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大战前夕
“殿下,檄文中的兵马……写多少合适?”
檄文,其实说白了也就是在战前传告天下,让自己占个理字罢了。
当担任文书的姜维问到马越这个的时候,马越刚刚从凉王宫中的寝宫出来,他道别了蔡琰与甄宓,这一仗他要亲自指挥。
他的兄长,还在华山之巅看着他呢!
“陇都附近有多少人马?”马越由亲随服侍着整盔带甲,听姜维说道:“回殿下,马超将军的益州军已经向秦川古道进发,兵马四万。张任将军的三万东州军整备完毕,在陇关以西待命;李虎将军的氐人军在陇都以西扎营,一样也是三万兵马;程银校尉的本部兵马万两千在张家川候命;马腾将军的部下也听令在陇都城西大营驻扎,等待您的军令。奉亭侯杨丰已率一万五千劈柴武士东下三辅做战前准备……再算上马铁将军、正在整备的金城韩将军,这个数目可能要达十五万之巨。”
马越扣上兜鍪,披上麻布外衬后轻轻点头问道:“这些兵马的后方辎重,可募集到足够的民夫?”
“陇都临时征调九市十八街的商贾卫队,组成超过十万的辎重军,用以运送粮草。这块事情是张世平校尉负责,只不过商贾的军队集结起来要比大军稍晚,殿下您看何时出兵比较合适?”
“下个月,等朝廷做出部署,一次性击溃他们。”马越回头对姜维说道:“而且辎重需要先行,否则等战事开启,粮草一旦吃紧便不攻自破,我们将要面临的是艰难的攻关战。”
“那您看,这檄文上号多少兵马,二十万勤王军?”
“不用了,就号称百万大军吧。”马越拍了拍衣甲,他已经许多年未曾如此严整的顶盔掼甲了,转头对姜维说道:“命各地将军赶来陇都见我!”
他的确能动员出百万大军,但那并非是全职业化军人,而是类似战国时期的全民皆兵,凉州的青壮年男子要全部下发兵甲拉出去打仗了……整个凉州的全职业军士也只有不到七万,此次却要从凉州动员出二十万兵力,再加上超过十万的辎重军,对凉国国力的损耗,不可谓不大。
他处心积虑十几年攒出的家底,这一仗打过去眼看就要败光。
这一战,他只能胜,不能败!
陇都,凉王宫。
全副武装的凉王马越坐在上首,下面是各地匆匆赶来的将军太守,有屯驻陇地的东州军首领张任、仇池山氐王李虎与白马氐王阿贵、校尉程银、张世平、匠作将军刘坏等人。当然,最德高望重者也不会少了金城将军韩文约。
“我们要打这一仗了,看得出,诸君都有所准备。”马越问道:“对于此战,陇都在座负责的便是洛阳以西的大片土地,攻打,并守住……孤已传信关云长,命他即日起全权都督冀、幽二州兵马大权,攻陷洛阳以东土地。诸君有何看法,便说出来吧。”
“殿下,臣有话说。”出乎意料地,最早急着跳起来说话的不是那些将军,竟是刘坏这个在战争领域毫无建树的将军,“若殿下只寄望于攻取潼关,臣帮不上忙。但若是攻打洛阳,臣在即将到来的潼关之战能够做些帮助……炼铁司的投石炮,有了更大的进步,一百二十息时间能够完成组装,组装完毕后无法移动,能将百斤巨石投射出五百步距离,三百步内落点不超过五十步。”
“而这样的投石炮,运送时只需三驾马车便可运输,炼铁司已经制成超过三百架投石炮,足够将潼关城门楼砸成废墟!”刘坏说到技术上的事情显得极为骄傲,抬起一个手指说道:“如果殿下给臣一个时辰,臣会将潼关城门楼砸翻,甚至砸裂城关……如果您给臣两个时辰,臣便将投石炮架设在华山山麓之上,向关内抛射,杀伤朝廷兵马!”
“如果您给臣三个时辰,在石料充足的前提下。”刘坏的眼睛放出光芒来,伸出三个手指说道:“臣在潼关外铺就一条直通关内的石路,任由我凉**士攀上城头!”
“好!”马越击掌说道,那你便为先锋军,督帅炼铁司匠人去华山烧打石料,主力大军会在潼关以西与朝廷兵马对峙,孤给你十日,十日之后孤要见到足够的石料!”
刘坏领命,便走出凉王宫……后面的兵马部署与他都没什么关系了,他肩膀上的任务很重,在十日之内赶制出超过一万块百斤巨石可不是轻巧的活计,他必须要早做准备。
在他之后,是金城韩文约拱手,这个老迈的将军如今须发皆白,但眼神中却仍旧有着过往的傲气与精神,拱手说道:“殿下,此战,可有兵临洛阳的机会?”
马越轻轻点头,问道:“怎么?”
“老臣请战,请为元帅,执掌大军向东攻打!”韩遂的心里一直有团火,越是垂垂老矣,对此生的遗憾才越是记得清楚……上一次他回望洛阳高耸的城阙,他以为自己再回到洛阳就是兵临城下之日了,为此他势不可挡,于半壁凉州起十万叛军,纵横关右无人能挡,他打退了皇甫嵩、打退了董卓、打退了马腾,最终因如今王座上这个男人而止步。
那一战,绝了他回望洛阳的心。
但是今天,他知道自己还有可能能够回到洛阳,在他垂垂老矣之时,还能再回到那座城池之下,看一眼……他只想看一眼,看一眼就满足了。
因此,他一定要争取到主帅大军的机会!
群臣都被韩遂这句请战惊到了,谁不知道这场战争凉王殿下要亲自掌军,此时韩遂却说出这样的请求,就连马越都皱起眉头说道:“韩将军,给我一个理由,让你领军的理由。”
“殿下,二十七年了,老臣没从韩遂变回韩约,老臣已经认命了。”韩遂说起此事时没有老泪纵横,只是云淡风轻地讲述着他的故事,却将人们的记忆带回二十七年前那个战乱蜂起的岁月,“老臣想再领军一次,为此,老臣已联高山青海羌下山,凉州十五部羌军十万,可再为殿下战上一次!”
凉王殿下,论造反,您不如韩某人!
所有人,都被垂垂老矣的凉州老将、二十年前除张角外天下最强的起义军首领,韩遂的大手笔镇住了。
凉州之地,马凉王才堪堪起十五万兵马,一个韩遂,竟能将高山之上的青海羌都请下来,联结各个羌部十万兵马?
虽然人人都知道羌人作战是什么模样,十万兵就有十万只羊,他们那不叫行军打仗,那是游牧掠夺。
但多出来十万不需要提供辎重的兵员是什么概念?意味着凉国此战真的能将十五年积攒的武库装甲战刃统统清空,意味着凉王麾下一支强大的军队!
“韩将军,既然你求战心切,你可督帅五万羌军、三万东州兵、三万氐人军为前军统帅,孤加封你为镇东将军,即日出关围困潼关,如何?”
他要的是围困,不是攻打……他要给刘坏足够的时间采集石料,一鼓作气在潼关之下砸出一条通关之路,直攻洛阳。
脸面已经撕破了,他要为兄复仇。
在凉国,已经不存在马氏一族的家事,马氏一族的家事便是国事,国事,便是政治。
这一仗只有两个战略目的,第一,为马宗复仇;第二,打到皇帝退位!
韩遂可以做前军元帅,但中军大帅他是一定要自己来做的,前军是用来打仗,他这个中军则就是在居中协调个方向的军团……董卓的兵马、马超的军队、并州的杨奉、劈柴院的杨丰、甚至还有关羽的兵团、杜畿的青凉武卒、徐晃的徐州战场,还有他们的生力军,正在回援陇都的征西将军马玩!
“既然如此,诸君若再无异议,便准备出征吧,向潼关进发!”
众将高声呐喊,就在宫议即将解散之时,崔均突然带着一名使者进来,急切地说道:“殿下,朝廷使臣,带着圣旨要宣读。”
马越没有皱眉头,只是在眼中闪过代表着杀戮的暴虐气息,这才抬手说道:“说吧,朝廷有什么旨意,读就是了。”
那使者攥着诏书,左顾右盼都觉得这般准备出征的凉国将领十个里八个打算掏刀将自己杀了头颅悬于长矛之上,用自己的鲜血来祭旗。
他不禁暗自思衬,这时候宣读诏书这些人会跪拜吗?恐怕不会。
于是他也没有宣读诏书,只是拱了拱手对凉王施礼,随后说道:“陛下告凉王,潼关之战完全是个误会,如今洛阳不稳,天下不靖,陛下希望请您前去洛阳坐镇,执掌大权以安天下。”
群臣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居然战争还没开始,朝廷就已经服软了。
马越却是笑了,对使臣说道:“陛下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陛下还说,要以诸侯之礼为马将军出殡,陵墓便选在茂陵。”
“家兄的陵墓,便无需陛下挂念了,马某自会去做,这事情还在孤祭拜家兄之后再做决定,至于陛下的召见,既然皇帝召见孤去洛阳,孤便一定会去的,放心吧。”马越脸上带着些许的笑容,还十分温和地眨了眨眼睛,这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只不过……孤不会一个人去,回去告诉曹丞相,准备迎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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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遍地开花
少年时连一个狱卒都吓不倒的小娃娃,三十七年后剑指皇都。
彰山里的孩子长大了。
戎马一生,举着长水大旗的他曾在大陆泽战场上踩下脚印,整个天下都有他的马蹄。
马越跪坐在他的御驾中,五匹凉国最雄健的骏马披着黑红色的轻型甲胄,朱樱迎风而摆。
六丈高的华盖以七重精铁制成,不着丝毫羽饰,七十二颗小銮铃当风吹起时带起清脆的响声,好似宫商角徵。
人们常说,草莽出身的凉王殿下穿不惯达官贵人的绫罗绸缎,但这一次他必须配足了这些东西……以示正统。
檄文中说凉国大军出动是为了勤王,可当今天下早就不吃这一套了,对这事稍微上心一点的都知道。
他要去勤皇!
这一次他没有拔剑,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佩剑,他只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盘起双腿身体前倾,用手臂撑着左膝,抬起右手轻轻向着东边的方向摆了一下。
刀剑出鞘的清脆响声在耳边响起,两百名凉国最精锐的覆甲王骑抽出弧刀,在亲军首领的指挥下在凉王銮驾旁策马狂奔,高声喊出军令。
“凉王有令……出征!”
军令在陇都城外响起,三万东州兵整甲列队。
“凉王有令……出征!”
军令在陇关以西传彻,氐人勇士攥紧磨砺后的战斧锋芒。
“凉王有令……出征!”
军令在张家川荡起回响,最后一架石炮支架装上马车,雄健的男人扬起马鞭的轻响。
“凉王有令……出征!”
军令在金城羌部响起,高山上奔下骑着牦牛的西海羌,脸颊通红的骑手在路上便解下皮袄披在胯间。
从陇关到金城,数百里之地皆为凉王之兵势,皆尊凉王之号令,甚至在个人意志之下的一草一木都悉听尊便。
马蹄踱步溅起的新泥在谨遵号令,满载粮草的麻袋在骑夫的马背上高喊着遵命,高山雪原健壮的牦牛的长毛带着凛冬的气息飘荡着但凭君意。
黄河北岸,魏郡。
关羽策马向前,睥睨天下的名将仿佛目空一切,擎着追随多年的长刀望向远方天水一色的岸边,扬刀沉声说道:“冀州军,前进!”
凉**中,凉地大多兵员皆为新兵,甚至超过半数的兵马都没见过血。而冀州军,则是最骁勇善战的州域兵马。
灭公孙瓒,安定冀州,斩刘和,夺取幽州……这支兵马可谓身经百战。
关云长从不担心失败,因为关云长从不失败。
一千七百艘快船,冀州的兵,冀州的马,以最快的速度运送至对岸。
朝廷最多的兵马都部署在潼关沿线以及守备河东,在荥阳这块土地上本就无多少兵马驻守……这些穿着红衣红甲的汉军将士只能在见到接天连地的凉国旗帜之后毫不犹豫地向西逃窜……闻风而逃。
朝廷将军夏侯渊在抢夺潼关一战射死凉国宗室马宗的事情早已人尽皆知,为此而感到心慌的可不仅仅是洛都的皇帝与曹丞相,这些汉朝边疆的驻防军士远远比他们要感到害怕。
没错,汉朝边疆。
尽管在明面上,人们都知道,汉朝的边疆北抵弹汉山鲜卑王庭故地、西至贵霜边境、东越盖马大山、南至夷洲诸岛。
但是谁都清楚,那些土地的实际掌控者并不属于洛阳皇宫里的小皇帝……那些土地可能是凉王的,可也可能悬挂着孙氏的大旗,从实际意义上来看,整个河南尹,即是朝廷的京畿,也是汉朝的边疆。
这些边防守将可不希望自己与关羽那样威名赫赫的将军对阵。
说来也是,这年头真有本事的都已自寻出路,或另仕诸侯,或自立为王。倒不是说朝廷也没有忠志之士,只是自从袁氏一脉士人断绝,那些活跃于先帝时期的大族大多只觉前途灰暗,皆退隐山林之中做一闲云野鹤不问世事。
凉字大旗飘荡在黄河南岸,荥阳的汉军兵马便已经向西撤走,留下一座一万户人口的小城,须发斑白的县尊拜倒在门口,迎接凉国天军。
只求……凶狠成性的凉国铁骑不要伤害百姓黎民。
大人物的南征北战,可百姓何辜?
关羽不是会纵兵抢夺的那种将军,尽管以战养战已经成为战场上的通则,但凉国的发令使得这种凶蛮的掠夺有了一种更加规范化的手段。
按丁抽粮税。
一丁半石,攻下的城池一次性募集到足够的粮草,然后继续向下一座城池进发。
尽管这一样对百姓来说是沉重的压力,但至少能保全下他们的性命。
但面对大环境上各地诸侯私兵皆行劫掠之事的条件下,凉**队中也难以避免抢夺百姓财物的‘坏兵’。
而往往,这种军卒在战场上作战又比寻常士卒勇猛,因为他们的心中有着更大的**,凉**士在战场上斩级的功绩在战后分配战力可是有着很高的比重。
因而,这些会抢夺百姓财物的军卒,往往被独立成军,驻扎在远离城池的地方,当战事一起,他们也是最凶猛的前锋军。
现在正是用人之际!
……
凉州兵马出兵潼关,冀州兵马南下荥阳,而南方的战事也未曾停止过。
马擎最终还是无法与马岱合兵一处,在豫州的田间地头听闻州牧马伯瞻在收到父亲的死讯后便督帅兵马一路北上,马擎知道这件事他差不上手了。
徐州才是他的主战场!
糜竺依承诺在马擎回到下邳国时将新建的五座兵马大营统帅权交给凉国世子,而马擎作为回报,任糜竺为军机参赞、糜芳为督军校尉……徐州终于完全陷入战争的泥潭当中,下邳国的参战意味着整个徐州加入全面战争的战场。
马擎不是个多大度的人,尤其无法容忍偷袭自己的敌人还活在世上……无论那个人是谁!
他不像知晓天下名将的父亲,会情不自禁地以后世对各人的评价来影响自己的主观判断,他才不在乎什么世之虎将、当时猛将之流。
生于陇都寒冬腊月的天之骄子头脑观点中,猛士,理应供自己驱驰;智士,就该为自己谋划。
这没有凭什么,不是早就有人说过……习得文武艺,卖入帝王家!
他爹不是帝,那也是个王啊!
投身江东叛党,本身就已是罪大恶极之举了。
哪里会有什么宽恕?
三万兵马自彭泽北岸一路向北进发,根据糜氏探马在初春的回报,在马擎兵败之后,徐州的凉**队无意再与江东兵马征战,徐晃不求攻城略地,只求保留有生力量。
徐州的冬天来得较晚一些,而马擎又败得有些早,这间接导致徐晃在马擎兵败到完全入冬之后一直在后撤收缩防御。
至孙氏停止北进,凉国失去了徐州南部的大片土地与城池,将超过七万的兵马囤聚于徐州最北部的琅琊国内,将这块狭小的土地防守地固若金汤。
度过了一个相安无事的冬季,进入春季后孙氏继续召集人马向北挺近,意在趁此机会夺下整个徐州。
凉国的战线太长,孙坚很明白,在这个时候凉国首要任务一定是向朝廷大举进攻……这便意味着他有时间收拢整个天下之南的土地,这是孙氏最后的机会。
最后……争霸天下的机会!
孙坚不会放弃,马擎也不会。
琅琊国已经成为混乱的战场,孙氏的主力军正在即丘、沭水一线与徐晃打得如火如荼,而马擎则督率着三万糜氏家兵分为三路,向着沭水行军而去。
糜竺一部有三千余人,与糜芳率领的八千兵马合兵一处,向东海剡县的祈水上游行进,糜竺的使命不在征战,而在上游筑坝聚水……糜芳的七千步卒则作为诱饵,在祈水下游的缯山脚下安营扎寨。
一旦下游爆发战斗,上游的大坝轰踏,便可将敌军近半淹死在祈水之中。
而马擎与董钝则率领着主力部队埋伏在缯山的密林之中,在大水发出之后,便可以围捕敌军溃军……最大化地消灭敌军的战斗意志。
马擎已部下了天罗地网,只等孙氏的兵马发现他们了。
他不会主动引诱敌军,因为他的父亲时常告诫他,孙坚用兵如神,要他千万小心……所以,他不会让自己率先露出破绽。
……
凉国乘风破浪的海船,搭载着五万曾经的水贼、如今的凉国青凉武卒在吴郡沿海登陆了,浩浩荡荡的船队给江东人带来灵魂深处的恐惧。
因为那些巨大海船的桅杆上,系着全是象征着凉国的旗帜。
“这就是以富庶称名的江东吗?”管承第一脚踏足陆地,紧着手腕的护臂握住刀柄,转头对甘宁笑道:“甘将军,就是这里了吧?”
管承的本事或许算不上大,但见过的世面却是足足的,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对着远处正在集结的江东军阵视若无睹,仍旧转头对甘宁谈笑风生。
在他的浩荡船队进入近海时便已被江东人知会,紧接着近海的两座城池便派出军队前来阻挡,只不过江东人并不太多。
谁也想不到,靠着马蹄在北方称雄的凉州人居然会搭乘海船从江东腹地出现,这里是他们的防卫死角,何况匆匆之下只有四五千人规模的军队。
“嘿,不错,这里就是江东!”甘宁颇有怀念意味着深吸口气,招手说道:“让战船都停在浅海,架起千步弩炮,结阵!”
第一百零四章 和谈山越
得知凉王无意和平入主朝廷之后,曹丞相只能传令各地兵马聚集于潼关之东。
对于东边压迫至荥阳一线的关羽,曹操将夏侯兄弟、张辽等人着聚兖州之兵防御旋门关。
先帝督建的洛阳近畿的八关,不但阻挡了黄巾军的作乱,如今也要来阻挡凉国骑兵的铁蹄了。
只不过,凉州人还没带兵叩关,武关便已经破了!
豫州牧马伯瞻的一千封信好似一条攻心之策,使得武关守军没了多少迎战之心……人家是去奔丧嘛,我们没必要赔上自己的性命来阻止别人奔丧,并很有可能把自己的性命丢在这里,让自己的后人去奔丧吧。
更何况豫州兵马摆出阵势,不过等待了区区半个时辰,抛石炮拽着燃烧的火油罐便砸在城关,劲弩炮将丈长的矛钉在城跺。
根本没人攀城作战,燃烧的火油罐砸在城墙上将整个武关陷入火海。
守军根本无法登城防守,只能眼看着城门在火焰中付之一炬。
这火焰就像凉州人的愤怒。
当大火燃尽,豫州兵马鱼贯而入地通过烧成废墟的城池,面对那些逃窜的朝廷兵马不管不问,径自穿过武关,在河南尹境内一路向潼关走去。
马岱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没有直接向洛阳进军,而是很低调地向洛阳呈上一封书信,带兵向西而走。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做法才没有使他的兵马在河南尹近畿被朝廷军队回杀。
不过事实上朝廷兵马也没机会回马进攻马岱的兵马了。
因为韩遂,已经到了。
羌兵后发先至,自金城起便一路快马加鞭,赶着成群的牛羊奔向三辅。
时间尚未入夏,整个京兆尹便被十万羌兵变做牧场,到处都是牛羊马的粪便味道。
这气味不好闻,可这个时候谁会注意呢?
尽管战事再临,但三辅百姓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紧张气氛,或者说根本没什么紧张的气氛。
三辅划至凉国境内之后十余年,三辅百姓从未遭受过真正的战乱,凉国雄厚的兵力使得他们毗邻战场,总是受到战乱的恐惧,却从未真正被敌军兵马践踏过。
他们相信凉王,他们相信凉国。
凉**队不会损害他们的家财与田地,从凉州到潼关,这片土地一直都是凉国最优秀的兵员募集地,目前凉国的带甲之士有三成都来自于这里,他们怎么会去毁掉自己的家园?
这一切还拜凉王的穷兵黩武所赐。
凉国征募了太多的兵了,有些人活着,活得更好;有些人死了,埋在彰山。
彰山是凉国的忠魂冢,彰山的坟墓也是凉国人的血泪史。
天知道凉州人为了衣食无忧付出了多少,一个个精壮健康的小伙子在城池竖起募兵榜时投身行伍,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化作一捧骨灰,埋入彰山冢。
先汉上林苑故地荒长的草养活了成群的牛羊,韩遂在潼关以西二十里扎下阵势,摆明了要与朝廷在这里布出堂堂之阵来一次决战。
但其实背地里,韩遂也一样派李虎手下那些成长在益州山地的氐人好手由华山向东摸过去,同时也利用三辅渭水的寨子向北运兵,入侵河东郡。
另一方面,华山脚下刘坏督着匠作营抓紧了时间赶造石料,这些用以弹射的炮弹每一块都有明确的规定,大小不一的石头形成各个型号,将会运用于战场上各种情况。
而马越在后方,督帅着大批人马正在慢慢悠悠地前进着。
所谓兵贵神速,说得就是韩遂部下的羌军,人人有马,以部落为单位向着既定地点前行,效率上自然要比汉军结成大阵前进来得利落迅速。
但同等数量的羌兵,是绝对无法击败同等数量的汉军。
东汉处在一个交叉点上,前一步的先汉奉行的还是战国时的老一套,男丁全民皆兵,只需要在战时紧急征召即可,待到战事结束,便解甲归田。人们仍旧安居乐业,当然,这要排除皇都的建章营也就是后来的羽林军。
在那个时代,职业军人的数目相当之少。
到后来的东汉,奉行的则是精兵政策,朝廷再难出现短时间集结超过二十万的兵马,甚至班超驻西域时手底下只有一千多人,便要靠着这一千多人去与西域诸国打仗。
班超之勇,也正是这么来的。
东汉的军队,即便只是征召军的战斗力都要远远强过西汉,更强于羌兵……陈汤曾有云,一汉顶五胡!
但实际上,这一个汉人顶五个胡人可不是指的汉人有那么强壮,而是实实在在的强大。
更好的科技,锋利的铁刀、尖锐的铁箭头,甚至还有坚固的铁铠,天下具名的将帅以更高的士兵组织度、协调度,用一百人打出五百个胡族勇士的效果,这是当然的肯定句!
而韩遂麾下的羌兵凶猛,则在于他是个让所有羌人信服的汉人将军,他精通汉家战法,给羌人士兵装配凉**队的武器与铠甲,他们的战斗力当然呈几何倍地上升!
汉家战法,归根结底讲究的是大范围的以少敌多,小范围的以多打少。所谓的军阵,只是形成这样战斗效果的一种手段罢了。
在南方战场,董仲颖就是这样干的。
董卓与益州严颜两个须发斑白的老将,督率着八万大军向东边的荆州进军,已经很长时间了。
刘备在收到朝廷紧急求援之后没有一点犹豫,将荆州的大片土地拱手让人,督帅大军一路北上,尾随着马岱的兵马抵达河南尹地界。荆州的大好河山,就这样进入了凉国与江东的争夺当中。
江东人在西线荆扬之地的将帅部署,清一色皆为小将。
孙权、鲁肃执掌大权,旗下周瑜、陆逊等人,在这个时代皆是籍籍无名的之将,但董卓也不敢小觑。
这些年江东在各地广布战场,这些人虽是籍籍无名,但也绝非碌碌无为的庸人。
董卓并未直接向荆州的襄阳进军,因为荆州牧刘备在襄阳还留有一部人马,何况他们的主要任务并非是攻占城池,城池都一样,他需要的只是拥有一条能够运输辎重的粮道。
粮道的意义,在于长短、在于安全,绝对不在是否繁荣。
一座非常繁荣的州治城池,对粮道而言并非是好事。
董卓驱赶着兵马入驻武陵郡。
武陵郡是个好地方,境内七座城池足够作为兵马的粮草前线,北有洞庭,南下长沙,极好地能够满足董卓对占领荆州前线的部署。
不过让董卓感到意外的,他进入武陵后第一场战斗,并非是与江东人展开。
凉国兵马的强势进驻,占领了山越蛮人的地盘,保卫家园的山越人在林水之间对凉**队展开凶猛的袭击……这也是为什么,刘备毫无原因地带走荆州大部兵马的原因。
被孙氏驱赶的山越人,一路逃到荆州地界,与凶悍的江东军不惜除之而后快不同的是,慈眉善目长者之风的刘使君划出大片的土地,供给山越人居住,甚至还派人教给他们如何给水稻插秧。
仁义!
刘备是仁义的,这种仁义绝非假仁假义,但也不是傻仁傻义。
敌人的敌人,便是自己的朋友。江东人恨山越,山越也同样深恨江东人。这就是刘备最需要的好朋友,能够帮助他们打击江东的一切力量,都是他最好的朋友。
只不过,现在他的好朋友率先对凉州人动手了。
“密林之中,我们无法与山越人作战,他们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董卓已经摆好了阵势,这是他的拿手好戏,无论哪个方向攻击敌军,都会同时使敌人遭受三个方向的打击,而无论敌人从哪个方向进攻,都会受到三倍的凉**队绞杀……不过这有一个前提。
在平原上!
这里不是平原,敌人也没有军阵,狡猾的山越人会从任何能想到的地方发动袭击,喂毒的箭矢射在凉国士卒的身上眼看便活不成,就连人高的大马中箭都会腿软地跑不起来。
这是毫无意义的消耗。
“择选勇士,去与他们和谈,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帮助凉王殿下向江东人进攻,当战争结束他们将会获得自己的土地,不是像现在这样客居在汉人领土。”董卓顿了顿,苍老的声音却带着一丝笃定,“就像凉州的羌人,为殿下战,不分羌汉!”
李傕与马越一样,体内有着汉人与羌人的共同的血统,听到这话皱起眉头拱手说道:“大人,他们哪里能与羌人相比?文身断发简直就是一群蛮子!”
“在某的眼里,他们与我们没什么不同!”董卓转过头,脸上带着少许的不快,沉声说道:“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当年我们的先人生在中原,而他们成长在这里。”
李傕愣了一下,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对自己的侄子说道:“去吧,带着你的亲卫,和他们谈一谈。”
董卓轻轻颔首,望着在这片山林之间难得的平地摆开阵势的凉**队,突然有些想嘲笑自己。
放在十年前,他誓死不与山越人和谈,但是现在?
仿佛很多事情在那次陇都逼宫之后都不一样了。
事情怎么做,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结果如何。
第一百零五章 潼关以西
巨大的投石带着开山裂石的威势砸落在潼关的城头之上,超过百斤的投石摔落的碎片好似一柄柄尖锐的刀子四散激射。
守军夺路躲避,呼啸而来的飞石带来了凉州人的愤怒,也带给汉军守军的恐惧。
但是没人会去逃跑。
他们已经看不到失败之后存活的机会了,在他们身后,硕大的曹字大旗正迎风招展,曹丞相亲自监军顶盔掼甲地在城头上巡视着,与士卒一同躲避投石。
那可是丞相大人!
此时此刻只有少数人知道这很可能是汉室面临的最后一场战斗,或许他们输了……也就再没有大汉这回事儿了。
每当他们想到这些,便会充满激昂地望向城下接天连地的凉国羌氐联军的大帐,眼神中充满骄傲与决绝的狠厉。
他们是大汉最后的希望!
但是更多的人,勇敢地参与战斗仅仅是因为他们的丞相就在身后,他们的将军就在身前,现在是朝廷的用人之际,他们必须要位置奋战!
为了功勋!为了大汉!
凉州人将整个京兆尹变成牧场,站在潼关城头向下望去全是羌人氐人的圆帐,这很可怕。但是对他们而言这些凉国人巨大的投石砸落在身旁才是真的可怕。
疯狂的投石好似流星,一颗颗地砸落,有些准确地落在城头,有些则落在城墙之下,连续不断地冲撞使整座潼关仿佛陷入地震中。
偏偏,应当摇摇欲坠的潼关,却稳如泰山!
在这个时代,除了效率最高、士卒伤亡一样可怕的云梯之外,没有任何攻城兵器能够对潼关造成伤害。
“这可不是渭南那样的小城,马君皓若想仅仅靠着投石车便要攻下这座天下第一雄关,简直是痴人说梦!”曹操在城头被两排健壮的虎卫卒以大盾搭在头顶形成通道,向着城头下走去,内心的气愤使他不禁出言讥讽。
他知道袁本初与马君皓在本初之战时被袁绍的投石车砸破渭南城墙,后来渭南的城墙修缮足足花了数年之久,那几乎是自熹平年间到现在投石车最大放光彩的一场战斗。
但是曹操更清楚,潼关的城墙因为建筑工艺的不同,使得它与渭南城一个天一个地,根本没用任何可比性。
渭南城为石砖城,城墙单纯地用烧制的砖头搭建而成。但潼关就完全不同了,先是由粗大结实的圆木在地下打出深桩,再以土在两层圆木之间一层一层地夯实,到最后再以圆木之外搭建砖石城墙……三层结构之下,投石的力量在最大程度上被减少砸落城头的冲击力。
哪怕城头被砸得砖块齐飞,这一座潼关城仍旧稳如泰山。
“孟德不必担心,投石只是凉国的小手段而已,无非是为了瓦解守军的斗志。”荀彧坐在军帐中对着气呼呼进入军帐的曹操笑道:“且让他们投吧,到时等他们的兵马攻上城楼,刚好推下去砸死他们。”
对于凉国的投石攻势,荀彧并不当作回事,这样子的进攻,就算凉国人用石头填平了关内,那又如何?
到头来还不是难以撼动这座雄关?
“如果他们用石头在关外铺就一条路呢?”曹操这么问着,不过脸上却带着笑容,很明显他也不担心这件事情,只是随口一提。比起关外铺就一条路这种异想天开,明显如何提升守军低迷的士气更让他忧心忡忡,转眼一张脸已经透着严肃问道:“文若,你可有什么能提升士气的方法?”
荀彧还来不及张口,帐外猛然跑入一名士卒,高声呼喊着抓住曹操的手臂,“丞相,敌军的投石向关内砸来了!”
说话间,巨大的飞石便呼啸而来,砸翻几名正要下城的士卒,拖着碾碎的血肉残肢在地上犁出一道沟壑。
天空中还有投石曳着飞驰着。
“他们想做什么?”曹操愤怒地大喝,一掌拍在几案之上,拉起荀彧便走,“文若,快离开这里。你不用保护我,让那些曹仁逼上城头,城头现在安全了,用火箭对那些靠近的投石车放火!”
关外,凉国的投石阵线正在先前推进,但并不是曹操所想象的城墙上就绝对安全。砸向城中的飞石是由推进阵线的一百五十架一字摆开的投石炮投射,而在其后相距百二十步,还有一百五十架投石炮向着城头以及城外泼洒着巨石。
三百架投石炮无法同时发射,那些石头会在途中便发生碰撞,最终无法抵达预计目标而是互相击碎在空中,平白浪费了工匠在山中打出的石料。
袁本初五十架投石车便砸塌了渭南城池,马君皓的三百架投石车是什么概念?
这个时代,人力意味着一切。
羌氐勇士抱着巨石放在投车上,六七十个精装的汉子拉动绞索,巨大的动能拖拽着投臂转动,投石飞击。
而在河东,张横督帅着一万羌骑踏河而过,越过潼关在敌人的境内劫掠周边郡县,驱赶着河东的百姓向三辅迁徙,至于各地的守军纷纷一触即溃,根本无法形成有效抵抗。
朝廷的兵马太少,凉国人对潼关的攻势又太猛,曹操只能将有效的兵力尽可能部署在洛阳近畿八关附近,河东郡已经基本被放弃了,留下的驻军尽是些县兵郡国兵,真正的精兵都把守在孟津渡口孟津关。
这很残忍,因为谁都知道凉国兵马会在近畿的土地上坚壁清野,将他们没做的事情做完,但谁都没有任何办法。
这是战争,非同儿戏。
如果有可能的话,曹操甚至会愿意率领兵马攻入凉州在每一块田地上洒下盐巴,让那块孕育出马越这样大豪杰的土地上一百年都长不出粮食。
与国运相比,一州一域又算得了什么?
但曹操也很清楚,这事情不怪凉州,也不怪马越。怪就怪大汉子民拥有了太多庸庸碌碌的皇帝,又有了太多纵横朝野的大将军与宦官。最大的国力,都耗费在内斗中了。
一个经常发生政变的朝廷,大将军杀了大长秋,辅国将军杀大将军,下军校尉杀辅国将军的朝廷,如何给大汉子民带来安定感?
曹操在凉国建国之后的每一个午夜梦回总是叹息,朝廷有两件事做的最坏。
一件是没有在凉州牧马越想要入主朝廷的时候重用他,二是没在更早的宫廷动荡时冲进黄门寺杀死他。
天下人都以为马君皓不善钻营,只懂实干,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会让人感到威胁,但却又总不会太受人忌讳。
他不善钻营嘛。
可事实上,正逢大乱,根本就不需要先前那份钻营!
他的势力是实打实的,一切根源在于他的能力与那颗不断上进的心,也正因这些才会使他收了半个天下的人心,夺了半个天下的土地,从一介草莽自凉州穷乡僻壤横冲直撞地走出来,滚雪球越滚越大。
现在可好,挟百万军威,兵锋直指朝廷!
这一切都是朝廷的纵容!
可现在无论纵容不纵容,事情好像都已经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张横的羌兵暂且不提,李虎也是一样带着他的一万氐人勇士自华山险道摸了过去。
华山险道通常是无法让人同行的……但对常年攀山的氐人来讲,这一切没那么难。
曹孟德的危机并非仅仅来自潼关以西,如今无论潼关以北的河东还是潼关以西的华山,都已经不再安全,更何况还有旋门关那边关羽越逼越近的大军,朝野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完了。
甚至就连紧紧封闭的八关之内,还有一支全军缟素的军队正向着西面缓缓前行着。
年纪轻轻却称名已久的马伯瞻,号称凉州马氏二代子弟之冠,生在军功起家的大族,以擅战闻名于当世。
如今,马岱所部三万兵马,已经被汉军以合围之势缓缓逼近。
在他军阵之后二十五里,远远吊着的是刘玄德与他的天下虎将们,而在西面则是潼关方向奔踏而出的曹昂部,这位天之骄子可是时刻准备再与马岱打上一场。在北面,也有典韦督帅三千本部人马虎视眈眈,而向南走不了多远,便是与华山相连的枯纵山。
三股兵马看似好像夹裹着马岱向西奔走,实际上却是仅仅虎视眈眈,不敢做出丝毫打算。
除了刘玄德的兵马,剩下两部加在一起也不过才两万余兵马,谁也不知道动起手来是不是马岱的动手,更何况,他们也不知道刘备这个名冠天下的仁义之主会不会趁机与他们一同从攻马岱这支奔丧之军。
可曹昂不敢就这样拖下去,潼关对面坠下的投石声轰轰好似响雷不住地在提醒他,这是一场战争。
也是他此生经历最大的阵仗。
他曾听有词人传唱大陆泽一战十万孤魂埋骨他乡,也曾从叔伯辈闲谈的只言片语中搞清楚战争的真相……死人。
战争一刻不真正停止,就没有谁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如果马岱知道对面凉王的兵马正在攻关,谁知道他会不会直接集结兵马攻向潼关?
“汉军听令,进攻马伯瞻的兵马!”曹昂扣紧了兜鍪,抽出腰间汉剑高声呼道:“匡扶汉室!”
朝廷最凶猛的虎豹铁骑、衣甲明亮的虎卫兵汇成一条洪流,随着曹昂高声呼着:“匡扶汉室!”冲锋而出。
向着那支奔丧军队。
第一百零六章 横矛怒吼
西面传来密集的呐喊声,接着马岱便见到远方的天空升起烟尘。
这种烟尘让他的内心第一时间便变得惊醒。
作为一个在凉州草原与大漠上成长的青年,他很熟悉这种骏马奔腾带起的烟尘。
“勒马,前进三里,列阵!”
他选择这条路去为家父奔丧,本就清楚会遇到敌军的威胁,他和他的士卒们早就做好了作战的准备。
马氏子孙都有一种传承自凉王马越的优良传统,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查看周围的地形,即使身旁之后三五个人,也会在行走的道路上随时随地做好面临战斗的准备。
马越的一生中经历过太多场遭遇战了,因此他更希望他的后辈会谨记住这个使他受益良多的习惯。
姓马的男人,生来就是要打仗的!
前方六里的地方,有一条纵横的沟壑,这对马岱来说就是一条天然的鹿砦,能最大限度上减少敌军骑兵对己方军队的冲击力。
尽管那里如今的野草疯涨,根本无法看清楚模样,但马岱记得很清楚,因为他第一次作为凉国的质子来到洛阳时骏马便在那里拌了一下,上好鲜卑宝马的马腿从中间折断,后来客居在洛阳的那段日子里尽管细心调养却再也无法随他驰骋战场。
那个时候他还想不到会在这个地方打一场属于自己的战斗,但是现在,曾经的经历,真真实实地会帮到他。
三千重步卒顶盔掼甲,快速移动到马岱需要他们处在的位置上,步卒摆出四面向外的阵型,在这其中两前一后的方式三名步卒层层叠叠地组成阵线,两名刀盾手居于前方,一名挺着丈五长矛的步卒紧随其后。随着马岱的铁矛挥舞,凉国最凶猛的铁骑散开了游曳在本阵周围,万余骑兵以千人队为一个小团队,伺机而动。
更多的,是弓弩手。
豫州本就是大汉优质的弓材生产地,尽管马伯瞻统领豫州的时间不长,但对这些材料他可一点儿没拉下,百姓还是接受他这个豫州牧的,因此在最短的时间中他便筹集到了上万张强弓劲弩,虽然豫州没有凉国炼铁司那样的天下名匠督造军械,但这些弓弩的效用也是极高。
马岱的三万名奔丧军中,足足有上万名弓弩手。
事实上在天下的各个州域中,每支军队的成分都是有所不同的,各个州域的优势与劣势也各有不同。
比如凉州,因为盛产马匹与羌汉杂居,凉州军队的骑兵通常会占到十之六七的比例,少数步卒大多时间充当辎重军,虽然他们什么都不拿。
因为曾经的凉州物产稀少,适合养马却不适合活人,凉州人出关打仗总会给人一种劫匪如村的感受,好似蝗虫一般席卷所有土地,因为他们打仗不带粮,出征全靠抢。就像韩遂当年聚起十万叛军,把那些羌部一个个全部带出凉州容易,但他从哪里弄来够十万人吃食的粮草?
只能打到哪里抢到哪里。
而先汉时武帝出征,几千匹马,几千个骑术精湛的骑士,剩下的则是数万张强弓劲弩,见到匈奴人摆开阵势就是一片箭雨射的人仰马翻,那太威风!
但那种消耗,是建立在强大的西汉朝廷国力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去消耗为代价的。
即便到了东汉也是一样,太尉段颖怎么消除凉州的羌患?上表皇帝说羌患年年都有,每年消耗十几亿钱财,倒不如直接拨给我三十亿军费,我带人去干掉他们斩草除根,保三十年安宁。
杀人就像割稻子,一茬一茬。
那时候段颖才动员了不到十万汉军。
马岱这三万人的消耗是多少?
每人张一弓,射一箭,便花掉百金。
钱财在打仗的时候消耗根本就不是钱,那是被大风卷走的。
因此说来,其实还是益州山地的兵马构成最为节俭,用竹弓、竹矛,成本低廉效果明显,走上几步就是个上坡根本用不到什么劲射百步远的强弓,近距离攒射就是了。
马岱铺开了阵型,看敌军扬起的沙尘不过几千兵马,他有充足的信心吃掉这伙敌人,甚至自己都不需要付出多大的伤亡,包括北面打着典字大旗远远吊着的敌人,他也满不在乎。
真正让他内心没底的,是远远吊在后面的刘备。
那是七万大军,就是七万头猪后面点起一把火冲过来他这三万人都难以抵抗,更别说是七万荆州军。
他虽然没与刘备过招,但对其麾下那几名战将也是颇为神往。
被叔父称之为世之虎将的张翼德便不说了,像那夏口之战独骑断后的赵子龙,率奇兵杀败小霸王的黄汉升,战阵之上独斗三将的魏文长……哪个不是凶猛如虎的武人。
也正因如此,马岱才将绝大多数的步卒与弓手都布置在东面的方向,防备着他们。
双方的兵马近了,这是个夏日的正午,本该阳光普照的天空却汇集起乌云,眼看着在这片土地就会降下暴雨。
雨季,会给战斗增加许多的难度,马岱所拥有的弓弩将会失去准度与极多的射程。
“进攻,弓弩攒射!”
马岱不能再等下去了,率先传令部下对曹昂所部发动袭击。
随着部下的高声呼和,上万张强攻劲弩调整方向,仰起头开弓拉弩,一时间箭雨如蝗。
“上盾,冲锋!”
曹昂面对成片射来的箭矢没有慌张,经历几次大战之后,曹氏的公子已经成为一名久经战阵的老兵,举起臂盾挥舞着将军剑催动马匹高声喝道:“冲锋,冲锋!”
越快穿过这片箭雨,越快与敌军接战,伤亡越低。
而且他也知道,一旦他这边发动了冲锋,典亭侯那边也会发动冲锋,两相夹击,双方的压力都会小上一些。
这场战争的胜败并不掌握在他们手中,敌我双方都很清楚,战争的胜败紧紧攥在刘玄德的手上。
但曹昂内心却没有向十倍于己的敌军冲锋的紧张感,他知道刘备无论再怎么打算,最终还是会加入战场。
因为他!
刘备不会眼看着友军被敌人歼灭而见死不救,刘玄德不是那样的人。
尽管曹昂也一样清楚刘备不会愿意加入战场,但如果他以自己为饵,结果便不一样了。
他要逼刘备亮明旗帜!
马岱不需要抬头就能看到那些书着曹字的大旗迎风招展,就能看清那些曹军士卒举着环刀冒着箭雨疯狂奔跑的模样。
他能看清楚的原因,是因为他也在挺矛奔驰,素衣素甲的凉国兵马汇聚成一道洪流,好像要以最决绝的模样与曹军碰到一处!
开始了!
马岱明显地感觉到曹军的骑兵在冲锋路上猛地一窒,策马狂奔的速度猛地便减了下去,甚至在骑兵中造成了不小的混乱。
纵横的小沟渠对一脚深一脚浅的步卒而言并不是多大的问题,但对四条腿的骑兵来说,简直是最可怕的噩梦。
前方的骑兵马腿卡在沟渠里,后面的骑兵跟着顶上去,有人落马、有人衰落,上千名曹军最精锐的虎豹骑兵在这场战斗中成了廉价的消耗品,凉国的箭矢随后便抛射下来。
没有战马、没有护盾,骑兵的铠甲有太多的缝隙,手臂、大腿被无尽的箭雨射中,死死地顶在地面。
随着经验不足的曹昂督领的兵马受困于野草下的沟渠,马岱猛然挥动长矛,勒起骏马便向北而去。
紧接着,这支好似疯狂冲锋的凉国铁骑竟突然齐齐调转马头,舍了曹昂这一群兵马横横地冲向北面的典韦所部。
这是一个圈套!
曹昂没有例外地跌落马下,兜鍪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一条腿被摔倒的骏马压在身下根本动弹不能,身旁的士卒却根本无法帮助他分毫。
苦海茫茫,即便是最精锐的虎豹骑也无法心如止水。
曹昂眼睁睁地看着一名虎豹骑跌落马下被随后奔跑的己方骑兵踏成肉酱,原本保命的铠甲成为困住他们的监牢,被踩踏成奇形怪状的铁片。
到这个时候,曹昂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往往无比可怕。
马岱从始至终,根本没有把他当作敌人来看待,是他把自己看得太高。
数千名凉国步卒接着奔跑,尖锐的长矛将他们合围在这片沟渠地中,成片的箭雨准确地落在兵马的头顶,将一名名朝廷最好的将士射成筛子。
失魂落魄的虎豹骑兵拖着插满箭矢的衣甲冲出箭雨的射程之后,紧接着就迎上了凉国人毫不留情的长矛。
一将累三军。
而战场的北面,凉国的步卒大阵向北缓慢推进,正与典韦的虎卫步卒打得如火如荼,典韦一个人套着双层甲胄持着大戟在阵线上左冲右突,凉国士卒为之披靡。
典韦所督帅的步卒,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曹操手下最精锐的破阵之军,战场上只要有他们出现的地方,便没了敌军获胜的可能。
他的阵型好像一把打开的大伞,典韦便是圆弧最前方的点,慢慢撕裂敌军的阵线。
但这一次,情形好像出现了变化。
一支士气高昂的凉国骑兵从战场的西面斜斜地刺入他的阵型,强健的马蹄不闪不避地踩踏在他的士卒身上,撕破了他的阵线。
一马当先便是披麻着素却杀成红色的马伯瞻,挺着长矛贯穿一名试图阻挡他的汉军,挑着身体重重地砸落战场。
血雨飘洒而下,横矛怒吼。
“马伯瞻在此,谁敢一战!”
第一百零七章 马氏冤魂
凉州骑兵始终代表着大汉这块土地上骑兵作战的最高水平。
经过陇都书院培养的凉王覆甲,更是代表着凉州骑兵的最高水准。
马岱的军队,在教朝廷的兵马什么叫步骑协同作战!
方形的步兵大阵在分出数千步卒围困曹昂的兵马之后,剩下的凉国步卒大多向北而行,好似一只张着大鳌的巨蟹,将整个典韦所部包裹起来。
这个时候典韦还尚不知晓公子曹昂的军队已经被击溃丧失了全部的战斗力,还以为暂时的压力大增只是为了给曹昂所部创造机会。
因而他格外地卖力。
典韦这样的猛将,就应该生在战阵之上。
持着铁戟的他率领着一干猛士,冲锋十倍于己的敌军竟然还能够不断地扩大战果。
但是凉国骑兵的加入战场,让整个情形完全不同。
马岱督帅着骑兵以风雷之势斜刺着杀入战场,直接切入典韦所部的大后方,马踏敌阵。
随着他一声怒吼,才让典韦等人意识到后军已被凉国铁骑突破阵线,将这支数目超过四千的精锐虎卫军切割成两段。
但这还不算晚,凉国的骑兵共有十余个千人队,超过五千之数的骑兵装配着来自西域最好的大宛宝马与凉州宝马的串种骏马。强健的马蹄搭载着沉重的骑兵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着典韦所部的后军来回穿插,保证着同一时间总有三支骑兵队处于曹军的阵型当中。
而剩下的七支骑兵队则在周围游曳,寻找着有利的切入位置,口中发出凉州骑兵特有的呼哨声。
凉州人的呼哨声有着许多的音调,但无论哪种音调都只有两种相同的目的,一是发泄着将士作战时的恐惧舒缓内心的压力,并通过声音相互传达着大致位置;另一个目的则是震慑他们的敌人。
尤其,敌寡我众!
马岱很清楚,这支军队之所以进攻如火,原因便是典韦这个盖世猛将。
可就算他再猛,也不是成群结队骑兵的对手,这就像一头猛虎带着一群绵羊,面临成群野狼的进攻!
典韦只是一个人,即便他已经发现自己的危机,却也无法从前线撤退到后方去援助他的部下……他只能硬着头皮,以更加骁勇的姿态向前进攻下去!
“杀穿敌阵!”典韦的铠甲已经残破,身上被凉国步卒的精锻弧刀劈砍出许多痕迹,使得原本鲜明的铠甲变得坑坑洼洼布满划痕,但短时间中敌人还无法真正伤害到他,双层罩甲就连最尖锐的骑矛都无法穿透,更何况这些弧刀。
面对敌军的汹涌而上,典韦越战越勇,横握大戟前推,脚下使力竟是硬生生将前方十余名凉国步卒推得翻滚在地,横击斩去便是血雨飘洒,扬起大戟高声喊道:“敌军阵型已破,随我杀!”
沙哑的嗓音高声喝罢,典韦无所畏惧地挺着大戟冲锋而上,踩着凉国步卒的躯体好似登上小山,率领十余名英勇的部下左冲右突,在短时间中竟再度向前冲出十余步。
内弧阵型的好处就在于,整个前线的压力共同分担,只要锋头穿透阵型,周围的步卒便能很容易地扩大战果,典韦不过坚持了片刻,整个阵线便在付出半百条性命之后向前逼退凉国士卒。
曹军的前锋攻势如火,但典韦身后的部下越来越少了。
凉国最精锐的铁骑兵不断地在后方的阵线中穿插,每一次都会切断他们的兵马,或是三百,或是五百。
凉国骑兵从不贪多,每次都只是在阵型中切下一小块兵马,随后便在两拨冲锋之下化为血泥,虽然每次的战果不丰,却耐不住凉国铁骑实在太多。
很短的时间里,能够追随典韦向前冲锋的虎卫就只剩下六百余人了。
他们的前军阵线越来越小,以一种可怕的速度缩小着。
马岱将长矛掷于地下,斜斜地插在马前,在坐骑之上双手环胸,昂起头颅看着远方被渐渐包围的典韦所部,嘴角没有笑容。
这样的战斗,根本提不起他的兴致。
这就像豫州战场上毫无难度地阶段曹昂的粮道一般,他与曹昂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将军,双方无论对战阵的熟悉程度还是战略上的意识都无法随着双方的熟悉程度越拉越近,反而随着马岱越来越了解曹昂战斗的方式,越拉越大。
曹昂面对不同的情况,脑袋里想的是什么东西,他都很清楚。
曹昂完了,上千匹骏马被折断马腿,拥堵之下被踩成肉糜,凉国步卒的缓缓围困之下败亡只是一条没有太远的路。
典韦也完了,即便他冲锋地再勇猛,打仗终究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这就像他叔父马越曾经说过的,是否清楚何样的人马应当断后,就是一个猛将到名将的分水岭。
知道断后,才说明知道战阵之上,整支兵马是一个整体,而并非以个人勇武统治战场。
不懂为帅者,永远无法真正地统治战场。
一个人的力量,即便再强,终究有限。
杀得了三个人,杀得了三十个人,难道一个人还能杀死三百个人吗?
马岱将自己的目光望向东边,绵延的枯纵山下,烟尘滚滚。
刘备的兵马越来越近了,不过马岱并没有多少担心,刘备的军队他见过,大多数都是步卒,只有少量的马队,这样的军队是无法快速追赶上他由这里加入战场。
等刘玄德赶到这里,最快也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抬手对骑兵下达几个打扫战场的命令,马岱提起长矛踱马向着曹昂受困的沟壑走去。
在他身旁,一个精悍的步卒千人队整军列阵,向着那边移动过去。
曹军步卒的尸首在凉国长矛的围攻下尸首已经堆砌了一人高,没有任何人能冲地出来,整整三千余曹军被困死在这里。
现在,留在凉国步卒环阵当中的曹军只有不到五百人,紧紧护着曹氏的长公子曹昂。
曹昂到现在,已经完完全全抛弃了自己的骄傲之心,他终于明白自己与马岱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现在他已经不想什么取胜了,他的部下因为自己的轻慢之心惨死沙场,远处的厮杀声越来越小,他知道恐怕典亭侯的部下也所剩无几,这场战斗完完全全地败了。
他用了整整七千兵马,连拖延马岱一个时辰都做不到。
现在,他脑袋里想象的已经不是大胜或者大败了……他很有可能,会死在这里!
他才刚刚意识到,马岱是来奔丧的,他为什么要来阻止他?
就让他过去不好吗?
但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凉国步卒踏过了曹军的尸首,长矛利刃越逼越近。
曹昂握住了自己的小佩刀,目光中带着悲戚的决绝。
那柄雕着宝石的匕首,是二十年前的左都侯马越送给他的,来自羌王北宫伯。
再握住这柄匕首,他的心头没有任何喜意,只有无限的悔意与冰冷。
“你们……降了吧。”
短刀刺入脖颈,曹昂的目光中带着杀气,面容却非常难过,鲜血从他的脖颈流出,巨大的痛苦从脖颈穿过身体,抱着最后仅剩的力量望向东边,那是朝廷皇都的方向……曹昂的手臂向左一拉,怒目圆睁的眼中看到阴天,看到乌云,最终归于一片黑暗。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穿过战场,马岱打马踱步至此,命人用弧刀取下曹昂的头颅,以发辫挽了个髻拴在坐骑上,默不作声地看着周围的战场。
不多时,典韦的头颅也被凉国步卒送了过来,这位朝廷少有的猛士在生命的最后身旁所有士卒尽数战死,他挥断了七柄兵器,最终赤手空拳仍在做着困兽之斗,此战豫州军斩级六千余,伤亡不过两千之数,称得上是一场大胜。
但就在这两千当中,至少有两百多名凉国士卒死在典韦的手上。
马岱依旧沉默,捧着典韦的头颅看了片刻,轻轻点头,将头发拴在坐骑另一侧,这才扫眼望向二人的尸首,最终指着那柄曹昂用来自刎的镶宝石的匕首说道:“这把刀是叔父的,派门客穿山送到凉**队大营……擦得干净些,别让曹家人的血,污了马氏的刀。”
门客点头应下,在三万豫州军中,有数百名曾在豫州对马岱施行刺杀的门客,最终被马岱的宽宏大量以德报怨而感动,如今效命于马岱。
轻轻地拍了拍坐骑,马岱端着骑矛左右看看,长长地呼出口气对左右说道:“派人进华山,只有我们是不够的,不能让刘玄德拖累了马某奔丧的脚步。这还不够,这还差的太多,马氏的血仇,要用曹家的鲜血来洗净!向潼关进军!”
“将军,那这尸首?”门客看着马前的两具无头尸身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样的猛士不应当暴尸荒野……”
马岱轻轻颔首,抬手说道:“将典韦的尸首送到潼关,曹昂的就算了,我们兵力不足,不足以应付倾巢而出的曹军,等我把后面的跟屁虫一一击溃,再送到潼关也不迟……先让曹叔父做个准备吧,马氏的冤魂,来讨债了!”
他的目光穿过云层,望向华山之巅。
“父亲,您放心吧,那些在潼关使您蒙羞的敌人……一个都不会好过!”
第一百零八章 窥探神器
潼关以西,在半个月的时间里爆发了数次小的冲突。
羌军以其拿手的游斗不断用小股部队在城关之下耀武扬威,一次又一次地令朝廷军队的威严扫地。
一旦主持守城的曹仁将军难以忍受士气低迷带来的副作用,稍有派兵出城的意思,羌军立即发挥其来去如风的特性,督领兵马快速离开逃窜到投石炮与床弩的射击范围之内。
令朝廷军队不厌其烦。
如果是正常的交战倒也还好叫人接受,反正守城嘛,不就这样。
城关在这里又不会逃跑,明明是你们要攻城,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什么手段全接下便是了。
偏偏,韩遂麾下的这支羌军便是那些从高原上骑着牦牛冲下来的西海羌,这上万号人连蹩脚的白马羌土语都说不顺溜,更别提什么汉话了。他们的叫战,对城墙上的汉家守军而言根本就像一群健壮的猴子叽叽喳喳,根本没谁能听懂的。
言辞不犀利,西海羌的兄弟们用动作与神态来补齐。
随着号令,七百多个骑着牦牛的西海羌汉子歪七扭八地掉转牛头,将牛屁股对着城关上的守军,吹起了口哨。
吹口哨做什么?
催牛便。
根本用不了多久,一坨坨牛粪便出现在潼关之下。
这还不算完,更过分的是敦煌那一票响应韩文约邀请的胡兵,虽然酒泉敦煌一线是全凉州物产最不丰富的几个地方之一,但这些士卒却绝非面黄肌瘦的模样,反倒是各个吃的肥的流油,明显营养过剩。
那里可是守着凉国通西域的商路,这帮常驻酒泉敦煌的羌胡驻兵各个吃拿卡要,甚至许多人自己的家族就有前往西域的商队。
这伙比所有凉州人都要贴近西域的汉子们许多人干脆把在敦煌那边用来代步的骆驼牵来疆场,成为骑兵的坐骑。
如果马越在这里,他一定会堵住口鼻,因为年少时的西域之旅让他深刻地记住了骆驼尿的腥臊,现在这帮羌胡兵便是如此,趁着一轮投石炮的攻击将城上守军逼下城头,牵着骆驼到潼关城下尿尿。
手段忒龌龊!
但别说马越不知道,他如果知道,一定也会聚起双手赞成。
这种好似跳梁小丑般的手段效果出奇地好。
他们在这里围城为了什么?为的是攻下潼关!但绝不是为了用人命去堆砌出一条鲜血铺就的通关之路。
马越与韩遂要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要的是完完全全瓦解掉敌军的战斗意志。
这些凉州边缘地带的羌胡兵与西海羌骑用不入流的小手段做到了。
这就已经足够。
从半个月前,凉**队便改变了战略,除了刚开始不间断的投石攻势之后,便进入了关上关下对峙阶段。
每过半个时辰,便用投石炮对潼关城头发动一场投石袭击,每一个时辰便金鼓齐鸣,大举东走地做出佯攻。
潼关的守军这些日子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后来的放松,现在比一开始还紧张。
因为曹仁将军与他的幕僚们都认为凉**队会在三日之前开始发动总攻,进而每日提心吊胆,士卒们和衣而眠枕戈待旦,可是……关外那些可恶的凉国人就像在逗他们玩一般,仿佛陈二十万大军晾在关外只是为了带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凉州老兄弟出来观赏景色一般。
他妈的羌人带来的老牛都下犊子了他们还不打!
曹仁立在城头,身后的战袍迎风而起,原本威武的模样却因抬手遮住口鼻而变得落魄,愤怒地将手中将军剑差于几案,拂袖而走。
他很清楚,凉国人就是在逼他出关,他也知道,一旦出关无论如何他都难以得到这场战争的胜利……凉国人在关外陈兵二十万,他依靠手里这点儿守军拿什么去与敌人野战?
别说是这些许羞辱,便是让凉王站在自己头顶上撒尿,只要这关口守住了,也值了。
等刘玄德的荆州兵马入驻潼关,后面的战斗就还有的打,要不然可不是什么胜败的事情了。
这段时间本就军心不稳,甚至有些将帅也在军中散布着希望求和的言论,曹仁想到这些事情更为恼火,揪住身旁一名路过的士卒说道:“等夜里了派人悄悄潜下去,用土把地上盖住……真味!”
士卒慌慌张张地点头应诺,这段日子潼关内上到丞相下至队率胸口都有一股气难以平顺,许多生性暴戾的将军一个不快便对士卒非打即骂,因而如今士卒见到将军都是绕着走的。
那可不是队率曲长,看不顺眼一顿鞭子了事,将军们可是执掌着生杀大权,区区一个小卒子,说杀就杀绝不留情的。
潼关都已经出现逃卒了,之所以不过百十号人逃跑的原因绝非守军还有士气,而是因为作为逃卒他们向东逃窜的路已经被封死了,逃卒被抓到就是斩首示众,谁都不会傻了眼地向东跑,可是向东跑不了,难道向西就能跑了吗?
向西可是凉国人的营地,他们不怕叛国,只怕被凉州人宰了。
至于北面的大河是绝对不会让他们考虑的,倒是南面的华山有些人怀揣着几日的干粮便义无反顾地扎了进去。
在许多人看来,这是他们唯一生存的机会了。
凉国的军队,可是号称百万之众。
小兵的头脑里无法想象,百万之众是个什么概念,他只知道如今不到十万的汉军与兖州军便已经将整个潼关从黄河到华山填满,处处行营满地军帐,就连传个令都需要骑马跑上一炷香的时间,百万?
想那些东西倒还不如先去准备准备,等天黑了下去把骆驼尿清理干净!
无名小卒正低头走着,突然就听到城关东面传来厮杀之声,猛地抬头便看见平地起狼烟,火光映红了傍晚的潼关东城门楼!
凉国的马岱,携三万奔丧军,擒了长公子曹昂,斩了亭侯典韦,遣人将尸首送上潼关,接着便纵兵大掠潼关以东,凭着凉州快马飞快的在土地上烧杀。
那些自平地升起的狼烟,便是关中富户的农庄被付之一炬的哭号!
马岱的兵马以之字形在平原上穿梭,抢夺作为军用的粮草与物资,接着便是烧毁一切看得见的,能燃起浓烟的东西。
他要向关左传递信息,以一种危险的姿态。
在马岱眼中,脑海中潼关近畿的地图就像是立体的一般,他知道叔父的军队都汇聚在潼关以西,他也清楚自己身后是刘玄德的七万大军。
他要让凉**队看到浓烟之后按他想象中的安排对潼关发动猛攻,对潼关的军队造成威胁,而另一边曹操是一定会派兵出关与他搦战,否则当刘备的兵马赶到冒起浓烟的地方,豫州军早跑的不见踪影。
单凭刘备的大军,在平原上赶上马岱根本就是个笑话!
他燃起这些浓烟就是为了扰乱刘备的眼线,地上的马蹄印子可能是假的,难道天空升起的浓烟就不能是假的了?
他要让前堵后追的敌军疲于奔命,再以想象不到的方向与敌军接战……调动最小的兵马,击溃最多的敌人!
他的叔父马越说过,打仗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一支军队是一个整体,这个整体绝非一名将军与一部兵马。他们这支军队的名字叫做凉**,这场战争也是凉国与朝廷的战争,那他马岱便不能将一切都系于自己一人之心。
常言道,用兵之道,以正合,以奇胜。
在凉国部下的这章吞天大网之中,马岱的豫州军便是奇。
三万豫州军说少是不少的,无论这三万兵马走到哪里都要牵动各方人心,但三万兵马说多,比起凉国百万之众这只是沧海一粟,就算比起朝廷的二十万军力也算不上什么。
马伯瞻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在关内至少拖住十五万大军,凉州、冀州两路大军,无论那一路抓住机会能够与他合并一处,这场战斗他们便胜了!
当然,这个前提就是他没有被自己玩死!
驻扎在长安的马越在当晚收到疑似豫州马伯瞻在潼关以东纵兵放火的消息,当即大喜……所谓血脉连心,马岱内心的想法尽数能被马越猜个**不离十,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派人向韩遂传来,向东进攻。
但是话还未说出口,便已被他自己否于腹中。
“不要让韩遂改变战略,继续不紧不慢地拖着潼关,给他们创造我们不知实情的假象,但要暗地里向潼关增加军力了。”马越想了想,手掌拍击几案喝道:“传令,起大军向东面郑县集结,命杨丰督万众由华山险道向马岱军提供支援。命李虎在华山道设伏,随时准备接应杨丰与马岱部。”
手指轻磕,马越起身走出大帐,再度命彭式与彭脱由临晋水寨向河东方向征集战船,命张横由河东继续向南夺取孟津渡,强攻孟津关!
当血染一生的男人再度抬头望向夜空,仿佛满天星斗都在向他微笑。
现在他需要的只是等待,等到潼关受不了来自背后的袭击,调兵向东追击他亲爱的侄子,只要曹操再派出三万兵马,韩遂就能凭六万大军强攻潼关。
夺下潼关,洛阳那张黄龙榻,对他而言便唾手可得!
那张曾让他持戟侍立左右的黄龙榻!
他本安于位卑言且轻,何来野心窥神器?
第一百零九章 难分右左
刘备的性格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趋于平和,如今的他若再遇到当年平原县督邮索贿那般的事情,可能只会平淡地笑笑,将印信挂在树上转头就走。
长时间以来,这个戎马半生的汉室宗亲意外自己不会再轻易愤怒。
这世上已经很难再有事情让他愤怒了。
但这一次,刘备仍然感受到当年那种出离愤怒的感受。
就像胸膛有一把火,将他的血肉统统化作蒸汽,天灵盖便是紧密的锅盖,使这口沸腾的大锅快要炸开!
“咔吧!”
这已经是刘备今日折断的第三支马鞭,暴怒的刘备终于抛下了自己的风度,咬牙切齿地说道:“分兵,分五路兵马,围杀马岱!”
由不得刘备不愤怒,上一次他来到这片潼关以东的土地上,这里还是良田千顷,作为天子脚下的农庄田产,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放眼望去黄河两岸到处是欢声笑语与一望无际的绿地。
而现在,举目四望仅仅目力所及便不止上百处浓烟滚滚,他的七万兵马一路追着烟尘,走到哪里都只能看到百姓哭泣的脸庞,低头下气地指向下一个方向。
他追不上马岱,这个凉州出来的狼崽子在戏耍他!
每一次他依照凉**队的马蹄印子追击过去,却只能看到一次又一次地惨剧重现……豫州军队不伤人性命,却不留余力地抢夺百姓所有粮食,烧毁所有能够被点燃的农庄,为的就是吸引他的目光,将他尽可能地拖延在这里。
所谓的算计,有些时候双方信息对称,高下便在交锋的开始有所分辨。
但更多的时候,信息无法对称,算计也就全凭双方对时局的把控与智谋了。
在信息这方面,马岱胜过刘备太多,他很清楚凉国的军事实力,也就更容易猜想出凉国大致的兵力部署在什么方向。更何况还是以有心算无心,刘备便只能在这种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钻进了马氏小狼崽子的套!
这是个很尴尬的事情,分兵则未必收全胜之功,不分兵则断无取胜之机。
因为在刘玄德看来,即是分兵之后只有微小的可能取胜,那也值了。只要发现马岱的军队,拖住马岱的军队一会,七万兵马一拥而上总能将他击溃。
只要击溃了马岱,腾出手去援助潼关,这场仗还有的打。
至于荆州他是不太担心的,涉及到土地问题,那些山越人可不会轻易对江东低头,没准等他安定朝廷时局率兵回荆,山越人还和江东人打生死战呢……此时此刻的刘备,根本想象不到,他依为仰仗的山越人如今已经加入了凉国董将军的战车,作为先锋军率先向江东进发,如今荆州全境真正挂在刘玄德名下的只有襄阳一郡。
其余之地,尽挂凉字大旗。
刘备亲领万军之众,张飞、赵云、黄忠、魏延各督兵马,自东向西扫荡寻找马岱兵马的踪迹,可谓兴师动众。
而此时的马岱将军,正与一干部将在华山险道当中的山坳间撕咬着干涩的囊饼与难嚼的肉干,就着山间的溪流补充体力。
事实上广袤平原上的那些大火,只是马岱督率着大部人马在转移过程中分派出小股军侯,数百骑呼啸而至,大部队也能让百姓看到,纵兵放火,然后离开。
更有甚者只是大部队缓慢离开,小股骑兵再开始纵火……马岱分出了五部相互纵火,穿插在战场上,还专门安排了兵马跟在后面清理踪迹并制造伪装的痕迹与马蹄印记,到最后这五部兵马的踪迹交叉循环,而真正的大部队早已引入华山险道当中。
无论敌人是依靠马蹄印还是天空升起的浓烟,都无法找到他们。
甚至在平原上还留下了十几股小队,加在一起也才不过上百号人,但他们的目标更小,任务则是在今夜四下纵火,给刘备的兵马创造出他们还在平原上活动的假象。
马伯瞻可不是来这里耀武扬威一番便逃跑的,凉州马氏都拥有猎食者的血统……现在,就是他的狩猎时间!
难以下咽的肉干嚼在口中好似西北大漠的混着沙子的风,满是干涩的磨砺感,但马岱却吃得津津有味。
甚至嘴角还带着些许笑意,仿佛口中并非是布满香料的肉干,而是胜利的味道。
没错,这对马岱来说,这就是胜利的味道。
在这种情况下,能吃到一口饭,对马岱已经是胜利了。
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小时候他常听说凉州人没哪个指望自己活过三十五,那个时候人们就指望什么时候能远离战火纷飞的年代,希望整个凉州能远离战乱。
现在人们常说他叔父是凉州应运而生的天选之人,带着凉州人的希望冲破这个腐朽天下带给凉州人的枷锁。
他们冲出来了,将曾经加身于他们的苦难带给整个天下!
马岱吃饱了,手指在盘着的腿上轻敲几下,他很享受这种惬意。
尤其这种惬意的代价是刘玄德领着七万个跟屁虫在他布好的圈套中寻寻觅觅,疲于奔命。
“把它们用溪水好好洗洗,寻些石灰封好!”马岱站起身走到坐骑旁提起毛刷为解下铠甲的坐骑清洗毛发上的血斑块,解下曹昂与典韦的头颅丢给侍从,旋即传令道:“让谷口的兄弟好好值夜,今晚咱们在山谷里休息,睡个饱觉,让荆州的刘使君在潼关外好好找找咱们,等明天他们累了,咱们就可以对他们发动袭击了!”
山间的风带着凉意,马岱枕着手臂依靠着巨石抱着衣甲望向天空,天空中的乌云还没有散去,很可能今夜或明日将风雨大作。
风雨大作,黄河暴涨,不知叔父能否把握住这次机会……马岱想着这些东西,在日暮低垂时沉沉睡去。
白日的杀戮,太累了。
在这个沉沉睡去的梦里,马岱梦到了他的父亲,他埋葬在华山之巅的父亲。
伴着清晨的第一道光,马岱被山间的晨露落在脸上的凉意所惊醒,穿过山谷中的营地一脚一脚轻轻叫醒自己的士卒,他便听到来自山谷西面的脚步与马蹄声。
旋即,全军戒备。
在弓矛林立的山谷中,马岱立身巨石之上便见到杨丰那张摘下檀木鬼面甲之后好似永不显老的英俊面孔。
“伯瞻将军,杨阿若奉凉王之命,引兵一万前来相援!”
杨丰的嘴角带着笑意,大跨步着向这边走过来,马岱的脸上也是一喜,从巨石上跳下快步走过去与杨丰把臂相谈。
“叔父您来得正好,如今刘玄德在潼关以东陈兵七万,我正要在今日与其会战,能得您相助……”马岱没有接着说下去,但脸上的笑意明显,说着话锋一转问道:“怎么,殿下知道潼关东边的事了?”
“殿下?伯瞻,你也不要怪你叔父……他也不希望二兄身死疆场。”
原本融洽的气氛,在马岱‘殿下’二字中悄然打破,变得有些尴尬的冷场,杨阿若只能拍拍马岱的肩膀,说出话却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这些年的攻伐,凉国的版图越来越大,凉国人的心性越来越傲气……但天知道这些对凉州马氏而言意味着什么。
究竟是上天不待我马伯瞻,还是高高在上的凉王殿下不待见自己,马岱至今都想不出个所以。
他只觉得很多时候,自己差了那么点儿运气,所以才会这么努力。
最早的时候,三叔亲待孟起兄长,小心翼翼地带在身边,自己则发配千里孤身一人在洛阳为郎官。
到了马袁矛盾激化,自己这个质子则被俘虏,险些死在袁氏的钢刀之下。
再后来,别人在陇都享受风月,他则督着五千兵马进入前不着天后不着地的豫州,成了名不副实的豫州牧。
上百次的刺杀,个中心酸与凶险,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层出不穷的叛乱之后,豫州尽数挂凉旗,他是可以的。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便在豫州盘算着什么时候能衣锦还乡。
可怜马伯瞻天下名将,南征北战立下好大功勋,戎马倥偬至今连妻都未曾去娶。
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是阿父的骄傲,年轻时在凉州,常听他的父亲提起,他三个长辈里他父亲最没本事,到后来甚至做哥哥都给不了一点儿帮衬……那是马宗的遗憾,他也是马宗的骄傲,他一直都知道的。
也正因如此他才更加奋发向上!
刀兵加身,他不怕!洛阳为质,他不怕!孤身入豫他也不怕,就算是现在!
就算是现在孤身一人面对双倍于己都多的刘玄德大军,他仍然不怕!
因为他是父亲的骄傲啊!
父辈人的遗憾,难道不就是要依靠儿孙辈来完成的吗?
可马伯瞻的父亲在哪儿呢?为了帮三叔守潼关,埋在华山上了啊!
马岱认不认这个三叔?但他清楚,无论他认不认,他是个马家人这一事实永远都不会改变!
权且当作,他马伯瞻就是凉王麾下的将吧……这样,他的心里稍稍好受些。
“杨叔父,不说那些了,跟侄儿讲讲我军部署吧。”马岱一面迎着杨丰进入山谷中的简易营地,一面抬头看了看天空抽了抽鼻子说道:“侄儿打算在今日暴雨降下之时偷袭刘玄德!”
第一百一十章 杀戮报应
暴雨,像马岱预料地那样如期而至。
这年头战火连天,想当个能够统帅部下的将领也非常不容易。除了排兵布阵那些必须清楚的知识之外,自身的性格决定了适不适合做一名将军,但最终决定胜败的往往不在于双方兵力的多少,而在于将领的能力高下。
这个所谓的将领能力,在大多数时候则表现为对天文、地理、人心之类表面上看起来与战争没有多大关系的概念上。
就比如马岱,陇都书院的数年学习使他清楚地知道什么是天文,马氏的家学使他去过的地方便像活地图一般烙印在他的头脑中。
当天文与地理相和时,便是取之不尽用之无绝的伏击与进攻,防御与诡诈。
早在昨日的焚烧行动中,马岱便命令部下自田地中取出那些长成的麦子编制成斗笠,因而在这个天降暴雨的正午,他的士卒分为七股自华山险道中奔出,人人头上戴着斗笠,杀向战场。
马岱不怕士卒的铠甲被大雨淋湿,他只怕他的部下会因大雨遮挡住眼前的刀光而被杀死。
凉国的大军出动了!
七路纵队朝着先前留下暗哨的方向前进。
在广袤的潼关东平原上,他们昨天留下了上百名士卒,有些地方可能只有一个人留守,有些地方则有三五个人留守,留下人数的多寡与他们各自的使命有关。
有些人是为了在昨天夜晚燃起大火,误导刘备兵马的前进方向。而有些人的目的,则仅仅是为了今天,留意刘备军兵马的动向,帮助马岱在最快的时间里摸清刘备兵马的扎营地,干掉他们!
很快的时间里,兵马向前行进的路上便收拢了那些暗哨,一条一条刘备兵马行进的消息。
马岱的嘴角勾了起来。
昨天夜里,刘备的兵马疲于奔命,五路兵马先向潼关之下奔过去,穿过近百里的距离却寻找无果,而后他们先前走过的路却燃起浓烟。
刘备派出两路兵***再探,无果。
深夜里黄河南岸再一次冒起浓烟,夜晚的烟雾看起来像是白色,让人看不那么透彻。
这一次刘备没有过去。
可他错了。
黄河南岸的大火不是马岱放的,是来自河东郡的张横羌部的兵马四处劫掠。
这些劫掠了整个河东收获颇丰的羌兵可不像马岱那么有礼貌,一路上沿途村落田地,无论财务还是牛羊鸡鸭,甚至就连女人,什么都没有留下。
凡是敢反抗他的人全部都被杀死了。
等刘备派去的哨骑将惨状传回时,刘备简直要把牙齿咬碎了。
那些哨骑与幸存的农人不会告诉他率领兵马的将军不叫马岱,更不会告诉他这支兵马全部是羌人……中原的农人许多连羌人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哪里会知道张横何许人也?
他们只知道,凉国的军队越过潼关杀过来啦!
刘备也就想当然地顺水推舟以为是马岱的兵马迁徙到了北面,也就是潼关附近黄河以南的位置。
因此……刘备做了一系列错误的部署。
先是派遣探马告诉潼关之内的曹丞相,马岱部兵马没在华山方向,而在潼关以北的黄河南岸,应当是打算伺机而动偷袭潼关北段。然后刘备又调整了己方军队扎营的范围,使五路兵马以从西到东的之字排列,对整个北面严防死守。
这个之字形大营的位置,是距离黄河北岸八十里的位置,距离华山脚下却只有五十里路。
刘备没有贸然向北面的凉**队发动袭击,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部下这一天已经太过疲惫了,到了人困马乏的境地,根本无力支撑与以逸待劳的凉国精兵强将打上一仗。
何况还是凉国在天下具名的名将马伯瞻率领的兵马。
他们先休息了一夜,左右刘备已经命人看住了这支人数大概在一万上下的敌人。
在他看来,这很有可能是马岱打算走水路从黄河南岸向河东郡撤离,已经走了一部分,剩下的人则在这里起一个疑兵的作用。
根本没人往两支凉**队混入潼关以东的方向去想。
这太吃力不讨好了,如果有力气混到潼关以南还劫掠个屁的农田啊,直接两面夹击把孟津关抢攻下来才是正理……只有傻子才会来抢夺穷苦百姓那点儿东西,夺下一个关口,为凉**队打下一个攻入洛阳的大门口,那得是多大的功劳?什么荣华富贵没有?
但是偏偏……张横是个根正苗红的羌人,而且自幼就是羌部首领。而羌人的作战方式是什么?杀戮,抢夺,点燃。
杀死能动的,抢走能拿的,烧掉剩下的。
仪式性极强!
张横好抢夺,全天下人他只服韩文约一人而已,即便如今归为凉国将帅,他也是韩遂的直系部下。他并不把凉王的号令当回事,尽管马越亲自下令命他强攻孟津关……在他看来强攻关口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倒还不如烧杀抢掠一番来得痛快。
不过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儿有不湿鞋的道理,张横被刘备盯上了自己却浑然不知。
这场战斗,在上午打响,刘备五路兵马将张横的军队逼至黄河岸边,一仗追击张横三十里,最后落在河里淹死的羌兵便足有上千人……刘备向来是仁慈的,但这一战例外。
刘备不要活口,不要俘虏,传令各部将军只管杀个痛快。
等到杀败了张横,重新向大营移动,准备今夜稍事休息后明日进驻潼关。
这一天,这一仗,来回往返奔波上百里路,还是马少的情况下,无论是他的将军还是士卒,都已经疲劳到了极致。
而马伯瞻将军,则已经抢在他们前头进入营地,挖好了陷坑等他们回来了。
刘备以为消灭了潼关之内的凉**队,仅仅是跑了马岱一个,因而回去的路上就很轻松,尽可能地让这些为自己卖命的士卒感到舒适与骄傲。
这是他在最近二十年中做出最错误的决定!
马岱原本也不敢纵兵在敌人的营地中设伏,但后来哨骑回报刘备居然跑到黄河南岸那边打仗去了……据杨丰所说,凉国在黄河以北只有一直兵马有可能渡河南下,侵吞田地。
韩文约麾下大将,羌帅张横。
如今的凉国将官庞大,再不像马越奋斗的那十几年,一伙老兄弟终日坐在一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赴死地共富贵。马岱与张横并无私交,但这并不妨碍马岱感谢他。
无论张横是贪也好,是蠢也罢,马岱不在乎那些。
他在乎的是张横这么一南下,让他看到了战胜刘备的希望。
刘备不愧是个沙场宿将,简易搭建的行营深得章法,之字形的营地南北各有两座可驻扎万人的营地,处在正中的则是一座大型营地,五座营地足足能够驻扎七万大军。值得一提的是刘备的行营四面都为了防御,内里的营地开口却是为了攻击。
很明显,刘备了解凉州人喜欢的战法,穷追猛打地冲入营地,大多时凉**队都更喜欢穿营而过,但这样的五部营地如果马岱贸然进攻的话……穿透两座营地,前面故意将他们放进来,在中军三万大军面前他们绝对不容易凿穿,接着便会同时面临七万大军来自四面八方的进攻。
一时间进退不能,分外可怕。
打了半辈子仗的老爷们儿,哪个会是庸手?
只可惜,这营地为马岱做了嫁衣。
凉国的兵马鱼贯而入,在北部二营南下的路口上设下木钉铁簇,并伴以陷坑柱刺阵,再于中营与南部二营当中设伏。
在外部,马岱还留下了一部骑兵隐蔽在南部二营之后,伺机待发。
对马岱而言,这已是万事俱备,就待刘备亲领大军回还了。
这一等,便等到了暮色将至。
幸运的是暴雨始终未曾停止,这虽然加大了马岱军对陷阱的维护花费精力,但也同样减少了刘备军发现陷阱的机会。
隔着重重雨幕,马岱带着斗笠靠在大营东部的木栅旁,远远地望向北面。
隐隐约约,他看到人影憧憧自雨幕中走出。
“疲惫的旅人,要回家了……喝一口温汤,吃一碗羊肉?”
马岱扣了扣斗笠,牵起自己的骏马缓缓踱步后退,雨水砸在骏马的鞍上,碎落成多瓣也溅在他的脸上。
那张冷漠无情的脸上。
他的心里很清楚。
他很清楚这支疲惫的军队什么都不会得到,没有温汤,没有羊肉……他们除了凉国人弯刀与长矛之外什么都不会得到,他们除了临死前的哀嚎什么都不会拥有。
他们临死前见到最后一场面孔,将会是马氏子孙的狞笑!
杀死凉州人……可是要遭到报应的!
大军进驻营地,惊醒了大雨中的屋舍,对荆州军而言这一天无论是与羌军交战还是在暴雨中穿行都已足够疲惫,两支兵马率先入驻北部二营,其余大部则分别向着中部与南部大营归还。
他们渴望一个大雨初歇后宁静的夜晚,可以让枕在刀剑上的脑袋做一场荆州丰年的梦,梦见襄阳开不落的桃花和粉红色叶片后美娇娘的面孔。
但是那些想要的,都没有。
营地中数千张搭好的强弓给予他们洗礼,凉州弩嘣弦的声音甚至盖过天降大雨,宛若雷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无冕之王
马越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生出窥探神器之心了。
当潼关包围网已经形成,位于长安的中军全线压上潼关,当接天连地的牧民收拢了自己的牲畜,磨砺了钢刀准备登上潼关城头耀武扬威一番时,马越在前军帅帐中弹起古琴。
悠扬的琴声传出的不是凉州古调的暗哑,人们仿佛听见洛京在华灯初上时的繁华。
那是熹平末年。
彰山里的柴夫马越初任队正,答应后世被人称作‘锦马超’的侄子,当他再回彰山时会送他一件锦袍。那时他处处发了一笔横财,在路上斩杀一伙流窜的羌匪,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因为凉州人生活的常态就是抢夺,杀戮,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凉州人每年死于寒冷,死于贫穷,死于饥饿者,数以万计。
荒凉的大戈壁上人们时而走走,人们时而停停,总能遇到那些化作枯骨的尸首。
马越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这是这个时代的常态,土生土长的凉州人自祖辈起便早已对此习以为常,他是个外来户,哪里有资格对此指手画脚。明智的哲人说过,穷则独善其身,富才能兼济天下。
那时他没想过自己将来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也没想过称雄于天下,那些梦想离他太过遥远仿佛两个世界。
凉州是天下十三州最贫穷的州域,凉人是天下间最凶蛮的刁民。
谈什么道德礼法?到头来不如二斤干粮可果一日之腹。
那是光和三年。
陵水旁的马队正初任军侯,受西域戍己校尉、广武令董卓之邀赴金城羌王大营助拳演武,演武场上陇县的小马驹一日三胜,败羌中勇士古塔儿,收白马羌帅成宜,折少年英杰阎行之志,纵马成为凉州羌地新晋豪杰。亦是同年,陇县小马儿为刺史梁鹄牧马有功,升萧关尉。逢秋季鲜卑人南下叩关,一场大火烧尽万众雄兵,鲜卑大王和连死于内讧,虎狼兄弟蒲头步度根仓皇北顾,织一场夺权大网。
那时的马越仍旧是个普通军汉,打过几场仗有胜有负,有时豪饮烈酒,有时血染衣襟,该纵情声色时他饮酒赌剑,该言辞谨慎时他持刀侍立。
萧关一场火让他名震西州,结一场攀附豪门之亲,流言蜚语他都无所畏惧,一颗心底要走上一条攀附权贵成为人上人的路!
他的心不再安定了,他害怕自己做惯了小人物,点头哈腰待人变得习以为常;少年丧妻的惨事使他扬起屠刀,集结三百死士抄羌王大营,一刀从后心刺死了羌王北宫伯。
他的野心,来源于不安,渴望保护身边所有人能够避免这世上的不安。
后来他带着这份信念去了洛阳,但想得不可得,他又奈得了人生何?
从他去洛阳的那一天起,便知道自己终于能沾染到这个世界最大的风暴漩涡当中,他没有侍女,他没有帮闲,就这么一个人梳着羌辫也要昂首挺胸地走在洛阳的大道上……可天知道他的心里究竟多么地不安啊!他相信这种感受他的侄儿马岱也会与他一般清楚。
那是手握利刃却无法劈斩的感觉。
因为他才是刀啊,是那些达官贵人的刀,是皇帝的刀……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刀。
在洛阳的漫长岁月对马越造成一生的深远影响,他有太多铭记于心的东西了。无论马元义的跪拜,还是张让的笑容,亦或是放荡不羁的曹破石……但最让他铭记的,是黄巾之乱的前夜,先帝在嘉德殿的床榻上吓得手脚发抖,连护卫都不敢带,让他这朝廷新晋千石官员持着长戟于朝议时侍立在侧。
他没有怨恨,没有丝毫感受到不公……那一刻他凌驾众人之上!
那是他一生中,离北宫那张黄龙榻最接近的时刻。当张让的声音在朝堂上响起,百官跪拜,皇帝坐而受礼……仿佛全天下,只有他挺胸抬头!
他记得那天北宫的兽首金炉中烧出的熏香分外诱人。
那是权力的香味!
他不贪财色,也不慕官位……那并非是因为他的内心没有**。
而是一个凉州人,仅仅是活着便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有去享受的资格吗?
过了那一天,整个世界在他的眼中便变得不一样了,一向傲气的他破天荒地拜访新晋慎侯何进的府邸送上了自己的拜帖……他一直有别人不曾拥有的优势,他的兄长在凉州是土霸王,如果他想,就有无尽的豪杰猛士可供他驱驰。
只是他不满足,他不满足于偏暗凉州一域,甚至于在洛阳的很多时候让他忘记自己是个凉州人,不想回去那个满是战乱的地方。
那张黄龙榻,让他看到了不同的可能。
皇帝轻轻一摆手,数以万计的豪杰猛士,无论是袁绍还是袁术,曹操还是刘备,皇甫嵩还是朱隽,孙坚还是马越……所有人,为之死战。
那是中平六年。
马越提着何进死不瞑目的头颅站在青琐门之上,一言而决,宫门之内对他不服的郎官武士皆死于刀兵之下。青琐门飘来带着血腥气息甜美的风,他从未想过那只是个开始,在那个时候他以为那是个结束。
以为自己亲手结束了长达百年的混乱,开启汉王朝的下一个中兴之治。
那种感觉好极了,太皇太后仰仗他,皇帝仰仗他,文臣武将仰仗他,平民百姓呼喊着他的名字……仿佛全天下都在仰仗他。
仿佛,他是光芒万丈的大英雄!
裴莺儿说,他是个盖世英雄!
他也真的那么做了,宫廷政变、兄弟倪墙,他以为他是陈蕃窦武那样的大英雄。
他或许可以是,他或许无法是,如果马越的故事在那个时间点戛然而止,死于一场阴险狡诈者的刺杀之下,他可能会得到一个比忠勇侯还要高的谥号,陪着先帝一同埋葬在帝陵当中,无论后来的哪个当权者都会逢年过节给他烧一柱香,供奉他的英灵。
但那在现在看来,只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所以他没有死在那场政变当中,甚至在后来活的更好。便注定了不能成为一个大英雄。
那是初平元年。
朝廷的长水校尉、光禄勋、辅国大将军马越洗尽了铅华,以凉州牧的身份回到生他养他的家乡。
凉州,仍然是穷苦的凉州,百姓仍旧吃不上饭,马腾和韩遂在榆中对峙,战乱没完没了,凉地的青壮不是已经死了就还在赴死的路上。
哀鸿遍野。
后来震惊天下的凉王骑在这一年成军,定名凉州覆甲。可凉州覆甲没有甲,跟着马长水在洛阳穿惯了铁衣的六郡好男儿穿起了沉重的木头甲,挥舞着木制兵器开始训练。那是凉州人最苦的时期,甚至远胜从前。那是凉州牧府上隔三差五都要断粮的日子。
可就在那样的日子里,马越没有放弃,凉州人也没有放弃。他们杀败了王国斩杀了宋建,他们收复凉州全境并向着西域开拓。
凉州人渐渐吃得上饭了,凉州人种起了棉花不再畏惧寒冷,凉州炼铁司造出他们自己的钢刀,凉州人出关勤王吓得益州牧刘焉至死不敢再出川一步。
那是凉州人第一次因为自己是凉州人而感到骄傲。
他们站起来了。
袁本初死后,凉国建国,他们渡过了饥寒难耐的漫长岁月,凉国人迎来了叱咤风云的新时代。
马越真的变成大人物了,他从彰山里攥着柴刀在这个时代劈砍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荆棘血路,从此被人们冠以‘殿下’的称谓,出入皆要遵循仪仗章法,甚至有了自己的宫殿与陵墓。
高祖曾言,异姓称王者天下共击之。
但高皇帝没想过,真的能被天下公认的王者,苍天之下又有哪个敢击?
四世三公还是汉室宗亲,没人斗得过这个扎着半脑袋羌辫的小蛮子。
他满足了,不再过问刀兵之事,发下大宏愿要让凡凉国子民安身立命之处,便尽是凉国兵力可照拂之地。
但皇帝不满足了。
人们不爱看这种豪杰猛士横空出世最后安于享乐的故事,更喜欢这样的英雄成为垫脚石。
现在,二十万兵马随着高昂的战鼓声向前稳步推进,高耸的云梯在凉地男儿的肩头扛着,希律律的马鸣声伴着高亢的凉地战歌在耳畔响起,数以万计的箭矢离弦飞上潼关城头,城下的玄甲士卒开始奋力地向潼关奔跑。
天边的乌云像极了马宗那张黝黑却带着憨笑的脸庞,俯视着这片他曾经为之奋战的土地。
马越终于明白,他想要的并非是那张用庸俗黄色漆过象征皇权的椅子。
无论是一捆柴,还是一把刀,亦或是一个官位一个名爵,他需要的一直都没有变过,他一直都是他。
他需要的只是安全感,因为他是个别人依靠的人,为了给他人带来足够的安全感,他便要始终为之奋战,无论是什么都无法阻止他停下。
当他停下自己的脚步,便会使身旁信服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袍泽他的下属,失去内心的安全感。
有人说过,安全感就是手中有一把刀,而信任便是将刀给那个人。
马越接过别人递来的刀,高高地扬了起来。
“全军冲锋,攻下潼关!”
凉地男儿与生俱来的沧桑嗓音,在潼关以西高高唱响。
第一百一十二章 重重叠阵
马岱无比地希望,他的兄长马超能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块纷乱的战场之上,为他击败那几个威风无敌的猛将。
刘备在这场争锋中小胜一把,击溃了登上黄河南岸的张横部,并由张翼德在战场上取走了张横那颗项上头颅。但紧接着,傍晚伴着暴雨如注他率着兵马回营时,马岱让他尝到了惨败的味道。
大雨洗刷了马岱屠戮营地中留守部队的血腥气息,五营当中留守的兵马尽数是凉**队换上了荆州军的服饰,有些人身上的甲胄还带着刀砍碎开的裂纹,但天色本就阴沉,再伴着暴雨带一身疲惫的将军们谁会在意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情?
可人们往往因为无伤大雅的小事情而付出伤及根本的大代价。
当五营将军回还自己的营地,刘备也督领着兵马步入自己的中军大营时,他突然发现营地中的士兵比他留守的人马多了许多。
他见到为他牵马的士卒慢慢在兜鍪扣上斗笠。
正当他停了马匹想要发问时,喊杀声在耳畔轰然炸响,那个羌地汉子操着一口的凉州土语一声暴喝,从背后一刀劈了过来。
如果不是刘备半生戎马拥有极高的厮杀经验,如果不是刘备在感觉到营地中人数多了一些而心生惊醒……这一刀刘玄德便交代了。
锋利的环刀擦着刘备的脖颈劈了下去,砍碎了两裆铠之上的肩甲,死死地卡在刘备的肩骨上。
鲜血猛地炸了出来,又被天降暴雨打落在原地。
“杀!”
这就像个可怕的引子,原本与疲惫的出征士卒谈笑风生的守营士卒扣上斗笠后突然一个个都变了脸,抽刀便砍,取矛便刺。
“杀!”
受伤的刘备猛地向前扑倒,环刀拉着伤口带来的剧痛简直要他昏过去,浑身扑倒在泥泞的土地上,回过头便见那凉州汉子环刀举过头顶,正要一刀劈下结果了刘荆州的性命。
就在这时,两面三尖刀透体而过,戴着斗笠的凉州士卒尸身缓缓倒下,那双不甘的眼睛还兀自瞪着,身后露出纪灵那张脸。
“使君,营中以乱,某护着您先杀出去!”纪灵操持着长刀在营中左冲右突,刘备捂着肩膀快步跟随在后,连声喊道:“何仪、刘辟何在!”
随着刘备的呼唤,营中两声暴喝,一身是血的刘辟方才迎面劈开一名豫州士卒,快步朝着这边奔跑而来;另一头的何仪则跨坐马上挥舞长矛接连扫开拦路士卒,率数名荆州士卒迎着刘备赶来保护。
得了三员战将护卫左右,刘备稍稍安心,想要聚拢周遭荆州士卒,无奈营中敌军太多,又皆着相同衣甲,根本难以分清左右,只得率众先想着应外突出。
可脱出谈何容易?
马伯瞻三万兵马除了一部凉王覆甲骑之外尽数处在营中,那可是一直身经百战并以逸待劳之军!
而刘备这边的士卒连翻遭逢血战、追击、赶路,还营早已是疲惫之身,更兼心身放松,净是刀入鞘弓下弦之时,甚至步卒的长矛都在营地雨棚之下搭成架子,打算来晾晒衣物了!
“扑簌簌!”
接连的弓弦嘣响甚至让刘备在大雨中都听得一清二楚,豫州军在营房中早已布置好的弓弩手听到喊杀声统统长身而起,操持者早已架好的弓弩向着营地中一阵乱射。
眨眼间,便是数排荆州军倒下。
荆州军的军心已经乱了。
刘备的营地搭地很有意思,南向的方向本来要用作防御,根本没想过这边会出现敌人,营门尽数朝北而开,可眼下荆州军才是从北面过来的人,而豫州军则以逸待劳地利用刘备扎下的营地对他们展开伏击。
这一座大营接天连地,为了防备马岱的骑兵还专门以木栅在周围扎下营脚,这下可尽数成了拦住荆州军逃离的拦路虎。
本来荆州军虽然零散入营,但多少还有着自己的阵型,仓促之间结阵也总能迎敌。但每个营帐、每处营房,全是豫州军的弓弩手,外面还有混在荆州军当中的刀斧手,一下子便打乱了荆州军的阵型。
豫州军尽管设伏,但实际上这座大营里也不过五千余士卒,荆州中军大部涌入,他们的人数可是豫州军的两倍还多,莫说结成有效阵型,哪怕只是各自为战,也能与豫州军杀个旗鼓相当……可荆州军没了战意,他们根本不知道敌人有多少,只知道无论冲到哪里都有箭矢在身后索命,无论跑到哪里都有同袍一声不吭地持刀从背后劈向自己。
有些人见多识广,从喊杀声的口音中听出是中了豫州人的埋伏。更多的荆州汉子哪里知道豫州口音,他娘的听上去和司隶那边人差不多,他们还以为这是朝廷设下的计,让他们荆州人自己内讧了!
在许多人眼里,这是哗变,这是炸营了!
荆州人就像没头苍蝇一般在营地中左冲右突,混入其间的凉国人只需要抬着刀就有人自己撞上来!
这样的战斗,让刘备怎么打?根本就没人听他的,甚至压根没多少知道主帅就在这里。
上万人的混战,没有旗帜没有金鼓,他拿什么聚拢士卒?靠嗓子喊啊,就算张三爷能喝断当阳桥,也没法让自己的嗓音传出十里地,更何况张翼德如今根本不在他的身边。
马岱为了战事顺利,早让人把南面三座大营的大纛拔了去,就连金鼓六件都被收了去,只留下一把在暴雨中耷拉着旗子的木杆子,那玩意儿下着大雨看上去就跟普通丈八长矛没什么两样,何况比旗子沾水挂在上面可比长矛沉多了,就算三流武将都未必能挥得起来,寻常士卒要抱住了就会被几十斤的旗子压倒。
这样的混乱,不止刘备一个营,位于南部的魏延营地与赵云营地同样面临如此的混乱,倒是北面的黄忠与张飞逃过一场厄运,听到喊杀声急急忙忙各自集结了千号人马便向着这边冲了过来。
可是刘备的大营极大,五营互为犄角却也离得十几里的距离,哪里会是顷刻可至的?
在炸营的瞬间,赵云便知道出了大事!先是集结了上百部下向着西南大营中间大纛的位置杀了过去,置于那些混在部下当中的豫州军?哪个会是常山赵子龙的对手!
可当赵云一番冲杀,聚拢了上千士卒杀到大营中间听着整个大营喊杀震天,看着成片的部下倒在来自掀开营帐操持弓弩的凉国人手中时,迎接他的是放置大纛的位置只留下一个黑乎乎的泥水坑,他的大纛早已不知去向!
“赵云在此,荆州军速速面北营救使君!”
“赵云在此,荆州军速速面北营救使君!”
“赵云在此,荆州军速速面北营救使君!”
此起彼伏的喊声,自赵云的白马为中心,由身旁的士卒声嘶力竭地喊出声来,越来越多的士卒汇聚在赵云身侧,一同向着北面十余里外的中大营奔去。
尽管交锋的短时间内赵云最大程度地减少了荆州军的损失,仍旧有超过五千士卒陷于阵中,而这之中超过半数的人已被豫州军的弓弩射死。
比起赵云,魏延更是果断,先前他的人马走的慢些,而魏延又习惯于压阵行走于最后,因此当营中爆发出喊杀声时他本人与两千余士卒尚未入营,眼见营中暴乱,而且中军的位置更是喊杀声震天,魏延当即传令所有部署原地掉头,阵后变阵前,回马向中军大营杀去。
他果断,但有人比他更果断。
五千游曳的凉王覆甲军早已从营后绕到营门右侧,马蹄声伴着雷鸣轰然炸响,绕过北冲而去的魏延,直直地从营门之外他的部下当中踏过,枪刺齐出,马蹄践踏,硬生生地将他的兵马截为两段,更是逼的想要出营的部下又被顶了回去,被追击而上的豫州步卒捉单厮杀。
魏延听到身后爆发的马蹄声便暗道不好,擎着长刀策马急忙左奔,身后百十名骑兵亲随紧随其后,传令步卒继续向北援救。
魏延不能去顾及身后的士卒,五千重骑呈锋矢阵冲锋的杀伤力莫要说他一个人,就算给他同样数目的荆州骑兵也无法阻挡……尽管此时又急又怒,却没有冲坏魏延的头脑,硬碰硬只有被铁骑踏做肉泥一途。
那是凉国重骑,这个时代具装甲骑的始祖,就算朝廷的虎豹骑兵都难阻其锋芒!
他要兵行险招,截击敌军锋矢之首,将敌军最勇猛的将军斩于马下,使敌军群龙无首,再引营中士卒将这支敌军精锐诱杀于此处!
而凉王覆甲骑的锋矢,正是马岱!
马岱左右各有五名凉王骑,皆是凶悍骁勇之辈,只有他们才能担当最疲惫最危险的阵首,冲破敌军重重阵线撕出缺口。
佩戴具装重铠的大宛名驹高高跃起,马蹄踏碎阻路敌军的颅骨,马岱长矛横扫,杀穿敌军最外层的士卒,眼前猛地豁然开朗,他继续引军向前冲去,足足前冲数百步估计后面骑兵都已冲杀出来,这才拨马向北,准备进行第二次截杀。
就在这时,回马之后的马岱才发现斜斜地,一名威猛战将距离自己只有不足五十步,率领百余骑兵调整着方向策马擎刀向自己杀来!
“魏延在此,敌将受死!”
暴喝声中,马岱扬起长矛,拨马迎上。
此人眼光何其毒辣?留不得!
第一百一十三章 棋逢对手
马岱对魏延的评价不虚,甚至是有些低估。
魏延的眼光何止是毒辣?
兵马炸营,第一反应不是冲入营地,而是直接掉头援救主将;
敌军突出,不惊不慌稳控兵马前行,没有仓促之下叫喊迎敌;
队列截断,没有传令溃逃向北逃窜,传令部下面北孤身截敌;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截击的位置是如此地准确,正是骑兵阵型视角尽头,没人能发现他的后发先至,而正巧在这个地方,马岱的骑兵队列需要调整方向,重骑的速度与冲击力都处在最低。
这就像一名经验丰富的刀手,出刀便要见血!
魏延的冲势也迅也猛,那一杆长刀仿佛要将天都劈开一般,向着马岱挥舞而来!
马岱与魏延二人相互闻名,但此次交锋,也是二人的第一次交手。
魏延听闻过那些朝廷溃兵描述马岱用兵的恐怖,马岱也听到过江东俘虏口中江夏口之战刀劈三将的魏延之勇。
棋逢对手!
尽管马速不快,角度不好,马岱仍旧狠狠地一夹马腹,挺着长矛做出蓄力动作向着魏延身侧冲了过去。
他的矛在身体右侧,因为高明的骑术使他解放了双手,此时两手一前一后地紧握着矛杆,导致整个身子都向右倾着直迎魏延冲去。
二人相距,不过数十步……但这已经足够马岱与魏延这样久经战阵的骑士调整好自己的进攻方向。
魏延感到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在他对面,是五千名天下最强大的凉王覆甲骑兵,他们的铠甲玄黑泛着青光,他们的兵刃清一色混铁长矛配凉国造精锻环刀,胯下也是统统为武人梦寐以求的凉州宝马。
但是……那又如何!
男人在世,难道能因为前路满是荆棘便停步不前?难道当命中注定的大敌当前便要不战而退?
魏延不信命,他只相信掌中长刀。
自当年率义阳武卒追随刘使君以来,他心头的信念便从未变过,无论是江东小霸王还是那头雄踞东南的猛虎,都无法让他畏惧。
号称天下名将的凉国宗室?
魏某人这便斩给你看!
“义阳武卒!随某杀过去,取敌将首级!”
魏延扬刀暴喝,陡然间胯下黑鬃马快到极限,前奔的速度竟是猛然再度提升一截,刹那便拉开了与身后骑卒的距离,整个人好似化作一道刀光般迎着马岱撞了过去。
实际上,他心里的压力很大,因为马伯瞻绝非泛泛之辈,天下名将的称号可是一场场生死搏杀得来的。
魏延经历了无数次战阵之上的搏杀,他很清楚生死就在一瞬间,气势上稳压敌人一头,便能使敌人畏惧,只有令人畏惧,才能拥有斩杀敌人的机会!
更何况,如果他都怕了,身后的士卒会怎样呢?
而他身后的士卒眼见主将无所畏惧,胸中也都好似升起一团火焰,尽管他们要冲锋的敌人是那么强大,拥有天下间最好的铠甲与兵刃,拥有他们可望不可即的坐骑,可他们很是去势不减地冲了过去。
哪怕他们手中只有木制长矛,那矛头还是从义阳带出时的那样其貌不扬的铁矛头,但它们随同他们经历了无数次的血战,饮过江东血,砺过襄阳石……他们可不是默默无闻之辈啊!
他们是义阳武卒,追随魏延大人奋战半生的义阳武卒!
“杀啊!”
他们拥有可以追随的背影,这便够了!
马岱的眼睛瞪了起来,说实话他有些被震慑于前方敌骑汹涌的斗志,仅仅以百余人冲击自己,这样的事情若在今天之前,他会在马上笑得挥不动马鞭……但是现在,他笑不出来,双方的距离越来越接近,他见到敌人眼中的视死如归。
那样的眼神,他曾见过无数次,那是直面强敌仍旧会笑出声来的豪迈,他在凉王铁骑的身上见到过不止一次,甚至于在陇都的每一名叔父,都曾有过这样的豪迈时刻,以至于他太过熟悉。
从小时起,他便像一名将军,而不似一名武士。因为他的家族有了马孟起,好像不再需要一个头脑一热所向无敌的武士,人们总是说,凉州马氏下一代的希望就在他们兄弟身上,马岱也总是这样要求自己。时时做到事无巨细,从不准许自己冲动。
因为马孟起行事如火,他便要做马氏的一滩水,在很多情况下去稳住局势。
单骑入洛是这样,五千覆甲下豫州也是这样。
他始终活在马孟起的阴影之下。
但这一次奔丧之战,令他看清楚了许多东西……真正的强大,不需要活在谁的照拂之下,参天巨木身上最坚硬的地方是它的结节。
而结节,是树木受伤之后留下的疤痕啊!
不冲动,并不意味着马伯瞻便无法独当一面,就算是弯弯溪流也有波涛如怒的一天,何况人的光芒?
双方距离仅仅二十步,对骏马而言不过眨眼一瞬,但在如此紧要关头,马岱却突然向南方回头快速地忘了一眼。
那是华山之巅……那是父亲的埋骨之地。
很多时候进退,只是人的选择,上天总是在临死之前给人最后一个选择的机会。
他曾听人说过,父亲是有撤军机会的,但他没有选择。
转过头,他的眼神满是生死置之度外的坚定,他不知道他的父亲在当时头脑中想的什么,但大概不会与他想的差距太大。
马氏……不低头。
马氏……绝不向谁低头!
“杀!”
对魏延劈来的长刀,马岱没有一丝想到躲避的意思,挺着长矛猛地向前掼去!
魏延的脸上满是惊愕,随后换成了满面的震怖……马岱的矛更长!
他的长刀会划过马岱的兜鍪,随后劈开他的脸颊,随后是脖颈与胸口,随后连人带马斩成两段……但在那之前,这杆好似跗骨之蛆般的长矛一定会先他一步贯穿他的身体。
魏延的刀比他想象中先斩了下去。
刀刃磕在矛头之上,将长矛挑开,随后变招以刀柄横扫而去。
气势上,马岱胜了!
铁脊矛与刀刃碰撞出火星,随后伴着马身前进紧贴着魏延的腹甲划出一道火星,倒提而去。
魏延的刀很快,但终究还是无法在刹那间变出两招,刀柄紧贴着马岱的兜鍪划过,将他的头盔打出一条抛物线坠落在地,随后矛杆的尾端也倒打在魏延的后背……沉重的一击。
马岱不是单纯的战将,甚至于他的长矛在讨袁之战后都很少使用,大多时仅有腰间一柄将军剑便足矣,但他的矛为纯铁制成,尾端铸有冲锋时保持平衡的配重,整杆足有三十余斤的重量,丝毫不亚于魏延的长刀。
这一击险些将魏延扫落马下,当下一口鲜血便憋在魏延口中,激得面色潮红。
马岱受伤也不轻,兜鍪被打落时重重地磕在额头上,如今不但披头散发,还有些晕头转向。
这些,便是上百名冲锋而来的义阳武卒高喊着杀来。
长矛、环刀、汉剑层出不穷,马岱一杆铁矛斜刺横扫,护住头颅,仗着重骑重铠穿阵而过,待眼前豁然开朗,身上已经多了数道伤口,右腿的铠甲整块都被劈碎了。
转过头,义阳武卒正与他身后的凉王覆甲厮杀在一起。
“覆甲军听令,分出百骑,其余兵马追击敌军!”
马岱扬着长矛高喊着,随后拨马回冲。
他看到人群中大杀四方的魏延,荆州的将铠也算重铠,此时的魏延已被凉王覆甲军拦住冲势,在人群中率领义阳武卒左冲右杀着,马岱不知道他们高喊的义阳武卒是个什么东西,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真正的勇士……值得死在自己手中!
“匹夫魏延,再来战过!”
人群中的魏延有些慌乱,身上的甲胄早已布满划痕,甚至腹部的甲胄几近破碎,匆忙地劈翻一名凉王覆甲的战马,比那见到擎着长矛冲锋而来的马岱,磕着马腹便迎了上去。
解决一支军队最好的办法,就是解决他们的统帅。
从军十余载,还没有人让魏延如此狼狈过,此时强压胸中气血的魏延早已怒发冲冠,张手一把拖起一名拦路的凉王骑便从马上拉了起来,猛地掼在地上,坠地战马都险些被压垮,去势不减地擎起长刀朝冲来的马岱斩去。
马岱的长矛始终在变换着焦点,魏延的长刀也在不停改变劈斩的方向。
双骑对撞!
长矛贯穿骏马的胸口,接着将魏延的左腿胫甲穿透。
长刀劈斩在马岱的肩甲之上,接着卡在胸甲之上,划出一道火花擦着甲胄劈砍在马头上。
两匹骏马向前爬倒,魏延的腿被长矛撕扯着压翻在地,而马岱则直接被骏马厥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地上。
至于长矛,穿在魏延坐骑身上便撒手了,长刀劈得肩甲变形,快要将他的左肩膀压碎。
魏延站不起来了,沉重的马尸被他推翻到一边,但左腿骨被贯穿形成一种诡异的角度偏折着,如果不是铁胫甲存在,整个小腿都无法保持立起……这一次他终于无法憋住胸口的气血,狠狠地一口喷了出来。
马岱从地上爬起,胸口有些刺痛,但他还是咬着牙向着魏延的方向走了过去,在他右手,提着一柄出鞘的大凉将军剑。
今日,宝剑当饮魏延血!
第一百一十四章 江东沦陷
刘备这场仗败得窝囊,不过好在曹丞相帮他赶走了马岱的兵马。
三座大营陷入埋伏,张飞驰援落入陷马坑,被矛刺戳成重伤,被士卒救了下来。黄忠部则主将押后,前军落入陷阱造成慌乱,亦被阻断救援的路。
中军在营中被豫州军伏击,强弩在营帐中猛然突发以及步卒左右冲杀造成不小麻烦,不少士卒被强弩贯穿而死,还有许多部下慌乱之下翻越木栅落入营外陷坑,最终原路撤出的只有七千余兵马也是各个带伤,不过幸有纪灵、刘辟、何仪三将才保住性命。
七万大军,五路将帅,最终赶来驰援的只有赵云的六千兵马,发现张飞落入陷坑后率轻骑自营外兜转至北门才与刘备汇合一处,集结出的兵马不足两万。
魏延部更是悲惨,将军魏延擅使的那杆长刀被凉**卒追着送给向西溃败的士卒,要他们转交给刘备,当刘备看到那杆长刀时便已知晓此战折一大将。
马岱没时间去追击刘备的溃军,他本人也在战中受了很严重的伤,甚至已无法独力上马,但他的心却无比轻松。
这一仗,战果太丰!
单单斩级便超过两万,更是杀溃了刘备的大军,可谓是遍地俘虏,最终归降者超过万人。
还有数不尽的荆州兵马向着东西溃散。
当马岱集结了兵马,与杨丰、李虎率领的人马合兵一处,足有四万之众,正打算向西进军围攻潼关时,却得到哨骑快马回报西面大批兵马将至的消息。
骑卒回报,根本看不清有多少人马,打着各式各样的旗号……有兖州的、有荆州的、还有洛阳的将军旗号,漫山遍野,哪里都是。
大惊之下,马岱只得引军南向直奔华山脚下,随时准备走华山险道撤出潼关以东。
比他们的人马还多,难不成曹操知道曹昂死在自己手上的事了?
事实和他想的相去甚远,那大批兵马根本无暇顾及刘备那五座简陋的大营,连夜一路向东奔走百里,直直地快要撤入河南尹地界才搭建营地。
当马岱再派出哨骑向潼关侦查时,得到的回报令他大喜过望。
潼关已经换上了凉国的马字大旗,凉**士正由关内向东运送投石炮呢。
当他在夜晚引军向潼关,待到清晨与韩遂合兵一处才知道昨夜大军过境的来龙去脉。
刘备的兵马向潼关方向撤退,曹丞相也正带着潼关数万驻军缓缓撤出关口,正好合兵一处向东退却……一路上曹刘二人都满心担忧马岱的兵马会突然杀至打他们个措手不及,马岱的暂避锋芒对他们而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有马越前番的投石攻势在先,曹操根本无法将大批兵马驻扎在潼关西面的城头上,后又因曹昂带着典韦的出兵而分散了力量,最终在凉国大军的大举进攻下打得措手不及,而失去潼关。
潼关是曹操自己的放弃的,而并非被马越攻下。
凉国的兵马太多,而潼关的战线很长,由黄河口岸直至华山,全方位的进攻与防守不但截断了曹操向西突出的路……这样打仗,会失去许多迂回的方式。
比方说断粮道……这是曹操对付马越庞大军队最好的方式,但把守潼关而无力将之击退,便永无这样的机会。
因此曹操选择后退,在马越指挥接天连地的士卒爬上潼关城头时缓缓向东撤出,沿途命许褚等猛将率军断后。
他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将凉**队引至平原战场上,才有可能保全有生力量。
曹操不愿与马越做最后的决战,他的筹码太少了,只有这十二万军队,除此之外再无仰仗……最终的决战只能在洛阳城外打响,绝对不能是这里。
如果在这里打响,且不论五千朝廷兵马打不过五千凉州人的事情,即便他在潼关胜了,也必将是残胜,兵马所剩无几……他拿什么去面对关东虎视眈眈的关羽?
关羽旗下,也有十万幽冀联军,甚至还有阎行等老牌凉州名将辅佐。
一东一西,将朝廷逼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
这个时代,战争在每一块没有凉国旗帜照耀下的土地上肆虐,令人恐惧。
面对刘备的挥师北上,孙坚绝不会放过这个侵吞荆州的机会,只要夺取荆州并且守住,徐州战场上再创战绩,那么江东便可作用南方数十郡,与北方凉王二分天下。
不是孙坚没想过天下苍生,只是走到这里,他们难道还回得了头?
数以百计的江东豪族仰仗着孙氏的鼻息存活于世,如果他在这个时候放弃了,他们怎么办?
天下苍生太多,保护谁、伤害谁永远是统治者的选择题,而孙坚,选择保护那些信任自己的那些。
徐州的战火还在继续,孙坚领军向西直奔荆州,而徐州战场则交给长子孙坚。
却不料,董仲颖的速度比他还要快,早已将兵马驻扎于荆州武陵郡,甚至仗着得到山越人的帮助继续向东推进战线。
落入猛虎口中的肉被这凉州老匹夫吃了一半,孙坚焉能不怒?当即挥师与董卓在荆州开战。
这一仗足足打了半个多月,孙坚与董卓的军事才能相差不多,年岁上也相差不大,甚至于双方的幕僚都不相上下,在荆州比拼的,已经不是他二人的军事能力了。
一个身后是凉国益州,一个则多线开战但依靠富庶的江东,战局陷入胶着。
甚至出现变局时都并非出现在二人用兵的手段上,董孙二人的对战足以写入兵法史,两名这个时代南北方出色的统帅将整个荆州拉入熊熊燃烧的战火之中……在这种情况下,孙坚收到了一封来自吴郡的书信。
口述的人为次子孙权,写字的人是蔡伯喈的记名弟子,也是凉国水军统领……甘宁,甘兴霸。
故地重游的甘宁没有放过这个耀武扬威的机会,凉国水军走海路大举入侵江东腹地……凉国在陇都防范严密,那是因为前些时候张鲁七子的反攻兵马没能撤去,孙氏可没有这种担忧,吴郡西有柴桑北及长江,东面与南面皆是茫茫大海,这个时代哪里有人会从大海上攻打他们?
当然有,甘宁的船队便是从海上攻来的,所率还是凶猛无比地青凉武卒组成的水兵。
青凉武卒的前身,可大多不是桀骜不驯的海贼就是横行四野的山匪,如今因为凉王的亲待而臣服旗下,得到天下间最优秀的兵甲扶持战力更上层楼。
而他们的统帅也不是庸手,当年八百锦幡横行江海的江玲儿甘兴霸回来了!
如今的甘宁依旧奢侈,却没有足够的名贵蜀锦来装饰他无比庞大的三世纪船队令他无比懊恼,但是这种情绪仅仅困扰了他很短的时间……白底黑字的凉国大纛,成了他最好的船帆。
数百条身形庞大的凉国大舰,上千条游走浅海的大凉艨艟在海上呼啸而至,接连袭击江东沿海地区,连续摧毁了江东七座水寨,全面接管了江东连通南北的全部港口。
装载投石炮与击矛弩的凉国战船数年之前在长江上游与孙氏的水战中受挫,但这并不意味着凉州船舰的性能不够优异,而是因为操控船舰的统帅是驱使惯骑兵的董仲颖,水兵多数是凉州旱鸭子的原因。
今时……不同往日!
不过用抢夺来的三百余条走軻,甘宁用了极短的时间摸清了江东人在吴郡周围的兵力部署,旋即下令船队强攻吴郡西北方向的柴桑城。
这是一次佯攻,他要效仿围魏救赵,使江东的兵马疲于奔命。
管承率部围困柴桑时,甘宁依旧督率着大队人马反向而行,直奔吴郡而去。
再没有什么比直接攻下敌军大本营还激动人心,对敌人的前线军士而言,也再没什么比后院起火更令他们焦急的了。
留守吴郡的,是孙坚次子孙权。
比起孙坚长子孙策,这个儿子显得有些默默无闻,除了提兵入海驻夷洲之外几乎没做过什么大事情,即便开夷洲在这个时代也没什么用。
不毛之地!
孙权的临战经验不足,唯恐江东重地柴桑遇袭,甚至自大本营派出兵马驰援柴桑,使得本部空虚,正中甘宁心坎儿。
凶悍的青凉武卒攻入了孙氏统治数十年的吴地。
战舰锁大江,江东沦陷的消息足足被封锁了半个月,甘宁先一步派人北上将消息传递给在孙策进攻下岌岌可危的徐晃,徐晃部当即士气大涨,继续与江东军队在徐州北部奋战着。
直至半个月后,前线孙坚发现没有粮草运来,这才发现了长江已被凉国水师封锁。
甘宁在这个时候逼迫软禁的孙权给他父亲写了封信,凉国人将这封信誊写了超过千份,以小舟运至荆南,强攻劲弩射向岸边……江东的荆州远征军,全线溃败。
家都没了……还打什么仗?
可他们回不去了,长江北岸所有港口尽数毁于凉国船载投石炮下,小舟被凿沉,岸边被击矛弩严防死守……这支军队,或者说整个江东被凉国水师截断了。
人们从未想过,征服海洋。
马越将战争玩弄于股掌之上!
第一百一十五章 闪耀功勋
关羽有些举棋不定,冀州军已经夺下洛阳以东的关口,打开了通往洛阳的大门口,但他不知自己该不该率军围困洛阳城。
令他迟疑的原因并非是对汉室的忠诚,而是因为凉国将军的身份。
当凉汉势同水火,率军围困洛阳城便成了凉州武人莫大的荣耀,而这份荣耀,在关羽心中理应由凉王马越获得。
因而他使打扮兵马入驻旋门关,使万宁率八千冀州骑兵进而威胁关内的数座城池,便不再率军向西进发。
他要等待马越攻下潼关,当大军围攻洛阳时,他将率部死战……但是在这之前,他将目光转向了徐州战场。
不仅仅因为他的老朋友徐晃独木难支,也因为凉王世子下落不明。
凉国上将阎彦明率三万大军挥师南下,直奔徐州而走……阎行的使命不是击败江东军,关羽要他用这三万人马找到马擎的下落。
不过很快,阎行的使命便成了与江东军作战。
凉国世子回来了,带着三万训练有素的糜家军与糜氏小妹的婚约回来,尽收下邳郡于旗下,自孙策兵马的背后发动进攻,一日连下徐州南部三城,互成犄角向北威胁。
可能马氏自马越之后,门风就有些跑偏,尽是些不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野心之徒,马擎收了糜氏效忠的三万家兵,紧跟着就自作主张地与糜氏皆下婚约,约定当徐州平定,马世子以三郡之聘迎娶糜氏小女过门。
三万家兵换三郡太守,这买卖说不上到底谁吃亏,但马擎向来终究还是糜氏吃了点儿亏的。
兵马拿给马氏去打仗,姑娘做了马氏的媳妇儿,到头来还要为马氏镇守三郡之地……怎么看,他都觉得自己赚了。
糜氏也谈不上太亏,毕竟如今的情形,马氏的战车还能再向前奔驰最少二百年,而他们两兄弟从一家之主纵身一跃便成了凉国将来的国舅,绝对称得上华丽变身了。
马擎安全了,甚至于在他自下邳出兵时还没想过会如此安全,当他在下邳国休养生息之时,他根本没想到短短半年整个天下的战局会变成如此这般。
孟起兄长连胜汉中叛军七路,加封益州牧,白帝董叔父向东进兵联结山越直面孙坚;二叔马宗战死潼关,潼关易手,随后父亲殿下以金城韩将军为先锋督军十万下三辅,随后凉国大军出动,号称百万为兄复仇,伯瞻兄长为父奔丧,携三万白袍军于潼关之内三战三捷,俘曹昂斩典韦,打出一场教科书般的战役,随后直面刘荆州,竟将两倍于己的荆州军杀得溃不成军。
整个中原陷入战火笼罩之下。
江东也是如此,凉国的水军统领甘宁引有史以来凉国最强舰队入海,自江东沿海强势登陆,围柴桑破吴地,使得吴侯世子写降书,何等威风?
这一切,都在马擎驻军徐州南部之后与甘宁的战船接洽才得知,本来马世子这直肠子还以为自己站在这里威胁孙策的军队不过是螳螂捕蝉中的螳螂,毕竟隔着一条大江后面就是孙氏的大本营,提心吊胆地派小舅子糜芳率军在长江北岸埋伏,准备趁江东收到消息派出的援军刚刚上岸打一场伏击。
“世子殿下,长江上飘的可都是凉国战船……真要打?”
小舅子糜芳是这么跟马擎说的,等马擎赶到江边时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眼睛……江面上走的,真的都是他马氏的战船。
这些凉国战船在模样上比他曾经在临晋水寨见到的那些凉国战船更加庞大,更加坚固,更重要的,更加嚣张。
临晋水寨是马背凉国第一次在陆地旁建立的水寨,位于黄河与渭水交界处以北,当年父亲马越为了建立那座水寨耗费了大量的人力与物力,甚至派遣舅舅裴徽在朝廷的领土上担任河东太守,为的就是建起这座水寨。临晋水寨,也意味着凉国对天下野望的起点。
那时的战船秉承着凉国兵马的特性,清一色重型战船,以天下能工巧匠造出最坚固的战船,搭载凉国的投石弩炮,水战的威风一时无两。
不过那支强大的船队在于江东人的交手中几乎损失殆尽,在战争中未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堪堪做了一次运马船,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董伯父在陆地上杀败江东兵马。
也是从那之后,马擎便对凉国的水上战斗力持怀疑态度,不再关心水师的情况。
那么这支比以往更坚固、更强大,甚至于所有大型艨艟的船帆都以凉国大纛制成的强大舰队在谁领导之下?
马擎的脑子有些懵了,下邳国的探子从未对他说过自西边有船队经过的消息。
当他亮明旗号,要求登船与水师统领见面后,短暂的休息,他如愿以偿地见到了甘宁与管承,随后才得知这些年青州的部署。
好个青凉武卒!
好个大凉水师!
马擎没了后顾之忧,也不急于向北进攻了,当下派遣兵马封锁江东军南下的各个要道,布置伏兵于路旁道左,等待江东军自己撞上刀刃。
他的部署没错,只是苦了麾下下邳国的糜氏家兵。这些人哪里打过什么像样的大阵仗?徐晃入徐州的战争他们没有参与,早些时候的黄巾之乱也都是他们祖辈人的事儿,那些人如今侥幸存活者都在糜氏作为家宝供着……这些年轻人唯一经历的大阵仗,也就是裴徽前往徐州之前的豪族混战了,而在那场战争中糜氏家兵也未能起到多重要的作用,仅仅是依据城墙据守罢了。
也就是说,刨去这些年间断半兵半农的时间,他们所经历最强大的敌人不过是徐州那些小豪族罢了。
而现在,处出徐州,他们的姑爷殿下居然要靠他们来阻断名震天下的江东小霸王后退的路?
滑天下之大稽!
他们何德何能?
别说那些家兵,就连以勇称名于下邳国的小豪族糜芳心里都有些没底。
可偏偏马擎还煞有其事地天天亲临他们的埋伏阵地,教他们如何布防,如何在战斗来临时稳住阵脚,由要面对什么样的情况朝什么样的地方冲锋……最令糜芳感到神奇的是,马擎做出太多不像世子的事情了。
诸如提着一块盾牌,让弓手在百步外以摘了箭簇的矢向他射击,传授部下如何在箭雨中保护身上最重要的要害部位。又或者是挺一杆长矛,仿佛左右都是袍泽一般压低身体稳步向前。
江东人沉得住气,世子也沉得住气,但无论江东人再如何沉得住气,徐晃也将徐州之地的农田尽数毁坏,凉国马蹄踩过的田地至少两年连个毛都长不出来,而他们身后的粮道也已经彻底被甘宁断掉……孙策早晚是要回来的。
不回来,他就只能死在路上。
而马擎居然趁着这点时间,对他麾下的兵马展开集训,尽管这样的训练实际上是小范围,低效果的训练……无论他的教授再到位,他也只是一个人,一天能教会三五百人一个动作,对比三万人的基数,十天半个月他能教出什么来?
更何况马擎自己也知道,他算不上什么老兵,至多是对战场有过一点直观的了解,这能起到个屁的作用啊?
“世子殿下,江东兵马可就快回来了,哨骑探报他们已经断粮五六天了,已经出现逃卒向南被我们抓住的情况,最多没几天可就是大兵压境短兵相接。”糜芳有些气急败坏,他太紧张了,实在难以想想马擎居然还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咱们就不想点别的办法,比如让江东的甘将军对咱们提供点兵力援助?”
“你觉得,江东是精兵,我们是新兵,所以输的一定是我们?”马擎轻描淡写地从墙上取下佩刀挂在腰上,边扣兜鍪边问道:“你以为,几万青凉武卒镇压江东,不但够用还有盈余来援助我们?”
“你以为我这个凉国世子,就是锦衣玉食的深宫里长大的?”
“我告诉你,你错了,错的离谱!”马擎转过头,脸上无分喜怒地说道:“我出生在凉州最寒冷的冬天,谁都以为我活不成,我不但活下来,还是凉国最健壮的青年!父亲在外征战,马某人四岁入陇都书院学的便是军武策论,谁都以为我坚持不下来,但我不但坚持下来,还夺得三科全甲!初临战阵谁都以为我只是在徐将军的庇护下混战功,但我首战告捷杀得臧霸落荒而逃连收四城!”
“也许你只看到我在彭泽湖被周泰杀得惨败,但我要告诉你,我没你想的那么一无是处,这些士卒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没用!”马擎冷着脸拉开几案上的地图,他要告诉糜芳为什么他坚信他们会胜利,因为糜芳是将军,是糜氏家兵的统领,如果将帅都不相信战争能赢,那还没有开始他们就已经输了。
“连你都这么想我,号称小霸王的孙策必然更加狂妄,否则他不会待到粮绝还不撤退,因为他坚信,即便是以疲敝之兵,也能打败我这个无名之辈!”马擎正了正兜鍪,他一丝不苟的习惯继承自他的父亲,指着地图上孙策屯兵的位置说道:“如今,他的兵马出现逃兵,说明士气低迷,就算他现在撤军,到这里也需要五天时间,可想而知五天之后我们要面对的是一伙抱着必死决心也要回到江东的凶戾之军!”
“他们凶戾,因为他们饥饿,抱着仅存的意志也要击败我们……一开始的战斗必然非常惨烈,但是!”马擎自信满满地说道:“这些天我教授士卒,不是为了让他们成为精兵,而是给他们士气,我们的士气高昂,而士卒又有不少学会了如何使用盾牌,只要我们阵脚稳定,阵形不乱,江东军耗光了力气,他们看不到得胜的希望,会怎样?”
“胜利,必将属于我,不仅仅是胜利,还有江东小霸王的首级……那将是马某一生最闪耀的功勋!”
第一百一十六章 慢慢残杀
孙策,要比马擎所想象的还要骄傲的多。
自十七岁随父征战沙场,所历战阵大小百余,排兵布阵攻城略地有时,单骑突出所向披靡亦有时,天底下多少称名已久的老将做过他的对手?
刘备麾下的虎将,如那魏延、黄忠之流,不过与自己在江夏口打了一仗,堪堪守住自己的攻势便得以名传天下……自吴郡杀出,十余年未曾遭逢过一次溃败,这样的战绩天下又有哪个人能够做到?
年少成名,全天下能够与他比肩的也就只有凉国那个伪豫州牧马岱一人而已,孙策的眼里能容得下谁?
若对手是同样的天下俊秀马岱也就罢了……在彭泽湖畔被周泰一人杀得溃不成军的小小马擎,也敢阻断自己的退路?
就在江东被凉国水军统领甘宁走海路偷袭攻下的消息传到江东军之中时,面对大营中众将哀鸿遍野,孙策还怒气冲冲地说道:“怕什么,不就是南面被人攻下几座城池,我们在徐州也攻下了更多的城池,等我们兵马回援,他们就闻风而降,从海路来,从海路去!”
孙策并不是盲目的狂妄,江东在吴地被甘宁攻陷之后,就如孙策所说的闻风而降,这里面的缘由孙策很清楚……他们大军在外,人们失去了安全感,自然要降。
但当他或父亲大人领兵回吴,那些人们一样会重新找到安全感,生出敢战之心,难道到时候偌大江东还能由得甘宁那几万水军猖狂下去?
匆匆几句,象征性地稳定了一下军心,孙策又带着怒气冲冲下令强攻琅琊国的即丘城,也就是徐晃亲自镇守的城池。
不过效果……并不明显,江东军已经乱了的军心,不是小霸王凭着个人威信就能快速找回来的。
何况他们的后方粮道已经完全被凉国水师封锁,成批的粮草停滞在长江南岸的港口里养活着凉国的士卒……这就跟自己的媳妇让别的汉子睡了一样,江东士卒心里想到这,哪儿还能快活的起来?
食不饱、力不足,千里马儿都跑不动,更别说让江东汉子登城拼杀了。
最后气的小霸王亲自操刀上阵,却被凉国强弩压了下来,肩膀还中了一矢,气的孙策在大营里生了两天的闷气。
“伯符,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面容威武神俊的太史慈挑开营帐,第一句便说了孙策不爱听的,“今天各曲上报逃卒,又有六十多个,我们再在即丘城耗下去,等军心散尽,徐公明率众一冲我们就散了……还是回去吧,先将凉国人从吴地赶回海里再做打算。”
也就太史慈了,如果换了别人这样与孙策说话,正在气头上的孙策理都不会理,但太史慈不一样。
他们两个并肩奋战了太久,也英雄惜英雄了太久,这就好像马越与马玩的关系一般,是知己。
甚至于勇武无关,与身份无关,单是兴趣相投便胜却所有!
太史慈的话,孙策听。
可他只是觉得内心苦涩,像吃了一把刚晒干的盐粉。
孙策并不是一定要攻下即丘城,他仅仅是为了争一口气。
“子义,我的家乡被敌人攻占了,你明白吗?”孙策很少在别人面前露出如此悲伤的情绪,通常在别人的眼里,他都是那个威风无两的江东小霸王,但是现在他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明白我们应该撤回去,没有粮草、没有士气、连家都没了……可我,可我就是不甘心!我恨啊!”
孙策双眼通红,紧紧咬着牙关控制自己的情绪,伏在几案上的双手甚至将几案按出凹痕。
“我明白,伯符,我明白你心里的感受。”太史慈叹了口气,他比孙策年长九岁,他们是知己,也像兄弟,他很明白孙策此时此刻的感受,“欠下江东的债,早晚要向他们讨回来,不必急于这一时!”
太史慈太明白孙策的脾性了,他江东小霸王的称号可不是白叫出来的。
孙伯符就像霸王一般勇武,也像霸王一般气概,但同样的……也与霸王一般耿直。
霸王乌江自刎,是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孙策强攻即丘,也是没脸回江东面对信赖他们的百姓啊!
孙策没再说什么,事实上像他这样的男人,是很难听进去别人对他说什么的,无论计策也好,还是建议也罢。
他太好强,又太聪明,很多东西在一开始他就都想明白了,只是大丈夫有所为,大丈夫也有所不为。
许多放在别人面前的两个选择,在孙伯符面前却只有一条……困难的那一条。
“子义兄,传令吧,再重整旗鼓佯攻一次,今晚趁夜撤去南面营栅,丢下沉重的辎重,只带军械与粮草向南撤退。”孙策站起身来看着身后的地图,缓缓卷起对太史慈说道:“兄长,此次断后便交由你了,命周泰派出哨骑,打探凉国世子那班土鸡瓦狗的布防吧。”
孙策,终于决定撤军了!
……
就连孙策这样十战九捷的将帅的心神都受到极大的影响,更何况江东北征军的普通士卒呢?
这场战争,从管承围柴桑,孙权派出援军开始,江东就已经失败了。
他们将帅能力极高,士卒训练极好……所差的不多,无非是粮食与军心罢了。
可是偏偏,没有能力极高的将帅,庸才也能去打一场中规中矩的仗,没有精悍的士卒,仍旧能去寻找机会打一场伏击战。
没有战意,没有粮食,还能打什么仗?
孙策走的每一步,都落在马擎心里算得不能再准。
马擎说孙策至少五天才能到,哨骑在第二天夜里传回消息,大军正在南缓缓撤走。
马擎说孙策傲得没边儿,根本没把他当成旗鼓相当的对手,然后哨骑便回报,孙策撤退走得极慢,后军扎稳了阵脚,哪怕离即丘城走出三十里,仍旧枪矛后向,生怕徐晃追出城来。
但是对前面,孙策洒出二十股哨骑,随后便气势汹汹地向南奔走,一日强行军近百里路。
他的兵马,可不都是骑兵啊!
虽说是思乡心切,但马擎还是由衷地冒出一股轻视……他与孙策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孙策爱面子,争口气,凡是都要争个输赢。
但马擎不爱面子,不与人斗气,凡是不争输赢。
但内心里,他们两个是一样的天之骄子,同一般的骄傲。
马擎不在乎过程的输赢,也不在乎大局上的面子,他只在乎最终的胜利。
只要最终胜利的是他,中间有过什么,在他看来都没有关系。
马擎派出一部兵马,尽管糜芳请战,马擎却没有答应,自己亲自领兵,督帅三千轻骑北奔而去,直冲淩县。
而后面,董钝与糜竺兄督帅万余步弓手,进入淮阴。糜芳则领万众,伏于马擎之后十里。
淮阴是个好地方,城池北向三十里是淩县,北向七里,则是淮水。
半渡可击贼,这句话小孩子都知道,马擎自然也会用……只不过他要怎样让敌人半渡呢?
以身为饵。
这已经是马擎估算出最保险的办法了……说实在的,对上孙策的部下,他自己的心里也没底。孙策在徐州北部驻有数万之兵,单从兵力上他并不占优。但孙策狂妄,率领步骑急行军,如果他在中间不扎营整军,跟上他的也就只有三分之一的人马,如果再分敌于半渡。
以万三千之新兵击四千余哀兵,应当是能答应的吧?
马擎率军,与孙策部隔着十余里,会面了。
几乎没有犹豫,马擎立刻传令士卒迎着孙策冲锋上去,不过他小心地避开孙策,身骨未长成的他不可能是孙策的对手……更何况,凉国世子的性命,可比别人金贵的多!
短暂地冲杀,双方互有死伤,但总的来说还是马擎这边伤亡大了一些,半柱香的时间马擎忽然传令,全军后撤。
孙策没有追击,直至马擎逃出近十里,孙策才下令追击。
他并不渴望在这里杀死马擎,如果换做是他,便会在路途间埋设伏兵,但马擎没有回头,一击不中立即溃退,而且是真溃退,压根都不带回头的,这才让孙策放心追击。
这一追,就追到了淮水河畔。
马擎渡水,船只皆在对岸,孙策没什么办法干着急,恨自己贻误战机,若不担心马擎有伏兵,只怕在淮水北岸便将他斩了!
造船渡河,清一色的小走軻在很短的时间里被造了出来,马擎兵马进驻淮阴城池,看样子打算据城而守,这下孙策是真放心了,当即命部下趁夜渡河。
然而……马擎的一切都在装,只有想杀他是真的。
就在孙策这万余兵马渡河近半时,对岸突然爆发出冲天的喊杀之声,淮阴城中大门洞开,窜出无数凉**士扬刀向着孙策前军冲杀而去,为首之将正是董钝!
这还不算晚,糜芳在此时也压着万余步弓自北岸杀了过去,两岸的战斗同时打响……轮不到孙家人论气势了,万余兵马整个被凉**队包了饺子,没一点能逃出去的希望。
河岸两侧,过万江东兵被数倍于己的凉**队围了起来,慢慢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