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螳螂捕蝉 黄雀在前(下)
正常人都不会和疯狗拼命。
对于大明帝国最优秀的特勤人员锦衣卫来说,这样的道理他们不可能不懂。
既然他们经常和疯狗打交道,又不愿意和疯狗拼命,那当然必须要相处对付疯狗的其他办法才行。
于是就有了这一批强弩。
无论是踏张弩还是腰开弩,都有着体积偏大,不方便携带的弱点,至于八牛弩那种床子弩,还是让军队里那群丘八扛着玩吧,明代不缺乏好的工匠,而如今他们又多了一位在武器设计方面很有兴趣的石子明先生。
这种强弩就是根据子明先生的设计,对北宋时期的神臂弩进行精简改良之后制作出来的。
子明先生称他为神宗弩。虽然用先朝皇帝的庙号来给他取名,怎么看都有些不敬,但是万历皇帝本人却对这个名字非常满意。
在政策上比较敏感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已经步入黄昏的万历皇帝不会再有什么作为,如果在他百年之后要给他送上一个庙号的话,恐怕也会是个神宗。
宋神宗进行过王安石变法,万历帝推行过张居正改革,宋神宗进行过河湟开边,五路伐夏,万历帝则由三大征的赫赫战功。
或许正是觉得这弓弩的名字提到了宋朝那位雄心勃勃又英年早逝,而且和自己的人生轨迹如出一辙的君主,万历皇帝才感对它大加赞赏。
但皇帝可以凭借一个名字喜欢一件兵器,而士兵们则只看它的性能来决定对一件武器的感觉。
不过神宗弩没有辜负士兵们的期望,在几次演练中的表现都可圈可点,但是因为它的射程偏短,并没有引起将领们的高度重视,反而却引起了锦衣卫的关注。
锦衣卫从不需要射程太远的东西,他们更多地是参与近战格斗,比如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于是,一批又一批的神宗弩被和绣春刀放在了一起。
于是,他们出现在了这个隐秘的战场上。
“放!”
一声沉稳的命令下达,十几根短矢带着尖锐的破风声呼啸而过。噗噗几下入肉声传来,刚才还疯狗一样向前冲的小头目们,纷纷倒在血泊之中。
几个没有中箭的人还在勉力坚持,冲着已经倒在地上的兄弟微笑着说道:“当罗汉其实也不错的,兄弟们,我一会就来找你们。”
只是新的一轮短矢射来,他们的微笑就僵在了脸上。鲜血从微笑的口中流出,将微笑的情义与温馨变成变的狰狞与血腥。
第三轮齐射也已经准备好,他们的目标,是保护在王森身边的几名高级头领。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发射的时候,一道鬼魅般的影子闪过,众人只觉得小腿肚被踢了一脚,然后就纷纷倒地。
王好贤刚才还以为自己死定了,他知道锦衣卫不一定会杀掉父亲,因为一手组织起这支庞大的白莲教势力的王森有太多的秘密不为人所知,他们需要一个活口,拷问出更多的秘密,尤其是其他分支的所在地和负责人,这样才能把这支白莲教势力一网打尽。
但是他王好贤可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刚才的那一刹那,他几乎已经看到了死神在向自己微笑。他已经感到身上开始颤栗。
不过,突然出现的那人改变了这一切。
而且那人的身影,即便日头已经落山,他也能认得出来,就是康宁身边那个姓杨的护卫。
王好贤向南一看,果然发现康宁正带着他的手下向这里赶来。
发现这一幕的吴四杰给鳕鱼使了个眼色,两人相互踹了对方一脚,就从拼刀的状态中各自解脱出来。
鳕鱼在第一时间就会到了王森身前,摆出一副要保护他的架势,吴四杰则是原地没动,只是在原地摆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待到康宁等人已经跑过来,便用一种错愕的语气说道:“你,你们不是已经走远了吗?”
康宁故意冷笑一声:“我的耳朵可长着呢,你们这么大的动静,我怎么会听不见。”
王森暗暗向康宁投去了赞赏的眼神,眼前这个人说不定比徐鸿儒还要出色。
他说自己听力过人,其实并不是第一次了。王森就清楚地记得,之前在茶馆的时候,康宁就曾说过他的耳朵长着呢,只是王森当时候并没有在意。只当是康宁背后的徐鸿儒已经猜出了他王森此行的目的,并且告诉了康宁。所以康宁才知道接下来是要向南走。
但是从刚才的表现来看,康宁很可能真的是听力过人。
王森正这么想着,却见吴四杰已经露出了狰狞的面庞:“你们回来又怎么样。本来老子只是想着各个击破能够轻松一些。不过你们既然非要死在一起,那老子就送你们一程。”
康宁继续摆出一副不在乎的神情,调侃道:“当心一口吞个大胖子,撑死你。”
“哼。”吴四杰冷笑一声,挥舞着绣春刀就向康宁冲去。
元方的短刀已经出鞘,快走两步就和吴四杰站在一处。
王森此刻已经平静下来。想不到吴四杰这个家伙螳螂捕蝉,却被康宁等人做了一次黄雀。只不过这群黄雀不是从背后偷袭,而是从前面赶回来营救他们这群鸣蝉。
只不过王森这等强人想起自己今天只是一只鸣蝉,心中难免有所不爽。不过吴四杰和元方的对决精彩至极,很快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吴四杰挥刀横着砍向元方的下盘,却见元方高高跳起,当空一刀劈下。
吴四杰却不惊讶,立即横刀格挡。然后就地一个翻身躲开这势大力沉的一击。
元方也顺势一个前滚翻闪到另一边。双方同时跳起大吼一声向对方砍去。刀锋在半空中擦出明亮的火花。
元方趁机飞腿向对方踢去,吴四杰却早有防备,立即抬腿格挡。元方向旁边一使劲,两人的刀锋交错而过,却在刚刚错过之后不久,又双双反手一刀。
这反手一刀虽说力量都不大,但如果被对方劈中,定然是受伤不轻。
双方又各自闪开一段距离,准备再一次发起进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惨叫传到了吴四杰的耳朵中,当他扭头去看时,却发现商辛拎着两名锦衣卫,像是两只小鸡一样,在空中头碰头撞在了一起。
然后,这两只小鸡就被商辛丢进了远处的草丛中。
“啊。”吴四杰还没怎么惊讶,王好贤先惊讶出声,“这人原来是个大力士。”
王森则是对康宁身边出现的奇人异士免疫了。因为徐鸿儒身边就从来不缺少这样的人。
不过,他已经隐约察觉到,这个人的可能比徐鸿儒还要出色。他现在已经开始犹豫,如果就这么卸磨杀驴,对于白莲教来说,是不是有些可惜了。
吴四杰却不会由于这些东西,眼瞅着更多的人倒在伤心的手中,更多的部下被杨大眼打伤,他知道这次的逐步计划失败了,不过失败的抓捕计划才是成功的。
“撤!”他果断地下令,然后冲着王森丢下一句狠话,“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康宁笑着恭送这只大螳螂离开,身为雏鹰级别的黄雀,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我们也得走了。教主。”康宁转过身去对王森说道,“越快离开这里越好。”
王森点点头,也不管还躺在地上没有断气的几个小头目,率领众人立刻向夜幕当中进发。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康宁小跑着问道。
“莒州。”王森答道,“我们要去见一个人,然后谈一笔大生意。”
第四十六章 身穿白衣的黑衣社二号人物
一夜狼奔豕突,都没能摆脱对锦衣卫的恐惧。几乎所有人都在担心,锦衣卫一击不成,必然会增加人手再来一次。
这是他们身为白莲教徒的悲剧,为了争取足够的逃命时间,他们就连冲上去给受伤的锦衣卫补刀的机会都放弃了。
皓月当空,给他们着凉了前进的路,就连几个有夜盲症的头目也能隐约看清逃跑的路。
然而,即便道路如此清晰的展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能不停下来休息了,因为他们的体能已经接近极限了。
“停下来休息下吧。”康宁说道。他担心再这样继续跑下去,转生者们无尽的体能将会出现更大的优势,到时后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怀疑。现在,还不是他展现出肌肉的时刻。
“好。”王森毕竟春秋已高,不再是当年那个四处传教的年轻人了,“想不到竟然会被追得如此狼狈。”
“教主就不该带这么几个人出来。”康宁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没大没小的指责王森。
王森却不恼,无论鳕鱼还是以前的徐鸿儒,都会精准的找出自己的错误,对于那种程度上的谏言,王森还是相当乐于接受的。
“你哪里知道,我们要回家的那个人,从一开始就要求我们双方最多只能带几名亲信,否则一旦引起官府的注意,不光这次生意做不成,官府也不会放过我们这两拨试图有所联系的秘密社团。”
古代秘密结社的从来就不少,据说墨家后来就转入了这种形式,并逐渐演化出了早期的黑-社会组织。但是来到明末的康宁,还么有真正见识过这个时候的秘密社团,顶多也就知道两个名字。
白莲教和黑衣社。
这一黑一白的两个组织,却都生存在看不见的地方,普通百姓或许还有很多人不知道它们的存在,即便是伸长了耳朵的官府,对他们也知之不多。
不过康宁不能再王森面前表现出任何一丝对于黑社会的熟悉,于是他好奇的问道:“教主能不能告诉我,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组织?”
“能,而且必须告诉你。”王森慢慢的坐到康宁身边继续说道,“以后,就要靠你和他们打交道了。”
康宁家装愣了愣,然后才说道:“也对啊,这次是去谈一笔大生意,而以后我就要负责整个教派的经商事宜了。”
王森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解释道:“那个组织,叫做黑衣社。”
康宁心中咯噔一下,想不到自己唯二知道的民间秘密结社团体,竟然准备做买卖了。
此时却听王森继续说道:“那是一个有商人组成的秘密社团。他们四处经商,不光是大明,甚至还包括海外很多地方。他们手中有很多新奇的货源。徐鸿儒那小子,就是从他们手中进货的。”
“原来是这样。”康宁点点头,表示已经了解了基本情况,“那教主这次去,是准备从他们那里购买什么货物呢?”
“去看了再说吧。他们在莒州有一个隐蔽的货站,有很多货都可以在那里看到样本。反正我们银子还算充足,只是不增加几个进项的话,只能落得个坐吃山空的局面。”
“教主考虑的甚是。”康宁一个不咸不淡的马屁送上,王森也没什么反应,直到康宁继续问下一个问题,他才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要是能赚他们的银子就好了。”
王森惊讶的问:“你说什么?赚他们的银子?”
“对呀。我们现在从黑衣社进货,然后做个二道贩子,倒是不如让黑衣社从咱们这里进货,让他们去做那个二道贩子。”康宁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我祖籍是歙’县的,徽商之名,相比较猪也是听说过的。隆庆开海的时候,我们那里有很多人都从洋鬼子那里捞了一笔。大明朝虽然岌岌可危,但是神州大地上的物产,却是那些洋鬼子们很想要的。”
“明白了。”王森路出满意的笑容,想不到他刚刚招揽这个康宁,他就为自己增加了一条来钱的路子,“既然他们是一群经常和西夷打交道的人,就肯定需要我们本地的特产。”
“不是本地的也行啊。只要我们能弄到手,就不担心他们不要嘛。反正,他们自己去采集,也得需要时间。有人免去了他们在这方面人力物力的投入,只要付钱然后倒手转卖,就可以见到丰厚的利润,这有何不可。”
王森摸着胡子点着头,对此深表同意,但是就在他准备继续赞扬康宁的时候,旁边的杨大眼却突然指着远方说:“那边有动静,似乎是有人跟上来了。”
众人正担心锦衣卫会跟上来,于是连忙起身,继续夺路而逃。
只是他们不知道康宁心中已经乐开了花,若是锦衣卫没有跟上来,反而容易引起王森这只老狐狸的怀疑。而现在锦衣卫为了自己的功劳薄上能够漂亮一点,如此其二不舍得追击,才符合王森对他们的认识。
众人一路狂奔,等到天亮的时候,已经是彻底跑不动了。
好在此时他们已经进入了莒州地界。这里乃是著名文学理论家,文心雕龙的作者刘勰的故里。
莒州的历史可谓源远流长,自从有封国以来,这里就是个人才辈出之处。
不过众人来到这里可不是可不是为了缅怀谁。他们找了个安全的地方休整了一天,确认没有锦衣卫的尾巴之后,继续向黑衣社的货站进发。
“应该就是这里了。”
当一处农家田园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跟随在王森左右的人都不敢相信,眼前之处,竟然是一个秘密货站。
“贵客,你们终于来了。”
一名拎着锄头的老者忽然出现在王森面前。此人白衣飘飘,仙风道骨,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
王森见到他,禁不住笑出声来:“原本还以为还衣舍都身穿黑衣呢,没想到老哥哥竟然一袭白衣。”
“啊哈哈哈。”那老者爽快地大笑起来,“想不到王教主也是个诙谐人。老夫绰号老人星,在黑衣社里坐第二把交椅。此次奉我家东主之命,特来回见王教主。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好。”王森满意的一笑,道:“那我们开门见山好了。”
老人星呵呵一笑,伸出右手道:“请随我来。”
第四十七章 进了地下版大观园(上)
王森跟着众人跟在老人星后面,快步走进一个粮囤之中。
这个粮囤没有什么新奇之处,造型和神州大地上的其他粮囤别无二致。下半部分是圆柱体,上半部分则是圆锥体,外面贴了一个大大的,红通通的“丰”字。怎么看都不觉得有什么违和感。
由于接下来的事情相当机密,王森只带着儿子王好贤,徒弟鳕鱼,还有即将负责经商事务的康宁跟了进去。
众人原本以为这里都是粮食,却想不到里面只有几十袋小麦装装样子。老人星带着他们绕到麦子堆的后面,右手在一旁的柱子上拍了几下,地面上就突然有一块盖着厚厚沙土的石板挪了开来,露出一个地下秘道的出口。
“诸位请。”老人星说完就率先走了进去,王森也毫不犹豫的准备向里面走,但是却被后面的康宁一把拽了回来。
“我先走。”康宁知道黑衣社是不会制造与白莲教的冲突的,其实王森也明白做买卖的人不会轻易得罪人,但看到康宁如此忠心,还是欣然答应让他走在前面。
已经走进秘道之中的老人星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康宁拉住王森,而后他自己挤到了最前面。这个少年显然不相信密道的安全性,不过这也是司空见惯之事,他一个久经世事的老人,自然不会觉得有何奇怪之处。
毕竟他们初次与黑衣社接触,存在一些小心提防的心理,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等到众人继续往里头走,密道开始变得宽阔起来。康宁同时注意到,刚进入密道的时候,两侧的墙壁只是简简单单的土壤,甚至还能见到某些植物的根须,但是现在已经变成了石砖,再往里头走,甚至有一种地下城市的感觉。
康宁有些暗暗心惊,他只是从锦衣卫那里了解过一些黑衣社的情况,知道他们很可能和穿越者有关系,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恐怕不但有关系,而且那为穿越者的能量还不小,野心只可能更大。
“王教主,我们到了。”老人星走到一处石门,然后又用力将其推开,众人只听得一声沉重的门响,就见一个灯火通明的世界出现在自己面前。
康宁依旧挡在王森的前面,率先跟着老人星向里面走。
“这里是大厅。”老人星向他们四个介绍道,“所有的货物都在这里清点,自然也包括你们有意购买的东西。不过在这里的都是已经有主了的,你们想看样品的话,还得继续跟我向里面走。”
这个大厅四周的墙上全都是火把,中间则有粗壮的柱子支撑,同时这些整齐划一的柱子,也把这些大厅划分成一个个相互联通的区域。
不过老人星的脚步很快,一点都不像七老八十的样子,亏了王森还称呼他老哥哥,结果反倒是王森自己有些走不动道了。
穿过面积特别大的大厅,众人进入了一个稍微狭小一些的走廊地带。走廊的两边都是纱帐围起来的私密空间,但里面的身影却都是忙碌的。
“那里面都是倭女?”
“倭女?”王森还没有反应过来,康宁就惊讶道,“倭国弄来的?”
“对。”老人星似乎无意隐瞒什么,或者说是在故意向他们展示什么,“东主让她们在这里从事一些低强度的劳动。是用螺杆压币机制造一些铜钱。”
“啊!”后面的四人齐齐惊呆了。王森、王好贤和鳕鱼是惊讶于这样也可以制作铜钱,而不需要开设专门用的炉子,而康宁则是惊讶于螺杆压币机竟然已经出现在大明。如此一来,这位黑衣社的东主随时可以使用增发货币的手段,让北方地主家那些埋在地窖里的钱贬值。
老人星对他们的惊讶显然十分满意,带着他们又转了几个圈之后,终于到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展览室。
“诸位,这里的物品最为齐全。而且每一件商品都有不同成色,不同款式供你们挑选。”
他这话虽然传进了几个人的耳朵里,但是他们对此并没有做出反应,因为刚一走进来,他们就被迎面闯进自己视野的某样东西吸引住了。
“镜子……好大的镜子……”王好贤像是见到稀世珍宝一样,第一个就凑上去看。
那一排镜子从小到大一字排列着,每个都不一样,显然属于不同的款式。
老人星看到他们对镜子感兴趣,就凑上前去解说道:“这些镜子都是用不同的方法制成的。”
“不同的方法?”王森好奇的问道,“那倒是要请老哥哥说说其中的道道了。”
康宁对他说的话也很好奇,难不成黑衣社的东主已经掌握了足够先进的工业技术,那这样的话,他日后说不定会成为自己的麻烦。
老人星当然不知道他的想法,听到王森的要求,就为他们解说起来。反正即便他们不问,他也是要为此解说一二的。这样也好吧他们的本事躲在对方面前展现一二。
“这是我们出产的铜镜,品质和湖州的薛家镜不相上下。”
王森看了一眼,老人星指着的事这一排镜子当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如果他不说的话,他们四个显然都没注意到。
康宁又一次暗暗吃了一惊。那面镜子虽然是铜镜,但是打磨的工艺十分的考究。恐怕就是乾隆年间的薛惠公被他秽土转生过来,也不见得能够造出质量如此上乘的铜镜。
老人星接着解说道:“我知道这种物什可能已经入不了众位的法眼,各位从一进来,最关心的恐怕就是这几面玻璃镜了。”
老人星指着旁边的几面大镜子,笑眯眯的继续说道:“几十年前,在西方的欧罗巴,有人发明了圆筒法制造板玻璃,同时发明了用汞在玻璃上贴附锡箔的锡汞齐法,大明境内也有称之为汞锡齐的,不过迄今为止,还不曾见人用他来制作镜子。”
颇看过几本穿越小说的康宁,自然听说过汞锡齐,只是对它名字的前两个字究竟谁在前面不甚了然。不过这也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黑衣社的贸易帝国,在将自己的触手悄悄伸进拥有严格禁海令的大明帝国的同时,也将通向欧罗巴的商路基本打通。
这是很多穿越者都想尝试的事情,刚刚意识到自己穿越到明末的康宁,也想过用这样的方式,为自己日后的财政来源打开一个新的渠道,但是现在看来,有同行已经捷足先登了。
“再看这一个。”老人星只是把王森当做他的重要客户,并没有在乎那个少年脸色上的微小变化,“我们东主请来的西方工匠,经过多次尝试之后,终于摸索出如何使用浇注法制平板玻璃,从此我们可以制出高质量的大玻璃镜。这样的镜子及其边框日益成为我们那里重要的室内装饰。”
康宁很想问一下你们那里究竟是哪里。但是这样贸然打听黑衣社的大本营,说不定都不能活着从这里出去。所以他还是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还有这一个。”老人星继续介绍着,“我们东主不知从哪里学会了一种叫做化学的学问,然后他指导工匠们使用化学镀银法,让生产玻璃镜的公益变得更加简单。”
康宁心中冷笑一声,这应该是德国化学家莱比格在1835年发明的方法,想不到被那厮盗用了。
其实康宁也有盗用这些东西的想法,只可惜他的知识储备严重不够,必须秽土转生相关人才才行。
“不知道各位究竟喜欢哪种镜子呢?”
王好贤的双眼早就已经变得直勾勾的。他立刻说道:“后面这几款我都很喜欢。”
王森真想一脚把他踹进镜子里去,看他那种见猎心喜的模样就烦。
鳕鱼则上前问道:“这玩意儿结实不?长途运输我们还是找些结实点的运送吧。”
王森闻言点点头。看到老爹的表情,王好贤也只好用力将自己的眼睛从镜子上挪开。
“这东西的确不方便运输,好在我们的出厂价格不是很高,而你们则可以把他们卖出高价。哪怕十块里只有两块送到,那也足够保本了。”
康宁惊讶道:“这起码得五倍的利润啊。”
“咦,小兄弟账目倒是算得很快。”老人星夸奖道。
王森听到老人星的夸奖,都开始为自己收了这么个手下而感到骄傲了:“他可是个商业天才,日后就业会专门负责我教的经商事宜。”
“那看来我们日后还有很多要打交道的地方了。”
康宁谦逊道:“正是,不过晚辈日后还要请老人家多多照看。”
“好说好说。既然能坐在一起谈生意,那就是有缘分的。”
众人都笑了笑。
王森很快决定先买下十面镜子测试一下运输会不会出问题。
老人星看到初步达成了意向,于是就转而开始推荐另一种产品。
但是当康宁看到那玩意儿的时候,他开始怀疑自己刚才的判断是不是有问题。
或许,黑衣社的东主并不是一名理科生,或者说,不仅仅是一个理科生。
第四十八章 进了地下版大观园(下)
“这是自来火。”老人星拿过一个打火机,轻巧的划动手指,然后就立刻窜出一个火头来。
可能很多人都不能想象,取火在古代依旧是件难事。灶中要是见不到火星子,那要去火可真要费上一番功夫了。终于众所周知的钻木取火,如果有人尝试过的话,就知道这玩意儿成功率有多低了。
所以这东西在古代是相当有市场的。
不过能够让康宁惊讶的,还不是打火机本身。虽然凭借十七世纪的技术很难短时间内批量生产,但是时间充裕的话,火石和燃料其实都不算难事儿。
关键是那个打火机的外壳,竟然是塑料制品。
如果是钢铁,哪怕是铝的,康宁都可以接受,但是塑料制品,还真没见过几个穿越者搞出来。
诸如酚醛塑料等较早出现的那一批塑料,都是建立在化学发展到相当高度才结出的果实。而搞出这玩意儿的比利时天才贝克兰出生在二百四十八年之后,而他的成果,如同那个时代的其他科学成果一样星光璀璨,却也是站在无数巨人的肩膀上。
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将十七世纪初叶的化学水平提升到三百年后的档次,康宁不认为这是多么容易做到的事情。
更何况这种打火机的外壳,绝对不是原始的酚醛塑料,而是更高端的产品。纵然它在后世的工业成本可能极低,但也不是哪个穿越者能够利用明末生产力就能搞出来的。
理科生也好,工科生也罢。没有一定的工业规模和实验次数,也休想搞出这玩意儿来。
那么,这玩意儿来自哪里呢?
忽然,一个令康宁感到毛骨悚然的猜想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其实这个猜想他早就该意识到了,从孙大炮被证明是个穿越者之后,他就应该想到,不是每个穿越者,都仅仅凭借上辈子的学识在这个世界上混。
“康宁。”王森的声音忽然打乱了他的思绪,“你看这玩意儿怎么样。”
康宁抬起头,脸上装出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或许是前任在生活中背负的压力太大,让他这张明明只有十五岁的脸,显得格外老成。
“这是好东西啊。”他接过一个样品,为王森分析道,“虽然我都没看明白这玩意儿怎么用,不过显然方便多了。有钱人一定愿意尝试一下,至少也是拿来充充门面。”
明朝末年,奢靡之风逐渐在大江南北吹走朴素的风气。西洋货物也逐渐开始走进一些开明的士大夫和商人家中。
“我看,这玩意儿就不妨借着洋货的名义,先走进大户的家里。等到羡慕的人多了,再慢慢普及到中小户家里,然后就是农户。”康宁摸了摸脑门,似乎是在思考,“这样做,首先我们可以用比较高的定价,回笼足够的金银,到时候我们可以把商店开得更多。再就是,引导一种风气的形成,让更多的货物可以更快的引起重视。”
最后他补了一句:“反正当年隆庆开海的时候,我们徽商就是这么卖洋货的。”
王森听了暗暗点头。就连老人星也露出了佩服的神情。
东主曾经跟他说过一种叫做边际效应的现象,他苦思冥想了许久,才基本弄明白是什么意思。
简单地说,就是物以稀为贵,多了就没人要了。
所谓的连续地增加某一种投入,所新增的产出或收益反而会逐渐减少,在这位朴实的老者看来,自然就是这么个意思。
他临来的时候,东主还担心中原人不知道边际效应,一次性大量铺货,导致资金收益下降,无力再购买他们日后推出的东西。想不到这位康宁,倒是深谙其中门道。一开始就瞄准了大户的钱袋子,还点名要把价格抬得高些,方便资金回笼。
好小子,不简单,怪不得会被王森看中。
康宁虽然在李铎的计划当中是要加入黑衣社的,但是他现在依旧是个秘密的存在。是而老人星也不知道眼前正被自己暗中称赞的少年,将来也将成为东主的重要助力。
“那就这么定了。”王森拍板道。
随后,他们又看了很多小玩意儿。贵妇们喜欢的化妆品,精美的印刷品,甚至王好贤还迷上了一种叫做自行车的玩意儿。
康宁则是一直跟在后面,面无表情的一言不发。王森随后又挑选了一大批商品,但是康宁却不甚满意。
老人星对于王森表达出来的合作意向非常满意,于是带着他们来到这处地下大观园的食堂。
“留在外面的兄弟我们已经给送去饭菜了。”老人星笑眯眯的说道,“王教主您就请在这里用餐吧。”
“好。”
很快,新端上来的几样菜就立刻吸引了王森等人的注意。
“这叫拔丝地瓜,那个是青椒土豆。我家东主倒是最爱吃那玩意儿。那个煮的是玉米,要剥去叶子……”
老人星一样一样的介绍着。他却没有注意,康宁的神情继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真想不到他竟然作为土著,来到了穿越者的大观园里游览了一天。
不过他倒是越发坚信自己那个新的判断了。黑衣社的东主即便是个理科生,懂的玉米种植,恰巧又有人把玉米从南美洲带过来,但这玩意儿品种退化厉害,不能留种。头茬的玉米如果撒到地里去,很可能会长出来不少不结棒子的“公”玉米。
然而现在的情况基本是玉米敞开供应,连他们这种外人都可以吃到,那说明这样的问题已经解决。
除非他是个育种专家,否则这问题不好解决。可惜工业狂人和育种专家的差距有些大了,那么,康宁的新猜想已经无限接近被证实了。
说起育种专家,康森管家曾经去兖州府拜访过一位农桑高手,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与这些东西有关联。
不过,史无前例的大旱灾就要来了,这些高产量作物,其实有他更好的用处。
“对了。”康宁忽然抬头问老人星道,“这些稀奇作物的种子,能给我们一些。”
老人星笑了笑:“给,是不行的,卖给,却是可以的。”
第四十九章 白加黑:白莲教加黑衣社
王森有些不解的看向康宁,他怎么会对这几种吃的感兴趣。大明最富裕的两大商业集团的子弟,竟然会对口腹之欲感兴趣。
虽然他不得不承认,摆在自己面前的几样吃食都很有特点,至少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现在正狼吞虎咽的吃个没完。
但是,康宁应当是见识过山珍海味的人,怎会对这些玩意儿感兴趣。不过他看到康宁的脸上不断有细小的表情变化,似乎脑海之中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思考,所以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发问。
只是他不知道康宁此时的思绪,已经回到了沂州城里的饕餮饮食酒楼。在哪里他就曾经见识过土豆等高产作物,说明已经有人开始那这种东西敛财了。那他也不能输给同行太多。而且这次也不必担心暴露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因为他完全可以说是看到别人种植获利丰厚,自己眼馋才跟风模仿的。
想法既定,康宁的神情基本上恢复了正常。这时候他才注意到王森脸上那疑惑的表情,还有他那一直在关注自己的眼神。
“想清楚了?”王森问道。
康宁心中一惊,这老家伙难不成是会读心术不成?不过他有仔细一想,他应该只是凭借丰富的人生经验,观察出自己在思考。至于思考什么,他王森当然是无从得知的。
他可不会相信这个明末神棍,真的有什么妖术,能够看透人心。
如此一想,他的心情也不再紧张,继续用平静的脸庞面对周围的人。
“想清楚了。至少我们开上一家这样的酒楼,是不会亏本的。”
“这是个好主意。”老人星前先送上了自己的赞赏,“我听说大明境内除了个石子明先生。他就曾专门拜托人到海外寻求这些高产作物的种子。后来还是我们帮他找到。只是我们只知道种,不知道把他作为酒楼的镇店菜品。现在,他的西涯书院食堂,恐怕比我们的还要好。饕餮饮食,更是为它赚了不少办学用的银子。”
“高产作物?”康宁只从这剧冗长的华丽找出了这四个字的精华。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当然知道这些是高产作物,但是,他现在扮演的是一个土著,所以必须表现出足够的新奇。
“是的,高产到你不可想象。”老人星指着土豆说道,“亩产一千斤那也是等闲事。”
王森手一抖,筷子不慎掉落到地上。亩产一千斤?这是一种什么概念?
如果人人都种上这种土豆,可以肯定齐鲁大地上将很难出现饥民。如果没有饥民,就没有对官府的不满,也就没有他传播白莲教的余地。
者可不是件好些事情。
但是康宁显然不这么想。
“那很好。”康宁在王森惊讶的眼神中分析道,“我们回去这就种上百八十亩,今年山东大旱,谁有粮食,谁就可以招揽起一批像样的青壮。”
“对呀。”王森真要责怪自己是个老糊涂了,土豆现在可是摆在自己面前,而不是摆在别人面前。能够得到利用土豆这个机会的是他而不是别人。
他接过鳕鱼为他捡起来的筷子放到一边,然后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激动地说道,“这可是无生老母的福音啊。”
无生老母就是白莲教一直吹嘘的神,大致相当于如来之于佛教、耶稣之于基督教。
想到这一点的王森开始变得更加兴奋,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的白莲教已经开始蓬勃发展起来。
康宁觉得这老头子有点要走火入魔的架势了,赶紧给他泼了一瓢冷水。
“想来徐鸿儒这几年的发展,也离不开这些东西吧。我听教主说,他已经是个富甲一方信徒百万的大传头了。”
老人星笑道:“没错。已经自立门户的徐鸿儒的确是靠了这些东西。不过,近年来他的报价越来越让我们不能接受。所以……”
他话还没有说完,王森忽然变得冰冷的声音就已经传来:“老哥哥不必担心钱的问题。我们有的是金银。”
老人星微微讶异的看了王森一眼,想不到一说起徐鸿儒,这家伙的反应就会如此之大。
他不知道,年事已高的王森已经很少陷入到兴奋之中了。但是刚才他的确感受到了未来的无限美好。但是提到徐鸿儒,他的心就立刻凉了。因为正是那个叛徒,让他的信徒减少,让他的财源枯竭。并且一步步做大,甚至有取代自己的意思。
不过这些东西倒是的确和老人星关系不大,他也没必要太放在心上,毕竟他的目的,是寻找徐鸿儒意外的山东地区经销商。
“好。那我们就谈谈具体的合作事宜。”
已经冷静下来的王森坐了回来,然后拿了一幅新筷子,淡淡的说道:“正合我意。”
然后他打了一个眼色给康宁。
康宁立刻会意,轻轻咳嗦两声提醒一下老人星,谈判的正主在这里。
这位朴素的老人一直给康宁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的朴素,和黑衣社神秘的感觉一直都不匹配。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我们教主对你们的货物非常感兴趣。我个人也是。现在我们要确定的,只是交易的具体流程。”康宁在后世曾经做过群众演员,一些冠冕堂皇的台词还是能记住的,“首先我们确定交货地点和交钱地点。”
老人星呵呵一笑:“自然都在这里。”
“然后是价格怎么确定,有没有优惠?”
“我们确定,概无优惠。”
康宁闻言看了看王森。王森转而看向老人星:“老哥哥,既然坐上了买卖,那咱们就是有缘呐……”
他话还没说完,老人星就摆手阻止道:“王教主放心。我们的价格一定会保证你们能够获得足够的利润。一边继续从我们这里购买更多的东西。杀鸡取卵的勾当,我们是不会做的。”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王森和康宁也没有什么好理论的。
于是康宁继续说道:“我们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把内地的特产卖给洋人,当然我们是没有路子的。不过这其中的利润,应该是值得我们合作的。”
老人星吧嗒了一下嘴,笑道:“真不愧是商业世家出身,一下子就猜到我们需要什么。虽然我们东主手里有很多稀罕玩意儿供他们采购。但是,欧罗巴的那些洋鬼子们,尤其是洋鬼子中的贵族,对我华夏的印象就是那几样东西。”
“丝绸、瓷器。”
“没错。”
康宁又问:“我曾经听说他们那边战乱频仍,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缺少粮食?”
“粮食?那可得煮熟了运过去,要不然在半路上容易坏掉。”
“是容易被欧罗巴的夷人留种吧。”康宁嘿嘿笑了。
老人星显然也不准备瞒着他:“对,他们要是留种了,以后可就不会买咱的粮食了。而且,那帮人畏威而不怀德,私欲极盛,野心很大。以后说不定会成为我们华夏的……”
“大敌……”康宁缓缓的吐出了这两个字,既而笑道,“罢了,反正我们自己的粮食都还不够吃呢。就先让他们饿着吧。有时间得给他们弄几本四书五经看看,让他们也明白明白,我中华的底蕴。”
老人星哈哈一笑:“小友真是刁滑。征服人的**容易,征服人的精神可就难了。小友这一手,倒是和我家东主不谋而合的。”
康宁嘻嘻笑道:“我可没有贵东主的博闻广见。我只是遵从孔老夫子的教诲,教化四夷而已。”
两人随即嘿嘿笑起来,笑的众人多少有些不寒而栗。
双方的合约细节就这样达成,从此山东地界上就出现了另一个强大的商业联盟。
康宁从白莲教和黑衣社当中各取了一个字,私底下称之为白加黑同盟。
第五十章 双面间谍?切,魔方见过没?
条件已经基本谈妥,众人也就笑呵呵的从那个粮囤的地下暗道之中走了出来。
双方对这次合作都抱有极大的期许,但不得不说的是,康宁的表现已经吸引了老人星的关注和王森的赞赏。
不过王森依旧不会改变卸磨杀驴的计划,他实在不愿意看到一个徐鸿儒味道过重的头领出现在自己面前,尤其是这个人一开始的时候还是准备去投奔徐鸿儒的。
走出粮囤之后,四人和守在外面的人汇合。杨大眼等人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就知道此行的目的已经基本达成。
众人不做停留,立刻踏上了返程之路。
康宁用身上的银两,买了一些土豆的种子,并恳请赊账买给他一些。
不过老人星说他们黑衣社内部有规定,赊账是有限度的。康宁只好转而恳求他使用最大限度。
对康宁的欣赏,让老人星同意了他的请求。很快商辛的背上就多了两麻袋已经发了芽的土豆。
王森康宁等人在老人星的注视之下,慢慢的离开了这片庄园。
夜空降下,众人找了个地方休整。康宁却躺在床上睡不着。那个老人星的气质,让他想起了康森管家。或许,这个人正曾经是黑衣社东主的老管家。
一个掌管钱财贸易的老管家,一定是黑衣社东主的心腹。
康宁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锦衣卫副指挥使李铎在黑衣社已经混到了一把手的位置,却仍旧不能控制整个组织。
这位东主显然高明得很,区区分权制衡的手段,就让黑衣社几名排名靠前的头领,在各司其职的同时也互不统属。这样,各司其职的人办事更有效率,不至于耽误事儿。互不统属则避免了拉帮结派,尾大不掉。
照这样的手法来推断的话,李铎和老人星肯定不是黑衣东主的全部助力,他的四位高级助手,恐怕也分统四个方面的任务。
只是不知道两外两个人,具体负责什么任务。而自己如果有朝一日不得不和他们打交道,又不知道其余两人是不是会和老人星一样好相处。
想起老人星,康宁忍不住向南边的天空眺望了两眼,不过由于纬度的关系,从齐鲁大地去观察的话,老人星始终位于地平线以下。只要光线依旧是直线春播的,他就甭想看到船底座阿尔法老人星。
一个星座中的阿尔法,往往是星座当中最亮的星。当然猎户座中的参宿七和参宿四这类奇葩不在此列。在那片比起北方天空黯淡不少的天区里,老人星的存在,多少显得很孤独。
视星等-0.72的它原本是有几个伙伴的,至少周边还有那么几颗二等星做邻居。
但自从南船座被一分为四之后,原来的邻居们很多都不在和他一个阵营了。
不过被岭南地区的人称之为寿星的老人星,依旧是南部天空很值得关注的恒星之一。无论星座怎么划分,他都是南天第一亮星,天球上仅次于天狼星的第二亮星。
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掌管黑衣社财会事务的老人星,无论是从权力还是从受信任程度上来讲,都是值得那群海上讨生活的汉子们,羡慕嫉妒恨的。
不过现在推论这些也没什么用。他康宁的对手,现在还在兖州府的郓城。
有了今天的成果之后,徐鸿儒这个目标,距离康宁又近了一步。
第二天一大早,康宁就被王森叫到了面前。
“我们现在并分两路。”王森吩咐道,“你回青‘州,尽快开展传教事宜。半个月后启程前往教都,也就是北直隶滦州石佛口,取走下一次贸易需要的金银,而后按照我给你的单子,采买商品。”
康宁一愣,他这才知道金银和商品都是王森来确定,这样的话他也只不过是个高级搬运工。
看来王森对他也不是多么信任,他还需要再加把劲儿才行。
“属下知道了。请教主放心。”
“嗯。”王森答应一声,“你还有别的什么是要禀报吗?”
康宁的眼珠子转了转,答道:“属下有一个想法,就是有些大胆了,不知道可行与否。”
王森道:“说来听听。”
“属下曾与青州府知府柴寅宾相识,与他的幕僚谈以训更是好友。不知道这层关系,能不能利用一下,帮助我进行传教。”
王森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徐鸿儒为什么可以在兖州府内横行无忌的发展,还不就是因为他把兖州府的官场上上下下都打点了一遍。他正准备利用康宁来对抗徐鸿儒,想不到这小子身后竟然有这层关系,倒是让他王森出乎意料。
大喜之余,他却没有忘记转动自己灵活的头脑:“所谓灯下黑。那个姓柴的狗官,肯定不会想到,你就是我派在青‘州的传头。这样,你从我们的商品之中,挑几样好的,和他们搞好关系。”
康宁立刻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教主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那柴知府曾经跟我说过,想要办个团练,保卫乡梓。我想,不妨把这活揽到自己手里,培养一支自己的……”
“妙啊。”王森欣然大喜,徐鸿儒的活动就算是再肆无忌惮,也只能是半公开的,而将来,他的白莲教甚至可以戴上官府的假面具。这对于以后的传教来说,那可就容易多了。
只是,把这样一支武装力量交到康宁手里,王森可是有点不放心啊。
而且,康宁以后是要卸磨杀驴的,如此岂不浪费了这样一支团练。
想了想,王森最终决定让康宁先着手工作,到时候他再派人去摘桃子。
思谋既定,王森立即开口说道:“就按你的意思办。如果需要什么银两,向我报备即可。另外我会派遣一批得力的弟兄,混进你的团练里面帮助你。”
康宁就知道少不了监视的眼睛,不过他也不在乎,想让眼睛听自己的话,对他来说已经不是难事。
“多谢教主。如此属下就定然能事半功倍。”
王森点点头,结束了这次会谈。待到王森离去之后,康宁一个口哨召唤来一只大狗,正是前不久跟自己送信的其中一只。
他要把王森已经获救的消息告诉徐鸿儒,但是他同时也要说明,他被王森看中,成了他白莲教内一个重要的传头。但他对徐大哥的忠心不会给变,因为他从国氏三雄那里听到了徐大哥的远大志向。而他也有这样的志向。所以,效忠王森只是为了给徐大哥提供情报。
与此同时,另一封信也被杨大眼带了出去。那是前往青州府的。信里的内容是,他康宁已经成功取得王森的信任。他用画饼充饥的办法,诱骗王森支持自己兴办团练,只不过王森想要安插自己的人。他康宁有办法让这些人反正,不用担心。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活在卧底生涯中的康宁,不得不每天都用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在各方势力之间闪转腾挪。
从今日起,他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双面间谍,而是王森不知情的徐鸿儒探子,青州府不知情的锦衣卫密谍,同行们不知道的穿越者康宁。
所以说双面见底的概念已经无法定义他。他现在是一名六面间谍,像魔方一样变幻莫测。
第五十一章 明月姑娘,呀!咋是个男的?
裂痕在地面上延伸,干旱在分割着大地。
走在回程的路上,康宁忍不住多次抬头看向空中的太阳。她有时候都难以相信,四月份的阳光竟然可以这样炙烤大地。
这阳光像刀一样,把大地像蛋糕一样切割。
“怎么感觉有点七月的味道了?”康宁一边走着,一边狐疑的说着。
“热都是没那么热,就是干的厉害,让人觉得缺水。”商辛的那个年代,森林覆盖率还是很高的,整体气温估计比起后世要凉快不少。所以他多少有点受不了。
其实比他更加受不了的,还有地理青黄不接的庄稼。缺水的情况已经越发严重,很快那些饥民就不再是流浪那么简单了。
前些日子他和柴寅宾一起看到那些饥民的时候,还没有是到仅仅是在流浪的饥民,其实是他们的最好状态。很快食物缺乏的浪潮将会席卷齐鲁大地,鲁中南地区将率先陷入流民大爆发的危机之中。
接下来就是吃光所有能吃的东西,包括人肉。
然后就是抢夺食物,强盗劫匪四处滋生,继而社会秩序被破坏,官府失去掌控力,即便有心救灾,能够起到的作用也是十分有限的。
“我们还是赶紧行路吧。”艾梦夏说道,“公子能够施展的地方,不在这田间地头,而在青州府城。”
元方也道:“我们要比徐鸿儒行动得快才行,恐怕她已经囤积了大量粮食,正等着吸引饥民。”
康宁也点点头。关于徐鸿儒,他们目前知道的,只有徐鸿儒和黑衣社的贸易,是他逐渐发家的重要一环。至于这个人的品性和手段,康宁则是一无所知。那个远大的理想,还不确定是不是他用来收买人心的招牌。或许他真有心那么干,但康宁着实不怎么看好。
数日之后,他们终于返回了青州府城。由于康宁已经嘱托柴寅宾将暴露的白莲教势力清理干净,而王森此前长时间和自己在一起,没多少时间重新布置这里的眼线,所以他也不怎么担心会被某些眼睛盯上。
因此在回到青州府城的第一时间,他就走进了知府衙门,根本不担心王森知道之后,会怀疑他是来向柴寅宾复命的。
“安世贤弟来了。”柴寅宾新官上任三把火,按说会比较忙,但是,他的前任李焞把一切事务都打理的井井有条,这让他不得不萧规曹随,一上任就过上了清闲的日子。康宁這件事情,是最近为数不多让他挂心的,“来来来,快坐下跟愚兄说说,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康宁不能告诉他自己的锦衣卫身份,所以也不能说它是根据锦衣卫的情报知道王森在这里的。
于是他胡编了个开头,声称自己发现城内异动,好奇之下就跟了过去,没想到无意当中听到了王森的称号法王石佛,知道他是魔教白莲的首领,当即就决定跟踪他。
没想到无意之中遇到了自家表哥,然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基本是实情了。就连遭遇锦医卫,他也没必要瞒着柴寅宾和刚刚赶过来的谈以训。
然后就是在地下城市的贸易,以及关于徐鸿儒的部分情况。再然后,就是他建议王森,利用自己和官府的关系,在青州府秘密传教布道。
王森欣然同意,于是他返回青州府,开始操办和王森、柴寅宾双方都说起过的兴办团练之事。
康宁不能不在柴寅宾这里多费口舌。一来他们的身份差距比较大,获取信任的难度比较高,所以需要他多花些功夫。二来,在明朝廷、徐鸿儒、王森这条食物链上,明朝廷目前的实力最强,所以他把自己的未来规划在明朝廷上,所以需要用更多的实情,来换取他们的支持和配合。
柴寅宾听完康宁更加具体地讲述,再结合之前杨大眼带来的信,已经基本下定决心采用康宁的方案,来对付白莲教。
此时,柴寅宾的老师石子明,已经接任山东巡抚兼右佥都御史钱士完,成为齐鲁大地上的实际行政长官。
某些想要捧杀石子明的人,继续在万历皇帝面前卖弄如簧之舌。他们甚至为石子明争取到了左副都御使的加衔。
这情况是柴寅宾告诉康宁的。
“恩师原本还是哭笑不得,得知此事之后,已经是变得乐不可支了。”
康宁也笑道:“捧杀?这是哪个混球给他们想的馊主意。就不怕弄假成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贤弟果然高见。”柴寅宾笑道,“那馊主意乃是恩师遣人,打入他们中间,替他们出的。”
康宁闻言,发自内心的一愣。这个石子明真是好手段,这样的馊主意竟然也能取信于敌手。只可惜他不在京城,错过了哪一场好戏。
不过,更精彩的剧目应该在后面,他只要不错过压轴大戏就行了。
“我们兴办团练一事,看来还得劳烦子明先生多铎支持了。”
“贤弟你就放心吧。我一去信告知恩师,想必不日就会有回音。只不过我们的团练,既然要掺上白莲教的人,那就必须有更多我们的人才方便行动。而且,先帝以后还是要参加科考的,不方便领受武职。最好还是找个信得过的人,替贤弟出面打理军务。”
“这一点,大人不必担心。我已经有了好的人选,过几日,他就会来到青州府。届时,小笛子会引荐给兄长。”
“好!”柴寅宾双手一拍,“愚兄恭候佳音。”
康宁拱手作别,回到了青州府之中的住处。
现在他要做的,是寻找一名能偶帮助他训练团练的人。
这个人首先要不苟言笑,寡言少语。只有交流的次数少了,他才能最低程度上不被白莲教影响。其次就是武艺超群,能够镇得住场面。关键时刻能够阻止白莲教徒的鲁莽举动。第三就是治军严明,保证这只团练训练出来是有质量,能打仗用的。第四,武艺超群之外,还要有一首绝技,能够说服柴寅宾,让他成为团练的直接管理者。
想来想去,康宁最终选定了一人。随后,立即用秽土转生将他变成了自己的手下。
这次秽土转生,虽然已经强光出现,但是屋内已经遮挡窗口,并没有引起周围其他人家的注意。
三日后,康宁听闻青州府城内饕餮饮食要比沂州城的好很多,于是决定就在那里邀请柴寅宾和谈以训。商辛、杨大眼等人,也同时前往。
当然,那位被自己召唤出来的仁兄,是理所应当不能缺席的。
“贤弟。”柴寅宾看上去依旧很清闲,最近一直忙着和本地的士绅土豪交朋友。中国式的交朋友,自然少不了杯来盏往的事情。所以他最近倒是经常出入府城内比较有名气的技嘉酒楼,至于石子明创办的饕餮饮食,更是被他当做主场来使用。
“小弟冒昧,且称呼知府大人一声兄长。”康宁拱手还礼,谦逊的说道。
“贤弟这是哪里话。别说一声兄长,十声百声,只要贤弟不嫌弃愚兄迂腐,叫一辈子都成。”
“那贤弟就冒昧一辈子了。”
众人哈哈大笑一阵,便走上楼去。虽然是康宁请客,但更加熟悉的柴寅宾却笑呵呵的把康宁带进了个位置极佳的雅间,
走进雅间之后康宁才注意到,柴寅宾这是准备借花献佛啊。因为雅间里已经有了不少客人。
柴寅宾大手一挥,指着周围跌这些人说道:“贤弟,请恕愚兄事先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今天,我把青州府的士绅名流,大商巨贾,都给你请来了。我们已经商定,有钱的给你出钱,没钱的也得拿起如椽巨笔,给你造声势。”
康宁闻言,感情柴寅宾都已经为自己做好准备工作了,当下拱手答谢道:“兄长真是给了小弟一个大大的惊喜,小弟,感激涕零。”
柴寅宾呵呵一笑,心中却是在想:今日帮你一个小忙,明日你就距离我们石学门人更进一步。
再说了他这也是为了公事,而非为了私利,做起来丝毫没有负罪感。
“贤弟这是哪里话。来,快请入座。”
康宁便带领他的人入座。谈以训却在这个时候说道:“安世啊,你挑选的人呢?大家都很想看看啊。毕竟是要统领团练之人,又得到贤弟的嘉许,怎能不令我等好奇啊。”
众人闻言,也都是齐声应和,纷纷要求康宁介绍一下那个人。
康宁知道,各方都出资要办团练,也是想趁机往里头塞自己的人,以便维护自己在本地的地位。如果他这个人选镇不住场子,那他们很可能将会推出自己的人选了。
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康宁终究是个外地人。他们要是真想不给知府大人面子,一句外地人岂能真心实意保护乡梓,就可以让康宁卷铺盖卷走人了。
谈以训说完那番话之后,也在拼命想康宁眨眼睛。虽然他和康宁还没有默契道直接用眼神就能完成交流的地步,但康宁看得出来,谈以训心中是有些着急的。
想必柴寅宾是不想太多势力挤进团练之中的,否则,一旦本地豪强不听节制,那他这个知府,将会失去对团练的控制。
康宁倒是不担心那个人会出问题与,只是他刚才顺眼瞥了一下后面,却发现那个人竟然不在。
“老杨,明月呢?”
“明月?”杨大眼还没有给出回答,一名本地土豪就惊讶道,“难道康小官人找来的,是个姑娘不成?”
众人一片哗然,他们需要的是一名团练指挥使,而不是一个小姑娘老保护他们的身家性命。
谈以训见此情景,只好讪讪的说道:“姑娘怎么了?你们看这位艾姑娘,英姿飒爽。我看你们三五个人也不是他对手。”
那名土豪一听,很不高兴的拍案而起,厉声说道:“我青‘州历来人杰地灵,兴办团练保护乡梓,自然也是本地人最用心。为何要请外人来帮忙。”
柴寅宾看不下去了,开口道:“张员外,还是见一下你说的那位明月姑娘吧。”
其实柴寅宾倒是不像谈以训那样担心,看看康宁身边的奇人异士,想必能够得到他推荐的,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好。”那张员外不能不给知府大人几分薄面,当下退了一步,但也仅仅是退了一步,“那我们就看看这位明月姑娘,究竟是何等的飒爽英姿。”
当下大部分士绅都在他的鼓动之下,开始高喊:“明月!明月!明月!”
更有甚者,有人还发出了污言秽语。
“团练指挥使不干,还可以来给我暖床嘛,哈哈哈。”
就在这个时候,雅间的门突然被推了开来。
一个皮肤黝黑,膀大腰圆,煞气森然的壮汉,把小小的雅间门口给塞满了。
只听那人用低沉有力的声音问道:“刚才谁在喊我?”
顿时,屋子里一片寂静。
良久,才有人反应过来,怯懦的问道:“你就是明月?”
“正是!”
这下整个雅间炸了锅,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就是问上一句:“你咋是个男的?”
第五十二章 落雕都督斛律光
“我怎么就不是个男的。”来人一听那几人的问话,勃然大怒。
众人听他这一嗓子喊出来,大有长板桥上猛张飞的架势。当下一个个缩回脖子,鹌鹑一样不敢作声,生怕这家伙大吼三声,把他们一个个都变成夏侯恩。
还好康宁及时起身,笑着走过去制止了他,然后将他带到了柴寅宾面前。
“兄长,这是我父亲的养子,斛律光。”
“原来是叔父的养子。”柴寅宾心想,果然康宁找了个很值得信任的人。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听到身后传来了谈以训的尖叫。
“啊。”谈以训在历史方面的涉猎,可谓是极其广泛的。要不然也不会成为一代史学大家。斛律光的名字,他自然也是听说过的。“怎么和北齐落雕都督同名?”
他自然不会怀疑这人是死人复活,在他看来,这种事情基本不可能。
谈以训这么一说,在场的士人也都想了起来,北齐的确有一位十七岁就在战场上,一箭射伤北周皇帝宇文泰的长史莫者晖,并纵马将其生擒的落雕都督。
康宁当然不想让自己的金手指提早被人察觉,为此他早就设计了一套说辞。
“诸位有所不知。家父最为喜好历史人物。往年行商在外之时,收留的一些孤儿,便都被他按照古人改了名字。如此,每次见到他们,父亲就像是捡到古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样。”
虽然这套说辞他早就在家中设计好了,也托付康淼待了一封书信给康庄,以免出现什么纰漏。
不过他这还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使用这套托词,不可避免的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所以他恕我按之后,立即抬起头来观察柴寅宾和周围其他人的表情。
“叔父的嗜好还真是有趣。”柴寅宾哈哈笑了起来,“只是多少有些不尊重古人。”
谈以训却道:“老是用一些死人死物去凭吊古人,有时候还真是想见见活的。”
他这话,倒是立刻引起了在场很多人的共鸣。
对古代先贤的崇拜,是当时知识分子都有的情愫。即便不是识字的人,也都会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历史传说。而不像后世人那样,每天都淹没在八卦新闻之中。
至于传播新闻的那些媒体,唯恐手里的新闻不够光怪陆离博人眼球。
康宁看到众人的表现,知道他这第一次尝试算是成功了。
于是当下更进一步的说到:“多谢诸位对家父怪癖的谅解。”
“哪里哪里。我钟羽正倒是很钦佩令尊有这样的奇思妙想。”
当即就有一个中年文人作出了表态。
谈以训此时说道:“现在我总算知道,你为何叫他明月了。落雕都督斛律光,表字可不就是明月吗?”
众人一听,顿时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亏的他们刚才还以为他是位姑娘呢。
只是刚才那个张员外有些不高兴的插嘴道:“此人也只不过是名字相同而已,又不是真的落雕都督。难道我等只因为一个名字,就决定这团练的指挥使人选吗?那我如果给三岁小儿取名张飞,是不是他也做的这团练之职。”
众人一听张员外说的也有道理,当下有都把目光看向了康宁和柴寅宾。
康宁笑道:“其实,家父取名的时候,也是根据他们的资质来的。哪位古人有何特征,有何性格,有何能力,家父都有所研究。确保我这些异姓兄弟们,能够和那些古人最大程度上相似。”
那张员外不信道:“你是说,此人也能像落雕都督一样,神射无敌?”
康宁冷笑:“无敌不敢当,神射嘛……”
斛律光从背后取出一张大弓,冲着那些怀疑他的眼神怒道:“谁不服,可以来挑战。”
张员外当然不是无的放矢,他还真找来个武林高手。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在他的引荐之下,进入了众人的视野。
“在下石电石敬岩。”
康宁听到这个名字,险些跳了起来。
此人是明末著名的技击高手之一。曾经跟随耿橘学双刀法,继而从少林僧洪纪学棍术,三十七岁时又与洪纪同往真定拜“枪法近祖”刘德长为师,苦练枪法二年,技艺猛进,“与昔日平手者校,其仗皆可拨而去”。其法称“石家枪”。
后来讲学收徒,弟子之中也出了吴殳这样文武双全的人。
不同于当下只有四岁的吴殳,如今正值壮年的石电,可以说是正值人生的巅峰时期。
生理上可能比起二三十岁的时候要差一些,但是在武术的造诣上,恐怕已经达到了融会贯通的地步。
“原来是闻名遐迩的技击高手,康某真是没想到,张员外竟然能够请到您。”
石电拱手还礼:“不敢当公子闻名遐迩之赞誉。”
张员外却没好气的说道:“哼,我行商天下,认识的人可多了。”
康宁却不鸟他,你行商天下,认识的人再多又有屁用,就算你能召集全天下的能人异士,难道区区一个明末出现的精英人物,会比浩浩五千年出现的多吗?
所以康宁只是继续和石电的对话。
“敬岩先生何必谦虚?您可是休宁程冲斗一样的人物啊。”
程冲斗也是明末的技击高手之一。他和石电一样,都曾经跟随过少林寺的洪纪和尚学习武艺,不过程冲斗学习的时间要更长,而且逐渐得到更多高人的帮助。
僧人宗恕、宗岱的指点,让他的功夫突飞猛进。此后,又拜广按为师。尽得广按绝技真传,从此成为少林俗家弟子之中的佼佼者。
所以对于石电来说,无论从个人武学成就,还是师门的渊源来看,程冲斗都是他值得尊敬的人。
当下他便流露出敬佩的神情:“想不到公子竟然知道程冲斗,倒是见识广博之人啊。”
张员外此时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他刚刚刚夸耀自己行商遍及天下,认识的人众多。结果康宁随口就说出了个程冲斗,竟然石电都要敬仰三分的人物。
但是他并不知道,康宁还会让他更丢脸。
“先生过奖了。我可谈不上博闻广见。程老先生是我的同乡。他是休宁人,我祖籍是歙’县的。徽州府不比青州府,也就那么点地方。是而才晓得他的鼎鼎大名。”
康宁这话表面上是在谦逊,可实际上却是在说,这个不知好歹的张员外,竟然敢和我们徽州子弟比拼经商范围,真是笑话。天下两大商帮之一的徽商,会比你张员外行商的地方少了?
柴寅宾看了一眼张员外,发现对方的脸已经胀成了猪肝色。他知道此人是个刺头,今天要不是彻底把他打服,日后说不定还要个自己找麻烦。
于是,柴寅宾稍微撩拨了一下在场众人。
“好。你等既然已经熟识,那我们就比试一下,也好让众人知道,斛律壮士有能力训练出一支保护我们乡梓的团练。”
康宁笑呵呵的看了柴寅宾一眼,询问是不是要使劲收拾一下张员外的人。
但是,柴寅宾和他的默契显然也不高。
康宁看了他两三次,他都没什么反应。
到最后康宁索性一咬牙,不理他并决定单独实行自己的计划。
位于齐鲁中央地带的青州府,也算得上是兵家必争之地,校场这种玩意儿,在这里从来就不缺。
于是双方人马立刻前往校场,在场的商人和士子也顾不上饕餮饮食的美味佳肴,立刻也跟了出去。
柴寅宾是本地父母官,这场比试自然由他来定规矩。三局两胜的规则很快就征得了大家的同意。
不过他却有意想要打压一下张员外等土豪的嚣张气焰,于是,率先定下的比试项目就是射箭。他希望斛律光能用自己的以及之长克敌之短,先给对手来一个下马威。
不过到了校场之后,众人有点失望。
斛律光指着十步开外的靶子,没好气的大声嚷嚷:“这有什么好比的?”
康宁赔了一眼十四五米开外的靶子,无奈的摇摇头。使用这个校场的士兵,或许平时还可以苟延残喘,但是如今乱世将至,恐怕小命已经快保不住了。
商辛很快就找到了康宁不高兴的原因,他一边和斛律光一起嚷嚷,一边拎起一块七八斤的石头,用力向那个靶子掷了过去。
砰地一声,石头将那个靶子砸翻在地。
众人一边感叹他的力气之大,一边也对这样的校场表达不满。
“行了,都别吵吵了!”柴寅宾大吼一声,指着五十步开外的柳树说道,“古人有百步穿杨者,今日,你们就打个对折,五十步穿柳。”
康宁向那个方向瞥了一眼,登时就有种暴揍一顿柴寅宾的冲动。这棵老柳树就算是用电锯也得忙乎一阵,鲁智深从水浒里头蹦出来,也够呛能把它放到。这厮竟然想要射穿它。
不过斛律光显然对自己的身手很信任,听说要射固定靶,他还有点不高兴。似乎只有移动靶才能展现他的能耐。
不过他最终还是忍了忍,弯弓搭箭,朝着那棵老柳树射了过去。
一声闷响传来,柴寅宾知道自己不需要派人过去验靶了。
不停颤抖的箭尾,在向众人炫耀着这一箭的力量。
康宁只觉得,那根羽箭好似直接忽略了空气阻力,转瞬之间,就插进了老柳树里。
“好!”跳起来大声欢呼,众人这才像回过魂来一样,也加入到喝彩的行列之中。
只是康宁猛然察觉,这喝彩的声音当中,似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在这里熟人可不多。
但是,当他把自己的目光转移过去的时候,他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友,近来可好啊。”山东按察司副使王之钥笑眯眯的对他说。
第五十三章 王之“钥”的“锁”
“王大人,你怎会在此处?”
康宁还不知道,王之钥的人生早就已经彻底改变了。在原来的历史上,他在天启年间才来到山东担任按察司副使。而现在,他为了帮助自己的忘年交石子明,提前来到了有明一朝都不太安分的齐鲁大地。
“还不是沂州那个案子闹得。”王之钥笑道,“自从我弹劾张知州之后,那厮就整日借酒浇愁。衙门里的事务直接撂挑子不管了。弄的那两名逃犯的下落,好长时间也没查清楚。”
说起那两名逃犯,康宁心理也多少不是滋味。那是自己来到大明朝的第一个大手笔,难免有些失手的地方。那两名逃犯越狱之后,说不定又继续危害一方了。
不过王之钥接下来的话,把他的良心债一笔勾销了。
“我这不只能自己动手,率领衙役们追查。不过我们刚开始安排布置,就接到青州府的文书,说有两名逃犯意图和白莲教勾结,被他们的捕快拿获。”
“好。”康宁不禁赞了一声。
“好是好。”王之钥继续说道,“只是我带着人来提人的时候。他们听说我是新上任的山东按察司副使,竟然齐齐跪在我面前,请我给他们的知府老爷平冤昭雪。”
“啊。”康宁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柴寅宾,发现他还在和身边人谈笑风生,不禁有些纳闷,他什么时候受了冤枉?又是什么时候得到了衙役捕快们的爱戴,竟然能够让衙役们替他鸣冤。
想不通就换一个方向,很快,康宁就想起来,柴寅宾的前任李焞,好像死因不明不白。
康宁心思一转,忽然觉得,这件事情很可能和白莲教有关。
于是他忙问到:“究竟发生了何事?”
王之钥答道:“是前任知府李焞死因不明。众捕快认为,是白莲教妖人所为,而非看上去的积劳成疾。所以他们请我查明真相。”
原来李焞去世之后,官方的说法是他积劳成疾,死于任上。众百姓们虽然不愿意接受,但也基本认同这个说法。因为李焞在任上,的确做了不少实事儿。
但是,衙门里的差役捕快更贴近他们的知府大人,了解更多内情的他们,所给出的怀疑很可能不是空穴来风。
“他们为何这么想?”
王之钥思忖了片刻,按说这种事情牵涉到官府案情的机密,是不太适合告诉康宁的,但是在他的印象当中,康宁是个一直在提防白莲教的土财主,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一条战线上的战友,加之他又很欣赏这小子,所以他也就不再隐瞒,于是对康宁说道:“因为李焞曾经秘密训练捕快弓手,铲除境内的白莲教势力。所以,白莲教很可能怀恨在心,寻机报复。”
“啊。”康宁愣住了,“我只见过用文章批判白莲教教义的,还不曾听闻,已经有人对他们动手。”
“他不但动了手,效果还很好。据捕快们告诉我,青州府的大部分白莲教徒的我点都被端掉了。我起初还不相信他们的能力,让带来的沂州捕快和他们交手,结果转瞬之间全被打趴下。有些人的速度快得我都看不清。看起来,李焞对他们的训练,是相当成功的。”
康宁以前倒是没注意这个情况,也不知道李焞究竟有什么本领,竟然能把一群混吃等死的衙役捕快训练的如此精悍。更重要的是,他竟然逼迫的白莲教不得不出手灭了他。真是不简单呢。
至于白莲教为什么要灭了他,康宁心中已经有了基本的猜测。
王森的教义,在蛊惑人心上继承的是白莲教教义,但在普通教义上,则是罗祖教的传承者。
罗祖教的传播中心是即墨。王森继承之后,肯定也不会轻易放弃这里。而即墨以前属于青州府,现在虽然属于莱州府胶州,但想从北直隶滦州过来,不可能不经过青‘州,除非他们坐船绕过山东半岛,否则,北临渤海南濒黄海,横亘在山东半岛以西的青州府,就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可是,这里突然多了个李焞。
在两大传教中心,滦州和即墨之间,忽然多了个李焞,切断了两个传教中心的联系,可以想象,王森一定咬碎了银牙。
果然捕快们的猜测不无道理。正好康宁也在执行卧底计划,不妨寻个机会帮助一下王之钥,也好日后在大明朝可以凭此功勋,爬得更高一些。
“老哥哥,小子最近正在谋划一些事情,说不定,对你有帮助。”
康宁话止于此,自然是担心周围人多口杂,不方便多说。
王之钥饱经沧桑,这点小事儿岂能看不明白,于是说道:“正好我要到柴知府那里去拜访一下,不如同去。”
“好极!”
这个时候,他们的精力重新转回到正在进行的比拼上去。
石电看了一眼那棵树的距离和直径,又卡了一眼这边校场提供的弓箭,呵呵一笑之后,主动放弃了第一回合。
谈以训倒是饶有兴致的走到那棵柳树后面,查看斛律光的箭是不是穿透了这棵老柳树。不过柳树的另一面看上去完好无损,不像是正面那样被插了个大洞。
“看来此人的箭法,力道也不是很强。”谈以训正这么想着,忽然注意到柳树表面有个不正常的突起。他好奇地伸手去摸,却不料那块树皮恰巧在这个时候脱落。
“啊!”谈以训一声惨叫,因为他的手摸到了锋利的箭簇上,一不小心划出了一道口子。虽然伤口细小的可以忽略不计,就算是书生也不应该大呼小叫。但是,谈以训还是被震撼了,震撼他的当然不是伤口,而是树皮脱落之后露出来的箭簇。
听到他尖叫的人以为他遭遇了什么猛兽,于是纷纷冲了过来,却不料谈以训正吃惊的盯着那个箭簇。想想斛律光射出的那根箭的位置,众人一下就明白过来,那根羽箭已经穿透了政客老柳树。
就在这惊叹之中,柴寅宾瞥了一眼张员外,意思是看这个情形,你觉得还用比吗?
可是张员外却知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现在要是和石电说让他放弃这场比试,那本来就是泛泛之交的他们,可能接下来就没的朋友做了。
所以张员外最终选择了沉默。柴寅宾则是无可无不可的扭过头来,一表兴致盎然的继续说道:“那我们开始比拼第二场吧。”
众人这才从惊异当中挣脱出来,纷纷期待接下来的比试更加精彩。
柴寅宾朗声说道:“第一回合,我们比拼的是斛律壮士擅长的弓箭,那么第二回合,不知道敬岩先生擅长的又是什么呢?”
“枪法。”
两根红缨枪被递到了两人的手中。石电很快耍出一个漂亮的枪花,但是斛律光却拿着这玩意儿发呆。
这马槊也忒短了。
长枪是精简版的长矛,这一点可能很难令人接受,但是从武器进化史上来看,丈八蛇矛这类武器,在马上还可以施展得开,但在步战之中,却不如长枪“一分短一分险”。
自从五代残唐以来,丈八蛇矛所属的马槊类武器逐渐退出历史舞台,长枪成为骑兵搏杀的重要武器。五代及其之后的两宋时期,也着实出了不少擅长长枪的名将。
而在此之前,使用长枪的将领并不多,更多的都是挥舞马槊上阵厮杀。所谓的霸王枪,其实项羽更应该感谢明清时期的小说家们。
还有赵子龙的白马银枪之说,亦是如此。
历史上功力比较深厚的白马银枪,当属五代残唐时期的高思继。只不过五代残唐时期是文人们最不愿意提起的时期,所以,包括王彦章在内的一大批名将,都在后世鲜为人知。
而斛律光则是北齐时代的人物,枪这玩意儿,他接触的并不是很多。
双方一交手,斛律光就明显处于下风,总是身材魁梧,在枪法灵活多变的石电面前,也只能左支右绌。
康宁悄悄戳了一下杨大眼问他道:“如果你上场,可有把握拿下石电?”
杨大眼道:“若让我在马上使马槊,此人非我三合之敌。”
康宁笑了:“若是能用马槊,斛律明月一个回合就够了。”
杨大眼脸上微窘。康宁却不看他,转身去和王之钥聊天去了。
“我看这次的案子,也不用寻找什么证据,八成就是白莲教妖徒干得。还不如等我和柴知府的计划完成,老账新账和他们一起算。”
王之钥虽然还不知道他们的计划是什么,但是有些原则性的东西,身为士大夫的他本能得就不想退让:“捉奸捉双拿贼拿赃。没有证据怎么行?你要是怕我坏了你们的计划,我秘而不宣就是。”
康宁摆手道:“秘而不宣最好。不过不是为了我们的计划。而是,为了老哥哥你的安全。”
“笑话。”王之钥笑了,“我一个老头子,又不是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他们对付我干啥?”
康宁摇摇头说:“他们可不会管你是不是老头子,是不是封疆大吏。他们在乎的是,如果让你把李焞的真正死因上报上去,那朝廷就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但时候他们就不得不提前造反。为了他们的计划不要被打破,他们肯定会阻止你的。”
“打乱他们的计划更好。”王之钥却听不进去康宁的劝谏,慷慨陈词道,“我巴不得逼迫他们提前造反,长痛不如短痛嘛。”
康宁闻言,露出了忧虑的目光。
虽然钥匙通常都是能够顺利打开锁的,但是也有掰断的时候。不知道王之“钥”眼前的这把“锁”,是不是能够顺利的打开。
希望一切顺利吧。
第五十四章 鄙视“儒”门的鸿“儒”
斛律光和石电的比试还在继续。不同于已经猜到结果的康宁,其他人还在津津有味的看着。
由于斛律光在力量上占据优势,所以时常还能给石电制造一些麻烦。所以看上去,整个局面似乎是在相持之中,但是众人不知道,石电已经掌握了这个回合的主动权。
一个弓步,一个挺刺,非常简单的动作,却让斛律光仓皇招架。无奈对方选择的时机实在太好,正好是他在切换支撑腿的时候。
斛律光赶紧进行格挡。众人只见他竖起长枪,将石电刺过来的长枪格挡在身体的另一侧。略懂些技击之术的人都知道它这么做的用意,乃是为了防止石电顺势横向一扫,打中他的身体。
然而,石电似乎根本就没准备这么做。
只见他迅猛的启动,刚才还握着长枪的双手也离开了长枪,只有右手顺着长枪移动,而后整个人奔跑起来,瞬间就闪到了斛律光的侧后方。
而此时,原本还在长枪后面的右手,已经挪到了距离枪尖很近的位置。
石电任凭惯性向前挪动了两步,反正时间还来得及。身后的斛律光,还在调整重心。刚才切换支撑腿的时候收到了强力干扰,所以他的这个动作,持续的时间要比往常长很多。
这时候,石电的机会来了。他只微微一偏头,看了一眼斛律光的大体位置,然后将长枪猛地向后一戳。
斛律光刚刚站稳,没想到自己的胸膛上就被人猛地一戳,当下不由后退数步,刚准备反击的时候,却看到远比自己灵活的石电,已经把枪头倒转过来,枪尖已经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我输了。”斛律光丢掉手中的兵器。他本来还想抱怨几句的,毕竟手中的家伙实在是不好使。不过想到第一回合比拼的是他最擅长的东西,这第二回合自然该给对手一个展示的机会,也就吧走到嘴边的怨言咽了回去。
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在为他们精彩的比拼喝彩,只有康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斛律光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不能取胜,于是走过去说道:“公子且放心,这两个回合,我还是占优势的。我用不熟悉的兵器都抵抗了这么久的时间,总比弃权好。”
康宁忽然听到他说话,险些没反应过来,等到听清楚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不由得哭笑不得。
“我不是在想这件事情。”
“公子休要安慰我。”斛律光却不相信康宁的话,“我知道公子对这件事情很看重。我斛律光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按照柴知府的比赛套路,下一场应该是对我们都很公平的项目,说不定就是实战比武。到时候,我准能赢他。”
“我真不是在想这件事情。”康宁更加哭笑不得了,“我知你能力,一定能赢。是而从不担心。只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多少有些不安而已。”
斛律光将信将疑的走开了,开始准备第三场比试。
正如同斛律光猜测的那样,柴寅宾的思路就是第三场采用对他们来说都相对公平的方式。双方直接进行比武,可以使用器械、马匹,甚至柴寅宾还说出了生死各安天命的话。
不过双方还不至于下太重的手。至少斛律光对那个老头的小命没什么兴趣。除非康宁让他把对方的首级摘下来。
石电很快就挑选好了马匹和武器,斛律光倒是挑挑拣拣的找了好长时间。称手的家伙的没几样也就算了,就连马匹也这么不像话。
最终,他还是矮子里面拔将军,找了一匹岁数不大的马,希望这家伙更有活力一些。
不过当他和他选出来的马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康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为什么我感觉,你像是骑在一只大狗身上。”
斛律光闻言也开始吐槽:“还是条不会咬人的狗。”
众人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马匹当然不会,也不能会咬人。
再看石电那边,其实马匹也差不多大小,只是石电身材要瘦小一些,不像是五大三粗的斛律光那样,把马匹衬托得像是条狗。
所以他骑在马上的样子还是很好看的,只不过,好看不能当饭吃,两人的胜负,还是要真功夫见真章。
斛律光大吼一声,纵马就向石电冲了过去。石电脸上表情依旧从容,但是手中却没有慢上半分,同样一抖缰绳,纵马冲了出去。
马蹄飞驰,尘土漫天。三五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游侠儿,用远比石电斛律光快得多的速度,冲进了郓城外的一处庄园之中。
“徐大哥在哪里?”马上的游侠儿翻身下马,来不及清理身上的尘土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在书房里会见一位贵客。”一名小厮答道。
那个游侠儿表情一滞,他要回报的事情自然是不方便当着贵客的面说的,但是情况还是要尽早告诉徐大哥的好,以方便他能够开展下一步计划。
想了想,他跟那名小厮说道:“把你的衣服换给我。”
那小厮犹豫的看了一眼身后的管事人,见管事的点头许可,他才脱下自己的衣衫,换给了那名游侠儿。
游侠儿穿好笑死的肤色,跟后面的兄弟说了声,让他们在这里先等一会,然后又转过身去问小厮道:“茶水在何处去?”
“书房东南……”
小厮还没有说完,那游侠儿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书房里,徐鸿儒正在和一个中年富态商人聊天。
“孟博士的千顷良田,在邹县定然是无人能及,我这卞家屯一点小地方,怎可不自量力,与亚圣之后相提并论。”
孟博士说的是世袭五经博士孟承光,此人及其宗族在邹县周围占据大片良田,单位了维系日益增加的宗族人口,他们侵夺他人田地的步伐就从未停歇过。
而眼前这个富态商人,负责的则是孟家的另一幢主要财源,走私海货。
或许在曾经的历史上,他们不曾涉及到这一块,或者即便涉及到了,也没有如今陷得这么深,但是自从黑衣社出现之后,在种种利益的诱惑之下,他们很快就陷了进去。
在某种程度上,他徐鸿儒和亚圣家里是竞争关系,因为他们使用的是同样的货源。但是在周边地区,亚圣家的买卖受到官府的照应,所以效益上远比他要好得多。
这一点让徐鸿儒不爽了很久,好在现在的她也已经发展起来,就连亚圣家里也不得不正眼看到他了。
所以才有了这个富态商人,其实就是孟家负责经商的管家,过来和他商量所谓的“合作事宜”。其实,也就是分摊势力范围,当然,孟家的要求自然是十分苛刻的。
不过,他徐鸿儒所在的地方,是另一个儒家大地主孔家的地盘。在巨野和郓城,无论是从占地面积上还是从身份背景上,二掌柜孟轲的后人都不敢太放肆。
所以徐鸿儒也是有恃无恐的和对方讨价还价。
“既然徐员外知道和我亚圣府的差距,那有些话,想必我是不用说了。”
富态商人一边惬意的喝着茶,一边用略带轻蔑的口气说着。
徐鸿儒却丝毫不给他面子,当着他的面就冷笑一声:“孟管家还是说清楚的好。我听说前些日子,贵府有个送货的怂货,在沂州以北的路上遇到打劫的,当场就吓得称土匪为爷爷,这可是丢尽了亚圣府的颜面啊。那怂货还搬出了亚圣府的招牌,以为土匪们会放过她们。可那群土匪可不在乎什么之乎者也的,其爱妻相反,害得他们落草为寇的,就是那些整天之乎者也的人。”
徐鸿儒说的这件事,正是康宁刚刚来到明末的时候,遭遇的那次打劫。胡三麻子一刀就让那个亚圣府里的下人身首异处。
孟管家此时已经瞪圆了眼睛。想不到这个小小的土财主,竟然敢冷嘲热讽自己。看看他惬意的端着茶杯在品茗,眼中对自己进士不屑一顾的神情,登时就怕他起了个半死。
但是多年的经商经历,还是让他稳住了自己的情绪。
这让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听起来仅仅是比平常多了些许火药味而已。
“听徐员外这番话的语气,四是对读书人颇为不满啊。可是,徐员外的名讳之中,不是正有‘鸿儒’二字吗?若不是也希望成为读书人,金榜题名出人头地,何必用这样的名字呢?”
徐鸿儒冷笑道:“正是因为曾经读过四书五经,才知道如今的读书人有多么迂腐虚伪,才知道原来这四书五经都是放屁!”
“你!”孟管家气得站起身来,这个徐鸿儒是要从根本上否定他们孔孟二家的存在意义,这当然是他不能接受的,“你,你好大的胆子!”
徐鸿儒继续冷笑一声:“天地本有大道,所谓儒学,只不过是阐述大道的一种学问。可孔孟信徒妄自尊大,竟然以孔孟之语为大道之意,拘泥不化也就算了,竟然阳奉阴违,登上庙堂则贪赃枉法中饱私囊,身在江湖则强取豪夺恃强凌弱。这样的士大夫,如果孔子复活,恐怕也得骂上三天三夜!”
孟管家终于忍不住了。他跳起脚来,厉声喝斥道:“哼,一看你就是个科举失败的穷书生,所以才对先圣之学怀有怨言。不过这是你没本事,却不能说明圣教的学问有问题。”
徐鸿儒继续哈哈大笑:“说你妄自尊大你还跑出来显摆。”
“你……”
“天道所在,乃是由无数道理聚合而成。无穷又无尽,其实我等能够探索的完的。只有妄自尊大之徒,才敢在浩如烟海的天道面前,恬不知耻,妄自称圣!”
“你!你!”孟管家已经被气得语言中枢短路,一个“你”字说了三五遍,才终于憋出来一句,“你这是邪门歪道,我要去官府告发你。”
“你去吧。”徐鸿儒却浑然不觉这其中的危险一般,“你孟家一向秉承家丑不可外扬。你也不想想,他在沂州以北被人劫杀的事情,我是怎么知道的。”
徐鸿儒说完这句话,立刻就露出了峥嵘的面孔。
那孟管家常年经商的脑子还算灵光,当即就听出了徐鸿儒隐藏的含义,随后就被吓得连退数步,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十分惊恐的指着徐鸿儒,口齿不清的说道:“你,是你……”
“还算你聪明。就是我的手下干的。”徐鸿儒的眼睛散射出杀戮的光芒,但语气却变得好整以暇起来,“接下来,我们该谈谈如何划定我们的经商范围了。呵呵。”
第五十五章 爱搞科普的魔教头子
徐鸿儒抓住孟管家的脖领子,手臂一使劲,就将他提溜了起来。
肥嘟嘟的孟管家就在半空中不断等着自己粗短的腿,惶恐的看着徐鸿儒已经变得戏谑的眼神。
他现在就像是徐鸿儒手中的一只肥鸡一样,随侍都有可能被宰杀,然后清理干净变成烧鸡烤鸡叫花鸡的可能。
但徐鸿儒显然对他脂肪含量超标的肉不感兴趣,手腕一使劲,就将他摔进了刚才坐的椅子里。
“我还是那句话。现在,该谈一谈我们在经营范围上的势力范围了。”徐鸿儒缓缓坐回自己的椅子,好整以暇的对孟管家说道,“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我们彼此不干涉对方的经营,自由发展,看谁本事大,能够占领的地盘多。你觉得怎么样?”
惊恐的孟管家脑子里已经乱套。他原本以为会趁着制服自己的机会,开出十分苛刻的条件,比如将它的经营范围继续向邹县方向发展。
但是,徐鸿儒的自由扩展想法让他出乎预料,于是本来就脑子不够使的他,又重新陷入到了脑仁空白的状态之中。
徐鸿儒见他大半天没有反应,不由没好气的说道:“你们老孟家在这一带可是积累了数千年的底蕴,总不至于害怕我一个刚刚崛起的土财主吧。自由发展,对于你们来说可是十分有利的。你就这样回去禀告你们家老爷,他一准会答应你,而且不会因为你在这里丢了他的颜面而惩罚你。你看,我多替你考虑啊。”
徐鸿儒越是用这种戏谑的口吻,蒙古阿娘就越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直到门被轻轻推开,徐老猫和胖老鼠的游戏才暂告一段落。
进来的正是那个游侠儿。
他端着一杯茶水,笑嘻嘻的走到徐鸿儒身边说道:“员外,您买的新茶已经顺利的送过来了。小的特意给您泡了一杯,端过来给您尝尝。”
新茶?他徐鸿儒可没有喝茶的习惯,这玩意儿又苦又涩,在他的世界观里,只有附庸风雅的伪君子才会用这玩意儿装门面。
他是从来不用的。
于是他第一反应就是,进来的这个游侠儿是有话想跟自己说,但是因为旁边有外人,所以不好直截了当的开口。
但是他既然知道有外人在,还要过来禀报一声,说明这件事情可能对自己很重要,直接关系到接下来的计划能不能顺利地执行。
于是他赔了一眼那个游侠儿之后,就进入了短暂的思考。
这个游侠儿名字叫做张东白,是自己派出去打探青州方面消息的。青州能有什么值得打探的消息,自然是王森那个老不死的,有没有被锦衣卫抓走。
自从上次尹传章告诉自己,锦衣卫已经针对王森制定了抓捕计划,他就开始着手准备营救那个老不死的。原因无他,这家伙如果被捕,那么白莲教就会陷入到四分五裂之中,到时候官府就可以很轻松的各个击破。
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他才让康宁去营救王森,一方面是因为他和王森并不对付已经很多年了,不值得浪费嫡系人马在营救那个老不死的身上。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这个康宁想要加入他的闻香教,就不能不考验一下他的能力。
考研的结果现在应该出来了。
张东白刚才说,他买的茶已经顺利送到,这意思应该是说,王森那个老不死的应该已经顺利脱险。如此,白莲教内不就不会陷入分裂之中。
而康宁那个人,看来真的是有点能耐。
“我知道了。”徐鸿儒想明白这句话隐含的意思之后,淡淡的对张东白说道,“茶就先放在这儿。你可以先去休息了。”
张东白知道,徐鸿儒的意思是,一切都还在计划之中,不需要采取什么紧急措施。
于是他安心地下去休息了。
看着张东白离开的身影,徐鸿儒忽然不满的看了一眼孟管家。这个家伙真不是东西,赖在这里不走,让他和自己的手下说个话都得拐上几十个弯。
于是他没好气的站了起来,一脚踹在了孟管家肥嘟嘟的身上。
孟管家身上肥嘟嘟的肉像是暴风雨智夏德海绵一样波涛汹涌,剧烈的疼痛也迅速反映到他的电脑里,但是他却被吓得不敢出声。
徐鸿儒不知道他为什么变成了闷嘴葫芦,但他的目的还是要达到的,虽然希望并不完全在这个胖老鼠身上,但是如果他能完事儿的话,就省得以后的许多麻烦。
于是他又踹了一脚,厉声喝斥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可明白了?记住了?”
孟管家这个时候才哆哆嗦嗦的说道:“记……记住了,明……明白了。”
“你的要把那些话告诉孟博士。”
“我……我一定会转告我们家老爷的。”
徐鸿儒没好气的又踹了他一脚,骂道:“还不快滚混去报信。”
孟管家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赶紧连滚带趴的冲出门口,像一个大号的皮球一样,用一种比较圆润的方式,离开了徐鸿儒在卞家屯的这处庄园。
住在这个庄园之中的,大部分都是徐鸿儒招揽的江湖人士,也有很多是他闻香教中的骨干分子。
他们看到孟管家趾高气昂的进来,就颇为不爽了,如今又感到这家伙狼狈不堪的滚出去,不觉心头大块。
再看看徐大哥倚门而立,淡然自若的神情,不仅更加佩服这位大哥的刚正不阿与君子风度。
“各位,请跟我进来一下,我有事要说。”
徐鸿儒看到他们的眼光都看向自己,索性把它们都喊过来,反正有些事情也到了该说的时候。
当然,众人跟随徐鸿儒走进的不是他的书房,而是专门为了众人上衣是情儿准备的厅堂。
徐鸿儒给这出大厅起了个名字,叫做聚义厅。
在这里,水浒情节可不只有胡三麻子有,他徐鸿儒亦不惶多让。
众人坐定之后,徐鸿儒徐徐说道:“万历四十年时,北直隶迁安准备建一座高塔,听闻王森有道行,边准备让她来主持,至少也得做个法事。王森便派了李国珍还是李什么玩意儿的过去,我是事后听说的,人名有点记不清了。此人到了迁安之后,收了银子却没有上交,王森大怒。那厮竟然索性反出白莲教,自己别立一教,与王森分庭抗礼。双方的信徒也从此开始互相仇杀。至今都还不消停。”
说到这里,徐鸿儒停下来喝了一口水。按照他的演说习惯,基本的事实交代清楚之后,就要轮到他发表感慨了。
“这件事情告诉我们什么?告诉我们这两拨人,只不过是为了金钱在死斗。有谁,真正把教徒的生死当回事儿了吗?有谁真心想着让教徒们过上好日子吗?每年,教徒们省吃俭用,甚至忍饥挨饿,省下那么点散碎银子,都给他们捐了香金。教徒们得到什么?他们糊弄人的把戏而已。”
在场的很多人都曾经听到过徐鸿儒介绍王森那些骗人的把戏。比如说,每年有信徒前去拜见的时候,王森手底下的小喽啰们,都会事先打听好此人要捐多少银子,最近干了什么吃了啥。然后当信徒拜见王森的时候,王森则在高台上装出一副宝相庄严的样子,然后说你要捐多少钱我都知道。你有啥困难,又是怎么处理的,平时爱吃啥,来我这儿之后又吃了啥,都会被他一一说出来。
信徒们只觉得王森法力无边,啥都知道,于是更加信服。从此会献上更多的金银财宝。于是对于王森来说,这就形成雷一个保障他财源收入的良性循环。
说起来这个骗术也不算高明,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有能力给他拆穿了。无奈世间众生习惯了人云亦云,让掌握着真理的少数派没有存身之地。
不过,自从徐鸿儒决心加入者少数派之后,反王森的主要任务就但到了他的肩膀上。他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搞科普。
世间众生不经意间就会人云亦云,那说明只要利用好,便可以引导他们向理想的方向发展。王森的理想是金钱,于是他利用这种手段敛财。如今已经过上了龚厚板的生活,如果不是徐鸿儒想方设法切断了他的主要财路来源,他才不会冒着危险去和黑衣社接头。
那么徐鸿儒是怎么做到的呢?
一个在后世广为人知的词,科普。
身为一个穿越者,科普对于徐鸿儒来说并不算难事儿。
王森传播他的教义,徐鸿儒就传播他的科学。虽然在十七世纪的人看来,所谓的科学比起王森那个什么宝卷还要光怪陆离,但无奈徐鸿儒的“法术”和“经义”几乎每次都能成功。
当然这个科普工作,绝对不仅仅是传播自己的,还要包括摧毁别人的。
所以,徐鸿儒毫不留情的揭穿了自己老师王森的种种骗术。
这样一来,越来越多的信众开始不相信王森,不再给王森父子提供香金,由此便断了白莲教的财源来路。
而徐鸿儒这边的科普工作依旧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从黑衣社那里买来土豆地瓜的种子,然后教会信众怎么种植;又教人如何烧制水泥,用在房子和道路上;还教人如何强身健体,保卫自己的劳动果实。
最重要的是,徐鸿儒还在传教的地区开设学堂,叫信众们读书认字。只要他们学会读书认字,更多的科普内容就可以更方便的走进他们的脑子里。
而现在,他又要推出一个新的穿越者必杀技,钱庄。
“我今天把大家召集过来,是有一个新的决定要告诉大家。我们一直在筹划的钱庄,已经准备好开业了。信众可以把用不到的钱存进去,需要用的时候再取出来。”
这种法子在场有很多人都不陌生。在鱼台县传播罗祖教的侯表,通常都会让信众交上一点散碎银子,然后谁家有难便支应一下。
但是徐鸿儒的这个钱庄显然不同。
“这个钱庄,不同于我们每年都要缴纳的会费,而是跟其他票号一样的存钱之处,钱存进去还是自己的。不同的是,其他的票号钱庄都是要收管理费的,我们的不但不用,而且每年还可以拿到一部分利息。目前,暂定为年息百一。”
“啊。”
徐鸿儒话音刚落,周围就陷入了一片哗然之中。
近在青州府的康宁很快就会知道,他的这位同行在兖州府的动作越来越大。
第五十六章 石佛口里石佛怒
其实不光近在青州府的康宁会很快知道徐鸿儒的很快动作,就连已经回到北直隶滦州的王森,也很快得到了相关消息。
不过现在,给他送信的人还在半路上呢。不过就算那人来了,一时半刻之间,恐怕也不敢紧接这位教主。因为王森正在大发雷霆呢。
他在路上憋了一肚子的火,现在,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发泄出来了。
至于他这火气是怎么来的,那就要问问忠心耿耿的传头云烟了。
“你真是够糊涂的。”刚刚抵达他们的教都石佛口,走进他们的中央圣地,王森就开始破口大骂起来,“整个青州府的传头、掌经、枝头,都被李焞那个狗官给清理了。上上下下,就只有躲在老店里的你逃过一劫。结果你却无视我的命令,不好好蛰伏待机,还跑出来保护我。你如果不保护我,我哪里会暴露。”
“属下知错。”云烟知道,自己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御用打手,无论自己的行为当时有多么合理,只要大老板不高兴,他就必须首先承认错误。
“知错?知错有什么用?”王森的怒火一旦发作,就不是那么容易消减的,“你可知道,我们在青州府最后的力量,也被你这次草率的行动,全部害死了。”
云烟低头不语。在这一点上,他无可辩驳,也不想辩驳。
那些人都是他亲手培养的人,其中的艰涩与心酸,是其他人体会不到的。
但是正是由于这些艰涩与心酸,所以才让他们之间的感情更加牢固。而旁人无法体会,则让他们不得不抱团取暖。
如此一来,无论从内从外,他们的向心力都很高,相互之间的感情都很深。虽然身为打手的他们,有的信教,有的不信,但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团结。
然而越是团结,越意味着失去他们的时候,那种痛苦足够撕心裂肺。
还好这一路上,云烟的感情已经平复了很多。要不然怀揣着如此巨量的悲伤,在接受王森的批评,心理防线很可能当即崩溃。
只是他在白莲教中的地位,一直游离于核心圈子之外,所以即便他一直走在王森不远的地方,但是并没有多少人关注,或者在意他的情绪变化。
就连现在的王森也没有注意到他眼神之中残留的悲伤。对于一个擅作威福已经习以为常的人,观察属下的情绪变化作为他创业初期的良好习惯,已经随着如今的成就而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如今气急败坏的他,唯有怒不可遏的一脚踹向云烟,方能减弱他的怒火。
他虽然年事已高,但是盛怒之下,肾上腺素像一张信用卡一样,将不久之后的体力挪借给了他。
所以这一脚踹的相当有力道,即便是身体强健的云烟,也没有抵挡得住,一个趔趄就躺到了地上。
王森由于发力过猛,脚底下也有点拌蒜,幸好鳕鱼早就猜到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支持他的怒火用这样的方式爆发出来。所以,当王森站不稳的时候,鳕鱼的一只手就已经伸了过来。
王森被扶住了。雪域的动作是如此之快,以至于已经发觉父亲快站不稳的王好贤,还没有发出声音来提醒父亲,就看到鳕鱼已经扶住了王森。
王好贤心里百味杂陈。
王森心里也是,只不过他们的百味杂陈内容不一样罢了。
王好贤一如既往的妒忌鳕鱼和父亲的默契,但是他也不敢忘记父亲对自己的叮嘱。这个鳕鱼,是将来可以帮助自己成大事的人,可以说是父亲准备留给他的托孤重臣。这样的人他不能得罪。
王森的想法则是和王好贤迥然不同。他在想为什么都是自己的发掘的人才,鳕鱼就能如此明快的了解自己的意思,而云烟等人就是不行呢。
他这么一想,禁不住有些感叹。到了他这个年纪,一旦开始感叹,夏日一样的火气就会被秋风般的感叹吹散不少。
鳕鱼显然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王森的变化,于是他立刻开口为云烟辩解起来。
“恩师,你就先消消气吧,我这还没弄明白云烟为什么这么担心你出事儿呢。”
鳕鱼表面上是在表达的自己的疑惑,但是实际上,却把云烟担心王森的意思表达了出来。王森怎么不知道他的意思。既然最亲信的弟子都为云烟求情了,而他一时半刻之间,还找不到比云烟更好的高级打手。那么他能做的,就只剩下强压住心头所剩不多的火气,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道:“你说说,那日你都是怎么想的。”
躺在地上的云烟连忙跪好,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辩解,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双手捧到王森的面前。
鳕鱼抢先接过信,挪到一边去撕开来,发现里面没有什么诡异的气体或者粉末撒出来,他才把信递给王森。
王森知道自己看过的信,大多数都是经过鳕鱼这样一番检查的。有些不重要的信,甚至都是鳕鱼先看过,然后简明扼要的告诉她内容。
但是这封信,鳕鱼并没有先看,直接递到了王森的手中,然后挪动脚步,像一个好奇的孩子趴在父亲背后偷看稀罕玩意儿一样,阅读那封信的内容。
很快,那封信的内容就已经被两人读完。
“原来是这样。”鳕鱼随后就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这封信正是那封由元方转达的,来自云烟堂兄云凌的信。
信的内容主要是,云凌在沂州听到喝醉了的沂州知州说,锦衣卫已经掌握了王森的行踪,马上就要展开抓捕行动了。只要王森被捕,各地官府就可以得到白莲教的藏身地点,然后展开更大规模的抓捕。他已经接到上级衙门的通知,严令到时候务必配合锦衣卫行动,直至摧毁整个白莲教传播网络。
云凌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希望正在为白莲教效力的堂弟云烟赶紧离开,以免覆巢之下无完卵。
“是我错过你了。”王森也淡淡的开口了,虽然他内心之中还不太想承认自己的错误,但这样的事实就摆在面前,他也不可能错过这个忠心耿耿的高级打手,“你家兄长费尽心机打听出关服药捉我,劝你早点离我而去转投到他那里,一同效命于康家。你却不听他的劝告,执意要救我。这是你的一番苦心,我,不敢错怪你的。”
众人都有些吃惊的看着王森和云烟。刚才王大教主还气急败坏的要杀了云烟似的,没想到看了一封信之后,整个局势就急转直下。云烟不但无罪反而有功。这让其他的很多人都大跌眼镜。
云烟却顾不上身后那些看热闹的人怎么想。在这个白莲教之中,王森就是他的唯一依仗。他知道身后的人大多数看不起自己。认为不信教的自己以后不会有什么前途。只有烂好人一样的鳕鱼,刚才不轻不重的给自己说了几句话。
这份人情,他还是能记住的。
不过人情是要以后去还的。现在,他需要摆出一副慷慨陈词的模样,然后再来上一出感激涕零的表演。前者是为了证明他对王森的忠心,后者是为了感谢王森对自己的宽大。
但是他的表演还没有开始,就被鳕鱼打断了。
“恩师以后还是应该自称本座的好。”鳕鱼忽然话锋一转,没有任何征兆的调侃起王森的自称来。
就连王森都有些出乎意料的看了他一眼,但是看到他的手笔已经去搀扶跪在地上的云烟的时候,王森明白,雪域只是想在这个时候制造一点轻松的气氛,以便减少王森刚刚自认错误而造成的尴尬。
于是王森也很配合的笑骂道:“缘何为师的自称要让你来定?”
那边厢,鳕鱼已经将准备表演的云烟拉起来,轻轻的为他打去身上的尘土。
说实在的云烟也很感谢鳕鱼。
他云烟也是个铮铮铁骨的好男儿,并不愿意做一些曲意逢迎的事情。但是,他知道白莲教如今已经遍布天下大多省份。如果他贸然离开,一定会被当成叛徒到处追杀。到时候家人就没有太平日子可过了。
所以在这个教会之中,能忍让的事情他会尽量去忍让。
今天这一页,就算这样揭过了。
那封信也被王森投入了火盆之中,立刻就被窜起来的货偷吃掉了。
只是王森并不知道,那封信是康宁授意云凌写的。那是锦衣卫计划中的一环。为的就是打扫干净青州府,同时剪除掉云烟的羽翼,方便日后把他争取过来。
对此毫无察觉的王森,依旧笑呵呵的站在那里。配合着鳕鱼的各种荤段子,缓和刚才过于紧张的气氛。
但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人却先后冲了进来。
跑在前面的一个人跪倒在王森面前,禀报道:“线人紧急消息。徐鸿儒准备建立钱庄,存钱的人可以获得利息作为报酬,听说,兖州府境内已经有很多人准备去存钱。”
“什么?”王森勃然大怒,徐鸿儒这厮,竟然又找到了一个敛财的手段,而他王森,却刚刚开始和黑衣社合作,还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收获。
而后面那个人带来的消息,则更让王森气恼。
“沂州探子来报。山东按察司副使王之钥离开沂州,前往青州府稽查逃犯,却遇到青州府差役捕快集体鸣冤,请他彻查前任知府李焞遇害一案。”
“李焞!”这是个让王森极其恼火的名字,而一旦王之钥开始查查李焞一案,恐怕他白莲教将迅速成为怀疑对象。毕竟那些捕快都曾经在李焞的率领之下,参加过对白莲教的清扫行动。
这样一来,他的两个传教中心依旧会被阻隔。甚至他去黑衣社的小庄园取货,都会不太方便。
愤怒的王森有点要失去理智,鳕鱼则看到了出手的机会。
按照锦衣卫的计划,他应该帮助康宁尽快谋取一个更高的位置,以便形成双保险,防备不测。
“恩师。这个徐鸿儒动作越来越大,青州府的康宁,要尽快行动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时候到了。”
“对。就告诉康宁这八个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务必抵挡住徐鸿儒向青州府方向发展。”王森愤怒的咆哮着,“还有,那个王之钥很有可能会坏我们大事,命令康宁,如果有必要,把他做掉。”
鳕鱼心中一惊,没想到对康宁的考验,就这样开始了。只是不知道康宁,能不能对他的忘年之交下的去手。
第五十七章 我有一个梦想,哦不对,设想
康宁的体系还没有开始大张旗鼓地建设。比起徐鸿儒和王森来,他的实力还要差上很多。
所以现在的他并没有及时得到王森和徐鸿儒的最新动态。不像那对师徒那样,在对方的阵营里,都安插了自己的人。
徐鸿儒在叛教之前,留下了不少心腹探子。而王森父子也没少在他那里安插钉子。所以双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胶着局面,决定了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向对方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因为那样做是徒劳的。对方一定会通过自己的探子知道对方的大规模行动。只有有所准备,双方就不可能一战而胜。到时候相持不下,只能给官府或者其他秘密教会送上渔翁之利。
这可不是徐鸿儒和王森想要的结果。
所以,饶是他们都看对方很不顺眼。但在表面上,徐鸿儒依旧对王森表示臣服和效忠。
当然这种假象是骗不过圈内人士,即便是康宁这种刚刚进入这个圈子的人,也对此了然于心,只是从不玄珠于口罢了。
康宁要兴办的团联已经选出了指挥使。不过三天前的那场较量,跟很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甚至到现在还是叫头巷尾议论的焦点。
当时,斛律光骑着大狗一样的战马,挥舞着手中的马槊就向石电冲了过去。石电显然不怎么擅长骑马,对马上格斗的要领更是缺乏实践。
于是,第二回合曾经出现的局面有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只不过这次,狼狈的左支右绌疲于招架的变成了石电。
斛律光仅仅是依靠力量上的优势,简简单单的用狮子搏兔的策略,就压制的石电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在这样的形势之下,胜利女神已经向他招手。然而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却并非如此。
每一次斛律光凶猛的挥动马槊,都会被石电选出一个极佳的角度,用手中的长剑格挡开来。
一开始谁都没注意石电的动作有多么讲究,大家普遍认为那只是普通的,甚至是略带慌忙的格挡。但是很快杨大眼等人就注意到,石电的角度选择之精妙。
“公子,你快看。”杨大眼平时就心直口快,一旦有什么新发现,就会急着献宝一样告诉康宁,“那个石电挑选的角度十分精妙,使用的力度也是恰到好处。每一次格挡,都是力量与角度的完美配合。斛律光的马槊,每次都是擦着石电的身子,而没能够伤到石电本人。”
听他这么一解说,康宁才注意到,为什么自己觉得石电的局势明明十分凶险,却依旧安然无恙。
斛律光的攻击每次都是擦身而过,看起来当然是十分凶险的。但是,如果她是有意用这种方式化解斛律光的攻击,那只能证明,他的格斗技巧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这是智慧与力量的交锋。”康宁淡淡的评价道。
身边的柴寅宾等人,听到他的评价之后,才若有所悟的继续看向十点的动作。有些人随后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有些人则始终不知所以然。还有些人是明明不知其所以然,却在看到身边有人恍然大悟的时候,也摆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康宁并没有去留意身边那些人精彩万分的面部肌肉,他的逻辑已经开始忙着分析这场对战可能的演变方式。
斛律光是他的转生者,在体能和精力上将会一直处在充沛的状态下,这样一来,这场焦灼的对战,只要继续发展下去,最后的胜利者就一定是他。
但是,康宁还有另一种担心。
斛律光一直使用狮子搏兔的攻击方式,招数难免大开大合,对于经验丰富的技击高手来说,抓住其中的破绽并不是难事。
一直在使用智慧迎战的石电,很可能采取的就是这样的策略。只是目前斛律光一招接着一招的使出,速度快的让石电应接不暇。即便石电看出了破绽,他也来不及展开攻击。
但是这一点很可能在石电的预料之内。毕竟双方的优劣势只看体型就能分析出来。那么他或许就是在等待斛律光陷入疲态,招数上出现不连贯的时候,再去攻击撸出来的破绽。
但斛律光是不会陷入疲劳的。那么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心态问题了。
一直在展开疯狂进攻的斛律光,如果看到自己的进攻没有丝毫结果,很可能会是指急躁。一旦着急,在招式的选择上就可能思考不周,到时候,石电会同样抓住破绽。
这个时候,一声暴吼打乱了康宁的思考。当康宁转过岩眼去察刚刚发出怒吼的斛律光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只面红耳赤的巨兽。
原来石电每一次桥灭的化解他的攻击,实际上都是在挑拨她的心弦。而现在,斛律光的怒气已经被挑拨出来,他的心境已经被失守了。
“不好。”康宁低呼一声,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想不到这个石电竟然能把一代名将逼到这个份上,得赶紧提醒一下斛律光才行。
但是现在让斛律光冷静下来恐怕很难办到了,如今的办法,因势利导,风助火势,让石电淹没在熊熊烈火当中。
于是康宁大声喊道:“明月,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不要停下,使劲打!”
听到康宁的鼓励,斛律光又是爆吼一声,整张脸红通通的吓人,身上也不断有热气冒出,看上去下一秒就要爆炸了一样。
他接下来挥舞出去的马槊势大力沉。虽然从容淡定的石电已经准确而又巧妙的算准了最省力的格挡角度,但是兵器相交的那一刻,还是一股子酸麻感觉从手臂上传了过来。
“糟糕。”他心中如是想着。自己的身体已经先于对手陷入疲惫之中。二十余年的打熬筋骨,终究抵不过岁月老去。
斛律光的攻击,在他伤春悲秋的时候又一次袭来。虽然石电又一次轻巧的将之化解,但身体的酸麻感,已经开始扩散了。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迅速做出反击,要不然这场比试,他就输定了。
于是他勉强的展开了攻击。
结果其实是可以预料的,在他的长剑够到斛律光之前,斛律光的马槊已经砍断了他的马腿。
战马嘶鸣一声,随即倒地不起。试点也被重重的摔了出去,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在场的众人睡到不想看到伤亡,于是随即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就抬着石电去了最近的医馆。
三天过去了,斛律光依旧沉浸在获胜的喜悦当中。而石电也在两天之前就醒转过来,伤情倒是不太严重,只是郎中说他体力消耗过大,需要静养几日。
那场比试结束之后,王之钥就住到了康宁家的后院里。至于石电,本来张员外是准备请到他家去养伤的,奈何康宁有意拉拢这个技击高手,硬生生给弄到了自己住处。
他的理由还挺光明正大。一来,他家在青州的基础产业之中,就有一个是医药铺子,最适合养病不过。二来,打伤石电的也是自己请来的高手,汤药钱自然不能假手于人。
虽然柴寅宾之前说过生死各安天命,但是康宁愣是说:“这不还没死吗?按什么天命。”
柴寅宾也是无语,只好遂了他的愿。
今天,无语又无聊的柴大官人带着谈以训前来做客,当然主要目的还是拜访一下来此公干的上官王之钥。
只是王之钥这人脾气古怪,素来不愿接受地方官宴请,就连同是石党的官员也不例外。好在这次请客的是康宁,要不然恐怕他早就离席而去了。
“王按察。”酒过三巡之后,柴寅宾没话找话道,“您与安世贤弟是怎么认识的?”
王之钥抱起一个猪蹄子张口就啃,嘴里支支吾吾半天之后,才说道:“就是肯这玩意儿的时候认识的。”
柴寅宾心道这是什么话,怎么不按官场套路出牌啊,让我怎么接着向下说啊。不过他好歹也是进士出身,被噎上一句话还不至于变成哑巴,于是当即语不惊人死不休道:“那你可知道,安世贤弟已经打入了白莲教内部。”
嗙的一声,那块大猪蹄子就掉到了桌子上。
“你说什么?”王之钥看了柴寅宾一眼,继而又转向康宁,“此话当真。”
康宁只好道:“当然。我这等土财主家的少爷,最怕的就是乱民。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王之钥想想也是。只不过在他印象中的土财主,可没有哪个敢卧底到魔教之中去的。
康宁似是对他的思考毫无所觉,只是故意摆出一副神秘的样子,笑道:“只是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此时关乎小子的项上人头,还有齐鲁大地上不知多少黎民百姓的安康,所以还请王大人守口如瓶。”
王之钥很郑重的拱手一礼,说道:“请放心。”
其实康宁这番话不光是说给王之钥听的,更实在敲打柴寅宾他俩。这两个憨货竟然拿如此机密的事情来引起上官的注意,真是把什么都当作政治筹码了。
柴寅宾也听得出康宁的弦外之音,刚才的确是他孟浪了。不过康宁也没生气,反正王之钥此人是信得过的。
于是他说道:“此事便只有我四人和子明先生知晓。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该商讨一下,下一步计划该如何操作了?”
康宁心道,这才是今天最该干的事情。遂当即表态道:“我有一个设想,说出来大家听听,也好抛砖引玉,”
第五十八章 白莲教 黑莲教
“贤弟何必谦虚,有什么想法说来就是。王按察和我,一定会尽力配合你的。”
“《诗·周南》曰:‘美教化,移风俗’。如今我大明,官僚喜好奢侈,登科为官,只为肥妻子尔。近年以来,天灾不断,百姓愈加困苦。辽东、西南皆不安宁,随时都有肘腋之患。如今这形势,也不知道肉食者们,是如何‘美教化,移风俗’的?”
“对呀。如今国势衰微,陛下多年不理朝政。子明先生和我等,都认为大明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秋矣。”柴寅宾虽然不知道康宁的设想是什么,但是康宁的出发点,一下子就引起了他的共鸣,随即她就情不自禁的附和起来,“我等都认为,移风易俗,改革朝政,才是最要紧之事。所谓变则通,通则久……”
“停。”王之钥打断他的话道,“你就等康小友说完之后再发表你的高见吧。”
康宁虽然还没有见过石子明,但是看柴寅宾的表现就知道他是个改良主义者。
康宁的内心中,并不确定改良主义者就能成功,但是他是乐于见到他们努力去做些什么的。如果能够扭转大明朝的命运,其实对康宁来说,也是某种程度上完成了任务。
这个大明朝如果再继续发展下去,资本主义萌芽或将开始茁壮成长,君主立宪制说不定将在不久之后出现在这个帝国。到时候,华夏大地或许将会出现高耸的烟囱、忙碌的纺织工,还有来自世界的工人奴隶和商人。
只要工业革命提前一百年,想必人类就不会在二十一世纪末叶的战争中,沦落为其他文明的殖民地奴隶。
不过眼下来看,保险起见他还是做好两手准备为妙。出现在这里的蝴蝶数量实在太多,极个别的甚至已经可以轻松左右历史潮流的发展。在未知的变数面前,只有自己的翅膀硬了,才能在别人呼风唤雨的时候,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航线。
所以康宁还是决定继续自己的这个计划,而这个计划不能不争取眼前两个人,乃至他们背后的石子明的支持。
所以,他还得继续说自己的想法。
“说到移风易俗。我感觉现在官府做的,甚至还不如王森、徐鸿儒之辈。”
柴寅宾一下子憋红了脸。谈以训则是尖叫道:“那些旁门左道算什么教化百姓,他们只不过是愚弄百姓,聚敛钱财罢了。”
康宁摆手道:“我就问你一句话。北直隶、鲁西等地区的乡间百姓,是精通经史子集的多,还是了解佛经宝卷的多?”
谈以训哑然不语。他虽然没有去过兖州府等地区,但是精通历史的他知道这些旁门左道蛊惑人心的厉害。想也知道,哪些地方的百姓,相比起至圣先师的教诲,很可能更愿意听那些传头的故弄玄虚之说。
看到谈以训也已经哑然不语,康宁这才继续说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啊!”这下子就连王之钥都不能淡定了。因为康宁这句话隐含的意思是,他要向那些旁门左道学习。
“此事万万不可!”王之钥几乎是要跳了起来,原本正香喷喷吃着的猪蹄子,也被他丢到了地上,“我圣教门徒,自有教化百姓的方法,岂能像那些旁门左道一样,愚弄百姓。”
康宁心中冷笑。孔子自己都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还不是愚民教育吗?区别不同的是,孔子对利用愚民教育的认识,要远远超过王森等人罢了。
王森等人只不过是在愚弄百姓之后聚敛钱财,而儒家门徒不光是聚敛钱财,他们首先要聚敛名气,打出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旗,声声嚷着要为黎民百姓着想,然后就是“聚敛”地位,参加科举争取官位,然后再来点面子工程,抬一下自己的社会影响力。最后他们也没有忘记聚敛钱财。
只不过他们把王森苦心孤诣一直追求的,当成是一种副产品而已。
可以说,孔老二及其门徒,对于愚民教育的认识和运用,远远甩开王森等人十八个街区还带好几个拐弯。
只是这些吐槽孔子的话,是不能在王之钥等人面前说的,于是面对王之钥的反对意见,康宁只是淡淡说道:“我圣人门徒的教化方式,就是坐看黎民百姓受人蛊惑,把辛辛苦苦积攒的一点积蓄,当做香金上交给王森那等小人?”
王之钥默然不语,屋子里只剩下康宁慷慨陈词的声音。
“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老夫子这句话,非常实用。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为我所用,才是正理。”康宁信誓旦旦地说道,“不久之后的一天,你们将会看到,黎民百姓们疯狂的聚拢到一起,但是他们手中拿着的,不是什么佛经宝卷,而是我圣教门徒的经史子集!”
“啊!”谈以训微微张口。他已然明白,康宁是要给儒家学说,披上一层宗教外衣。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康宁的这个计划,其实是迫不得已做出的。
古代的教育普及程度太低,要想给黎民百姓传授一种新的思想观念,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是,白莲教这类秘密社团却可以做到,所以康宁不能不剑走偏锋,这是为了他日后的发展而尝试的一种文宣手段。
“不久之后,你们将会看到,一个旨在戳穿白莲教等一系列旁门左道的新教会将会出现。我称之为黑莲教。”
“扑哧”一声,刚才还火冒三丈的王之钥笑了出来。光凭这个名字,他就知道康宁的这个设想,是站在读书人的阶层上,戏谑那些个歪门邪道。
谈以训和柴寅宾对视一眼,也都哈哈大笑起来。相对年轻一些的谈以训甚至拍着桌子大笑道:“想必所有的白莲教支脉,听到安世贤弟的这个名字之后,都会气得七窍生烟。我现在真是想看看,王森那只老狐狸知道这件事之后的表情。”
忽然,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一旁的柴寅宾和王之钥也都停止了欢笑。他们转过脸去看着康宁,不约而同的问出了同一个问题:“那你岂不是白到魔教去卧底了?”
他们的意思是,如果康宁创办黑莲教,那就是公然和包括王森的东大乘教在内的所有白莲教支脉作对,这样,已经打入王森集团内部的康宁,铁定不会在受到信任。
甚至有可能遭到追杀。
可是康宁又怎么会像不到这一点呢?
“这一点就不劳烦各位担心了。”康宁呵呵一笑,从怀里取出两张布条,先将上面的那条递给在场的三人传看,“这是王森给我的最新指令,你们看看吧。”
王森的指令都能拿给他们看,这证明康宁是站在他们一边的。这一点他们三个已经深信不疑。只不过这道指令的内容,有些令人费解。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王之钥最先开口问道,“谁是这个‘其人’啊?”
康宁笑道:“这个‘其人’当然是气人的徐鸿儒了。当时王森可是被气坏了,数都不会数了,硬说布条上写的那句话是八个字。现在想想我都想笑。”
众人先是跟着康宁笑了一阵,继而又想到这句话的内涵。
“这是要让你跟徐鸿儒一样?”
“没错?”康宁笑道,“他想利用我,对付徐鸿儒。我掌握的情况是,他从第一眼就开始觉得,我很像年轻时候的徐鸿儒,随后就产生了利用我对付徐鸿儒的想法。青‘州是四战之地,王森的两个传教中心,即墨和滦州石佛口要想去的陆上联系,就必然要经过青‘州。而徐鸿儒最近的发展势头迅猛,也早就想要把青州府纳入他的势力范围之内。王森为了阻止此类事件的发生,一直在冥思苦想如何应对。其实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会选择利用刚刚见面的我。”
“王森此人,阅历丰富。如何看人,有的时候不一定能说清楚,但是那种感觉就摆在那里,对于他那种人来说,感觉一般不会错的。”
王之钥给出了他的解释。康宁也觉得,这种说法成立的可能性很大。
一旁的谈以训却不在乎这个,他一下子惊叫道:“难不成,他是希望你像徐鸿儒一样别立一教?”
“可不是吗?”柴寅宾也说道,“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意思不就是让你去做徐鸿儒做过的事情吗?徐鸿儒做的最精彩的一件事,不就是叛教自立吗?”
“这可是他让我叛教自立的。”康宁呵呵笑道,“而且我已经给他捎信,说青州府上下官吏,对白莲教查得很严。要想在这里传教,就必须改头换面,甚至公然宣称与总教作对。希望他能够理解。”
“那,他会理解吗?”
“管它呢。”康宁道,“能不能理解她都会允许我这么做。因为在他的安排里,我的最后结局,很可能就是一个卸磨杀驴而已。所以我现在怎么折腾,他都不会太关心。”
众人听得无不心惊,想不到康宁竟然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可是再看看康宁,明明已经知道王森要卸磨杀驴,却仍旧在这里谈笑自若,真是让人佩服啊。
“如此说来。即便你创立黑莲教,也不影响你在白莲教中的卧底身份了?”柴寅宾确认般的问道。
“嗯。”康宁立刻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只不过我这样早晚都得卸磨杀驴的人,是不可能进入核心圈子太深的。所以更多的白莲教机密,恐怕就很难搞到手了。”
“这个不要紧。”王之钥宽慰道,“小友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康宁却摇摇头说道:“其实更不容易的是大人。”
“我?”王之钥好奇地问道,“为何如此说。”
康宁拿出第二张布条,递给他们传看。
“啊!”瞬间,他们无不惊讶出声,王之钥更是惊诧道,“杀我?杀我做什么?”
第五十九章 大宋提刑官与大明按察使
康宁对王之钥的反应相当满意。UU小说,www.uu234.com
原本,他很忧虑把这布条拿出来之后,大明朝的这些官僚们会第一时间跟他翻脸,毕竟这是生命威胁。
不过王之钥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有的竟然是无尽的疑惑。
这说明,王之钥的脑海里,没有任何恐惧在干扰他的逻辑运转。
“王大人。其实他们杀你的原因很简单。”康宁说道,“来送信的人对我说,白莲教已经知道你在追查前任知府李焞的死因。他们认为,如果你查到他们身上,将会影响他们接下来的计划。”
“计划?”王之钥问道。
谈以训猜测道:“会不会是他们参与走私海货的计划?”
康宁不确定的说:“如果李大人的死因和他们联系到一起,帮助黑衣社在内地销赃的计划肯定会受到影响,但是,我总有一种感觉,这还不是全部。”
“还不是全部?”柴寅宾错愕的问,“那还有什么?你有什么新发现吗?”
“目前还没有。要是有,我也就不用在这里猜测了。”康宁说,“不过有一件事情是必须做的,那就是查清楚李大人的真正死因。”
“可是这张布条上分明写着,如果我再继续查下去,就要让你杀了我?”王之钥纠结道,“杀我,你下不去手,不杀我,那就等于背叛王森,那就是前功尽弃。”
康宁却自有妙计:“此时不用纠结。”
柴寅宾奇道:“安世贤弟有何妙计?”
康宁道:“王按察没动静,你不是可以查吗?”
“对呀。”柴寅宾恍然大悟,但旋即就想到一事,犹豫道,“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啊。换一个人去查案子,王森只会让你换一个人去杀。这治标不治本啊。”
“兄长且听我说完嘛。”康宁笑道,“明日王大人就出门去,喝他个酩酊大醉。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李大人死得蹊跷,你却我从查找幕后真凶,对不起他。这样,众人只会以为,你悲伤欲绝,内疚难当,吸引白莲教探子的注意。”
“好。”王之钥已经想明白了康宁的意图,“然后就劳烦柴知府秘密查查此事。”
柴寅宾也是聪明之人,立刻就想明白康宁的用意。王之钥在明面上吸引白莲教的注意力,为他在暗中行事提供便利。
只有谈以训嗫喏道:“这如何躲过白莲教的探子,才是最大的难题。”
康宁点头道:“王森是肯定不会完全相信我这个新人的。在我上任之前,他就曾经明确表示过,要派人来辅佐我,实际上就是派人来监视我。这些人我会尽量想办法搞定。但我担心的是,有些监视我的眼睛,不会出现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想要不被发现可能很难。”王之钥道,“但是这个案子,无论如何也要查清楚。”
“对!”康宁慷慨陈词道,“我们的计划难度越来越大,但是李知府此事必须查清楚!忠臣义士,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说得好!”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赞许。但是屋子里的人却没一个高兴的。
他们正在秘密协商,却不料被其他人听到,谁人又能高兴起来。柴寅宾的眼睛之中甚至已经闪过一丝杀气,如果进来的是不可靠的人,那么杀人灭口的事情,他这个封疆大吏不是干不出来。
康宁却已经反应过来,脸色从紧张之中平缓下来。他已经听出了那人的声音,于是冲门外喊道:“敬岩先生,何不进来一叙?”
众人仔细一听,门外果然传来石电石敬岩的声音:“康公子真是好定力,密谋之事被我撞见,都没有丝毫惊讶与慌张。”
石电笑呵呵的推门而入,进来就冲着康宁拱手一揖。
康宁笑道:“若是敬岩先生悄然离去,我等才是真的需要小心提防。而今敬岩先生主动赞许我等,那就已经是自己暴露行迹。您既然不担心我等杀人灭口,我等又何必担心您走漏消息呢?”
柴寅宾听到康宁的这番话,原本已经产生的杀人灭口的想法,慢慢从脑海之中淡化了。
“说得好。”石电再次拱手一揖,肃然说道,“那么,李兄弟的冤情,就麻烦康公子了。”
“什么?李兄弟?”王之钥虽然岁数大了,但是脑子转的很快,他第一个反应过来,追问道,“你是说李焞李知府?那你是怎么与他相识的?”
“无他,臭味相投尔。”石电淡淡的说道,“我和李知府都酷爱技击之术,多年前偶尔一见,便倾心相交。只是他宦海漂泊,我与他相见的次数不多,一直都是书信来往。”
石电一边说着,一边在康宁的邀请下坐到桌子旁。
王之钥倒是头一次听说,这个李知府竟然也是个技击之术的高手。难怪上次青州府的捕快把王之钥带去的沂州差役瞬间放倒。想来一定是李焞给他们指点过。
石电坐下之后,继续着她的讲述。
“前不久,他说起在青州府内清理白莲教势力,颇遇到了几个高手,还与我探讨那些高手的武术套路。但是不久之后,他的死讯就传来,说是什么积劳成疾。”
康宁冷笑一声:“积劳成疾,那是朝廷没有查出来李知府的真正死亡原因,难道说自己无能不成。所以只好是积劳成疾了。至于一个宦海多年不可能不知道如何调养身体的技击高手,怎么会积劳成疾,可不是他们会考虑的问题。”
王之钥和柴寅宾身为朝廷命官,听到康宁这个狂生如此说,不由得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石电却被康宁说中了心中感受,不由得更加窝火道:“肉食者鄙,肉食者鄙呀。”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正好有两个肉食者,而且官职都还不低。王之钥刚刚拿到手中的猪蹄子,也被她不好意思的放下了。
一脸愤恨却无助的石电,随手端起一杯酒就灌了下去。
旁边的康宁道:“敬岩先生此次前来,原来不是特地为了张员外打擂台的呀。”
“打擂台这事儿,我本不愿意参与。”石电放下酒杯道,“张员外却告诉我说,只要成了这个团练的指挥使,以后距离知府老爷近了,就可以求他再查查李知府的案子。”
“这是拿你当枪使。且是犬儒之论。”康宁对张员外半分好感也无,当即就开始炮轰,“敬岩先生既然有冤情,直接禀明新任知府大人就是了。难道他敢不受理吗?就不担心成为白莲教下一个攻击的目标吗?”
这话说得柴寅宾心中一寒,多亏他配合康宁处理掉了白莲教在青州府的残余势力,要不然,还真可能吓得门都不敢出。
石电闻言,恍然大悟道:“哎,受了那老儿的诓骗。”
康宁心中暗喜,看来这个石电思想还是比较简单的。他只用一招,基本上就切断了他和张员外的联系。
接下来他要做的,自然是趁热打铁了。
“好了,此等小事也已经不重要。既然知道他是小人,以后离他远点就是了。”康宁站起身来,踱了两步继续说道,“敬岩先生既然来了,就不妨协助柴知府查这个案子。白莲教狡诈多端,我很担心,我们暗度陈仓的手法早晚会被识破。”
石电应允道:“好,那就按照康公子的意思。虽然我不懂破案,但是为了李知府的死因能尽快查清,我会竭尽全力保护知府大人的。”
康宁心中嘿嘿一笑,如此就搞定了。石电,就这样进入自己的战略体系之中了。
但是,柴寅宾似乎有所踟蹰。
“说实在的,刑名之学可不是我的强项啊。”
王之钥一拍他的肩膀,笑道:“不是有我吗?”
柴寅宾道:“王按察不是需要在明面上吸引他们注意力吗?”
王之钥笑道:“你可以假装来劝慰我,或者,干脆找个秘密的地方,商量一下不就行了。”
“嗯,也行。”柴寅宾寻思片刻,忽然又说道,“这样,还是可能让观察你的人,发现我的意图。”
“要不这样。”康宁插嘴道,“找个人刑名高手跟着你不就行了。”
“这一时半会之间,上哪里找人去?”柴寅宾问道。
康宁淡淡道:“家父有一义子,名曰宋慈。”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就想起康员外的怪癖来。
按照义子的专长等特点,用古人的名字给他们起名。
如此说来,这个宋慈的特点,应该和历史上的同名人相差无几了。
那这个宋慈又是谁呢?
还是熟悉历史的谈以训最先反应过来。
“可是《洗冤集录》的作者?”
“正是。”
康宁心中的恶趣味已经升腾到万里高空。
《大宋提刑官》的主人公要降临明朝了。虽然宋朝没有提刑官这一职务,只有提点刑狱和提刑按察使比较常见的同类官职,换一句话说,这部剧的名字就跟《宰相刘罗锅》一样,上来就错,但是宋慈这个人,却不是虚构的。
他的确是法医学的始祖。这一点就连外国学术界也不能不承认。
不过康宁一向不在乎洋鬼子的看法,他现在只是恶趣味的在想,大宋提刑官来明朝了,不知《大明按察使》的主人公周新有何感想?
柴寅宾当然不会知道康宁在想什么。他只是听说有一个高手来帮自己,一下子心情轻松了不少。
不过康宁可不准备白帮他,他是有条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