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术业专攻
梁鹄接受了马越的建议,召集医匠讨论如何阻隔疫情蔓延,现在凉州以陇县四门均有医匠搭药棚为过往百姓检查健康状况。同时快马传讯各个郡县严防疫病。
天子诏书,家里死去六口人家赐钱五千,五口三千,三口两千。
“三郎,你说……这凉州有什么好的呢?”
傍晚的刺史府庭院中,马越在池边刚写好一副八分大字,上书‘凉州’二字。扭过头便听到梁鹄幽幽说出这么一句。
梁鹄看上去情绪不高。
马越将笔放在架上,转身恭敬地说道:“先生所问,学生不知。”
梁鹄说这些话,本就是说给他自己听的。马越能不能理解,梁鹄根本就不在乎。
“凉州,凉州!连年的天灾,没完没了的人祸,反而每年的在籍人口都在上涨。有时我不明白,人死的这么快,为什么还要出生呢?没有人应该活受罪。三郎,你去过洛阳吗?”
马越摇头,他听人说了无数次洛阳,但他从来没机会去过。
“洛阳是个好地方,城高五丈方圆二十里的皇城,里面只住着十万居民,满城尽是达官贵人!东西市集货通南北,在那里能买到这天下所有的珍奇瑰宝。”
“三郎,为师要回洛阳了。”
马越猛然抬头,说道:“先生…要回洛阳?”
梁鹄自嘲一笑道:“三郎觉得为师这刺史做得有什么意思呢?天子是明白人,凉州要乱了,最迟明年便会下诏招我回洛阳。为师此次在洛京面圣已将你举为孝廉,明年随为师一同前往洛阳吧。”
“可是先生,您也知道,凉州要乱了…学生的家都要乱了,怎可在此时离开凉州!”
梁鹄眯着眼睛,深深的看了马越一眼,当年六尺多高的记名弟子如今已经孔武有力,长成一条威猛的北地大汉了。同时成长的,不止是这具躯壳……还有野心吗?
叹了口气,梁鹄说道:“大郎与二郎做的那些事情为师了若指掌,但那不适合你,三郎。二郎在陇县立旗招募亡命之徒,为师是知道的。大郎在安略县培植下属,为师也是知道的。但三郎,凉州接下来的风暴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跟我去洛阳吧。”
梁鹄说完这段话,马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梁鹄说的这些他自己都不知道。大哥在安略县培植下属这个马越是知道的,可二哥在陇县招募亡命之徒这种事情,他根本就不知道,也不了解。
如今从梁鹄的口中说出,让他更加震惊。
刺史梁鹄,在他的印象里是个对于政事一窍不通的文人,每天写书练字忙的不亦乐乎。凉州大小事务的本职工作却都是麾下的几名刺史从事执掌。然而此时,梁鹄居然对自己家中的所作所为比自己还有了解。
马越没有说话,梁鹄接着说道:“三郎,凉州的未来,是武人的天下。你有勇气,好武艺,胆识过人而且还一心向学。不要在凉州耽搁了自己,去洛阳吧,更广阔的天地在等着你,就当去历练一下,加冠之后再回凉州又有何不可呢?”
“为师明白,三郎在凉州闯下了偌大声望,几经生死,各种心酸也只有你自己明白。得到了便很难放下,为师明白。凉州要乱,于三郎而言更是大有用武之地。但即便是凉州乱了,三郎在这里立下不世之功又能如何呢?了不起如段太尉一般,声望过大而被陛下担忧,兵威震世而被他人嫉妒,最后落个不得善终的下场……凉州这个地方不是天下,自光武下诏凉人不得内迁起,我等便成了方外之人,你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放火杀人草菅人命,像董胖子那般肆意杀人却愣生生地叫他在凉州杀出了偌大威名,可这有什么用?凉人的行事手段只适合凉州这个地方,中原人都当咱们凉州武人做野人呢。”
“去洛阳吧,耐住自己的杀性,你有拔刀的勇气,可呆在凉州只会让你太过依赖钢刀,杀人保命的本事千千万,并非只有拔刀一途,跟为师去洛阳看看,学学。”
马越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愿前往洛阳,也许如梁鹄所说不愿放下自己几次拼命搏出的些许声望,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洛阳水太深,也许是因为自卑……前往洛阳便意味着要直面那些在未来大放光彩的英杰,他自己的胆怯。
马越还在做着最后的抗争,左手搓着右手的一根手指,他说道:“可是先生…学生并非六郡良家子,早年曾因斗殴被关押在槐里狱月余……”
梁鹄摆手制止了他接下来说的话,另一只手张开五指压在几案上写着“术业有专攻”的蔡侯纸上,说道:“此事不要再与任何人说起,案底为师已帮你消除,孝廉保举是为师与汉阳长史盖勋,金城从事韩约三人联名,也已经递交陛下,为师还为你保奏了北地灵州县县尉的官职,这一年做好你该做的事情,明年随为师前往洛阳,那里永远都是风口Lang尖。”
梁鹄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马越还有什么可说。
“先生大恩,学生永世不忘。”
朝梁鹄深鞠一躬,无论从前他对梁鹄有误解,或是因淇水河畔马场一战生出的间隙,在这一刻统统化解。梁鹄这个封疆大吏有太多的缺点,不通政事,不精军务,以州部将士为私兵,豢养良马讨好权贵,他的书法如量产的货物一般,旬旬差人送往洛阳的达官贵人府上……
但无论如何,他待马越如亲子,单单这一份优点便已足矣马越为其赴汤蹈火。
梁鹄点头,笑道:“三郎去北地做县尉,要打一场仗,为师不通军略,但无论用什么办法,你都要打一场胜仗,打到鲜卑不敢寇边,打到即使你离开凉州,凉州百姓还是忘不掉你的名字!”
马越点头,没有说话。今天梁鹄对他说的很多事情信息量过大,他一时理解不来,需要时间消化。
从前没有半点声望时,他曾于马玩在狱中谈起未来,那时马玩说两年后想前往洛阳,在去荆州看一看。那时他也说到时候与马玩一同览江山如画。
然而,最终他们都没有做到自己当时想做的事情,几年来忙东忙西始终没有做到自己曾经想做的事情,甚至抛之脑后慢慢就忘得一干二净。
今日梁鹄提起洛阳,他才猛然想起他与马玩曾约定一道前往洛阳,这是个好机会,直面自己内心深处的自卑与恐惧的机会。
曹操、袁绍、刘备、董卓、吕布、丁原…这一个个名字每个夜晚都如同巨石压在头顶不能呼吸,至今他都还记得四年前在狱中他曾于曹操的一面之缘,当时因为害怕曹操带走关羽他内心的巨大恐惧让他吃饭都不敢咽下。却不知四年后曹家哥哥是如何模样。
不过当下,最重要的是回家,弄清楚二哥为何大张旗鼓地招募亡命之徒。
第七十七章 你的时代
离开家月余,没想到发生了如此多的变化,凉州的战神死了,死在洛阳阴冷潮湿的狱中,自杀。
段颍是什么人,活着的时候咳嗽一声整个凉州都能震三震的人物,如今死的不明不白。人们说他是畏罪自杀,因为早年段颖为了攀附宦官逮捕并执行杀害了许多太学生。
也就是党人。
段颖的死不仅仅只是党人的报复,还有宦官的利用。
家里搬了,马越回到彰山村扑了个空,在陇县城里随便找了个眼熟的兄弟才知道家已经迁居到城内,马宗的眼光不错,是个独门独院的大宅子,坐落于陇县城南。
马越与关羽马玩杨丰牵马至门口,便见到两名曾经在卫和手下纵横南北的好汉站在门口,一见是马越那两名汉子三步并作两步到马越面前接过缰绳,笑道:“三爷回来了,今日公务可忙?”
马越拍拍汉子的肩膀,笑道:“不忙,不忙,二兄在家里吧?”
另一汉子搓搓手,将马鞍摘下说道:“二爷在院里与张掌柜谈事情,三爷可自去寻他。”
张掌柜?什么人?
马越笑着应和了两句便登门而入,一进为外院,豢养着两条大狗,一见马越便呲牙咧嘴地叫,让马越恍然觉得自己是个客人一般。过厅门为中庭,四周以厢房做墙,庭院中有一水池,种满荷花生的正好,娇艳欲滴。池边相距不远载着一棵桂树,绿树成荫。
树荫下马宗光着膀子露出一身雄健肌肉,此时正与两个陌生男人谈着什么。候选在树下抱臂而立,不知在想着什么。
马宗抬头见是马越,起身将马越拉到树下,对马越介绍到:“三郎来得正好,这是苏双,此为张世平,二人皆是中山马商,前些日子入我马家门下,过些日子咱们马家便有自己的商队北上贩马,只需几年我马家便可再继祖上的辉煌。”
“三爷。”“三爷好。”
马越点头算是见礼,他一手环胸一手搓着下颚刚长出没多长的绒毛,皱着眉说道:“贩马?北上?二兄,北边过些日子恐怕就要打仗了,到时候还怎么贩马?”
如今的马越已经不是当年十三四岁的小毛孩子,他今年已经十八快要十九岁,快要加冠的男人了,随着他在凉州闯出自己的名号,在家中他所持有的话语权也越来越大。
何况,梁鹄今天刚跟他说了朝廷对于凉州未来的推测,凉州就要乱套了。这个时候搞出一个商队除了赔钱还有什么实际意义?
马宗笑道:“打仗?打仗不正好,每年战后都有无数良马作为战利品被贱卖,这不正是我们的好机会么?”
马越摆手说道:“二哥,还没跟我说,家里怎么这就搬到城里了,也没人跟我说一声,我今天到彰山村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马宗揉揉脑袋,笑道:“这不是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嘛,前些日子搬了家我就让候选在刺史府门口等你来着,等了几天你也没回来,就打算过几天再去等你。迁居是大哥的意思,他觉得凉州今后不乏战乱,在城外住着不安全,便做主教我在城中寻个宅子,怎么样,这个宅子不错吧。”
笑话,这宅子那里是不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对于如今的马家这栋宅院有些过了,太过富丽堂皇。
马越说道:“二兄,这宅子恐怕盘下来不下二十金,家里哪里有那么多钱。”
马宗一听就咧嘴笑了,说道:“嘿,三郎你是不知道,这宅子本来是个西域商人的,他买下来也一直没住。前些日子那商人打算前往洛阳,你二哥我刚好帮过他几次,有些交情,大兄一说要迁入城里,我最先想到的就是他,你猜这宅子咱家花了多少金,十五金都没有。十金!”
马越一听就乐了,这可是好事,若是平价买下来自家虽然薄有资财但二十金也足够伤筋动骨的,不过若是十金倒是做了一笔好生意。
马宗拉着马越在院子里转了一大圈,挨个给他介绍,宅院门朝东,外院南边二十余间厢房住的是地震那年招揽的流民,北边厢房则是彭脱带着过来的那伙老商队护卫,如今全是庄客,五十余户都能出一两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汉子,如今庄上家兵近七十人。
内院里则是三个独门独院的大正房,分别是马家三兄弟的自己的居室。在他们三个院子中有分为三户。马腾的院子里住着两位嫂子,另外两院空着,是留给杨秋和以后的亲信的。
马宗的院子则住着他与候选。
马越的院子是他和关羽还给马玩留了一间。
不得不说,马宗选的这户院子当真是都考虑到了,即便这些人不常住在这里,在家里给他们留个院子,也能留下一丝家的羁绊。
“二哥,今天刺史跟我谈了许多,不出意外的话月余我便要前往北地任县尉,明年要前往洛阳。到时候家里就靠你和大哥了。”
马宗揉了一下马越的脑袋,笑道:“小豆子也长大了,居然能说出这种顾家的话了。放心吧,家里有我,外面有大哥,就算凉州再乱也乱不到咱们家里来。”
马越一笑,这就是家的感觉,马腾与马宗带给他的始终都是家的温暖与依靠,不过他猛然反应过来,惊诧道:“二哥,你也知道凉州要乱?刺史大人今日跟我说过凉州会乱,但我不清楚要乱到什么程度,你跟我说说。”
马宗点头,正色道:“大哥前日回家跟我带来一个消息,段太尉死在洛阳了,那时候我就知道凉州要乱,多半会有将军起兵造反。”
“如今凉州手握军权的大人们,哪个不是当年随段太尉平羌乱的校官,他们受了段太尉太多恩惠,何况他们看到段太尉,就能看到他们的未来……为国征战一生,最后了不起死在狱中,因为一个不咸不淡的罪名。”
“你说,谁愿意这样?”
马越一愣,马宗这么一说,让他想到了曾经了解的历史,在东汉生活了近二十年,他明白太多事实都泯灭在历史的烟尘中,历史不可轻信。可如今凉州的这般光景,让他对未来有了明悟。
为何北宫伯玉起兵后凉州羌胡云从,甚至还有大汉官军倒戈,所到之处尽是披靡,曾经能平羌乱的汉军居然轻易地让乱军攻至三辅。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想抵抗,他们就是要起兵造反,只是湟中义从胡担下了这个名声!
马越抱起朝他直奔而来的大侄子马超,让他坐在自己的胳膊上,伸手刮刮他笔挺的小鼻子,笑了笑,他轻声呢喃道:“快快长大吧,你的时代要来了。”
第七十八章 缺兵短甲
所有人,下至凉州上至朝廷,都觉得凉州会乱的时候,凉州没有乱。现在的凉州沉静的犹如一潭死水一般,没有丝毫人们想象中的动荡发生。
然而身处凉州的人们却明显的感受到人心的浮动,在一片黑暗的天空中,穿过了草原、城郭、云海、雪山,穿过了孩童的啼哭,郊狼的嚎叫、男人的喝骂、骏马的嘶鸣。在这一切的一切之上,孕育着一团巨大的漩涡,它正在积蓄着力量,意图以雷霆之势瓦解汉帝国在凉州做过的一切部署。
最先反应社会条件的,永远都是经济。
在壬戌光和五年的夏天,凉州的粮价像是骑着一匹汗血骏马,黍米粟米的下等黔首日用粮食价格疯涨。
等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米价已经涨到斗五百多钱,并且以同样的趋势继续上涨。随后刀剑皮甲,甚至是草叉木杆,凡是能够用作武器的东西的价格也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升高。
这一下子,傻子都知道快要打仗了。
马越看着这一切都只是暗自叹息,却什么都做不了,别说他做不了,就连刺史梁鹄对于这些东西的价格飞涨都无法控制,别说他这一个小小军候了。
在县尉委任状下来之前,马越等人一直都呆在陵水军营中。这些日子以来,他与几名好友一直打算策划出一种新型的练兵技巧。
汉帝国传统的练兵技巧不过两种,一种是训练,一种是游猎。训练则不外乎军阵演练,耍石锁,练马术,骑射而已。
虽然说大方向就这么点,但各有各的方法,有些将军麾下的士兵凶悍非常,有的则没有半分气势。
马越手下的这三百精兵,已经具有精兵之形,长年累月的训练随着马越声望的步步攀升,他们已经有了精兵的模样,兼得梁鹄拨来的食物军饷都比较充足,他们的身体素质也不差。只是马越觉得还差了一些。
彭脱说,老兵,经历过足够战争的火与血的老兵,那才是真正的精兵。
马玩觉得,穷凶极恶之徒才是战场上的真正死神,除了生命之外什么都没有的猛士才是决胜的要素。
关羽则认为,武艺高强,不畏生死令行禁止的真男人,才能引导一场战争的胜利。
对马越而言,他们三个人说的都对,只是略有片面,三个人的意见结为一体却又有些冲突,无法合三为一。
武艺高强的男人很难穷凶极恶一无所有,因为他们的武艺就足够让他们得到生存所必须的东西。穷凶极恶之徒经历过足够的战火确实是战场上的死神,可他们又很难做到令行禁止,能像马玩这样经历过下层人民一无所有的悲惨生活之后仍然能够保有善良的毕竟少之又少。如关羽这般武艺高强的人也是世间少有。
反倒是彭脱所说的经历战火的男人在接下来的数十年中比比皆是。
马越将他们每个人的意见都记录在纸上,折好了放在怀中,放下笔,他抬头对彭脱问道:“彭大哥,你前往洛阳,见到北军精锐了吗?”
一说北军,彭脱就来了精神,说道:“当然见到了,梁刺史专门带我去的,让我回来了跟你聊一聊洛阳一行的见闻,尽管只是远远地看了一会,可真是够震撼的!北军就几千人,每人都是身材高大英武非常,他们的装备让人看着真眼馋。”
彭脱顿了顿,仿佛在回忆洛阳北军的英姿,他笑道:“妈的,那些孙子每人配双马,清一色的幽、凉二州的混血骏马,有双侧皮甲也有外套铁铠的。每人至少背了三把刀,两柄马刀一柄匕首,配盾牌长矛。每个都是钱堆起来的精兵。”
马越笑了,果然不出他所料,洛阳北军果然没有那么无能,至少这装备就能保证五千步骑碾压三万黄巾军。
也只有这样的尖端武力,才能称得上是洛阳北军,大汉精锐。
东汉帝国幅员辽阔,同样兵员也一样有巨大的数量,一州之地拉起数万军队非常容易,可难的是兵甲骏马这些装备,汉军的铠甲率一直不高,就按凉州来说,普通郡兵只有布制军服,伍长什长才有一件皮甲,屯长仍然穿的还是草鞋,到了军候一级才有配发的皮靴。
更别说兵器了,五炼环刀那种东西跟青铜刀硬碰几次都有可能会折断,何况有些郡县的普通士卒配发的兵器是竹枪呢。
凉州各郡官军的军械甚至还不如披发左衽的羌人部落地方武装来的强横。
纵观历史,我们总是觉得汉朝军力强盛,三国时期战乱频繁三国各凭强盛军力对抗。
事实上哪里有那么多刀枪剑戟足够武装那么多的士兵呢,古时起兵被称作揭竿而起,这揭竿而起妙就妙在这个揭竿。
削木为刀,举杆为旗!
正规军的刀都不是每人都配,更别说义军了。没有兵器,拿什么打仗?
就算有足够的人愿意跟随你,没有兵工厂,士兵没有武器铠甲,上阵就是敢死队,炮灰营而已,这也是为什么三国时代同为诸侯刘备的士兵始终都是那么几千人,好不容易攒到个上万一场败仗下来,再招兵又是几千。凭借刘备的声望,想要招募几万乡勇和玩儿一样。可他的势力一直都很难发展。
因为他没有稳定根据地,无法持之以恒的扩充军备,难不成拽出几万空手青壮跟他去打仗?
也就马越这般身为刺史门生,他麾下的士卒才有如此高的待遇每人配一柄十炼环刀。何况如今他们三百人有一百的骑兵队,这就已经不属于普通士卒的配置了。
马越打算将梁鹄对自己说的事情告诉几人,如今军帐里的这一伙人算得上是一个以马越为首的小团体,马越将来的何去何从都将对众人的切身利益息息相关,他们荣辱与共。
正待开口,就在一人先开军帐拜倒在地,对众人一拱手说道:“参见军候,刺史大人有令,命军候速速前往城中刺史府议事!”
马越一看,这个传令的确是刺史府中的卫士,便笑道:“壮士一路辛苦了,可知刺史大人找我何事?”
那人摇摇头,他是见过马越几次的,对这个疤面青年有很好的印象,随后笑道:“虽然不知道什么事,但刺史大人同时还招了汉阳郡的盖长史议事,其他事情小人便不了解了。”
马越点头,拍拍那人肩膀,出门翻身上马朝着陇县疾驰而去……
第七十九章 盖勋肚量
马越赶到刺史府的时候,汉阳长史盖勋已经到了。
他从没见过盖勋,但总是听人说起盖勋的名字,就连他自己这个孝廉都有盖勋联名推举的功劳。
盖勋看上去四十余岁,与梁鹄年岁相当,但看上去要比梁鹄沧桑一些,黑亮的头发中有着点点银星。盖勋的面目方正,尽管上了年岁身姿仍旧挺拔,健壮。看上去不像个老人。
“马越参见刺史大人、见过盖长史。”
“三郎不必多礼,看看这份书信。”
盖勋朝马越点头,他同马越一般,二人没有相互见过,但总是听到马越的名字,对于马越的作为也略有了解,对这年轻后进很有好感。
梁鹄则递给马越一卷书信,马越接过书信并没有立即打开,而是抬眼看了看二人的表情,梁鹄神色凝重,盖勋则面无表情。
气氛不太轻松。
马越打开书简只是粗略的看了一眼,就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知道梁鹄为何召见自己议事了。
苏正和弹劾武威太守黄峻,书简中罗列了黄峻的种种罪状。诸如霸人良田、逼人为奴、强抢良家、贪藏枉法……
这王八蛋简直就是土皇帝一般。
马越拉着竹简,不禁长大了嘴巴,说道:“这黄峻,简直是罪大恶极,杀了便是……先生您找我什么事?”
梁鹄皱着眉头说道:“黄峻确实是贪官污吏,老夫是知道的。可这黄峻动不得啊,黄峻的家财将近一半都送到洛阳宦官的府上,动了他就是断了宦官的财路,即便是为师在朝廷的影响力也难以撼动宦官分毫,恐招大祸。”
梁鹄的胆小再一次呈现在马越眼前,这一次马越的反应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他已经习惯梁鹄的这些缺点了,没有人完美无缺。
突然马越对这一切感到厌烦,对于政治。他打了哈欠,眯着眼睛说道:“那就不要管他了,放任他继续鱼肉乡里吧。”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自打着小九九,与其给陛下传信一封,倒还不如给大光头李谌传信一封来的方便,让无法无天的响马头子混入县城给这贪官干掉不是来得更容易?越这么想越是觉得大有可行之处,不但能为武威百姓消灭这等心腹大患,黄峻家产颇丰想来李谌也会卖自家这个好。
不知不觉,即将成年的马越的心性已经变成如此这般,待人接物不再仅仅凭着自己的好恶行事,而更多的偏近……利益。
对生命,也失去了一份曾经有过的尊重。
杀一个黄峻,他的族人庄客,家仆,私兵部曲,注定要统统杀掉,只要他给李谌传书一封,上千人头便要应声落地。
这是他年少时想都不会去想的事情,现在却很自然的想到如此。
梁鹄捏着眉心说道:“问题就出在,递交这份书简的人是苏正和,这份只是副本,苏正和本人已经带着一份快马加鞭前往洛阳了,已经无力回天。”
马越听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苏正和居然用的是这种偏激的手段,直接上报朝廷,未免太狠了些。
“既然苏正和已经上报朝廷,老夫不惩办黄峻则为对陛下不忠,若惩办则于己不利。元固,不如惩办黄峻之后再将苏正和处死,算还宦官一个情面,如何?”
盖勋轻挑一下眉毛,说道:“若在下没记错,苏正和是大人您主政凉州最先提拔的寒门子弟?”
梁鹄叹了口气,说道:“不错,光和元年年老夫奉陛下手谕监察凉州,最前提拔的就是苏正和,生于凉州,长于凉州,我到任时他还是县中小吏,每日为了微薄俸禄奔波。后入我刺史府,勤恳努力,老夫便提拔为刺史从事,终日奔波尽职尽责,尔来五年已久。”
盖勋说道:“这五年来,苏正和先后担任三郡从事,不畏权贵为您监察地方,可有不妥之处?”
“正和先为汉阳从事,因与你个性不合结下些仇怨,当年老夫还做中间人协调你二人之关系,后调任他为金城从事,后因武都从事染疾调任武都,金城由名士韩约负责,直至如今未曾出错。”
盖勋点头说道:“汉阳郡旧事暂且不提,苏正和就如同您豢养的鹰鹫一般,要凶猛了才能为您捕猎。如今正是凶猛的时候,您培养了他这么多年,然而鹰鹫终于羽翼丰满的时候您却要杀死他,那您养鹰鹫又有什么意义呢?”
梁鹄点头,却没有说话,他之所以叫来盖勋来议事,就是因为知道盖勋早年与苏正和共处一郡时共事经常发生摩擦,二人有仇。他本意是想杀死苏正和灭口的,他希望盖勋能支持他,因为他自己拿不准主意。召马越来则是希望马越做他手中刀,为他处死苏正和。
可他却万万没想到盖勋居然有如此心胸,愿为仇家说话。
梁鹄摸着胡子,对马越说道:“三郎,你觉得,为师该如何呢?”
马越谦卑地说道:“盖长史所说亦是学生所想,便是那黄峻在朝廷中有靠山,这般为祸乡里的贪官污吏出现在先生治下,有悖您的声望。苏从事不畏强权,一心跟随先生做事,先生不但不应杀之,有道千金易得,心腹难求,眼下苏从事由洛阳回来,先生不但不怪罪他,反而较之以往更赏识他,他又怎能不更加尽心为您做事呢?因此,学生以为,黄峻该杀,苏正和该赏!”
梁鹄点头称是,盖勋更是乐的拍掌笑道:“不愧是刺史大人得意门生,好个一石二鸟,盖勋亦觉黄峻该杀,苏正和该赏。”
梁鹄叹了口气,也许他真是错了,本以为盖勋会为自己说话,支持自己的决定,却不想盖勋的心胸如此宽广。招来马越想让这个武人学生做处死苏正和的执行者,却不想马越也认为苏正和不该死。
梁鹄无力的坐下,挥手下了逐客令,他想起了自己当初入鸿都门学,拜师师宜官学习书法的那段时间,汉帝的亲厚让他有了改变命运的希望,曾几何时他也希望自己能够为官治一州,改变凉州的现状。然而混迹官场越久,对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规则愈加明了,自己反而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真的错了。
临走出门时马越回头看了梁鹄一眼,坐在榻上的老人,真的老了。
回想几年前初见梁鹄,那时的老师春风得意,如今的梁鹄眉宇间多了皱纹,发丝也有些发白。
究竟是岁月催人老,还是权力催人老,他不知道。
——————————————————————希望朋友们每天开心,顺心。努力工作,努力学习,大家都成为更好的自己,加油!
第八十章 虎狼兄弟
鲜卑,弹汗山,鲜卑王庭。
牛羊遍地,骏马奔驰,鲜卑奴隶们赶着部落大人们的牛羊放牧,战士们骑着健壮的骏马游猎,丈长的豹尾长幡在王帐外迎风招展,幡下的鲜卑战士雄健威猛。
檀石槐已经死去许久,但他组织起的鲜卑部落大联盟并没有解散,尽管内部人心不稳,但不可否认,鲜卑部落联盟仍旧是令东汉帝国最头疼的头号敌人。
强大,且野蛮。
王帐内新即位的鲜卑大人和连悠然侧卧在女奴腿上,身下铺着斑斓猛虎皮,两名体态婀娜的女奴身着轻纱在其身旁侍奉。
和连耷拉着眼皮,说道:“诸位大人,都说说吧,你们……打算出兵多少啊?”
帐中除了和连,还有东部部落大人弥加。中部部落大人与其兄长,号称鲜卑虎狼的蒲头,步度根两兄弟。甚至还有几名王庭附近的小部落酋长。
蒲头本身也曾是部落大人,只不过前年攻城失败之后失去了太多奴隶,即使最后步度根率军攻陷骆县后获赠上万奴隶仍旧难以恢复元气,如今与步度根部落连成一片,以附庸的形态与其弟相互扶持。
与兄长的元气大伤不同,西部落大人步度根这两年可谓春风得意,仅是骆县一战便抓获数万奴隶,再加上兄长蒲头的加盟强强联手更是扩大了他的实力,如今他的西部落是三部之中最强大的一部,拥数万带甲坐镇一方。
那几个小部落酋长中也有新贵,当年在蒲头部下的奴隶武士,轲比能。因攻破骆县城门击杀守将并保护蒲头杀出重围而受赏。经过两年来的苦心经营,如今轲比能已经从一介奴隶一跃而成坐拥千骑带甲的部落酋长。
即便如今的他实力已经能够硬撼蒲头,依旧对其毕恭毕敬,仿佛这个英武的鲜卑酋长还是当年跟随在蒲头身后持长幡的铁甲护卫一般。
“此次进攻北地,你们打算出兵多少啊?”
听了如今的联盟首领和连的话,步度根眯起狭长的眼睛,笑道:“和连大王,您也知道,连年的与汉庭攻伐,我部着实元气大伤,如今我兄长蒲头只能率部落缩在不见天日的马鬃山下……比不得大王部落兵甲强盛啊。”
和连撇撇嘴,伸出手指着弥加问道:“你呢?部落的马一样都拉肚子了吗?”
弥加体态高壮,生的两道竖眉,鼻头红红的,看起来像个醉汉,听到和连嘲笑也不反驳,他是鲜卑部落的老人了,早在檀石槐时代就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勋,不动声色地笑道:“若大王要弥加攻打北地,拨给弥加一万奴隶,弥加便出五千骑兵以助大王。”
和连拍手笑道:“好胆气,本王便送你一万奴隶,王庭出兵一万,至于你们……”和连指着步度根与蒲头说道:“出兵五千,小部落尽力出兵,战后大王论功行赏!”
步度根有些阿附的笑道:“大王兵威滔天,北地定然望风而降,既然如此步度根就先回去整备兵马,愿我鲜卑大胜!”
和连点头之后,步度根带着蒲头与两支小部落的酋长离开,弥加也笑着说些不咸不淡的话出了王帐。
和连从榻上站起,张开双臂舒展了一下身体,呢喃道:“我鲜卑……定然大胜!”
……
胯下雄健骏马撕风,蒲头抓着鼻子,不太开心。
“弟弟,既然攻打汉朝,为何我等不多出甲士,俺的部落虽然元气大伤也还能拉出五千骑兵的。”
步度根与蒲头并驾齐驱,不屑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说道:“我出三千骑兵,你出两千,我们不是去攻打汉朝,而是看和连被汉朝打得体无完肤!”
蒲头怒道:“为何?我鲜卑最大的敌人就是汉朝,此时此刻檀石槐大人已然不在,更是需要我等首领联手攻略汉朝的时刻,你居然打自家人的主意?”
“哎哟我的大哥诶,你也不看看和连那熊样儿,还攻略北地,鲜卑大胜呢?正是因为檀石槐大人不在了,才不能再与他们联手。你看弥加那模样,像是全心全意联手的模样吗?五千骑兵,我呸!”
“弥加占了云中以北的千里牧场,部落骑兵何止一万?弥加不是表面上那么老实!再看和连,他若继承他父亲一半本事,我步度根就是跟他联手到死光最后一个奴隶都没问题!可这庸狗只继承了老大人的雄心壮志,本事半点儿没有!”
“有这样的大王,鲜卑联盟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他和连兵力强盛,可那是老大人辛苦打下来的草原,兄长,你想让鲜卑强盛,弟弟是知道的,可鲜卑在这种人手里只能被汉朝打得节节败退。贪图享受的和连,就让他去死好了。”
蒲头眉头拧到一起,十分纠结说道:“即便和连是个废物,可…这也是不好的。”
步度根双手松开缰绳,张开双臂笑道:“有什么不好,让和连和汉军两败俱伤,最好让和连死在北地,到时候哥哥你就做联盟的新大王,弟弟部落三万精骑全归哥哥号令!管他什么弥加素利,保准他们一个都不敢跳出来!兄长也好施展抱负,对于我们鲜卑的发展,步度根比不上兄长雄才大略,到时候我就给哥哥出谋划策。”
步度根狂放的笑声震扯草原,纵身引马单手指着轲比能说道:“即便弥加从前是头老虎,现在他也老了,只知道饮酒的老头他还挽得起强弓吗?到时候哥哥做大王,把他们都赶到幽州让他们和乌恒人抢马场去,轲比来统领中部所有部落,到时候哥哥马鞭朝哪里挥,鲜卑的大军就打到哪里去,天下都是我们的!”
“这…”
随着步度根的豪言壮语,蒲头的脑海中也浮现了对于鲜卑未来宏伟的蓝图,而他的脸色也变了又变。
要做大王吗?
只有做了鲜卑联盟的大王,才能将鲜卑的力量汇集到一起,到时候才能完成檀石槐大人未竟的事业,那是我蒲头的一生理想啊!
设计杀死和连?檀石槐大人的唯一血脉?我是忠于檀石槐大人的信徒,怎么能做下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百年之后回归马鹿苍神的怀抱要如何面对檀石槐大人的英灵?
最终,蒲头久经风霜的脸上表情几近疯狂,他猛然挥动马鞭,胯下骏马吃痛疾驰而出。
做大王!即便不能回归马鹿苍神的怀抱,我蒲头也要为檀石槐大人完成宏愿,为此,就算背负千夫所指的责骂,我蒲头……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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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临行赠别
苏正和,回来了。他一同带回来的还有朝廷对马越的委任状。
凉州,北地郡,灵州县,县尉。
灵州地处凉州北地郡的最北方边陲军镇,与廉县、环县同为汉帝国疆域最北方城墙后直面鲜卑的边陲小城。下辖七座邬堡,九部军候,三千士卒,上属北地郡太守。
马越,是近十年来最年轻的的军镇县尉。
历来这种一旦外敌入侵就要直面兵锋的重镇县尉,朝廷与刺史委任首选而立之年以上,有丰富对敌经验的军官担任。而马越弱冠之年的青年,尽管以勇武孝道闻名凉州,但这一封委任状仍旧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这在凉州的中级军官中尤其明显。对凉州武人而言,边疆军镇县尉是他们的理想,男儿功名马上取,马革裹尸,大丈夫当如是!
然而如今他们中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官职,被马越一个后进新锐所得,心中自然愤懑难平。这就如同还是白身的马腾初见曹操时的感觉一样,奋斗半生的目标或许只是别人的起点而已。怎能不心酸?不过他们知道不必心酸。
鲜卑内部缺粮短衣,又到了游牧民族抄掠边郡的时候,北地郡的灵州县首当其冲,他们等着看马越的笑话,或是崛起。大多数人还不知道马越已经被刺史梁鹄举为孝廉呈报朝中,但他们知道,鲜卑一旦寇边,对马越这个弱冠少年而言就是一次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败了,无论生死今生在凉州都难以出头。
胜了,他们就见证一颗冉冉升起的凉州新贵的崛起。
马越如今的心情更加忐忑,他问梁鹄为何要举他为边郡县尉,又为何让他尽量打上一仗,就算鲜卑人不来寇边也要他找机会打上一场硬仗。梁鹄是为了让他为自己搏上一条通往权力的康庄大道。以县尉之职且有功勋在身,再加上梁鹄为他的美言,很可能入洛阳能够直接跳过郎官,做有实权的中层官员。
这才是梁鹄的目的。
一直以为能够在陇县多呆上一点时间,可眨眼间就到了即将赴任的时刻。
为了给马越送行,马腾特意从安略县赶回来,他最疼爱的三弟,要前往凉州最危险的地方,他怎能不揪心?
再一次要离开家乡,似曾相识的场景再次在马越面前展开。
只是大伙开始给马越塞礼物,气氛就不对了。谁心里不清楚呢,这个节骨眼儿上在北地当县尉,九死一生。
梁鹄河畔马场挑出最神骏的一匹骏马送给马越,连带的还有马越的本部,由彭脱率领的一百精骑,这是做先生的送给得意门生的礼物。
老酋帅北宫伯玉送来三百头牛羊送与马家,羌人小酋帅北宫玉以私人名义送了马越十匹凉州骏马。马越没想到这个当时被他手弩瞄准的男人有如此心胸,当时拦路抢人的隔阂被化解的一干二净。
当然,也有一件小事情求马越,就是让北宫玉见梁鹄一面,对于他们谈了些什么马越并不感兴趣。
大哥马腾送了马越一件崭新的皮甲,双层野熊皮制成,防御力要远超普通皮甲一筹。递给马越这套半身皮甲的时候马腾拍了拍马越的肩膀,没有说话……当年只知疯跑贪玩的小豆子都已经长得与马腾一般高,威武的身躯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疤面青年眉宇间的锐气让马腾这个做大哥不知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好。
小马岱和马铁抱着马越的腿笑的很开心,他们觉得自家小叔要当将军了,孩子的世界里总是那么简单,马家的英雄出凉州杀入大幕大破鲜卑的戏码在他们小小的脑袋里是那么理所当然。
与之相反的是没比他们大几岁的马超,拉着马越的手腕给他套上了一串佛珠。这个当年直拳打得僵硬非常的孩子如今已经长得英武非常,十五岁的马超宛若年少时的马越一般,但比马越当年更加勇敢,年轻的马超从来不会怯懦,佛珠是官道上斩杀九名流匪救出的僧人给予马超的谢礼。
马超说:“小叔带着这个,一路平安。”
这一次临行前,马宗没有再做盾牌给马越,而是递上了两套衣服。
马宗说:“你二嫂一宿没合眼,她就不来送你了,早上缝好就睡去了。给你做了两身衣服,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长得也太快了……哥哥还来不及好好看看你。”顿了顿,马宗张嘴却从喉咙里发出一丝颤音。
九尺汉子撇撇嘴,才将红了的眼眶里呼之欲出的情绪憋了回去,强笑道:“小豆子也要去升做县尉了,这次,哥哥……就不陪你去了吧。”
马越点点头,抱了马宗一下,他觉得他必须要赶快上路了,再慢一点恐怕他就不想去北地做县尉,不想前往洛阳,只想永远陪在这些疼他爱他的家人身边。
最后,是苏正和。这个不畏强权的男人如今也同马越一样被推到风头上,武威太守黄峻被免职入狱,所有人都等着他的噩耗传来,但苏正和依旧活着,骑着一匹瘦马,腰跨汉剑背着一个小包裹。
“苏从事这是要为我送行?”
苏正和从马上跳下来,摇头,与梁鹄相视一笑,说道:“三郎你也知道,弹劾黄峻的事情也把我推到风口上,我回来时刺史大人说,左右都到了风口上,不如就去风口Lang尖。我觉得刺史大人说的很有道理,不才在下因越级弹劾被降职为灵州县令,正与三郎一路同行,路途遥远,还望三郎多多照顾。”
马越笑着朝苏正和抱了抱拳,风口Lang尖多了去了,没必要非去灵州县,穿过苏正和他看到人群中的梁鹄,他明白,这也是先生送与自己的礼物,他身边有凉州最勇烈的汉子,却正缺少一个苏正和这般能够信任,正直的佐吏。
到了要和大家说再见的时候了。
马越叹了口气,转身上马,梁鹄送与马越这匹骏马是通体黑色的重型马,四肢强壮有力,身材高大全然不似中原与鲜卑的马种矮小。
这一次马越同样不会孤单,关羽跨骏马擎长刀,马玩身穿皮甲跨马握枪,彭脱一身军候装束同样骑着高头大马在他身后,带着厉鬼面具的杨丰,新加入的前凉州从事苏正和,还有始终紧握长斧站在他身后的古塔儿。
众人作别,马越拨马踏上了前往北地郡的路,在他身后,有关羽马玩、有彭脱杨丰、有苏正和古塔儿,还有他一手训练出的一百精骑,踏上了前往未知的前路。
第八十二章 北地灵州
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马越抵达灵州县的时候,正是傍晚,塞北的茫茫大漠中孤零零地一座县城出现在众人眼前,城墙与土地连成一片,入眼皆是黄色。
此时正值五月中旬,凉州各地除了张掖大幕之外俱是马草疯涨的季节,蓝天白云高山绿水,牧民跨骏马奔驰在草原上,与成群的牛羊凉州一年中最美的景色。
然而这一切,都与北地无关。
灵州县城布满了战火带给它的疮痍,它屹立于此,北距长城仅有四十里。每一年的边地大乱,这座县城首当其冲。
鲜卑必须要打垮这座算不上宏伟的小城,因为这里没有百姓居住,有的只是大汉帝国最穷凶极恶的刑徒与最刚猛豪烈的悍卒。
不推平这座小城,南掠之路将会非常艰辛,因此鲜卑每一次的抄掠边郡,这里都是主战场。北地郡像灵州县一般的城池还有几座。
如环县,如廉县。
距县城还有十里的时候,马越便命古塔儿拿着自己和苏正和的官印前去叫开城门,当一行人抵达城门口的时候,佐吏就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
佐吏是个有些矮胖的中年男人,眉眼间透着一股小精明的气息,名叫章和,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章和先是带着一行人到城中北区安置兵马,之后便带着马越等人游览全城,介绍灵州县的具体情况。
灵州县城,怎么说呢,从外面看上去这里与大汉的其他城池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小了一些,三丈高一丈宽的城墙四面围起,四座城门楼上挂着大钟以备警戒,唯一不同的就是城墙只有八里宽。
但从内部看,就知道这里与帝国内部的小城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这里居民很少,马越粗略的看了看大致这么一座城池中住着只有两千户上下的人家,城外东西没有市集,南北也没有麦田。
光秃秃的一座孤城,就立在荒茫大漠之中,与这孤城中的数千戍边将士终日为伴。
“章和啊,你在这里多久了?”
路上,马越忍不住问章和,章和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甚至许多院落他都能叫出是主家的名字,好像这座塞北孤城就是他的家乡一般。
章和扳着指头儿数了数,笑道:“嘿,不算都忘了,这是属下来灵州县的第六个年头儿了。”
马越环顾四周,就这儿?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马越问道:“你当初怎么想的来这儿?”
章和一听就乐了,搓着双手笑道:“嘿,瞧县尉您说的,哪儿能是属下自己选的,属下这种刑徒,有得选吗?”
马越闻言不由得仔细看了章和几眼,圆脸大眼睛,生的矮胖七尺来高儿,笑眯眯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这还刑徒?那长成自己这般模样满身伤疤又该是什么人?
马越问道:“你犯了什么罪被发配到这里,还一呆就是六年?”
章和胖手一摊,说道:“还能什么罪啊,贩卖私盐呗。正好赶上打仗,就发配到这里充军了,否则当年就被处死了。”
没想到还是个私盐贩子,马越说道:“那你当初不是过来充军,如今怎么成了县中小吏?”
章和揉了揉脸上的肥肉,蛮不在乎地说道:“属下运气好,乱军里把鲜卑的百将从马上拽下来砸死了,回来后因为有功勋又识字,就当了佐吏。”
马越点头,拍了拍章和的肩膀。说真的他没有想到,这么一个笑眯眯的佐吏手上都有几条人命,在这里,恐怕他没有资格轻视任何人。马越没经历过大战,但他远远地看过骆县之战。
他明白,乱战之中将敌军百人将拽下马这种事情,并不是如章和所说的这般轻巧。个中凶险也许只有章和自己清楚。
在这里生存下来的汉子,他们都是历尽了风霜与艰险才活下来的真男人。
“这里,像你这样的充军的囚徒多吗?有多少正规军?”
章和一笑,说道:“县尉您觉得呢?充军到这里的刑徒超过两千,正规军有三曲,算上您带来的百人骑兵刚满千人。”
顿了顿,章和接着说道:“嘿,九曲军候如今都没在城内,城墙上有两曲,剩下的七曲都在城外的烽燧站岗呢。”说着,章和一拍额头,赔笑道:“您看我这记性,忘了跟您说了,来,县尉咱们去城头上,我带您看看您下辖的区域。”
不多时,章和便带着马越等人登上城头,望着茫茫苍原,马越说不清心里是作何感想。
“县尉您先别忙着激动,此处以东,十里一烽燧,共有九道,每日有人把守,负责警戒敌情。在那个山谷,您看到了吧?对,就是那谷口,有我汉军的一座可驻扎五百人的要塞,距此不过四十里,依山而建据险而守,距长城十里,在长城上有我们常驻的两曲兵马,如今多事之秋更要警惕鲜卑人,所以就驻扎在那里了。”
“向北望,那座山道上,也有一座要塞,把守着长城关口。一样也是易守难攻,早在高祖时期就已经筑起来,后历经几代人的修缮,才如今的规模。在哪里同样驻扎着一曲人马,而长城关口上驻扎两曲。”
章和带着马越等人转了一圈,之后将马越带到县治所,章和笑道:“县令、县尉还有什么问题吗?”
马越没有说话,苏正和笑道:“没什么事了,差人将县中人口,军备,马匹,物资状况为我呈来即可。”
章和点头作揖笑道:“既然如此,苏县令与马县尉一路奔波辛苦,属下就不打扰休息了。对了,近日皇甫太守可能前来巡查防务,还请大人注意。”
马越点头,章和这才退出县治。
马越扭头看着身边众人,笑道:“接下来十个月的时间我们就要在在这里度过了,诸君感觉如何?”
苏正和说道:“今后还望县尉大人多多照顾。”
马越环视众人,目光从关羽、马玩、杨丰、古塔儿、彭脱、苏正和脸上依次划过,说道:“如今,在这塞外边城,只有我等携手共进了。”
第八十三章 皇甫义真
凉州,灵州县城,皇甫嵩巡查北地。
“你就是策马告黄峻的那个苏正和?”
苏正和抱拳鞠躬道:“正是下官,苏正和见过皇甫太守。”
马越站在苏正和身边,看着自己面前的中年太守。尽管皇甫嵩穿着一身大汉官服遮挡着雄健的身躯,马越仍旧感觉像是站在自己大哥面前。
皇甫嵩比马腾看上去要年长几岁,三十五岁上下的年纪,眉宇间充满了中年人的睿智与干劲。
皇甫嵩脸上看不出喜怒,接着又对马越说道:“你是马越?看上去与传言有几分相似。”
马越点头,皇甫嵩是他的上官,北地太守对辖下所有郡县负责。马越并不知道皇甫嵩说的传言是什么,从皇甫嵩脸上也看不出是好是坏。
马越说道:“下官灵州县尉马越,见过皇甫太守。”
“刺史传来书信,让我对你多些照顾。不过,在我看来你吃过不少苦头,少年人,在北地郡,尤其是灵州做县尉,可没那么容易,要万事小心。”
也许是提起梁鹄的书信,皇甫嵩脸上多了一点亲热姿态,他对苏、马二人介绍道:“此为北地都尉郭典,若有事可直接找他。郭都尉治军严谨,一旦鲜卑入侵,他将会是你们的救命恩人。”
皇甫嵩难得开了个小玩笑,马越笑着向郭典施礼道:“日后恐怕还需郭都尉多多照顾。”
郭典生的高大健壮,是个标准的西北汉子模样,闻言笑道:“马县尉不必多礼,若鲜卑入侵郭典职责所在,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马越问道:“郭都尉,皇甫太守,鲜卑人今年会打过来吗?”
提起鲜卑人,皇甫嵩皱起眉头说道:“马县尉没有同鲜卑作战过,鲜卑人就如同我凉州人一般,甚至比凉州环境更差,他们缺衣断粮,因此每年夏季,最迟秋天都会寇边,自前年我汉军大败之后更是无法无天,去年尽管檀石槐新死,但他们仍旧寇边如故。”
顿了顿,皇甫嵩下了结论,“若无意外,不出三月,鲜卑必然寇边。只是不知道他们今年会出动多少族人了。”
说罢,皇甫嵩唤来章和,对马越与苏正和说道:“章县丞是灵州县的老人了,精明能干,武艺也不错。马县尉毕竟年少,在县中有事不懂可向章和讨教。”
接着寒暄几句,皇甫嵩带着郭典离开了灵州县。
皇甫嵩走了,可马越不能休息。
灵州县,是马越治下,县尉主管全县军事,而今天,是他上任的第二天。
治所中,马越与苏正和还有关羽马玩等人翻阅着成捆儿的书简。这些书简有县历,也有兵马军备状况,甚至还有鲜卑人的资料,事无巨细。
从皇甫嵩的只言片语中,马越知道鲜卑人一定会南下掠夺,只是不知道会有多少兵力罢了。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马县尉,看看这里。”
苏正和伏在几案上查阅着县历,忽然抬头对马越指着书简喊道。
马越过去,苏正和正指着竹简上一段话,“光和四年,鲜卑寇边,县兵去十之五六。”
马玩在旁边说道:“去年鲜卑寇边县里士卒死了一半?那现在的三千士兵是新招的?”
就在此时,章和走了进来,说道:“苏县令,马县尉,六曲军候都已经赶到校场,请您前去巡查。”
马越点头,向章和询问道:“章县丞,如今这九曲可否都是满编?”
章和这个胖县丞难得脸上没了笑容,说道:“那自然是满编了,去年鲜卑寇边打没了一半士卒,不过今年又有新的犯人被送来充军。只不过还需要您暂且指派三名军候,当然,只是代军候,还需要上报刺史大人才行。”
“指派三名军候?有九曲,却只有六名军候?”
“不错,这本该是前任县尉的事情,只不过前县尉因战功升调他处,就只能等您上任之后另行指派了。您可以指派您所亲近的人作军候,刺史大人那边应该也没有什么麻烦,只不过……您最好派有真本事的勇士,您也知道,这边的军卒多半都曾是桀骜不驯之辈。”
马越点头,这他当然知道,何况他身边这些汉子哪里有一个是怂人……要说怂恐怕只有他最怂了。
校场中,彭脱正带着百名义从训练,六名军候各自带着几名亲信等着马越。
马越到校场的时候,六曲军候正聚在一起聊着什么,眼看章和带着几人过来,便停止了谈话。
“军候窦良,见过县尉、县丞。”
“军候田予,见过县尉、县丞。”
“军候孟仟,见过县尉、县丞。”
“军候孟纨,见过县尉、县丞。”
“军候曹虎,见过县尉、县丞。”
“军候王卫,见过县尉、县丞。”
马越打量着这六名军候,不愧是为帝国镇守边疆的男人,各个生的英武高大教人心生喜爱。尽管六人都穿着普通武服短打,仍旧掩盖不了他们强有力的身躯与威武的气质。
章和对六人笑道:“众军候不必多礼,这位便是新任县尉马越,前些年率义从深入并州援救兄长,去年羌族演武三战三捷的马越,想必你们也听过马县尉的勇名。”
马越笑道:“诸位兄长不必将那些虚名放在心中,在下马越,是灵州县新任县尉,从今日起便要与诸位一同生活,一旦战事再起就要与诸位共同作战,我等便是袍泽兄弟,还请诸位日后多多指教。”
“诸位,我将指派马玩、关羽、彭脱三人为新任军候,他们三人俱有真武艺,好胆识在身,望诸位日后相互提携。”
“现在,请诸位将灵州县军务详细告知与我。”
……
第二天起,马越就开始了他的县尉生涯,每日训练士卒,布置军务,巡查防务,忙的不亦乐乎。关羽也开始了由汉朝通缉犯到汉军军候的转变,开始施展他的军事天赋。马玩与彭脱早就熟悉戎马生涯,如今只不过是换个身份做同样的事情罢了。
此时,正是大汉光和五年的夏天。
距离席卷天下的黄巾之乱,还有一年半的时间。
第八十四章 长城狼烟
大汉光和五年,十月,秋。
鲜卑联盟大王和连率军一万,部落大人步度根、蒲头合兵五千,部落大人弥加出兵五千。两万鲜卑步骑兵分三路,欲抄掠北地。
北地郡,长城。
这一旬,负责长城萧关防务的是军候窦良,他正在城门楼上倚着城墙打磨着他的环刀。他是这灵州县当之无愧的老人,十七岁被发配边疆,如今已经已经是他在这灵州县城的第十五个念头,十五年如一日的守卫着这座塞北孤城,就因为年少时犯下的罪责。
这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五年呢?
窦良的刀磨得很慢,但很精细,他的刀前几日与关羽切磋时砍出了一排小豁口,他要将这些豁口重新磨得锋利。
窦良他们六曲军候开始对于马越直接指派新任军候还都有些不满,他们倒不是热衷于争权夺利。只是灵州县这个地方随时都有可能变成一片刀山火海的战场,谁不希望身边的袍泽有能力可以在自己危及的时刻伸出援手呢?毕竟马越那么年轻,尽管名声在外但却不通军务,军情方面许多事情都要跑来请教他们这些边疆的老人,能有多少的识人之明呢?
但随着这几个月的相处他们已经与马越等人打成一片,没有丝毫敌意了,马越尽管对军政要事不够精通,但善在不耻下问,无论是多浅显的问题,只要他不懂,他就会来问懂行的人,甚至就连防务这头等大事,也经常询问他们的意见,让他们觉得自己很受重视。何况马越的练兵能力不差,因此马越便主抓操练士兵,军务则每旬在例会上众人一同商议。
“例会”这个词是马越所说,他们这些人都很喜欢这个政策。从前的县尉都是一手抓权,让这些军候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便是建议也很难听进去,突然之间换了马越这样的开明上司,很容易就赢得了他们的好感。
况且关羽三人确实如马越所说,都是有本事的人。
关羽的武艺高深莫测,即便是六曲军候中武艺最高的窦良也无法击败关羽,最好的一次战绩是四十招战了个平手。窦良是武艺曾经是北地最高,就连太守皇甫嵩都想将他征召到身边,可窦良不去,他就想呆在这边疆小城,做一辈子军候。
马玩的作战能力很强,而且对于斥候工作了若指掌。彭脱同样武艺不错,对于部下的统御有着不俗的能力。
谁不敬重有本事的男人呢?
认真磨着刀刃,窦良就分了神,他在消化前些日子与关羽切磋之后自己对于刀法的心得。对于关羽的武艺窦良是极为佩服的,本身自己就是弓马娴熟,十五年前他来到这里,历经大战十余场,与鲜卑的小型冲突更是数不胜数,斩级近千才有了如今的武艺,可谓久经战阵,然而他从未遇到过如关羽这样的对手,无论他多么凶猛的攻势关羽总能抵挡下来,反而关羽的随手一击都需他小心应对。
“啊!”
想着刀法,不自觉的手指用力过猛,指头压在刀刃上擦了一下,划出一道口子,窦良连忙将环刀放下,从衣服上扯下一道布条草草地包扎了一下受伤的手指,恍然见余光见到远处几道黑烟冲天而起,窦良大惊失色。
狼烟这个东西,尽管被称作狼烟,但事实上不是燃烧狼粪,而是燃烧杂草、羊粪、牛粪、芦苇一类作为燃料。只不过外族如同狼一般贪婪狡诈,因此被称作狼烟。
燃放狼烟说明发现敌情,分为从一到四,敌军数量越多,狼烟道数越多,而四道……意味着大举入侵。
扶着城墙远眺,尽管距离极远,仍旧可看到远方烟尘阵阵,明显有大队人马。
“四道!起狼烟!斥候出关查探敌情!”
很快四道狼烟燃起,五十名汉军斥候骑骏马疾驰而出,奔向茫茫草原。
他们肩负着重大的使命,他们都是英勇无畏的真男人。
现在,他的身边没有人了,城楼上只有窦良一人,以接应闻讯赶来的部下。这一段属于灵州县的长城有六十里长,他的部下一屯看守着一座烽燧。很快烽火就会全部点燃,他的部下就会聚拢到这里。
尽管早就做好了鲜卑入侵的心理准备,但及至此刻,四道狼烟真的被点燃的时候,窦良心里没有紧张,对他而言,每一次战斗都是战死沙场,每一次得胜都是涅槃重生。
窦良继续抓起环刀,刀上还有几道缺口,这一次他磨的很快,很凶。
一切都在与时间赛跑。
长城上各亭烽火依次被点燃,气势汹汹地冒着黑烟升向天空。
各屯军士在点燃烽火后立即退出长城,上马奔向关口。
鲜卑人善于野战,不擅攻坚,他们只能由萧关攻入凉州,不开关口,他们的人能够搭云梯入关,马却只能留在外面。没有战马的鲜卑人,步战根本不是汉军的对手。
与此同时,灵州县辖区内方圆四十里九亭烽燧全部点燃。
马越正在校场练兵,这一旬没有军务的是军候王卫的一曲士兵,突然间听到城内一片嘈杂,抬头一看城墙北门城楼上正向上冒着黑烟,马越就知道,自己一直提心吊胆等待的这一刻,来了。
“派人通知城上两曲,所有人整顿兵甲在北门集合!”
马越风一般地跨上黑马,奔向治所。
治所内的苏正和,古塔儿等人也已经收到了消息,马越感到治所的时候古塔儿已经抱着长柄大刀与甲胃等着他过来。
一见面,马越滚鞍下马,不待苏正和说话便抢先说道:“鲜卑人来了,苏县令速速派人通知北地各个郡县,同时召集民夫向萧关运送轴重,开府库搬运箭矢兵器,滚石檑木。”
苏正和点头说道:“三郎且放心前去督战,此间事情交予在下。”
马越穿好甲胃,长刀在手跨上骏马。古塔儿与杨丰此时也已经穿戴整齐,牵马过来。三人一路向北门奔去。
军镇的意义在此时一览无遗,灵州县治下五千户人口,全为军户,木匠、铁匠、粮商,战争与他们息息相关,在城头烽火燃起的那一刻,街坊邻里相互转告,拿起一切有用的东西。各尽其力。
城北两曲人马很快的时间便集结在一起,这个时候根本不需要再说什么废话,这些驻扎在这里多年的悍卒比他还要明白四道烽火的意义,随着一声号令,马越跨马扬刀直指北方,六百汉骑紧随其后,马蹄声在官道上轰轰作响……
第八十五章 信守承诺
萧关,关外五里,鲜卑大军压境。
“大哥你看,和连这庸狗,居然先发大军后布轴重,咱们都冲到长城底下了云梯还没运过来,两万人马就在城下眼巴巴看着攻不了城。难不成他以为汉人那么傻,能在这里留下大树让他砍了现造云梯攻城?做出来这种事的人何止是傻啊,我就不明白了,和连到底是不是檀石槐大王亲生的?真他妈是虎父犬子!”
鲜卑营地最西,五千骑兵下马扎营,步度根气愤地挥舞着马鞭,在原地转着圈,数落着鲜卑联盟大王和连。
“妈的,大哥你看城墙上。”步度根气的憋红了脸,把马鞭扔在地上,指着五里之外的萧关城楼,喝骂道:“城上撑死只有几百守军,弹指间就能杀光他们,要是云梯早些运到,咱们现在早就已经打到里面去了。”
相比步度根的怒火中烧,蒲头则沉静的像一块千年玄冰,他只是专注地望着萧关,口中呢喃道:“汉人的祖先怎么就那么聪明,不但会在草原上建城,他们还可以建起长城,为了抵抗匈奴人他们修这长城,现在匈奴人走了却轮到了我们鲜卑,每年多少鲜卑男儿长眠于此。汉人怎么能那么招马鹿苍神的偏爱,汉人的刀比我们的锋利,汉人的铠甲比我们的结实,汉人的粮食比我们多,汉人的房子比我们的暖,甚至就连汉人的女子,都比我们的婀娜。到底怎么才能超过汉人,从根本上打败他们呢?”过了良久,蒲头摸着身边骏马的鬃毛,心里才平衡了一点。
“还好,他们的马,没我们快。”
发现蒲头根本就没有在听自己说的话,气愤的步度根无处发泄,他又走到披甲站立的轲比能身旁,摇头晃脑,鼻子喘着粗气说道:“轲比,等云梯到了,咱们先抢下头功,这五千兵马给你指挥,多久能给我拿下萧关?”
轲比能一直盯着萧关的城楼,听到步度根发问,他沉声说道:“若守军不满千人,半个时辰就能攻破,两千守军,一个时辰,三千守军,两个时辰,再多……”轲比能摇了摇头,说:“守军一旦超过三千,汉人就能坚持撑到各县支援,到时候就难打了。”
一听如果拖得太久就难以攻破萧关,步度根气的直跳脚,骂道:“庸狗和连,庸狗和连,庸狗!”
“西部落大人,大王请您前往……”
就在步度根喝骂和连的时候,营地里闷头走过来一个体态雄壮的鲜卑人,老远看到步度根蒲头还有轲比能在这便大声喊话,话才喊到一半,就听到步度根愤怒的喝骂声,被骂的人,是自己的主人。
步度根乖戾阴狠的眼神扫在他的身上,一瞬间,这鲜卑人的脸上表情和身体都像被冻住了一般,摆到一半的胳膊也不敢放下去,就僵在半空中。
步度根直愣愣地盯着他足有数息的时间,突然,一下子步度根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啊,我认得你,你是和连大王手下的百将。”步度根说着就走到这个百将的身边,脸上带着非常真诚的笑容。
百将吓得到现在都一动不敢动,就像老鼠见到猫,很多时候老鼠见到猫的时候第一反应并不是逃跑,而是四脚伸直,放弃抵抗的躺在地上,这个百将此时就是这种状态。
他被吓破胆了。
到了近前,步度根脸上的笑容又突然一下子消失不见,面无表情,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刚才你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对吗?”
百将被吓破了胆,但没有吓傻,他感觉步度根想留下他的性命,连忙跪下把头磕得像小鸡啄米一般。
“部落大人您放心,小人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
“你保证不会说出去?”
“小人保证,小人到死都不会说出去的。”
得到准确答复,步度根脸上再一次像桃花开了一般堆满笑容,他说道:“你会做到的,好了,起来吧。那么……”步度根笑着摊开手掌,说道:“和连大王要我和哥哥前去议事吗?”
“是的,大王要小人来寻部落大人过去。”
步度根兴奋地搓着双手,对百将笑道:“带路吧,我已经等不及要见英明神武的和连大王了。”
百将的脸上堆满献媚的笑容,说道:“是,是,小人这就带路。”
转过身,百将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身后步度根突然动作飞快地一手揽住他的脖子,手掌用力扣着肩膀,另一只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紧了匕首,猛然捅入百将的后心。
“嗬……嗬……”
喉咙被强有力的臂膀勒的死死的,除了喘气声这百将连呼喊都做不到,那胳膊就像铁箍一般用尽力气挣扎也无法挣开。
一刀,两刀,三刀,匕首带出的血喷了步度根一手。
“你做到了。”
传令嘴里向外吞吐着血沫躺在地上,看着步度根的脸在眼前越来越模糊。
“什…么?”
步度根把匕首扔到百将的怀里,蹲下来用百将的衣服擦拭着手上的血迹,轻松地说道:“你做到了,到死都不会说出我骂了和连这个秘密。”
起身,步度根咬着指甲吹出一声尖锐而高亢的马哨,朝近前的武士挥了挥手。
武士拖走了传令的尸体,马蹄踏踏声中,步度根转头对蒲头说道:“走吧大哥,和连要见咱们兄弟。”
蒲头抓了抓鼻子,边走边说道:“你就这么把陀鲁杀了?”
陀鲁,是那百将的名字。
步度根牵过缰绳,对蒲头摆手笑道:“放心吧,少个百将和连那白痴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咱们快走吧,我已经等不及要见我的云梯了,我的云梯,我的云梯……”
步度根现在说起云梯就开心,最后都拽着马缰绳在草地上扭了起来。
“现在发现不了,就算和连真白痴,到了北地他还发现不了,回了弹汗山总该发现了吧,到时候怎么办?”
“嘿!放心吧哥哥。我们英明神武的和连大王…”爬上马背,步度根温柔地拍了拍骏马的脸颊,这才扭头望向蒲头,轻声说道:“他再也回不到弹汗山了。”
第八十六章 大军压境
鲜卑的云梯,在傍晚被运到了北境长城地下。
“传令戒备!鲜卑人要开始攻城了,准备箭矢!”
此时,城头上已经站了三曲汉军,除了窦良所部之外,最先赶来的是驻守关内九道烽燧的马玩和曹虎两曲军士,九百汉军在城楼上严阵以待,他们的箭已上弦,只待一声号令。
窦良,马玩,曹虎三人站在本部士卒身后,望着几里外的鲜卑大营。
在他们身旁,是手持令旗的旗兵。
“呜~”
鲜卑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马玩望着鲜卑军阵的缓缓逼近,问道:“怎么只有千人攻城,夷狗打的什么鬼主意?”
窦良从鼻孔‘哼’出一声,说道:“这只是试探守军人数的小把戏,他们拖延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摸不清我们究竟有多少守军,夷狗残忍无情,依照我们杀死这些奴隶的时间,他们就能估算出我们的人数。”
“天就要黑了,熬过今晚,我们就守住了。”
“这……”
马玩参加过数次北疆的战役,却从没守卫过长城,不知道这其中的路数,此刻听到鲜卑人以族人性命来推测守军数量不禁瞪大了眼睛。
马玩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此时此刻却不允许他多说。
鲜卑奴隶分成三队扛着云梯已经快要逼近城下三里。
“刀出鞘!”
窦良一声令下,城头上“噌”“噌”的声音响成一片,九百汉军全部拔出武器放在自己脚下。
窦良则扎下弓步,搭上箭矢拉满硬弓,朝着半空中抛射而出。接着角度放低一点,又是一箭射出,再低一点,再一箭射出。
三箭一气呵成,几乎没有丝毫停顿。
三支箭矢在空中划出三道弧线,扎在城下相距不远的位置上,每箭间隔大致在二十步。
鲜卑奴隶离最远的箭矢越来越近,城头上的两方人马心头也越来越紧张,城头上的守军,很多**气都不敢出一口。
即使城下是鲜卑军队中战斗力最弱,装备最差,士卒只有一把青铜兵器的鲜卑奴隶军,那也是鲜卑军队。
城头上的汉军超过半数都是今年才刚刚被发配到北地,不过经受了几个月的训练而已的新兵。
何况在不远处,还有黑压压一片的鲜卑大营,那里面可是有上万鲜卑士兵虎视眈眈。并不是谁都像窦良一般久经战阵,十五年的边疆生涯让窦良看着等鲜卑试探如喝水一般轻松,也只有像他这样在战场上生活了十五年的男人,面对鲜卑的大军压境,才能做到心如止水。
一里之地不过四百多米,鲜卑奴隶们扛着云梯很快就到达了窦良射出最远一箭的距离。
马玩甚至能听到鲜卑奴隶们在奔跑中发出的喘气声。
就是现在!
窦良弓上箭矢离弦而出,同时他大喊道:“抛射!三箭!”
身边旗兵连忙挥舞令旗,红色小旗在城头上分外显眼。
九百汉军手中硬弓几乎在同一时间举起,角度都近乎相同,刹那间九百余支箭矢便如同蝗虫过境一般坠在了鲜卑奴隶的头顶。
他们是边疆守军,练兵时专门学习过抛射的角度,因此箭雨非常集中,齐刷刷地将被笼罩在内的鲜卑士卒钉成刺猬。
只是一波箭雨,便使得鲜卑奴隶们阵型大乱,一驾云梯因为有人被射伤而带着没有被射中的奴隶重重拍在地上,哀嚎声,哭喊声连成一片。
有人运气不好,被箭矢射中喉咙或是脑袋,只这么一下子便一命呜呼,回归马鹿苍神的怀抱。
有人中箭倒地,身上插着三四支箭矢,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尽力让自己瞪大眼睛,嘴里却用力朝外吐着血沫。
还有人被射穿脚掌,身体被钉在地上无法逃脱,只能无助的哀嚎,尽管他们知道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帮助他们。
战场上,最可怕的不是被杀掉的人,而是那些受伤无力再战,却也失去逃跑能力的士兵,没有人后退,即便有上百人被射倒在地,仍旧没有一人后退。没有受伤的奴隶再次抬起云梯,大步跑着冲向萧关。也许他们想退,也许他们想跑。
但在他们身后是身穿铁铠手持长刀的亲卫军,他们不和奴隶一起冲锋,只是远远地吊在奴隶军的后面,左手马鞭右手长刀,指向他们的同族。
“大王有令,后退一步者,斩!”
督战队这种把戏不止蒲头会玩,鲜卑大王和连也会。
城下的鲜卑奴隶如同发了疯一般,摆开双腿朝着城门奔跑。
他们就是敢死队,只有冲上城头才有一线生机,否则就只能死在长城守军的箭雨之下,或是死在身后身着铁甲的大王亲卫的刀下。
“二箭!”
随着窦良一声怒吼,城头的守军再一次将箭雨向城下的鲜卑士兵倾泻下去。日色渐黑,军士们已经看不清楚下面的情形,窦良也只能凭借鲜卑奴隶的速度来预判箭矢激射的方向。
“大王,城头上的汉军没有多少人,每次中箭的奴隶只有一百多人,下令攻城吧!”
蒲头一面擦拭着自己的弧刀,一面对和连说道。
和连骑在马上,张望着对面的城楼,说道:“黑压压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要打你去打。”
一马之地的步度根一定,腾的一下从石头上坐起来,拍着手说道:“既然如此,这头功我们兄弟便要了,大哥,我们去整顿兵马,今夜拿下长城!”
“三箭!”
士卒们射出第三箭,鲜卑奴隶已经兵临城下,第一驾云梯都已经搭在了城楼上。
“马军候守城门北,曹军候守城南!”
……
正当鲜卑奴隶军攀上云梯的时候,马越正领着六百汉骑踏着草原朝萧关疾驰而来。
马越与关羽都持着百斤长柄大刀,古塔儿握着长斧,杨丰马臀上挂着包裹,裹着两柄铁刀。
在他们身后,六百人马着红袍,配环刀背圆盾。
他们都知道,必须将鲜卑人据守在长城之外,请神容易送神难,如果让他们进了长城,再想将他们杀出去难了。
第八十七章 鲜卑攻城
步度根看着面前的五名千夫长,他们高大,健壮,充满了鲜卑男儿的粗豪。
这个号做鲜卑之狼的年前酋长满意的笑了,眯起了龙眼一般的眼睛,抱胸指着千夫长们说道:“两队跟随轲比酋长正面进攻萧关,另外两队骑上你们的骏马,带着弯刀去城墙南北十里的地方,爬上城墙,晚上发动袭击把大门冲开!”
四名千夫长用拳头捶打着胸口向他们的首领效忠,步度根挥手让他们下去,指着最后一名千夫长说道:“巴图,你另有任务。”
步度根对自己的亲卫武士做了个手势,营帐里的亲卫立刻四散出去,禁止一切人入内。
看着自己面前黑塔一般的男人,步度根笑道:“巴图,我记得你是草原上最勇猛的猎人,对吗?”
巴图敲击着自己赤膊的胸膛,沉声说道:“首领,我能为您做什么?”
“我需要你为我狩猎,在长城被攻破的时候。”
……
三百鲜卑奴隶攻上城头,迎接他们的是汉军无尽的刀山箭雨。
一刻钟不到,他们就被城头的汉军杀得一干二净。
窦良皱着眉头,他看到了鲜卑营地的兵马调动。
“鲜卑再一次调动兵马,这一次要来真格的了,一定要守住长城!”
马玩握紧了长枪,手上还有残余的鲜血,传来一股干涩,望着萧关南北两端的绵延数里,说道:“窦军候,鲜卑人如果从两侧城墙上爬上来怎么办?”
窦良笑道:“马军候,你看看外面。”伸手指着长城之下,窦良笑道:“萧关本是秦长城之缺口,后为防御缺口便起萧关增强长城防御,萧关,只有萧关外面有足够的地方让他们安营扎寨,你看看两侧城墙下面都是什么,那是修建在高高的山巅之上的城基。”
抚摸着长城,窦良笑道:“他们的确会翻过三座山,走上几里的山路到没有守军的长城沿线,爬上五丈高的城墙,但那个时候他们已经体虚到无力再战,守军士卒屠其如杀猪宰羊一般。”
“马军候别看鲜卑彪悍,我们凉州人也差不到哪里去,他们不过仗着骏马强弓才能在草原逞凶,下了马来,三个鲜卑奴隶都不是一个北地边军的对手!”
即便如此,马玩还是有些担心,马玩说道:“可如果鲜卑人不与城上守军交战呢,直接混到城下冲击城门呢?”
窦良指着自己的脑袋,笑道:“冲上来,杀掉我们,自然可以开门。我们不死,千斤闸就在城楼上,他们怎么冲?
要想萧关不破,我等……唯死战耳!”
就在此时,曹虎跑过来喊道:“鲜卑……鲜卑人冲上来了,数量很多。”
“放箭!”
这一次的进攻不同于上次,天色已暗,守军看不清城下敌军的数量,也不知道他们的方位,只能通过叫喊声去射击,而城下的敌人却能一清二楚的知道守军的位置。
夜晚,是攻城最好的时间。
在两名千夫长带领下两千名鲜卑士卒奔跑着冲向城墙,视城上倾泻下来的箭雨如无物。
这两千部众平均三个人就有一件简陋的皮甲,甚至百人长还有精良的皮甲在身,箭矢对他们只能造成有限的伤害,他们是步度根部落里的精锐。
弓箭在这个时代,是决胜的必要因素不错,但皮甲铠甲也是应运而生,这些防御装备的存在意味着只有更强有力的弓才能射穿他们,但即便如此弓箭在战场上的统治地位仍旧难以动摇。
因为这个时代的着甲率,太低了。
当鲜卑部众冲上城楼的时候,一场血与铁的真正较量才真正开始。
这些身着兽皮口叼弧刀的鲜卑奴隶嚎叫着爬上城楼,手撑着女墙才站上城楼,手中青铜弧刀闪着寒光便朝着最近的汉军劈下去。根本不需要激励,鲜卑奴隶们都知道,攻下萧关,杀死敌人,他们就能改变自己奴隶的身份,否则不是被守军杀死,就是被自己的主人杀死。
被主人杀死会更痛苦,相比较而言他们更愿意被城头上的汉军杀死。
从他们被指派攻击关卡之后,他们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他们是敢死之士。
窦良抽出环刀,左手挥出铁盾拍在敌人的脸上,巨大的力量直接将这个奋力爬上城楼的倒霉鬼拍了下去,留下一声哀嚎。
“灵州窦良在此,鲜卑夷狗纳命来!”
寒光一闪,一刀斩出,城头上便爆出一蓬鲜血,便有一具尸身从云梯上滚下。
鲜卑人不断从云梯上爬上城头,现在搭在城上可不止三架云梯,而是整整二十架。
萧关不大,能登上城头的至多也就三千人,而此时…两千鲜卑人尽数站在城下,只待从云梯上爬上城楼。
马玩铁枪在手探出如龙,扎入攀上云梯的鲜卑奴隶身上,口中一声怒吼,“夷狗死来!”奋力向上一挑,接着扭腰发力,猛然间长枪掼着敌人的身体砸向云梯。
武人无名,在这个时代凭借功勋跻身军候的没有一个善于之辈,另一曲军候曹虎也不例外,曹虎人如其名,长得高大威猛是个羌人,见鲜卑发动进攻的他便跑到城楼上来,护卫着千斤闸的闸口,常年在北疆守卫边关的男人知道,鲜卑人做的一切努力,即使他们全部攻上来,只要能守住闸口,外面的鲜卑人就进不来。
双臂使力,掌中长矛当做棍棒砸出,鲜卑奴隶就被砸飞到女墙上,口喷鲜血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军候如此勇猛,让麾下士兵也得到了激励,他们爆发出齐声怒吼,渐渐疲惫的身体仿佛又充满了力气,刀盾长枪没有丝毫停歇的朝着鲜卑奴隶的身上砍刺着。
然而,尽管汉军勇猛,可归根结体鲜卑人的奴隶太多了,或者说是他们的数量太少了,九百汉军其中老兵只有四成,剩下的都是初次直面鲜卑人的新兵,他们面对鲜卑人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只能不断地朝着军候所在的城头不断撤退。
城楼上,大半都是鲜卑奴隶的身影。
第八十八章 萧关危及
汉军勇武,鲜卑凶悍。
汉鲜两个民族在光和五年的第一次战役,就在萧关打响。
天已经黑得透彻,夜黑风高,城上上许多地方都是漆黑一片,只能看到不断闪动的刀光,只能听到人们不断发出的哀嚎。
只有城头,城楼上的几堆篝火与火把发出的光亮,才能让汉军们看清身边袍泽的身影。
汉军,已经越来越少了。
马玩、曹虎、窦良三人冲出城楼一番杀戮,由再次冲回城楼门口,三人背靠背互为攻守。
趁着间歇的功夫,马玩擦了一把脸色的血水,大喊道:“窦军候,外面我们的人越来越少了,鲜卑人还在冲上来,而且南北两侧城墙也传来了喊杀的声音!”
曹虎呼哧呼哧的喘着气,骂道:“妈的,这些夷狗,怎么这么多人!恐怕我们守不住了!窦军候,要不要撤退?”
一番砍杀即便是窦良这种武艺高强的人物也禁不住喘着粗气,窦良长刀柱地说道:“不要惊慌,我等能多守一会就多守一会,想必现在马县尉与各部军候都在赶来的路上,太守大人也已经收到烽火的消息正在整顿兵马,我们只需要等马县尉带兵赶到就能把他们冲杀下去。”
是了,三郎现在一定正在带兵赶来。
马玩在心中对自己说,他的后背被鲜卑人用弧刀划出一道伤口,他看不见,但知道自己一直在流血,身上的力气正在慢慢消失,他害怕自己等不到他们过来了。
城楼上的汉军老卒已经十不存三,聚在马玩等人身边的只有五六十人,然而在外面的鲜卑人还有黑压压一片,根本看不清有多少。
三名军候只能看到自己袍泽兄弟不断的倒在鲜卑外族的刀下,鲜血染红了城头。
“马军候!曹军候!可敢与我窦良再冲杀一番!”
“杀他娘的!”
“军候相邀,玩安敢不从!”
窦良一声怒吼,左手握刀,右手将铁盾横在身前,马玩曹虎持枪握矛跟在窦良左右,三人结阵朝着鲜卑奴隶聚集的地方便冲杀过去。
三人一往无前地在城楼上左冲右突,窦良手中宽大的铁盾开道,所到之处凡是阻挡他们的奴隶全被窦良撞到,接着就是寒光一闪一柄缳首利刃便将其斩为两段,八九个鲜卑奴隶想要阻拦,突然惨叫连连,只见窦良身后闪出一俊秀青年,手持铁枪,枪出如龙,手腕翻转间便在鲜卑奴隶身上扎出几点血花。
“马军候勇武!”
曹虎见马玩如此勇武,他也不甘落后,跃出战团身体猛然旋动,手中铁矛做棒摔劈而出,一丈内的鲜卑奴隶便发出几声惨叫倒飞出去。
三人硬是在鲜卑人潮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巍峨的长城上遍地尸骸,女墙上以褐色随意涂鸦出大片血污,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尽管三人勇武,在鲜卑奴隶中冲杀数个来回,汉军仍旧难以支撑,此时萧关南北长城也有大队奴隶冲了过来,而汉军援军还没有赶到。
曹虎拄着铁枪,几番冲杀即便身上穿戴军候铁铠,仍旧伤痕累累,大口喘着粗气,曹虎骂道:“妈的,夷狗越来越多,他们爬上城墙了,窦军候,马军候,让弟兄们撤下去吧,不然都得死在这里!”
马玩拿不定主意,他已经无力开口说话了,长大了嘴巴呼吸着,身上的刀口不断蚕食着他的体力。
每时每刻,城头上都充斥着厮杀,有人倒下,有人爬起,有人挥舞刀刃,有人重伤不治,有人死去,有人哀嚎。
他们有些人曾经是奴隶,有些人曾经是罪犯。
现在……他们是战士。
情形万分危急,窦良却笑了出来,他说道:“我的袍泽兄弟们,为这城墙流够了血,他们等我也等的够久了……”发直的眼睛,窦良怒吼道:“汉军听令!无力再战者,胆小怯战者,退下城头!我决意与鲜卑夷狗血战到底!敢战之士,汉家儿郎,随我冲杀!”
“杀!”
“血战到底!”
“城在人在!”
五十余名汉军,各个带伤,他们衣甲残破,甚至有人持着断刀折戟,发出坚定的吼声抵挡着鲜卑奴隶的每一次冲杀,他们要为汉家流尽最后一滴鲜血。
“死战!”
大汉制式环首刀每一次劈出,都带出一蓬血花。
鲜卑青铜弧刀每一次挥击,也会传出一声惨叫。
窦良怒吼一声顶着铁盾朝着人群冲了出去,铁盾携着巨大的力量顶翻四个鲜卑奴隶,猛然挥出铁盾,将一鲜卑奴隶拍飞,血光一闪,环刀上映出鲜卑奴隶绝望的眼神。
“人在城在!”
人群中,马玩看到一个威武的鲜卑汉子,身披青铜大铠手持一柄骨朵,所到之处尽是披靡,鲜卑奴隶多聚拢在他的身边,看起来是个头目。
“不能让他再屠杀袍泽了!”
与身侧的曹虎对视一眼,马玩咬着牙朝着那鲜卑头目冲去,曹虎也毫不犹豫地握着铁矛冲了上去。
越过汉军军阵,曹虎一跃而起掌中铁枪半空中横扫而出,几个挥舞着弧刀冲上来的奴隶想要阻拦,瞬间就被拍飞出去。
空中划过的弧刀在曹虎身上留下几道伤痕,踏着鲜卑奴隶的肩膀曹虎高高跃起,在空中拧身冲向鲜卑头目。
鲜卑汉子也察觉到了突如其来的危险,猛然抬头看着高高跃起的身影,鲜卑头目满是血丝的目光冷冽,狞笑着手推骨朵向上一封。
超过三十斤的铁矛含着扭腰带出的全身力气,曹虎一声怒吼,铁枪带着可摧金石的力量朝着鲜卑头目砸去。
“破!”
一声金石之音在耳边炸响,曹虎的虎口破开,双臂不住发颤,而鲜卑头目仍旧站在那里,只不过情形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就在此时,曹虎身后跃起一道身影,马玩踏着曹虎肩膀跃起,铁枪猛然刺出。
“噗!”
马玩一击得手,倒提着铁矛从鲜卑头目的脖颈间抽出,甩出半圆逼退周围敌人。
“曹虎,可无大碍?”
曹虎铁枪撑着身体,弓着身喘着粗气,但眼神始终虎视眈眈地盯着周围敌人,说道:“无妨!”
二人在乱军中靠背而立,周围喊杀声震天,鲜卑奴隶如潮水一般涌来,萧关,就要失守了。
“三郎,你怎么还不来?”
第八十九章 老曹没了
“汉军何在!”
就在萧关即将陷落的危急关头,马越领着千余汉骑一路奔驰,终于在紧要关头冲进萧关。
远远望见城头上一片混乱,马越心急如焚,勒马大喝一声:“汉军何在!”
混乱的不止城头,马越这一声大喝,竟喝出来近百人的汉军溃军,在城楼上的战斗开始后,便陆续有胆小鬼从城头上退下来,他们有人躲在城楼洞里,有人躲在关口里。
这些避战胆怯的混蛋!
马越在心中暗骂一声,对众人说道:“彭军候与王军候带人从左侧城墙向城楼冲杀,孟仟、孟纨两位军候从右侧城墙突入,关军候跟我直接冲上城楼!”
此时情形万分危急,根本不需要再多说什么,跟在马越身后四名军候在马上抱拳行礼,提着自家的兵器便领着部属朝着台阶冲去。
而马越也毫不犹豫地带着剩下的六百军卒冲上城头。
“汉军!汉朝的援军到了,快!跟我杀!”
汉朝守军红色的军服在火光照耀下尤为显眼,城头上眼尖的鲜卑头目看到立即握着弯刀指着正跑上城楼的他们,呼喝着要部属下杀死他们,全力阻止他们登上城楼。
“凉州马越在此,夷狗受死!”
他吼出一声,并不是为了让敌人知道他叫马越,他的名号远远没有那么吓人,他只是想让城头的汉军知道,援军来了!
马越两步并作三步快登了几级台阶,倒提着长刀就要让面前的敌人明白阻挡他的代价,却见到身侧几道身影飞出,他快,有些人比他还快。
身披铁铠威武高大的关羽一马当先,长刀扫开几个冲上来阻挡去路的敌人登上城楼,百斤长刀在他手中轻若无物,连番斩落数名敌军如入无人之境,关羽的武艺,即使只是提着短刀,等闲人等也不是他的对手,这可是力能博虎的勇士。
何况如今,关羽有了马越为他打造的偃月长刀,人潮中关羽挥舞长兵器携着千斤神力更是无往不利,犹如天神下凡一般。
一刀两断。
说得容易,但刀下两段的是人的身体,哪有那么容易,除了关羽之外恐怕几人中没人有这么强的实力。
在关羽身后是一身皮甲戴着鬼头面具的杨丰,手握两柄环刀动若疯虎,一头扎进鲜卑人群中,两柄环刀如同蝴蝶薄翼一般,刀刀在敌人的要害部位划过。
不过数息之间,当马越冲上城头的时候,这两尊杀神已经在城墙上冲出一道足矣容纳十余人的空地,在马越身后汉军鱼贯而上,嚎叫着冲杀出去。
“马玩何在!”
扫视城关周围,马越却根本看不到马玩窦良等人的身影,城头上已经被鲜卑人潮所淹没,到处都是舞着青铜弧刀的鲜卑奴隶的身影,根本看到一个站着的汉军。
城楼!
“马玩何在!”
一眼望去,马越就看到城上的鲜卑奴隶除了对付己方援军的一披人,所有鲜卑人都紧紧围绕着城楼,萧关还没有被攻下!
马玩他们一定躲在城楼里反击,当下马越紧握长刀朝着城楼冲了上去,黑汉古塔儿提着长斧紧随其后。
马越握刀的双手发出小幅度的颤抖。
“汉军听令!守护城楼!”
一声呐喊,马越首当其冲,一刀斩出扫开冲上来的数名鲜卑敌人,“汉军儿郎,跟我冲锋!”
关羽杨丰等人左右护卫,众人领着数十军士在城上冲出一道缺口,不过片刻数百汉军鱼贯而上冲向城楼。
城门楼是最城上最明亮的地方,篝火与敌军环绕之中,马越一眼就看到据守门口而战的马玩与窦良,二人兵甲残破,遍身血迹都成了褐色。
“哥哥莫慌,三郎来也!”
此时城上无论是守军还是鲜卑奴隶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数百汉军生力军的出现立即扭转了局势。
杀过重围,马越刚到二人面前,马玩与窦良都如释重负。
“三郎,城门……没丢。”
马越笑道:“你们没事就好,城丢了还能再抢……”
马越话还没说完,就见马玩腿一软就倒了下去,窦良急忙撑住,解开衣甲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内衬都已经与血肉黏在一起,此时衣甲一揭血肉再次与衣物分离,交错着数道深浅不一的伤痕。
试探了呼吸,又仔细查探一边,窦良说道:“县尉无忧,马军候身上都是皮肉伤,力战脱力而昏倒,没有大碍。”
马越点头,环视周围却没有发现曹虎的身影,问道:“曹军候呢?”
摇了摇头,窦良平静地说道:“老曹没了,力战而死,没堕汉家儿郎的威风。”
马越努努嘴,没有说话只是点头,咬了咬牙,他说道:“军候暂且在城楼休息,防务交给我。”
说罢,马越扭头大喝道:“结阵!左右冲杀!”
“关大哥领军将鲜卑人向北驱赶,剩余汉军随我向南冲杀!”
城下,眼看就能夺下城楼却来了援军,冲胸顿足的和连恼羞成怒,指着步度根的鼻子骂道:“西部落全是这等废物?五千人打不下一个只有几百守军的萧关?”
蒲头素知步度根脾气乖戾,生怕自己这同父异母的弟弟暴怒而喝骂和连,哪里知道接下来的场景让他跌破眼睛。
一向骄傲的步度根听到和连喝骂居然滚鞍下马跪在和连马前,急忙说道:“大王勿怪,大王勿怪,本就要将城头攻下了啊!错不在步度根,而在那汉军援军。”
和连骂完步度根就有些后悔,不安的将视线转到城头上,步度根的马前一跪让和连瞪大了眼睛,接着咧嘴笑了起来,说道:“哈哈,从前的西部落大人就是在父亲面前可也没有如此低头过啊!莫非今日城上的一战将部落大人的胆气都打没了吗?”
步度根抬起头,羞愧一般满面通红,瞪着眼睛说道:“我不能接受如此失败,大王兵马雄壮,请大王再发兵攻打萧关!”
弥加在一旁笑道:“西部落大人说的哪里话,大王一定会再出兵攻打萧关,你大可不必如此啊。”
和连坐在马上,满面笑意,他很满足步度根这样强势的部落大人跪在他的马前,半晌,马鞭朝着城门一挥,喝道:“全军押上!攻打萧关!”
马蹄轰响间,步度根脑袋深深埋在地上,没有人看见他的脸上堆满了诡异的冷笑,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光芒。
第九十章 死里逃生
在彭脱关羽马越等人的联合绞杀之下,付出了不大的伤亡城头上的敌人很快被清剿干净。
“窦军候,关内还有多少城防物资?”
“羊头石,磨盘,油,沙,刀,镰,锄头,都没用过,箭矢还有上万。”
马越点头,羊头石就是如羊头大小的石头,每块一二十斤,与磨盘一般用于砸城下攻城部队,不过羊头石砸人,磨盘砸冲车。
“来人,于关中武库取出磨盘堆堵在城门后。”
秋风,从西边吹过来。
身旁士卒跑去传令,马越转身进了门楼。
马玩还是没有醒过来,尽管呼吸平稳马越仍旧难以放心。
窦良站在马越身侧,说道:“县尉不必忧心,马军候没有大碍,月余光景就可恢复如初,当务之急是守卫萧关,鲜卑人不会给我们多少时间。”
马越点头,问道:“鲜卑还有多少人?”
窦良想了想,说道:“如果入夜他们没有援军,超过一万不到三万,先是一千后是三五千,应当还有万余敌人。”
秋风,从西边吹过来,风很大,吹得人骨子里发冷。
马越皱着眉只想骂娘,即便是没有攻城器具,不同攻城方法只知道用人命来攻城的鲜卑人,过万的敌军,他只有一千多点士卒,其中还有三百伤兵。
怎么守?
“一千对过万的敌军,不可能守得住,窦军候,你戍边十余年,可曾遇到如此一般的战役?是如何守住的?”
窦良笑道:“很难守住,除非他们站在城下当靶子让我们射。”
马越惊讶道:“那要如何,难道要弃城而逃?”
“当然会弃城而逃,就如县尉所言,城丢了抢回来就是了。眼下连轴重民夫都还没到,我们靠着千余军卒死守只是取死之道。”顿了一下,窦良接着说道:“不过在弃城之前,我等要尽最大努力减少敌军数量,这些人对北地百姓而言每一个都是灾难。”
马越看了孟仟孟纨还有王卫一眼,他们都没什么异议,便点头说道:“王军候,率本部人马护送马窦二位军候与伤兵先行撤退,同苏县令汇合,将轴重运回灵州。”
“彭脱,率你部下在关内等我,拿上锄头。”看着剩下的关羽、孟家兄弟三人,马越说道:“三位,请领部下将羊头石磨盘等城防物资搬运到城头,鲜卑下次攻城,我等要在这里再与鲜卑人打上一场!”
三人叉手应道:“诺!”
顺着登城阶梯进关内,彭脱正等着马越,马越说道:“鲜卑人入城之后便是一马平川,除了要塞与县城便无险可守,我等要拖缓他们进攻的速度,等到郡中兵马齐至便不惧其大队人马。”
“因此,我要你等这样如此,如此这般……”
彭脱带着人走了,在走之前,他领着属下将城内所有建筑全抹上了油脂,油脂没了便以干草堆在屋里屋外,甚至就连动物毛皮、秸秆这些东西都被他全部利用起来。
走的时候,他手下的三百人带走了关内所有的绳索与锄头。
关内还有七百多人,七百多匹马,他们面对的,是上万人马。
“县尉,鲜卑人要攻城了!”
牛角号声再次响起,城外轰响的脚步声带给马越的压迫感非常强烈。
马越紧握弩臂,极力想要克制身体的颤抖,他很害怕。
关羽拍了拍马越的肩膀,没有说话。
秋风,从西边吹过来,吹得人心里发热。
环顾四周,马越看到了许多熟悉的脸庞,关羽、杨丰、古塔儿、还有许多从陇县跟随他一路来到帝国北疆最遥远长城边塞的士卒。
城下,数不清的鲜卑人扛着无数云梯在夜色的掩护下跨步而来,到了城下二里快步跑向关口,万人冲锋让众人脚下的土夯城墙传来震荡。
敌人,太多了。
“射!”
马越不懂什么三箭,二箭的距离,反正夜晚也看不清,他只知道敌人现在这种密度,随手一箭都能射到人。
箭雨向下倾泻的同时,城下也有箭雨被射上来,力度不大但数量可怕。
“隐蔽!”
“快躲起来!”
尽管守军很快隐蔽,仍旧有人躲闪不及被箭矢射中,有些人运气好些,被一击毙命,有些人运气差些,靠在城墙后哀嚎。
趁着守军躲避箭雨的时间,云梯便依次搭在了城上。
“扔羊头石,镰斧!”
鲜卑士兵顺着云梯向上攀爬,城头上丢下无数羊头大小的石块,鲜卑人碰到就是重伤,挨上就死。
镰刀、斧头,在这种时候都是守城利器,旋转着从城头飞下,一下子几百件这种东西丢下来也对攻城部队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眼看着鲜卑人就快要爬上城墙,马越高声喝道:“所有人,撤退!马在城门口!”
“所有陇县老卒,带上弓箭跟我断后!”
长城守军良莠不齐,撤退谈不上有序,混乱中难得的是那些跟随马越一路走来的陇县精骑从各自的队列中跑出,朝着马越汇合。
来不及查看是否有人掉队,马越粗略地环视一眼便朝着城门奔去,关羽、杨丰、古塔儿与数十陇县老兵紧随其后。
鲜卑奴隶军终于站上城头,这些奴隶此时成了最凶猛的恶煞,一个个嘶吼着提着弧刀弓箭以更快的速度奔下阶梯追杀汉军。
一切都在与时间赛跑,马越等人身后就是鲜卑奴隶们的箭雨,关内的十里道路成了生与死的赛道。
长跑,是他们这些人的强项!
从他们跟随马越起,几乎每天都会绕着陇县跑上三十里路,他们的训练在此时救了他们的性命。
也只有他们,才能完成这次战斗任务!
“城门口有火盆……引火放箭烧城!”
马越早已做好了打算,此时冲进城里的鲜卑人足有七八千人,关内堆满了鲜卑人,所有冲入关内的鲜卑人都追着马越跑向城门。
“放悬门,冲过去放下悬门就能将鲜卑人堵在城里!”
悬门,有别于城门的另一道门,重近千斤,平时悬挂于城门之上,以绞索放下,开的很困难,但关起来非常容易。
必须要有人上城放悬门,可放悬门那个人就不好逃走了。
跑到城下,所有人解下弓箭引火朝着关内随意散射,数十支火箭飞向木质建筑。
这些房屋都涂着油脂,火箭扎上去一点就燃起火焰,屋内堆着干草杂物,越烧越旺。
众人不过射出两箭,火焰刚刚烧起来,鲜卑人的距离却越来越近,就要来不及撤退了,马越喊道:“所有人撤退!”
马越与关羽几人继续张弓搭箭,马越只有这时才放下强弩换用弓箭,此时不需要准头。
鲜卑人已经冲至三百步!
怎么办,再不放悬门被鲜卑追出城全都要完蛋。
怎么办,怎么办!
所有人都跑的差不多,马越也终于下定决心。他跑向城门,朝城上喊道:“二哥快走!阿若,放悬门!”
城头上的杨阿若带着厉鬼面具看不到表情,毫无犹豫一刀斩断绞索,即使他知道这一刀之后自己插翅难逃!
千斤悬门轰然而下!
“砰!”
悬门猛然砸在了马越向上托起的手上,巨大的力量几乎将他的脚掌压入土里,浑身骨头都发出响声。
“噗!”
坠下的悬门何止千斤,砸得马越气血上涌直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阿若……快下来……我……我给你扛着。”
说到一半,马越手上一轻,关羽和古塔儿与他一起托起悬门。
鲜卑人冲至二百步!
杨阿若从城上跑下,从身后箭斛中抽出一支羽箭挽强弓朝着冲来的鲜卑人瞄也不瞄一箭过去便倒下一个。
冲至近前杨阿若抓起马越与关羽的两柄长刀搭在门下,窜出城门。
几乎是杨阿若冲出城门的瞬间,关羽马越古塔儿对视一眼,快速矮身滚出城墙。
两柄精铁制成的长刀没有挨过一瞬便被千斤悬门压断,大门轰然落下,激起大片尘埃。
“轰!”
马越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穿着粗气,杨丰一手扯下厉鬼面具扔到一旁也是一样坐在地上,关羽古塔儿二人摆弄着手臂活动胫骨,几人皆是灰头土脸。
对视片刻,四人哄然大笑。
“咳……咳!”
马越喷出一口血沫,即便如此,他仍然在笑,疯狂的笑。
秋风,从西边吹过来,风吹起了马越的头发,风吹得萧关陷入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