来说委实太大了些,若不是靠意志强撑着,哪里还能走得出来?

    白龙也不知道关天养是如何说服器灵的,但看到关天养的样子,心知过程不会很顺利,暗叹了一声,便将关天养抱到此前白象隐居的小屋里安置了下来。

    这一觉关天养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就醒了过来。

    他是被吓醒的,只因梦到了和灵山佛祖大打了一场。不论他怎么拼命地攻击,都伤不到佛祖分毫,到了后来,佛祖不耐烦了,翻手一掌盖了下来,天崩地塌,避无处可避,躲也无处可躲,眼看着就要在这一掌下化为齑粉,身子一震,猛地醒了过来。

    天还没有亮,寒风裹着雪团,呜呜地吹刮着,好像有万千的恶鬼在奔行咆哮,教人惊惧莫名。

    关天养翻身坐起来,长吐了一口胸中的浊气。雪风打从窗棂缝里挤了出来,瞬时便教他满头的大汗收敛了,脑子也渐渐清醒了过来。

    正对着床榻的墙上悬着一幅立轴,上书一大大的‘静’字,关天养一眼就看出这是白象的手笔。想起这个带给了自己巨大改变,但并没有留下多深印象的和尚,关天养心中就颇有些不是滋味。正要下床,就听得门呀的一声开了,白龙托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施主醒了!”白龙笑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关天养嗯了一声,靸上鞋,接过白龙递来的热茶一口饮尽,顿时感觉浑身都温暖了,jīng神也为之大振。“什么时候了?”望了望窗外,关天养便担心起自己这一觉睡得太久,误了时辰。

    白龙道:“天还没有亮。若是感觉疲累,就再睡一会儿吧!”

    关天养摇了摇头,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紧闭的窗户,刀子般的雪风汹涌地卷了进来,掀得他一个趔趄,朝后退了两步。

    “好大的风……”关天养自嘲地笑了起来,又走到窗前,望了望夜空,又感慨道:“好大的雪……”

    白龙道:“是呀,已经有很多年不曾下过这样大的雪了。或许这就是天现异象的前兆!”

    “天现异象?”关天养咀嚼着这四个字,嘿嘿地笑了起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镇魔封印松动,老天爷不帮忙也就罢了,还来添乱?哼,他这是要教生灵灭绝么?”说到这里,已是怒气大作。

    白龙唉地叹了一声,“天意从来高难问,并不以为等的意志而转移。还是那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我等皆尽力而为了,不管结果如何,那也没有遗憾!”

    关天养虽不赞同白龙所言,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胸怀,“我可没你想得这么开。只要做了,那就一定要做好,就算老天爷挡道也不行。器灵已经答应相助,到时你只管将塔祭起便是。以他的实力再加上你们的配合,断无十二个时辰都坚持不下来的道理。”

    白龙哪里敢打包票?只是笑着说了声是。

    关天养突然显得有些激动,脸上泛起了阵阵cháo红,急促地在房内踱起步来,说道:“我还不信了,咱们这么多人,还斗不过区区一只鬼魔?它既能被封印,就说明它不是无敌的,咱们又何必怕呢?在我看来,天下没有难事,只看有没有心去完成。若是有心,便是成佛成祖也未必不可能;若是无心,便是好好地活完一世也会觉得倍加艰难。天意,嘿嘿,天意太远了,咱们管不着它,它也别来干涉咱们才好。都说人定胜天,能不能胜,就看我们够不够团结,意志够不够坚定了……”说到此处,猛地停下脚步,紧盯着满脸微笑的白龙,“大师,在我看来,有时候你也忒颓丧了些。什么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不想想,若是失败了,大慈悲寺数千弟子怎么办?是逃,是转移至别处,还是坚守龙山,最后都被魔化了事?”也不等白龙答,猛地一挥衣袖,又快速地踱起了步来,“依我看来,你大慈悲寺是别无选择,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得将它给封印了。一旦让它破印而出,纵是你们能转移至别处,数千年的基业也就此毁了。从今以后,还有谁会拿大慈悲寺当回事?”见白龙还是不为所动,心底不由得又涌起一股子怒意,猛地一跺脚,“我说大师,难道几百年的修练把你们骨子里的刚xìng都磨得没了么?佛祖不是教你们要降妖除魔,渡人向善么?可给我的感觉,你就是在和稀泥——能封印就封印,封印不了也由得它去——这算哪门子的事?倒是我这个不相干的外人,前前后后忙得不亦乐乎?想想也真觉得好笑!”怪声怪声地叹息了一回,便又站在窗前不动了。

    白龙合什稽道:“施主的一番用心,着实令贫僧感动。”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三百一十八、封印修复之前(上)】

    关天养本想给以一声冷笑的,但想到器灵可憎的嘴脸,便强行忍住了,颇为无奈地笑道:“是吗?只要大师不说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就是!”

    天亮以后,白龙携着关天养踏雪返回了藏经阁。

    昨夜一宿安静,并无事故发生。经过一整夜的计较,李延极也没有拿出可行之法,还在苦恼着。见白龙带着关天养回来了,一众人等都很振奋,询问情况如何了。

    白龙看着关天养,关天养笑答道:“幸不辱命,器灵答应相助了!”

    广字辈僧众也懒得去计较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俱欢欣地合什,高声宣起了佛号,感慨道:“如此最好不过了!”

    李延极和马承风对望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十分的惊诧和不解。特别是马承风,可以说是满心的震骇和难以置信。

    仙器是何等样的存在马承风是再清楚不过了。那是仙,是谪落凡尘的九天之灵,拥有着睥睨众生的力量。凡人在他的面前有如蝼蚁粪土般卑微,不要说是对等的谈话,便是让他正眼看上一回,那也是无上之荣耀。

    仙器的使用遵循着古老的法则,非其认定之主或是与之签定了契约之人,无论如何都使唤不动。修行界现存的几件仙器无不是按上古约定的法则为各门派所用:那便是须得实力达到一定程度后,便去接受其考验,若是得到认可,便能与之结成道侣,共同修炼。危急之时,也能听从召唤,前来助战。众所周知,仙器的考验可不是一般的难,简直就是难若登天。但凡能够通过考验者,无不是各门各派中实力数一数二之辈,业已距离渡劫之期不远了。纵是如此之修为,面对仙器之威,也不得不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如履薄冰,比之于朝中大臣侍奉皇帝更为恭敬,生怕稍有迟慢,就会引来一场不测之祸。关天养何德何能,竟能与仙器对等沟通?最不可思议的是,堂堂仙灵,竟然还答应了?!简直就是亘古未闻的奇事!

    不过,近一年来,发生在关天养身上的奇闻奇事还少了么?多此一桩也不足以再给人强烈的冲击。马承风不解的是:仙凡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关天养又是怎么绕过去的?可以肯定的是,关天养凭的绝非实力,而是另有蹊跷。

    经过一整晚的研究,李延极不得不承认,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真元消耗的难题。得知佛骨舍利塔器灵已经答应相助,他自然是高兴异常,却也没去深究关天养是如何做到的,只是拍着掌笑道:“如此说来,眼下就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

    关天养却是笑不出来,怔怔地望着窗外扯絮般的大雪,不无忧忡地道:“怕的就是等不来东风呀……”

    李延极自然能懂关天养话里的意思,神情顿时一僵,沉重地道:“若是那样,那你和各位大师的一番努力岂不,岂不……”‘白费’两字到底不忍说出来,只是摇头叹息。

    关天养苦笑道:“白龙大师不止一次地说过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看这雪下得,简直,简直就跟天塌了一样。多会儿功夫,就已经堆了快一丈厚了。还有这风,哪里是什么风呀?分明就是刀子,不单树皮都剥了下来,就连岩石都给一块块的削了……也未免太过邪门了些!”

    众人都只是看着窗外,也没人说话。

    天象确实太过于诡异了些。别说是广字辈众僧了,就连修行了九百多年的白龙也不曾见过。众人或多或少都懂些天道推衍之术,由此可知,此番修复封印怕是不会顺利。

    其实以关天养那明知不可为而强为的个性,断不至于在乎天道、异象之类的东西,他从来都只知道努力去做,能成最好,不能成也不至于落下遗憾。什么‘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之类的说法,他是不屑一顾的。可近些天来,白龙老是在他耳边念着那句话,又领略了魔气的可怕和亲眼目睹了轩辕静的惨死,心下也不免有了阴影。再加上这一夜诡异的大雪,教他不得不往坏处去想。这一想,心情便越发的低落了下去。

    一众人等直闷坐了茶盏功夫,李延极才率先笑开了,道:“都闷坐着干什么?还是赶紧议一下修复封印的相关事宜吧……”广平等僧众皆赞同,大家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马承风见没个章法,便建议由白龙总领,每个人皆分领事项,这样临机才不至于事乱。白龙深为赞同,顺势就请马承风来主持。马承风倒也不客气,当仁不让地接了下来。

    临到中午的时候,每个人该做哪样都分派清楚了,剩下的便是等着封印修复开始后,再相机调整了。白龙就说了,到时他得负责佛骨舍利塔,李延极则协助关天养,现场指挥调度一事便交由马承风全权负责。

    马承风迟疑了一下,笑看了众人一眼,“众位都有任务在身,就我一个卖抄手的闲人,按说该遵大师之命才是。可依我之见,只要诸位谨记自己的任务,无心旁骛,又何必要个多余的指挥来添乱呢?”

    李延极笑道:“马兄所言固然有理,但有你在旁坐镇指挥,我等心里也有些底不是?”

    马承风连连摆手,“李兄又何必抬举我?其实依我看来,山上这边是用不着指挥,山下却是缺一个!”

    李延极击掌赞道:“哎呀,还是马兄想得周到。若是山上顺利,山下却出了乱子,岂非一样是灾难?”

    白龙也点头道:“马掌门所虑甚是。如此,山下的一切就拜托马掌门了!”

    马承风起手道:“不敢。晚辈也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关天养这才醒悟过来,所说的山下出乱子,是怕魔道趁机进袭,若没个得力的人指挥,上下留守的数百弟子定然乱作一团,哪里能够抵挡得了?留下来的弟子无不是道字辈的精锐和广字辈的长老,他们若是尽数丧命于魔道之手,纵是封印了鬼魔,与玄武宫并为正道支柱几千年的大慈悲寺还不是得烟消云散?

    修复封印也得看时辰,不是说想什么时候动手都行的。最近的日子就在两天后,若是顺利,十二个时辰便可修复。若是顺利完成,关天养虽不敢保证封印永远不会出问题,但只要没人破坏,一两千年内还是坏不了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冥冥中有个感觉,那就是封印修复定然成不了功。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真的找不到半点的理由。

    是因为白龙老是念叨那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么?

    兴许是吧!

    白龙身为大慈悲寺众老之首,且又执掌藏经阁,是长老,也是智者。关天养虽未见他当众表演过天道推衍之术,但想来他必是懂一些的。必是已经算出了封印修复是凶多吉少,故才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之语来自我宽解也是有的。

    当然,这些都是关天养的猜测,全是事实根据作为支撑。如若白龙真的已经推衍出封印修复必然会以失败收场,又何必费尽心思请他来修复呢?还不如另谋其他打算得了!所以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还是很值得细细品味的。

    众人都散去之后,关天养又回到了小厅里。

    昨夜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虽说体力已经恢复,但精神还是略有些疲倦。他不像修行者们通过静坐练气便可恢复,他得休息,得睡觉,这样才能恢复得更好。

    躺在榻上后,各种纷杂的念头却都一齐涌上了脑海,怎么也睡不着。

    龙鳞和通天鉴的争夺似乎已渐行渐远,镇魔封印的修复才是当下的主旋律。

    其实他所费的心思并不多,也并不累,只是过程太过繁琐,搅得他很是有些无趣。再者,鬼魔随时都会破印而出的忧虑如大山般沉重地压在心头,时不时地想起,便教他喘不过气来。

    每一想到大慈悲寺被魔化的和尚,还有才死去不久的轩辕静,心底就会升起一股子怵然的恐惧。经过这么多天的漫延和发酵,恐惧的种子已经在心底生根发芽,并不断地成长壮大。随着封印修复之期的临近,它也躁动了起来,仿佛随时都准备将关天养吞噬掉似的。

    每每感到恐惧快要将自己淹没的时候,关天养就会振作起意志,暗暗地问自己:“我到底怕的是鬼魔,还是自己心中的魔呢?和尚们怕,是因为他们没办法消灭魔气,也战胜不了鬼魔。我有剑气护体,万魔不侵,怕什么?用得着怕吗?真是好笑……”如是这样一番,恐惧才渐渐散了。

    正值午后,天色却暗得有若傍晚。塌天似的大雪还在下,根本没有止歇的迹象。再这么无休止地下上两天,怕是整个龙山都得被埋了。

    除了刷刷的雪落声,便再没有别的任何声响,安静得像死域。

    以前还时不时地能听到诵经声、木鱼声、钟罄声、鸟鸣兽啸之声,时不时地感到一派勃勃生机。特别是院中的那棵菩提树,郁郁葱葱,实在惹人喜爱。按说现在本该感到更安静才是,可关天养偏觉得说不出的压抑,好似鬼魔就潜伏在窗外,或者是屋里阴暗的角落里,随时准备扑将上来,将他吞噬掉。念头甫一冒出来,就感到心底涌起一股子寒意,恐惧又开始肆虐了。

    “真讨厌呀!”实在感觉没法子睡了,翻身坐起,将短剑拿在手中,用衣袖轻轻地擦拭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剑一在手,恐惧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身上也感到暖烘烘,像泡在热水桶里,很是舒服。

    “难道真的被魔气侵蚀了么?”关天养不禁吃了一惊,反观内视,却又没发现任何的异样。

    “不必看了……”万宝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之所以恐惧,是因为你认识到自己根本不是鬼魔的敌手。你战胜不了它,所以就害怕了。”

    关天养暗暗地自问:“是这样吗?”一时间觉得是,又觉得不是,难在衡定。

    “自信者是不为外界所动的。纵是不敌,也不必心生畏惧。恐惧虽不是魔,却比魔更可怕。若不能将之战胜,你就永远也突不破诚字境。还记得在千阳山下的天机镇上你对楚庸说过的那番话么?”

    关天养如何不记得?只不过那番话是青城剑典借他的口说的,而非他自己要说的。

    从成为剑修到步入诚字境,他只花了几个月时间。若不是靠着巧合的机缘,他绝不可能进境如此神速,兴许也会和楚庸一样,为境界的突破多方奔走,机心用尽也不得其门,道不尽的苦恼。时至于今,他有有一大半的心思都用到了应付各类麻烦上,剩下的一小半则耗在了如何强化法宝和赚取更多的晶玉,实力和境界的提升上他几乎没有刻意为之,只是任其自然发展,能进则进,不能进也无所谓。

    都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话应在关天养身上,那是再合适不过了。他不想要龙鳞,结果因缘际会,捡了八片之多。从不曾知道通天鉴是什么,数月间连得四片。不曾刻意追求实力的提升,数月间已然堪匹元婴境界的修行者。

    如此的运气,教谁不忌妒得要死呢?

    或许正是没有经历境界提升的思想挫磨,关天养的意志固然强大,心性却颇有些脆弱,以至于面对无法挑战的强大存在时就无法及时调整好心态,恐惧如瘟疫般在内心肆虐了开来,不知不觉间已将他他折磨得既疲倦又虚弱。

    细细地将那晚与楚庸所过的每一句话都回想了一遍后,关天养突然发现自己特别地渴望读书,渴望寻找一个与世隔绝,安安静静的地方,不受任何人的打扰,好好地读上十年书。

    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进境太快了些,智慧和心性都还无法承载。

    白龙经常教导藏经阁的弟子,修为固然重要,佛法研修更重要。若是一味追求实力的提升,而忽略了佛法的研修,必将会走火入魔,陷入万劫不复之境。而佛法修持越是精深,智慧便越是圆通,实力提升的进境也就越快,其高度也是难以限量。

    当时他觉得这和尚可真迂,纵是把佛经读烂了又能如何?手无缚鸡之力的情况但能得到改观么?若是这样,天下最厉害的岂非就是那些书生了?

    此刻他方才醒悟过来,白龙所说的佛法研修并不是死读经书,而是通过对经书的研修来提升智慧。智慧于人而言,既是承载力量的基础,也是创造力量的器具。所谓,工欲善基事,必先利其器。若是基础都是夯实,器具都不磨利,又怎么能够建造出足够宏大壮美的实力之塔呢?若是一味追求塔之精美,而忽略了基础和器具的磨砺,到了一定程度,必将难以为基不说,但凡遇着风雨,看似精美的高塔随时都会倾覆。

    关天养就意识到自己走的就是取胜的那一路。眼下所拥有的实力看似颇为强大了,可提升的高度和拓展的宽度都极为有限,若是没有万宝炉和青城剑典的提点,绝对会步了楚庸的兵尘,甚至更有过之。

    实力的提升是可以取巧的,智慧的颖悟绝无取巧的可能。

    当初与楚庸在千阳山下的天机镇初会,青城剑典借关天养之口要楚庸多多研习儒家经典,说能从中颖悟出突破诚字境的法门。关天养虽偷过几天私塾,于蒙学和【论语】多少知道一点,这么几年不曾接触,又差不多都忘了,便是想研习也得找来书从头读起才行。才想到这里,就感到一股暖流注入到了意识海里,然后儒家所著各部经典都清晰地呈现在了脑子里。他也知道这是万宝炉所为,灌注过来的都是儒家原文经典,不加任何的释义,倒是省却了他记诵的功夫。

    “该从哪里研修起呢?”关天养先是找出了最熟悉的【论语】,略为品咀了一番后,却又有些不得要领,“我怎么感觉儒家讲的这些道理跟剑修全然不沾边呢?”

    万宝炉道:“我若告诉你了,那便是我的领悟,而不是你自己的。那你又何必研修呢?”

    关天养顿时无语。

    万宝炉又道:“不要事事都想着取巧。别的什么都可以取巧,唯独对智慧的颖悟是无法取巧的。不论是你读到的、看到的、听到的,哪怕你把它们记得再牢,那也不是你自己的。只有将它们全部都消化,从中颖悟出一番新的看法和道理,那才是你自己的,那才是智慧的提升。明白了吗?”

    这么浅显的道理,关天养又岂有不明白的?只是他一想到这将要耗去他多少的岁月,心下便有些发怵,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不由自主地寻思起了取巧之法来。万宝炉的话浑如一盆雪水兜头淋下,既浇灭了他的取巧之心,也将他才涌起的一腔激情给浇得没了影。

    愣愣地坐了片刻,便笑道:“眼下子这一关能不能过都还不知道呢,想那么远做什么?”就又躺回到了床上。不多刻功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三百一十九、封印修复之前(下)】

    这一觉睡了多少辰光关天养是一点印象都没有。醒来的时候,窗外依旧黑彤彤的,雪风鬼哭似地呜呜吹着,却还是掩不住雪落的刷刷声响。

    “唉,真是个没完没了呀……”关天养本已经坐了起来,见天没亮,雪也没停,就又睡了下去,懒懒地闭上了眼睛,暗道:“这雪也怪了,难不成要下到天荒地老么?照这样下去,整个龙山还不得被埋了?”翻腾了一会儿,左右也睡不着,便只得起身来,将衣服穿了,寻思着去找点吃的填填空虚的肚子。

    路过大议事厅里,听着里面静悄悄的,关天养便寻思着一众人等都该还在入定,怕是也找不着什么吃的。正要回房去,就见广思走了出来,起手道:“施主可算是睡醒了,大师伯和马、李二位掌门等你好些时辰了!”

    “啊?”关天养可谓诧异之极,伸长脖子往厅里一望,见白龙、马承风、李延极和所有广字辈僧众如雕像般地坐着,顿时惊笑了起来,“嚯,天都还没亮呢……这么早就聚齐了,莫不成是又发生了什么事?”走到白龙身前,起手一揖,“晚辈拜见大师!”又扭身对马承风和李延极行了礼,然后作了个团揖。

    白龙微微点了点头,“施主请坐。休息得可还算好么?”

    关天养扭了扭脖子,颈椎喀喀作响,笑道:“心头悬着事,到底是睡不踏实……诸位这是怎么了,可是又发生了大事?”

    白龙脸色沉静,看不出一丝的波澜。倒是一众广字辈僧人,都巴巴地望着他,神情也是怪怪的。

    “还有两个时辰就到了修复封印之时,施主可都作好了准备?”

    “两个时辰?”关天养原本还面带笑意,此时却也惊得脸色都变了,“这,大师你开玩笑吧!”心下暗道:“难不成我一觉又睡了两天?这不可能呀……”可白龙的神情庄重,哪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李延极苦笑道:“关兄弟,大师说得不错,你确实睡了差不多快两天了。”

    关天养立即意识到了不妙,暗道:“难不成我在睡梦间着了鬼魔的道?”旋又觉得不可能,想来是与佛骨舍利塔器灵那一番争斗消耗太甚,这才一觉睡过了头。见众人都眼含担忧之色,便笑道:“这个……实在不好意思,想必我也是太累了,所以一觉睡过了头。还好没误了期限……”陡地想到原本定下的修复封印之期是午时三刻,既然眼下距离正午只有两个时辰,岂非正是辰时?既是辰时,天色怎地还黑成这模样?难道,难道真的是天现异象了?

    想到这里,哪里还坐得住?几步抢到窗前,抬头望去,只见狂风裹着雪团子没头没脑的乱砸,若不是藏经阁有法阵的保护,怕是早塌了。天色黑得既浓且沉,从窗中透出的烛光也只能照射出数丈,再远便什么也看不清了。浑似天地间被铅汁给浇铸上了,只剩下藏经阁还留得了有丝缝隙。就只望了这么一眼,便教他连气也喘不过来了。“这,是……是‘黑云压城’吗?!”脸色刷地一下就苍白了下来,分明是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

    李延极也走到了窗前,轻轻按住关天养的肩膀,笑道:“是呀,黑云压城。这是极罕见的天象,往往预示着大灾变!”也亏他还笑得出来,仿佛并不将眼前的异象当一回事似的。

    可关天养却轻松不下来。据他所知,黑云压城的奇异天象千年难得一见,除非是某一区域煞气冲天,惊动了九霄神雷,这才降下雷云,蓄势以灭之。黑沉沉的云团里尽是狂暴的雷气,煞气一现,便会有万道天雷轰下,除非是神仙,不然任你有多高的修为,也难以逃脱化为齑粉的下场。纵是神雷将煞气消灭殆尽了,此地也必将沦为死域,百千年以内也都不再适合生灵的生存。若是煞气凶恶,反而冲散了神雷,后果更为严重,万里人间,必是处处鬼域,不知有多少生灵因此而丧命。

    黑云压城每一回出现都预示着极大的灾难,从来不曾例外过。此番降临龙山,大慈悲寺怕是难以幸免。

    关天养心下说不出的灰丧,甚至都想哭了。想到白龙几番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便越发肯定他是早料到会有今日。扭转身去,黯然地看着白龙。

    白龙似乎还是不为所动,微微一笑,道:“施主何必担心?贫僧还是那句话,做与不做与我们,成与不成只在上天。尽力就好!”

    关天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怔怔地站着,眉头紧拧作一处,目光落在鞋尖上,看似在发呆,其实心下却心烧沸了的水,又滚又烫。在他听来,白龙的话分明是在暗示他放弃,可他又怎么能放弃得了?都做到这一步了,甚至连佛骨舍利塔的器灵都答允了相助,只等着十二个时辰坚持下来,这人人都惧怕的魔便算是封印住了。

    费了不知道多少的功夫和心血,将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只等时辰一到便可动手。不想在这节骨眼上,老天爷却来添乱——真不知道是来消灭煞气的,还是来助鬼魔破印而出的。

    天意到底是什么?

    有人说天意从来高难问,也有人说天意即民意,还有人说天意就是神的旨意……可关天养却觉得天意既非民意,更非神意,说穿了,就他娘的冰冷残酷的宇宙法则。

    【道德经】五千言,最为人熟记的怕不是‘道可道,非常道’之句,而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之句。

    天地没有仁爱之心,是那么的冷酷无情,将万物生灵当成祭祀用的供品,用完便丢。天道无亲,以平衡为上,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莫不成是看这几千年来,人间太过繁荣,所以降下灾祸来,以杀灭生灵,使之趋于平衡么?

    若真是这样,天道又岂止是不仁而已?简直就是残酷,至残至酷!站在人的角度,站在所有生灵的角度来看,如此天道,不要也罢!

    话虽如此说,人生宇宙间,又如何摆得脱天道的束缚?便是在天诸神、诸佛也都不能!

    那是继续修复封印呢,还是放弃?

    关天养看了一眼白龙,又环视众广字辈僧人,见他们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心下便觉得怪怪的,暗道:“都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都指望我来拿主意么?若是这样,那可就好笑了。我是你们请来的,事到临头,却要我来拿主意。我看不是拿主意,而是我要来背黑锅吧?”旋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没道理了些,忧重地一叹,“晚辈是贵寺请来主持封印修复的,眼下所有的准备工作业已做好,只等两个时辰后便开始动手。但这天象……若是强行为之,一旦神雷降下,我等怕是皆无生理。可若是因为畏惧天象而放弃修复,一旦鬼魔趁势突破封印,那也是我等的罪过。兹事太过重大,晚辈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白龙缓缓地点着头,“施主说得很是。施主既有十成把握修复,我等也不必去管天意如何,只尽力修复封印便是。”

    关天养见白龙还是执意要修复,心下很是佩服他的勇气和毅力,站起身来道:“既是如此,那现在便可上山准备了!”

    白龙与众僧都站了起来,马承风也站了起来。白龙冲马承风一起手,“马掌门,山下的事务便拜托你了。”

    “不敢!”马承风神情肃重,眉宇间隐约透出悲戚之色,“晚辈当竭尽全力维持,不使生出任何事端!”

    白龙与众僧皆合什,高宣佛号,“有劳马掌门了!”马承风稽手逊谢。

    “李宗主……”白龙又上前两步,对李延极起手。李延极忙让开一步,回礼道:“前辈有话只管吩咐就是,晚辈无不遵命!”

    白龙笑道:“多谢李宗主一番美意。山上封印修复一事关施主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也就不劳李宗主费心了。倒是山下事务繁杂多变,麻烦李宗主协助马掌门一起维持。敝寺上下感激不尽!”

    李延极顿时呆了。原本说得好好的,他协助关天养修复封印,怎地事到临头白龙却变了卦呢?他也不是笨人,当即就明白了白龙的用意,脸色一沉,寒声道:“前辈莫不成以为晚辈是怕死之徒吗?”修行者们把命看得重要,脸面也看得同样重要。虽说白龙一片好心,不想李延极冒死相助,但李延极却是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的安排!此去便真的是百死无生,他李延极也绝不会皱下眉头。若是就此服从了白龙的安排,传将出去,不单他的颜面无存,重极门怕是也会沦为修行界的笑柄了。

    这其中的关窍白龙自然也明白,但他又不得不冒着得罪李延极,得罪重极门的风险而拒绝李延极的一番好意。

    关天养深谙世故,自然也明白白龙如此安排的用意。见李延极当场发作了起来,心下不免暗叹白龙不会说话,正准备上前打个圆场,就见白龙起手合什,神情沉重地道:“李宗主且先息怒,听贫僧说完。一旦山上天象有变,封印必然无法修复成功,到时鬼魔破印而出,必将肆虐天下。还请二位宗主看在同为正道,且与敝寺数千年交好的份上,对敝寺三千余弟子多加照拂才是。”说着,先是冲李延极长揖一拜,再冲马承风拜了下去。马承风早有准备,忙闪了开来,连说当不起。

    李延极这才明白白龙不要他上山协助修复封印是为了‘托孤’。心下一时百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想到白龙与众广字辈僧人此去怕是再无生还之机,就此成为永诀,满腔的怒意顿时消散得无影踪了,忍不住黯然一叹,“前辈,这,这又是何苦?”别过脸去,竟似不忍再多看。

    白龙一笑,“李宗主能理解敝寺的难处那就再好不过了。道正,你过来!”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青年僧人快步走上前来,合什躬身道:“是,师伯祖!”

    “我等即刻起行前往修复封印,不管能不能返回,本寺方丈之位由你接任。”说着,取出镇寺三宝,一件一件地交到道正手里。道正直挺挺地跪在白龙面前,双手高举着,面色看似沉静,身上却在颤抖,厚实的嘴唇上浑无半分血色。

    “龙山若是被毁,本寺当迁往嵩山下院。你要不忘本寺慈悲济世之宗旨,率领众弟子精研佛法,救扶苦难。”

    “是……”道正颤声道,“弟,弟子遵,法旨……”眼眶已是涨得通红,晶莹的泪珠打着转,好一番强忍才没有当场哭了出来。

    白龙又道:“你要善继历代祖师之志,不可忘本。本寺屹立修行界将近六千年,扶危济困,躬行正义,不敢须臾忘却。你继任方丈之后,当以身率之,阖寺弟子恪守戒律,万不可坠了本寺六千年清誉!”

    “是,弟子遵法旨……”

    “你甫挑重担,经验不足,遇不能决断之事要与众师兄弟多多商议。若是遭遇魔道复仇,本寺无法独力应对,可派出使者向玄武宫和重极门求援。万不可为了一时颜面而置本寺道统于不够。可记住了?”

    “是,弟子记住了。若遇不能抵抗之外敌,弟子定当向马掌门、李宗主请教方略!”

    白龙说了声好,略略思忖了片刻,便点头道:“你且下山去吧。一旦天象有变,便尽速率领众弟子撤走,不可有丝毫之恋栈。若有弟子不遵号令,当严加惩处!”

    道正又应了声是。在朝白龙叩了三个响头后,又朝从广字辈僧人叩完头,又起身走到关天养面前,合什道:“关施主,你的恩德敝寺上下永不敢忘。请受贫僧一拜!”当真是躬身长拜了下去。

    关天养忙闪了开来,笑道:“和尚,我怎么感觉你把我当成了死人来拜呢?虽说此行凶险,但我等也未必就会死。恩德就不必记了,我该得多少报酬,你一文不少地给我,那就该我念阿弥托佛了!”

    李延极哈哈笑道:“关兄弟还有心说笑,可见此行是信心满满呀!”

    关天养嘿嘿地道:“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觉得自己是不会就这么死了的。”

    白龙合什道:“但愿佛祖保佑,此行有惊无险。马掌门,李宗主,有劳二位千里来援,敝寺上下感激不尽。道正,就由你陪二位掌门下山吧。恕我等不能远送了!”

    马承风也是个话不多的人,起手一稽,“前辈和各位大师多保重。关兄弟多多保重!”李延极也辞拜了出去。白龙领着众僧送到藏经阁院门之外。

    眼看着一行三人消失在了风雪中后,白龙回身对关天养道:“关施主,我等也该上山准备了!”

    关天养嗯了一声,“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能不能挺过这一关,还得看老天爷给不给脸。走吧!”他也没什么可留恋的,紧了紧腰带,迈开大步就往山上而去。

    半个时辰后,关天养与大慈悲寺众僧又登上了龙山之巅。

    山下风雪劲急,非修行者不能生存。山上除了黑沉沉的一片外,一丝风也没有,更别说雪了。空气十分压抑,雷电之力无处不在,动作稍微大一点便是一阵电激闪,嗞嗞作响。众僧皆祭起了护身法宝,金光灿灿,倒也省却了灯光照明。关天养也将【剑心通明】祭起,大步走在最前头,浑无半分的畏惧。

    离午时三刻还有一个时辰。关天养望着东天大佛所在的位置,陷入了沉思之中。

    白龙与众僧并没有打扰,护立左右,一个个的神情肃重。

    约顿饭功夫后,关天养突地开口了,“我们忽略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白龙见关天养既惊且疑,心下也吃了一惊,以为是出了重大的疏漏。

    关天养比划着道:“以前是双方博弈,现在成了三方,倒有点三国逐鹿的味道……”摆了两块石头在地上,手中又拿了一块,“这个是鬼魔,这个是天雷。在我们没有加入前,它们彼此克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倒还维持了微妙的平衡。一旦我们加入……”将手中的石头摆了上去,“……平衡立即就被打破。平衡被打破了,会有怎样的后果?天雷、魔气,还有我们,三者博弈,变数立即就多了。”

    白龙顿时怔住了。

    广平道:“平衡被打破,很有可能就是天雷降下,魔气大作,我们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广海摇头道:“那也未必。天雷和鬼魔的力量何等强大?我们介入也未必能够打破平衡!”

    其余僧众都没有插话,只是看着关天养。

    关天养默算了片刻,摇头叹了口气,拍拍手站了起来。白龙问道:“怎么了,很麻烦么?”

    关天养也是一脸的犹豫,半晌才道:“不管了,先试试吧。”然后一咬牙,当场骂了起来,“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原本是一对一,出现的情况都在预料之中,也好控制。现在呢,是一对二,还是二对一?”焦躁地一甩手,恨恨地道:“算了,也管不得那许多了。走吧,先上去再说!”

    白龙牵起关天养的手,迈开大步,望空而去。

【三百二十、镇魔封印】

    按即定的方案,他们的落脚处是在大佛的指尖上。此尊佛像与一般的佛像略有区别,双手非相叠放在小腹之前,而是捏成了降魔印,平放在胸前的。拇指指尖距离九星元阳锁约有十数丈的距离,是修复封印最为理想的工作台。

    最先站上去的是广印,甫一落脚,他就惊得噫了一声,接着众僧都相继发出惊呼之声。关天养尚未落脚,便见众僧俱踩在了一层黑腻腻的液体之上,也不由惊得噫了一声。踩上去之后,发现液体又粘又滑,若不是一个个都有着不俗的身手,怕是站立都成问题。举目望去,所能看到之处尽是这种教人恶心的液体。

    唯一没有表现出惊诧的是白龙。他蹲下身去,用指法沾了一点液体,还没来得及分辨出是什么,指尖便亮起了金光,黑色的液体被一点点地焚成了黑烟。

    众僧见状,都惊得变了脸色。

    “魔血!”白龙站起了身来,拍了拍手,便仰头望着佛身,神情说不出的悲悯。

    魔是没有血的。所谓的‘魔血’是指水汽中的生灵被魔化之后,大量盘结在一起后凝成的一种液体,其色暗红,有如凝却后的血液,故名之。魔血乃是天下至毒的毒物之一,融入酒水之中,无色无味,根本没法子辨识。一旦饮下,凡人顷时毙命,修行者也撑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便会全身溃烂而死。纵是神仙饮下,也得金身尽毁,功果全坏,轻则坠落**凡胎,重则殒命当场,绝无幸免之理。

    关天养一听是魔血,先吓了一跳,猛地蹦了起来,叫道:“真的假的?”旋又嘻嘻地笑了起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东西,可不能错过了!”取出瓷瓶便开始盛装。

    广平惊呼道:“关施主,你,你这是做什么?”

    关天养摆着手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此物固然是奇毒,却也是极难寻得的材料。只看你怎么用了。”装了一瓶不够,又装了一瓶。

    广平等僧众只是摇头。

    关天养一气装了整整五瓶才罢手,然后满足地望着大佛身,啧啧地道:“这么多的魔血,浪费了真是太可惜了。再要寻着怕是没机会了!”见白龙怔怔地出神,也不说话,就笑道:“大师,别去费脑筋了。这不过是鬼魔故意示弱,欺天瞒地的伎俩。有了魔血的掩盖,魔气的凶煞之性大为减弱,以至于天雷也无法判断它是否将要破印而出,这才迟迟没有发作。这样一来,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白龙不解地哦了一声。

    “它若势强,天雷当即就会发作,我们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它现在装孙子示弱,说明他暂时还不想与天雷对抗。这也正是我们的机会。”关天养说着便将九星元阳锁取了出来,驱动神识将其祭起。

    九星元阳锁基本已经修复,功能完全正常,一经祭起,有如旭日初升,腥红的光芒洒将下来,顿将浓重的黑云逼散了开来。奇的是魔气似乎颇为忌惮此物,红光一经投射下来,大佛前胸和指尖上的黑血便如积雪之遇烈阳,迅速地消退了。

    地上干净了,众人襟怀顿时为之大畅。

    关天养意气风发,高声道:“各位大师,准备了。它要装孙子,咱们可得把所有的大爷架子都拿将出来才是……”也懒得多说,盘算着时辰已到,意念动处,双手往虚空里连连抓去,每一次下去,便有各色光芒被摄拿了过来——红色光芒代表火之灵气、白色代表金之灵气、青色代表木之灵气、黑色代表水之灵气、黄色代表土之灵气——在他的手下搓揉成团,相继被祭炼进了九星元阳锁。

    白龙见关天养已经动了起来,也奋发起精神,高声道:“大家都准备!”十七名广字辈众僧按预先部署好的位置或站或坐,一起唪诵起了【大悲经】。

    诵经之声一起,黑云再次被逼退了百丈有余,空气都为之一清。祥瑞的金光投射出去,与黑云交相映衬,越发显得平静宁和。

    关天养全副心神业已沉入了法宝强化的世界里,再也没去想会不会成功,若是不成功,又会有怎样的后果。他的手法奇快,再加上修为大进,整个龙山的灵气全乎都被他摄取了过来,光芒闪烁,说不出的璀璨。若非黑云压城,龙山方圆数百里都是漆黑如墨的世界,霞光必然辉映万道,将龙山衬托得有如灵山圣境一般。

    约过了一个时辰,关天养将最后一道【引灵符】祭炼到了九星元阳锁上后,锁身散发出来的腥红光芒陡地大盛,直冲霄汉,大佛那被黑云遮罩,魔血覆盖的躯体这才完全展现了出来,黑与红的交相映托之下,既庄严壮丽,又说不出的阴沉诡异。

    第一步顺利完成。

    关天养大喝一声:“去!”九星元阳锁便飞速地旋转了起来,轰轰隆隆,声若闷雷,不禁教人怵然而惊。

    在绕着大佛盘旋了两圈之后,九星元阳锁悬停在了大佛胸前。大佛似乎也感受到其呼唤,通体亮起了淡淡的金光。

    黑云再次被逼退。佛身上的魔气也尽数被焚去,化作缕缕黑烟,消散不见了。

    可惜此时此刻关天养的注意全在九星元阳锁上,若是向上、向下一看,定会被大佛的宏伟和壮丽所彻底震撼。

    随身佛身亮起了金光越来越浓郁,九星元阳锁终于发出嗡的一声颤鸣,合在了阵眼之上。

    霎时之间,天地为之震动。好似这尊山一般巨大的佛像陡然间活过来了,要起身站将起来似的。

    最受最震的还是关天养。

    他委实没有想到,这一尊大佛居然也是法宝,而且还是一件罕见的仙器,天上地下、三界六道之内最大的一件仙器。

    一件专门用来封镇鬼魔的仙器。

    阵眼九星元阳锁是圣器,阵体是一件仙器。

    单从图纸上,别说是关天养,就连万宝炉也没有看出其中隐藏的关窍。真不知道当年龙山祖师是怎么做到的,天地间竟然还有如此炼器之法,当真是教人大开眼界呀。

    九星元阳锁与佛身契合之后,佛力有如海潮一般澎湃而出,涤荡过处,尘垢尽消,戾气皆灭,就连九天雷云也在顷时间被逼退了百里。

    霎时之间,云开日现,灿烂的阳光好像水银般倾泄而下,照耀着龙山的每一寸土地。积雪因此而显得益发的洁白,孤傲的青树更为苍翠,苍茫大地,莽莽山峦,无不彰显出勃勃之生机。万里青空,有如清澈圣洁的湖泊,不但洗尽了人心底的恐惧和焦虑,更带来了无尽的美的享受、欢欣的鼓舞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望。

    从山下传来的欢呼之声有若雷动,逼冲霄汉。

【三百二十一、趁火打劫(上)】

    望着朗朗青天,道正与众大慈悲寺弟子禁不住喜极而泣,都高声诵起了佛来。

    李延极也是喜形于色,击掌赞道:“好,这算是成功了!”

    马承风虽然也很高兴,却没有李延极这般振奋,笑道:“若能顺利封印,当真是无上之功德呀!”

    李延极道:“可不是么?也亏得是大慈悲寺才能办得下来,也办得这般顺利。前些时日得知他们遍天下的收罗各种材料,全然不计价钱,我还当他们是要炼制什么法宝呢。若早知是这样,我又何至于袖手旁观到最后关头才赶过来?”

    马承风行站坐立都自矜自重,从来不会失了一派掌门的风度。见李延极欢喜得有些忘形了,深知他并不是因为大慈悲寺做成了一桩天大的功德,而是因为关天养的伟大成就——如今遍天下谁不知道初出茅庐的关天养与堂堂重极门之尊乃是莫逆之交呢?关天养有了成就,天下为之侧目,自然就没人再敢去寻他的麻烦。作为朋友的李延极为之欣喜也是再所难免。不过马承风素知李延极克制功夫极为高明,今番失态必还另有原因,也不好多问,就道:“也亏得是关兄弟手法神奇,要不然咱们现在可没机会坐在这里谈笑了,而是面对鬼魔的肆虐,一筹莫展。”言罢摇头叹息不止。

    李延极打了个寒噤,旋又笑道:“是呀,关兄弟功莫大焉。若没有他,这天大的担子可是没有人挑得起来的。”想到重极门的炼器手法在关天养面前黯然失色,一时也深以为忧。奈何改进又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只得循序渐进。近五百年来,重极门已是大不如前,平均每一百年都没能炼制出一件像样的圣器来,这可是建派以来从未有过的低潮。再看丹元宗、三清教和后来居上的玄武宫,俱都炼出了好几件圣器。虽说品阶都不高,但假以时日,必然能后来居上,重极门再想霸着‘炼器正宗’、‘天下第一炼器大派’的头衔可就不能够了。

    要说才智,李延极深知自己算不得绝世,只是在领导能力上较同门更为突出。接任宗主之位后,他原打算在门人弟子的培养上多下些功夫,为重极门的再次崛起打下坚实的基础。不想几番寻觅,收录的弟子虽然个个都算得上聪慧,却没有一个资质能及得上关天养一成的,最被他看好的颜忆白也是远不及关天养。有时候总在想:若是关天养真能加入重极门,那可真是邀天之幸,不消两三百年时间,重极门必能赶超玄武宫,成为修行界第一大派。但想到关天养的固执和所面临的麻烦,也只得笑笑作罢。

    马承风见李延极有些走神,只是笑了一笑,也没问在想什么,但却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陈朔说过的关于关天养的事迹,不免暗暗感慨道:“天下之大,当真是无奇不有。若以在前,我断断乎不敢相信世上还有如此神奇的法宝强化手法,真不知道此子获得了怎样的一番奇遇……”才想到这里,便听得一声长笑传来,“挡我者死!”然后就是一声接一声的怒喝。

    “怎么回事?”李延极先一步抢了出去。马承风性子持重,不肯失了体面,硬是迈着方步,稳稳重重地走了出去,只见李延极面色铁青地注视着广场上,随时都可能发作。其实他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青莲宗雪舞堂座主魏长廷。

    当然不止魏长廷一人,青莲宗雪舞堂精锐尽出,都无声无息地攻上山来了。

    道正已去主持防御。他们身为客人,虽受白龙托孤,但还没有到出手的时候,所以只得看着。好在留下来的大慈悲寺弟子都是训练有素的,且实力都不弱,很快就稳住了场面。虽然白龙和各院首座都去协助关天养修复封印了,但广字辈的长老还是有不少人在,且实力都不输于魏长廷,自然还轮到马承风、李延极出手相助了。更何况魏长廷不过区区雪舞堂座主,也不配由正道中数一数二的掌门之尊出手。

    论实力,魏长廷的那点修为根本就不放马承风和李延极的眼里;论才智,一百个魏长廷也及不是马承风的一个小指头;论狂妄,却是一百个马承风凑在一起也不及魏长廷。按说青莲宗实力远比魏长廷为高的人是大把,为何独独轮到他来执堂雪舞堂哟?不为别的,只为魏长廷有一个好师父。

    年轻一代的只闻魏长廷之凶名,却鲜少知道为什么凶悍如斯。老一代的却都晓得,只为魏长廷是小寒山落星老怪的关门弟子,也是最为忠爱的弟子。

    落星子在四百年前曾以代宗主的身份执掌过青莲宗,为着门下弟子与三清教的一点小恩怨,就只身杀上终南山,终南五子与其大战三天三夜不下,反还被他重伤了时任教主紫云真人,从容遁去。尔后不欠,紫云真人也因为伤势过重,无法复原,不得不兵解重修。落星子也因此而名震修行界,无人敢撄其锋。

    落星子原本最有资格和实力接任青莲宗宗主之位,可他不耐烦处理教中事务,便将宗主宝座让与了极为热衷的师弟长空子。临归隐之时,只是将关门弟子魏长廷推荐给了长空子,要其善待之。长空子对师兄落星子是十二分的忌惮,原本虽对宗主宝座心存觊觎,但却不敢有所动作。如今落星子主动让了出来,他焉能不感激涕零,言听计从?更何况只是要给魏长廷安排一个好位置。激动之下,长空子就提议让魏长廷先出任长老,历练几年后便可担任副宗主。没想到落星子坚决不允,说这样会害了他,只让他从普通的法卫干起。落星子归隐后没几年,长空子还是将魏长廷从一名小头目给提拨到了雪舞堂副座主的位置上。在雪舞堂上任座主死于五宗强攻玄武山一役后,长空子便名正言顺地将其提拔为了雪舞堂座主。

    落星子一代人杰,世称‘枭雄’,奈何看人的眼光着实不怎么样,门下十数名弟子,除了魏长廷稍微像样一点外,没一个成器的。到了后来,竟只存得魏长廷一人还活着。正是这样,落星子才对其倍其呵护,忠爱异常。结果魏长廷没把落星子的本事学到三成,才智更是一成也没有学到,反倒是狂妄的脾气学了个十分。

    两个多月前,为谋夺龙鳞率众打上了龙山来。不想先败于广慧之后,接着又被千叶之弥所伤,不得不含恨带人退走。后来得知千叶之弥失陷,还被废了修为,不免大肆吹嘘说自己早料到不会有好果子吃,故意败阵,以寻机脱身。众人虽知怎么回事,却也懒得揭穿他的把戏。此番卷土重来,便是得知大慈悲寺陷入了危机,也不禀长空子知道,尽起雪舞堂精锐,誓言要灭掉大慈悲寺,以雪前耻,扬青莲宗之神威。

    随着封印修复之期的临近,大慈悲寺上下也加强了警戒,以备魔道趁机偷袭。不想青莲宗门下化作赶来支援的玄武宫门下,骗过了巡山守卫弟子,直奔下院而来。也就是此时,九星元阳锁被激活,天降祥光瑞霭,一众门人弟子的心思尽被吸引了去,哪里会防着敌人会在此时来袭呢?顿时便有十数名弟子惨死当场。虽说魏长廷与其师落星子差得太远,但在大慈悲寺道字辈三代弟子面前简直就是猛虎恶狮,不可抵挡,若非几名广字辈长老奋起招架,不知得有多少人伤亡。

    此番魏长廷立志扬威,所率之人尽是雪舞堂之精锐,修为皆在元婴境界以上,一个个的有备而来,又攻了大慈悲寺一个措手不及,斩获颇丰,士气大受鼓舞,也就越发的凶悍。而魏长廷不但将灵品九阶的法宝冰龙法杖祭了起来,还罕见了召唤出了驯养多年的灵兽——灵品六阶的冰原雪狼,一人、一宝、一灵兽,如利剑一般,将盘座在院前广场上,为封印修复祈祷的大慈悲寺众僧一分为二。势头迅猛之极,教人触目心惊。便是有多名广字辈长老同手,竟也将他挡不下来。

    魏长廷杀得性起,狂叫道:“挡我者死!”又叫:“广慧秃驴,给我滚出来!”见一名修为不过焰慧境界的道字辈弟子挥着戒刀扑来,他狞笑一声,“去死吧!”一掌拍出。咝的一声,掌心喷射出浓浓的白雾,箭矢般射向了那名弟子。一众长老哪里救援得及?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那名弟子被白气命中,瞬间冻成了冰砣,从十数丈高的空中摔落,霎时间便成了碎块,连元神都没得逃出来。

    众雪舞堂弟子见了,皆振奋地高喊万岁。

【三百二十二、趁火打劫(中)】

    魏长廷只想着今番将大慈悲寺弟子屠尽,明日便将威震修行界,别说是青莲宗那名不符实的长空子,便是凝碧崖上的方天戈也与他没得比。到时只消自己一声号令,入主凝碧崖,成为魔道共主也是指日可待。不由得浑身燥热,心下越发的振奋,高喝道:“儿郎们听清了,杀光大慈悲寺秃驴,扬我圣教神威!”众弟子皆应道:“杀光秃驴,扬我圣教神威!杀……”打杀得越发的激烈。

    道正甫才受命接任方丈,不想就遭遇青莲宗攻山,原本略显苍白的脸色更是白得近乎透明。见众广字辈长老根本拦不住魏长廷,而那头冰原雪原也是凶猛之极,嘴一扯、爪一扯,必有弟子丧命,再张口一吸,竟连元神也被其吞噬掉了,当真是说不出的悲愤。高声喊道:“罗汉堂弟子何在?”

    罗汉堂弟子早已经在了,且个个都抢在最前头,与雪舞堂精锐厮打作一处。奈何他们大多数都只有焰慧境界的修为,且又是各自为战,与最低都是元婴境界修为的雪舞堂精锐比起来,根本就只有送死的份。眼见着同门死伤越来越重,一个个的都被怒气和悲伤激得红了眼,厉声应道:“罗汉堂弟子在!”

    道正却也没有慌乱,只是冷冷地下令道:“结阵,将这一众犯寺妖人尽数拿下!”

    “是,弟子遵命……”

    呼喝声中,至少有六座十八罗汉阵结了出来,顿将二三十名雪舞堂精锐围在了垓心。不消片刻功夫,伤亡惨重的局面也得到了控制。

    倒是魏长廷,高来高去,法宝冰龙威力极强,所过之所皆被冻成了寒冰,再有冰原雪狼相助,无人能挡。见座下弟子被困,格格地怪笑一声,“萤虫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结阵!”

    众雪舞堂弟子皆是各自为战,面对骤然间结成了十八罗汉阵颇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乍听得魏长廷下令结阵,就近五人一组,结成了五行阵法。不想雪舞堂精英个个实力皆远强于大慈悲寺弟子,结出的五行阵威力却实在不如人意,别说是与罗汉阵一对一了,便是二对一、三对一,甚至是四对一都大落下风。

    目睹了这场大乱斗的除了道正以外,包括李延极在内的多人无不错愕。要知道雪舞堂下精锐个个皆有着元婴境界的修为,对上相当于金丹境界实力的焰慧地的道字辈僧众,不说以一敌百,以一敌十、二十是游刃有余。结果却是每五人、十人、甚至是二十人结成的五行大阵居然奈何不得十八名焰慧地境界和尚结成的罗汉阵,实在教人想不透得紧。

    马承风是阵法行家,不但深通所有玄武宫阵法,对大慈悲寺的诸般阵法也是多有研究,只略看了几眼,便知道五行阵敌不过罗汉阵的原因——并不在于五行阵不如罗汉阵精妙,而在于这些雪舞堂下的精锐人只是临时凑合到一处,疏于配合,几乎发挥不出五行阵的威力,只不过陡有其形罢了。别看他们一个个都有着元婴境界的实力,勉强凑合在一起反倒不如各自为战了。也真亏魏长廷还敢说什么‘萤虫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用在他自己身上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眼见结阵之后非但战不下罗汉阵,反而形势还越来越不妙,魏长廷也不免有些着了慌。毕竟此番立志建立一番奇功,并没有向教中通报,若是陷入重围,外无援兵,消不得多时,定会尽数覆灭于大慈悲之手。如此一来,不单他会成为天底下第一等的笑话,就连青莲宗也会成为修行界的笑柄。越想心下就越乱,瞥见道正高踞台上,神情肃穆地注视着广场之上,魏长廷怒从心起,厉声道:“广慧秃驴,胆小如鼠,连出来见一见本座的勇气都没有了么?嘿嘿,你既不敢出来,本座便将你的徒子徒孙们都杀光……”嘬嘴一啸,冰原雪狼也应声相和,然后化作一道白芒,扑向了道正。

    道正不想魏长廷竟舍了手下人不顾来攻自己,也是吃了一惊,仓促之下不及蓄力相迎,只得戟指一点。咻的一声,一道金光自指尖激射而出,迎向扑来的冰原雪狼。

    冰原雪狼显是对金光颇为忌惮,腰身一扭,避了开去。不想它身后的一名雪舞堂弟子不曾防备,金光正中后心,身子猛地一僵,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委顿软倒,抽搐了两下便没了气息。

    “灭神指?!”魏长廷惊怒忆极,将冰龙望空祭起,高喝道:“吃我一杖!”便见一条巨大的冰蛇自杖头飞出,蜿蜒盘旋,呼啸着卷向了道正。

    道正是广慧首徒,随其师修行了将近五百年,十年前才晋入现前境界(相当于分神境界初期)。修为虽较魏长廷有不如,但也不至于连一招都接不下来。更何况一指逼开了冰原雪狼之后,便已打叠起了精神应对魏长廷的攻击,不慌不忙,从容得很。冰蛇席卷而来,看似狰狞可怖,道正却丝毫不惧,高声宣了佛号,抬指便点。咻的一声,金光直取蛇头。

    砰!

    冰屑四溅,蛇头炸得粉碎。

    不想魏长廷非但不吃惊,反而桀桀怪笑道:“灭神指奈何不得我的【冰龙灭世】!”霎时间雾气大作,数十丈内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冰龙灭世】乃魏长廷的杀招之一,威力奇大,数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修行者毁在其下。道正虽从未与魏长廷交过手,但也闻过其名、乍一听是【冰龙灭世】,也是吃了一惊。刚将【金刚护体神功】运转,便听得轰的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炸开了,周围全是激荡的劲气。

    李延极神情颇有些沉重,瞟了马承风一眼,见他面色沉静,浑如无波之古井,便忍不住问道:“马兄,依你看来,道正大师可敌得过魏长廷的【冰龙灭世】?”

    马承风却反问道:“李兄是怎么看的?”不待李延极回答,又说:“依我看来,道正大师功力精深,灭神指已有四分火候,金刚护体神功也有了三成火候,纵是取胜不能,一时半刻间也不至于就败下阵来!”

    李延极却是眼含忧色,叹道:“马兄所言不差。但道正大师争斗经验明显不足,在魏长廷这般奸滑的人手下,怕是,怕是也讨不到好去!”他本想说怕是撑不了多久,但想到道正辈份虽较他们为晚,但如今已是大慈悲寺领袖,言语间还是要多为其留存颜面才好。

    陷入白雾中的道正六感全失,稍一动作,便会触动密布于空中冰龙劲气。此劲气非常诡异,一碰便会炸开,极阴极寒之气陡地弥漫开来,纵是精钢,也会在瞬间冻成冰碴。

    所谓的【冰龙灭世】也就是一个由极阴极寒之气布成的暗雷阵,不碰则已,一碰则会炸裂开来。修为浅者当场冻毙,连元神也逃不脱。纵是修为精深之辈,也难免会着道。道正修为不及魏长廷,陷入此阵之中,更是凶多吉少。最麻烦的是,一旁还有只冰原雪狼伺机而动。

    冰雪原狼产于极北荒原,最是不怕寒冰。魏长廷花了十数年时间才将其猎获,经过一番驯养,已是心意相通,成其一大臂助。灵品的灵兽训练有素,实力并不亚于元婴境界的修行者。如此一来,道正不免要以一敌二,其艰难可想而知。

    相较道正,广场上的形势却正在朝着有利于大慈悲寺的方向发展。在精于罗汉阵的长老的指挥调度之下,又有几个罗汉阵结了出来,彼此穿插,互为呼应,将魏长廷带来的二十多名雪舞堂精锐死死地困在其间,任凭左冲右突,皆不得脱。一个个的原本在雪舞堂下要么是一方头目,要么是精锐之士,素来受人敬崇惯了的,何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无不哇哇大叫起来,若不是身处战场之上,生死系于一线之间,定然都埋怨起了同伴的不是来——都觉得同伴太过于碍事,非但没能帮到自己,反而还处处掣肘添乱,何其苦耶?

    这一幕看在马承风和李延极眼里,都是各有想法。

    马承风是深叹大慈悲寺弟子训练有素,丝毫不亚于玄武宫弟子。若不是大慈悲寺行事素来低调,不重名利,怕是其威名较玄武宫还要盛之。想到这些年来玄武宫几番与魔道相抗,实力大不如前,若不再加紧培养后辈弟子,怕是要不得多少年,就会被符箓宗、三清教给迎头赶超了。暗暗感慨之余,深叹责任重大。

    李延极倒是没有危机感,心下只有深深的羡慕。重极门精于炼器之术,每名弟子身上至少都有五六件法宝,多则十几件也不足为怪。天下各派,绝无第二家可比得。论起单打独斗,重极门算不得出色,若无法宝和傀儡机甲相助,甚至还不如一般的中型门派;阵法合击之术是拙劣不堪,几乎拿不上台面。照这般下去,不知要到何年何月,重极门才可钻研出堪匹罗汉阵的合击之法来……

    马、李二人都很清楚,照此下去,纵是道正不敌魏长廷,此番雪舞堂大举攻山,也必然落个全军覆灭的下场。二人对望了一眼后,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释然之色。正准备再回去喝茶,不想就见数十道红光奔袭而来,声势汹汹,丝毫不亚于先前的青莲宗。

    “好一帮贼秃,竟敢欺凌我圣教弟子。众法卫听令,结阵!将这一帮敢犯我圣都天威的贼秃尽行剿灭,一个不留!”

    “是,遵护法尊王旨意!”

    一时间火气滔天,澎湃而来,不消人说,大家都知道是红莲宗又到了。从眼下的情形来看,红莲宗显是早就到了,只是等到此时才出手,为的就是要让青莲宗出丑,再要送魏长廷一个还不了的人情。

    魏长廷如何不是惊怒交加,冷冷地道:“班师古,谁让你来捡现成便宜的?”想在数招之内拿下道正,奈何道正修为不俗,金刚护体神功火候虽浅,却是绵密厚重,纵他法子用尽,也是难以寻机而入。这不免让他觉得自己是条狗,道正是只乌龟,任自己的爪牙再利,也是无从下口。

    班师古格格笑道:“魏兄,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若非本座率人来得及时,又看你我同为圣教门下,这才出手相救,你雪舞堂怕是要尽没于此了吧?不必动气,还是杀尽这帮秃驴要紧!”

    魏长廷哪能不气?而且还气得快要吐血了!心知事情传将出去,自己的威名不免大损,青莲宗也得受到连累,在红莲宗面前抬不起头来,当真是恨不得一口将班师古给吞了。好在他还分得清敌我轻重,咬着牙关,咝咝地吸着冷气,道:“是吗?那本座倒要看看最后到底是谁救了救!呔……”厉喝一声,将全部功力运掌上,抢将上前,一记【寒冰掌】朝着道正当头拍下。

    道正紧守根本,任由魏长廷诡计使尽也不为所动。他是深知魏长和廷的手段极多,陷入了【冰霜冻气】之中,不但六感皆失,移动也大受限制,四周又布下了【冰龙灭世】的强大劲气,不动则已,一动怕是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外面的情况怎样了他是丝毫不知,心下虽忧灭寺之危,但想到有马承风和李延极坐镇,真到了要紧关头,此二人必不至于坐视,这才稍安。转念又想到堂堂大慈悲寺竟要托庇于人,不免无明大动,又悲又愤。正筹思该如何脱困而出时,便感劲气压体,抬头一看,魏长廷一掌挟着泰山压顶之势盖了下来,其势之猛烈,竟将金刚护体神功的劲气都动摇了。

    魏长廷是要拼命了。

    道正震惊之余,清喝一声,以举火燎天之势抬掌相迎。

    啪的一声脆响,四掌相交。

    丝丝白气和淡淡的金光从掌缝的边缘溢了出来。金光虽坚强不屈,奈何白气猛烈无双,且又居高临下,竟是一点一点地压了下来。

    魏长廷一边催动真元,一边还得意地说道:“好秃驴,能接得下本座一掌,也算是你本事了!”脸上闪出了狠毒的狞笑。

    见此笑容,道正心下一惊,暗叫道:“糟糕……”只全力防着魏长廷,便忘了还有头冰原雪狼在暗中伺机而动。念头下转到此处,便感到背后劲风异动,嘶的一声轻响,寒气透骨而入,直浸肺腑。道正心知着了冰原雪狼的暗算,阴寒之气已侵入内脏,怕是凶多吉少,骨子里的悍勇之气顿时被激发了出来,大吼一声,不顾被魏长廷拍烂脑袋的危险,竟撤回了一只掌来,奋起最后一丝真元,望魏长廷面门点了去。

    魏长廷正得意道正怕是难逃此劫了,就见道正收回了一只手掌去,正奇怪他是不是要自寻死路,便见灭神指迎面点来,顿时大骇。

    灭神指可谓是他魔道中人的克星,中上一指,就算不死也得成为废人。仓促之间,哪里还敢再想取道正的性命?手掌借力一撑,便要逃开,可还是晚了片刻,灭神指从耳畔擦过,正中肩膀。好在道正已是强弩之末,这一指虽命中了,只将魏长廷右臂经脉尽数破坏,而未能要了其性命。若在道正功力全盛之时,只这一指,便足以让魏长廷神魂俱灭,永不超生。

    再看道正,被愤怒的冰原雪狼咬住了后颈,上下颔猛力一合,喀嚓一声,光秃秃的脑袋便滚落到地上,颈腔里竟连一滴血都没有溅出来,当场就被冻霜冻气给冻住了。冰原雪狼最喜吞食修行者元神,如何肯放过道正这顿大餐?扑向光头,张开血盆大口就咬。不想一道凌厉的剑气袭来,冰原雪狼连闪避都不及,就被从中一剖为二,就连深藏脑中,坚不可摧的灵晶也被劈了开来,横死当场。

    剑气才过,便有一道人影抢上,一手抓起道正的头颅,另一手拉住躯体,从冰霜冻气中飞退而出。倏来忽去,魏长廷竟连是谁都没有看清楚。只是那剑气委实教他印象深刻,当即惊呼道:“玄武宫……”

    不错,那一剑正是马承风刺出的。只可惜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救下道正的性命。而出手抢回道正头颅和尸身的却是李延极。虽说二人配合得当,出手及时,避免了道正神魂俱灭的下场,但看着道正兀圆睁的双目,死不甘心,也是不胜其悲。

    前后不过两个多月时间,大慈悲寺接连三位方丈死于非命?何其之不幸耶?若换作是重极门,如何承受得起这般的重创?

    想到此处,李延极抬头望天,见七彩祥光闪烁,瑞气逼气,想来是封印修复顺利,并无坎坷,又暗暗松了一口气。

    马承风眼神阴冷,显也是动了怒,沉声喝道:“未明!”侍剑童子未明应道:“是,师父!”

    “速去传令,要你周师叔带人赶来支援!”

    未明应了声是,就驾起遁光而去。

    马承风此来了四十九名弟子,目下安置于龙山之西的别院,距此有数十里。谁也不曾料到青红二莲宗会在今日攻山,是以马承风并未将门下弟子带在身边。眼下道正已死,大慈悲寺群龙无首,纵算要奉他号令,怕是也指挥不灵,倒还不如用自己的门下趁手。这才命未明去将周志方等四十九名弟子调来支援。

【三百二十三、趁火打劫(下)】

    李延极也深知形势危殆,若是青莲二莲宗还有后手,大慈悲寺在失了道正的情况下怕是会一触即溃,也叫道:“千羽,速速去请你鲁师叔和一众师兄弟来。要快!”苏千羽早恨不得上去与拼杀一场,见道正身死,当真是目眦皆裂,得了李延极的号令,也是驾起遁光就走。

    魏长廷也不管是谁救走了道正的元神,当场便大喝道:“秃驴已被本座诛杀,众弟子奋起精神,与我赶尽杀绝。”

    众僧听了魏长廷的话,无不震骇,好些人皆悲呼了起来:“方丈……”

    魏长廷不免有些莫名其妙,暗道:“方丈不是广慧么?怎么变成这和尚了?”却不及细想,更顾不上心疼冰原雪狼,收了冰霜冻气,便与堂下弟子并肩作战,誓要将大慈悲寺就此殄灭。

    大慈悲寺弟子士气大受打击,阵脚不免有些乱了。好在罗汉阵足够精妙,且个个都心存一腔悲勇,拼死奋战,局面暂时还不至于失控。

    马承风不怒自威,凛凛气势扩散开来,较李延极都不禁为之侧目。

    “李兄……”马承风背负双手,冷冷地盯着广场上三方的大乱斗,眼神却幽远得较人捉摸不透,“若是不出我之所料,方天戈和长空子应该都来了!”

    李延极正在猜测马承风要说什么,不想竟是这样一句话,脸色微微一变,笑道:“这,可能么?”其实他也在想方天戈可能到了,要不然班师古只带着这几十人,绝不至于攻得这般舍生忘死。只是他却猜不透马承风为何断定长空子也来了,据他所看到的来判断,魏长廷应该是单独行动,没有向上头禀报才是。

    马承风扭过头来瞟了李延极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又何必跟我打马虎眼?你说,换成咱们是青红二莲宗的宗主,会不会在这个时辰尽起精锐前来覆灭大慈悲寺呢?”

    李延极便是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方天戈绰号‘辟天圣手’,是因其手上功夫极强极硬,能将天都给辟开了,故名之。正道门下却觉得‘圣手’二字用上方天戈头上不够有侮辱‘圣’字之嫌,大多直呼其为‘红魔’。方天戈从登位至今,执掌红莲宗将近五百年,不单是红莲宗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宗主,纵观整个修行界,能执掌门户五百年的也不多见。近五百年来,正魔二道几乎所有大的冲突都由方天戈一手主导。其诡诈的智谋,翻手云、覆手雨的气魄,雄视天下的实力,无不教人侧目。魔道中人提起来,纵是不承认其共主之地位,也不得不竖起大拇指赞一声:“此人乃千年难得一见的英杰……”而正道门下无不切齿痛恨,甚至于有人连直呼其名都不敢,只说:“那个人……”

    方天戈继位之时,红莲宗势力如日中天。那时玄武宫虽已得了‘天下第一大派’的称号,那也不过是正道门下阿谀奉承的,真正的天下第一大派乃是红莲宗。某日传出莽苍山有异宝出世,各派闻风而动,尽皆赶往抢夺。莽苍山与凝碧山隔着一千二百余里,素来被视为红莲宗之禁脔。眼见修行者闻风而至,方天戈便以红莲宗宗主之名致信正道各大门派掌门,说莽苍山即将出世的异宝乃是红莲宗的一件圣物,且凝碧崖一千五百里范围内素来被视作红莲宗之禁地,还请各派不要赶往抢夺,以免失了和气。

    异宝的诱惑从来都会让人失去理智,且方天戈甫登大位,此前也是名声不显,自然就无人拿他当回事。而青莲宗和白莲宗更是合谋,要趁机将红莲宗赶下凝碧崖来,即便是拉不下来,也要趁机出口被骑在头上几千年的恶气。

    当时的情况就是:正魔各派皆想夺得异宝,又想趁机算计了红莲宗,形势不可谓不危急。很多人都以为方天戈是无法应付得下来,红莲宗怕是会因此栽个大跟斗,不但异宝得不到,还会折损不少人手,颜面大失。若是红莲宗有实力夺得异宝,他方天戈又何必一改常态,致信各大门派媾和呢?正是如此,各派非但不听劝告,反而更加的嚣张。

    异宝出世前的三个多月里,正魔二道明争暗斗,死伤很是惨重,原本灵秀的莽苍山也被搞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可红莲宗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温和,任凭正魔二道怎么打、怎么闹,也都熟视无睹。如此一来,各派益发的肆无忌惮。

    异宝出世之后,各派大起抢夺。那一战的血腥和惨烈远胜灵泉山之战,前后历经五日五夜的激战,死伤五千有余,终于被青莲宗抢得异宝。要知道当时赶到莽苍山抢夺异宝的修行者总共还不到两万,每四个人里便有一个死伤。近千年以来,除了因通天鉴残片而掀起的两次魔道五宗联合围攻玄武山之战,再没有比这更为惨烈的了。

    青莲宗夺得异宝,兴奋已极。一个个的都以为他们是天命所归,红莲宗已是日薄西山,盛况不再了。甚至有人不顾伤亡之惨重,叫嚣着要立即攻上凝碧崖,将红莲宗赶走,夺回共主宝座。

    也就在这时,红莲宗突然杀出,以风卷残云之势,没费多大的力气便尽诛青莲宗门下,夺回了异宝。幸存的各派修行者这才明白过来:方天戈一直在玩故意示弱的把戏,为的就是要让大家不再顾虑红莲宗的存在,互相残杀,他才好坐收渔利。

    不过,就在方天戈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一直都小心保存实力的重极门突然杀出,夺走了本已到手的异宝。

    方天戈绝没有料到重极门居然会是最后的黄雀,可谓是羞怒交加。一则为了夺回异宝,二则为了挽回颜面,红莲宗精锐倾巢而出,全力截杀逃回山去的重极门三十余名弟子。

    当时率领重极门弟子赶往夺宝的是进道院院主章琰。章琰不单是天下一等一的炼器大家,才智和实力也是首屈一指。在他的谋划和带领之下,三十余名重极门弟子经过闯过了重重险阻,最终带着不知道沾了多少人鲜血的异宝逃回了千阳山。而章琰为了掩护逃回山去的弟子力战身死。

    那一批夺宝的弟子里便有李延极。

    纵已经过去了快五百年的事,此时回想起来犹如昨天,教人心寒气夺。

    本以为这场争夺就此尘埃落定,不想数月后,方天戈化作游方的散修,只带着两名随从,大摇大摆地上了千阳山。

    方天戈深谙炼炼之道,一言一行莫不让重极门下为之惊喜,待为上宾。也就是在那几天里,重极门先后有三位院主、五名长老莫名其妙地暴毙,除了额前印下的血色莲花标示着他们是死于红莲宗之手外,再无任何线索。一时间千阳山上下惶惶不可终日,都不知道接下来又会是谁死于红莲宗的报复。为了揪出敌人,山上山下彻底清查了好几遍,都没有人猜到累累血案便是方天戈所为。直到有一天,那名本已经将从莽苍山夺得的异宝炼为己有的弟子也死了——他叫桑明志,是李延极的师弟,也是他们这一代弟子里最为杰出的,要不然那件圣器也就轮不到给他了——死伤了数十条性命,好不容易从红莲宗手里夺回来的异宝也下落不明,可重极门下下还是没有往方天戈身上怀疑,一个个的还闹着要严查内鬼,方天戈功成事遂,终于站了出来。

    那一天绝对是李延极这将近七百年记忆里最为深刻的一天之一。

    方天戈红衣胜火,如天神般傲立于重极殿前,当着正严厉盘查内奸的上千重极门弟子的面说,他就是红莲宗宗主方天戈。

    当时,重极门上自宗主,下至普通的四代弟子,气势完全被他一句话击垮。纵是现在想起来,李延极也觉得阴暗异常。从此,在他的心中便留下了一个印象:方天戈阴沉、狠毒、有神鬼莫测之机。你永远也猜不到他会以怎样的方式发起致命的一击。

    也在就方天戈亮出身份后不久,红莲宗大举攻击千阳山。一番鏖战之后,方天戈全身而退——时至今日,重极门上下都不知道方天戈是如何脱身的,这已经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

    好在千阳山的护山大阵坚不可摧,威力莫测,红莲宗在付出了颇为惨重的伤亡后,不甘地退走了。

    此后的将近两百年里,红莲宗一直将重极门当成头号敌人,予以重点打击。若不是恰巧出了通天鉴的事故,红莲宗将矛头转向了玄武宫,天下第一的炼器大宗定会被红莲宗生生耗垮。

    这些历史重极门弟子皆是刻骨铭心,却是没有人愿意提起。也就是马承风提起了方天戈来,李延极才回忆起了这些不愿意回忆的旧事。想到今日要再一番和方天戈对上,他非但不惧,反而还说不出的激动。

    要知道今日之李延极已不再是昔处那个修为浅薄的弟子,他已经执掌重极门将近两百年,拥有一身不俗的修为,更炼制出了几件足以与方天戈一较高下的法宝。他深信,纵是胜不得方天戈,也能立于不败之地。他也可以借机告诉方天戈,如今的重极门已不再是曾经的重极门,而如今的红莲宗却已不复当年之势了。

    “方天戈!”李延极嚼着这三个字,冷冷地笑了起来。

    马承风见李延极满面杀机,双眼因激动略有些泛红,颇感奇怪,正要问缘由,便听李延极说:“马兄,若是方天戈真的现身了,你可不许与我争头阵。”

    马承风嘿嘿地道:“这话本该我说才是。不过你既先开了口,那我让你一回又如何?”说完又自嘲地笑道,“咱们也忒自不量力了。方天戈名震天下的时候,你我还不过是门下三代弟子,怕是连元婴境界的修为都没有吧?虽说如今已过了四五百年,你我的修为已今非昔比,但方天戈又岂还是昔年的方天戈?”说罢,摇头叹息了起来,但神情却是一点也不颓丧,比之于李延极的激动是丝毫不让。

    道正被杀,大慈悲寺的士气大受打击面对青红二莲宗联合的攻击,非但没有像魏长廷所想像的那样迅速垮下去,反而还渐渐地挺了过来。一众弟子分成每十八个人一组,结成而战。青莲宗的攻击全无章法,威力有限,造成的杀伤有限得很。但红莲宗的手段却是犀利异常,在班师古的指挥之下,修为较低的弟子所结成的十八罗汉阵几乎是挡不住他们的,不多刻功夫,便又多了数十人的伤亡。

    最可恨的是在班师古和魏长廷的带领下,二宗弟子还对大慈悲寺上下是极尽辱骂之能事。纵和尚们修持有度,也是忍不住无明火大起,恨不能将这些手毒,嘴更毒的青红二莲宗门下一口生吞了下去。就连马承风和李延极听了那些辱骂之话,也是怒从心起,差点就不顾身份抢杀上去了。好在支援的玄武宫和重极门弟子赶来得及时,甫一加入战团,局面顿时得到了极大的改观,而大慈悲寺的士气也得到了提振。

    魏长廷怒声惊呼道:“好呀,果然是玄武宫的牛鼻子,还有重极门的灰孙子……”

    班师古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朗声长笑道:“都来了正好,一并解决了。都给我听好啰:杀和尚一个,赏晶玉一万,法宝一件;杀一个玄武宫的牛鼻子和重极门的灰孙子赏晶玉一千,法宝的没有!”说完,先自哈哈笑了起来。其余众弟子也都跟着大笑,有的还说:“就凭玄武宫的龟儿子和重极门的灰孙子也就值这个价了……”

    玄武、重极二派弟子虽怒,却是怒而不乱。

    玄武宫门下结成真武七截阵,哪里情况危急就往哪里顶,有周志方临阵指挥,阵法威力被极大地发挥了出来,青莲宗门下几乎是挡者披靡,而红莲宗门下就算有班师古坐镇,也不得不全力回防。

    重极门下于合击之法并不擅长,但他们或三人,或五人一组,有的用千机阵,有的控制傀儡机甲,专挑单打独斗的下手。千机阵最是令人难防,别看是一堆竹签子,可都经过专门的祭炼,一根两根、三根四根……只能祭得起来,多少根都可以随意组合,杀人的法阵应手而生,一旦陷入其中,几乎是难以活命。

    大慈悲寺在人数上本就占有优势,魏长廷突然来攻,虽攻了个措手不及,但在道正的镇定指挥下,很快就稳住了阵脚。不料道正被魏长廷击杀,红莲宗的增援又赶到,形势顿时急转直下。若不是玄武宫和重极门强援赶到,怕是等不得多久,大慈悲寺数百之众,就得被青红二莲宗百十来人给杀得当场崩溃。

    自打后援赶到后,马承风就没看到广场上一眼,只是遥望远山,眉头微蹙,不言不语。

    李延极知道他在等什么,在等方天戈和长空子。

    这两人中长空子不足为虑,教人心忧的便只有方天戈了。

    就在两个多月前,方天戈明攻龙山,暗里派出五大长老直取后山塔林,以三死两重伤的代价击杀了大慈悲寺方丈。战果之辉煌,已不复用言语去多作形容。若是此番方天戈故伎重施,舍前山而直取山上,也不须费多少力量,便能破坏封印的修复。鬼魔一旦破印而出,大慈悲寺顷时覆没,此法可谓是不消付出多大代价便能取得最大战果。

    鬼魔出世,天下无分正道还是魔道,皆要受其荼毒。按说魔道也应该为修复封印出力才是。可魔道之所以为魔道,便是因为他们从来只干损人不利己的事,绝不要指望他们心存哪怕一丝的慈悲之念,做半点有益于天下之事。

    若方天戈真的带人偷袭山上,天下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想到此处,李延极的心瞬时就被攫得紧紧的,气息不免有些混乱。

    好在天上洒下的祥光依旧,似乎一切都顺利,并没有受到干扰的迹象,李延极这才沉重地舒了一口气。

    马承风悠悠地道:“该来的总会要来,担心也是多余!”

    李延极强笑道:“能不来还是最好……”

    “来不来都由不得我们做主!”马承风这才将目光投到混战中的广场上。大慈悲寺众僧含着一腔悲愤,既要将战死的同门复仇,又要将众魔道妖人赶下山去,俱是不惜性命地拼杀。再加上玄武宫和重极门的支援,反倒是青红二莲宗陷入了危机。

    魏长廷右臂中了灭神指,经脉尽毁,使唤不灵,实力大损。饶是如此,也非普通大慈悲寺弟子所能匹敌,但凡有实力稍弱的僧人落在他手里,定是一掌毙命,绝不留情。纵是有三名广字辈长老将其缠住,一时半会也是奈何不得。不过魏长廷却已是着了急,鼻尖和额上都见了汗,瞅着形势越来越不利于己方,一腔子誓要灭掉大慈悲寺的豪气也不知道丢掉哪个旮旯里去了,满心只盘算着如何才能脱身。同时他也悟出了一个道理:大慈悲寺这种传承数千年,整体实力强大的门派绝非说是他带上百十来号精英就能灭掉的,纵是尽起青莲宗之众前来,怕是也难以讨得到好。

【三百二十四、青魔(上)】

    班师古却是笃定得很,将一众手下聚在一起,结成红莲大阵,从容地应对地应对由玄武宫的真武七截阵和大慈悲寺的十八罗汉阵发起的攻击。见魏长廷神情狼狈,不时地东张西望,便笑道:“魏兄,怎么,这就撑不下去了么?”

    魏长廷强忍着怒火,嘿嘿地冷笑道:“我是在看你死了没有……”一记寒冰掌逼开一名广字辈长老,又御使冰龙将另一名广字辈长老缠住,猛地大吼一声,冰霜冻气弥漫开来,趁着身后的那名长老还没有反应过来,脚尖一点,朝后撞了过去。

    冰霜冻气最能迟滞人的行动,若是不备,或是修为稍有不够,一旦陷入其中,行动僵缓,几乎无法自如。而高手相争,片刻的迟滞便有可能丢掉性命。那名长老原本也防着魏长廷的冰霜冻气,只是不想来得如此突然,待要往后退时,只感到浑身一麻,寒气直透骨髓。惊骇之余,尚来不及变招架防御,胸口便重重地挨了一掌,当场毙命。

    魏长廷尚没来得及高兴又毙了一名敌人,便感到凌厉的劲风直取小腹。冰霜冻气限制的只是敌人的行动,对他却是无碍的,奈何这道劲急来得太急、太猛了些,仓促间都来不及祭起冰盾护体,只得扭身避让。虽避开了小腹要害之处,大腿上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喀嚓一声脆响,筋骨尽碎,猛地一个趔趄,差点当场摔倒在地。

    魏长廷胸中的怒火苦真是没法子用言语来形容。本以为此番大举来攻纵是不能覆灭大慈悲寺,也能将其重创,现在看来重创的反是自己。越想心下越是不甘,竟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击伤魏长廷的正是被寒冰掌逼退的那名长老。他也是几番与魔道中人交手,只一看魏长廷的架式,便知道他要做什么。奈何魏长廷出手太快,都来不及出声提醒,他也只得奋起全部功力,一拳照着魏长廷小腹打去,只盼能够解得了同门之围。夺何还是差了毫厘,没能救得下来。好在魏长廷虽避开了要害,左腿却被击断,还是令他精神为之一振,大喝道:“恶贼,纳命来!”合身扑了上去,存心与魏长廷拼个同归于尽。

    魏长廷乃魔道巨擘落星子之徒,又执掌青莲宗雪舞堂多年,自有其过人之处,哪是这么容易就死了的?见和尚舍身扑来,一副拼命的架式,越发的恼恨,咬牙道:“本座的命怕是没那么好取!”迅速掐动印记,往虚空里一按。和尚甫才扑到近前,砰的一声,地面炸了开来,冰屑四溅。和尚闷哼一声,身子被强烈的冲击力撞得倒飞了出去,胸前也被炸得血肉模糊,露出了森森白骨。

    “寒冰方阵!”另一名被冰龙缠住的长老几乎是目眦皆裂,奈何冰龙的威力太过强横,也不是三两下就能甩得开的,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两名师弟一重伤、一横死当场了。

    魏长廷见接连取得战果,越发的得意,正待要大笑一番以壮士气,便听得班师古惊呼道:“魏兄小心……”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后心一热,浑身顿时如遭雷击,当场僵麻住了。

    “【千手如来掌】!”魏长廷心下想叫,却是哇的一声,喷出了一篷血雨来。

    千手如来掌一经发动,漫天的掌形,全然分不出哪个是虚,哪个是实。最教人头疼之处,掌风过处,毫无声息,防不胜防。魏长廷先是被废了右臂,接着又断了左腿,一时乱了方寸,这才被另一名长老有机可乘,一掌建功。可魏长廷到底不是吃素的,虽然重重地挨了一掌,内脏尽伤,元神震动,可他还是厉吼一声,翻手一掌拍出。

    但凡练千手如来掌者,身法皆奇快无比,魏长廷绝地反击的一掌固然可怕,奈何那名长老已经避了开去,倒是一名重极门弟子不曾有防备,被隔空的寒冰掌劲击中了后背,当场殒命。

    这一掌也耗尽了魏长廷的全部功力,再加上伤势漫延,当场就不支,委顿着软倒了下去。

    一名大慈悲寺道字辈弟子见了,大喜过望,高喝道:“妖人受死!”挥起戒棍,朝魏长廷当头拍落。

    魏长廷见状,兀自往外淌着血沫的嘴角绽起了一丝冷笑。那名道字辈弟子刚刚跃起,便感到后心一凉,然后就看到下半截身子与上半截分离了开来……

    魏长廷接住冰龙,强撑着没有倒下,只是恶狠狠地四下张顾。

    班师古倒也挺佩服魏长廷的强悍,嘿嘿地笑道:“魏兄,你可要振作起来。若就这样倒下,也太丢我圣教的脸了!”

    魏长廷恨不得将班师古当场掐死,可他现在连立站的力气都没有,更加没法子与班师古掷气了。

    冰龙到底不愧是灵品九阶的法宝,虽然灵气大损,依旧威势凛凛,强烈的寒意提醒着想取魏长廷人头的人最好还是小心些,说不定魏长廷的命取不到,反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马承风目睹着这一幕,缓缓地点头赞道:“魏长廷倒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李延极却说:“若是长空子不想他死,也该现身了!”

    马承风冷哼了一声,眼里尽是不屑之色。

    魏长廷拄杖而立,几番想站起身来,奈何气息混乱,稍一动弹,丹田内痛得浑如刀剐,每一处肌肉都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然后喉头一涌,就连连呛吐出鲜血。他是深知大慈悲寺的金刚神力太过于威猛,不但全身十有七八经脉遭到重创,紫府元婴也受到震动,委顿不堪。若是再不寻个僻静之处好生调养几年,纵是能够得全性命,修为也将从此大损,终此一生怕是再无修成正果的希望了。好在几名手下见他情况危急,都抢了过来护卫,这才不至于当场惨烈于大慈悲寺僧众的戒棍之下。

    “座主……”最得魏长廷信重的副座主皇甫灭天急得眼都红了,“咱们还是撤吧!”

    魏长廷一听到‘撤’字,就怒从心起。若不是连动弹一根手指头都是那么的艰难,怕是当场就将皇甫灭天给掌毙了。他固然知道撤是最明智的决定,但若真的下令撤了,不但他的威名将扫地,甚至于青莲宗也会成为正魔二道的笑话。他魏长廷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宁可战死,也绝不苟且偷生。

    大慈悲寺众僧显然都知道‘射人射马,擒贼擒王’的道理,一窝蜂地抢上来要取魏长廷的性命。奈何皇甫灭天和几名实力超强的香主护卫得十分紧密,非但无机可乘,反而还平白折损了好些人手。

    有长老见状,就大声喝道:“不要抢,都退开……魏长廷,你不是要将本寺斩尽杀绝么?嘿嘿,怎地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依贫僧看来,你也就是个空有嘴巴架式,不过是仗着你师父落星子的余荫逞能罢了。”

    魏长廷何曾受过这样的言语侮辱,气血翻涌,脸色时青时白,噗的一声,喷出一蓬血雨,似乎大感好受了些。喘息了两口,死死地盯着奚落他的老僧,嘶着嗓子道:“本座,本座记住你了……”

    那老僧也端的是嘴毒,恶狠狠地笑道:“你最好是将本寺每一名弟子都记住。今日之血债,迟早要你魔道用血来偿还……”

    “是吗?”

    说话的人不是魏长廷,是一个既阴且柔,缥缈得教人无法捉摸住的声音。尽管它轻,但广场上争斗的上千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浑如在自己耳边一般。一个个的都罢了手,东张西望,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这声音别人听不出来,马承风和李延极却是再熟悉不过了。发声的不是别人,正是青莲宗宗主,正道人称‘青魔’的长空子。

    霎时间,阴风大作,裹着森森的寒意卷过广场,有的为之寒战连连,有的则是喷嚏不断,显是不胜其寒。

    祥光瑞霭笼罩之下,一团青色的淡云从远山飘然而来,掠过广场,落在了法坛之上。青光闪过,一名身长八尺,披头散发,身披青色大氅——大氅之上绣着一朵血色的莲花——之人高高站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广场之上众人,阴阴地一笑,“呵,红莲宗到了,玄武宫和重极门也赶来凑热闹。不错呀!”纵是近在眼前,听话之人依旧觉得声音缥缈,无法捕捉来源,怔怔地不敢相信这阴柔得不像男、既不像女的声音是从他的嘴里发出来的。

    魏长廷到底还是挣扎着跪了下去,叩首道:“弟子参见宗主……”却是再也爬不起来了。众青莲宗门下也都伏地跪下,口称:“弟子参见宗主,宗主千秋万岁,永享仙福!”

    魔道五宗各自都有一套颂圣的调调,皆是用来歌颂本教之功德或是宗主之威仪的。在他们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正道门下却引以为笑柄,常拿此讥讽挖苦,多骂魔道门下为丑类、奴才相、喜好阿谀媚上等等。自打修行之初便入了魔道之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明白正道中人为何会拿此作文章,也觉得好笑,但又无可奈何,只说正道门下个个是伪君子,随便逮着什么都能作出一篇文章来。而半道有改邪归正、弃暗投明者,总算是明白其中的因由:魔道五宗的颂圣之词在正道门下看来太过肉麻和荒谬,什么至正广大、威德无双,什么千秋万岁、永享仙福之类,是用人颂扬在天诸神的,一个修行者有什么资格享受?再者,动不动就说什么‘泽被苍生、天下无敌’,不免显得太没骨气了呢。

    骨气?

    根子就在这里了!

    这下子又轮到魔道中人不免觉得好笑了。修行界本来就是一个讲求弱肉强食的世界,本事越高,自然骨气越大,若是只有仰赖鼻息,托庇于人下才能苟活,那又有什么骨气可讲?正道门下哪个不是靠着抱成一团、依赖于门派的整体力量才能与魔道对抗的?若是真有骨气,何必像散修那般自立门户,不指谁、不靠谁,堂堂正正地活着呢?

    总的来说,这些都是旁支末节的文章了。

    不过,玄武宫门下周志方却是望着法坛上的长空子哈哈大笑了起来,“什么狗屁千秋万岁,永享仙福?我说长空子,你的本事若是有你脸皮一成厚,青莲宗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别说是把红莲宗赶到凝碧崖了,就是一统修行界那也不是难事呀。大家说是不是?”玄武宫和重极门下都高声应和着,有些人还放肆地大笑起来。

    长空子正在想受着他突然出现给在场所有人造成的强大震撼,不想周志方竟然说出这一通话来,顿教他怒上心头。但他毕竟是堂堂一派之尊,岂敢自坠了身份与周志方斗嘴?冷哼一声,道:“哪来的野狗来乱吠?皇甫灭天何在?”

    皇甫灭天伏在地上,高声应道:“弟子在!”声音微颤,显得很是激动。

    “将乱吠的野狗与孤杀了,以免搅扰孤的清听!”

    皇甫灭天浑似吃了壮阳药,脸膛陡然涨得通红,亢声应道:“尊宗主法旨!”以头叩地三下之后,双臂一撑,身子腾空飞起,大喝道:“雪舞堂弟子何在,与本座杀了乱吠之野狗!”率先朝着周志方扑了去。

    周志子浑不以长空子将他骂为野狗而作怒,见皇甫灭天气势汹汹地扑了上来,还拍掌大笑道:“好,野狗们越发的疯了,大家小心些……”也不需要喝令,只随着步伐身形的移动,众弟子便知道该如何调整阵法,剑光闪烁,法宝赫赫,又斗作了一处。

    虽然魏长廷伤重濒死,但长空子也只是瞥了他一眼,乱发遮掩下的嘴角绽出了一丝旁人无法看透的诡异冷笑,分明是有些幸灾乐祸。然后又看着班师古。

    班师古迎着长空子如千年玄冰凝成的目光,心下一颤,一股寒意顿时从脊背涌起,连灵魂都给冷透了,原本凛烈的气势为之大馁,强笑道:“不知长空大人驾到,那个,嗯,有失远迎呀……”只是起手作了一揖,忙将脸别到一旁去,不敢再去长空子对视。

    红莲宗素视自己为魔道正统,只尊方天戈为唯一之圣宗主——也有称圣教主的——其余四宗的宗主在他们看来都是僭称,不能作数。是以红莲宗门下弟子见作了另外四宗宗主,皆呼为‘大人’,以示区别。而入主过凝碧崖的青莲宗和白莲宗也都是这般作派。唯独长生、极乐二宗似乎对凝碧崖毫无野心,只当另外四宗是一脉同支的兄弟,大家平起平坐,不存在谁高谁低,谁主谁从。

    长空子似乎一眼就看透了班师古心下所想,冷冷地说了一声好,便扭过身去,凛凛地直视着马承风和李延极。

    班师古正纳闷长空子这声好是什么意思,就见长空子竟然抬起了手来,抱拳道:“马掌门,李宗主,久违了!”顿时大吃了一惊,暗道:“难道马承风和李延极并没有去山上帮忙么?这下子可糟了!”忙慌慌地盘算起了对策。

    虽说魔道中人素来自视高人一等,从来不将正道门下当一回事,但长空子却深知玄武宫和重极门不可小视,再者他与马承风和李延极都是同辈,身份也对等,这才主动叙礼。

    马承风和李延极同时起手,一样肃穆的神情,异口同声地道:“长空宗主,久违了!”马承风上前一步——玄武宫是正道盟主,马承风又为玄武宫掌门,在与魔道对答时,自然该由他来领衔——拱手一揖,“不知长空宗主驾临,有何赐教?”语气虽冷,也带着强烈的质问之意,但却彬彬有礼,并不曾失了玄武宫掌门和正道领袖的风度。

    长空子阴阴地一笑,“马掌门来得,孤为什么就来不得?”不等马承风应答,就又道:“孤听说龙山有热闹瞧,这才巴巴地赶了过来……”仰头望着漫天的祥光瑞霭,诲莫如深地一笑,“……看样子还真的挺热闹呀?!”哈哈地笑了起来。

    长空子的笑声既阴且柔,好似山谷余音,袅袅不绝。但在修为较浅的人听来却不是这么回事——耳中的声音虽轻,脑中却是一声接一声的炸雷,轰轰隆隆,直震得他们目瞪口呆,筋酥骨麻,心下烦恶难当。

    马承风也笑了起来,道:“是吗?这场热闹怕是不好看呀!”他的声音清越爽朗,有若古寺钟罄,悠悠扬扬,有若清溪流泉一般淌过,顿时教人心下大定,说不出的舒服。

    “哦?不知是怎么个不好看法?”长空子故作惊诧地看着马承风,旋又哈哈地笑了起来,扭过头去,满脸悲悯地看着大慈悲寺的和尚们,“能亲眼目睹堪与你玄武宫比肩的大慈悲寺覆灭,那可是数千年以来最大的热闹,怎么会不好看呢?”

    有大慈悲寺广字辈长老怒声道:“怕是你有命来看,没命活着回去!魔头看掌……”只见一身影腾空跃起,掌力发出,金光闪烁,梵音重重,朝着长空子当头盖下。

    长空子冷哼一声,撩动大氅一拂,“跳得高可不代表有真本事!”一股浓郁的白气直朝和尚夺袭而去,对兜头压来的金刚神力竟视而不见。

【三百二十五、青魔(下)】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小心,是玄阴魔气……”奈何到底是出声晚了,而那位广字辈长老也没有意识玄阴魔气的可怕,祭起金刚护体神功,似乎是要硬接下来。可玄阴魔气有着类似于玄武剑气的特性,近乎无孔不入,而此僧的金刚护体神功还不到三成火候,如何抵敌得住?只感到一阵刀子般的寒意迎面袭来,直侵骨髓,瞬间便将血气冻住,只叹连元神都不及逃出,便僵毙当场。那一招旨在要长空子出丑的【大金刚神掌】掌力也击在了一道透明的护盾之上,只激起了如水波般的涟漪,便烟消云散了。和尚的尸体摔落在地,碎成了一堆淡蓝色的冰碴,冒着缕缕白气。

    广字辈的长老再不济事,那也有四百年以上的修为,竟然接不下来长空子一招,由此可见,长空子的修为已臻化境,实非常人所能对付。

    李延极见又一名大慈悲寺广字辈长老死于青莲宗之手,心下激愤,面上的肌肉也微微为之抽搐。倒是马承风镇定得出奇,仿佛死在他面前的不过是毫不相干的蝼蚁,哪里是白龙嘱以重托的门人子弟?“五十七年不见,长空宗主的修为又更上一层楼了,可喜可贺呀!”话虽如此说,马承风的脸上素无半分喜色。可大慈悲寺众僧听了,无不愤懑于心,好些人都忍不住要跳出来质问马承风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幸灾乐祸,却又听马承风道:“久闻长空宗主玄阴真气乃天下至阴至寒之术,有神鬼莫测之机,从不曾逢得敌手,着实令人佩服。在下多年未曾与人动手,见强者于前不免有些技痒,还望长空宗主不吝,赐教一二,以慰在下思慕之情!”说完,拱手一揖,做了一个请的姿式。

    马承风确实多年未曾与人动手了,以至于现如今都没有人知道他实力到底如何。

    传说他已经晋入合体之境,距渡劫飞升已然不远。也有人说距渡劫还远,但已经晋入合体之境是无疑的。更有人说他已经晋入了渡劫之境,只等天降神雷,便可择机飞升了……但不管哪种说法,都已经指向马承风成功晋入了合体之境,依旧教人骇然。

    马承风打从十四岁拜入玄武宫山门,迄今已六百一十三年。入门后只经过不到三年的外门历练,便被遴选为内门弟子。耗十年之功,凝成元神;又四十五年,结成金丹;到修行的第一百五十个年头上,丹碎婴成,晋入元婴境界;之后又经过二百六十余年的苦修,终于分出阳神,炼化阴神,晋入了分神之境。晋入分神境界后不久,便正式接任玄武宫掌门之位。之后便忙于玄武宫俗务管理,修炼的机会大为减少。

    众所周知,没有七百年的修为,几乎是不可能斩掉三尸神,使元婴与**合而为一。马承风修行六百一十三年,素来平平稳稳,没有遭遇任何奇迹,且近两百年来大部分时间都忙于玄武宫庞杂的俗务措置,怎么可能不声不响地就晋入了合体之境呢?至于说的他已经成功渡劫,那就更为扯蛋,靠不得谱了。

    虽说都是传闻,但长空子却不得不引起重视。若他不当一回事,一旦马承风真的晋入了合体之境,他就是在找死,数招之间便会送了性命。而马承风当着大慈悲寺、红莲宗和青莲宗三派数百人面前邀战,还将他很是抬举了一番,若是不应,不但自己威名要大损,连带着青莲宗也要受到拖累,从此沦为修行界的笑柄。所以这一战无论如何都得应,就算是死,那也得为维护青莲宗的颜面和尊严而死。更何况马承风也未必真的就晋入了合体之境,他还是有着极大的胜算。正要说两句漂亮的场面话接下马承风的邀战,却见李延极走上前两步,微微一笑,道:“马兄,刚才咱们可是说好的,若是长空宗主来了,约战的资格你可得让与我!”

    马承风颇为无奈地一笑,看着长空子道:“倒是我疏忽了。不过这也得看长空宗主的意思!”

    长空子冷笑道:“车轮战么?孤也不怕,尽管来就是!”

    李延极哈哈笑道:“长空子,你也未必太高看自己了吧?以马掌门的修为,你能接得下来几招?既是赶来看热闹的,还是由李某人陪你玩玩,这才尽兴!”也不待长空子多说,祭起三支竹签,大喝一声:“看招!”便抢先攻了上去。

    长空子摸不透马承风的深浅,对李延极却不怎么放在心上。论辈份,李延极比他和马承风都晚了半辈,修为的年限比他少了整整一百年,比马承风也少了将近一个甲子。若李延极不是重极门的掌门,根本就没资格向他叫战。虽说重极门下个个法宝众多,他非但不怕,反而觉得比起玄武剑气来说好对付太多了。

    李延极只有三支竹签,霎时之间变幻出土火风雷四种攻击法阵,一阵接一阵,一阵更比一阵威力大,让原本对他存有轻视之心的长空子大为震惊,差点没能应付过来,若非及时唤出灵兽天风雪豹,从旁发起抢攻,牵制住了李延极的攻势,怕是不消十几个回合,就得败下阵来。

    稳住阵脚后,长空子似鬼哭般地笑了起来,“不是说要好好地陪我玩玩么?那又何必这么急躁!”见青光闪烁,便知又是一道风系法阵结成,攻了上来,重重地一哼,探出那一直笼在大氅中的,白得有如玉石般的手来,凌空一抓,漫天的水汽尽皆被拘了过来,在面前凝成了一道高三丈,厚尺许,晶莹透明的冰墙来。乍然暴起的龙卷风撞在冰墙上,立时发出喀喀的脆响之声,冰屑四溅。溅开的冰屑有如刀锋,所过之处,无不留下深深的划痕。

    大慈悲寺长老们见状,当即喝道:“众弟子散开!”修为较低的弟子这才远远地躲了开去,哪里还敢再看?

    见龙卷风突不破冰墙来,长空子暗哼一声,变爪为掌,猛地往前一推。轰的一声,冰墙立时炸得粉碎,被龙卷风一带,搅得漫天都是。“只是你我二人玩有什么意思?那得大家一起来玩才叫热闹呢!”

    李延极又祭起两支竹签,笑道:“你这是想借我之势,波及无辜么?哪有那么容易!”霎时间风息气止,漫天冰屑好似雹子般砸落了下来。李延极再祭起一支竹签,大喝道:“去!”原本簌簌落下的冰屑顿时被一股力量给收束了起来,化支十支长约丈许的冰梭射向了长空子。

    长空子手一招,天风雪豹又扑向了李延极。面对汹汹袭来的冰梭,他全然不放在心上,双手一合,十指结印,每个指头动一下,便有一支冰棱炸开,连动十下之后,所有的冰梭尽数炸毁。轰轰之声,震得山摇地动,若非亲眼所见,实教人不敢相信是人力所为。

    除了激斗中的玄武宫和青莲宗门下,其他人等都远远地退了开去,以免被波及。

    冰棱被毁,长空子手掌一翻,结出一个奇怪的手印,然后外一堆,森寒的雾气平地涌起,浓浓的白雾瞬息便将数百丈范围尽数罩在了其中。

    冰霜冻气!

    比之于魏长廷果然是另一番气象。

    除此之外,长空子还在冰霜冻气中布下了十二个寒冰方阵——以魏长廷的修为,最多只能布四个。寒冰方阵不触动则已,一旦触动,当场就会炸裂开来,不论是护身气劲还是法宝,都难以抵挡。

    可是他布得快,李延极破得更快。祥光瑞霭笼罩的天空突然落下无数的流星火雨来,落地之后,引得寒冰方阵接连炸开,腾起的滚滚热浪将冰霜冻气一并化解了。尽管浓浓的白雾看上去翻滚汹涌,貌似寒气袭人,其实已经没有了威力。

    长空子暗赞李延极好快地机变,再次变招,抢攻了上去,以免落了后手。

    李延极祭起一只灵品的傀儡机甲缠住天风雪豹,又一气祭起了三十支竹签来,一共三十六支,打叠起全副心神与长空子相斗。

    长空子本来对李延极还存有三分轻视之心,觉得他是后辈,修行时间比自己少了整整一百年,纵是有法宝弥补,那也是无济于事的。不想数十回合下来,除了深不可测的功力外,留给他最深印象的就是那神鬼不测的机变。虽说重极门‘千机阵’的诡变之名早已名垂数千年之久,长空子也不是头一回领教,但像李延极变得这么快,这么教人无痕可寻、出乎意表的,还是头一回遇到。若非他长空子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早已败下了阵来。

    两人是越斗越快,越斗越狠。长空子只以冰系法术应对,李延极则是冰、雷、风和五行各种法阵无所不用。在竹签加到三十九根之时,长空子不得不祭起了护身法宝——那是一颗冰蓝色的珠子,隐隐透出丝丝的腥红,其名为‘冰灵珠’,圣器三阶,具有护身、定心、回元等功效,最是实用不过了——以竹签加到四十二根时,李延极第一次演化了重极门名震天下的‘**绝灭阵’。

    **绝灭阵乃是以每七根竹签为组成一阵,四十二根竹根组成六大阵,分为上、下、左、右、前、后六方,统称为**。每一支竹签各含神妙,每一个大阵各有威力,一齐引起,神鬼皆杀。

    若不是长空子见机得快,以‘冰蝉解壳’之术险险地脱出了身去,当场就得受伤。饶是如此,也被**绝灭阵的余波震得气机浮动,真元滞涩,半晌没能运转如意。

    这一战不知不觉就耗去了快三个时辰。

    就在两人还要继续相斗时,不知道是谁叫道:“呀,天怎么又黑了?”众人抬头仰望,这才发现原本被祥光瑞霭所笼罩,七彩流光不时闪现的天空再次变得灰蒙蒙的,原本已被推到数百里外的黑云又慢慢地聚合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

    李延极已经没有了再斗下去的心思,只是回身看着马承风。

    马承风也是一脸的茫然地望着天空,神情变得空前凝重。

    难道是封印修复出现了变数?

    李延极想到封印失败,鬼魔将会破印而出,关天养与白龙等一干大慈悲寺众僧都难逃性命,顿时打了个寒噤。

    也就在这当口,长空子又一掌到了。

    李延极心神已分,机变远不及刚才那般迅捷,心下立时暗叫了一声糟糕。不过情势虽急,但他依旧应变得从容不迫,一边祭起二十四支竹签组成‘固魂’之阵,另一边又飞快地布起了‘移花接木’之阵。

    固魂阵乃是守势,移花接木乃是卸力。一守一卸,为的就是化解长空子骤然发起的一击,力求稳住阵脚,寻隙再战。

    砰的一声,长空子一记寒冰掌结结实实地击在在了李延极的后心。

    在外人看来他这一掌是正中了李延极的身体,李延极怕是凶多吉少了。实际上全部掌力皆被固魂之阵接了下来,李延极浑身一震,气机浮动,丹田和几处经脉内微觉针刺之感,喉咙一甜,似有血腥涌出。好在‘移花接木’之阵完成得及时,尽数将长空了这一掌之尽卸去,这才避免了受伤更重。

    长空子正心喜李延极性是要性命不保,便见一道紫光从李延极身前升起。他识得厉害,认出那是‘雷暴’之阵,慌忙将掌往前一推,借力反跃了出去,以避‘雷暴’之威。

    李延极挨掌、卸力、反击只在瞬息之间完成,快得就连不远处的马承风都没能看清楚。就在众人都当他性命难保,苏千羽等人已经骇然惊叫了起来时,雷暴呼啸而出,追向了飞退中的长空子。

    直到多年以后,还是有人在问李延极与长空子在龙山的那一场到底谁胜谁败。

    作为当事人,不论是李延极还是长空子,都讳莫如深,从不肯言到底是胜是败。旁人都只当他们是自矜身份,不肯居功,明明是胜了,也并不总是挂在嘴边宣讲。

    事实上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胜是败。

    眼看着雷暴快要追上了长空子,突地涌来一阵其黑如墨,奇寒无比的黑雾,瞬时便将全场罩住了,伸手连五指也不见。

    马承风大叫一声,“不好……”祭起长剑,默念咒语,身上霎时升起一道冲天的清光,将滚滚黑雾远远地逼退了开来,这才高声喝道:“魔气来袭,所有人快逃,越远越好……”言语仓促,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风度?

    魔气从上山涌来,首当其中的便是争斗中的李延极和长空子。只可惜两人都只顾着如何才能打败对方,全然没注意环境的变化,魔气袭到,瞬息间便将他们淹没其中。虽听闻得雷暴轰轰作响,却没人知道他们的情况如何。

    大慈悲寺弟子最是能体会魔气的可怕,见汹汹黑雾自山上压了下来,哪里还敢多留?御风的御风、遁光的遁光,还有本事不济或者受伤无法运转真元的,都捏碎了各种跑路的符箓,相继跑路了。倒是玄武宫、重极门、红莲宗和青莲宗门下弟子,都傻傻地望着雪崩海啸一般从山下压来的魔气,以下反而还感慨场面壮观,生平之仅见。

    “李兄……”马承风见李延极并没有从魔气中脱身出来,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砰的一声爆响,魔气被炸得激荡了开来。李延极箭矢一般飞射而出,落到了马承风的身畔。

    喘息未定,李延极便冲正看着热闹的玄武、重极二派弟子喝道:“傻愣着干什么?跑呀!”他这一嗓子运用了音波功,直震得一众人等无不打了个哆嗦,这才意识到了不妙。转眼看去,广场上的大慈悲寺弟子已经逃去了大半,只剩下数十名广字辈长老和修为较深的道字辈弟子还在坚守,顿时有些彷徨,浑不知是该立即走人,还是继续留下来。

    李延极见一个个的还茫然无措,当真怒从中来,冲将上去,照面就给了苏千羽一个巴掌。苏千羽连怎么回事都没明白,就听得啪的一声,一个跟斗栽倒在地,然后就感到半边脸又麻又胀。抬头一看,见李延极满面怒容地站在面前,愕然地叫道:“师父……”

    李延极怒视着所有重极门弟子,风度全无地吼道:“还看什么?快跑呀!”

    众人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仓促地应了声是,各自驾起遁光,相继逃了去。苏千羽落在最后,爬起身来后,又叫了一声师父,却见李延极又风度全无地冲玄武宫周志方等人吼了起来,这才不甘地驾起遁光,匆匆去了。

    周志方等人显然是没有意识到魔气有多可怕,多半都是一脸茫然,先是看着李延极,又看了看全力对抗着魔气的马承风,还是不知该走还是留。

    李延极怒目而视。

    周志方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俱都点了点头,然后周志方上前一步,起手道:“李宗主,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三百二十六、封印崩溃】

    李延极见玄武宫弟子如此强项,除了本派尊长,任你是谁的命令都不会听从,不由大起佩服之心。想到自己居然如此失态,不由得笑了起来,“还没看到么,魔气来袭,任谁也不能抵挡。只要被其侵袭,就会沦为魔物,神魂俱灭,永生不得超生。快走吧,马掌门这会子也无法分心了!”说完也不管周志方等人到底是走,还是留,便又朝大慈悲寺众僧走了去。

    一众和尚虽都识得魔气的厉害,但身为地主,客人尚且在坚持,哪有自己先去逃命的道理?见李延极走了过来,俱合什道:“李宗主……”

    李延极沉声道:“众位大师,你们也都深晓魔气的厉害,非是人力所能对抗的,还是赶紧走吧。看这情形,怕是坚持不了多久!”转身便要去协助马承风,见众僧还都呆呆地望着他,就又停了下来,叹道:“我与马掌门受白龙大师所托,协助道正大师维持秩序,不想,不想道正大师……唉!”满脸的忧黯之色,痛惜之情溢于言表,“说这些有什么用?眼下贵寺还是以保存实力为上。一旦封印被破……总之后果不堪设想,多一分有生力量也总是好的!”这才纵身回身马承风身边,祭起千机阵,一起抵挡汹汹压来的魔气,为其余人的撤退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李延极方从魔气里脱出身来,长空子也飞扑了而出。他的脸色原本就苍白,反倒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虽说气息微喘,却也没有引起上官灭天等人太多的关注,一个个地只是伏地欢呼,高声地颂扬着圣教主的威猛,天上地下,无人无敌。长空子冷冷地扫了上官灭天等人一眼,又扭头看着冲门下弟子发作的李延极后,眼神既透着无奈,又带着凛凛的杀气,重重地哼了一声后,摆手道:“走!”化作道白雾,顷时随风飘散得无影无踪了。上官灭天等人哪里还会多留?也都尾随而去!

    班师古见此情状,望着黑沉沉越压越低的天空,不无得意地道:“看来用不着咱们动作,大慈悲寺也将不复存在了。好,好得很!“一声长笑,瞥了一眼依旧不肯离去的大慈悲寺众僧和玄武宫门下,又看了看奋力抵抗着魔气压来的的马承风和李延极,不屑地哼了一声,高声道:“我们走!”领着一众弟子,呼啸而去。

    马承风的侍剑童子未明见黑雾排山倒海般压了下来,马承风和李延极二人撑起来的清光不断地收缩,形势很是不妙,便道:“周师叔,咱们要去帮忙么?”

    周志方沉吟道:“这个,咱们怕是帮不上忙,先静观其变吧!”

    倒是大慈悲寺一众和尚经过商议后,都抢到了马承风和李延极身后,各自运转金刚神力,口中唪诵【大悲经】,协助马承风和李延极对抗魔气。李延极见状,又好气又好笑,高声道:“各位大师,这是干什么?”

    一名广字辈长老道:“二位掌门为保全敝寺连性命尚且不惜,我等修为虽然微薄,却也不能置身事外……”说话间,魔气突地变得异常狂躁,塌天陷地般地压了下来,清光顿时大黯,原本近百丈高,三十余丈阔的半圆弧形瞬时就被压得只有十数丈高、数丈阔了。马承风浑身一震,黝黑的脸膛顿时涨成了紫黑色,嘴角也溢出了一缕殷红的血丝来。

    李延极见状,大喝一声,祭起六十四支竹签,清光再次大盛了起来,将压下来的魔气生生顶了回去。

    清光又称【定魔咒】,是道家降魔大神通之一。其威力远不如【大悲咒】,但此时魔气尚还未到最盛之时,且又太过放肆,怕引来了天雷,因此以【定魔咒】之威力,也能够抵挡一时。却不想魔气突然狂躁起来,顿时将【定魔咒】给压了下来,还令马承风也受了伤,若不是李延极及时稳住,【定魔咒】当场就得崩溃。

    有了李延极顶上,马承风这才松了一口气,轻咳了两声,对众僧道:“各位大师,看样子封印修复已经失败,鬼魔不日就将破印而出,我等万不可久留,赶紧走!”

    和尚道:“二位掌门不走,我等绝不先走!”

    周志方等人见马承风受伤,都惊骇莫名,一窝蜂地围了上来。周志方惊声问道:“掌门师兄,你怎样了?”未明等人有的叫师父,有的叫掌门师伯,神态很是关切。

    马承风怒道:“为何还不走?志方,带上所有弟子,赶紧撤!”

    周志方深知马承风说一不二,强犟无益,只得道:“是,遵掌门师兄法旨。”取出一瓶疗伤的丹药递给了马承风,便带着四十多各弟子御风而去。

    马承风服了一粒疗伤丹药,略略运气化开后,便又加入到了抵挡魔道的行列之中。李延极的压力稍缓,就道:“各位大师,先请行一步,我等马上就来!”

    没想到一众和尚固执得好,坚持要一起走。

    李延极就道:“马兄,我来布定魔阵,大约能顶得住片刻功夫,也足够咱们从容离开了。你觉得呢?”

    马承风只是点了点头。

    定魔阵不比定魔咒,可要复杂得多。好在李延极随身所带的材料和符箓都够,不必事到临头来着急。但布阵可不是一挥而就的,很是得费上一番功夫。李延极纵起身法,在方圆十数里之内来回奔驰,又要祭炼材料和符箓,又要推算时辰、方位、灵脉等,还要将摆放好的材料串连起来,各个激活,最后才是启动阵眼。

    阵眼就设马承风身前三丈许处,利用是是建在灵脉上的一只石狮。

    李延极在石狮上刻了聚灵阵,又用材料祭炼必了,双手结成印诀,按在狮头上,大喝一起:“开……”霎时间,石狮的双眼里便射出两道通天的清光,直冲霄汉,浑似活过来的神兽一般,道不尽的威风凛凛。

    这一套工序看似繁琐,其实只花了不到顿饭功夫就完成。魔气的压力越来越大,马承风脸膛已然涨成了紫红色,额角尽是斗大的汗珠,就连呼吸都不免有些急促了。但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淡定,浑如没事人似的。

    李延极正要祭炼阵眼,噼叭一声,赤白色的闪电划过天空,当场炸响了过来,直震得屋宇、大地皆一起颤动了起来。因云层压得太低,随处可见像蛇一般游弋着的电芒,嗞嗞作响。李延极脸色一变,抬头看了看天,只见云层就在头顶百丈之处,翻涌奔驰,电光赫赫,教人怵然惊惧。“来不及了……”纵是李延极想尽最大的努力完成定魔阵,奈何天雷已然发动,灵气被禁锢,灵脉也被破坏,纵然他完成了阵法的部署,那也是徒呼奈何——没有了灵气,根本就激活不也阵眼,自然也就无从启动定魔阵了。

    “来了及了……”这一刻,李延极显得那么的悲壮,眼里竟然闪动着痛苦的泪花,“来不及了!”他连喊了三遍,见无数的光点在天空中闪烁,天雷即将发动,他哪里还顾得祭炼阵眼?仓促间尽数将七十二支竹签祭起,结成了周天幻化大阵,将马承风和大慈悲寺众僧一并护住,大叫道:“快,快跑……”

    随着好似车轮从天空碾过的沉闷声响起,暴雨般的赤白色雷光从天而降,轰向了越发的肆虐狂暴魔气。

    而在这时,魔气也排山倒海般地压了过来,定魔咒瞬时崩溃,马承风哇的一声喷出一大蓬鲜血,差点当场瘫倒。李延极将他扶住,再裹住众僧,顶着天雷,奔尽全力往山下跑去。

    灵气被禁锢,要飞不能飞,要遁也不能遁,除了靠着双腿,再没有其它的逃命之法了。

    周天幻化大阵乃是李延极所能结出的最强防御阵法,几乎可以抵抗一切的攻击。可在每承受一次天雷的轰击,李延极的面色就会白上几分,保护着他们的周天幻化大阵的清光也就会暗上几分。大慈悲寺众僧明知李延极承受下了天雷所带来的全部伤害,却也没办法相助,只得奔起身法,以最快的速度赶路,以期早点逃出天雷笼罩的范围,这样李延极所受的伤害才会少一些。

    马承风缓过气来后,忙伸手抵住李延极的后心,将真元渡了过去,以加强周天幻化大阵的威力。

    果然,有了马承风的相助,李延极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而周天幻化大阵的光芒也为之亮了些许。可他们面对的是天雷的轰击,而天雷的威力并不是普通修行者所能够承受的,那要晋入了渡劫境界,功参造化,有了半仙之体才能够挨得起,要不然就是自寻死路。李延极和马承风的修为虽然精深,但都还没有晋入合体境界,距离渡劫之境就更为遥远了。即便是两人的修为加在一起,那也不是能与天雷对抗得了的,更何况还是旨在为灭魔而来的天雷?

    约奔出十里许后,一道粗若海碗的雷光轰隆一天自天而降,正中周天幻化大阵。李延极身形一僵,噗的一声喷出一大蓬血雨,当场跌坐在地。马承风也是浑身一颤,嘴角再次涌出了鲜血,好在他还能勉强站住,一把将李延极扶了起来。周天幻化大阵的光芒暗得几乎不可见了。

    有两名广字辈长老抢上前来,分别出掌抵在了马、李二人的后心,将真元渡了过去。

    李延极一边引气归元,一面抬头看天,却见赤白色的雷团皆聚在头顶,顿时大骇。正想不明白为何会这样,就见面前一名广字辈僧人面色大变,指着身后叫道:“不好……”他回头一看,见一尊巨大的黑影正尾随着追了过来,不断落下的天雷竟没法子将它辟散了。“难道这就是破印而出的鬼魔吗?”李延极也只是听说过鬼魔,却不知道它有着怎样的法身,难免会作如此想法。

    众僧哪里还顾得上为马承风和李延极疗伤,分别将之挟起,疯也似地奔逃。

    李延极则免力维持着周天幻化大阵。若再有一道像刚才那般强度的天雷轰落下来,他怕就得当场殒命,其余人等也都得重伤,难以再走动一步。也不知是因为周天幻化大阵的强度大为减弱,已经不能引起天雷的重视,还是追逐着的那个黑影太过强大,天雷要集中力量将其消灭,接下来的顿饭功夫后,再不曾有一道天雷落在周天幻化大阵之上。可是他们奔逃得快,黑影也追得快,眼看着距离越拉越近,就算是不被黑影抓住,迟早也会被天雷误伤。一时间,众人都不免为神思黯然,深知怕是没有机会逃脱性命了。

    黑影逼得越近,阴寒之气就越重,即便是隔着一层周天幻化大阵,还是有僧人被冻得脸青面黑,几乎难以坚持。马承风和李延极虽都受伤不轻,但底子深厚,一时半会还不至于被魔气所乘,但他们却在担心和尚们会不会。

    李延极苦思对策,左右不得其法。马承风却笑了起来,“死便死,那也没什么好怕的。就怕咱们降了一辈的魔的,到头来却被魔化了,那可就……”言下很是有些苦涩。

    李延极见他还这般乐观,不免很是佩服,也笑道:“既然连死都不怕了,那又何必怕被魔化?”

    马承风嘿嘿地道:“李兄就不想想,以我们的实力,一旦被魔化了,危害可是不浅呐!”

    李延极道:“那有什么法子?反正这一回咱们都是尽力了!”长叹了一声,又道:“只不知关兄弟和白龙大师他们一行怎样了,怕是也凶多吉少!”

    马承风也叹道:“白龙大师和各位大师为封印鬼魔,视死如归,其胸襟与气魄实非我等所能及也。关兄弟更是令人佩服,明知此去九死一生,可还是义无反顾。李兄,我可真是羡慕你呀!”

    “羡慕我?”李延极笑问:“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能跟关兄弟交上朋友。”

    李延极哈哈笑了起来,很是得意。

    “你别笑……”马承风幽幽地道:“我说的是真的。天象如此,想来他们也,唉……”

    李延极心下一扯,浑如被刀子割了一下,痛不可当。想到关天养和白龙等人若不是已经殒命,那就是被魔化了,真是恨不得再杀回去,即便是拼个死,也要将魔气封印了。可他也清楚,以自己的这点实力,那是什么也干不成的……

    他们这一说话,众人反倒不觉得形势紧迫了。正奔驰着,见前方隐隐有清光透来,有僧人叫道:“快看,那是什么?”然后便听鲁长恭叫道:“宗主,可是你们么?”随后又是周志方的声音,“果然是掌门师兄,快上……”一行人都抢了上来。

    马承风和李极延当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喜。气的是自己门下弟子竟然悍不畏死,又折了回来。喜的是他们到底没把自己给忘了,赶来接应。

    李延极甫一闻声,就大喝道:“鲁师弟,快,结周天幻化大阵……”

    鲁长恭乃是进道院主,最擅长法宝炼制,于法阵的研究和使用比李延极更为精深。听得李延极之语,大喝一声:“结阵!”由他祭起三十二支竹签,其余弟子各祭起一支或是几支,顷时就结阵完成。在将李延极等人会合之后,将阵门一封,便呼啸着往山下而去。

    也就是这毫厘之差,天雷滚滚落下,一道接一道,毫无间隙地轰向了黑影。黑影原本追得极快,顿时也慢了下来。如此一来,便距李延极一行就越来越远了,只得望空发出不甘的号叫。

    这声音似狮吼虎啸,又似鬼哭狼号,说不出的瘆人。有玄武宫弟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问道:“什么声音?”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来。

    周志方大吼道:“愣什么,走!”那弟子一怔,回过神来,顿时汗透重衫,忙抢了几步跟了上来。

    随着距离越拉越远,不论是天地的黑云,还是身后的魔气,都越来越淡了。直到奔出近百里,见到了又一批赶来接应的大慈悲寺弟子后,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知道这回是逃出生天了。

    马承风站住脚后,先问周志方三派弟子伤亡如何?周志方说玄武宫有十二人受人,好在都不重;重极门有二十三人受伤,六人伤势颇重,但已经稳住了;大慈悲寺可谓伤亡惨重,死者六十八人,重伤者四十五人,轻伤者目前还没有统计出来。

    见周志方回答得如此清楚,李延极很是诧异。扭头看着鲁长恭,他也是一脸的懵然;再看苏千羽,却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这才大感欣慰,暗道:“倒不枉我一番苦心培养……”

    马承风沉默了片刻,见几位大慈悲寺广字辈长老走了上来,便问道:“几位大师,可曾议定好了接下来的行动方略了么?”

    领头的广恩是眼下大慈悲寺广字辈长老中年岁最长的,众人也公推他为尊,出来与马承风和李延极答话。

【三百零七、围攻】

    广恩起手合什,未语先悲,“白龙大师伯将敝寺托付与二位,敝寺上下皆听二位掌门作主!”

    马承风叹道:“我等有愧于白龙大师所托呀……”

    李延极道:“贵寺遭遇青红二莲宗突然袭击,伤亡如此之大,皆是我与马兄之责,当真是惭愧之至呀。”

    广恩摇头道:“谁也不曾料想到魔道会趁敝寺修复封印之际再次大举来攻。幸得敝寺已提前将大多数弟子转移至嵩山下院,要不然后果更不堪设想。若不是李掌门牵制住青魔长空子,马掌门镇住了魔气,便是留下来的数百弟子,怕也无一能够幸免!”

    李延极苦笑不语。马承风也是唉了一声,道:“鬼魔乃是天下之公敌,原指望魔道能以天下公义和众生之存亡为重,不在此刻计较门派间的私怨,暂缓来攻。由此看来,真正的魔不在龙山之中,而在魔道诸辈心中呀!”

    站在广恩身后的一名长老义愤填膺地道:“魔道不灭,天下无以为安!”此言一出,玄武宫和重极门下好些人都高声应和了起来。

    马承风正要说话,便听长空子的声音又远远地传了来,“只要将你正道尽数殄灭,天下尽归我圣教,岂非就没有这许多杀伐争端了?”嘿嘿地笑了起来。

    有弟子四下里张望,寻不着长空子的踪影,便大喝道:“魔道鼠辈,只会藏头露尾,可有胆现身么?”

    没有人应声。

    那人正自得意,不经意地瞥见白芒一闪,心下不由得一跳,便知事有不妙。幸得广恩抢先拍出一掌,将冰棱击碎在地,这才免了性命之虞,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马承风望着东边的山头,冷冷地道:“长空宗主,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将大慈悲寺覆灭了方才甘休,是么?”

    长空子道:“马承风,你不觉得这话问得太幼稚了么?若遭此劫难的是本教,难不成你就会放过机会?呵呵,孤倒忘了,你正道门下素来是满口仁义道德,最是虚伪不堪了,便是你想,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也会说不想了。”

    好话坏话都让长空子一人说尽了,玄武宫门下弟子很是气怒,有人跳将出来,便要开骂,却被周志方喝斥了。

    马承风道:“鬼魔出世,不分正邪,皆以为害。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应对,值此对大慈悲寺下手,岂非自毁城墙?”

    长空子哂然而笑,“别跟孤扯这些狗屁。孤只知道眼下是剿灭大慈悲寺的最好时机,一旦错过,嘿嘿,怕是永远都遇不着了。至于鬼魔,那也是以后的事,孤是管不得那许多了!”

    马承风心知长空子是说不通的,与其白费唇舌,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干上一场,大慈悲寺未必就真的就此一败涂地了。便道:“既然长空宗主这般见识,那我也只好说手底下见真章了!”

    长空子道:“这话我喜欢……”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马承风正在叮嘱大慈悲寺众长老小心防范,以免着了魔道的偷袭,便听得山下大慈悲寺弟子聚集处有人高声叫道:“不好了,魔道又来偷袭了……”当即怒道:“欺人太甚!”便要下山亲自去指挥反击。周志方跳将出来,道:“掌门师兄,不过撮尔跳梁小丑,何劳你出手?众弟子听令,随我杀贼!”除留下十多名弟子卫护,周志方就亲率着二十一名弟子飞奔下山去了。

    苏千羽也请战,李延极道:“别忙,先静观其变!”又道:“以青莲宗一宗之力,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将我等尽数剿灭的。现在可虑者唯有青红二莲宗联起手来,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其实大家都有这样的担忧,只是没有说出口来而已。别看大慈悲寺门下的都是和尚,一个个六根清静,五蕴皆空,其实对方天戈是又惧又怕。李延极的话一出口,一个个的相顾变了脸色,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马承风嗯了一声,“可能性非常的大。长空子已经出动,想来方天戈也不会甘于其后,我们还是小心为妙。依我看来,正面对抗实不可取,倒不如来他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只要大多数的弟子都安全转移走了,我们脱身也就方便得多!”

    李延极略一斟酌,眉头反而蹙得更紧了,“怕就怕青红二莲宗已经倾巢出动,我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马承风对李延极的担忧是一点也不意外,反而振奋起精神说道:“越是这样,我们就越要努力将人都转移出去。”一咬牙关,眼里激射出慑人的寒芒,“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

    广字辈众长老都是不通俗务的高僧,一个个参禅、谈机锋、译佛经那是个中高手,可要说出玩计谋、斗心机、比气魄,怕是连普通人都不及。见马承风说得如此坚决,虽无不为白龙所托得人而欣慰,却又为堂堂大慈悲寺,数千弟子,竟然得托庇于玄武宫之下,又无不大感悲戚。

    经过一番计较,由李延极带人正面狙击来犯之敌,马承风率同重极门下弟子,组织大慈悲寺弟子撤离。李延极深知马承风是量形势作出的安排,极为合理,也就爽快地承担了下来。不过重极门下弟子却有些不乐意,只是碍于尊长都没有发话,一个个都只得隐忍不发。

    经过一番计较,商量出了分批撤离的方略。每一批两百到三百名弟子,由一队玄武宫弟子和数名广字辈长老随同,力争以最快的速度撤到距五百里的大慈悲寺光州下院。路上若是遇魔道截杀,只求脱身为上,不可恋战。

    第一批撤离的弟子有三百人,由周志方率同六名玄武宫弟子随同,广恩等六名广字辈长老为中坚,抵达光州下院后,就地组织防御,并发出信息,通知嵩山下院弟子前来支援。周志方还肩负有向玄武宫、重极门和正道所有门派发出求援信息的重任,然后再沿途返回,接应第二批次撤离的弟子。

    如此安排可谓多方都照顾到了,又避免了被魔道连锅端,可谓是人人服膺。

    刚刚将任务分派完毕,重极门下便要去接替周志方等玄武宫弟子担任正面狙敌的重任,便见一名僧人快步奔上山来,匆匆一合什就道:“白莲宗也来了……”

    “什么?”马承风和李延极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而参与计较的多名大慈悲寺长老也是难以置信,颤声问道:“可确定是白莲宗么?”

    那和尚道:“玄武宫周真人和几位师叔都确认了,是白莲宗无疑!”

    和尚们都悲哀地宣起了佛号来。

    李延极一咬牙,忍不住笑骂道:“好一群疯子,都捡这时候来凑热闹了……”悍然之色溢于言表。

    马承风却在突然间显得倍加阴沉。独自一人踱到一旁,沉思了许久,方才道:“既然白莲宗也来了,看来此番魔道绝非仓促发动,而是有备而来。分批撤离计划已不可取,必须得另行计较!”

    李延极道:“不错,要么大家一起走,要么嘿嘿,咱们就在龙山脚下与魔道三宗死磕到底。虽说是九死一生,但总好过在半道上被截杀了。”回头对苏千羽道:“速带人去下山去支援,无论如何都不能先乱了阵脚!”

    苏千羽领命而去。

    李延极又对鲁长恭道:“鲁师弟,眼下杀出重围,求援告急的重任就只有交托给你了!”

    鲁长恭却笑道:“眼下也只有我才合适了。师兄放心,我一定将消息送出。”

    马承风也走过来,冲鲁长恭微微一揖手道:“此去凶险,鲁道兄万要保重。”

    鲁长恭一揖身,肃然道:“多谢马掌门关心,鲁某定然不辱使命!”

    马承风也不写书信,拿出一面符牌与鲁长恭,说:“将此符牌交与任何一名玄武宫弟子,再将我等所处之境况告之便可。”鲁长恭将符牌纳入乾坤袋,冲众人长揖一礼,御风而去。

    既是坚守,那就得制订出守的方略……

    山下形势危急,大慈悲寺存亡在此一战。山上的情况那又如何呢?

    魔气大盛,天雷落下,众人都只当封印修复失败,关天养与大慈悲寺一干众僧要么被魔化,要么死无葬身之地。实则上他们眼下的处境也比死无葬身之地好不到哪去。

    原本封印修复都还顺利,关天养将神识沉入意识海,身体的控制权交给了万宝炉,封印的部署也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没有出任何的岔子。三个时辰也过去了,魔气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当时广平就忍不住舒了口气,笑着说:“看这情形,咱们都只有干瞪眼的份了!”

    广印轻摇秃头,皓白的须眉随之摆动,“说不准,说不准呀!”

    广海也为之感慨道:“这才过去三个时辰,还有九个时辰好熬的,谁能料得定还会出现怎样的变数?”

    白龙打从关天养开始修复封印就一直冥坐不动,众僧都很想询问他的看法,却又怕打搅到他的冥思,只得旁敲侧击地讨论着,望白龙听在耳里,随口评论上两句也是好的。

【三百零八、‘圣手辟天’方天戈(上)】

    有一搭没的搭地说了茶盏功夫后,白龙突地睁开了眼睛。就在众僧以为他终于奈不住,想要插上来评论一两句时,却见他的眼神喷射出无尽的怒火,浑似要将所能看到的一切都焚烧成灰烬似的。众僧正自惊骇不定,就听白龙冷声道:“你真的来了?!”语气里透着十二分的不敢相信。

    众僧再次呆住了,你看我,我看你,分明不知道白龙所说的‘你’,是指谁。甚至有人在怀疑白龙是不是被鬼魔侵蚀了神志,说起了胡话来。

    “我来了!”一个飘渺苍凉的声音随风传来,好像清脆的银铃在心里摇头,听得众僧心旌一阵摇曳。

    “你真的来了?”白龙眼瞳收缩,眼白充血,神情扭曲,说不出的吓人。

    “我说过,我还会来的!”那声音却很淡定,与白龙的愤怒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到底是为什么?”白龙近乎嘶吼地质问了起来,浑身因激动而颤抖,若不是强行控制着,怕是早已经当场跳了起来。

    “为什么?”那声音终于有了些波澜,“我也总是在思考为什么,可是,没有答案……”说罢,叹息了一声。

    “你……”白龙紧拽拳头,骨节格格作响,“好,你,那你就来吧!”说话间,他的神情一连变了数变,复杂得浑似一部传奇小说,看得众僧越发的满头雾水,搞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会错过呢?”声音陡然间由虚无缥缈而转为坚若金石,字字击在众僧的心坎上,说不出的难受。瑞气分散,祥光趋避,显露出了一名身长九尺,英武不凡的中年男子身姿。

    众僧无一识得他是谁,但偏偏又觉得应该认识。

    这种感觉说不出的奇妙。

    男子仰望着大佛,眼神苍凉而又迷离,既而转为悲哀,扭头看着白龙,怆然一笑,道:“这又是何苦?”

    “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白龙蔑视地看着男子,冷笑道:“你永远也不会懂的!”

    “我永远也不会懂?”男子呵呵地笑了起来,“大师兄,我是该说你傻,还是说你慈悲为怀呢?”

    “大师兄?”众广字辈高僧浑如遭了雷击,无不瞪大了眼、张大了嘴,惊恐地看着白龙,只想知道这名突然到来的男子怎地会叫他为大师兄。

    白龙原本激动的情绪突地平静了下来,合什宣了声佛号,又恢复了素日的淡然和平静,“傻也好,慈悲也罢,你是永远不会懂的!”

    “大师兄,你有问过,他们愿意陪你一同送死吗?”

    众广字辈僧人无不愕然。

    白龙轻轻一笑,“他们都是敝寺弟子,责无旁贷。”

    “好一个责无旁贷!”男子突地狂笑了起来,“那是你白龙的责任,与他们何干?你可曾知道,大慈悲寺如今面临着怎样的险境吗?”

    白龙不语。

    “魔道五宗已经倾巢而出。青红白三莲宗誓要一血前仇,借此机会将三千大慈悲寺弟子斩尽杀绝;长生、极乐二宗虽与大慈悲寺无甚恩怨,但与玄武宫和三清教却结怨极深,都想趁此来一个了结。只怕这时候青莲宗已经率先发起了攻势,就凭着那些个最多不过元婴境界修为的迂腐之辈,如何能够抵挡?”

    众广字辈高僧莫不乍然色变。白龙却如同听着一出久远的,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还淡淡地笑道:“是吗?这便是因果报应了!阿弥托佛……”

    “让你的佛去见鬼吧!”男子陡地大怒,“亏你们这般虔诚,眼看鬼魔就要破印而出了,他们曾显露来拯救?大慈悲寺覆灭在即,三千弟子性命不保,他又在哪里?”

    白龙答道:“佛在心中!”

    “心中?”男子狂笑了起来,“大师兄,你还跟我讲佛学么?这东西救不得你,也救不得大慈悲寺的弟子,更让你们成不得罗汉菩萨。九百多年了,你难道还没有将这些看透么?”

    “看透了,却也没看透!”

    “嗯?”男子分明一怔,旋又笑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知道的……”目光却落在了自己那双厚实宽大的手掌上。

    手掌没有任何出奇之处,但随着真元的运转,竟然泛出了淡淡的金色光泽来。

    众广字辈僧人莫不震骇异常,俱惊呼道:“大金刚神掌?!”

    不错,正是大金刚神掌,而且还是已练到第六重境界的大金刚神掌。

    大金刚神掌最高有七重。

    大慈悲寺建寺以来,除龙山祖师以外,再无第二人练至第七重。能臻至第六重的,也不过区区三人,无不为一时之翘楚。男子分明不是大慈悲寺门下,又是如何习得大金刚神掌的,更为惊人的是居然已经臻至第六重境界。单凭他这一双手,怕是普天之下已经无人可以匹敌。

    “大金刚神掌……”男子突然变得有些阴沉,怔怔地发了许久的呆,才点头道:“是啊,大金刚神掌,大慈悲寺名震天下的绝技。大师兄,你看我练得如何?”

    白龙道:“臻至六重以上的,你是第五人。很好!”

    男子笑了起来,“岂止是很好?也不是我狂妄,单凭这一双手掌,普天之下怕是已无人能敌了。对么?”

    这次白龙摇起了头来,说:“别的门派我不知道,单是敝寺,便有两人是你敌手!”

    广字辈众僧再次惊住了,无不暗道:“第六重的大金刚神掌是何等威力?已到了无物不破的至刚至强境界,便是玄武宫的剑气也可赤手接下。而但凡能将大金刚神掌练到第六重的,无不拥有着九百年以上的修为,当今修行界拥有九百年以为修为的还有几人?他说的无人能敌当真是绝非狂妄之语。本寺除了白龙大师伯和已经圆寂的白象师伯,再没第三人有九百年以为的修为?可白龙大师伯为何还说有两人堪与此人匹敌呢?”

    男子似乎并不意外,笑道:“白马师弟精研般若掌法,以他的修为进度,目前最多臻至第五重境界,非我之敌。至于大师兄你么,嘿嘿,若不转修【大悲咒】,我自认非你敌手,现在嘛,你却已远非我之敌!”

    白龙道:“错了,错了!我说的这两人既非白马师弟,也非我自己!”

    “哦?”这下男子倒很是有些诧异,“白象师弟么?纵是他在,那也非我之敌的!还有一个是谁?白虎师弟?这不可能!”

    众僧听男子称白象为师弟,再一次骇然,可都想不起白字辈里还有这样一人。但白龙没有否认,显然此人确系大慈悲寺弟子无疑。

    白龙笑而不答。

    男子这才意识到上了白龙的当,脸色转冷,哼了一声道:“大师兄,你可知道我只消一掌,你的所有努力都将白费!”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白龙惘然地叹道:“那又有什么法子?反正我等皆已尽力,阻止不了也是无可奈何!”

    众僧皆不知男子是何身份,是以都不敢轻易插嘴,见男子说可以一掌破坏修复中的封印,广平慌忙叫道:“前辈,万万不可……”

    男子理都不曾搭理广平,而是定睛看着白龙许久,突地动情地说道:“大师兄,放弃吧!其实你明明知道封印是没法子修复的……”

    白龙坚决地摇头,“死则死耳,放弃是断断不可能!”

    男子急道:“大师兄,就算你为为自己想,难道也不为大慈悲寺的基业着想么?你和他们一死,大慈悲寺三千弟子便成了砧板上的肉,任由人宰割。纵是有玄武宫和重极门的庇护,那又能撑持得了多久?祖师辛苦创立,绵延六千年不绝的香火,你就忍心它就此断绝了么?”

    众僧皆觉男子讲得有理,不由得点起了头来。

    白龙丝毫不为所动,反而不解地盯着男子,“这岂非正如了你的意么?”

    “你不懂的……”男子感慨道:“不管我做了什么,从来都不曾想过灭亡大慈悲寺,我只想它好好的,永远都好好的……”他的语气就仿佛是饱受误解之后,在向最亲密的人述说心曲,说不出的凄恻感人。

    “既是如此,那你又因何要派人杀了白象师弟?”

    此言一出,广字辈众僧莫不骇得惊叫了起来,“方天戈!”

    不错,此人正是红莲宗宗主方天戈。

    对于广字辈众僧来说,眼见的事实也太不可思议了:方天戈怎么会叫白龙为大师兄呢?他又怎么会得大金刚神掌?难道方天戈曾是大慈悲寺门下?

    方天戈冷眼扫了广字辈众僧一番,又对白龙道:“大慈悲寺与红莲宗份属敌国,互相杀伐那是再所难免。白象师弟下令废了千叶之弥一身修为,我若不施之以报复,试问红莲宗何以自处?”

    白龙显然是不认可方天戈的理由,连连摇头,叹道:“你走吧,大慈悲寺是存是亡,只看天意。”

    “大师兄……”方天戈怒道:“你怎么就不开窍呢?封印的修复是注定要失败的,你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有什么意义?”

    “会不会失败,只有做过才会知道!”白龙断然喝道:“不必再说了,你去吧!”

    方天戈长叹一声,深为惋惜。

【三百零九、‘圣手辟天’方天戈(下)】

    方天戈没走。

    他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白龙一行修复封印,又怎会被白龙几句话说服就走了呢?

    广字辈众僧原本已都被方天戈说动了,但在得知了此人就是凶名动于天下,无出其右者的红魔方天戈后,个个义愤填膺。广印率先跳将起来,怒斥道:“魔头,休要多言,大师伯慈悲为怀,不计较你往日犯下的罪孽,还不离开更待何时?”他这一嗓子暗含【大狮子吼】的气劲,且又是直冲方天戈而去,便是铜墙铁壁,那也会震得当场开裂。

    方天戈恍若没有听到,只是仰头看着佛光璀璨的大佛。狮子吼的气劲涌至身前,顿时被一道金光挡下,反震了回去。

    广印见状,骇然惊呼道:“【不动明王神功】!”待要闪避,哪里来得及?攻向方天戈的【大狮子吼】气劲全被自己给消受了,震得他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当场跌坐了下去。

    【不动明王神功】乃是大慈悲寺四条修行路线之【不动明王咒】最重要的修炼功法,本身没有任何杀伤力,旨在反弹敌人施加的攻击,越是攻得猛,自身所受的伤害也就越重。此功虽然神妙,奈何修炼太过艰难,数千大慈悲寺弟子,鲜少有人会得。更何况金刚神力与不动明王咒乃是背道相驰的两种功法,前者是矛,后者是盾,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人能够两者兼修的,方天戈就算不是第一人,但也是截止目前成就最高的一人。。

    一个外人竟然深通大慈悲寺两项神功,广字辈众僧无不既惊且怒。广海起身合什道:“敢问方施主,你是如何会得本寺功法?嘿嘿,堂堂红莲宗宗主之尊,却要偷学本寺功法,未免,未免……”

    方天戈嘴角一牵,笑道:“我又何必要偷学,你说是不是,大师兄?”

    “住口!”广印缓过气来,便厉声喝道:“你有何资格叫大师伯为师兄?”

    方天戈没有说话。

    白龙却合什道:“白正师弟,当年你叛寺而去,师尊虽怒,却并未将此事明告天下,也未将你逐出师门。如今你虽为红莲宗宗主,与本寺份属敌国,但依旧不可否认你出身本寺,且还身兼本寺之神功。你这一声大师兄我也受了。”

    广字辈众僧见白龙亲口承认了方天戈就是大慈悲寺弟子,一个个浑如泄尽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哪里还能提振起半点的精神?只觉得这一切委实太过诡异了些:红莲宗的宗主,不知亲手残杀过多少大慈悲寺弟子的大魔头竟然是大慈悲寺门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方天戈那永远被淡泊之情遮罩的脸颊一阵抽搐后,终于溢现了罕见的脉脉温情,叹道:“师尊的教诲之恩,授艺之德,我是永生永世也不会忘的!”

    “那你为何还要叛寺而去?又为何要亲手杀了师父?”白龙的厉声质问有若炸雷,直震得佛光一阵晃动,顶天立地的大佛似乎也为之颤动了。

    方天戈也一震,眼里蕴满了悲伤,光芒晶莹,似有泪花在闪动。“我,大师兄,别再修复这封印了,顶多再过一个时辰,封印就会彻底崩溃,纵是神仙降世,也无力回天。咱们走吧,我自会向你说清楚叛寺的原因……”

    白龙的神情依旧坚决,目光如刀,正视着方天戈,“我也不去猜测你是何居心,你也不必来劝我。当年你既已选择与我分道扬镳,今日又何必来纠缠?若是真有心,凡请下令贵宗对本寺弟子多多留情,那就承惠不尽了!”说着,合什一揖。

    不想方天戈大吼道:“他人的生死与我有何干?我知道这世上除了师父,便是你待我最好。师父死了,你,我绝不能再看着你白白送死!”说着,一掌照关天养劈了过去。他的大金刚神掌已臻至第六重,威力惊天,别说是凡胎肉躯,纵是昆仑金炼成的不坏之身也难以抵挡。

    白龙见状,大喝道:“住手!”也是一掌迎了上去。

    两人相隔原本就近,方天戈动手之前毫无半分征兆,且还是攻击正在部署封印中的关天养,广字辈众僧尚不及反应,如山般的掌力便已压了过来。白龙奋起一掌迎上,他竟要以【大悲咒】之佛力来抵挡无物不摧的金刚神力,骇得广字辈众僧皆呼喊道:“不要啊……”

    可他们的喊声到底还是太慢了。

    金光从两掌相交出激荡开来,如初升之霞光,瞬时充满了整个天地,璀璨的佛光都为之一黯。

    “大师伯……”反应最快的自然要属罗汉堂首座广印,他也顾不得自己的修为能不能接下方天戈的六重大金刚神掌,只是奋身扑了上去,也以大金刚神掌相攻。

    “退下!”不想白龙佛袍一拂,袖底生出一股绝强的推力,生生将他震得坐回了原地。最教人不能置信的是,方天戈竟然也被震得退出了十数丈,身子连连晃了好几晃,这才在虚空中站稳了。

    方天戈先是不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分明是不能置信自己的大金刚神掌居然被白龙给震了回来,那磅礴得如山般雄浑、如海般深厚、如雷般奔放狂暴、如金刚般坚不可摧的掌力岂又是慈悲为怀、只降邪魔、不伤一物的佛力?他在大慈悲寺门下三百余年,天资聪慧,悟性绝佳,于多门深通皆有涉猎,委实想不通白龙所用者到底是佛力,还是更为高明的金刚神力。

    “阿弥托佛……”白龙合什,神情间疏无半分喜色,悲悯地看着方天戈,“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你的大金刚神掌固然刚猛,却只有其形,而不得其神。你的灵魂已被凶戾的杀伐之气所彻底侵蚀,毫无半分慈悲之心,又如何能够发挥出得大金刚神掌的真正威力来?”

    方天戈满脸的失落,自嘲地笑道:“是了,【大悲咒】克制的就是凶戾邪魔之气,我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魔头呀……”说完后,陡地化成了一道淡红色的烟雾,消失不见了。

    广字辈众僧哪里能捕捉到方天戈的行踪?俱以为他走了,惊得噫了一声。有人还说:“这,这就走了么?”白龙定睛一看,大叫道:“不好!”纵身跃起,朝着大佛扑了过去,可又哪里来得及?

    轰的一声闷响,大佛微微震动,金红的光芒和着石屑溅射开来,漫天都是,霎时便将祥光瑞霭席卷一空。

    白龙呆呆地看着大佛,神情说不出的绝望。

    就在此时,一道紫色的电芒从天而降,正中佛头。

    紫色电芒来得蹊跷,浑无半点征兆,命中佛头后,无道条电蛇发出嗞嗞的声响,向佛身飞快地蹿行而去。但凡电芒过去,浓郁的黑气随之溢出,不过片刻功夫,大佛胸口以上的部位尽被黑气所笼罩。

    关天养闷哼一声,长喷一口鲜血,仰天倒了下去。广印抢将上去,一把将他抱住,悲呼道:“关施主……”其余众僧望着逐渐被黑气包裹的大佛,说不出的绝望。

    白龙却是不惊不怒,反而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说不出的悲怆,良久才高声道:“天意,难道真的是天意吗?”眼见黑气朝他汹涌袭来,一掌推出,将之逼退,大吼一声,念起了真言,一尊庄严佛像从他头顶冉冉升起。佛力如海潮般澎湃而出,顷时间便将汹涌漫延的黑气压了回去。

    方天戈的惊呼声也随之传来,“佛骨舍利塔么?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白龙盘膝之下,瞑闭双目,双手合什,虔诚地唪诵起了佛经。佛像越升越高,越升越大,仙灵之气氲氤,异象层出不穷,道不尽的气象万千。

    俄尔,一座高三尺许、底座直径约有七寸许的金塔从白龙的顶门缓缓升出,佛光也越发的炽强。大佛身上但凡有一丝一缕的黑气溢出,顷刻间就被化尽了。虚空之中,诸菩萨、诸罗汉、诸天神将的幻影按班侍立,朝着金塔恭敬执礼,梵唱之声响彻天际。

    众僧莫不虔诚礼拜,息心诵佛。

    方天戈的声音又传了来,“大师兄,难道你就不知道,鬼魔破印而出之势已不可能,别说是仙器,纵是神器怕也难阻挡……小心!”便见他如疾风般卷扑而来,伸手去抓白龙。

    广印怒吼道:“好贼子,欺人太甚!呔!”吐气扬起,全力一掌望方天戈当胸击去。

    方天戈浑似没有看到,不闪不避,一爪扣住白龙的胸襟,猛力抛甩了出去。广海等人也都奋起身来,出拳的出拳、出掌的出掌、出指的出指,皆不惜性命地向方天戈攻击。

    方天戈腰身扭动,堪堪避过了广印的大金刚神掌,却没能避开广海的般若掌和两记灭神指,霎时间身上金光大盛,脸色也在顷刻间连变了数变,闷哼一声,呛出了一大口鲜血来。可他并没有就地发起反击,而是大吼一声,“走呀!”双掌望前一推,一股巨力海啸般涌出,将广字辈众僧和昏迷中的关天养远远地掀了出去。

    至此时,众僧方才看到,一道紫雷正从天而降,直直地劈向白龙方才盘坐之处。

【三百一十、天意】

    紫雷是是天雷中等级最高、威力最强者,一旦被其劈中,别说是普通人,便是下三阶的神仙怕也难逃神魂俱灭的下场。

    众僧这才明白过来,方天戈不是要谋害白龙,而是为了救下白龙的性命。

    不过如此一来,他却难逃被紫雷劈中的下场。

    眼看着紫雷就要落到方天戈头顶,红光一闪,方天戈便消失不见了。轰的一声,紫雷命中大佛手指,石屑纷飞,巨大的佛指也被当场炸飞。原本被佛光镇住的魔气再次溢出,较刚才猛恶了不知多少倍。

    众僧见此情状,实在不能明白天雷为何不降伏魔气,反而助纣为虐,破坏封印的修复,从而为鬼魔的破印而出制造了最佳的机会。

    若说封印被破坏是人力所为,那鬼魔破印而出就是上天所为。

    看着雄伟的大佛在黑气中像沸水中的蜡般一点点地融化,众僧说不出的悲楚,俱一齐合什,高宣佛号。

    方天戈在不远处显出身形来,胸前已被鲜血浸透了一大片,但他气势依旧不减,嘿嘿地冷笑道:“你们虔诚信仰的佛呢?在哪?鬼魔破印而出,有多少信众,多少人为此而永不超生,佛为什么不现身救世?”

    有的没悟透最后关节的僧人莫不茫然自问:“是呀,佛无处不在,慈悲济世,为什么此时却不现身,以大神通封印鬼魔,却要任它破印而出,为祸世间呢?”

    白龙等深悟佛法之人却晓得佛不是万能的,世间一切缘法皆有因果,非佛所能改变。只是眼前这一幕委实太过壮烈了,不但毁了他们的心血,也将龙山祖师、将大慈悲寺的心血尽数毁了。若是天雷不能降灭魔气,天下从此将会多事,人间定会沦为地狱。

    白龙心下沉痛,恨不能以死为祭奠这场空前的灾难。

    方天戈却出声提醒道:“佛骨舍利塔是仙器,此刻祭起,固然能镇住魔气,却也会引来天雷的攻击。这道理他们不明白,大师兄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白龙怆然一笑,“不尽最后一分人事,如何才能明白天意?”

    方天戈冷笑,“其实你早知道结果。这又何苦来着?”望了望天,叹道:“趁着天雷还没有发威,赶紧走吧。若还一味坚守,非但无益,还让大慈悲寺数千弟子惨遭屠戮。大师兄,你是深悟佛法之人,有些道理不需要我来讲你也该明白!”

    白龙点头道:“是,我明白!”

    方天戈拱手一揖,漠然地道:“如此最好。战场上见吧!”身子纵起,化作一道红光,消逝不见了。

    广平见白龙就这么让方天戈走了,惊诧莫名,问道:“大师伯,为何,为何将他放走了?”

    白龙没有搭理广平,而是看了看广印怀中的关天养,叹道:“我等百死不足惜,可是关施主,哎……”

    众僧皆看出来了,关天养在修复封印时被天雷之威所袭,不但经脉尽断,就连神识也遭到重创,微弱不堪。若非他体内寄藏着两个来历不明的事物,而这两样事件的道行又非同小可,这才将他本命元神护住了,不然纵他是不朽金身,也定然落得个灰飞烟灭之下场。

    好在性命保住了,余下的也可从容再议。

    就算封印被毁,鬼魔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破印而出的,更何况头上还有滚滚天雷,任何影响力量平衡的事物在百里范围内出现,都会遭到天雷的攻击,比如佛骨舍利塔。

    白龙等人原本以为他们有充裕的时间下山与门下弟子会合,不想没走出多远,形势突变。魔气冲天而上,天雷也滚滚落下,两相交战,龙山沦为魔域。教人躲无可躲,藏无可藏,只得拼着性命与天雷魔气硬扛。

    众僧原本打算经由前山下山,再与等候的众弟子会合,一并撤往嵩山下院。不想前山魔气与天雷斗作一团,凶险万分,但凡一切生灵皆被摧毁,无一能够幸免。无奈之下,众僧又只得选择相对较为安全的后山下山。行至天女谷时,便被魔气所包围,历时六个时辰的苦战不得脱身,眼看着多人伤势沉重,再不突出重围,便是被魔化,也会死于天雷之下,白龙只得冒着性命之危,祭起佛骨舍利塔,引来天雷,使得天雷以魔气相争相斗,这才乘机脱出身来。

    从天女谷出来,众人极尽小心,趋避着魔气而行,好不容易才到得山下,脱出了最危险的范围,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一行人中,广平修为最低,数遭天雷轰击,不但经脉尽伤,元神也受到震动,情况最是危急。若不再加以疗治,纵是性命保住了,修为也会大损,终此一生,怕是也再无机会证得菩提道果。

    白龙看了看天,便对广印道:“你且先带人去前山支援,待我寻个地方稳住广平和关施主的伤势,随时便赶来!”

    广平强撑着道:“大师伯,我的伤不要紧,还是赶去支援前山要紧!”受伤的多名广字辈僧人皆说伤势无关紧要,还是支援前山为上。

    白龙却说:“支援前山重要,救治你们也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保住了,重建寺院也不是难事!”

    广印等人听他如此说,皆深受教诲,分派一番人手,没有受伤或是受有轻伤者,皆与广印一道赶往前山支援,伤势沉重者随着白龙一起行动。广思见白龙身边没个护卫之人,便提议自己留下充当护卫,以备不测。广印、广海等人也都同意。可白龙却说:“不必多说了,前山更为要紧。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都去吧!”众僧见他如此坚决,只得作罢。

    分手之后,除了关天养外,便只有五名随着白龙。好在他们伤势虽重,却是行走无碍,在白龙的引领之下,他们行了三个多时辰,这才寻着一处远离魔气天雷,又较为僻静的一处洞府——此地原是寺中僧人清修之所,只不过已有些年头无人来了。

    入洞之后,白龙便让受伤众僧先服了伤势,自行调息,他须得先稳住关天养的伤势才行。众僧皆依言而行。

    白龙将关天养放在石榻上后,便伸手抵住天灵盖,欲以自身真元,修复关天养浑身断裂之经脉。不想真元甫地发动,就遭遇一股绝大的反弹之力,将他的手猛地崩了开来,不单是手心,整条手臂都隐隐发麻。

    “好强横的护身气劲!”白龙既感慨,又惊异。但想到关天养伤势沉重,再不作处理怕是后患无穷,便合什一揖,道:“二位仙灵容禀,贫僧非有半分冒犯之意,实在是关施主伤势沉重,须得尽快调治,不然就再无恢复之可能了。”说着,又将手按了下去。

    这一回没有被弹开,真元也顺利地经由百会穴灌入关天养的体内。不过他随即就发现:关天养原本被天雷之威震得寸断的经脉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部接续上了,体内生机盎然,哪有半分受伤的样子?顿时大吃一惊,暗道:“这,这是怎么回合?”旋想到关天养体内寄藏着两大仙灵,除非是瞬时毙命,不然都会迅速地好起来——他哪里知道关天养能如此之快地恢复,除了有青城剑典的部分功劳外,更多的要归功于龙血的神异。若非经过龙血的洗礼强化,以关天养的这点修为,纵是有万宝炉和青城剑典护体,那也是必死无疑——心下顿时大感欣慰,合什道:“原来关施主已然无恙,多谢二位仙灵!”这才出去为广平等人疗治伤势。

    这一回关天养受的伤并不重。

    为什么这么说呢?

    只因部署封印之时,他已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了万宝炉。以万宝炉的力量,足以对抗天雷余威,也正是如此,关天养的经脉才会寸断,而不是被天雷给电成焦炭。天雷的威力是常人难以想像的,纵是有万宝炉和青城剑典的守护,关天养的神识也是受损不轻。好在他修炼的是原力,意志也极为强大,恢复的速度远比过常人,在白龙准备为他疗治时,除了身体业已无碍外,神识也基本恢复。

    回想着这一番的经历,他却觉得如同做了一个梦,好半晌才忍不住问万宝炉:“你说,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万宝炉也是窝了一肚子的火,骂道:“驴日的,别让我逮着,不然老子拔光他的皮!”

    关天养啊了一声,显是没明白万宝炉在说什么。

    万宝炉恨恨地道:“你傻呀,真当是天意么?”

    关天养懵了,“不是天意那是什么?”心说,“天雷滚滚,阵势比灵泉鬼仙飞升都还要大,难不成还是人力所为么?这不可能!”

    万宝炉大骂道:“天意个鸟!哼,我也懒得跟你多说,将来自会知道的!”

    关天养最讨厌被吊胃口,笑问道:“早说晚说都得说,干嘛不现在一气说明了?按说这不该是人干的,难道,难道是妖么?不,这也不可能。哪有妖能控制天雷的?噫,莫不成是神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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