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六、九星元阳锁(上)】
广慧满脸的庄重,浑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出家人不打诳语。”
另一名老僧起手道:“得闻关施主在江州慧泉寺的一番作为后,我等便有心请施主前来一叙,奈何寺中事务繁多,一直未能分出身来。直至广慧师兄在千阳山遇见施主,这才出言相邀!”
关天养越发的震诧,“不知,不知广慧大师邀晚辈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广慧先是叹了口气,合什宣了声佛号,这才沉声道:“为了一件法宝!”
“法宝?”尽管关天养已经隐约猜到了是为法宝的强化,但还是不敢相信堂堂大慈悲寺竟然会邀请他这个才崭露头角的小人物来强化法宝,不免正sè问道:“不知是一件什么样的法宝?”
“一件类似于开启鄢陵宝藏的法宝。五行锁元尺是钥匙,而敝寺这件却是锁!”
“锁?”关天养越听越觉得纳闷,“不知道是什么样锁?”
广慧沉声道:“九星元阳锁!”
“啥?”关天养差点跳了起来,脸sè也是惊得煞白,双手按着椅子扶手,强抑着心中的震骇,问道:“九星元阳锁??”那神情浑似见到了活鬼。
广慧和众僧一齐点头道:“正是。”
关天养长身而起,猛地将手臂一挥,高声道:“这,不可能,绝不可能!!”神情分明已是有些凌乱。
广慧苦苦的一叹,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若是其他的锁,我等又何必劳动关施主?”
关天养复又坐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七名老僧个个神情凝重,犹如铜浇铁铸而,却还是觉得这几个加起来不知有几千岁的老和尚在糊弄他,将手连连摆起,“拜托,别逗我了,行不行?就算你们要考验我的本事,也不是这样子玩的!”然后就怔怔地盯着广慧,看他拿什么话来说。
广慧哀叹一声,“这确实太过于惊世骇俗了些,但我等绝无诓骗施主之意!”
“当真是九星元阳锁?”关天养又忍不住跳了起来。
“当真!”众僧一齐点头道。
关天养呆呆地站立了良久,方才吁声道:“九星元阳锁的唯一功用是镇锁鬼魔。这,诸位大师,早在洪荒之前,众魔已经被尽数封印或放逐,如今又岂还有存在的?”
“有的!”广慧面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须眉一阵乱抖,“只是为数不多了。敝寺负责看守的这一只便是封印在人间界三十六只鬼魔之一。”
关天养啊呀地叫了一声,“这,这……另外还有三十五只呀?这可真让人难以置信!”颓然地坐回了椅子里,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饶广慧等僧众修持jīng深,提将起来,也是眼含惊惧之sè,“敝寺建基龙山,时至今rì已有五千三百余载。寺成之后,龙山迭现异象,一度被称为圣迹。此类传说已经收集到【九州风物志】内,关施主想必也该知道的!”
关天养心知这些旧事定与被封印的鬼魔有关,点头嗯了一声,“都说这是佛法东渐,佛祖欢喜无限,显现的圣迹。莫不成内里别有因由?”
广慧道:“确实别有因由。众所周知,建寺之龙山祖师十四岁随其师远赴西域求法,一百三十四岁只身还回,于龙山开凿佛窟,始建大慈悲寺。龙山祖师智慧圆通,佛法渊深,我大慈悲寺弟子无人堪望其项背。”说到这里,众僧一齐合什,宣了声佛号,广慧又才继续道:“祖师十四岁便远赴西域,于中土文化了解并不深,特别是于封印之术更无涉猎,自然没能看出来龙山之下封印着一只鬼魔。敝寺历时三百余年方才建成,在这期间,祖师也发现了异样,并请来平谷轩辕世家予在查堪,确认龙门之眼内封印着一只鬼魔。而敝寺的兴建已经触动了封印,说不定鬼魔哪一天就会破印而出,再度为祸人间!祖师深悔自己过于莽撞,发下宏愿,不将鬼魔重新封印,便永坠轮回。”
关天养听到这里,不免暗叹道:“这也是一个既伟大,又傻得可爱的和尚呀。”
“此后的三百余年里,祖师穷尽其功,联手时任轩辕世家家主轩辕晓峰施主总算将封印修复完成。所谓的圣迹,也是封印修复过程中,佛法神通显然出来的异象,并非是佛祖因佛法东渐而欢喜降下的圣迹。封印修复完成之rì,祖师也坐化圆寂!”说到这里,众僧又宣起了佛号,连关天养也禁不住念了一声‘阿弥托佛’。
“这九星元阳锁便是祖师联合轩辕晓峰施主一并炼制,既是一件圣器,也是封印鬼魔的阵眼。四千多年过去了,九星元阳锁的灵力不断衰减,时至今rì,已到了十分危险的地步。五百年来,敝寺僧众想尽办法将其强化,却是不得其门。得知了关施主在慧泉寺的一番作为之后,我等才萌生了请关施主相助之心。”
关天养长长地哦了一声,将满心的古怪念头驱散,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大师又何不早说是这回事呢?害得我苦思了数月,也不明白为我要邀我来参加佛欢喜rì的法会!”当场笑了起来,满脸的自嘲之sè。
另一老僧道:“施主有所不知。当年祖师与轩辕晓峰施主便是在佛欢喜rì这天将封印修复完成。随后不久,祖师便示寂坐化。此后每年这一天,敝寺都会举行法会,一则是宣扬我佛慈悲渡人之宗旨,二则是纪念祖师之功德,三则是以阖寺僧众之念力加强封印威力!这便是外人所不知道的了!”
关天养缓缓地点着头,暗想道:“九星元阳锁非一般法宝,其复杂实在超乎想像。天下有那许多法宝炼制和强化的名家,这些和尚都不邀请,却请我来了,也不知是我的是看得起我,还是已经别无良法,走投无路了!”见众僧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无不带着乞盼之sè,深知这桩麻烦自己是甩不掉了,便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不知这九星元阳锁在何处,可否容晚辈一观?”
广慧眼里顿时掠过一丝喜sè,忙站起身来,“施主请随我等来!”众僧亦随着站了起来,齐声道:“关施主请!”
出了方丈室,广慧拉起关天养的手,迈开大步就走。
关天养顿觉耳畔风声大作,举目张望,只见四下景物如电般后退,较之先前那一番奔驰有着天渊之别,简直就是掠地飞行。再一看其余众僧,也迈着相同的步子,大袖飘飞,宛若踏风而行,每一步便能跨出数十百丈,简直教人不敢相信。
“这便是大慈悲寺的‘芥子步’么?”关天养略一分辨,顿时大喜。【大圆满经】烂熟于心后,他便对【芥子步】、【须弥金刚掌】、【龙爪手】和【灭幻指】四种神通身向往之极,不想短短一天之内,竟亲眼连见两种,教他如何能不兴奋?
所谓芥子步者,便是小小的一步却能跨越三界六道,超出世外。往小里说,迈出极平常的一步却能越过数十百丈、千里万里的距离。当然,这也得受修为的限制。
【须弥金刚掌】又称【须弥山掌】,乃是大慈悲寺最为闻名的掌法,以至强至刚的佛力发出,别说是山岳,便是天地亦可摧之。传说当年佛祖将大闹天宫的孙悟空镇于五指山下,便用的是【须弥山掌】。
【灭幻指】又称为【迦叶拈花指】,乃是大慈悲寺最为神奇的神通之一。心怀慈念者,受此一指,丝毫无损,有如幻法;心存恶念者受此一指,三魂七魄顷时间被打入轮回,便是有小蓬莱起死回生的【返魂钟】也救不回来。
只可惜【大圆满经】中并不详述这四种神通的修习之法,若不然他早模仿着用起来了。可惜纵是亲眼目睹了,也窥不透其中关键,只不过空自感叹罢了。
约半个时辰后,众人穿过云雾的笼罩,奔上了高山之巅。罡风凛凛,呜呜劲吹,带起衣袍猎猎作响。关天养极目四望,目力却难以远及,脚下虽云涛汹涌,却不能给人以立于云海之上的轩朗飘逸之感,反倒觉得越发的云山雾罩,迷迷茫茫。抬头望天,雾云朦朦,连rì头在何处都看不着。按说此处离平地已有千丈,水汽沉降,该是天朗气清,阳光灿烂才对,怎地倒还比不上山下了?将神识放出一探,顿时感到有蹊跷,正要问什么原由,就听广慧道:“施主请看!”关天养扭过头去,便见广慧抬手一推,原来云雾朦朦的天空缓缓开朗了起来,露出了湛蓝的青空,金光般的阳光有如cháo水倾泄而下,将云海都镀成了金黄sè。
见识过了然手段的关天养当然不会为此而惊着了,但此情此景却给他一种醍醐灌顶的畅快感,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好。随着天空越来越开朗,一尊有如幻景,不知道有多高的佛祖坐像生生将他震住了。
与这尊坐着的佛像相比,他们所在的高山不过是座小土包子,哪里还有高度可言?最为神奇的是,只要一抬眼便可看见佛祖那慈悲的笑容,有如近在眼前,不论怎么变换方位,那双慈和的双眼都始终注视着自己。
难道真是幻术?
【二百八十七、九星元阳锁(下)】
关天养正自惊疑,就见广慧等僧众朝着佛像合什朝礼,他也忙跟着合什一揖。广慧道:“施主请看,佛祖胸前的那面九星轮盘便是九星元阳锁了!灵力充足之时,每逢天朗气清,都会释放出九彩霞光,如今却是黯淡异常,已是数十年不见霞光异彩了!”
关天养哦了一声,留神细看了起来。因隔得太远,只能看见那九星轮盘上镶嵌了九种不同的宝石,至于具体是如何炼成、又是如何运转的,却不能仅凭目断就弄清楚的。
九星元阳锁唯一作用便是封印鬼魔,流传于世的炼制之法共有两种,一种是基于风水之九星,一种是基于奇门之九星。平谷轩辕世家jīng于封印之术,不论是风水还是奇门都被其发扬光大,运用得神乎其妙。关天养脑子里关于封印之术的知识少得可怜,毕竟封印与法宝强化实在不相关联,他也用不着费心去学习。至于这件九阳元阳锁是按风水和奇门两种成法中的哪种炼制,还是另有创新,有没有融进封印之法还不得而知,若有,他怕是也无能为力了。
辨看了良久,关天养确定镶嵌在盘上的九颗宝石分别是:白sè天晶石、黑sè玄晶石、碧sè碧青石、黄sè大地之魄、白sè白虎石、赤sè地火之晶、白sè天魂玉、紫sè应龙珠。九颗宝石也按惯常的摆布之法镶嵌,并无奇特之处,至于内里的法阵是如何运转的,还须得就近摸索一番才能知晓。
再者九星元阳锁又是镶嵌在佛像前胸之上,想必上与天、下与地相连通,就如同开启鄢奚陵的五行锁元尺一样,一发动而全身皆动,稍有错乱便会捅出大乱子。
见关天养凝神细看不语,广慧就道:“众所周知,我大慈悲寺并不擅于法宝的炼制,更对强化一道毫无涉猎。三十年前,敝寺曾邀来轩辕世家当世家主轩辕天朗施主察堪,前后历时数月,他也不明所以。只说回去之后研究一番再给敝寺答复。却不想这去就再无音讯。前年敝寺派人登门拜访,才知轩辕天朗施主回到平谷后的第二年就已经转世重修了,目前尚未探知其下落。经过一番商议后,敝寺便想请重极门李宗主前来,只是俗务羁绊,一直未能成行。慧泉寺一役之后,我等又经过一番会商,这才决定由贫僧赶赴千阳山,邀请施主相助!”
关天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淡淡地嗯了一声,以示他在听,“大和尚,你有没有法子送我上去看看?隔着太远,我也只能看到个表象!”
广慧点头道:“自然可以!”拉起关天养的手,腾空跃起,迈开大步朝着佛像奔去。<wWw。SUiMenG。com>他这一迈步,关天养才发现佛像当真是巨大得难以想像,忍不住在怀疑这到底是人力建造而成的,还是佛祖显灵的圣迹。要知道广慧每跨出一步便有百丈之遥,如是走了茶盏功夫,共计二百一二十八步方才抵达佛像胸前。通过一番繁复的的计算,关天养得出这座佛像至少有一千五百丈高。
一千五百丈?
对于一座山峰而言,这已经是极高的了,但对于一座人力建造而成的佛像来说,简直就是不敢想像的。也不知道当年大慈悲寺动用了多少的人力物力才最终建成,关天养唯一知道的便是龙山祖师与轩辕晓峰共耗时三百多年才最终完成封印。这佛像显然是封印的一部分,花在这上面的功夫怕是也不会少。
这一面九星元阳锁可以说是关天养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法宝,便是李延极为浔阳城炼制的那座镇水神塔在它面前也不过成了一根微不足道的筷子。广慧拉着关天养落脚在碧青石上,便是这颗碧青上也能宽宽松松站上去二三十人,要将九颗这般巨大的宝石按九宫的分布之法镶嵌上去,那得要多大的空间?
再者此前他见过的最大的碧青石不过拳头大小,而脚下的这一枚怕是要一间宫殿才装得下去,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而镶嵌在这上面的每一颗宝石也都不会作第二之想。由此可见,大慈悲寺为了将鬼魔重新封印,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价。
关天养暗暗地感慨了一番,就蹲下身摸了摸碧青石,触手之际,却只能感觉到细若游丝的灵力波动,全不如想像中那般充沛。灵力波动细微也就罢了,还散,散而不凝,根本无法驱动法阵维持正常的运转。“是聚灵阵出了问题!”关天养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目前来看是这样的……”神情也变得忧重起来。
广慧须眉俱拧到了一起,惊惧之sè已是溢于言表,“那可有法子修复么?”
关天养沉吟道:“先别忙,待我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问题。”纵起身法,挨个将九颗宝石都看了一遍,然后又循着符文刻制的线条,将九星元阳锁炼制的每一处细节都摸了一遍,这才回到碧青石之上。
这一来回足耗了将近三个时辰,广慧已是急不可待,“施主,能修复么?”
关天养的脸sè既yīn且沉,“在我回答之前有两个问题想请教大师!”
广慧忙道:“请施主赐教!”
“第一个问题,七十二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九星元阳锁的聚灵阵会被外力所破坏?”
广慧顿时愣住了,“被外破坏?这,施主这话从何说起?”
关天养一看广慧满脸的惊诧便知他不晓内情,不由得一阵气馁,“好吧,第二个问题,谁能将九星元阳锁取下来?”
广慧又沉默不语了。
关天养见状,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大和尚,你既请我来,那就不该有所隐瞒。也不是晚辈看不起你,就以你的修为而言,无论如何也是将它取不起来的。这法宝经过【如意真幻阵】的祭炼,大则能覆天盖地,小则能如芥子,不过消耗的法力却是难以估量……”
广慧吁了口气,苦笑道:“施主慧眼如炬,所言一丝不差……”
关天养见广慧yù又止,好似有难言苦衷,气就不打一处来,冷冷地道:“现在我就回答你:我有办法修复它,但是……”
“但是什么?”
广慧显得很紧张,这却是关天养不能理解的。
“但是工程极为耗大,我都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承担得起!”关天养说完,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借机欣赏笼罩在云雾中的龙山之景。
广慧沉思了片刻,猛地一咬牙,“不管多大的工程,敝寺都会承担起来!”
关天养叹了口气,心下很是佩服广慧的气魄,但他还是觉得这和尚不够坚定,便扳起手指头道:“首先,必须要对整个封印有全面的了解,这当然就缺不了轩辕世家的配合。其次,这九颗宝石因受到外力的冲击,其灵芯已经被摧毁,失去了本来的作用,必须更换。还有其他的材料也需要换。大和尚也知道,晚辈所jīng者是法宝强化,于炼制一道是远不如重极门的,所以也要请重极门相助。还有……”说到这里,他见广慧神情很是专注,显是在默记他所说的,便忍不住哂然一笑,“在不能搞清楚九星元阳锁的聚灵阵到底是受到何种力量的打击而毁坏的,说再多都是白搭,唉……”
广慧以为关天养有放弃之意,忙不迭地道:“贫僧确实不知聚灵阵竟然已经被外力破坏,这事,这事怕要方丈师伯才清楚了!”
“方丈师伯?”关天养奇道:“原来大和尚不是方丈呀?”
广慧摇头道:“贫僧是菩提院首座,暂代监寺之职。敝寺方丈是白象师伯!”
“白象大师?”这名号关天养却是听都没听过,“这位白象大师现在在哪?方便一见么?”
广慧有些迟疑,“这个,白象师伯如今在坐禅,已经将近一轮甲子不见外人了。我等也须得经过一番商议,在大家都同意之后,才能前往请示!”
关天养嘿嘿地冷笑了起来,“真麻烦!那你们看着办吧!”
广慧带着关天养回到山巅,将情况说了,亏得他记忆好,将关天养分析的情况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众僧都当场议论了起来。好在他们决事的效率不慢,都一致同意午后就去后山请见方丈白象大师。
下山之后,广慧就说请关天养先行安顿于菩提院,不必再去知客院了,以免吵扰。又专门调拨了两名小沙弥侍候饮食起居。
关天养倒也乐得清静。
不到天黑,广慧就回来了,说是白象大师同意相见,请他移驾后山苦海之畔一会。
“苦海?”关天养先是一愣,旋就笑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是个什么地方?”
广慧满腹的心事,实在没有jīng神打趣,只说:“施主去了便知!”
出了菩提院,望西约行了一个时辰,就在关天养已经全然忘了走了多少里程时,一座清澈无波的湖泊赫然出现在眼前。
【二百八十八、苦海之畔的奇遇(上)】
广慧放慢了脚步,沿湖望西行去。不多远,便见一体格壮硕,方面大耳的中年僧人蹲在湖边浣洗衣物,见他们来了,点头一笑。竟似从未见过世面的乡野汉子,乍一见生人,颇有些腼腆。
关天养何曾见过这般不着尘埃,纯真无邪的一笑?竟也跟着乐呵呵地笑了!不想广慧走上前去,躬身行礼,“方丈师伯,关施主到了!”他当场哑然,哪里料想到这人竟然就是大慈悲寺的方丈呢?若非广慧亲口称其为方丈,他真以为不过杂役僧人罢了。
白象微微颔首,“你且去吧。明rì的法会如期举行就是,不必再来请示了!”
广慧合什一揖,“是,遵方丈法旨!”就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关天养这才醒过神来,上下打量着白象,不禁笑问道:“老和尚,你真是大慈悲寺的方丈?”广慧从形容上来看,远较白象更老,他也只称之为大和尚,称白象为老和尚,只因白象不但是广慧的师伯,还是大慈悲寺的方丈。
白象展颜一笑,“好像我没有冒充的必要吧?”指着身畔的一块石头,“来,坐下说话!”又说:“湖里有莲子,若要吃自己采摘就是!”
关天养看着白象的第一感觉就是亲切、亲近,浑无半分前辈高人的架子,甚至连一点修行者该有的气质都没有,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和尚,心下不由十分疑惑地道:“难不成这个和尚的修为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了?”就在石上坐了下来,笑问:“你既是方丈,为何还要在这里洗衣?”
“衣服脏了,自然要洗!”
关天养心念一动,就想到佛家一首有名的谒句: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心下暗道:“他是不是在说自己洗的不是衣服,而是身上的尘垢呢?这样才能明心见xìng,顿悟佛法?”霎时间,又联想剑修的法门,似乎有所颖悟,却又不能抓住。
白象见他出神,就道:“山下那许多人在找你,他们还想从你身人抠下一片龙鳞来,你便不怕么?”
关天养啊了一声,没料到白象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诧异地一笑,“怕?我若不怕就不会躲上这几个月了!”
“既是如此,那你为何还来?就不怕来了脱不了身么?”
关天养嘻嘻一笑,“以前怕,现在不怕了!”
“为什么?”
“大慈悲寺邀我来,没道理连我的安全也不能保证吧?你说是不是!”
白象哈哈大笑道:“这也未必。以敝寺一寺之力,如何能力敌天下修行者?”
关天养嗤声道:“那我也不怕。既来之,则安之,怕有何用?”
白象轻笑了一声,一边漂清衣服,一边说道:“如此说来,你也很无奈得很?”
“无奈?”这两个字浑如击中了关天养的神魂,令他浑身为之一震,不禁暗道:“是呀,我确实无奈得很。可是我为什么要无奈呢?无奈是一种被动接受之下的洒脱,却不是超脱。如果不能获得真正的超脱,我又怎么能够突得破诚字境呢?这就像楚庸,他岂非一直都处于一种无法摆脱的无奈之中?”
正想着,就见水花激溅而起,无数的晶莹水滴竟然似在瞬间都化成了无坚不摧的杀人利器,朝他飞shè而来。
好家伙!
关天养纵身飞退,擎剑在手,却也并不舞出剑幕来挡住水珠,而是一剑一剑地挑刺。每刺中一滴水珠,就听得砰的一声轻响,水珠炸成了水雾消失不见了。他出剑快,水珠飞shè的速度也在加快,到后来几乎是应接不暇,满眼都是晶莹的水幕。出手稍慢一点怕是就会被shè得满身的窟窿。
此时他已经无暇去想白象为何要用水来攻击于他,除了拆招、变招,尽可能地提升速度,将已知的技巧运用到极致……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绝对是他有生以来历经的最艰难的,远比之于在黄金大殿内与武毅的那一场、与梁杰在赤霄峰下的那一场、与宫泽在铸剑峰北坡的那一场更为艰难。毕竟那几场战斗事前都有准备的时间,闪挪的空间也足够,更利于他将技巧的巧妙xìng发挥出来。而眼下除了须得在仓促间将智慧、技巧和速度运用到了极致外,还得逼着自己不断地压榨干最后一丝潜能,寻求突破,突破了再突破。深知稍慢毫厘,便会被漫天的水珠shè成马蜂窝。
这场战斗固不是他所能愿的,但既然已经遭遇了,那就是战斗到最后。
历经长久的技巧锻炼,关天养的思维反应能力已远比常人可比。此情此景之下,他也无暇去思考,为何水珠施加的压力总是恰到好处,既不至于让他感到半点的轻松,也不会令他当场崩溃。分明就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潜力压榨,旨在考验,或者是提升他的整体实力。
白象漂洗完了衣服,就采了一片荷叶盘膝坐在石头上,面带笑意,恍若看猴儿戏般专注着关天养的一举一动,见水花少了,将荷叶一挥,隔空掬起一蓬水花洒了过去,分明是不要关天养有半点的轻松。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坚持下来了,三个时辰也在煎熬中挺了过去……到了后来,关天养已全然忘了时辰,只是在变化中不断追求变化,在突破中不断追求突破,在颖悟中不断颖悟。他已经忘了自己还是人,若是人,绝对不能应付这般猛烈的攻势;若是人,就绝不可能应变如此之迅捷,几可与闪电媲美。渐到后来,竟连剑魂的存在也忘了,恍恍惚惚间,只觉得自己就是剑魂,剑魂就是自己,已然不分彼此。
水滴慢慢地变成水线,水线又在不知不觉间化成了水幕,水幕散去了,又钻出来一个个恍若有生命、有灵魂的水人,四下里将他围住,一招快过一招、一招狠过一招地攻击着。若换作别人,怕是早已绝望地放弃了抵抗,任由宰割。但关天养没有,纵然已是筋疲力尽,他还是在奋起全力战斗。除了知道一旦停下来,只消挨上水人的一击,便会筋骨碎裂,不死也会重伤外,便是不服输的本能支撑着他在坚持。他总是在堪堪要崩溃之际告诉自己:再坚持片刻,会取得胜利的,会的……
【二百八十九、苦海之畔的奇遇(下)】
除了战斗和坚持,他已经忘了一切,忘了这里是龙山,忘了来大慈悲寺的目的,忘了广慧,忘了白象,忘了……整个身心全被战斗所填得满满当当的,再也塞不下别的东西。
是不是将所有的水人都消灭后,战斗就会结束,关天养已经无暇去想,甚至也分不出心思去想。
白象越看越觉得诧异,暗暗感叹道:“此子不过十几岁,便有如此修为,也不知遭遇了一番怎样的奇遇。其先天虽有不足,后天所得却极厚,二者相补,有如浑金璞玉,已是无可挑剔。更难得的是智而慧,巧而明,全无半分自傲之气。当真是百年罕见的奇佳之才呀……”原本是为一眼看不透关天养修行何法,便以水相试。不想一试之下就看出关天养的修为已臻瓶颈,堪堪就要突破了,只是不得其法,他这才施法相助。
原以为关天养最多能坚持一个时辰,不想一个时辰过去了,关天养依旧生龙活虎,浑无半分疲态,白象不免大为诧异,暗道:“好强的耐力,也不知服食的是何种异果,竟有这等神效!”
两个时辰过去了,白象见关天养虽略露疲态,但依旧游刃有余,惊叹之余不免又大为振奋,心说:“都说师兄才是两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奇才,不到三十年就已谙通本寺四门神通,只身闯过了‘十八罗汉试炼阵’。依我看来,这小子比之师兄怕是还要强上一筹。单以战斗力而论,金丹境界以下的修行者怕是都非其敌。”一想着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将师兄比下去的奇才,不免兴奋得呵呵直笑。
眼看着三个时辰过去了,白象非但不惊不骇,心下反而渐渐涌起了阵阵忧忡。按说两个半时辰已是人力所能达的极限,但关天养非但没有倒下,反而还越战越勇,攻击也越来越狂暴,观之令人心惊。深怕他稍有失手,就会伤及无辜。
白象至此时方才瞧出端倪:关天养竟是罕见的狂暴体质。狂暴体质最为可怕之处就是一旦发作起来,潜能被尽数潜发,实力较平时提升数倍,乃至数十百倍。纵是本来无法战胜的对手,也可以数招之间击杀。不过狂暴极难持久,长不过顿饭功夫,短则十数息,必然耗尽体力,当场昏死,成为任由宰割砧上之肉。而关天养进入狂暴状态已外半个时辰,体力好似长江大河,源源不竭,浑无半点枯竭之象,这就令白象十分的不解了。
“莫不成他的体力永远也耗不尽吗?”白象很是骇异,良久才悟出其中的关窍,“难道,难道他是服食了人参果一类的圣物么?若不然小小年纪,纵他再有稀罕之奇遇,也断无这般好的体力……”
四个时辰后,关天养疲态沉重,已到了出剑刺击都无比艰难的程度,但他还是在咬牙苦撑。白象深知每一次耗尽潜能的战斗都是极为宝贵的提升机会,是以到现在都没有停手,但攻击强度较之先前已是天差地别。
直耗了四个半时候,关天养最终才不支倒地,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
眼看着天都快要亮了,白象不免暗自苦笑:“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是断难相信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竟有如斯修为和耐力。简直就是奇迹呀……”这才将他抱回了苦海之畔的小屋里安置了下来。
这一觉睡得既沉且香,连梦都不曾做过。醒来的时候,关天养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榻上,身上覆着一条薄被,体内暖烘烘的,说不出的舒坦。窗外阳光灿烂,淡淡的花木馨香袭入鼻翼,令人jīng神一振。四下里也不闻人声,入耳的尽是清脆的鸟鸣和风拂过树梢的沙沙之声。
关天养挠了挠脑门,却想不起是怎么睡着了的。将腰一挺,翻身坐起,身手较之前敏捷了太多,轻灵得毫不着力,实力分明又有了极大的提升。
好家伙,莫不成又遇着什么好事了么?
着实费了一番脑筋,关天养这才想起白象和那铺天盖地的水珠来,不免暗暗诧异道:“难不成这老和尚帮我洗经伐髓,让我的功力在一夜之间倍增了吗?”却又觉得这想法委实有些可笑,穿好衣服鞋袜,就往外走。
白象正在院中石桌之前抄写着什么,神情专注,俨然物我皆忘。关天养走过去一看,见他正在用恭楷抄录着【金刚经】,也就没有作声,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入了已经抄录好的纸张。
小时候经常与私塾偷课,那塾师的一笔字写得极好,关天养深为羡慕钦佩,总觉得字写得好的人都是极有学问,又温敦厚重,受人景仰。他也曾想过练出一手好字来,奈何不论是纸笔还是墨砚都极为昂贵,那时连饭都吃不上,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时rì一久,也就抛下了。每每想起,虽略感遗憾,却又安慰自己说:“只要有时间,我也能练出一手好字来的……”细看了片刻,他就发现写字并不像想像中那般容易,特别是恭楷,每一笔、每一画对手、眼、心的配合和力的运用的要求特别的高,丝毫不压于剑修在技巧上的运用。写出好一个字或许不难,写好十个、百个字却实在不容易得很,全然不亚于练好一套剑法,非得浸润数年、乃至数十年的功夫不可。
联想到自己对玄武宫剑法的创新,关天养不禁暗为得意,心说:“给我十年时间,不定我也能练出一手好字呢?”又看了片刻,觉得白象写出的每个字都透出一股了庄重、慈和与沛然的正气,便是没有见着人,只看字,就如同看到这个人的内心和品质,不禁油然生出一股子敬意。
这便是书法的神韵了么?
关天养一时竟呆住了。
都说字犹如人。书法是集技巧与jīng神修为于一体的技艺,剑法又何尝不是?都说技进乎艺,艺进乎道,二者臻至极高境界,皆可通乎神。万法既相通,那能不能在剑法上实现与书法异曲同工的神妙呢?
想到这里,关天养神思驰往,兴奋得难以自禁,当场拔出剑来,将那套就着【玄武洞玄剑经】演化出来的剑法重新演练了起来。
第一趟演毕,似乎略有所悟,再演第二趟。
第二趟演毕,他心中顿时涌起了无数的别扭,赫然发现自己虽然能就着十几招【玄武洞玄剑经】演化出一套完整的剑法来,但却并未能得剑法的神髓,只不过是一套技巧的运用的汇总罢了。这就好比一笔一画地将字写了出来,表面看着像那么回事,可在白象的满篇的恭楷面前,才知道那一套自鸣得意的剑法不过是蒙童习字,按着基础套路拼凑出来,既无美感可言,更遑论内在jīng神气韵了。
也就是说,放在技击上,他演练出来的这套剑法尚有些许可取之处;但放在法和道的面前,那就是乏善可陈。
第三趟演毕,关天养就已越发的觉得自己不堪得很,哪里是在创新剑法,分明就是在亵渎。本以为自己不论是在技巧的运用,还是剑道的颖悟上已经登堂入室了,现在才知道竟然连门槛都没有看到。一时之间羞愧和惊惧交加,大汗淋漓而下。
白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经文的抄写,慈和地看着关天养,笑道:“yù速者不达,强求未必有好结果的。自然而然,水到渠自成。”
听着这话,关天养的心霎时宁静了下来。将剑收起,怔怔那篇已经抄写完的经文,思忖了良久,“老和尚,你说……剑法能不能像写字一样,也能表现出这种独特的jīng气神来!”
白象笑道:“能,当然能。”
关天养眼里掠过一丝迷茫,“我以前觉得剑法不过是一种技巧,只在于运用罢了。现在看来……错得实在离谱呀。剑法其实不是剑法,技巧也不是技巧,剑法是一种……嗯,一种境界,技巧是智慧,二者融而为一,那就是……”
“就是剑道!”
“对,剑道!”关天养顿时又振奋了起来,直感到浑身燥热,“老和尚,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什么问题?”
关天养沉吟了片刻,将思绪理顺了,这才道:“……我是不是该从一招一式的基础练起,就像写字,要从一笔一画练起一样?”
“当然!”白象点头道:“技可进乎道,艺可通乎神,这是千古不易之至理。没有基础,不论是技和艺,都无从谈起!”
关天养取过一纸白纸,抓起笔来,照着白象抄写的经文临摹了起来。只一落笔,就感到软软的笔头竟然远比剑还难控制,甚至远比他觉得最不好用的长剑都还难控制,临摹着写出来的字非但没有半点气韵可言,字体的架构和篇幅的更是丑陋不堪。浑像地震过后,满地的狼藉。但他还是耐着xìng子将整段经文都临摹完了,然后才搁下笔,将自己的字和白象的字对比了一下,非但没有失望,反而哈哈笑道:“这可有意思了!”
白象倒觉得他很有意思,笑道:“剑法也好,书法也罢,都是法。技成乎法,法入乎道。不管做任何事,都有个过程,成长的过程,断乎没有一蹶而就的道理。这点你要谨记!”
白象的这番话也印证了关天养的理解,他就连连点头道:“是,多谢老和尚指点!”
白象拿起了笔,又铺开一张白纸,微笑道:“你来看这个……”蘸饱了墨的笔在纸上飞舞了起来,有如龙蛇竞走,凤鸾翱翔,变化万千。
关天养哪里认得一个字?但没看了片刻,便觉得有无数的鬼怪妖魔扑了过来,竟要将他吞噬似的;一会儿又成了抢夺龙鳞的修行者,有张志礼,有周鹤章,有辜不诚,还有班师古……霎时之间就多得数不过来,一个个人都挥舞着法宝,说不交出龙鳞就要取他xìng命;一会儿又变成了一条条的盘旋飞腾的黑龙,神情狰狞而可怖,凛凛的龙威令他怵然而惧。
他想躲,想藏,却是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想转身逃走,只一扭身就发现身后却是绝域。
怎么办呢?
有个声音在喊道:“打败它们,打败它们,将它们通通都打败。逃避得了一时,逃避不了一世。想要真真正正地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你就要战胜一切的恐惧!”
战胜一切的恐惧?
能战胜吗?
可是已经没有退路了,就算是战不胜,也得背水一战!
拔出了短剑,厉吼一声,将心中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怯懦,所有的勇气,都从这一嗓子里吼了出来,然后挥舞着短剑扑了上去。
这一战较之前与水的那一场更艰难,更具有挑战xìng。
此前考量的是技巧,是智慧,是速度,是对已掌握的东西的运用的话,这一次考量的就是意志。
剑修的根本就是意志。
剑修的强大与否不在于战斗力够不够高,而在意志的坚韧和壮大。
意志就是剑修支配一切,战胜一切的根本。
只要无所畏惧,那就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
一番血战——似乎只是过了一瞬间,也像是鏖战了整整一万年——将所有的敌人全部打败后,关天养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处荒寂无人的原野之上,仰望茫茫天际,除了寥落的星辰和几缕孤云,便只剩下了拂身而过的清风。
敌人没有了,恐惧也就没有了。
为什么要没有敌人才没有恐惧呢?
又为什么要有恐惧呢?
恐惧是因为心有牵绊?
恐惧是因为心中有了攀比,有了高下之分,有了强弱之别吗?
此时此刻,身边没有了敌人,没有了高下,没有了强弱,除了仰望星云,什么都没有了,恐惧、怯懦、悲伤、痛苦……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这是不是说明它们本来都是不存在的?活在世上,就该存着仰望星云之想,而将余者皆抛却,皆忽视呢?
可是,总有那么多的对手是战胜不了的,那又该如何面对呢?
想到这里,大地突然裂开,一只浑身鲜血,狰狞之极的恶魔从地缝中爬了出来,口里喷吐着烈焰,张牙舞爪地朝着厉吼。
这就是战胜不了的对手!
它来了!
看着它一步一步朝自己逼近,关天养心底原来再度涌起来的恐惧又渐渐消散了下去,暗道:“怕什么?我命在我不在天,更不在敌人之手。狭路相逢,勇者方能取胜。不要说面对实力强大的对手,就是面对仙圣,也不要心存畏惧和不可战胜之想。因为害怕而不出手,那就什么机会都没有。只要有心出手,哪怕是本来不可能战胜的对手,那也有取胜的机会。胜与败不在于结果如何,而在于心中所想。常存胜念者,虽败犹胜;心怀败想者,虽胜亦败……”
一声长啸之后,恶魔消失了,苍茫的大地不见了,皓皓星空挂着的是一轮皎皎圆月。
今天是七月十五了?
下个月就该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月圆了,人呢?
刹那间,关天养的心底尽被杜若的影子充满了。
相思的滋味不是苦的,不是辣的,不是痛的,而是如酒般醉人的。
这一刻,他多么想感慨一句:“有个人思念多好呀!”然后默默地喊道:“杜若,你好吗?天涯明月共此时,你是不是也在想我呢?”满心的柔情,一腔相思,却不知该如何倾述。
偏在这时,一阵清幽的茶香飘入鼻翼,不禁令他一震,暗道:“大晚上的,谁还喝茶呢?”扭身望去,见白象正在湖边对着明月清荷笑品香茗。
好一个会享受的和尚。
关天养大笑着走了过去,也不问,径直在白象对面坐了下来。
他不会品茶,但他却不想错过享受这美好意境的机会。
白象斟了一杯递过来,他也不道谢,接过之后,闻了闻淡淡的茶香,眼神就落在了倒映杯中的圆月之上,禁不住问道:“老和尚,天上的月亮和杯中的月亮有何不同?”
白象却笑着反问道:“杯中月与湖中月又有何区别?湖中月与江中月又有何区别?”
关天养没有喝茶,而是抬头望着天空,脑海中尽是寥落星辰与几缕孤云的景象,全然不见朗朗明月。口中只道:“既无分别,那哪一个月才是真的?”
“真者自然真,心怀真诚者,自然也能看见那轮真月!”
“哦?”关天养眉头一拧,“那什么又是真?”
“直入本心便是真!”
“怎样才能做到直入本心!”
“不用做!”
“不用做?”
“对,自然而然就行!”
关天养没有说话了,默然地细嚼着‘自然而然’的意思。
白象念道:“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只要无云,万里皆是青天!不矫揉,不造饰,不掩讳,任由本心敞露,那便是无云青天,便是得一真字了!”说完之后,又添一句:“茶凉了!”
关天养低下头下,看着杯中茶汤,笑道:“是呀茶凉了,凉了就无香了!”这一才口喝进嘴里,咕嘟一声咽了下去。
白象又给他斟了一杯。
“老和尚!”关天养又道:“为什么看着你用笔在纸上画,我心中就涌起了各种古怪的意象呢?”
“那是你心中杂念太多,yù望太多,恐惧太多!”
关天养目光又被杯中月吸引住了,怔怔地看了片刻,又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突地展颜地笑,“是了,是了,天上的月亮才是真。仰望着它,余者皆不见了。万里青空,只余一轮圆月。那便是真了!”
白象大笑着仰下一杯茶,指着关天养道:“悟了,悟了,又悟了……”
关天养心下跳动,只在刹那间感觉自己好似经历了百千个轮回,已是再获新生了。然后他就明白了: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又突破了修字境,进入了更高一层的诚字境。
诚者,诚其意也,意正心诚,方才登堂入室。
也就是这一刹那的改变,他发现眼中看到的世界已经不再同于以往了。
至于有哪些不一样,他却又说不上来!
【二百九十、白象】
白象合什道:“恭喜施主,贺喜施主!”他就算还是没有看出关天养修炼的是何种法门,但也看得出,关天养终于取得了突破。
关天养起身一揖,“老和尚,若非得你点化,我又如何能够悟得这许多?谢谢你了!”
白象笑道:“何必要谢?”
关天养哂然一笑,“是呀,何必要谢?!”又坐了下来,自斟了一杯茶。看着杯中摇曳的圆月,便想到今天本该是大慈悲寺十二年一度的佛欢喜rì法会,便道:“广慧大师邀我来参加法会,却也不知是一番怎样的气象!”摇了摇头,分明是深以没能参与盛会而遗憾。
白象摇头道:“没什么气象,倒是被人大闹了一通!”
关天养一惊,“那些人闹上山来了么?”
“强闯山上来的。没见着你,都说敝寺将你窝藏起来了,还说若不将你交出去,便放把火烧了菩提院,烧了知客院!”说着,白象竟然乐呵呵地笑了,“还好他们没说要去烧罗汉堂,烧藏经阁,要不然那可糟糕得很!”
关天养却无心品味白象的幽默,无不忧忡地叹道:“真没想到,我是走到哪,就把麻烦带到哪!”
“哪里没有麻烦呢?”白象道:“只中心中无麻烦,那么世间泰然。”
关天养又笑了。
“你是如何看出九星元阳锁上的聚灵阵是被外力所毁,而不是年深rì久,失去了效用?”
白象突然说起这事,顿教关天养一怔,乍觉九星元阳锁已是隔世之事,逍遥得不可触及了。“这个……”好不容易才将记忆拉了回来,侃侃地道:“就拿今天写的字来说,同样是写的字,为什么老和尚写的和我写的就那么大区别呢?”
“这两者之间有得比么?”
“在我这里就有得比。我对法宝的探知,就好比大师念经写字,都是一种本能,而不是技能。九星元阳锁是一件圣器,圣器自然有器灵,可是它的器灵却不见了,聚灵阵又是由内而外被摧毁的——这个,我没办法跟你解释清楚为什么会知道聚灵阵是由内而外被摧毁的,毕竟老和尚你也不懂得法定炼制之道——我实在想不明白,到底要多强大的力量才能从正面将摧毁一件圣器。”
“那你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
关天养双手一摊,“我想不出来,虽然我的想像力一直都还算比较丰富的!”
“这个问题很重要么?”白象方大的脸上不免也堆起了几缕愁苦之sè来,显是并不想提及这些过往的旧事。
关天养不想这些和尚对此事竟都晦莫如深,若不是白象对他有点化之恩,怕是真的已经当场拂袖而去了,但还是没有好气地道:“当然重要。我必须搞清楚它是被什么力量摧毁的,才能够将它重新修复。要不然就只有重新炼制一个!”
白象苦恼地道:“那就太麻烦了,再者我虽然不懂法宝炼制之道,却也知道炼制一件圣器是要看机缘的,不是说想炼就能炼出来!”
“确实如此。”
白象叹息了一声,悠悠地道:“说来,我们也不知道九星元阳锁是被谁摧毁的。那夜刚交亥时,什么征兆都没有,只听得一声巨响,整个龙山都震动了起来。一整夜乱下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了许多天,大师兄才发现九星元阳锁出了问题,竟然是被人用莫大的神通破坏了。师兄身为藏经阁首座,见识广博,非我等所能及,经过多番查辨,认为破坏九星元阳锁的人极有可能是他!”
关天养惊异地嗯了一声,满脸的难以置信之sè,“是谁”
白象略一犹豫,才道:“也不知道你听过这人的名号没有,他便是玄武门下楼子方!”
“他?”关天养虽惊,却不乱,越发觉得此事不可思议,“怎么会是他呢?你们可有证据?”
白象神情黯然,“没有证据,所以这事便只有我们几个师兄弟知道,再没有外传!”
“可是老和尚,楼子方为什么要这么做?”关天养一语就抓住了要害,在他看来,做任何事情都得有动机,没有动机就胡乱破坏,那岂不成了疯子?再说疯子又岂会知道龙山佛祖坐像下面封印的是鬼魔呢?
白象苦笑了起来,“我也想知道!”
“这可就奇了。你们既没有证据,又没见过他动手,为何却这般肯定呢?”
白象何尝不觉得这番猜测过于牵强呢?只是其中详由也不足为关天养道,颇有些尴尬地道:“若不是他,那便只有神仙罗汉,千年妖魔才有此修为了。凡尘污秽,神仙罗汉无故不会下降;自封神大战以后,妖魔已然绝迹。几千年来,除了楼子方外,再无第二人有此功力!不知施主以为我的分析可还有道理么?”
关天养果断地给予一个冷笑,“道理?我看就是胡乱猜测,yù加之罪罢了!”毕竟楼子方可是他崇拜的偶像,遭大慈悲寺这般误会,心下着实有些义愤。
遭了关天养一顿当头批评,白象非但不觉得难以情,反而越发的坦然了。“是呀,胡乱猜测。这些年来,白马师弟云游在外,一直未曾归来,为的就是寻找楼子方的下落,求证到底是不是他意图破坏封印,放出鬼魔!”语带忧忡,暗含说不出的伤感意味。
“放出鬼魔?”关天养却没有去细味,只觉得白象的理由越发的荒谬,冷冷地质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若不是怀着这个目的,为何又要破坏九星元阳锁?”
关天养气往上涌,恨不得照面一脚踹过去。
白象见关天养神情愤愤,心下颇有些纳闷,不解地问:“怎么,施主是觉得我们这般怀疑太过分了么?”
关天养本想乘机挖苦两句的,但想到白象到底是大慈悲寺方丈,修行界的前辈高人,又于自己有恩,便将一口怨气强行咽到肚子里,仍旧冷笑道:“过不过分是你们的事,与我何干?只是我必须得知道这是什么人干的才能判断出聚灵阵到底被破坏到了何种程度,从而才能决定是修复还是另行炼制!”
“必须得弄清楚?”白象见关天养说得这般郑重其事,顿时狠起了难来,“这个,很重要么?”
关天养实在不明白大慈悲寺的和尚们到底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但他也懒得去多问,就道:“天下修行门派数百,修炼的功法有多少种怕是你老和尚也不清楚吧?就拿玄武宫来说吧,虽源出三清教一脉,但其入门的【玄天真经】与三清教的【玄宗万法录】大相庭径。即便同属道门一脉,三清教、神霄派、符箓宗的修行功法又各异。在各不尽同的修行功法后面,就有着各不尽同的力量。你是高僧大德,这该明白我为什么要弄清楚是谁下的手吧!”
白象这才明白其中的关窍,“是了,各种力量造成的破坏不尽相同。这就好比人生了病,须得弄清楚了病因才能下药!”言罢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不出的忧忡。
关天养仰望着天穹,嘿嘿地道:“若是你们都弄不清楚,那我也只能说爱莫能助了!”
“那就没有其他的路子可走了?”白象似乎还不甘心,紧紧地盯着关天养,眼里尽是企盼之sè。
“有!”关天养不假思索地就答了出来,顿时令白象jīng神为之一振。“重新炼制。”在听到这四个字后,白象满脸都是失望之sè,禁不住连连摇头,“这怕不太现实。圣器可不比凡器或是灵器,炼制工程太过浩大,怕不是短期内能够完成的。最可怕的是还不能保证必定成功,唉……”
关天养实在不明白白象到底在想什么。若说是不想让他接触到大慈悲寺的核心机密,那就不该请他这个外人来;若说真心请他来修复,又不该推三阻四,晦莫如深。心说:“这些老和尚也忒能蘑菇了,这般下去怕是不会有什么结果……”将主意打定,就轻咳一声道:“经过初步的查探,没有灵气的补充,封印的力量正在减弱。照这般下去,谁也不知道鬼魔会在什么时候破印而出。若是老和尚有别的好法子,我自然乐见其成。”剩下的话也不消直接说出来了,以白象的智慧不可能不明白。
果如关天养所料,白象方大面颊上的肌肉禁不住抽搐了几下,眼里尽是忧惧之sè,“照这般说来,灭世的危机随时都可能会爆发了?!”言至于此,沉痛地闭上了眼睛,“唉,阿弥托佛,罪过呀,罪过呀……”其神情无比沉重,浑似背上压了一整座龙山,令关天养原本振奋的心情当场就落了下去,恹恹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见白象默诵经文,关天养轻吁一口气,笑道:“尽人事,听天命吧。要不,你把九星元阳锁先收下来我看看,若不定能瞧出些端倪也未可知!”若是换作别人,他断不至于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早已经请辞走人了。但白象不是别人,直觉告诉他,这老和尚是个敦厚的实在人,心地仁善,并无机心。更重要的是白象的一番点化助他突破了修字境,这份情是无论如何也要还上的,要不然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白象沉吟了片刻,终于作下了最后的决定,猛地睁开双眼,点头道:“好,明rì一早我们便去!”
关天养暗叹一声,心说:“要说动这老和尚还真不容易!”将杯中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下去,正要站起身告退,便听得一声狮吼响起,震得山摇地动,宿鸟惊飞,回声经久不绝。他不禁乍然sè变,张皇四顾,“哪来的狮子?”
白象眉头微蹙,叹道:“不是狮子,是【大狮子吼】!”
“大狮子吼?”关天养这才想起大慈悲寺有门神通,专以大吼震慑敌人,不免吃了一惊,“难不成有人上山闹事么?”
白象倒是淡定得很,“这几个月来哪天又少了闹事的?休去管,睡去吧!”哂然一笑,便收拾起了茶具。
关天养料知大慈悲寺必有所防备,轮不到自己担心,笑着起身一揖,“老和尚晚安!”就回房去了。身子甫一沾榻,便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rì一早,白象便带着关天养去了龙山大佛,耗了小半天功夫,才将那大得足以遮天盖地的九星元阳锁收了下来。
缩小之后,原本宽径百十丈的巨大物什不过只有两寸许,呈陀螺般的圆形,通体乌黑,看不出有何出奇之处。教关天养哭笑不得的是,九颗巨大的宝石居然缩得只有绿豆大小,哪还有‘天下第一’的风范?
白象见关天养看着九星元阳锁出神,久久不语,半晌才忍不住问:“施主可曾瞧出了什么?”
关天养轻笑一声,“哪有那么容易?九星元阳锁是出了名的复杂,大大小小的法阵有上百个,算上符箓的话不下万种。怕是没几个人能把它理得清顺。对了,封印建造的图纸还在么?”
白象道:“在!存放在藏经阁。你若要调看,还须得移步前往藏经阁!”
关天养呵呵笑道:“早听说大慈悲寺和玄武宫的藏经阁收藏了数不清的修行功法,素来为天下修行者所向往。只可惜神秘得很,从来不曾有外人入内阅览过。嘿嘿,不想我竟然有幸入内一观。这倒也算得上是一桩得意之事了!”
白象乐得呵呵直笑,“敝寺的藏经阁是一点都不神秘,只要是想读读书,不论是敝寺僧众,还是俗家弟子,亦或是别派修行者,都可随意出入,从不曾有过禁止。当然,藏经阁内的书籍都是敝寺数千年收集珍藏的成果,外借就不方便了!”
关天养顿时傻了眼,“是么?怎么我听人说,大慈悲寺和玄武宫的藏经阁是天下第一等的防卫禁严之所,便是神仙罗汉来了,也未必能够强闯入内?”
白象连连摇头,“讹传,都是讹传!”拉起关天养的手道:“我也不必多说,一切你见了便知!”刚要迈步走出,就见一道火龙从山下某处汹汹而上,直冲霄汉,威势好不迫人。
关天养一见到火就忍不住想到红莲宗,脸sè顿时沉了下来,“红莲宗?”牙关紧紧地咬在一起,愤恨之sè溢于言表。
白象倒是不为所动,“千叶之弥来了!”语气也淡然也很,浑像山下发生的事与他毫无关系似的。
“千叶之弥?”关天养很是有些诧异,“这又是何人?”
“红莲宗红莲堂座主,扶桑甲贺流出身,jīng于忍术和红莲宗火法,是红莲宗内仅次于方天戈的第二号实权人物。”
关天养不禁一凛,眼里激shè出慑人的杀气,“这……是不是表示红莲宗攻山了?”
白象哂然一笑,“兴许是吧。且由得他们闹去!”话声才落,就见一只巨大的淡金sè手掌从天而降,冲霄的火龙受此一压,片刻间就烟消云散了。
关天养禁不住脱口惊呼道:“须弥金刚掌!!”霎时间激动得脸sè都cháo红了起来,差点就忍不住冲下山去看个究竟了。
白象不料关天养竟有这等见识,颇有些诧异,“不错,正是须弥金刚掌。广印已经有四成火候了,足以压制住千叶之弥!”
关天养嚯的一声惊笑道:“四成火候就足以压制红莲宗的二号人物,那要是练到十成火候呢?”
白象哈哈笑了起来,连连摆手道:“不可能,不可能的!敝寺五千多年来最高的只有练到第七重的,七重以上就非人力所能迄及!”
关天养既惊且疑,打量着白象壮硕的身板,“那老和尚你练到第几重了?”
白象眨着眼睛,满脸的诡诈,“我不练须弥金刚掌!”
关天养一愣,“那你练什么?”
“练字!”
关天养愕然,“你是和尚还是书生?”
白象只是仰天大笑,“走吧,去藏经阁!”携起关天养的手来,袍袖一拂,飘然飞腾而出。
关天养见白象神情从容,意态欢喜,浑然对山下发生的事毫不介怀,心下顿生纳闷,“老和尚,你是大慈悲寺的方丈,有人上山来闹事了,你怎地不闻也不问?”
白象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过问?”关天养尚没来得及回答,就见一条冰龙冲盘施飞起,所过之处,殿宇草木尽皆冻成一片冰霜。
“魏长廷?!”关天养的脸sè瞬时间青了下来,牙关也被咬得格格作响。
“看来魔道青红二宗都上山来了!”白象依旧不为所动,俨然世间万事,都不萦放在他心怀上了。
关天养却是无法淡然,“这也好,省了我不少事!”见那冰龙肆虐,双眼已然快要喷出火来了,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看就要当场暴走。
白象一看就看出了端倪,尚没来得及开口劝解两句,关天养就怒声道:“不行,我得去会会他!”挣脱白象的手,作势就要往山下冲去。不想身子一转,白象已拦面了去路之上,“我觉得没这个必要!”老和尚连连摇着光秃秃的大脑袋,“目前他们还不能肯定你已经到了大慈悲寺,闹闹也无妨。可你一旦现身了,那可就麻烦得很呢!”
【二百九址一、险恶(上)】
关天养没有去细体会白象所说的‘麻烦得很’是哪些麻烦,只将脖子一梗,红着脸道:“老和尚,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莫不成我真以为是来龙山借你大慈悲寺躲灾避难的么?”冷哼了一声,满脸的愤然。
白象笑道:“谁说你是借敝寺躲灾避难的了?正魔二道相争由来已久,青红二莲宗打上山来,兴许并非为了你呢?若你就这么贸贸然地现身了,岂非更添麻烦?不但你自己脱身不得,就连敝寺也有洗不掉的干系。到时正道各派也蜂涌而至,那可就是个没完没了之局呀!”
关天养咝地吸了口冷气,静心一想,白象所言何尝不是?数月前,广慧在千阳山邀自己于七月十五rì出席大慈悲寺法会,如今已是七月十六,魔道青红二莲宗兀自打上龙山来,怕是并非为了自己。若是鲁莽冲下山去,非但不能化解大慈悲寺的危机,反而还会把自己陷进去,也会将大慈悲寺置于尴尬之地。想通了此节,心下顿时坦然,“既是这样,那我姑且就先忍他们一忍!”轻轻一笑,已然将山下激烈的打斗抛到了脑后。
自打进入诚字境后,他发现心境远比以前更加开阔,眼睛所看之处,心所感处,无不轩朗明亮,不着尘垢。悲怒哀愁更如天边之云,挥一挥手,便飘然远去,不滞于怀了。
又行了约顿饭功夫,白象指着一尊屹立于山谷之中,高约数十丈的佛像,“藏经阁便在那里了!”
这尊佛像与山巅之上的大佛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纵是与龙山其他地方依山势雕琢而成的佛像相比,也毫无出奇之处。举目四望,见四周风景也极为平常,青松绿竹掩映,山溪哗哗淌过,既无仙境般的清幽雅致,亦无佛国净土的庄严神圣,分明教人不敢相信是真的。
关天养心下不免犯起了嘀咕,暗道:“难不成大慈悲寺的藏经阁还分作几处?重要的经卷秘密都另行收藏,有专人看管,这里存放的不过是些普通的书籍和佛经罢了?”事实到底如此,只有进去看过之后才能分晓。
谷口立着一块巨大的,上书有‘藏经阁’字样石碑。碑高丈许,字体呈淡青sè,庄严肃穆,望之令人心生敬重之情。关天养正探头往里望,想一堵藏经阁真正的风采,就听广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方丈师伯,弟子有事禀奏!”
白象停下脚步,回身看着疾驰而来的来的广慧,“何事?”
广慧恭敬地见过礼,“回方丈:云台山五云观甄真人、王屋山总仙宫汪真人、武当山太和宫玉泉真人、普陀山漱玉师太、罗浮山报恩寺永信方丈等人前来拜会,望见方丈赐见!”
白象听了这许多名号,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都来了?这倒是稀罕事呀!”
广慧稽首道:“弟子说方丈已经闭关数十年,不要说是外客,便是连本寺弟子都一概不见。可各位远客都说,若是见不着方丈大师,他们就呆在大慈悲寺不走了!”
白象呵呵地笑也起来,“都是一派尊长,还耍起了无赖来。这事倒也少见。”又问广慧道:“可有说是为了什么事而来?”
广慧道:“他们都没有明说此来目的,只言要见方丈!”
白象嗯了一声,沉吟了片刻,却又笑了,“好吧,既都来了,那就见上一见!”又对关天养道:“施主,你且先去藏经阁稍等片刻,我去去便来!”
关天养本对藏经阁好奇之极,此时却是连连摇头,“老和尚,我随你一道去吧!”
白象尚未开口,广慧就忙慌慌地道:“去不得,去不得!施主一旦去了,他们当场就会闹腾起来了!”
关天养料定这些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来,若自己不现身,怕是连白象也交待不过去,“万事都有因果,晚辈若一味躲着不见人,何时才是个头?再者,贵寺因晚辈已经被搅扰得够苦了,晚辈又何忍再见灾难上演?”
广慧长眉抖动,显是心下颇有些激动,可见这修持jīng深的大和尚也为近来发生的事大动无明了,“施主有所不知,敝寺与魔道青红二莲宗结怨甚深,隔三岔五他们总会前来搅扰,这都是平常事。而前来拜会的各派尊长都是正道好友,多年不见,与方丈相叙同道之谊。施主若去了,反生不便!”
广慧虽长年在外走动,不论是阅历还是口舌,都较一般的和尚不同,但关天养还是听出不论魔道青红二莲宗,还是正道各派,都是为了他而来。正要争辩两句,不想白象果然地一摆手,“不必多说了,施主既想去,那便随我一起去吧。”
广慧吃了一惊,“方丈,这,这怕是不可……”
白象沉声道:“也没什么不可。如施主所言,因果终有了结之时,何必一味躲藏下去,不敢面对?”
广慧见白象神情坚决,知道不能劝回,只得合什道:“是,尊方丈法旨!”
到了知客院左近,只见到处都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修行者,单从服sè来看,关天养就认出了十多个门派的。见他随着白象、广慧一道而来,一个个地见血的苍蝇,都鼓噪了起来,蜂也似地围上来,“关老板,听说你得到的龙鳞不止一片,不知可是真的?”也有人问:“关老板,你的龙鳞是哪里得来的?不知可否见告?”还有人问:“关老板,我太乙门愿意出高价……”浑像是菜市场里讨价还价的,乱哄哄的闹成一团,也听不清谁说的是什么。
广慧见众修行者像地痞无赖一般挡住了去路,便合什一揖,“众位道友,关施主既然来了,自然会给大家一个交待!”他这一揖暗含神通,围着去路的修行者顿觉一股巨力cháo水般涌来,一个个的顿时立足难定,都倒飞了出去。可他们又哪里会心甘了?都高声嚷道:“好呀,老和尚是要动手么?你们可也是想学着重极门,以为当一回保镖就能赚一片龙鳞么?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关天养听了这话,心下暗凛,“他们又是如何知道我送了龙鳞给重极门?莫不成是重极门有谁走漏了消息?”仔细一想,实在觉得不可能,定然是好事之辈传出来的流言。也就当作没有听到,不予置理。
广慧的前脚甫一踏进知客院,就被一群人给包围了,这其中不乏有关天养见过的,但大多都是些生面孔。听他们口口声声都在质问广慧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给交出来,关天养轻咳一声,走上前去作了个团揖,“诸位可是找我么?”相比起三个月前,他的气质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即便面对的是修行界的前辈尊长,也是神情朗朗,睥睨傲物,浑无半分惧意。
“哟,关老板……”有人认出了他来,抢先一步冲上来,“你果然在大慈悲寺,可教我等好找呀!”满脸的喜sè,浑如捡到了活宝。
关天养见是铁剑谷的周鹤章,心下骤生厌恨,yīnyīn地一笑,“周前辈,不知还有何赐教?若是有什么法宝需要晚辈强化的,晚辈乐意效劳!”
周鹤章正要说话,一名紫袍道士走上前来,有如审察人犯似地上下打量着关天养,“关老板,贫道五云观甄志清有礼了!”说是‘有礼’,却连手都不曾抬一下,神情很是有些傲慢,浑然没有将关天养放在眼里。
关天养不知道五云观就是神霄派的掌门居所,甄志清便是当今神霄派的掌门大弟子,现任的五云观主,已经内定的未来掌门人。去年在九夏城外,他和楚庸遭到两名神霄道士的偷袭,楚庸就曾扬言要找神霄派的甄志清算账,是以他只当甄志清与张志礼一般神霄派的头面人物。再见他神态傲慢,说话时连正眼也不瞧着自己,自然也就懒得还以好颜sè,将手负到背后,昂然望天,懒懒地问道:“甄先生,不知有何赐教?”
甄志清见关天养既不称自己为观主,也不称真人,心下顿时涌起十分的不痛快,冷哼一声道:“敢问关老板,你可是修行界中人么?”
关天养吃不准甄志清为何会有一问,但他极为机敏,料知此问后面必有文章,为了避免落入圈套,他当场反问回去道:“那甄先生觉得我是不是呢?”
甄志清身旁一名弟子断喝道:“我师父问你话,你如实回答便是!”
关天养不怒反笑,“这可就笑话了,凭什么你师父问话我就得如实回答?”冷眼直视,逼得那人当场打了个寒噤。
“狂妄!”旁边另一名弟子厉喝一声,就将手中的拂尘一挥,千缕万缕银丝洒出漫天的寒光,卷向了关天养。
甄志清伸手轻轻一拦,银丝如轻烟般当场消弥,沉声喝道:“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退下!”那人忙道:“是,师父!”阅历丰富之辈都禁不住惊呼道:“【捕风手】?”甄志清斜眼瞟着关天养,竟郑重地拱起手来,“关老板,还请赐教!”
关天养对神霄派修行之法也是烂熟于心,正在品评甄志清的【捕风手】有几成火候了,见甄志清起手相询,顿时颇觉意外。嘿嘿地一笑,环视虎视眈眈的众人,只觉得藏在那一双双饥饿而贪婪的眼神后面的就是一只只的恶魔,不由暗道:“这些人简直就像是饿疯了的狼,哪里是修行者,哪里还是人呢?一片龙鳞被蜀山派得去了,还想从我这里压榨出第二片来?照这般看来,我当初就不该拿出那一片来卖了。有了一片,就想第二片,然后还奢望着第三片……便是我抓一条活龙来,那也满足不了他们!”见甄志清还在等着自己的答复,便朗声道:“赐教?甄先生要我赐教什么?”
刚才被训斥了一通的神霄派弟子又厉声道:“我师父问你到底是不是修行界中人。你只管答便是!”
关天养哦了一声,“那敢问甄先生,我是不是呢?”
甄志清迎着关天养那犀利如剑的眼神,心下一凛,暗道:“这小子明明没有半点修为,眼神却为何这般清澈犀利?怪事呀!”冷哼一声,yīnyīn地道:“依贫道说么,关老板你就是一介普普通通的生意人,并非修行者。不知关老板以为呢?”
关天养一怔,一时间也没能品出甄志清话中的玄机,“既是如此,你们百般扭着我不放又是什么道理?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普通人,会不得仙法,会不得神通,就任由你们欺凌了?”
此前关天养在重极门高朋殿的表现甄志清也听说了,知道他口舌比刀子还犀利。若是仓促之下遇上,他必然不知该如何就对。可此番是有备而来,任关天养舌绽莲花,他也是应对有术。当下仰天朗笑一声,脸上尽是讥屑之sè,“关老板既不是修行界中人,为何要涉足修行界中事,而谋夺我修行界之宝物?”言至于此,已是声sè皆厉。
关天养噫了一声,一副‘我没有听错’的表情,半晌才呵呵也笑了开来,陡地又声sè转厉,高声斥问道:“敢问甄先生,我涉足了修行界的哪些事,又谋夺了什么宝物?咹?!”
甄志清原以为自己的气势已经足够逼人,不想关天养更盛,竟迫得他心下不禁生出了怯意来。周遭围观的修行者无不被震慑住了,好些人甚至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浑不知该如何应答。甄志清到底是一方人物,略一定神,便恢复了镇定,哈哈大笑道:“你既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生意人,又为何要来修行界招揽法宝强化的生意?还有,龙鳞乃我修行界之至宝,你既得了,为何不交出来,反倒拿去拍卖赚钱。试问,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这一番质问暗含真元,有若滚雷般朝关天养汹汹地压了过去,虽不为要取关天养xìng命,却是要关天养当场出丑,稍出一口恶气。
关天养不想甄志清竟当众对他发起了音波攻击,心下益发的恼怒。暗暗运转原力,悄无声息地祭起【剑心通明】,甄志清发出的音波撞在上来,轰然炸散开来。两人相距原本就近,音波炸散,甄志清的两名弟子首当其冲,一个个的浑如遭了雷击,哆嗦着软瘫了下去。甄志清见状,顿时吃了一惊,却没有去想是关天养的反击,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静静地站在一旁的广慧身上,暗自怒道:“好秃驴,竟敢跟道爷玩yīn的!”他反应极快,袍袖一拂,送出两道真元,将两人的身子定住,沉声喝道:“这里可是大慈悲寺,由不得你们胡来!”两人也极灵醒,忙当场站住,逼着手应道:“是,师父……”退到了甄志清身后,再不敢出头。
围观者除了少数几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的还都起了哄,说甄志清的话有道理,指责关天养没有资格支配龙鳞。
关天养正要驳斥,见这般情况,顿时愣了。暗道:“一个个的都没疯吧?这样强辞夺理、荒唐不经的话也觉得有理?天呐,这个世道怎么了?”心头的怒火是越烧越旺。但他也清楚,甄志清要的就是他怒火中烧,失去理智,作出疯狂的举动的,以便有机可乘,所以他强迫自己不论有多愤怒,都要忍,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甄志清见关天养牙关紧咬,眼瞳泛红,便知自己的一番话起了作用,顿时颇为得意,那神情仿佛在对关天养说:“小子,你不是机变百出么?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话来应对!”
关天养轻咳了一声,将拥堵到喉头的痰啐到地上,迎着众人的诘问,不屑地冷笑一声,“我有招揽生意么?我开在九夏鬼市上的店,只经营法器、丹药和各种材料,试问,我招揽了哪家的生意?龙鳞乃天赐异宝,有缘者得之,我为什么要交出来,为什么?东西是你家的,还是你们谁家的?”
甄志清冷哼了一声,负手望着知客院正殿上的菩萨塑像,神情说不出的潇洒,“是吗?听说关老板强化法宝的手段天下无双,从无失败?上回在江州慧泉寺,一次就赚足了三十万晶玉。这事天下之人皆知,我没有胡诌吧?”
关天养着实猜不透甄志清到底要哪般,一会儿把话题扯到这,一会儿又扯到那,让他全然摸不着头脑。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不知道哪里是陷阱,那就捡安全的地方走,“凭本事吃饭,那还有错了?”
甄志清瞟了一眼神情颇为凝重的广慧,再瞅瞅了周遭为数不多的白衣僧众,心下更为笃定。猛地转过身去,饿虎般逼视着关天养,“凭本事吃饭自然没错。不过关老板并非修行界中人,却要来招揽修行界的生意,这怕是不合适吧?既然关老板已经涉足修行界了,前前后后又做了那么多回修行界的生意,那便该是修行界中人了,不知关老板以为呢?”
【二百九十二、险恶(下)】
关天养这下算是猜出了个大概:甄志清几番转换话题,不外乎就是要他当众承认是修行者,而不是普通人。若是当众承认了是修行者,不管遭遇怎样的对待,那也是修行界的规矩和法则,乾坤庭也好,亦或是大慈悲寺也罢,都不能横加干涉。但他也知道甄志清老jiān巨滑,布下的言语陷阱怕是不止于此,还是尽量小心些为妙。迎着甄志清那似要吃人的眼神,他非但不惧,反而还将神识凝于眼神之中,逼了上去。
以甄志清的修为,将神识凝于眼神之中伤人于无形可谓是轻而易举,不想关天养这个看似没有修为的少年人竟也懂得这神通,顿时倒教他有些猝不及防。两股神识碰撞之下,甄志清非但没有讨到半点好,反而还觉得神魂一震,潜藏于紫府中的元婴像被针扎了一下般痛得竟抽搐了起来。甄志清顿时大骇,深知这时元神受到攻击的征兆,慌忙向后闪开丈许,拉开距离以避其锐。见众人都诧异地盯着自己,甄志清这才意识到惊骇之余不免大为失态,正要说两句撑场面的话,就见关天养冷笑着道:“我却不知道,这天下的规矩什么时候由甄先生来订了?我做我的生意,若是有人觉得不合适,不找我便是。既然找上门来,那就是认可我的手艺。这与我是什么身份有关系吗?有关系吗?没关系吧!若是你甄先生找上门来,我还真怕担下什么干系,不敢接你家的生意呢!”
甄志清不想关天养这般难对付,不但口舌犀利,隐藏的实力更是深不可测,敲定好的计划今rì怕是难以收到效果。再者眼下他是大慈悲寺邀来的客人,若是用强,大慈悲寺绝不会坐视。与其强行出头,还不如静待其变。当下呵呵一笑,“幸得贫道和神霄派也没得什么生意与关老板往来。只不过这龙鳞乃修行界之物,还请关老板交还我等,由我等共商其归属。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自然是引来一派叫好之声。
关天养却捧腹大笑了起来,“甄先生,我没听错吧?”
甄志清本已经退了下来,见关天养如此,顿时感到受了莫大的羞辱,差点就当场发作了起来。旋想到这里是龙山,不是云台山五云观,由不得他作威作福,便强将怒气咽了下去,干笑一声道:“这可不是贫道的意思,在场的各位掌门,各位道友都是这意思。既是我修行界之物,那就轮不到你一个普通人来措置的道理!”
甄志清话音才落,就有人跳将出来,指着关天养大骂道:“不错,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我们修行界的宝物你说卖就卖了?还来,还来!”气势咄咄逼人,似要硬抢。又有人高声嚷道:“叫这小子把拍卖所得的钱交出来,还给蜀山派,再让蜀山派交出龙鳞,我们共商归属。大家说要不要这样?”叫好声雷鸣般地轰响了起来,震得龙山地面都一阵晃动。
眼见群情汹汹,大有一拥而上抢夺的架式,关天养非但不惧,反而淡定得出乎人的预料。他甚至还刻意将每一个叫嚣的人都看了一遍,将他们的相貌都牢牢了记了下来,以备将来算账。
广慧见此情状,不免大为担忧,正要命人去调集罗汉堂僧众前来护持,却见白象站在关天养身边,满脸的似笑非笑,心下顿时大定,暗道:“有师伯护持,关施主无忧矣!”上前两步,宣了声佛号,顿将所有的喧闹声都压了下去,“各位道友,在贫僧看来,龙鳞乃是天赐异宝,原是无主之物,不论谁得了去,自然有权处置……”话音尚未落下,甄志清嘿嘿地道:“贵寺也是修行界的一脉,大师这话不觉得有失偏颇么?”
广慧是实在人,不明白甄志清所指的‘偏颇’是什么,摇头答道:“贫僧此言出于公心,并无任何偏颇之处!”
有人冷笑着道:“你大慈悲寺得了好处,自然帮他说话。”
“是呀,是不是这小子也给了你大慈悲寺一片龙鳞呢?”
“得了好处来这里卖乖,嘿嘿,前有重极门,后有大慈悲寺,无耻呀,无耻……”
广慧也不生气,侃侃地道:“敝寺请关施主来,只为一桩至关重要的事,并非为了谋取龙鳞。诸位道友不要误会!”
关天养觉得广慧实在迂阔得很,却又不好当场明说,只道:“大和尚,你不觉得他们是来故意找茬的么?任你说破了嘴皮子,他们却是只要龙鳞。为了龙鳞,他们是可以枉顾一切道义的!”
“好小子,凭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说是我们枉顾道义?”说话间,一道黑影冲了上来,朝着关天养当胸一掌。
如今的关天养已非吴下阿蒙,在亚空间里经过一番锤炼,白象的又两番点拨调教,不但已突破了修字境,进入了诚字境,实力更是大进,便是遭遇上刚进入元婴境界的修行者也堪一战了,又如何会将一个刚凝成金丹的家伙放在眼里。见来人一掌拍来,也不躲让,反倒是一拳迎击了上去。他已经好久不曾用拳头与人对敌过来,心下顿时涌起一股了莫名的激动。打从小他就以天生力强闻名于九夏城,别说是同行的乞丐,便是强壮的大人都不敢招惹他。真要是将他激怒了,那双拳头可就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啪的一声脆响,关天养的拳头重重地击在来人的手心。喀嚓声中,来人惨叫一声,倒撞了出去,连带着将好些毫无防备的修行者都差点撞翻在地。可见关天养这一拳着实不轻。
关天养轻轻地搓着拳头,也不顾众人惊诧愤怒的眼神,鄙夷地笑道:“想以大欺小,以强凌弱么?幸好我天生还有点力量,没得让你糟蹋了的道理!”复又狠狠地啐了一口。
此举顿时激起了群愤,都叫着要为刚才受伤的某人报仇。
“好小子,原来是深藏不露呀!”也不知是谁大喝一声,又扑了上来。
广慧容得了一,容不了二。也不作声,僧袍一挥,一道无形的力量将那人震得退回了原地,合什道:“各位道友,有话还请好说,勿要动手才是!”众白衣僧见监寺动手了,也都围了上来,将关天养护在垓心。
那名被关天养一拳击碎了臂骨的修行者跳将起来,强忍着痛楚,高声道:“是他动手伤人在先,可怪不得我们了。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小子拿下!”吆喝之下,就有几人应声跳了出来,要围捕关天养,却被众白衣僧给拦了下来。
广慧见此人目无大慈悲寺,也是无明大动,沉声道:“道友,明明是你出手在先,怎么地反说是关施主呢?众目睽睽,在场的可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人顿时一窒,颇有些怯惧地看了一眼甄志清等人。
甄志清别过了脸去,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他身后有人却叫道:“我们可只看到关老板一拳将这位道友打成了重伤,别的,我们可没有看到。大家说是不是?”众修行者又起了哄,反倒不说关天养打人,只说大慈悲寺恃强欺人。
广慧不但老实,xìng子又迂阔,如何应付得了这局面?而众白衣人也颇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广慧本想发作起来,以震慑众宵小,陡见站在关天养身畔的白象始终未曾一言,神情淡定,浑似山岳巍巍,任凭清风吹拂,白云悠悠,也毫不介怀,心下猛地一震。想到自己措置无方,妄动无明,顿感十二分的惭愧,暗叹修持到底不够。待此间事一了,定得卸下监寺之任,好好地参悟佛法。高声宣了佛号,昂然道:“众位这般颠倒黑白,混淆事非,实在教贫僧不解得很!”
关天养实在有些苦笑不得,从众白衣僧的保护下走了出来,“大和尚,这有什么不解的?他们找的是我,你只要不掺合,那就没你什么事。他们也就不会众口诬你大慈悲寺请我来参加法会是为了谋取龙鳞了!诸位,我说得可对么?”
这回没有人应声了。
围上来的五人见关天养自己走了出来,顿时为之一喜。交换了一下眼sè,其中一人大喝道:“好小子,竟然敢伤我梅龙山的人,今rì非得要你给出一个公道来!”手一挥,五人俱一齐扑了上来,势要将一举将关天养拿下。
关天养在白象的水滴攻势之下,坚持了整整四个时辰,什么样的危险没有经历过,又岂会怕了这五人?也不管梅龙山是哪门哪派的弟子,仗的是谁家的势,一个个的才凝成元神不久就敢出来耀武扬威,心下不免大感好笑。就连兵刃也懒得拿,只是瞅准了五人破绽,瞬时之间连出了五招,或是掌推、或是拳击、或是指点、或劈、或抓,五人连怎么回事都没有搞清楚,便感到要害处传来一阵剧痛,旋即身子一轻,已被高高地抛起,然后重重地跌在地上,有的捂腰,有的捧腹,有的抱肋,有人蜷在地上直叫疼,还有个趴着直咳嗽,好不凌乱。在场之人大多愕然,除了少数修为jīng深的高人,都没搞清楚这五人怎地在瞬间都摔了出去。有那等不明就里,却又巴不得事情越闹越大的人高声叫嚷道:“好个大慈悲寺,看来当真是要将这小子包庇到底了!”
广慧正要澄清,关天养拍着手笑道:“人家大和尚是老实人,欺负他做什么?不是都冲我来的么?嘿嘿,我都接着就是!”满脸的倨傲之sè,浑然没有将众修行者放在眼里。
甄志清到底自恃身份,不敢当众干这以大欺小,以强凌弱的事,心下固然气怒不堪,却也装得从容淡定,背转过身,与周鹤章闲聊起来,恍若既没看到,也没有听到。
“好狂妄的小子!”到底是有人看不过去,又跳了出来,“我倒要看看你都有什么本事!”掐动印诀,法剑脱鞘飞出,发出阵阵龙吟之声,绕身盘旋飞舞,恍似银蛇般,看得人眼花缭乱。
乍看上去,关天养以为是蜀山派的御剑术,略一分辨才知道此术不过徒有其形,而无其神。唬唬人是可以的,用来打架比斗,却是全无用处。打量着这人也不过刚刚结成金丹,却硬是摆出一副绝代高手的架式,关天养便觉好笑,“我是有本事,你想怎样?”
那人倒也有几分气度,面对挑衅也不作恼,收起了长剑,冷哼一声,“你既这么有本事,可愿接我一掌?”
“接你一掌?”关天养哈哈笑道:“十掌也接!”
那人嘿嘿地道:“这可是你自愿的,我可没有要出手伤你的意思!”
关天养知道他在规避责任,以免落人口实和事实遭到乾坤庭的清算,将肩一耸,摊开双手,满脸的无所谓,“是,我是自愿的!可别出了一掌就出不了第二掌!”说完,又哈哈地笑了起来。
那人见关天养如此无视于他,也是气恼异常,脸膛涨得通红,咬着牙关道:“只一掌,绝不会有第二掌!”将全身真元聚于掌上,哧的一声轻响,掌心竟腾起了橘红sè的火焰来。
关天养差点以为这人是红莲宗门下,待细看清了后,才辨认出是内丹派的五行法术。再从服sè来看,这人不是三清教门下,怕也是与三清教有极大的关联。心下虽不像对红莲宗那般憎恨,却也是十分的厌恶。
那人见关天养从容不迫,浑无半分戒备之意,心下jǐng觉骤生,暗中将护身法宝祭起,“准备好了?”作势yù攻。
关天养搓了搓拳头,活动了一下关节,“好了,来吧!”随随便便一站,浑身上下没一处不松散,哪里像准备好了的样子?
广慧看不透关天养的深浅,但却觉得关天养未必接得下这人的一掌。一旦关天养出了事故,大慈悲寺怕就要威名扫地了,忙上前一步,道:“关施主,不可!”
关天养颇有些不耐烦了,“大和尚,你不要管。这可是我自己的事!”
广慧见关天养如此坚持,很是无奈。朝白象望去,见白象朝他摇头示意,便知一切尽在掌握中,只得退到一边静观其变。
那人见关天养如此执迷不悟,也很是纳闷,“那你可接好了!”大喝一起:“看掌!”右掌平举,照着关天养胸前,猛地拍了过去。在他出掌之后,关天养这才动了,一拳捣向了那人的胸口,其势快若闪电,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
那人虽是修行者,所恃者不过法术法宝,速度上不及关天养之万一。正在他满心期待着关天养中了这一掌后,将会痛苦成什么模样时,就感到胸口剧震,护身法宝的光华顿时大亮,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听到了清脆的骨折声传到了脑子里,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才站定。看着掉在地上,破损得已分不清原本模样的护身法宝,简直难以相信这是真的。护身法宝虽是凡品六阶的,可一击就将其击毁,得要多深厚的修为?既能一拳击毁护身法宝,取自己的xìng命岂非如同儿戏?想到这样,气机逆冲,哇的一声连连呛出好几口鲜血,就感到浑身有如火烧一般,当场软瘫在地,连挣扎着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关天养恍似动都不曾动过,依旧站在原地,冷笑着冲着拳头吹了两口气,仿佛是要将上面的脏东西都吹掉似的,嘿嘿地道:“哟,怎么就坐下歇气了?第二掌呢?”
那人哪里受得了关天养这般奚落,一时羞辱难当,急火攻心,翻身就想站起,不料牵动了伤势,又连喷了两口鲜血,当场昏死了过去。
关天养似还不解气,连连摇头叹道:“真没用!”
甄志清等人已经停止了谈话,将目光尽数投到了关天养身上,实在不明白他毫无修为,怎么就一拳将一个金丹境界的修行者给打成了重伤?不但震碎了护身法宝,就连金丹都差点给震碎了,一个个的无不是又惊又异又震骇。
关天养见大家都怪怪地看着自己,呵呵地笑道:“你们可都看清楚了,是他要打我,不是我要打他。他现在受了他,可别又赖在我头上!”
众人都默然,一时间也都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修行者有三个分水岭。凝成元神是第一个,元神不凝,就用不出法术;第二个是丹碎婴成,不结成元婴,就无法使用大神通;第三个是元婴与**合而为一,非如此不能肉身飞升成仙。
每跨过一个分水岭,实力就会有难以估量的提升。
十个金丹后境的修行者也无法与一个元婴初境的相斗,实力的差距不论是用多少数量都弥补不起来的。
在场结成了元婴的修行者无不都在各派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一个个自恃身分,都不愿抢先出手,坠了门派了自己的威名。但又看出关天养虽身无修为,身手却快得实在超乎人的想像,而且力量又奇大无比,竟然连金丹境界的修行者都奈何他不得。怕是也只有他们出手了。
可是,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又心怀顾忌:以修行者对付普通人,那是要受到乾坤庭的惩戒的。
这可该如何是好呢?
【二百九十三、激斗】
甄志清本想用话将关天养套进来,让他承认自己的修行者,这样他们下手就名正言顺了,不想关天养虽不是十分的聪明,但却不是一个容易上当的人。任凭他口舌费尽,就是不接招,以至于局面才陷入了暂时的被动。
众人就在想:关天养虽身无修为,但实力都比金丹境界的修行者强了,是不是可以认定他也是修行者呢?甄志清等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有率先开口把这话说出来。
就在这时,一道红影闪过,速度也快得令人咋舌。
关天养先是一惊,旋就感到一阵热浪袭来,忙向后闪避。
来人本以为可以一把将关天养制住,却不想关天养的速度既快,闪得又巧妙,竟将他所有的后着全部化解了,顿时当场愣住了。
“千叶之弥!”甄志清看着红袍老者,脸sè当即yīn沉了下来,眼里尽是杀伐之气。
红袍老者嘿嘿地笑道:“不错,正是本座。小甄呀小甄,亏你还是正道七大宗派之一的神霄派掌门大弟子,竟然为了区区一片龙鳞,无耻到了逼抢的程度。真是不敢想像,堂堂的神霄派竟然也堕落到了这般田地!”
甄志清大怒,正待要发作,他身后的弟子就斥道:“妖人休得小觑我神霄派,吃我一剑!”纵身扑出,手中的长剑闪烁着赤白sè的电光。
千叶之弥不闪也不避,任由长剑刺向自己的后心。
甄志清大惊,叫道:“冠诚,退下!”想要阻拦,却是晚了一步。待看到冠诚一剑刺进了千叶之弥的后心,当即转怒为喜,差点就忍不住叫出一声好来。
冠诚也以为自己得手了,霎时间欢喜得脸膛都涨红了。
关天养分明看到千叶之弥以极快的速度移动了开去,留在原地的不过是个幻影。
然而,就在冠诚要拔回长剑时,就看到眼前的红sè人影如轻烟般的飘散了,而他手中凡品七阶的长剑竟然一点一点地燃烧了起来。
剑怎么会燃了起来呢?
甄志清见状大惊,一步抢将上去,挥掌朝冠诚后心拍落。可他出手到底是晚了一步,在他的手掌落在冠诚身上时,冠诚已经被赤红sè的火焰所包裹住了,然后就是惊天的惨叫声传来:“师父,救我……”倒在了地上,一点一点地化成了飞灰。
看着在火中挣扎的冠诚,关天养禁不住一阵心惊肉跳,似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正承受着多么强烈的痛苦。
“阿弥托佛……”广慧到底是忍不住出手了。可在他抢到冠诚身边时,才发现白象已经将冠诚扶了起来,就这么轻轻的一扶,就将冠诚从火焰中拉了出来,
红莲宗的火不是普通的五行之火,而是俗称的真火,正道中人也称之为魔火。此火不但能焚有形之物,亦能焚无形之物,威力奇大。一旦沾上,那就有如附骨之明,非其灵力耗尽而不能摆脱。
冠诚中了千叶之弥的算计,一剑没能将其刺死,反而引火上身,眼看着就要被焚烧得神魂俱灭了,不想白象还是出手了。
白象只是轻轻一拉,就将冠诚的手交到了广慧手里。在旁人看来,就像是广慧一把拉起了冠诚,白象只不过顺手扶了一把。在场的除了千叶之弥和关天养看出了其中关窍,再无第三人发现。
冠诚没死,但一双手已经烧得没了,脸颊和上脚也烧得面目全非,看上去浑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极是可怖。关天养当即就忍不住想到在地狱幻境中遇到的那个浑身烂得不成模样的人形怪物,又差点呕了出来,只得别过脸去,不再看第二眼。
别人震骇难言,千叶之弥何尝不是?
旁人骇的是千叶之弥出手何其之狠,之毒,不愧是天下一等一的大魔头。千叶之弥骇的却是白象的实力已到了他都看不透的程度。广慧已是数度交手,实力只较他胜出一筹,若不然他也不敢如此放肆。而白象衣着普通,相貌普通,看似就像知客院里负责杂役洒扫的和尚,却不想竟有在举手投足间将他施放的火毒尽数化解的实力,若非亲眼所见,绝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千叶施主……”广慧怒目圆睁,皓白的须发戟张,“看来你是存心与敝寺作对了?”
千叶之弥乃扶桑与西域之混种,生得高大壮实,好像铁塔一般。满头青森森的须发如一枚枚扎上去的钢针,极具jīng神。隆鼻鹰眼,方脸阔口,顾盼之间威仪自生,凶悍之sè溢于言表,教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善类。迎着广慧愤怒的眼神,他哈哈大笑道:“和尚,你这不是废话么?本座奔驰数千里赶来龙山,莫不成还是来听你讲经说法?”笑声里暗含真元,直震得院中修为较低者无不烦恶难当,差点当场呕了出来。
“你……”广慧气得脸膛泛红,高声宣了佛号,“既是如此,那贫僧只好得罪了!罗汉堂弟子何在?布阵!”话声甫落,就听有数十百个声音一同响起:“罗汉堂弟子领命!”一道道金光从天而降,瞬时就结成了一座十八人的罗汉大阵,将千叶之弥困在了垓心。
千叶之弥兀自将威震天下的罗汉大震视而不见,直勾勾地盯着广慧,“和尚,你是嫌本座的杀孽还不够重,教这些小娃儿来送死么?”
广慧沉声道:“阿弥托佛,施主既知杀孽深重,那为何还要造孽?何不放下屠刀……”话未说完,千叶之弥就哈哈大笑了起来,“本座只晓得放屁,和尚你要不要闻闻?”一众修行者非但不因千叶之弥是魔道巨擘而同仇敌忾,反而还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广慧受些羞辱,倒也不怒,满脸都是遗憾之sè,正要下令擒下千叶之弥,便听得甄志清大吼一声,“千叶老魔,纳命来!”印诀一番,一道紫sè的雷光从天而降,朝着千叶之弥当头轰落。
雷法素以发动慢、命中低、威力大、误伤高著称,一旦被其击中,便是不死也得脱层皮。甄志清见门下弟子毁于千叶之弥手下,当真是怒火中烧。他虽知自己的修为较千叶之弥差了一截,正面相敌绝非对手,但身为师尊,若连此仇都不能报,以后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再者为了神霄派的颜面,他也不能等到大慈悲寺擒下千叶之弥后再出手,是以才早早地准备好了雷法,也顾不得会误伤众罗汉堂弟子和围观的修行者,抢先一步发难了。
千叶之弥面上虽是狂妄已极,但心底却对大慈悲寺的十八罗汉阵深为忌惮。早年他曾不止一次地率红莲宗教众滋扰大慈悲寺,在罗汉阵下没有少吃苦头,有两回差点连命也丢了,若不是仗着扶桑忍术的诡异,哪里能够活到现在?本在全力戒备,一旦广慧下令进攻,他就会抢先一步突出阵去,再由外而内发难,即便破不了十八罗汉阵,也不至于深陷其中脱身不得。不想甄志清竟抢先发难,实在教他防不胜防。
但千叶之弥毕竟是红莲宗首席堂主,其实力绝对不容小觑。紫电临头,他也不闪避,气机鼓动,双掌平举,猛地往上一推,大喝道:“起!”便见一条赤sè火龙飞卷而上,逆势袭向紫电。
嗞轰!
紫电与火龙同时崩散。电芒与火星四下里飞溅。
有那等站得近,实力又不够的修行者,被电芒或是火星一击,便惨叫着倒了下去。或被雷力击得神魂俱散,或被赤焰真火焚得皮肉无存。有那等小心谨慎的,早早将护身法宝祭起,却是一样难以幸免,要么法宝受损,元神震动,重伤当场;要么见机得快,及时地躲了开去,也是狼狈不堪,惊惧难言。
广慧既不曾料到甄志清会在这时抢攻千叶之弥,更不曾料到千叶之弥会以这般手段应对,伤及这许多无辜,顷时惊怒交加,猛地一抖僧袍,袈裟挥卷,大喝道:“二位且慢!”金光从袈裟下涌起,cháo水般席卷开来,不论是电芒还是火星威势顿时大弱,在广慧的一声佛号中,俱如烈阳下的冰雪,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便是【袈裟伏魔功】了。
关天养虽仗着身法免遭于难,但也被吓得不轻。见广慧袈裟挥展,消弥了二人法术的威力,心下大为钦佩,暗道:“大慈悲寺的神通果然名不虚传,威力强悍得很!”
甄志清已准备好了一连串的雷法,哪里停得下手来?一边掐动印记印诀释放,一边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大师莫不成还要回护于他?”也不待广慧答言,断然喝道:“神霄派弟子听令,摆五雷阵,助我擒杀此魔!”十五名神霄弟子一同应声:“是……”拔出法剑在手,各自抢住阵位,便发动起了阵法。
千叶之弥将一件红sè大氅祭起,接下了大部分的雷法攻击。如此一来,他便从容了许多,只消等到甄志清施法的间隙,他便可以发起反攻,扳回劣势。见五雷阵发动,天空中黑云翻涌,紫电隐隐,轰轰作响,便知不好对付。但他生xìng狂傲,即便是面对必败之局也绝不会露出半分怯意,当下厉声笑道:“什么五雷阵,依本座看来,五屁阵还差不多。圣教弟子听令,结红莲阵。让神霄派小儿们看看什么才是阵法!”候在院外的红莲宗弟子听了,俱应道:“遵法旨!”纵身飞了进来,顷时结成了十人的红莲阵,一道接一道的红光闪过,地面隐现法阵幻影,也燃起了赤sè的火焰,逼得众神霄弟子不得不腾空飞起,以避其威。
关天养见此局面,兀自惊得笑了起来,“好一个天雷地火,当真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呀……”正想着这一场打斗将会如何收场时,便听广慧怒声道:“罗汉堂弟子听令,将此等作乱之人一并拿下!”众僧也暴喏一声:“弟子遵命!”顷时诵经之声大作,十八名僧众身上俱泛起了淡淡的金光,舞动戒棍,穿插游走,突进了五雷阵和红莲阵里。
饶是刚才饱受波及之苦,已躲得远远的修行者们又围了上来,他们可不想错过难得一见的阵法大乱斗奇景。
众所周知,三种阵法里最为闻名的还是要数大慈悲寺的罗汉阵,其次便是神霄派的五雷阵。魔道中人素来喜欢单打独斗,极少听闻有以阵法相拼斗的,是以好多人都不曾听闻过红莲宗的名号,也不知此阵有甚威力,俱想借此机会看个究竟。一则是以备将来之需,二则是趁机品评三阵的优劣高下。
甄志清带出来的都是五云观的jīng英弟子,个个都有金丹境界的修为,战斗经验丰富,配合默契,联手发动五雷阵,别说是元婴境界的修行者,便是初入分神境界的,也难以匹敌。
红莲宗不以阵法闻名,并不表示他们不懂得阵法。事实上红莲宗一直重视阵法的研究和创新,只是门下弟子个个狂妄凶悍,自视极高,纵是遇到不能匹敌的对手,也不会与人联手对敌,是以红莲阵之jīng妙虽并不亚于五雷阵,其名声反倒不显。千叶之弥身为第二号实权人物,执掌内外事务,有时候不得不采取非常举动以应对教内教外变故。这才下了一番苦功,悉心调教出了一帮深谙阵法的弟子出来,以备不时之需。这些弟子平时都充作法卫,拱护左右,实力也都在金丹后境,领头之人更是已经结成了元婴。配合虽略欠默契,但有千叶之弥居中调度,阵法威力丝毫不亚于五雷阵。
大慈悲寺罗汉阵闻名天下,与玄武宫玄武七截阵并称于世,二者俱被称阵法之巅峰。十八名白衣僧众俱都拥有焰慧境界的修为,佛法修持jīng深,智慧圆通,且常年生活在一起,亲密无间,远非神霄派和红莲宗弟子可比,阵法的威力自然也不可同rì而语了。
天上有雷,地上有火,却都无法穿透淡金sè的光幕。
不论是五雷阵还是红莲阵,亦或是十八罗汉阵,都要以一敌二。三方博弈,智勇者方才能够取胜。
围观者都当有一戏莫大的好戏看,却不想十八罗汉阵甫一发动,五雷阵和红莲阵就陷入了被动,落雷稀少,地火黯淡,一个个的若不是为了自家门派的颜面咬牙苦撑着,早已经落败认输了。
关天养不想十八罗汉阵的威力如此之大,在他看来还算jīng妙的五雷阵和红莲宗竟不堪一击,十分的诧异不解。
就人数而论,罗汉阵以十八人居多,红莲宗十人最少;就整体实力而论,红莲宗领头之人已达元婴境界,余者皆是金丹境界修为,战斗经验丰富,比罗汉、五雷二阵都强。五雷、红莲二阵由甄志清和千叶之弥亲自指挥,不但弥补了人数上的不足,整体实力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按说应该完胜十八罗汉阵才对。焰慧境界相当于道家金丹境界的修为,是以罗汉阵在人数上虽众,总体实力并不占优,配合也未必比五雷、红莲二阵更为默契。
关天养与众围观者一样,都以为若是一对一,罗汉阵也未必能完胜另两阵,何况另两阵都有实力超强之辈指挥,而广慧却只是站在一旁静观呢?以一对二怕更加力有不逮了。大慈悲寺忝为地主,今rì怕是要在自家的地盘上颜面大损。结果却是罗汉阵一经发动,就占尽优势,任凭甄志清和千叶之弥指挥二阵如何努力,也难以扳回局面。关天养固然为大慈悲寺局面占优而欢喜,但他更想明白这其中的因由。
千叶之弥尽管深悉罗汉阵威力,万不料自己jīng心指导出来的红莲阵竟然如此不堪一击,简直是又气又恼,恨不得将一众门下当场格杀,以泄胸中之愤。眼见一众门人被白衣僧逼得已无还手之力,地火还是黯淡无光,再斗下去,不消片刻功夫就得失手被擒,心下一横,高声道:“广慧和尚,今rì本座姑且卖你一个面子,暂时不在龙山之上跟五云观的贼牛鼻子计较!圣都弟子听令,退!”
魔道中人素来令行禁止,千叶之弥一声令下,众弟子无一恋战,当即退出战圈,站到了千叶之弥身后。
如此一来,甄志清的压力倍增。他原也没有料到神霄派无往不利的五雷阵在罗汉阵面前竟然如此不堪。原是想仗着突然袭击,一举拿下千叶之弥,既能立威于正道,又能大煞魔道威风。不想竟是一头撞在了铁板上,非但没能在千叶之弥面前讨到半点好,还眼看着就要败于罗汉阵下,差点没气得当场吐血。见千叶之弥果断地退了,他也动起了心思,嘿嘿地道:“我等不过是客人,连身为地主的大慈悲寺都不管一众魔道肆虐,我等还cāo什么心?众弟子听令,退!”
一场大混战,轰轰烈烈的开打,却草草地收了场,围观者无不感慨,大觉没意思。
【二百九十四、千叶之弥】
广慧见双方都知趣收手,也没有继续追究,合什道:“众位来到龙山,那便是敝寺客人,敝寺自当以客礼待之。”
有那等要挑事的呵呵的笑道:“老和尚这话是意思,是说我们不懂得为客之道么?嘿嘿,我们此来也不是为看热闹,而是为着龙鳞。大家说是不是呀?”
话题又扯回到了龙鳞上。关天养自然感到目光又从场中流转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千叶之弥突地出手偷袭,便是为了先下手将他控制住,剩下的话怎么说、事怎么做,主动权都在自己手里了。却不想关天养身手奇快,竟避了开去,以至于后面的计划全被打断,还横生出了枝节,着实令他没有想到。见关天养摇头苦笑,心念一动,便起手道:“关老板……”
关天养最为憎恨的便是红莲宗了,虽与千叶之弥从来没有打过交道,但此人与张天渝、卓雁翎、班师古都是一丘之貉,坏得很,便也懒得搭理,只是朗声道:“承蒙诸位看得起,敢情把我当成一条活龙,诸位要多少鳞片,我身上就能剥下来多少?数月前在千阳山高朋殿里,我就当前许多前辈的面说过:龙鳞只有一片!若要第二片,那就只有烦请大家去找出一条活龙来,我虽本事不济,大不了拼了这条命,也为诸位去剥下一片来。好话歹话我也说尽了,诸位不信,要寻我麻烦,那也由得。”
这番话倒是情理兼备,可这些个被贪yù蒙蔽了心智的修行者又哪里肯信?别说是有一条活龙,便是有一百条活龙,也不够他们剐鳞片的。尽管他们之中绝大部分都觉得关天养所言属实,但更愿意倾信关天养所得不止一片的流言。逼死一个关天养不打紧,若能多出一片龙鳞,岂非多了一个炼出仙器来的机会?
千叶之弥倒也不为关天养无视他而生气,朗声道:“关老板所言何尝不是道理?”
关天养不想千叶之弥竟会赞同自己所言,很是有些诧异,扭头看了这个名威震修行界的大魔头一眼,一时间也猜不透他要干什么,冷哼了一声,便将头摇到一边去了。
千叶之弥又道:“在场众位之所以紧追关老板不放,不外乎是在想:既然关老板有幸得到一片龙鳞,两片三片又岂在话下?甚至有人在怀疑关老板家当真还养着一条活龙呢。”
关天养终是忍不住接了千叶之弥的话头:“我要是能养得了一条活龙,凭你们还敢追着我屁股后面索要龙鳞么?真是笑话!”
千叶之弥气度确实非同一般,尽管关天养几乎羞辱挑衅,他还是不为所动,“确实如此。但事实上关老板到底得到了几片龙鳞,只有天知、地知、那条龙知,还有就是关老板你自个儿知道了。除非你让每一个心存怀疑的人都搜一下你的魂,确认只得到了一片,此事才算有个了结!”
“哈哈……”关天养大笑了起来,“何用每个人来搜一下呢,就我这身板,只消搜一下便死翘翘了。而我一旦死了,搜我魂的那人一样没有好下场。试问如此一来,此事该到何时才是了局?”
在场诸人都不曾想到这一头,听关天养说起,无不为之一凛,你看我,我看你,眼里大有忧惧之sè。
千叶之弥不无赞赏地道:“关老板洞悉人心,此言是深深地切中要害呀。可就算如此,想得到龙鳞的人还是不想放弃。你说,这可该怎么办?”
“怎么办?”关天养望天笑道:“我有个简单的法子:咱们来打上一架,我死了,由得你们怎么折腾都行。不知千叶座主以为呢?”言下之意就是:要么我关天养活,要么你们死。舍此别无第三途。
这话听着虽平淡无味,却无疑是向整个修行界宣战,不单是广慧了,就连泰山崩于前而不变sè的白象面颊都为之微微地抖动。
有人看不过关天养如此傲气,正要出言相讥,千叶之弥又抢先一步了,“关老板,本座有一言,你可愿听?”
关天养本想说不愿听的,可千叶之弥的眼神实在有些诱惑,就笑道:“洗耳恭听!”
“我红莲宗只要一片龙鳞,关老板若能满足,在关老板有生之年,红莲宗任由驱驰!”
此言无疑于平地一声惊雷,直震得除红莲宗外所有的修行者惊恐万状。
什么叫任由驱驰?
那就是关天养说的话就是圣旨,红莲宗上下将无条件奉行。也就是说,为了得到龙鳞,红莲宗不惜以宗主之位相诱。
关天养明白过来千叶之弥话中的深意后,也骇得呆住了。
红莲宗宗主之位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诱惑力,但诛杀张天渝、卓雁翎和班师古,为宋奕一家报仇,是他最大的心愿,若能以一片龙鳞换得,那当真是千值万值了。毕竟以红莲宗之势,以张天渝、卓雁翎和班师古之实力,这仇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报得了。每每想到报仇无望,心下有如毒蛇啃噬一般难受。也不知千叶之弥是不是会读心之术,竟然当众开出了如此价码,搅得他的心神当场乱了。
广慧见关天养愣呆呆的,便以为是心动了,正要出言劝阻,就听甄志清大喝道:“不可。魔道妖孽凶残歹毒,人人得而诛之,关老板万不可坠入此道,自毁前程。”可惜他实在开不出诱人的价码,只得以言语来攻讦千叶之弥,望关天养能迷途之返,以免铸成大错。
周鹤章也道:“甄真人言之有理,魔道妖人最是言而无信,关老板一旦交出龙鳞,那可就没命了!”其余人等也都跟着谏言,有的人唯恐不够真诚,竟还当场捶胸顿足,一副恨不能将心肺挖出来的架式。
广慧看得是连连摇头,见白象一直默然不语,本想上前询问该如何是好的,不想白象道:“他心下自有定见,不劳我们cāo心!”
千叶之弥见众正道门下都攻讦魔道中人是残忍好杀,言而无信之徒,也懒得争辩,大步朝关天养走了过去。甄志清等人误以为他又要对关天养下手,竟都抢了过去,护在关天养身前,一个个的还厉声喝道:“好贼子,有我等在,休想伤关老板一根汗毛!”刚才还恨不能将关天养逼死当场,现在却是要以xìng命相护,转变之快,就连红莲宗门下都错愕非常,一个个的直感慨天下最无耻之徒绝非魔道中人,恰恰是自命正义的正道门下。
关天养何尝不知自己受了利诱,动摇了心志,被一众人等看出了破绽。心下一边暗骂自己不够坚定,一边筹思着对策。见甄志清、周鹤等和一众从未见过面的修行者都争着为自己护法,顿时哭笑不得,啪啪地拍起了掌来,“好,这戏演得可真不错,继续……”将手抱在胸前,故作悠闲地欣赏了起来。
甄志清也好,周鹤章也罢,想到自己先前的立场,顿时面露尴尬之sè。甄志清傲气十足,面皮惜乎有些薄,冷哼一声别过脸去,凛凛地盯着千叶之弥,一副随时准备动手的架式。周鹤章干笑了两声,旁若无人地道:“这个,关老板误会了,我等又岂是在演戏?关老板年少有为,前途一片大好,万一受妖人蛊惑,不小心坠入魔道,嘿嘿,那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甄志清头也不回地道:“周道兄所言何尝不是?还请关老板三思!”
关天养哪里用得着三思,便是用脚趾头了猜得透他们在想什么,嚯嚯地冷笑了一声,却冲千叶之弥道:“千叶座主,恕我愚钝,你的这番话我着实不太明白!”
千叶之弥眼里闪过一丝寒光,“在场的都是明白人,关老板何必装糊涂?”说着取出一只燃烧着熊熊赤sè火焰的莲台捧在手里,满脸的肃穆之sè,“这是本教圣火令!除宗主而外,凡我圣教弟子见令如见宗主,不论掌令者颁下何等旨意,圣教弟子皆将拼死奉行,绝不敢稍有违背!”说话间,随他而来的红莲宗弟子皆伏地而跪,连连叩首,神情庄重而肃穆,口中诵唱着旁人听也听不懂的古怪咒文。在诵唱声中,圣火令上燃烧的赤sè火焰也是越来越熊。
关天养对圣火令本身代表的权势没有任何兴趣,教他不解的是,为何圣教门下诵唱咒文,这令上的火焰便会越烧越旺?这莲台肯定是一件法宝无疑,且又是红莲宗至高无上的圣火令,其炼制手法自然不会简单,纵是他也一眼不能看透。越是这样,他心下就越痒痒,实点忍不住就出手将莲台夺了过来,细细地研究个究竟。
甄志清、周鹤章等人见关天养蹙眉而思,满脸的不解之sè,便以为关天养是在猜测千叶之弥的用心,一时又着了慌。周鹤章怒声道:“什么圣火令,不过是唬人的玩意儿罢了……”下面的话尚未说完,千叶之弥陡地大喝一声:“住口!”身形陡然移动到了周鹤章身前,猛地一掌朝其天灵盖拍下。
周鹤章也非泛泛之辈,纵千叶之弥身法奇快,也绝不会轻易着道,更何况他早早地将护身铁剑祭了起来呢?砰的一声,青光大盛,千叶之弥纵被震得退了两步,周鹤章却也是身子一矮,当场坐了下去,哇的一声,喷出老大一口鲜血来。广慧这时方才抢将上来,大袖一挥,又将千叶之弥逼退寻丈,断喝道:“千叶施主请自重!”一把扶起周鹤章,便命弟子取来【大还丹】,喂周鹤章服下。
大慈悲寺之【大还丹】乃是修行界首屈一指的治伤灵药,只要不是致命的伤势,服之即见效。
千叶之弥也没有阻止广慧施救,神情森然地道:“谁也不能侮辱本教圣火令。广慧和尚,看在你大慈悲寺的面上,本座姑且不在这里寻周老儿为难。”冷眼环视了众正道修行者一眼,目光如电,直震得修为较浅者怵然惊惧,直感如坠冰窟,说不出的难受。纵是甄志清这等素来目无下尘,又与魔道有着不共戴天仇怨之辈也不敢乱作置喙。
【大还丹】甫一入腹,周鹤章顿感汹汹逼向紫府的火毒势头被遏止了,心下顿时一松,强撑着站起身来,冲广慧一揖,“谢大师赐药!”又扭头对千叶之弥道:“千叶老魔,今rì之赐,我铁剑谷必将加倍奉还……”大话还未说满,千叶之弥厉笑了起来,“是吗?怕是没那个机会了!”扭头对一众红莲弟子道:“传本座令旨:着班师古亲率堂中直属法卫和天阳分舵所属jīng锐,三rì内剿灭铁剑谷,老少不留。若有一人走失,叫他提头来见!”那名元婴境界的法卫头领书写极快,千叶之弥的话音甫落,他已经将命令写在了符书之上,交呈了上来。千叶之弥接过略瞟了一眼,加上了属于特殊的印诀,望空抛了出去。咻的一声,符书化作一道红光消失在了南边的天际。
见此情状,正道修行者莫不惊呼,周鹤章更是面如死灰,心下暗叫着完了。以铁剑谷的实力,哪里敌得过红莲宗一个分舵呢?此战定然是铁剑谷全军覆没,绝无一人能够逃出生天。
众所周知,铁剑谷素来神霄派交厚,甄志清身为神霄派掌门大弟子,岂忍坐视盟友被诛而不加以援助?伸手轻轻地把住周鹤章的肩膀,笃然道:“周道兄勿忧,区区魔道妖孽,何惧之有?”回身道:“即速传我命令,着五云观下弟子火速驰援铁剑谷,不得有误!”命令一下完,又朗声道:“铁剑谷乃我正道一脉,今遭魔道围剿,还请各位看在同道份上,助周道兄一臂之力!”起手作了个团揖。神态从容,凛然有一派掌门之风,顿时赢得了无数人的叫好之声。皆说正道门下同气连枝,该往援助。
正魔二道相斗残酷,全然没有道理可讲。素来是不论哪一派受到攻击,别派闻到讯息,都会赶往支援,不论彼此间是否有恩怨。千叶之弥身为红莲宗首席座主,当着正道群豪之面下此命令,绝非故意作态,旨在恫吓周鹤章,而是其生xìng狂傲使然,他就要抢在正道援兵赶到之前殄灭铁剑谷,以雪周鹤章侮辱圣火令之耻。而以红莲宗的实力,纵神霄派全力袒护,怕是也免不了惨遭灭门了。是以周鹤章见甄志清和各派同道声援,殊无半分欢喜,强作笑颜,逊谢一番之后脸sè越发的灰败,只差没有当场哭了出来。
关天养不知其中深浅,还暗暗讥讽周鹤章太过于脓包。
广慧高宣佛号,冲千叶之弥一稽手,“千叶施主,贫请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成全!”
千叶之弥全然不给广慧面子,冷冷地笑道:“既是不情之请,大师不必说也罢。本座也是万难成全的!”以他的智慧,如何猜不到广慧是要自己收回成命?心下不免暗笑这和尚实在迂阔得很,枉为监寺,却是一点也不通世故。
广慧不无遗憾地叹息一声,“既是如此,贫僧了不得只有请贵教方宗主另行选任贤能,立为红莲堂座主了!”
千叶之弥不想广慧竟能说出如此硬气的话来,颇为意外,“和尚是要留下本座么?”
“不敢!敝寺以慈悲为名,贫僧何忍见铁剑谷满门惨遭贵教屠戮?为救铁剑谷两百余条xìng命,贫僧了不得只有慢待千叶施主,便是修行界同道骂我大慈悲寺无待客之礼也说不得了!”
千叶之弥红彤彤的脸sè顿时变成了酱紫sè。
在场诸人如何不知道广慧这一招才能真正救得下铁剑谷满门呢?所谓擒贼擒王,只要拿住了千叶之弥,也就相当于瓦解了红莲堂。方天戈一世枭雄,才智超雄,必能衡量出其中轻重,作出明智的决策。周鹤章一时激动脸眼眶泛红,冲广慧深深一躬,“多谢大师援手……”喉头哽咽,剩下的话已然说不出来了。
沉默了半晌,就在众人以为千叶之弥会屈服时,不想他突地仰天狂笑,笑声有若滚雷在众修行者耳畔炸响,直震得修为浅者当场呕吐了出来。关天养也是感到胃下翻涌,说不出的难受。“和尚,本座既然敢来,那就将一切置之度外了,又岂会怕你留难?”话至于此,又堆起满脸的冷笑,“不是本座自夸,也不看不起你,就算摆出一百单八罗汉大阵那又怎样?也休想留得下本座!”
好狂妄的口气!
但却没有人怀疑千叶之弥是在说大话。
纵关天养对红莲宗仇恨已极,也不禁对千叶之弥生出几分佩服。
不想广慧竟也摇头道:“若是连施主也留不下,敝寺也不配与贵宗敌对这几千年了!”
千叶之弥大叫了两声好,“本座原觉得和尚你迂阔得很,不想竟还有这等气魄。本座今番赶来龙山,只为求得龙鳞,余者何足为虑?”轻蔑地一笑后,也不再搭理广慧,扭身冲静看热闹的关天养一揖手,“关老板,本座知你为宋家灭门一事深恨本教。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人都死了,本座说什么都没有用。数月来,关老板想必也看清了正道门下个个皆是伪君子,嘴上说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为了龙鳞,不逼死你关老板他们是不会干休的。重极门也好,大慈悲寺也罢,纵他们想保全你也是力不从心。若关老板愿以龙鳞作为交易,我圣教必倾尽其力护得关老板周全,不但身家xìng命无虞,还可得报大仇。利与弊,还请关老板三思!”
【二百九十五、逼索龙鳞】
这番话在围观者听来,不异于荒唐笑话,但在关天养心里,诱惑力却是越来越大。但为了不让围观者看出他有半分愿意交易的意思,当即嘿嘿一笑,“我不过就是一市井小子,地痞无赖一样的下流人物。数月前在场的有几位知道我是谁的?更不要说千叶座主了。可是我也看得出来,千叶座主为了龙鳞很是对我的过去作了一番研究,也知道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报得宋大叔家的灭门血仇。若是龙鳞还没有拍卖,我当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千叶座主,只要能取得张天渝、卓雁翎的项上人头来祭奠宋大叔一家,便是搭上我这条xìng命也心甘……”说到这里,想到宋奕待他恩重如山,情谊深厚,心下就说不出的难受。
龙鳞一共得了八片,卖了一片,送了两片,还剩下五片在身上。原本拿一本出来与红莲宗作交易也没什么,奈何这手一松,后患就会无穷无尽,从此也就再无宁rì了。虽说眼下也不得安宁,满天下的修行者闻着味儿追索龙鳞,但到底还有几个可以依赖的朋友,有地方可以躲,若是为了报仇与千叶之弥交易,纵是能保全xìng命又如何?从今以后也成了孤家寡人,不单朋友没了,怕是连至亲至爱的人也会抛弃自己。
想到杜若会因为自己与千叶之弥的交易而刀剑相向,想到四丫会视自己如同仇寇,想到小白和二狗子都会把自己当成不共戴天的仇敌,关天养顷时间汗透重衫,心下暗暗叫道:“不,我不能这样,绝对不能……”又想着:“纵然我现在还未必是张天渝的对手,更加不可能打得过卓雁翎和班师古,但只要勤加修炼,实力总是一rì强过一rì,将来终有一天能得报大仇,以慰宋大叔在天之灵。”
衡量清了轻重利害,心下顿时大为畅快,面上却故作苦涩地一笑,摇头叹道:“……只可惜……算了,既然都没人信我,说这些有何用?承蒙千叶座主看得起,对我这般上心,可我实在是只能说声抱歉。不过借着这个机会我必须得说一句话:红莲宗灭宋大叔家满门的血债迟早有一天我会亲手讨还回来。烦请千叶座上转告班师古、卓雁翎还有张天渝,要他们好好地活着,别在我报仇之前就先死于人手了!”
千叶之弥才不会将关天养这番誓报血仇的话放在心上。数千年来正魔二道相争,哪一门哪一派不是血债累累呢?若是你也要报仇,我也要报仇,杀得来杀去,哪里会有片息安宁?关天养也是初涉修行界,只知个人私仇私怨,全不晓得正魔二道相争的残酷,待时rì一久,自然不会再像这般慷慨激昂,不报血仇誓不罢休了。可他又实在失望得很,原以为这个方案总能打动关天养,就算不能当众同意,以后也有再谈的机会。不想关天养竟当面拒绝得如此彻底,教他气涌上心头,恨不能照面一掌,将关天养拍成灰烬才好。
众围观者见关天养不但拒绝了千叶之弥,还当其面誓报血仇,心下当真是佩服得紧,一个个的都忍不住叫起了好来。可一想到关天养身上关系着龙鳞,心下又说不出的腻味。
广慧合什道:“关施主深明大义,不为利诱所动,当真令贫僧佩服得紧。”
关天养唉了一声,“大和尚取笑了……”话音尚未落下,就听有人问道:“我等此来龙山也不为别的,只求关老板给句实在话:到底要不要交出龙鳞?”
注意力又再一次拉回到了关天养身上。
“真是胡搅蛮缠!”关天养差点就破口大骂,心下已是动了十二分的真怒,直咄咄地逼视着说话那名大汉,厉声道:“还要小爷说多少遍?龙鳞只有一片!只有一片!!你到底要我怎么交?”
那人被关天养气势一迫,顿时当头一座大山压来,差点没吓得跪了下去。好不容易撑持住了,却发现满头都是大汗,元神震动,气机混乱,竟是失声惊呼了出来。好在身旁的同伴一掌抵在他的后心,渡过一道真元,助其稳住了心神,他这才哆嗦着道:“你,你想怎样?”
关天养恨不得将这人一拳打成齑粉,但也清楚若自己抢先出手,必然成为修行界之公敌,不得不拼尽意志压住磅礴的怒火,咬牙切齿地道:“我想怎样?小爷倒要问你,问问你们想怎样?当初在千阳山高朋殿我便说过了,龙鳞只有一片!小爷觉着这东西对我也没有用处,又为了安身保命,这才不得已拿来卖了。这下子你们也就高兴了,觉得自己有了机会。可龙鳞被蜀山派买去了,你们不敢明抢,又打着主意回过头来寻小爷麻烦。是不是觉得小爷孤家寡人,好欺负?嘿嘿,若真是这样想的,那就当我身上还有十片、一百片龙鳞,都来抢呀!来呀,为什么不来?”他的气势凶恶万分,浑似地狱里逃出来的魔王,吓得一众千里迢迢赶来龙山谋取龙鳞的修行者大气都不敢喘,纷纷你望我,我望你,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鹤章已是惊弓之鸟,不敢再胡乱说话,但心下又对龙鳞念念不忘,便扭头看着甄志清。
甄志清也是个老谋深算之辈,上龙山来就是为再从关天养身上逼出一片龙鳞来。据从重极门传出的不太可靠的消息称:关天养的身上不止一片龙鳞。重极门之所以甘为关天养拍卖龙鳞护法,便是得了一片好处。数月间,各大门派想尽办法派人打探消息,却都无法核实。面对龙鳞这等异宝的诱惑,甄志清还是选择了宁可信其有。众所周知,广慧盛邀关天养于七月十五参加大慈悲寺的佛欢喜rì法会,关天养也当着各派首脑的面答允了,想来是不会爽约的。这才不远几千里打从云台山赶来,为的就是再从关天养身上逼出一片龙鳞来。不管是再次拍卖还是抢夺,神霄派无论如何都要争取到。不料关天养一而再、再而三的声明龙鳞只有一片,竟不惜以命相搏。再者关天养无惧千叶之弥,毫无势力背景的情况下敢于扬言报复魔道,其气魄胸怀着实令人佩服。若再威逼下去,神霄派怕是会威名坠尽,沦为下流无耻之徒了。神霄派毕竟不是九流小派,声名为重,不得不有所顾忌。就算明着逼抢不成,还可以暗中夺取不是?盘算定了,甄志清也不理会周鹤章的目光,轻咳一声,笑道:“关老板不要激动。想来这其中也是有误会的!”
“误会?”关天养虎视着甄志清,当真恨不得一剑在他的胸口捅出个透明窟窿来,“倒不知是怎样的误会?”言罢,yīn恻恻地笑了起来,笑容后面尽是迫人的杀气。
甄志清颇有些心悸,又奇怪关天养的气势为何如此之强,如此之怪,面上的笑容依旧不改,“我等俱听人说关老板原本得了不止一片龙鳞,卖了一片给蜀山派,还送了一片与重极门……咳,当然,这也只是传言。在我等看来,龙鳞乃是修行界之异宝,关老板既非修行之人,留着也没有用处。与其暴殄天物,还不如遗于我等,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呢?若非如此,我等也就不会不远千里万里赶来大慈悲寺,一问究竟了!”
关天养听了这番话,心下顿时大奇,“他的话头怎么放软了?先得可是比千叶之弥还硬呢!”也猜不透其中的情由,胸中的怒火却是消弥了不少,“传言?又是传说!真是可笑得很,可笑得很呐!”言至于此,仰天狂笑了起来,声势虽不若千叶之弥,却也较一众围观者心下发虚。
“不知有何可笑之处?”又有一名中年道士上前两步,起手一稽,“无量天尊,贫道武当山玉泉子见过关老板!”
关天养见这道士也算知礼,虽明知他也是为着龙鳞而来,还是起手道:“当不起。不知道长有何见教!”
玉泉子道:“见教不敢当,只是有个疑问想请关老板赐教。关老板说龙鳞得自白螺湖,据贫道所知,当rì参与围攻黑龙者共有三十余人,俱是各派前辈长老,最低也是分神境界,少则六百余年,多则八百余年的修为。结果却是半数丧命,除了少数几人,幸存者也都是人人重伤,百年难以复原。如此猛烈的剧斗之下,关老板一介凡夫俗子,怎地反而毫无无伤呢?”
玉泉子的话音才落,现场都响起了嗡嗡之声,个个皆说有理,有人甚至直咄咄地说关天养此前在千阳山高朋殿所言分明是在撒谎。
关天养知道这武当山位于三晋行省境内,份属三清教下一脉,心下虽然厌恶,但玉泉子彬彬有礼,他也不好摆出一副臭脸来。毕竟眼下危机四伏,得罪的人多了实在不是什么好事。“道长果然是细心人,连这也注意到了,晚辈佩服!”玉泉子笑称不敢。“当时天上打斗得是很激烈,湖里也是浪高数丈,山崩地裂的,很是吓人。我的一名同伴当场都吓得昏了过去。可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好好的,还从头到尾目睹了这场矿古大战,结果是毫发无伤,还捡了个天大的便宜。不知道长可否赐教?”
玉泉子不料关天养jīng滑如此,将问题反问回他头上来,顿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了。关天养见他尴尬,反而笑了起来,“兴许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吧?反正我是什么事也没有,白螺捞着了,龙鳞也捡到了,然后麻烦也惹了一大堆,这辈子怕是也摆不脱的。唉……”
又一人走上前来,却是个光头和尚,身上穿的是土黄僧袍,并非大慈悲寺的白衣。“阿弥托佛,老衲罗浮山永信见过关老板!”
关天养呵呵一笑,“不敢当,晚辈见过大和尚!”
“老衲也有一事请教。关老板于法宝强化一道独步天下,不知这本事是师从何门?”
“天生的……”关天养尽管已经知道这本事是万宝炉给他的,但为了避免麻烦,还是不要说得太过复杂了好。“大和尚是不是不信?那我就没办法了!”
永信道:“老衲并非不信。只是此前关老板并不谙于此道,而是在去了白螺湖后才突然会得。不知这里面可有关联?”
关天养心下一震,暗道:“好细心的和尚。敢情为了龙鳞,把我的祖宗十八代都研究透了?那倒好了,我还不知道我爹妈是谁呢……”不由得嘻嘻一笑,“是吗?我可都想不起来了。反正我是乞丐出身,十三岁前rì子过得那叫一个苦,大和尚你是体会不到的。后来遇着了知真斋的宋老板,也就是被红莲宗灭了满门的那位……”说到这里,脸sè顿时沉了下来,眼里尽是痛sè,“他待我亲厚,有若子侄。大和尚想必也知道我在九夏鬼市上干了两年多的役工,靠的就是完成商家发布的任务,赚取报酬过活。去白螺湖之前,我虽对鬼市上所售的法器有些研究,但并不懂得强化之道,这是实情。自打从白螺湖回来之后,莫名其妙地就会了。你要我说明原因,我说不知道你不甘心,问老天爷呢他也不会回答我,没办法,我只好说是天生的了!”
又一老道走上前来,稽手起礼,自称是王屋山总仙宫的汪海。汪海先是谢过关天养救治罗素之情,又才道:“贫道无意冒犯关老板,也只是有个小小的疑问请教!”
关天养对但凡与三清教相关人都没有好感,只是在表面上保持礼貌,“当不起,道长请说便是!”心下却在奇怪,这几个都是一派之尊,缘何突然对自己这般客气了呢?
“关老板既深谙法宝强化之道,自当能辨识天下奇珍异宝,缘何得到龙鳞之后却不识得,还要拿去当铺当掉呢?”
这话可问得jiān险之极。
关天养张口就要答,脑了突地地转,这才明白过了汪海话里的藏着的意思:暗指他所得的龙鳞不止一片,这才舍得拿出一片去当了。心下当真是又惊又怒,暗骂道:“好个老jiān巨滑的牛鼻子……”这才冷冷地答道:“是么?道长身为总仙宫住持,执掌王屋一派,是不是也该对王屋山的一草一木都了若指掌呢?”
汪海顿时一怔。
关天养也不容他多说,继续道:“拾得龙鳞之际,情况险急,我哪里管它是什么?后来赶去千阳山接法器生意,急缺晶玉,我身上也找不出别的值钱物件,只得拿它去当。这有问题吗?”
不单是汪海,在场任何一人看来关天养的回答都是滴水不漏,没有任何可以挑剔之处。汪海见关天养不假思索地就答,毫无停滞,显然并非临时作伪,不得不笑道:“当然没有问题,贫道也只是好奇罢了!”
好奇?关天养暗骂道:“我看你就是想挖个陷阱让我去跳吧?驴rì的,就凭你这用心,将来有一天小爷自会跟你算账!”
再没有人上来问问题了。存心谋夺龙鳞的都非笨蛋,自然看得出关天养存着鱼死网破之心,硬夺怕是不行了。面对各派尊长的追问,答得又天衣无缝,若他真是得了好几片龙鳞,怕是做不到的。想来定是有人唯恐天下不乱,故意放出假消息,诱使修行者与关天养纠缠到底了。
可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没有目的,岂非消息应该就是真的?
关天养回答得这般巧妙,是不是他太过聪明,将众人有可能问的问题都算计到了,想好了应对之策?
到底还是广慧打破了诡异的沉默,“诸位道友远来是客,敝寺忝为地主,该当略尽绵薄之谊。斋堂也备好了水酒和素斋,还请诸位道友一用!阿弥托佛!”
灵醒的都知道这是广慧在下逐客令了。什么素斋水酒,也没个人有兴趣去用,也都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如何应对。
关天养却在想:原来一场汹汹的危机,是不是就这么被化解了呢?
千叶之弥笑道:“和尚这是下逐客令了?本座还是个小问题要请教关老板,不知关老板还肯赐教否?”
关天养心下一跳,隐约感到一丝不妙,“我要是不肯呢?”
千叶之弥也不作恼,嘿嘿一笑,“本座就是想知道,关老板缘何要诬陷本教弟子张天渝,说他夺走了宋家祖传的通天鉴残片呢?”
诬陷也好,张天渝也罢,亦或是宋家祖传之宝,都不足以引起大家的兴趣,若说话的人不是他千叶之弥,怕是连听都不会有人听。但当‘通天鉴’三字一出口,所有人都如遭雷击,当场呆住了。
关天养只一听到张天渝的名字,便知道千叶之弥要说什么,更猜到千叶之弥在此时提起这件事要干什么——以比龙鳞诱惑力更加巨大得多的通天鉴来将他置于死地。
纵了再机变,再镇定,也不禁变了脸sè。
【二百九十六、死(上)】
通天鉴!
神器!
得之一夜间便能拥有数百上千年的修为。<wWw。SUiMenG。com>
在它的面前,龙鳞就是个屁,一文不值!
若说先前众围观者看关天养的眼神像火,现在就成了刀子,俨然是恨不能将关天养当场零碎剐了,将通天鉴给当场剐了出来。
好在关天养的反应不慢,当即冷笑道:“千叶座主,人说你魔道中人狠毒异常,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现在我算是领教了。”
甄志清等人陡地想起年初关天养被一众正道弟子在黑龙滩前拦下,饱受诘难一事。起因是有人放出消息,说关天养解开了宋家祖传之宝的封印,得到了通天鉴残纹。正道门下闻讯而动,打探得关天养将经黑龙滩返回九夏城,星夜赶往拦截。不想关天养死活不承认得到了通天鉴残纹,还说是张天渝故意捏造假消息诬陷。若不是‘百宝散人’李道奇从旁佐证,说关天养所言属实,关天养早被带上了玄武山,拘禁了起来。就在正道门下多方寻觅张天渝对质时,又传出龙鳞现世的消息,大家俱蜂涌而至千阳山,此事才被搁下了。千叶之弥此时提起,在场诸人莫不怵然而惊,纷纷暗叫道:“是呀,怎地忘了这头呢?当真是舍了西瓜求芝麻……”甄志清眼皮连跳,心下当真是如煮沸的水般翻涌滚烫,恨不得当真将关天养一口吞了。本想当场将关天养拿下,但想到这里是大慈悲寺,漫说广慧不会不会准许,为着龙鳞赶来的一众修行者又有谁会准许了?一出手必将引发一场血腥大战,且不说从关天养嘴里探出通天鉴残纹下落的可能xìng微乎其微,能不能活着走下龙山还未可知。再者突然变脸出手,就算制住了关天养,也必将落下一个反复无常的骂名,于继承掌门之位和神霄派的名声都十分的不利。正自权衡不下之际,就见周鹤章嘿嘿地怪笑了起来,不由得眉头一皱,暗道:“他又要怎地?莫不成不知道在这时候还是少生事为妙?”
周鹤章的怪笑引来了所有人的侧目,几乎都在猜测这个谋夺龙鳞的急先锋,被红莲宗逼到绝境的老儿是不是又要抢在众人之前打通天鉴的主意。“千叶老魔,都说你是一代雄杰,敢做敢当,从不会背后使手段,嘿嘿,依我看来,你也不过是个反复无常,惯使yīn谋伎俩的小人!”
千叶之弥理都懒得理周鹤章,而是死死地盯着关天养,“关老板,我只问你一句:你身无半点真元,但移动速度有若鬼魅,快得实在不可思议。先前数人向你挑战,个个皆是金丹境界的修为,却都被你一拳重伤。这等实力委实不可小觑。短短数月间,你缘何就有如此强横的实力了呢?”
又是一击而中要害呀。
关天养暗叹一声,仰望天穹,竟吃吃地苦笑了起来。
千叶之弥也不管他为何发笑,却说:“莫不成关老板也告诉我们,这都是天生的么?”
关天养心知今rì怕是难逃劫难了,但不知怎么说,总得努力应对,能避得过去最好,避不过去大不了奋力死战,脱得了身最好,脱不了身也没什么可遗憾的。谁让修行界的生存是如此的残酷呢?没有强大的实力自保,那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唉……”重重地叹了口气后,关天养却啪啪地拍起了掌来,极为赞赏地道:“千叶主座主好jīng巧的心机,可惜呀,你借的这个题实在不太对劲,怕是难以发挥出威力来。我也只问千叶座主一句:若是真得了通天鉴残纹,又何至于处处受人欺凌,还得被迫把唯一的一片龙鳞拍卖了以保全xìng命?”也不等千叶之弥回答,神情陡地转厉,近乎狰狞地道:“我若真得了通天鉴残纹,何至于连宋大叔的血仇都报不得?更何至于数月来东躲xī zàng,怕人再为着龙鳞来找我麻烦?”
千叶之弥轻轻一笑,“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将通天鉴上的秘密参悟透,实力自然有所欠缺!”
当真是一句比一句切中要害。
关天养似乎已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应对,只得沉重地点着头,“对,说什么都由得你。数月来我总算是看明白了,为了抢夺异宝,总是不问情由,不问道理,有杀错,没放过。先是龙鳞,现在又是通天鉴,都落到了我的头上,想来我是不死,就洗不掉这些嫌疑了?!”言至于此,哈哈笑了起来,“既是如此,那就来吧。不就是一死么,也没什么可怕的!”
‘有杀错,没放过’当真是一针见血地揭开了修行界的真实本质。稍有廉耻之心的还略感不好意思,但绝大多数却觉得是理所当然的,浑没有半点的难为情。眼下就只缺个领头之人,一旦率先对关天养发难,关天养怕是就没机会活着看到今天的rì落了。
广慧宣了声佛号,沉声道:“千叶施主,贫僧也有个问题请教!”
千叶之弥乜斜着眼睛,轻哼一声道:“那就请教吧!”将手负在身后,一副爱听不听的神情。
“据贫僧所说,关天养解开宋家祖传之宝封印,得到了通天鉴残纹的消息是贵宗弟子张天渝施主说出来的。可对么?”
“正是!”
“可否请来张施主来当面对质,以辨清真假呢?”
千叶之弥神情陡地变得说不出的狰狞,根根须发似要激shè出,很是有些吓人。“和尚,你什么意思?”
广慧道:“贫僧没什么意思。兹事体大,若不分证清楚,怕是当场就会掀起一场血腥大战来,不知得有多少修行同道因此而丧命。若千叶施主不能拿出有力的证据来,那就是蓄意挑起我正道门下的内乱,其心未免,未必太不堪了些!”
千叶之弥狂笑而起,“好一个蓄意挑起内乱来。和尚,你不会不知道本教弟子张天渝已于四个月前在江州慧泉寺死于乾坤庭之手了,又如何叫他来对质?你这分明就是为他开脱!”
广慧先是一怔,旋摇头道:“贫僧并不知道此事……”
关天养却抢上前来,也不知道是惊骇还是激动,颤声问道:“张天渝,张天渝死了?!”
千叶之弥哼了一声,没答。
关天养想到自己和关卿云离开慧泉寺时,杨纵已经带着乾坤庭人马赶到,想来张天渝便是在那时死于乾坤庭之手。宋奕一家俱是死于张天渝之手,他若死了,该找谁去报仇?
霎时间,关天养的心底空了,说不出的失落,口中喃喃地念道:“死了吗?他怎么能死了呢,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眼瞳渐渐泛起了血红,杀气弥漫,好不吓人。就在众人怀疑他会不会暴走发狂时,就见他毫无征兆地从原地消失了,再出现时,已站在了四丈外的千叶之弥面前。
千叶之弥jīng通忍术,瞬移之法更是其看家本领,要论身法速度,鲜有人能比得过他。可乍一看到关天养突然出现在面前不到三尺处,还是吓得脸sè微变,眼皮连跳,浑然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关天养目光如刀,若不是千叶之弥有着整整六百年的修为,怕是已经被割伤了神识,意志陷入了浑乱之中了。“张天渝真的已经死了?”这句话当真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铿锵有节,字字皆敲在千叶之弥的心上,顿时令他感到说不出的烦躁。
千叶之弥毕竟是一派宗匠,闻名修行界的魔道巨擘,纵关天养的神识修为有过人之处,也未必能够直接伤害到千叶之弥。定住心神后,千叶之弥迎着关天养杀气凛凛的眼神,悍然地道:“你是不是很高兴?”
“高兴?”关天养浑身的的杀气顷时被这两个字抽干了,jīng神也瞬间萎靡了下去,近乎号哭一般地道:“我为什么要高兴?我怎么能高兴?”然后突然暴吼一声,“为什么???!”好若平地响起一声炸雷,声量奇大,直震得左近屋宇的瓦片纷纷崩裂,修为不够者也被吓得面sè焦黄,六神无措。
千叶之弥见关天养双膝一软,仰面跪了下去,满脸都是横流的泪水,顿时懵了。
“张天渝,你这个浑蛋,为什么不多活几rì,为什么不让我亲手杀了你?”关天养双手抠地,十指深深地嵌进了大青石的地面,每拔拉一下就石屑纷飞,几下功夫面前就是一个大坑。一直刨到石屑将下半身都掩埋住了了,这才停下手来,呜呜地哭道:“宋大叔,我对不起你,我没能亲手杀了张天渝,我没用……”
时至于此,众人都才明白关天养缘何突然发起了狂来,言语又让人摸不着脑门的因由。
千叶之弥似乎颇能理解关天养的心情,竟黯然地叹了口气,满心苦涩地道:“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有仈jiǔ,若是事事执著,那也,那也未免太苦了些……”
白象缓步走上前来,将关天养轻轻扶起,道:“千叶施主所言有理,杀人元凶既已伏法于乾坤庭之手,无异于你亲手弑之。宋奕一家在天有灵,必能含笑九泉。过往种种皆如烟云,若一味执著,反倒成了心魔,遗害无穷呀……”
众人都不识得这壮硕僧人是谁,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千叶之弥虽识得白象的不凡,却也不知道他是何身份,是以一直不敢贸然冒犯。
关天养抹了一把眼泪,泣道:“可是老和尚,我在宋大叔灵前发过誓,纵是身死,也要亲手诛杀张天渝也报此血仇……我,我该如何向宋大叔交待呢?”
白象微笑道:“何必交待?有这份心便已足够了!”
关天养犯起牛劲来,任你舌绽莲花也说不动分毫。可他一看到白象如chūn风般和煦的笑容和秋水般澄澈的眼神,分明一愣,暗道:“是呀,宋大叔一家都死了,魂归地府,怕是都入轮回转世了吧?我向谁交待呢?数月来,我何曾敢淡忘了仇恨?可是,实力不济,际遇蹉跎,总教我觉得报仇遥遥无期。却不想天意弄人,张天渝竟就这样死在了乾坤庭手里,当真是便宜他了。其实,我又何必执著于誓言和交待呢?只要曾为复仇而努力,只要问心无愧,又何必要交待?”想到此处,缓缓地闭上了泪眼,长叹了一声,也不知是无奈还是解脱。
白象继续道:“人不能太痴,太痴了就会着魔,一旦坠入魔道,那可就是……”苦笑着叹了口气,也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完,拉起关天养的手来,“你非利yù场中人,休去管这些利益与yù望的争夺,咱们走吧……”
不要说千叶之弥,在场的哪一个肯放关天养这么走了?都惊叫道:“不能走……”千叶之弥隔得近,探手朝白象后心抓了过去。砰的一声,金光激荡,千叶之弥向后退出了数丈,兀自不能站定,还蹬蹬蹬,连退了五步,这才稳住身形。
而第二个出手的汪海震得仰翻在地,脸sè时红时白,半晌不能爬起身来。
白象却是步法有若行云流水,不曾受到丝毫的阻滞,可见其修为jīng深,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在他的带挈之下,别说是被数百名修行者围住的知客院,便是刀山火海也能从容离去。可关天养却不想走,他深知若就这样离开了,一身的嫌疑不但越发的洗不干净,就连大慈悲寺也要受到牵连。将手一摆,叫道:“老和尚,我还有话要说!”可他又哪里能够摆得脱呢?
白象不曾想关天养如此固执,只得停下来,见他神情坚决,满脸绝然,叹道:“你明知他们都说不通的,又何必多费唇舌?”
关天养摇头道:“不,我一定要说!”走回院中站定,冷冷地环视了一眼,高声道:“我也知道,诸位心中已有了定见,我说再说也是白搭。但为了我自己,为了诸位身家xìng命着想,我还是得再说上两句。龙鳞,只有一片,诸位就是将我活剐了,也甭想再剐出一片来。至于通天鉴嘛,我想说的是这跟我没有丝毫的关系。红莲宗处心积虑谋算宋家,不惜冒着被乾坤庭严厉制裁的风险灭其满门,现在张天渝死了,却想嫁祸到我头上,我也懒得再多作辩解。都说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诸位要我xìng命还是要以其他残酷的手段对付我,那也由得,我都恭候着。一如千叶座主所言,我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说到这里,见一双双眼睛里燃烧着的yù望之火竟是越发的炽热,顿时感到说不出的无力,冷冷地一拱手,“诸位好自为之吧!”便要随着白象一道离去。
不想有人打横里冲上来,拦在去路之上,格格地大笑道:“关老板,可还认得在下么?”
关天养定睛一看,眼瞳顿时为之收缩。
来人竟是宋介。
宋奕的儿子!
宋奕见关天养脸sè微变,顿时得意得哈哈笑了起来,“数月不见,关老板越发的教人刮目相看了呀?!佩服,佩服!”
关天养冷哼一声,“你又想要怎样?”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剑柄,想趁其还未开口,一剑杀之。可想到他是宋奕的儿子,宋家唯一的血脉,若将他杀了,又如何对得起恩深义重的宋奕?
宋介眼神锐利如刀,极是碜人,上上下下将关天养细细地打量了一回,也不答话,而是起手作了个团揖,朗声道:“小人宋介,见过诸位前辈!”拜倒在地,很是恭敬虔诚。
没有人管他宋介是谁,但他能将关天养拦下,就令在场大多数人佩服。
直起身来,宋介就道:“诸位前辈或者还不知道小人是谁,但小人先父的名号想来诸位前辈该都听说过的。”也不等人问,就继续道:“先父单名一个奕字,原是九夏鬼市知真斋的老板,也就是被魔道红莲宗诛灭了满门的那一位!”说着,满脸堆起悲伤之sè,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哀声道:“小人在此恳请各位前辈主持公道呀……”又是伏身拜倒,呜呜地哭了起来。
现场一片哗然,好些人都惊叹道:“原来他是宋奕的儿子?”也有人说:“怎么会呢?宋家不是被红莲宗灭了满门么?”另有人说:“看他的样子,应该不会有假了。”还有人说:“呵,求咱们主持公道?莫不成要咱们跟红莲宗拼个你死我活么?这事该求乾坤庭才是!”原本静得落针可闻的知客院,此时却是乱轰轰的闹作了一团。
关天养当即就猜出宋介要干什么,痛哼一声,当真恨不得抬脚将这个宋家唯一的血脉给踩成肉泥。心下戚然想到:“先是有这一众修行者要寻我的麻烦,接着是千叶之弥要置我于死地。好不容易都挺过来了,本以为可以获得暂时的安宁,不想他又冒出来落井下石,不将我打入地狱誓不罢休。好,好呀……都说因果报应,谁让我贪心,不讲本属于宋家的通天鉴残纹还给他呢?”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自镇定了下来,谋思对策。
【二百九十七、死(下)】
听着各种冷言冷语,宋介也不往心上去,挺起身来,高声道:“广慧大师不是要人来对质么?我就是人证。我宋家祖传之宝,也就是那片通天鉴残纹确确实实是被他,被大名鼎鼎的关老板得了去!”他戟指指着关天养,眼里燃烧着熊熊的恨意,神情怕人已极。
此言一出,闹哄哄的院子又陡地安静了下来,一个个地惊愕地看着宋介,然后又看着关天养,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关天养却是只将眼睛望天,恍若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
宋介道:“那片残纹原本封印在锦匣里,除非我宋家人心甘情愿地打开,要不然任你法力通天,也甭想得到。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竟打开了封印,得到了残纹。年初在浔阳城外的大江之上,张天渝押着我去索要,不想竟被游方的‘百宝散人’李道奇打伤吓走,而他却将我强行留在了船上。还说念及先父对他的恩情,将一个空空如也的盒子还给了我,又说残纹已与他神魂融为一体,没法子还我了,还要我不再与他相争。黑龙滩头,各派向他索要残纹,我出面作证,他却诬蔑我并非宋家血脉,还捏造事实说残纹被张天渝得了去。尽管红莲宗与我有不共戴天的血仇,但我还是要说,他们虽是费尽心机,还将我宋氏满门屠戮,也都没有得到封印着残纹的锦匣。真正的残纹已经被他得了去!”说完,又连连叩首,哭着恳求众人主持公道。
甄志清几步走上前来,将宋介扶起,和气地道:“这事我也听说过了。照你这般说来,‘百宝散人’李道奇也在帮着关老板撒谎了?”
宋介抹着眼泪,道:“兴许是李前辈也被他给蒙骗了呢?他的嘴舌功夫前辈也都见识了,别说是凡人,怕是神仙都能骗得过!”
甄志清嗯了一声,又道:“口说无凭,那你可有什么证据?”
宋介忙将封印通天鉴残纹的空匣子了取出,道:“这便是封印通天鉴残纹的匣子,东西已经被这小子得了去,现在已经空了。前辈慧眼如炬,必能看出其中究竟!”说着又跪了下去,哀求甄志清主持公道。
不单是甄志清,在场略通封印之术的人都出这匣子确实有些不凡,是经过大神通封印的,只是看不明白封印是被何术破去的,纷纷议论了起来。
广慧道:“单凭一只空匣子,怕是不能认定关施主捏造事实,构陷于人!”
甄志清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师所言有理!”又将宋介扶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背,叹道:“你家的遭遇贫道是深为同情的,既然你出面求公道,有广慧大师和各位同道好友在,必不至于教你失望的。不过,除了这匣子,你还有什么能证明你就是宋奕的儿子,所说的话无一虚言呢?”
宋介脸膛已是涨得通红,浑身也因激动而颤抖不止,“我,我有什么法子呢?我……小人听说有种法术可以搜人魂魄,不知可是么?”
甄志清沉声道:“是,叫【搜魂手】。但此术对人伤害极大,怕是一个不慎,你的小命就没了!”
宋介脖子一梗,恨毒地盯着关天养,“只要能让这个忘恩负义,yīn险恶毒的贼子付出应有的代价,小人死不足惜。那片残纹原是我宋家之物,谁若能帮我夺回,小人甘愿将之献上,以作谢仪!”
院内顿时掀起了一阵骇人的风暴。甄志清将宋介护定,一众神霄派弟子也围在他的身边,不容许别门别派靠近。“神器乃通灵之物,福缘深厚者方能得之,我等何敢奢望?”甄志清拉着宋介的手,回身对广慧道:“不知大师以为呢?”
广慧沉吟道:“【搜魂手】太过歹毒,被搜者几乎难以幸免,即便不死,怕是也会成为傻子……”话没有说完,宋介又扑通一声跪下,毅然道:“只要能揭开他的jiān行,还我宋家公道,小人便是死也不怕。”
广慧正自犹豫,关天养突地开口了,“我不止一次地给过你机会了,你还要执迷不悟么?”
宋介嘿嘿地笑道:“执迷不悟?我看你才是执迷不悟。我劝你最好还是把通天鉴交出来,免得到时落个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关天养冷冷地道:“是吗?”
宋介道:“你是不是还想说我是红莲宗弟子,要大家不要相信我的话呢?不错,我是被卓雁翎掳了去,经不住言语的诱惑才加入了红莲宗。可是我现在已经知道他们才是灭我宋家满门的仇人,这个仇我自会想办法报,不劳你假惺惺地教训!”
关天养点头说了声好,也就不再搭理宋介,对广慧起手一揖,“大和尚,我有个建议,或许更为可行!”
广慧也是愁眉不展,见关天养信心笃笃,便以为他已有了对策,就点头道:“施主请讲!”
“搜他不是搜我!”关天养语出惊人,顿时令在场诸人莫不sè变。“大家不是还想知道我到底得了几片龙鳞么?若是你们搜了这小子的魂,发现他说谎,回过头来不免又得寻我的麻烦不是?还不如我自证清白得好!”
广慧忙道:“施主万万不可……”
关天养轻哼一声,叹道:“也没什么不可的。”然后盯着宋介,平静地道:“这样你是不是该满意了?”
宋介怔怔的,实在不明白关天养这样做有什么目的。他知道【搜魂手】的威力,若不是最近得了一件奇宝,可以避免在【搜魂手】的威力下伤了神识,他又哪里敢冒这个险?可关天养并无这样的异宝护身,又怎么敢呢?难不成是他已经从通天鉴上悟得了神功,不惧怕搜魂了么?不,这不可能,若是这样,又何至于被逼得这般狼狈?
甄志清也很是意外,“关老板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开得起吗?”关天养不屑地一哼,扭身对白象一起手,“老和尚,如你所说,逃避总不是办法,该勇敢去面对才是。我若不自证清白,他们就会永远追着我不放。什么时候才是个了局呢?”也不待白象回答,就高声道:“诸位前辈,晚辈只希望在自证清白后,不管是死是活,是疯是傻,诸位别再来找我麻烦了……”想到自己打小孤苦,好不容易靠着乞讨长大了,却又面对这许多事非。数月来颠沛流离,几回都差点把命给丢了,到底又是为什么呢?一时间悲从中来,眼眶也红了。
白象宣了声佛号,摇头叹道:“关施主,你又何必意气用事?假以时rì,清者自清,又何须证明!”
关天养怆然笑道:“假以时rì是多久?一百年,一千年?不,我只争朝夕!”
广慧也劝道:“关施主,你可要知道【搜魂手】下难以幸免……”关天养不待他说完,就道:“大和尚,你也不必多说了。又有什么法子呢?只要能给在场的诸位一个满意的答案,我命何足惜?”言罢,一股子悲壮愤怒之气涌上心头,声量也陡地提高了八度,“修行界原就没什么道理可讲,弱肉强食,谁让我先后摊上了龙鳞和通天鉴两桩异宝的嫌疑?原就该死无葬身之地的,别的,我还敢奢求么?”
千叶之弥大笑道:“关老板,你可算是看清了正道门下的嘴脸了吧?别看他们个个标榜仁义道德,其实满肚子全是yīn险算计,只要自己能够得利,哪管人的死活?纵然你是无辜的,把你逼死了,也没个人会觉得歉疚。在本座看来,你倒是完全没有这样做的必要!”他这话一出口,就有人大骂了起来。他也懒得看是谁,屈指一弹,咻的一声,火光飞shè而出,直中大骂那人眉头,脑袋当场炸开,不单神魂俱灭,连全尸都没留下一个。余者皆惊恐的躲了开去。
广慧大怒道:“千叶施主,你太过分了!”宣了声佛号,一掌拍了出去。只见一道巨大的金sè掌印呼啸着压向千叶之弥。
须弥金刚掌。
大慈悲寺的镇派绝技之一。
千叶之弥嘿嘿一笑,“来得好!”也是一掌拍了出去。赤焰飞舞,激荡不息,与金sè掌印斗在一处,不时发出噼噼叭叭的爆鸣之声。有见识之辈都叫道:“好个【赤焰焚心掌】!”
“广慧住手!”白象沉声喝道。广慧忙收掌退下,躬身应道:“是!”
在场诸人莫不惊愕。广慧乃是大慈悲寺监寺,这壮和尚又是谁,竟能教广慧都听命?
广慧是退了,千叶之弥却不敢罢休,再一掌逼了上去。白象双手合什,宣了声佛号,然后两掌分开,缓缓推了出去。汹汹的赤焰犹如遭遇了当头冷水浇下,霎时便熄灭得干干净净。千叶之弥又惊又骇,扭头看着白象,故作从容的笑赞道:“好雄浑的【般若掌】。若是本座没有看走眼,想必是白字辈的高僧到了?!”说着,合什微微一躬。
白字辈的高僧到了?
此话一经千叶之弥口中说出,现场无不为之耸然动容。就连甄志清也是眼神慌乱,脸sè微微发白,不曾想这名毫不起眼的中年僧人竟是白字辈的高僧大德,颇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白象笑着合什,“不敢当。贫僧白象,见过千叶施主,见过各位道友!”
“白象神僧!”这个名字有着堪匹通天鉴一般的威力,竟较现场为之轰动。
白象已自报了家门,甄志清哪里还敢怠慢,慌忙趋步上前,长揖一躬,“晚辈五云观下甄志清拜见神僧!”
白象微笑着一扶,“甄道友请起。令师可好?”
“谢神僧。”甄志清站了起来,依旧微躬着腰身答道:“家师已于三十年前闭前静修,参悟天道,一切安好。”
白象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神态很是慈和。又将前来见礼之人一一扶起,温言相慰一番,丝毫不端一派掌门架子,令人如坐chūn风,受宠若惊。
要知道大慈悲寺白字辈高僧辈份奇高,且已于五百年前就名震天下,遍观当下修行界,正道各派不过区区数人能与之匹礼。在场的纵是一派之尊,也得执晚辈礼拜见,万不敢存相敌之念,甚至大多数人都以能当面拜见白象为荣。
见此局面,关天养颇感有些诧异。
直耗了一柱香的功夫,众人才叙完礼。白象殊无半分不耐烦之sè,一直都是乐呵呵的直笑,最奇的是,每一人自报家门,他都能问出对方尊长的名号,纵是有那等自诩熟知修行界掌故之辈也不免相形见拙,大感郝然。
“诸位……”白象的声量听着虽轻,但院内院外,数百修行者莫不听得清清楚楚,如在耳畔相叙。“撇开两千年前的那场龙鳞争夺不说,就拿近一两个月发生的事来说,数千人的伤亡,委实令人触目心惊。贫僧得闻讯息,深感悲痛。我佛以慈悲济世为怀,身为沙门弟子,我辈又岂能坐视杀戮渐起而不管不顾?”说到这里,沉痛地叹了口气,长长地宣了声佛号。奇怪的是,别的和尚宣佛号总教人觉得做作,觉得心烦,白象的佛号声却令人倍感真诚,听在耳里,心下十分的安祥宁静,恻隐之心不免大起。“一片龙鳞已掀起如此风波,再添了通天鉴,一场数千年罕见的大乱怕是再所难免。杀戮一起,各门各派和在场各位又有谁能幸免?封神一战之后,修行界历时数千年方才发展到今rì之盛况,应该倍加珍惜才是,岂能因两件身外之物而毁于一旦?是以贫僧有个建议,诸位不妨斟酌一二!”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非但没有喜悦振奋之意,反而个个眼中皆含有忧sè,分明都已猜到白象的建议绝不是他们所想要的,但又慑于白象身份地位崇高,不敢轻易冒渎,只得静静地听着。
令人不解的是,白象并没有立即将他的建议说出来,而是回身对关天养合什一揖,“关施主,想必你也听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句话吧?”
关天养先是一怔,旋即就明白了白象的意思,竟是要他以死来终结这场将会给修行界带来毁灭灾难的争夺!霎时间他胸中涌起莫大的悲愤,差点就忍不住质问白象:“为什么要我死?凭什么?”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凄然笑道:“不错,晚辈听过。大师的意思是要晚辈一死以谢天下,提前将这场灾难终结。可是么?”
纵是有人已经隐约猜到了白象的用意,但经关天养亲口说出,还是有不少人疾声惊呼:“这……万万不可呀……”他们倒不是怜惜关天养的xìng命,而是想到关天养一死,通天鉴和龙鳞俱都没有着落,岂不教他们白忙活一场?
白象见好些修行者按捺不住围了上来,双手一合,平地涌起一股绝强的气劲,竟将他和关天养之外的所有人都推到了三丈之外。“贫僧正是此意。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关天养耗尽全部的意志控制住身体的每一处,这才没有因激动和气怒而浑身颤抖,更没有因为悲痛而流下泪来。饶是如此,他还是满脸的的悲戚,神情说不出的漠然,“老和尚,为什么死的是我呢?佛说,众生平等,难不成在你看来,我的xìng命比他们更贱?”说到这里,凄然一笑,“他们不来争,不来抢,自然会活得好好的。既要来争抢,那就是自寻死路,与我有什么相干?还请老和尚明示!”
千叶之弥插上话来,“明示什么?不外乎就是舍小就大,牺牲你一个,成全万千人么?哼,正道门下素来都是这样做的,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不料白象竟点头道:“不错,贫僧正是此意。施主活着,于自己是痛苦,于整个修行界是麻烦,何不一死,一了百了呢?”
关天养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满心里激荡的都是辛酸和悲痛。想骂,又骂谁呢?“难道真的没有别的路了吗?”原以为仗着有万宝炉,可以从【搜魂手】下逃过一劫,不想白象竟提出这样的建议,不但令他意外,更教他痛苦。他不想死,一千个、一万个不想死,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却是不想死都不行了。
“真的能一了百了吗?”关天养茫然地看着那些先前还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围观者,此时俱在求情,心下不由得感慨道:“这可真是讽刺呀,讽刺……可是,为什么死的却是我呢?谁能告诉我?”
没有人能告诉他。
“施主想清楚了吗?”白象又问道。
关天养摇头道:“不,我想不清楚,永远也想不清楚。”然后格格地怪笑了起来,神情说不出的可怖,“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对不起,老和尚,我不是你们,我没有那么高尚的牺牲jīng神,再说,他们之中有谁值得我去死?还有,我不想死,难不成你把我杀了么?出家人慈悲为怀,我不相信你会这样做!”
白象合什,颔首宣了声佛号,“此议既是贫僧所提,那就由贫僧来执行吧,所有的罪孽也由贫僧一肩承担!”一步跨出,便到了关天养身前,挥掌便朝关天养头顶拍落。
关天养惊怒交加,本想用【逐rì】冲出去的,不料一股绝强的力量当面袭来,霎时间连眨一下眼皮都不能够了,何况是跑开呢?
砰的一声,关天养只感到头顶一震,一声轰雷在脑中炸响了……在意识恢复后,全身又酸又软,没一处不暖烘烘的,任凭意志驱使,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白象就站在面前,正双手合什,闭目诵经。三丈之外的围观者都惊恐地望着,那神情,恍似自己至亲至近的人被杀了似的,关天养顿时想笑。念头一动,气机牵动,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热流喷涌而出,口里、鼻里,全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然后就看到漫天都是殷红的血雨……
“这是我的血吗?好红呀……”随着这口鲜血的喷出,关天养的意识迅速地涣散了……
白象一掌盖在关天养的头顶,关天养便如遭雷击,猛地颤抖了起来。最为骇人的是关天养脚下五尺内的青石地面全部碎成了齑粉。数丈外的修行者都能从地面的震动感受到这一掌的威力有多吓人了。收回掌后,白象便诵起了【往生咒】,关天养也吐血倒地……
没有人敢相信白象真的一掌格毙了关天养,可事实摆在眼前,却由不得他们不信。
关天养死了,所有关于龙鳞和通天鉴的线索就断了,那还争什么争?还有什么值得争的?
【二百九十八、律法森严】
千叶之弥沉重地叹了口气,竟似不忍再看,别过了头去。
甄志清闭上了眼,说不出是悔恨还是懊恼,连连摇头。
其余人等也是神情各异,说不出的痛惜。
大慈悲寺的和尚们都席地坐下,与白象一起,共诵【往生咒】。霎时间,知客院里外嗡嗡的诵经声不绝。
这番诵经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罢息。白象睁开了眼,神情说不出的疲惫,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关关天养,沉重地叹道:“只盼你一死就能消弥这场劫波,还修行界以太平宁静。阿弥托佛……”又转身叫道:“甄道友、周道友、玉泉道友……千叶施主……”一口气点了十六人的名字,全是一派之尊或是头面人物,“诸位请来验堪!”
尽管被点到名的十六人都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走将上前来。其实不用验堪,单凭神识他们就已经断出了关天养不但已经毫无脉息,连神魂都已经飞散,【往生咒】的法力下,怕是这片息功夫就已经堕入轮回。但又在担心白象作伪,用的不过是障眼法,所以都挨个蹲下身去,先是把了脉息,然后又摸印堂——这才发现整个脑盖骨都碎了。
甄志清哀叹了一声,站起身来冲白象一揖,“神僧一番苦心,教我等……唉,只是这样一来,倒显得是我等逼死了关老板,这,这……”
千叶之弥也确定关天养已经死透了无疑,见甄志清惺惺作态,不免将怨惜和愤怒全都转到了他身上,冷笑道:“神僧光明磊落,大智慧、大气魄消弥大劫难,岂像你等,惺惺作态,实在教人作呕。”旋又望天叹息,“可惜呀,关老板也是一代奇才,不过十多岁便有此修为,假以时rì,必能光耀修行界,成为不世人杰……哼,嘿嘿!”
甄志清也恼了,嚯的一声笑道:“是吗?我等为龙鳞前来,只想向关老板核实清楚,岂像你,处心积虑要置他于死地?”也懒得再与千叶之弥多作口舌之争,恭敬地朝白象长揖一拜,“神僧以大智慧化解大劫难,胸襟气魄,实非我等所能及也。但愿此子一死,所有争端都将烟消云散。神僧功德,必将为天下修行者所铭记!”
白象非但不因甄志清的奉承所喜,反而还苦叹一声,道:“什么大智慧,什么功德?贫僧只盼各位道友不要说我大慈悲寺杀人灭口就是!阿弥托佛,关施主一死,固然能消弥当下最大的争端,可人心的利yù之想又岂是能消弥得了的?说来他虽是死于贫僧之手,追溯根源,何尝不是被众位道友所逼死的?只盼从今以后,众位道友能清心寡yù,闭门清修,早rì证得道果,也就不枉贫僧擅开杀戒一回了。”
甄志清顿时无言以对。谁让白象的辈份高、地位尊、声望隆呢?凭他一个后生晚辈,纵是已经执掌了神霄派,也没有资格也白象相提并论。其余人等更只有安静聆听着了,纵满心腹诽,也不敢吐出半个字来。
“广慧……”
“是,方丈,弟子在!”
“既然众位道友已经验堪过了,由你亲自带人将关施主尸身收殓了吧。”白象沉痛地一叹,“关施主本来无辜,只可惜,只可惜担了太重的嫌疑……”摇了摇头,到底是把未说完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便喝道:“广海可在?”
一名矮小墩实的老僧闻声走了上来,躬身道:“禀方丈,戒律院首座广海因触犯寺规,已罚去后山面壁思过。戒律院暂由弟子代掌。不知方丈有何谕示!”
白象认出是戒律院执律长老广音,便点了点头,“敝寺弟子滥开杀戒,该当何罪?”
广音满脸错愕,愣愣地看着白象,已然忘了答话。
“回话!”白象沉声一喝,教广音顿时醒过神来,忙答道:“凡敝寺弟子滥开杀戒,伤及无辜者,一律,一律……”
“一律什么?”白象断然斥问道:“身为戒律院执律长老,莫不成连敝寺戒律都记不得了么?”
“一律废除修为,逐出门墙……”广音的额上已然见了汗,分明不知该如何才好,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广慧。
广慧忙上前两步,“方丈师伯为救天下众生,这才不得已而出手,原非刻意滥杀……”话未说完,白象便道:“敝寺戒律如铁,岂容开脱?广音……”
“是。”广音知道白象是铁了心了,若自己再不禀公而断,怕就要闹得不可收拾。再者各门各派数百修行者都在看着呢,若不奉律执法,大慈悲寺的威名立刻就要扫地,只得直起腰身,答道:“回禀方丈,掌毙关施主确实已犯了杀戒,依律,方丈该交出法杖、念珠、袈裟,暂行羁押于戒律院,街查明情由后,由广海师兄召集各院首座、长老,一同商议裁决之法!”
白象这才满意了,点头道:“是该这样!”扭头对广慧道:“你是监寺,在长老会没有正式召开之前,就由你暂代方丈之职吧!”说着,便取出法杖、念珠和袈裟三样物什,郑重地交到了广慧手里。
知情人都晓得这三样乃是大慈悲寺三宝,听说袈裟便是当年三藏法师西天取经路上所用的锦襕袈裟,乃是一件佛门异宝,也是一件仙器。只可惜在众人看来,这件袈裟虽然光鲜,却毫无出奇之处,想必不是传说中的锦襕袈裟了。
交出了三宝之后,白象便不再是名震天下的大慈悲寺方丈。见大慈悲寺执律如此森严,一众人然莫不肃然起敬。但想到白象是为了消弥一场修行界的浩劫,这才出手杀了关天养,到头来却要承担触犯杀戒的重罚,实在是不值得很。换作是他们,谁也不会这样做。白象做了,非但无一人生出半分感激之心,反而还觉得这老和尚实在迂阔得很,甚至于比以迂阔闻名的广慧都更甚。
待广慧收下三宝之后,白象冲关天养的尸体合什一拜,这才随着几名戒律院弟子飘然而去。
数百不远千里万里赶来,本想从关天养身上再逼出一片龙鳞来的修行者大感无趣,就连立誓不会空手而归的千叶之弥也是满脸的悻悻。千叶之弥原以为这趟龙山之行就算不能收获龙鳞,也必将掀起修行界的腥风血雨,到时红莲宗趁乱起事,必能斩获不小。结果白象一掌毙杀关天养,让龙鳞也好,通天鉴也罢,都随着关天养的死去归于尘土了。一个个的心下当真是说不出的索然。白象去后,谁也没有再留下去的心思,都陆续上前向暂代方丈之职的广慧告辞。
广慧心情沉重,也无心挽留,俱合什送别。
千叶之弥见广慧吩咐人收拾干净的偏殿,以安放关天养的尸身,也懒得打招呼,领着一众手下就走。
广慧叫道:“千叶施主哪里去?”
千叶之弥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自然是回凝碧崖。莫不成和尚想随我一道去作客么?”
广慧摇头道:“施主不撤销围剿铁剑谷的命令,就请暂行在敝寺住上一阵子。敝寺虽不如凝碧崖辉煌富贵,倒还清静。道心,立即带几名弟子将锁龙洞打扫出来,请千叶施主移驾暂住。随行红莲宗弟子就暂行安排在锁龙洞附近的别院。每rì饮食所需,就由你亲自照顾!”
一名白衣僧人应道:“是,师父……”便匆匆去了。
千叶之弥笑道:“和尚,我没听错吧?你要把我当犯人一样拘禁起来?”
广慧道:“施主切勿会错了意。敝寺绝无拿你当犯人的意思。施主身为红莲宗首席座主,身份尊贵,敝寺绝不敢有所怠慢!但铁剑谷数百人口xìng命全系施主一身,施主若不撤销命令,敝寺也只好无礼了!”
千叶之弥冷哼一声,显是只将广慧话当作放屁,迈步就走。
广慧虽然迂阔,可身膺大慈悲寺监寺,绝非无能之辈,当即断喝一声:“罗汉堂弟子何在,与我留下千叶施主一行!”
“是,方丈!”暴喏一声,十八名罗汉堂弟子舞动戒棍,瞬时就结成阵法,将千叶之弥围了起来。
千叶之弥傲然道:“本座倒要试试你这龙山是不是龙潭虎穴,闯不闯得出去。众弟子听令,结阵。随本座一道杀下龙山!”
大慈悲寺建寺以来,还从来不曾有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千叶之弥虽已经作好了离不开龙山的心理准备,但他还是不甘心,还是想试试,凭着他和这十名弟子,到底能不能冲下龙山,开了这个先例。
众红莲宗弟子也是奋发jīng神,高喊道:“圣教神威,不容侵犯。卫我圣教,死不足惜!杀!”呐喊声响彻天宇,久久回荡在群山之间不绝。
这一战绝对非同小可,为了防止千叶之弥真的破了十八罗汉阵冲下山去,罗汉堂首座广印请缨前往督战。广慧也深知千叶之弥实力强横,凶悍异常,仅凭十八名焰慧境界的弟子怕是难以将他困住,便道:“有师弟掠阵也好。依我之见,还该将道正他们一并调来,也备不测。毕竟这千叶之弥可是红莲宗的首席座主,实力非凡。咱们既要将他留下,就万不能让他跑掉了。要不然铁剑谷数百条人命可就不保。”言罢深深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铁剑谷的命运担忧,还是为能不能留下千叶之弥而担忧。
广印道:“放心吧,师兄,这里是龙山,不是凝碧崖,别说是他千叶之弥了,纵是大魔头方天戈亲自来了,也一样留下他来!”
广慧大摇其头,“师弟,不可妄说大话!”
广印去后,道净来说偏殿已经打扫了出来,问接下来怎么办。广慧怔怔地看着已死去多时,满脸悲愤之sè兀自不散的关天养,叹道:“赶紧去寻一口上好的棺材,再找一身干净的衣服……算了,寻一口上好的棺材来便是了!”俯身将关天养的尸体抱起,望偏殿而去。
将关天养尸身安放停当,广慧又亲自安排了数名僧人在此诵经超渡,这才匆匆去了戒律院。相比起关天养的死而言,方丈的更迭才是真正的大事。
广慧赶到戒律院,见各院首座、多名长老都已先到了,正在商议如何处置白象,都还没得个头绪。见他来了,一众人等都起身见礼。广慧自己也还没有定见,就懒得去掺合这令人揪心的讨论,便问白象现在何处。广音说在静室,就亲自领广慧前去。
出了议事堂,广音便问:“师兄,依你之见,白象师伯这事该如何处置?”
广慧白眉拧作一处,“你是戒律院执律长老,怎么地问起我来了?”
广音叹了口气,也就不再言语了。
到了静室外,广音稽手起手,“师伯,广慧师兄来了!”
白象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吧!”不想广慧进去后,白象竟站起身来行礼,“白象见过方丈!”
广慧忙让到一边,“师伯,你,弟子何以克当?”
白象没有与他计较这些,而是问道:“关施主可收殓了么?”
广慧点头道:“是,已经安放在了知客院的偏殿。弟子已命道允在那守灵!”
白象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又摇头。
广慧看得纳闷,只当白象是在为掌毙关天养后悔。旋又想到请关天养来龙山的目的,心下顿时一凉,“师伯,弟子实在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我为何要一掌杀了关施主,是么?”
“是!”广慧道:“关施主此来龙山,肩负重任。师伯将他一掌毙了,那九星元阳锁又该怎么办?”
白象道:“我又何尝想这样?一则是为了关施主,二则是为了九星元阳锁……先不说这个,关施主的的遗体要好生看护,万不可再遭人亵渎。”
“是,弟子遵命!”
白象怔怔地想了片刻,将手一摆,“去吧。不要担心我,总之要公平公正地处置下来。本寺数千年的声誉,万不能毁在我的手里!”
广慧心情越发的沉重,但又知道有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只得应道:“是,师伯……”这才退了出去。
两天后,暂代方丈之职的广慧就召集阖寺弟子,由戒律院执律长老广音当众宣布对前任方丈白象擅开杀戒,致人死命的处罚结果:褫夺白象方丈之位,当众杖脊三百。念其初衷是为消弥修行界之浩劫,不得已而为之,践行了慈悲济世之佛旨,姑且暂不废除修为,罚往后山塔林负责洒扫,以观后效!即rì起将此决议告知天下各派,以正视听。
广音宣布完结果后,白象已经脱掉僧袍,赤身跪在佛像之前。两名执法弟子宣了声佛号,便一杖接一杖,实实在在地打了下去。其余僧众皆盘膝而坐,合什诵经。
若白象以修为相抗,别说是三百杖,便是三千杖、三万杖也于他毫发无伤。可他偏丝毫修为也不用,以肉身硬扛,不到十下,脊背已sè红肿了起来,三十下之后,血水和零碎的皮肉溅得到处都是。有僧众不敢看,要么别过脸去,要么闭上了眼睛。更为甚者,有人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白象却恍若杖打在石头上来,神情泰然,一直闭目诵经。
三百下恁耗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打完,背上的皮肉尽去,已然露出了白森森的脊骨。
广慧、广海等辈看得是目眦皆裂,却也无可奈何。直到监刑弟子大喝一声:“三百。杖毕……”时,广字辈的弟子皆悲呼了起来,“师伯……”此等伤势,纵然能治好,怕是也会元气大伤!
白象纵然神情萎靡,但笑容依旧平和,“我身为方丈,知法犯法,原该罪加一等才是……”痛得一口气接不上来,眉头不由得一皱,等缓过来后,又才道:“……佛祖慈悲,只盼我这一番功夫没有白费才好!”喉头一涌,竟呛出一口鲜血来。
广慧大为骇异,叫道:“快拿【大还丹】来!”喂白象服下后,苦苦地道:“师伯,你,你这是何必?”
白象道:“身为佛门弟子,须得有明知不可为而为的勇气和决心才行。若处处存利弊之想,我等又与逼夺龙鳞,妄图染指神器通天鉴之辈又有何区别?本寺名为‘大慈悲’,何为慈悲?舍己渡人,方为大慈悲。此也乃是佛法要旨,我不过是亲自践行罢了。尔等作此姿态,可见是没有悟得慈悲之本意的了!阿弥托佛!”
众弟子皆跪下,“多谢方丈点化,弟子等铭记于心……”
“何必要记于心?只要付诸于行,那便足够了……”说到此处,一口气接不上来,便昏了过去。
对于众弟子来说,白象是昏了比不昏好。不昏,强撑着一口气不使真元运转,伤势必然越来越严重;昏了,真元自然流转,区区皮外伤又何惧之有?广慧、广音等弟子将白象放上担架,正要送往药师院治伤,就见广思大步走了进来。
“见过方丈!”广思率先向广慧见礼。
广慧与众广字辈弟子忙站起身来,“广思师兄,你怎么来了?”
广思乃是藏经阁首座白龙的大弟子,也是广子辈的大弟子,威望素重,平素都随其师白龙在藏经阁整理修注佛经,极少外出,此来必有要事。
广思道:“奉师父之命,前来接白象师叔去藏经阁养伤!”
“这……”广慧虽是方丈,却也不敢背逆首席长老白龙的意思,但又担心白象的伤势,便道:“广思师兄,白象师伯眼下伤势正重,等到药师院治疗后再行送往藏经阁静养,不知可好?”
广思笑道:“师父早已经备下了治伤灵药,方丈不必担心!”
众广字辈弟子这才松了口气。广慧道:“既是如此,那就有劳大师伯和广思师兄了!”
广思摆了摆手,又道:“师父还有件事要我转禀方丈!”
广慧忙道:“不知大师伯有何吩咐?”
“师父说,若是方便,还请方丈将关施主遗体移往藏经阁。关施主为敝寺之事不幸丧命,师父很是过意不去,发愿要为关施主诵经七七四十九rì超渡,以慰其在天之灵!不知方便与否?”
广慧等众僧也不明就里,但白龙的要求入情入理,自当应允。广慧虽感觉有些怪异,但也没有细问,就命人去安排。广思道了谢,也不劳人帮忙,只手拎起担架,大踏步而去,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想广思刚去,就有弟子来报:红莲宗有人来拜。
广慧接过烫金拜贴一看,见落款之人竟是红莲堂护法尊王班师古,当即喜道:“好呀,咱们一番功夫到底是没白费,还是将铁剑谷救了下来!”便将拜贴传示与众师兄弟看。
【二百九十九、方天戈的书信】
千叶之弥与十名护法弟子组成红莲阵强闯下山,广印督帅三十六名罗汉堂弟子拦截。经过一rì一夜的苦战,见众弟子始终战不下千叶之弥,广印只得亲自加入战团。有他缠住千叶之弥,十名红莲法卫不到半个时辰就尽数被擒。又两个时辰后,千叶之弥情知以寡难以敌众,再打下去万难讨到好,便主动提出罢战,听由大慈悲寺发落。
制服了千叶之弥,大慈悲寺上下殊无半分喜意。若来的是方天戈,怕是尽出广字辈众僧,也未必拦得住!千叶之弥身为红莲宗首席座主,被困龙山,方天戈绝不会甘休,怕是不rì就会亲自前来拜山索人。到那时,一场大战是避免不了的。是以阖寺上下皆绷紧了神经,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见前来拜山的并不是方天戈,而是红莲堂护法尊王班师古后,广字辈众僧莫不大大松了口气。按千叶之弥的旨令,限班师古亲率人马于三rì内剿灭铁剑谷,不然提头来见。如今已过了两rì,班师古却来到了龙山,自然无法分身前来剿灭铁剑谷,这也说明千叶之弥当众下达的旨令没有得到有效的执行,铁剑谷是幸免于难了。再喜的是,班师古必不敢主动抗逆千叶之弥的旨令,定是奏禀了方天戈之后,奉命赶来龙山索人的,由此可以看出,方天戈并不想借机将事情闹大,以免掀起大战。
广慧便命先将班师古安置于知客院,他随后便来接见。又与众广字辈首座、长老商议了应对之策,这才勿勿去了。
大慈悲寺与红莲宗间的恩怨山高海深,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只是近三百年来,红莲宗为着通天鉴将矛头指着了玄武宫,两派才稍有些缓和。自打大慈悲寺建寺以来,有七任方丈死于红莲宗之手,各院首座、门下弟子已是难以计数。红莲宗有四任宗主最后在大慈悲寺剃度为僧,遁入空门,另有五任死于大慈悲寺手中,余者如堂主、护法等大小头目,也都记不清有多少了。短则十数年,长则不过百年,两派必然会爆发一场大战,搅得整个修行界都难以安宁。三百年来,两派之间爆发的最大规模的冲突还是数月前江州慧泉寺的那一战,红莲宗虽折损了两名护法和数十名弟子,但大慈悲寺却死了一名广字辈长老和近百名弟子,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此番千叶之弥赶来龙山,本是信心满满,自认为两派之间恩怨再重,他也能够全身而退。按他制订的计划,纵然得不到龙鳞,也会搅得大慈悲寺自顾不暇,到时是浑水摸鱼,还是从容离去,都不必看大慈悲寺的脸sè。却不想白象当众掌毙了关天养,不但消弥了这场眼看就要爆发的大劫难,还将他的计划彻底破坏。如此一来,主动权就落在了大慈悲寺手里,千叶之弥挖苦心思设计的一系列后续计划都难以实行。最没想到的是,堂堂红莲宗首席座主,竟就这样失陷在了大慈悲寺。
千叶之弥威名震动修行界已近两百年,素以狂傲凶悍著称,但与他交过手的都知道是一个极富智计的不世人物。此次失陷,乍一看上去倒成了慧泉寺一役后,他自动送上大慈悲寺去请罪的,当真是愚不可及。可仔细一深究,就会发现这里面的变故着实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便是神仙怕也算不到白象会当场一掌毙了关天养了——千叶之弥失陷,也就不足为怪了。
先是龙鳞,后是通天鉴,前者为千年罕见的异宝,是炼制仙器的必须材料,珍贵难当;后者是遗落人间的神器,拥有莫测之威力。不论是得到哪一样,都会极大地提升修为,使之距离飞升成仙更近一步。偏这两样东西都与关天养有了关联,甚至于他成了找到这两样东西的关键。在利yù的驱使之下,关天养自然也就成了众矢之的,成为所有妄想得到龙鳞,妄想得到神器,妄想飞升成仙者猎取的目标。白象将他一掌毙了,无异于一掌毁了寻找二者的关键,也毁了千叶之弥的整个计划。
也只有白象这样心中无利yù杂念的人才能一眼洞悉关键,也只有他才能不顾自身的安危和利益,以掌毙关天养的方式息弥了一切的争端和yīn谋。若无大智慧与大定力,绝对做不到的。
饶是如此,大慈悲寺依旧担忧红莲宗恼羞成怒,率众攻山。毕竟大慈悲寺当下主要的jīng力都要放到修复九星元阳锁和预防封印破裂上来,一旦与红莲宗发生战争,损失过重,到时鬼魔破印而出,一场更可怕的浩劫将降临人间,那就不是牺牲一寺一庙就能够挽得回来的。
广慧在去知客院的路上,一直在想着如何应对班师古。千叶之弥已经控制在了手里,肯定不可能放。不但现在不能放,以后也不能放。可他也知道千叶之弥对于红莲宗不比别人,方天戈绝对不会就此罢休。若是红莲宗以别的作为要挟来交换千叶之弥,或是攻山抢人,那又该如何呢?还没想出个名堂,随侍弟子提醒已到了知客院。
到了东边来仪殿外,道净忙迎了上来,说班师古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广慧眼神幽幽的,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便命道净退了下去,强堆起满脸的笑容,大步走进了殿去。
班师古与一名随从站起身来,长揖不拜,口称:“圣教弟子班师古见过监寺大师!”
广慧也懒得与班师古计较礼仪上的问题,起手合什,“班施主客气了,请坐!”本以为班师古会率先开口要人,不想落座之后,班师古一声不吭,沉默得教广慧纳闷异常。“班施主此来,不知所为何事?”
班师古轻咳一声,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交由随从呈到了广慧手里,“敝宗方教主命在下将这封书信转交贵寺方丈白象神僧。在下深知白象神僧已多年不见外客,是以只得请监寺大师转交了!”
广慧宣了声佛号,“白象师伯已经卸任方丈之职,暂由贫僧代掌!”
班师古满脸的错愕,“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显是还没有听说白象已经当众将镇寺三宝转交广慧的事。
广慧也懒得多作解释,只说:“敝寺随后自有公告发布!”便拆开书信,当场看了起来。
打头写着‘经莲圣教弟子方天戈致大慈悲寺释子白象大和尚’,接下来便是内容,只有短短的三句话‘大和尚该当知道,目下局势动荡,稍有不慎便将引发一场空前浩劫。贵寺为正道支柱,我教为魔道之宗,该当和衷共济,方不至于天倾地覆。大和尚三思!’,末了也没有落款,看着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沉吟了片刻,广慧便问:“不知班施主还有何赐教?”
班师古道:“不敢。敝宗方教主有令旨,要在下讨得方丈大师的回信。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广慧心下纳闷之极,暗道:“这封信着实莫名其妙得很,教我怎么回呢?若是不回……这不回怕也是不行的。方老魔极重威仪面子,我甫一接任方丈便将他的亲笔书信置之不理,怕是会为本寺招来极大的麻烦。再者这封信是写给白象师伯的,还是请他裁决为上!”将信叠好交到随侍弟子手里,合什道:“既是如此,就请班施主稍待一两rì!”叫进了道净,当着班师古的面交待要好生款待,这才匆匆去了。
藏经阁是建在大佛腹内的,共有十层,每一层都珍藏着若干的佛经古籍。广慧赶到时,藏经阁首座白龙刚为白象用完了药,就亲自迎了出来,稽手一礼,“方丈驾到,不知有何要事!”
广慧忙还礼,“弟子参见大师伯。不知白象师伯的伤势可好些了?”
若是关天养在此,定然会奇怪:这个看上去年岁与他差不多的少年僧人怎么可能是藏经阁的首座,大慈悲寺白字辈排行第一的高僧大德?
从外表来看,白龙确实与十多岁的少年僧人没有任何的区别,唯独眼里温润和厚、包容智慧的光华绝不是十多岁的少年能够拥有的。与关天养一样,白龙身量不满七尺,略显瘦弱,但jīng神极好,不论何人看着他,总能感受到洋洋的明意,恍若经历了漫长的寒冬,终于迎来了chūnrì和暖的阳光,说不出的舒服。说起话来,声量清脆,有如铜铃摇曳,哐哐当当,悠扬动听。
“已无大碍!”白龙将广慧让入阁内小厅,广思奉上茶来。广慧取出方天戈的书信呈上,“大师伯请看,这是红莲宗宗主方天戈写给白象师伯的亲笔信,着护法班师古送来的!”
白龙展开信看了,旋就笑道:“这个方天戈还像当年一样特立独行。”将信递还给广慧,“不知方丈是什么意思?”
广慧道:“班师古眼下正候在知客院等着回信。依弟子之见,不回亲笔书信,只回个口信!”
“口信?”白龙似有些不解。
“若是回复亲笔书信,不免显得本寺太过于忌惮他方天戈了。若是不回,又未免太过于失礼,传将出去落人笑话。是以弟子觉得只回口信为上!”
“这口信又该如何回呢?”
“弟子正是有些踌躇,这才前来请教大师伯和白象师伯!”
白龙沉吟不语。广慧便以为他不赞同,心下也就越发的犯难,“不知大师伯以为如何措置更为得当?”
白龙展颜一笑,“这封信看似只有两三句话,其实含义深远,须得细细推敲。若是贸然回复,驴头不对马嘴,那才落人笑话。”
广慧何尝没有看出信里别藏深意呢?可是在来藏经阁的路上,他几回思量,也没有品透其中的关键,这才越发的犯难。白龙这番话无疑说到他心上去了,顿时点头道:“大师伯所言何尝不是?只是信中语焉不详,如何回复,才能对得上这马嘴呢?”
白龙摇头笑道:“我倒是不通得很……”正说到这里,一脸倦sè的白象走了出来。广慧虽已暂代方丈之职,但白象毕竟是师伯,他也得站起身来行礼。落座之后,白象看了书信,便叹起了气来,神情很是凝重。
广慧颇觉惊异,“师伯可是有犯难之处?”
白象道:“你到底是没有跟方天戈打过交道,也难怪看不懂他的信。这封信虽只有两句话,所表达的意思却复杂得很。‘目下局势动荡,稍有不慎便将引发一场空前浩劫’指的就是龙鳞与通天鉴之争了,他这是在借题发挥,指明当下局势不稳得很,各方博弈,本寺也是万不能置身事外的。数千年来,本寺与红莲宗互为攻伐,死伤不知凡几,仇怨结得可谓是山高海深。而每一次攻伐,都致使修行界动荡不安,许多门派都卷将进来,最终又都避免不了两败俱伤。眼下局势危若累卵,我们两派若再起纷争,当真就会天倾地覆,别说是十余万修行者难逃大劫,便是普通百姓也会受到波及。信中虽一字未有提及,却是句句皆要本寺放了千叶之弥,要不然方天戈就会尽起红莲宗前来相攻……师兄,你怎么看的?”
白龙叹了口气,“我真想不明白,方天戈是哪来的底气?近三百年来,红莲宗与玄武宫恶战了多少回,折损了多少jīng锐?拿什么来跟我们叫板呢?”
广慧实在不曾料想到只有短短两三句话的信里竟藏着这许多文章,不免对这个从未会过面的大魔头生出几许佩服之心了,“两位师伯,依弟子之见,千叶之弥还是不要放好!”
白龙摇头不语。白象蹙着眉头,“方丈就不担心红莲宗尽起攻寺么?”
广慧道:“弟子当然担心。不过据弟子看来,方天戈此举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如大师伯所言,红莲宗近三百年来与玄武宫相争不下,元气大伤,又哪来的实力攻寺?”
白象苦笑道:“你是有所不知。普天之下谁都有可能玩虚张声势的把戏,唯独方天戈不会!”
“为什么?”广慧大为诧异,实在想不透白象为何如此肯定。
白象深叹了口气,看着白龙,“师兄,此事素为本事机密,极少人知晓。广慧已暂代方丈,也该是告诉他的时候了!”
广慧一听这话便知后面藏着极深的内情,心下不由得一凛,长长的白眉也为之耸动。
白龙轻宣了声佛号,道:“方丈有所不知,白象师弟之所以如此肯定,只因我们与此人一起生活了将近三百年时间,对他的个xìng极为了解。”
广慧大骇,“这,大师伯……”一时间他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白龙摆了摆手,示意广慧不要插话。他那略显苍白的脸sè泛起了一阵异样的红晕,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久违的愤怒。“方天戈出生在龙山脚下一个普通的猎人家里,天xìng聪慧,勤奋好学。在他九岁那年,因追猎一只獐子误入山中,迷失了道路。当时天sè已黑,山中野兽又多,一个九岁的孩子几乎是难以存活的。不想师父游历归来,正遇见了将要落入狼口的方天戈,将他救了下来。此子识得师父是寺中僧人,当场就下跪请求师父收录。师父见他虽只有九岁,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很有想法,且骨骼清奇,天质极佳,就当场答允了。”
听到这里,广慧才知道凶名著于天下的大魔王方天戈竟然是大慈悲寺门下,若非讲述者是白龙,藏经阁的首座,他是万万不敢相信的。任他修持jīng深,也是骇得额上渗出了一片细汗。
“方天戈拜在师父座下后,获赐法号白正。师父说他太过聪慧,生xìng又过于跳脱,若不行于正道,怕是会为祸天下,是以将‘正’字赐予了他,要他时时不忘。此后的两百多年里,我们天天都呆在一起,几乎没有分离过。众师兄弟里,除了我之外,便数他的修为进境最快,还不到一百二十年他就已经结成佛果,进入了难胜境界。”
所谓‘结成佛果,进入难胜境界’,大致相当于道家所说的丹碎婴成。佛道分际巨大,很多相同的东西,称谓却有着极大的差别。大慈悲寺的修行之法源出道家,又融合了两家之长,较纯正的道家修行之法已大为迥异,各类术语都是摘自佛门经典,对于不熟悉佛经的人而言,甚为艰深难懂。
就修为境界而言,道家分为十境三十期,佛家分为十地三十阶,分别是欢喜、离垢、发光、焰慧、难胜、现前、远行、不动、善慧、法云。焰慧地对应金丹境,难胜地对应元婴境,法云地对应大乘境。
一般而言,两百年内丹碎婴成或是进入难胜地已经是天资极为聪慧之辈了,甚为罕见。一百五十年以内者,绝对称得上是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方天戈只用了不到一百二十年时间,可见其才智超群,天资卓绝。当然,相形之下,白龙无疑更吓人,他只用了不到百年的时间便进入了难胜境界,方天戈的进境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广慧也是深知这一点,所以虽然惊奇,却不觉得骇异。
【三百、重生】
“但他到底因为太过于追求进境,而忽略了佛法的修为,以至于进入难胜境界之后,一百五十余年都不见再有突破。<wWw。SUiMenG。com>有一天,天荡山悲华寺遭遇红莲宗围攻,得知消息后,师父便命我率一众同门师兄弟赶去支援。只可惜在我们赶到时,悲华寺已陷于红莲宗之手,一百余僧众无一幸存。我等皆悲愤难言。就在准备为一众殉难的悲华寺同门收殓法身时,红莲宗突又卷土重来。那一战当真是惨烈之极,最终只有我、白象、白虎、白马和他五人逃了出来。一路且战且退,法宝尽毁,人人带伤,好不容易支撑到师父赶到,这才幸免于难。”
悲华之役广慧是深知的。起因是悲华寺下一名俗家弟子诛杀了数名掠夺处女元yīn的红莲宗门下,当时的红莲宗势力正盛,以报仇为名,大举围攻悲华寺。悲华寺乃大慈悲寺下院,闻讯之后,时任方丈慧悲命座下大弟子白龙亲率七十二名弟子赶往支援。结果却落入了红莲宗jīng心部署的陷阱,不但悲华寺一百三十四名僧众无一幸存,白龙所率七十二名弟子也只逃出了五人,损失为数百年来最为惨重的一次。也正是那一战之后,原本声名不显的白字辈众僧才为修行界所知,白龙五人更被人称为‘五方揭谛’!
“不想回寺之后,他的xìng情大变。师父还以为他受到了刺激,便以罚过为名,要他去菩提洞清修。数月后,师父要我去看看他情况怎样了,还说他若还是想不开,要我好生予以开解。可我到了菩提洞时,才发现他早已是人踪杳无。遍询山上弟子,皆不知他是何时离开的。两年后,有消息传出,说一名大慈悲寺俗家弟子只身独闯凝碧崖,诛杀红莲宗堂主、护法多名,最终是因真元耗尽,沦为了红莲宗的阶下之囚。当时我们都以为不过是无稽传言,哪里有俗家弟子有此修为的?也就没有多作关注。直到两百年后,刚刚接任宗主之位的方天戈率众攻山,我们才知道当年失陷于凝碧崖的俗家弟子便是他。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却成了红莲宗的宗主。也就是在那一战中,师父为了感化于他,生受他三掌,伤重圆寂。”
说到这里,三人皆双手合什,沉重地宣了声佛号。白龙神情悲戚,眼中竟泛着晶莹的泪光。
“此后我三上凝碧崖,要他放弃红莲宗宗主之位,随我回寺,但他依旧执迷不悟,还说,还说当和尚没意思,说和尚是羊,太温顺了,只知道吃草,不适合生存在这个险恶的世界上。又说他要当狼,要吃肉,要永远不被人欺凌……这段旧事本寺史志都没有记载,你自然不知道。这也是我和白象师弟为何对他的xìng情如此了解的原因。接任宗主后的这四百多年来,他哪一战不是谋定而后动?从不会玩虚弄假。若不是为着通天鉴与玄武宫大打出手,敝寺怕是早毁在了他的手里!”
白象这才接过话头,“是呀,曾经我们份属同门,情谊深厚。如今却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他心恨手辣,做事只求目的,不问过程。纵然他这一回是真的在玩虚张声势的把戏,我们也不得不小心应对!”
广慧虽然迂阔,但也是个有主意的人,要不然岂会被任命为监寺?听了这一番旧闻,他心中已有了定见,“既是如此,弟子有个建议,还请二位师伯裁度。”
白龙、白象俱道:“请方丈示下!”
“废除千叶之弥修为,放了他就是。没有了修为的千叶之弥也就没有了继续为祸的资本,于修行界求尝不是一件好事!”
白象轻轻颔首,笑道:“此议甚是!”白龙也说,“这样最好不过了!”
见两位师伯都支持,广慧jīng神大振,心中也想好了如何回信。正巧道允来禀报,说关天养的棺椁已经送过来了,问放在哪里合适。白龙就说摆在院中的菩提树下就好。广慧便告辞了出来,直奔菩提院而去。
棺椁是上等铁木做的,既厚实又紧密,埋入地下也能保证上千年不腐。棺盖虽合上了,却没有钉钉。
白龙轻轻地挪开棺盖,看着像睡着了一般躺在里面的关天养,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你这样做是不是太冒犯了?”
白象扶着棺壁,静静地看着关天养的脸,“没办法,也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化解他满身的麻烦。这也是兵行险着了。”
白龙将手轻轻地按在关天养的额上,眼里顿时闪过一丝异sè,“头骨已经愈合了。好强悍的恢复能力!”
“是呀,前所未见的强悍,简直教人难以置信!”
白龙收回手来,抬头望了望天空,满脸都堆起了惊惧之sè,“此子若是有事,我等罪孽便是坠入阿鼻地狱也洗不清了!”
白象双手合什,默诵了片刻,“他的神魂已被一股绝强的神秘力量护住,想来不会有事。只是血脉已僵化,即使是神魂归位了,怕是也难以活过来。”
白龙道:“这不是问题。我们还有时间……”
从表面来看,关天养已经死了,不但魂魄俱散,连身体都僵硬了。活人该有的特征他一个都没有。
但是,他又实实在在的活着,而且是活得好好的,只是没办法用神识控制身体罢了。
挨过白象一掌,他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可等意识恢复过来后,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若说活着,意识却dú lì于身体而存在。若说死了,意识却又好端端地存在于身体内,丝毫无损。
这到底算是死,是活,还是不死不活呢?
一开始他真的恨透了白象,可听完万宝炉的一番分析后,心中又涌起了说不出的感激和悲伤。
在他所认识的和接触过的人中,道士虚伪、yīn险,和尚真诚、慈悲,不由得生出一个印象来:道士皆是坏人,和尚都是好人。至于事实是怎么回事,却不是他能够看得到的。
尽管已经过去了两天,他还是能够凭着神识感知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广慧座下弟子道允和十八名罗汉堂弟子时刻不离地守在灵前,嗡嗡的诵经之声浑似一群苍蝇在叫,令人不胜其烦。每天早晚,广慧和一众广字辈老僧都会来祭拜,虔诚得很。
这样的rì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眼看着第三天快要过去的时候,道允和一众罗汉弟子护着棺椁,径直去往了藏经阁。
这下子他就纳闷了:去藏经阁干什么?
直到白龙和白象二人站在了棺椁前,他才恍若而悟:这是要准备将他救活了。不过他却对这个看上去比自己都还年轻的和尚很是好奇,看样子显然不是白象的晚辈,可如此年纪,也不该是白象的同辈呀?
这一夜很安静,没有任何动作。天亮后,白象走了,白龙就在棺椁前诵起了经文,一直到天黑……
一天如此。
两天也如此。
三天还是如此……
好在关天养在亚空间里苦熬了不知道多少岁月,最是能耐得住寂寞,只要身体不腐,有的是机会活过来,他也就懒得去管白龙要干什么。
又过了几天,万宝炉突然提醒他注意听白龙诵持的经文。
“经文?”关天养心下纳闷,“我可不通佛经,有什么好注意的?”话虽如此说,但还是集中起了jīng神,细听白龙所诵经文。
一遍听下来,却是云里雾里,不明就里,不想第二遍又来了。前几天所诵的都是不同样的经文,这一回却是重样的。
第二遍听完,已记下了一小段。第三遍又开始了……到第六遍后,关天养已然将整篇经文一字不落地记了个烂熟,更何况白龙还在继续唪诵呢?只可惜经文里有太多的佛经典故,教他一时不能完全悟透,但仅从已经理解透的里面可以看出这绝非普通的经文,而是一段修炼的功法。【大圆满经】他已能倒背如流,却是无法据此来判断白龙所诵的到底是哪一类的功法。
大慈悲寺的修炼功夫很是古怪,若不能将通篇融会贯通,任你智慧通天,也没办法着手修炼,就算你想当然地练了,也绝非功法本来的模样。别看他关天养模仿的【大金刚神拳】用得有模有样,但与真正的神拳却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这就好比大慈悲寺的修炼之法源出道家,却又与当下修行界所有的道家修炼功法有着本质区别的道理一样。
第二天,白龙唪诵的经文还是这篇。
如是过了三天,关天养才发现一件奇异的事:已经在血脉里硬化的血液竟渐渐变得有些粘稠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呢?
关天养既惊喜又惊奇。他想从万宝炉这里找答案,万宝炉却是懒懒地道:“等等看吧……”就不再搭理他了。
如是过了六天,血液不但恢复了正常的流动,身体也变得柔软起来。关天养心痒难耐,几番想重新控制身体,却总以失败告终。
这不免令他有些恐惧起来:难不起就此变为游魂野鬼,神识再也不能与身体融合为一了吗?
没有神识的身体只是一具躯壳,只有神识与身体融合为一,才能称之为人,活人。
此前,关天养从未对死亡有过恐惧。几天下来,他突然越来越害怕再也不能活过来了,若是就此死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心苦的,就算是做鬼,也是个怨鬼。
一想到鬼,就忍不住回想起与杜若一起经历过的百鬼夜行的场景,就算空有神识,也感到阵阵的寒意,然后他就颤声问万宝炉:“我,我是不是活不成了?”
万宝炉奇道:“活不成了?为什么会活不成了?”
“都这么多天过去了,我还是回不到身体里去……我现在是不是已经变成鬼了?”
万宝炉就笑了,哈哈大笑。
关天养有些作恼,“笑什么?我很可笑么?”
“你不可笑么?”万宝炉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亏我教你那么多知识,难道全都被狗吃了?”
关天养怒道:“被你吃了!”
万宝炉也懒得跟他斗嘴,“这和尚的本事不小,你好生跟着学一下,说不定会有大用处呢?”
关天养着实没有看出白龙每天诵经有什么本事,没好气地道:“有你我已经够得受了,何必再找麻烦?”万宝炉也不再理他了。
没过上两个时辰,关天养就发现了异样。
什么样的异样呢?
那就是白龙唪诵经文时,声音从嘴唇发出,经过空气一传导,就会产生出石子投入宁静湖面的震动。这种震动是极轻微的,若不是他的意志强于常人,还真发现不了这种异象。
乍一看,震动好似没有规律,也没有意义。可在经过连续几个时候的观察后才发现,震动竟然能够对灵气进行有规律的控制,在悄无声息下对他受损的身体进行修复。
这就是白龙诵经的目的么?
关天养好似发现了新世界一般,说不出的惊喜振奋。
接下来的几天,他也不再感觉到无聊了,白天把全副心神都投入到了对白龙诵经方式的观察上去,晚上就慢慢地思索和研究这其中的神妙。现在的他也不再是一无所知的毛头小子,不过几天功夫就看出了一些究竟:白龙诵经的方式大约类似于音波功,通过控制声音大小和震动的方式来到达杀伤的目的。但白龙的法子无疑更为高明,乍一看上去像是用声音控制灵气的,经过一番细致的研究,才发现并非如此。白龙所用的力量神秘而强大,一经发动,遍布于空间的灵气就会自动予以配合,根本不需要驱驭。以至于关天养经过几天的观察,都没能窥破其中的关键。无奈之下,才将注意力拉回到白龙的目的上来。
在发现白龙的唪诵不是简单的念经,实则是在修复他的身体时,他就被这种神奇的方式吸引了。二十多天过去了,神识还是无法控制身体,这是不是说明白龙的修复失败了呢?仔细一观察,顿时不知道是该惊喜还是惊骇。
不知不觉间,白象一掌所造成的创伤已经完全修复,非但如此,身体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强韧,好似水浸过的牛皮。
简简单单的诵经,怎地会有如此奇异的威力?
关天养实在是想不透了。
直到将白龙这种特异的能力与法宝强化联系到一起后,才渐渐能够解释这种现象。
或许,白龙也能使用一种类似于原力的神秘力量,通过一种他不知道,也暂时还不能理解的方式控制这种力量以诵经的方式对目的进行改变。就如同灵气以符箓为载体,对法宝进行改变一样。只不过白龙的方式是肉眼所不能看见的。
然后关天养就萌生出一个念头:是不是身体也可以当成法宝来强化呢?
可惜眼下他非但不能控制身体,也无法以神识控制灵气,自然就无法一试了。不过他很兴奋,他觉得自己又找到一种全新的强化方式,说不定可以带来意想不到的改变呢?
为了能忙尝试这种方式到底有何奇妙之处,他天天都在祈盼快些好起来,天天都在白龙唪诵完经文后尝试着控制身体,可都以失败告终。
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关天养发现自己渐渐在失去耐心,变得有些暴躁不安起来。
在这期间,广慧来过几次,白象一次也没有来。不过他从广慧口中知道白象被罚去后山塔林负责洒扫了,目前很平静。这不免又令他有些惊骇:白象身为大慈悲寺方丈,为了什么事,又是谁把他罚去后山塔林洒扫呢?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吧?可惜广慧在与白龙交谈时都未曾说起。
四十九天终于过去了。
在关天养的感觉中,简直就像熬过了四百九十年一样辛苦——事实上他也记不得到底过去了多少天了,之所以会知道已经过去了四十九天,是因为这天白龙没有按时来诵经,而一大早白象来了。进了院子后,白象就问:“师兄,四十九天都过了,他的情况怎样了?”
白龙望着东边天空,眼里尽是期待之sè。白象似乎知道他在等什么,也就不再说话,默默地陪着一起等。
顿饭功夫后,院子里越来越红。
白龙突然极为深情地感慨道:“新的一天,可真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满脸的陶醉。
真没有想到,一个和尚还如此多愁善感?
若是关天养可以控制身体,怕是已经当场笑了出来。
陶醉完后,白龙将盛装着关天养身体的棺椁挪到了院中,初升的太阳刚好照到他的身上。
阳光渐渐由血红变得金黄,也越来越温暖。
温暖,这种感觉不是想像中的,而是实实在在的。
关天养猛地打了个激灵,终于感到久违了的身体又重新回归于自己的控制了。
这个过程颇为漫长,直到太阳升上了中天,他才重新开始了呼吸,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尽管已是秋天,可菩提树的叶片依旧葱绿,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显得那么耀眼夺目。
绿,象征着生命!
绿,也象征着新生!
看着头顶上的新绿,关天养心下涌起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温馨,当即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