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天神下凡
武都郡战场,双方主力大军隔着遥遥二十里按兵不动,战场中间两方兵马先锋军捉对厮杀,难解难分。
不过眼下的情况很明显,凉国铁骑牢牢地占据了上风,在马超与庞德两名绝世武将的率领之下,凉国铁骑势如破竹,一左一右地将敌军冲开,碾出两条血路,看模样竟是硬生生地将敌军两翼击溃,要将敌军环围起来的架势。
这可是以少围多!
未免有些太惊世骇俗。
不过马超的本意也并非是要与庞德合围敌军,他只是要斩断敌军两翼,之后冲垮这支敌军先锋军罢了。
若是合围敌军,好不容易创造出的上风局势便会在顷刻间逆转,凉国铁骑再精锐,却也总不适合打这种包围战的。用少量的精锐骑兵去围困敌军大部步卒,那是傻子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只是徒增伤亡罢了!
汉中军阵,高台之下。
看着己方士卒缓缓后撤,张广的嘴角翘了起来,甩着马鞭对三弟张永说道:“你看,七弟的鬼卒后军在缓缓后撤,说明已经将敌军骑兵合围起来,两翼只需包抄而上便可静待敌军死伤殆尽!”
这下子不光张广,就连张永脸上的忧心忡忡模样也不见了踪影,面带兴奋地看着战场中央厮杀的战阵。
他们是看见过敌军阵前游荡的骑兵的,那支骑兵的数量至多不超过五千,尽管兵甲精锐,可七弟本部万余鬼卒也不差啊!
大家用的都是凉国张家川产出的军械,最多你比我的稍坚固一点,稍锋利一点,可这‘一点’可不够抹杀五千兵马!
因此,老七张梦得的兵马败绩这样的事情,他们根本想都没想过,张永先前的担心也仅仅是对于张梦得个人的安危不太放心罢了。
“老三,传令士卒准备好冲锋,一旦敌军骑兵丧失速度便成了待宰的靶子,敌军绝不会放任我军将之杀溃。到时候敌军一动,我军便同时冲锋!”张广的脸上染上激动的潮红,空挥着马鞭指着战阵喝道:“到时候我要让凉州人常常咱们的厉害,父亲驻守汉中三十年岂是空话?凉州人未免太小看我们了!”
提起父亲,老三张永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寒霜,“狡猾的凉州人!”
到现在,他们还以为毒死张鲁的刺客是凉王马越派去的,世上哪儿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呢?前番刚刚传出凉王要对汉中动手的消息,后脚张鲁便被人毒死在榻上?
何况,天下人谁都相信,凉王有充足的理由对汉中下手!
正因坚信着这个推理,汉中人才会联合兵马聚起教众反攻陇都。
“去传令吧,我的兄弟,让五斗米的教众们都准备好!”张广眼看着战阵中显出乱象,策马在军阵间的空地上奔驰着,扬鞭对张永喊道:“趁着敌军新败,我部人马要一拥而上,教敌溃退三十里!”
溃退三十里,哪里还有地方让凉州人溃退三十里?
再溃退三十里就撤入汉阳郡的地界了!
此言引起张永难得狂放的大笑,若能将凉**队打退三十里……那真是难以想象的大胜啊!
凉国若全面让出武都郡,张氏便能尽数掌控汉中、武都二郡之地,哪怕前有陇都后有成都,却也能得到更大的生存空间。到时候无论是与凉国产生龌龊的朝廷,还是陇都马氏的死地江东孙坚,都会成为他们联合的目标,而且谁都清楚,这个时候凉国腹地的汉中出了意外,外交方面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只要是凉国的敌人,都会迫不及待地与汉中结盟!
到时候,进退的余地,可就尽在掌握了。
武都郡,张氏要定了!你凉国想给要给,不想给……哼哼,抢也要抢过来!
面对高台之下两位兄长狂放的小声,张琪瑛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战场中间混乱的局势所吸引。
这场战争在她的眼中,与两位兄长截然不同。
那些人山人海遮挡住兄长视线而造成假象的画面不在她眼中,在她看来,这场先锋军接战,汉中军方面岌岌可危!
哪怕张琪瑛不懂兵事,却也能看的清楚。
敌军在那名锦甲骑士的率领下长驱直入,后又分兵两头,一左一右地自军阵中心向两侧鬼卒少的地方冲锋。
那两团黑云在鬼卒中炸起,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根本没人能对他们的冲势造成片刻的阻挡……这种局势,哪里有一点儿值得庆贺的?
张琪瑛是个十足的道姑,自幼便追随父亲修习道术,所学的也尽是道门传教之法,或是驻颜之术。
这也是如今她继承五斗米教道统的原因。
其实张鲁是个很有智慧的人,面临乱世,他很清楚五斗米教只能安人心却无法守局势,因而在汉中推行政教合一的管制办法,首先便趁着刘焉入益州对局势还无法全面控制之时便坐断汉中,扼守关卡。
到后来,更是鼓励七个儿子修文习武,对于家传的道术倒是少些督促。
老人家很清楚,在这个时代信仰是无法保住性命的。要想苟全性命,有人追随还不够,还要懂兵事,习政治。
就这样,三十年的时间里张鲁凭借一己之力在汉中一郡获得了绝对的统治权,可惜被老仇人下毒害死,若张天师泉下有知,知道后人竟打着为自己复仇的旗号反攻恩主,真不知会不会一脚踹碎棺材板从坟里跳出来!
张琪瑛多想对兄长大声喊,告诉他前军溃败,快鸣金收兵……可她不能,她的年岁太小,又未曾习过兵事。贸贸然喊出声来只会影响军心,左右兄长也不会相信她自己的判断。
可能整个军中,就不会有人相信她的话吧。祭酒们抬着高台把她从汉中抬到武都,其实也仅仅是为了做个样子……告诉世人,这是张天师亲自督军。
实际上,自己这个张天师,又有几个人会放在心上呢?
就在张琪瑛端坐高台之上自怨自艾之时,汉中军张梦得所部渐渐后退的后军中猛然窜出十余骑,接连呐喊着冲入阵中。
“快闪开,紧急军情,紧急军情!”
“报!”
骑卒在阵前下马,一路飞奔着窜至高台之下,面色似难以启齿,抱拳跪伏在地。
张广正在兴头上,喜气洋洋地一抽马鞭打马踱步前行,昂首问道:“如何,可是敌军溃败,大部可一拥而上?”
骑卒面容刹那间呆住,愣愣地看了张广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将军,敌军骑兵分两路冲断我部两翼,欲直取中军,我军难以抵挡,请将军速速后撤吧!”
“什么!”张广登时只觉头晕目眩,险些在马背上栽落下来,幸有部下治头大祭酒扶住马鞍,这才免于坠马,好不容易稳定了神色,急切地问道:“梦得呢?我七弟如何?”
“梦得将军应战敌军锦甲贼首,难挡敌军武艺,被其一矛挑落马下……”
这骑卒嗓门极大,否则也不会被择选为报信之人,此时口无遮拦地讲出汉中猛将张梦得竟不是敌将一合之敌,四下里当即一片哗然。
登时,军心不稳。
张广‘哇呀’一声,便从马上坠了下来,一口鲜血喷在地上,仰头栽下。
一时间汉中军高台之下兵荒马乱,匆匆忙忙地将张广抢下,急忙寻军中医匠救治。
大喜大悲,大起大落,本以为二郡之地尽在掌握,哪儿知道折了前军并丧幼弟……张广是冤,是怨,常人心性如何受得了如此打击,当即昏死过去。
正在张永手忙脚乱之时,猛然间前军又奔出一骑,这一次报信骑卒连马背都不下了,径自冲入军阵当中,当头便对张永喊道:“将军,前军两翼被击溃,敌军骑兵正向我军天师台冲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这个时候你问老子如何是好,老子怎么知道如何是好啊!
张永心中直骂晦气,父亲出殡还未足月,小弟战阵新丧,如今主事的兄长又昏倒在地,前军败北……
这真是所有坏事情都攒到一起来了!
“还能如何,传令,大部后撤!”
随着军令下达,高台被鬼卒们抬着向后方山谷退去,大批兵马快速在山谷外集结,奔跑着进入山谷。
近四十丈的高山之上,杨秋在绝壁旁一脚踩着石块,提着硬弓看着远方战阵,见到敌军开始后撤步入山谷,老凉州悍卒出身的校尉嘴角勾起残忍的笑容,向左右摆手喝道:“凉州儿郎,荣华富贵在今朝,给我用羽箭堵死他们的退路!”
汉中军下了死命令,大队人马快速地在谷道中奔驰,不过三里宽的谷道中转眼便挤入了近万步卒,甚至就连张天师的高台都快撤入谷中。
就在这时,山谷之上猛然传出战鼓之音,接着成片的箭雨滚石便自山上落下,砸在没头没脑后撤的汉中鬼卒身上。
哀鸿遍野!
张琪瑛坐在高台上,一双美目瞪大了看着山谷中的惊变,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只管喝止住大军后撤的趋势。
然而,当她回过头,便见到前方纷乱的战场之上,一剽玄甲铁骑撞破了汉中前军的后路,向这边奔杀而来。
领头的,正是那个宛若天神下凡般的锦甲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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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内外交困
人常道,天无绝人之路。
张永觉得这就是句屁话!
前面的山谷里数不清的伏兵正占据地利向他们投射着不要钱似的箭矢,后面那个方才斩了七兄弟中最勇猛的张梦得的锦甲骑将破开前军的重重阻拦向着中军杀了过来,远处还有数万凉**队,也一定会趁势掩杀过来……你到时告诉我,谁说天无绝人之路!
摆在张永与这四万汉中鬼卒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绝路,另一条,也是绝路……向前,山谷里落下的箭矢已经堵死了前进的道路,蒙头冒进的后果就是被箭矢穿身而过或是被山坡上滚落的石头砸成馅饼。
后退?士卒已毫无战意,凉国骑兵在那个锦甲猛将的率领下却越杀越勇,那股气势恨不得将他们统统生吞活剥,谁敢迎上去作战?
没有战斗意志时,部下越多越是累赘,眼下他张永的累赘可不止高台上的张琪瑛与昏倒的二兄张广,是他妈整整四万累赘啊!
摞在一起,让人逃都不知该怎么逃!
锦甲将军一马当先,马超染满鲜血的锦袍兜风而起,迎风猎猎抖出八尺红袍,一杆铁枪上下翻飞,率先突入敌军阵中。
锦甲白马冲到哪里,便带起一片人仰马翻,好似单单一骑便能杀得汉中鬼卒弃甲曳兵。
白马之后,便是黑云压阵,三千凉国铁骑誓死追随,以少击多,撞破汉中鬼卒军阵。
与落花流水的汉中鬼卒比起来,凉**便是刚好相反,越战越勇!
他们在敌人眼中看到了自己,在那些汉中鬼卒被凉国铁骑踏成肉酱之前因惊恐而瞪到极致的眼睛中,他们看见了自己!
他们在敌军阵地血流成河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他们在头顶呼啸而过的箭矢的影迹中看到自己,他们在尸骸遍野的战场上看见了自己!
起始自本初元年,马越奔走两千里自洛都归凉州,就任州牧起,这世上便再没人能从凉州人手中夺走土地!
袁绍不行,曹操不行,孙坚不行,公孙瓒不行,就连皇帝都对这片土地忌讳甚深,今天益州人却踏足我们的土地?
这是上天都无法夺走的!
因为这个时代,凉州人统治着战场的每一寸!
“上弓弩,射死他们,射死他们!”
张永惊慌失措的吼声借传令祭酒的口中传遍整个战场,再没人顾忌那么多了,汉中军阵中拥有弓弩的鬼卒毫不犹豫地张弓搭箭,将遮天蔽日的箭矢投射在凉国骑兵出现的范围里……没人会理会那里还有数不清正在被残杀屠戮的鬼卒。
铁矛贯穿了汉中骑兵,连人带马。马超双臂奋力将尸首挑起,战马的躯体砸翻成片的汉中军。
猛然间,隔着狮盔马超听到来自天空的尖啸声,抬起头是箭矢组成的黑暗天幕甚至遮挡住灼身的烈日。
“覆甲军,上盾!”
马超的吼声都变了腔调,这样程度的箭矢无差别落在战阵里,若没有防备只怕有死无生!
“上盾!”
“上盾!”
这种时候已经没有主次之分了,凉**中任何一个看到天空箭矢的铁骑都厉声吼出上盾二字……多一个人听到,就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马超也在作战中第一次提起跨在战马身上的蒙铁皮圆盾。
“哚哚哚!”
一时间,他的耳边尽是箭矢落在东西上的声音。
扎在肉里,响声轻微。
扎在盾上,闷声响动。
扎在甲中,脆声叮铃。
成片的凉国骑兵倒下了,有些人坐骑的马甲被箭矢贯穿,吃痛的战马发狂将骑士掀了下来;有些人的兜鍪被坠下的箭矢贯穿,一击毙命……但更多的凉国骑兵移开挡在头顶的盾牌,顺手扫断砌进铁甲上的箭支,挺起长矛再度冲锋。
这一波箭矢,至少有两百名凉国骑兵落马。
但汉中鬼卒死的更多,骑兵的阵型比步卒更疏散,成片的箭矢若有一支射在凉国骑兵身上,便意味着至少有十支箭矢落在包围凉国骑兵的鬼卒身上……而汉中鬼卒,十个人中最多只有三副甲胄。
这一轮骑射令很多凉国铁骑长眠于此,却也给马超清理开了更广阔的冲锋空间。
现在,他真的能够按照计划冲入敌方中军了!
“孟起不要冲动!”就在马超策马飞奔之时,庞德扬刀自马超身旁拽住他的缰绳,一刀劈翻了两名冲上前来的敌军,扬刀向后方急声说道:“大军没有动静,我们是孤军了!”
马超眉头猛然拧成一个川字,愤怒地回头,他却看不到中军的情形,撞入眼帘的只有凶悍的凉州骑兵与到处残肢碎甲血流成河的战场。
照理说,若成宜会把握机会的话,现在应当已经冲出五里路了,数万大军的动静谁会听不到?单单是气势就能令汉中鬼卒崩溃!
可是现在,怎么后面没一点动静?
……
非但马超是困惑的,凉国大军中那些校尉军侯也是困惑的……战机已到,少将军委托总领全军的成宜校尉却按兵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成校尉,战机已到,因何不发兵救援少将军?”
时凉**中有军侯庞淯,为酒泉人,与杨阿若、马玩乃为同乡。建安四年进学陇都书院,以军略、勇力二科闻名于陇都,后为通向奉亭侯杨阿若举荐入凉王覆甲军。
庞淯初为屯长,后参与凉王与朝廷争夺冀州共攻公孙瓒之战,累功升任军侯……实际上依他的功勋与才华,就是校尉也绰绰有余,不过此人性情刚烈,多次顶撞上官,导致官运不通,至今还是个小小军侯。
成宜厌恶地看了庞淯一眼,他知道此人是军中刺头,不愿多做理会,拍马向前在阵前立马,皱着眉头遥遥望着十里之外的敌军中军混乱的战场。
就快要看不见马超那一支骑兵了!
成宜的心头扬起兴奋,他就是要马超身陷敌阵,最好死在军中……他深知自己无法拖延上太久,尽管如今军权尽在自己掌握,但底下人未必都信服他。
只要马孟起还活着,这支军队就永远无法真正落到他成宜手中!
‘孟起侄儿,孟起侄儿,你便安心走吧……来年忌日,叔父带上好酒好肉去你坟上看你!’
庞淯在军列中看着前方战阵眼目欲眦,眼神不停在敌军战阵与成宜的背影之间徘徊。
他分明看见少将军率领的骑兵已经被敌军步卒团团围上,几乎看不见属于凉国的黑甲骑兵,可成宜却按兵不动!
环顾左右,他想知道这个时候他能做点儿什么,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救下少将军。
军中的非议声,起了。
放在正常情况下这在军纪严整的凉**队中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主将尚在前方,哪里有士卒窃窃私语的份儿?
成宜不悦地回头环视士卒,前方交头接耳的士卒立即变得安静,但是在人们的心中,确实越来越不安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人们盯着成宜的背影,有摇头者,有叹息者,亦有高声叫骂者。
庞淯跨着战马,紧紧握着掌中铁枪……心头慌乱。
座下战马也像感受到主人的不安一般,原地打转踱步。
匆忙之间,庞淯环视左右,在阵前找到自己几个相熟的军侯屯长,抬手打出几个手势。
冲锋?
片刻之后,严阵的军阵当中,庞淯打马走到成宜身旁落后半个马身,拱手说道:“成校尉,再不发兵,只怕少将军便要身死阵中了,难道您已经反叛凉国了吗?”
庞淯这话说的极为不敬,换做他人即便心中是这么想,也万万不会挂在嘴边上。
可以预见的,听到这话,成宜一定是将庞淯恨死到心底里去。
那可是成宜,最早追随凉王的校尉!
“混账,你说什么!”哪怕成宜心里当真是这那么想的,这个节骨眼上也绝不会承认。成宜当即露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抽出腰间环刀,抬手便是杀招向着庞淯首级削去!
周围的军士谁都没想到竟然会是这般结果,仅仅一句话便要杀掉少将军麾下一名军侯吗?
“铛!”
出乎成宜预料,他势在必得的一刀竟斩空了!
庞淯打马上去本身心里就压着火气,一见到成宜手摸向腰间,毫不犹豫地抬起掌中长矛格挡而上,随后接着便以矛尾扫了过去,同时拨马后退,与成宜拉开距离。
成宜使得短刀,他用的长矛,若被起了杀心的成宜近身逮住……只怕他讨不到好处!
“混账,还敢还手!”成宜见斩首未能建功,当即操刀破口大骂,指着庞淯喝道:“顶撞主将,妖言惑众,按律当斩!”
“哼,只怕在下这顶撞主将的罪名……是不及成校尉见死不救,欲图谋反来得大吧?”
庞淯趁此机会已经与成宜拉开距离,也不与他多说,扬起长矛在马背上立起高声喝道:“少将军有难,身陷敌阵,凉国的大好儿郎们速速出阵,随我救援少将军啊!”
随着他的高声疾呼,最先动起来的除了庞淯的本部人马还有那几个与他相熟的军侯屯长之部属。他们早已提前敲定救援马超的事情,如今一见信号当即纷纷拨马而出。
刹那间,中军便窜出去一小半,足有数千人之多。
两侧的军士不明就里,眼见中军出动,皆以为是成宜发令,纷纷跟着冲锋,他们早就按捺不住胸膛里那颗沸腾的心了。
一时间,凉**中只剩下成宜本部的万余兵马左顾右盼,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身陷敌阵的凉**已经被拖了太久,情形岌岌可危!
第八十九章 马踏敌阵
“孟起,某护着你冲杀出去!”
身陷敌阵,被数倍于己的步卒团团包围,对骑兵而言是最可怕的事情。这是骑兵的铁律,无论是纵横北疆的幽州白马,或是威震天下的凉国铁骑,只要是人骑在马上的军队,就绝不会错。
而现在,马超与庞德督帅的三千覆甲军便面临着这样糟糕的局面。
汉中军被他们杀红了眼,主将下令不计伤亡与后果地强弩骑射……哪怕每一阵箭雨之后倒下的汉中人是凉州军的好几倍,都一点不值得庆幸。
汉中军的人数十余倍于他们,就算一个凉国铁骑能换掉五个汉中鬼卒的性命,他们也会很快便被拖死在这里。
更何况,凭什么我凉国铁骑要与你们的小小鬼卒换命啊!
张永激愤之中下的残忍军令,无差别的抛射之下不过三轮箭雨,倒在己方劲弩之下的鬼卒数量便已接近两千,这是单纯被弩矢射死的人,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但事实上,在这种军心涣散的情况下,只有这个办法才能遏制住凉国铁骑践踏而来的铁蹄……凉国人冲入阵中,只会带来更大的伤亡。
山谷的箭雨还在继续,封死了鬼卒们的退路,若这是一场平原上的常规作战,单单是马超这么一冲,对汉中军造成的打击已经足够令其溃散。
怪就怪马超的心太大,他太渴望一场能够威震天下的战绩来标榜自己的勇武,让人们听到他,看到他……凉州马氏,不仅仅只有一个马岱!
当人太想做一件事时,便很容易被太过明确的目的性遮住眼睛,看不见近处的危机。
身后的凉国大军……没有动!
谁都以为凉国大军应当趁此机会掩杀过来,昏倒在地的张广是这么想的、急火攻心的张永是这么想的、攻势如火的马超与庞德是这么想的,甚至就连高台之上的张琪瑛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们偏偏就按兵不动了!
他们被抛弃了,孤军深入的凉国少将军被抛弃了!
三万余精锐骁军驻马,冷眼旁观这这场混战。
箭雨还在继续,幸存下来的凉国铁骑也都没了主心骨,当两位将军都不知如何是好时,身后的骑兵用更快的速度熄灭了战意。
就算杀红眼,最勇猛的凉国骑兵面对漫天的箭雨也不会再想什么封侯拜将……他们只想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机械地上盾,下盾,挺矛,刺杀……这些平日里演练成千上万遍的动作在今日成了保命的不二法门,谁也不知道该向哪里冲,没人会调头向后逃窜。
他们在身后那支大军中都是充任屯长队正,甚至军侯的下级将官,多半都在陇都书院修习过兵法,谁都知道这个时候身后的大军没有动作只有一个可能。
统领兵马的主帅已经变节。
一支深入敌军内腹,四面皆敌,人数不足三千的孤军。
“庞将军,别拦着我!”马超愤怒地一拽缰绳,提起盾牌挡住兜头而下的箭矢,本欲对庞德说些什么,却觉右脚猛然吃痛,不禁紧紧地皱起眉头,快速低头瞟了一眼,猛然带头带着恨意扬矛对庞德大喝:“敌军左右两部弓弩手众多,你我兵分两路,冲垮他们,没了弓手敌军什么都不是!”
他的右腿直至脚踝,插着三支箭矢,鲜血正透过铁鞋流出来,踩在马镫上只觉滑腻非常。
马超说着拨马倒提长矛扫飞几名挡路的敌军,这才回头说道:“你自右军杀穿敌阵,冲出去在山谷与我汇合!”
他的语气终究还是软了下来,听到马超这么说,庞德松了口气。
他最怕的就是马超一意孤行,一定要率领他们这支孤军冲翻这五万敌军,斩下敌军高台上的天师首级。
天师高台处在大军的正中间,如果一定要斩杀天师,很可能他们就冲不出去了。
而现在,尽管杀穿敌阵也非常艰巨,但说到底还没有那么可怕。
虽说他庞德大大小小是个将军,但他内心里很清楚,老凉州就是靠着兵多将广在乱世立足的,这块土地贫瘠而艰苦,除了天下最优秀的骑兵将领与凶悍的汉羌士卒之外什么都没有。凉国最不缺的就是将军!
但凉国像马超这样的皇亲国戚,只有那么几个。
马氏称不上人丁兴旺,这些马氏子孙便显得尤为重要!
所以,在庞德看来,这场战争他可以输掉,即是所有罪责都在他身上都没有关系,但是马超不能死。
是绝对不能死。
方才他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马超一意孤行,他便要与他一齐奔赴死地,那可真是十死无生。
所幸,马超只是愤怒,看来大凉建国后养尊处优的生活并未使他的头脑变得愚蠢。
思索之间,庞德已拿出盖世猛将的风采,一杆长刀横扫而出,马前一丈,人尽敌国!
片刻之间,两名将领有了主意,身后的骑兵也都再次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像先前一般冲锋而出,凡是在他们周围的汉中鬼卒纷纷弃甲曳兵而逃……这在纷乱的战场中形成一副有趣的景象,两部不过千余的玄甲铁骑竟能在数万大军的阵型中左冲右突,偏偏还无可挡者,凡是看到他们的汉中士卒纷纷抱头鼠窜,甚至都无需他们驱赶,好似这些覆甲军身上带着瘟疫一般。
在汉中鬼卒看来,这些骑兵身上没有瘟疫,却有着更胜瘟疫的东西。那是兜头而下的夺命箭矢,比瘟疫恐怖的多!
箭矢还在向下落着,但对凉国铁骑而言已经没有那么可怕,因为他们避开了被四面箭雨激射的地方,如今需要面对的仅仅是一部弓弩手而已,只要冲到敌军弓手的阵列当中,便不再有来自头顶的威胁。
汉中军的阵型在仓促之间布得中规中矩,主力步卒与长矛手皆在中军,两侧与外围尽是装备强弓劲弩的士卒来对凉国兵马近身接战的**造成震慑,这是他们的一贯决策。
马腾就是无法面对这样的兵马而率军后撤至城池,欲图死守的。
凉国的兵马作战无论选用何样的战术,作战的指导思想都只有一个,那便是兵贵神速,速战速决。
这盖因国情而定。因为凉国地广人稀,兵员精悍却数量稀少,所以凉国的兵马除了青凉武卒之外大多常备军皆为重型兵马,最大程度上要保证兵员的存活率,而不是消耗量。
这也是马越定下的精兵战略。
一个凉州老卒的性命,胜过五个新卒,而一个凉州新卒的性命,要胜过五个敌军新卒!
宁可少杀五个敌人,也不能用自己的部下的性命为代价取得胜利。
重型士兵在天下大乱时优势非常明显,在敌人着甲率低到极致时,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杀入战场,可想而知会对敌人造成多大的震撼。
但是也有自己的劣势,那便是作战的持久力差,一旦超过士卒的体能极限,重甲军卒便成了一群铁壳子里的瘫子,只有待宰一途。
而汉中军便是要打拖延战术,大规模地使用远程武器避免凉**队接战,用远程弓弩不断消耗凉**队的人数……拼人数嘛,十万鬼卒够不够?
但是现在,凉**中出现了马超这个骑兵冒着箭雨踏阵而入的二杆子,问题就来了!
凉国将最优秀的甲胄与兵器都留给了凉国覆甲军,近身接战汉中军哪里是对手,何况还有马超庞德这两员大将一马当先……张永看着敌军骑兵分为两部一左一右地向两翼军士杀去,这才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
他们最接近的时候,马超庞德一白一黑两员战将距离张永,也就是汉中的中军只有不到三百步的距离,他甚至都能闻到顺风带来的血腥气息……那一刻张永的心脏似乎都被惊骇的停止了跳动,现在见到他们率领着骑兵去杀戮两翼,张永的脑袋在瞬间空白,只觉得后背都湿透了。
至于两翼的倒霉蛋,谁会去管他们啊!
至少……自己这颗项上人头是保住了。
战场上的恐惧会传染,看到那两员好似天神下凡的战将在阵中左冲右突,谁还能生出抵挡之心?
张永能站在原地寸步不退,这已经是有胆识的表现了!
过了半晌,张永才突然想起自己现在是中军大将,急忙打马前行看着两支兵马在军队中急速离去的背影高声喝道:“拦住他们,不要让他们对我等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啊!”
他妈的,这两千多骑兵如果撤到山谷里,万一敌军大部步卒在这个时候一拥而上,后方的山谷又被伏兵与骑兵堵住道路……他这几万兵马往哪里走啊!
然后为时已晚,马超与庞德率领的两支骑兵已经快速穿插过他的数万大军侧翼,在后方山谷汇合,高声喊着命令山谷伏兵不要放箭,往谷内奔行而去,汉中军尽管有心追赶,却依然望尘莫及!
而现在,张永才刚刚放走两个大麻烦,前军突然报告,凉**大部趁势掩杀过来了!
张广策马北望,只见烟尘滚滚中,数以万计的凉国步卒朝着自己冲锋而来!
马鞭被投掷于地,张永咬牙切齿,愤怒地骂道:“应战,不管后面,给我打,迎上去打!”
难道都以为我汉中军阵是好欺负的,想踏破便踏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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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贵霜从攻
“规则与秩序非常重要,而武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陇都吹起来自中原的过境强风,空气中似乎都带着潼关血战的气息。
凉州在这个秋天大范围地下起了雨,这还是许多的年头第一次在中原的雨季下起大雨,上一次有这样天气的时候,是马越刚刚封王。
过境的强风被高原雪山所阻挡,再无法向西方迈进……雪山能阻止强风,却无法阻挡凉国男人的奔马。
书信换了一个又一个胸怀,骑手换了一匹又一匹驿置的奔马,终于抵达了大凉国的最西方……贵霜边境这个被人遗忘的地方,在疲惫不堪的骑手恭敬地双手奉上中,凉州大人马玩轻轻摆手,命随从取过书信。
凉国的征西将军把玩着精致美玉做成的葡萄酒杯,面含笑意地扯过书信。
很久没有信件从凉州传过来了,路途遥远,陇都事大……是什么事让凉王大人想到自己这个远征异国的孩时发小呢?
马玩这半年的生活过的十分轻松,贵霜内部出现了叛军,而在更西的方向出现了更多的敌人,他似乎只需要按兵不动便能看着一个昔日与大汉同样强大的异族帝国分崩离析……马将军当然不会对这样的大好时机袖手旁观。
他没有再对贵霜发动袭击,在夺取了他们在蓝氏城的王庭之后。
中间他们经历过短暂的休战,却再一次因贵霜向东集结人马而失败。
所以马玩用武力解决了一切。
确切地说,蓝氏城并不是贵霜帝国的王庭,而是贵霜帝国的前身,西迁至此的大月氏人的王庭。先汉时大月氏被匈奴人驱赶向西迁徙,张謇便是为了寻找他们而一路西寻。
在当年,他们是先汉孝武皇帝的盟友,共抗匈奴。
贵霜初始只是大月氏人五部中的一部,在后来三百年的时间里做大,成为能够比拟大汉的强大国度。
蓝氏城,是一个象征。
而现在,这个象征已经插上了大凉国的旗帜。
并非是马玩不想再向西进兵,但无论是他还是苏则都很清楚,他们不能再向西进兵了……他们距离凉国已经太远,即便打下更多的土地,也无力防守,一旦贵霜组织兵力进行东征,若无法防备则很有可能被打回雪山另一头。
有高大的山脉所阻,他们能否在抵达乌孙过境之前全身而退都是问题。
这场四百年来中原最功勋卓著的西征,到此为止。
但马玩没有率部后退,而是在此地经营抢夺而来的三个郡的土地,安顿民生,甚至从当地人中募兵,征发最优秀的贵霜战士建立起一支三万人规模的贵霜从攻军。
他并不是要用贵霜人打贵霜人,他已经与贵霜找到了真正寻求和平的方法。
贵霜皇帝服软了,因此马玩不介意帮他一下。
尽管贵霜如今成为整个世界上的数得上号的强国,雄踞地中海……不过在马玩眼里,贵霜依然不过是当年那个被匈奴人打得不敢冒头,连皇帝的头颅都被做成酒器的弱小夷族……虽然马玩如今处处以凉人自居,事事不忘与如今朝廷划开界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承认自己的祖先是汉人,甚至就连他的血管中流淌着都是汉人的血液。
就像马越在早年说的,他们穿汉服,讲汉话,做汉人……只是马玩认为比起洛阳的那个小皇帝,自己的老兄弟更适合做皇帝罢了。
贵霜?不就是以前的大月氏人吗?他们被打得险些灭族,连当时年轻强硬的孝武皇帝知道后都深受震动,立刻拍板派了张骞出去:一定要找到这些同仇共苦的民族兄弟,拉他们跟咱一道打匈奴。
结果人家还不领情,尽管皇帝原谅了他们,还与他们通商。
但在马玩看来,不是每个背负血仇的孩子都能像汉人一样坚强勇敢,这没有关系,但他们敢对凉国叫嚣,就是他们的不对了。
当年大月氏不愿一同对阵匈奴,没关系,我们汉人跟最强大的匈奴人捉单对阵,还不是霸气地在单挑中将匈奴人放翻,更是斩了他们单于,也为大月氏人报了仇。后来更是打通西域,由你们大月氏人做丝绸之路的二道贩子,不然哪儿有你们强大的份儿?
但马玩也清楚这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如果能协调好贵霜的关系,今后丝绸之路的全面打开,不仅仅一个西域,还有贵霜、安息、甚至还有另一头让凉王魂牵梦绕的罗马,整个丝绸之路将散发出时隔二百年的辉煌!
因此,在于大月氏人和谈后,马玩便用贵霜从攻军团与西域的精锐之师进入贵霜境内,展现遥远东边那个日薄西山之帝国的强大军力,震慑四夷。
凉国参战的第八个月,安息人撤离了贵霜西部边境,退回地中海。
因为安息人的内部也发生了叛乱,一个新兴的强大王朝自旧帝国的废墟上站起,法尔斯总督阿尔达希尔举起大旗造了安息人的反,一时间各地举旗。
而更西边的罗马,也陷入了长达百年的混乱期。
公元三世纪,大汉进入三国混战,贵霜帝国分崩离析,安息帝国叛乱不断,罗马皇帝被刺杀陷入百年混乱。
这个时代傲然于世的四个强盛帝国,在公元三世纪纷纷折戟沉沙,宛若诸神的黄昏。
或许这就是时代的力量。
“一群混账!”
粗略地扫了信件两眼,马玩面带笑容的脸勃然变色,一掌拍在几案之上,起身在府中踱步。
这里的确是府,只不过没有厅堂罢了,这里是蓝氏城的城主府。
信件上分明写着,凉国与江东在徐州作战,幽州刘和攻打冀州,朝廷趁势进兵潼关,华雄战死……马越让他不要回去了,就在西面建国吧。
他很明白自家老兄弟这句话意味着什么,马越对这场战争没有必胜的把握!
西域远征军劳师动众,此时返回凉国已来不及,马越不希望他回去后看到已经挂上敌人旗帜的陇都,所以要他别回去了。
这是建国啊,哪个男人不想建国?
马玩不想!
“西域大都护,三郡与西域,就交给你了。”马玩招呼人将在蓝氏城外督管募兵的苏则找来,一见面便劈头盖脸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把苏则都弄蒙了,脸上喜气洋洋的笑意被惊愕定格,问道:“这……这是为何啊?”
目前他二人在贵霜的经营可谓是一片大好啊,三郡以凉国的太守模式,给择选出的本地太守制定规则,通过统一管理很快便再这块土地上站稳了脚跟。
贵霜从攻军的招募也一直有序进行着,大月氏人的兵员素质实际上不亚于汉人甚至不亚于凉州人……这片土地也一直在混乱之中,贵霜人也曾经在一百多年前横扫中亚。
他们所欠缺的,是优秀的将领与对于军略的运用。
而凉州人来到这里,招募大月氏的流亡武士,成立新军,三郡之地养兵十万甚至还有些结余,原因就在于贵霜实在太富有。
这个国家地处大汉与罗马中间,把守着丝绸之路最好的商路,文化与经济都发展到鼎盛时期,马玩与苏则又怎么会不知道在这里狠狠地捞上一笔?
这支数量超过三万人的贵霜从攻军的一切用度,马玩都以凉王覆甲军为标准,吃得一日四餐,训练也是只重不轻。
这些人与真正的凉王覆甲军比起来,差距正在不断地缩小,尽管这个缩小的时间在慢慢变短,但终有一天他们会成为凉王覆甲那样的精锐。
不过成军六个月,大月氏流亡武士们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本就熟练弓马,擅使钉锤一类中原不存在的奇门兵器,在经历了六个月一日四餐与骆驼奶、马奶的营养之后,每个人的身材都变得鼓鼓囊囊,充满了力量。
而他们的十万西域远征军,如今虽然有高达两万的减员,却保持着惊人的战斗力,远远超过当年匆忙应征的乌合之众。
在苏则看来,他与马玩如今掌握的这支力量,在混乱的中原足足可以比拟一个强大的诸侯!
“陇都来信,要我回去。”马玩没给苏则说上太多,他不希望中原大乱的消息在西域传开,不过马玩还是故作轻松地对苏则笑道:“凉王殿下想让我代他会一会江东的孙坚……大概是要决战了,我可不想错过!”
的确是要决战了,不过这场仗不是凉人说了算,对抗数个州域的对抗……胜负堪忧啊。
一连七日,将军马玩在蓝氏城整备兵马,召集部下。贵霜故地沸腾,无数大月氏人的流浪武士追随着马将军的号召自备骏马赶到蓝氏城。
跟着汉人有饭吃,而且是很多饭,这已经成了这些混乱国家流浪武士的共识。
没有人在乎去哪里,无论他们留在贵霜效忠于谁,都是为别人打仗……而帮助马将军,会吃得更好。
更重要的是马将军无意与贵霜为敌,甚至帮助他们击溃了西面的安息人。
这就证明了马将军的诚意。
当马玩离开时,苏则站在蓝氏这座残留着罗马建筑风格的石头城堡上向东眺望,五万贵霜从攻军的远行浩浩荡荡……像是在告诉天下人,大凉征西将军马玩,将把更猛烈的战云引向中原!
第九十一章 一个不留
凉国大军的冲锋与山谷之上射手的虎视眈眈令汉中鬼卒无路可退,只能迎着攻上去。
他们没有办法,前后皆无路可走,只有左右能够逃窜,但那是未知的密林……谁能保证,阴险狡诈的凉国人没有伏兵在那里?
更何况,比起战场到密林那么遥远的道路,还是留在自己的袍泽身旁更加令人安心。
巨大的碰撞,发生在两支军队中。
这才是真正的战争打响!
一方气势如虹,一方退无可退。
汉中鬼卒的凶性在这一刻全面激发出来,在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们牵挂,在历经马超踏阵的恐惧之后,他们才刚刚平复了心情,去应付接下来的厮杀!
没了凉王覆甲军的存在,双方兵马数量相差无几,汉中军甚至更多一些。而在兵甲上,更是除了封存甲胄的大漆颜色不同之外完全一样……势均力敌!
庞淯挺着长矛一马当先杀入战场,战马巨大的冲击力一连撞翻数名汉中军,长矛扫出便是一片血液洒向天空,金铁交击之间,大片的凉国骑兵冲锋而来。
轰踏的马蹄将道路与农田踏为荒地,随后鲜血像泉水般在战场的每一寸土地上炸开。
几年之后,这里将会成为最优渥的农田。
“将军,下面打起来了!”
山谷之上,庞德时刻观察着下面的军情,同时他的眉间紧皱,指着远方对马超说道:“这好像是士卒自发冲锋全无章法,在后面还有大约万余兵马未动……将军,成宜可能反了。”
事到如今,尽管马超十万个不愿相信,最早追随三叔的成宜叔父心怀鬼胎却已成定局……错失最好的战机,必将导致数以千计甚至更多的部下冤死战场。
很多人,本是不会死的!
如果凉王覆甲军冲锋之后大军主力能趁势压上,凉王军不会孤军奋战,甚至很可能那八百名凉王骑就不会饮恨战场,死在积极无名之辈的手上。
没错,经过一番冲破敌阵的厮杀,凉王覆甲军减员八百……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减员,凉王骑大多在军中担任屯长以上的军职,这样数目的伤亡意味着空缺了数百个屯长队正,以及几十名军侯。
一个军队的军官建制,就这样没了!
普通军士要募,可任何一个凉国的下级军官都意味着是陇都书院数年培养出的人才,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人的按兵不动下……马超心里憋屈!
“庞将军不要说了,此败怨我,怨我。”马超摇了摇头,语气中透出一丝疲惫问道:“前方战势如何?”
马超无法像庞德一样立在悬崖边上远眺,他的右腿在先前的战斗中受了很重的伤,三支箭矢穿透甲胄,腿上流出的鲜血在先前才刚刚止住,箭矢还插在腿上,如何去悬崖边上观察军情?
“局势焦灼,成宜的本部万余兵马未动,无人指挥的兵马各自为战,托凉王殿下的福,中规中矩。”庞德说得非常中肯,如果不是马越在凉州推行教化,单靠士卒没有将军的令旗指挥的凉国兵马如何能与人数远超于己的兵马对抗?
马超没有说话,从被血迹染红的战袍上扯下数块布匹,如果说马岱是凉国年轻一代战略把握最准确,最会打大型战役的人,那么马超便当之无愧是小型冲突中对战局把控最为精准的将军!
他眼下对战局把握不够清楚,他必须亲自去悬崖边上看一看,战局到底是怎样的焦灼!
“孟起,你!”庞德看着马超腿上的伤,本想出言阻止,却见到马超眼中属于一个将军的骄傲,到口边的话却成了默不作声地走过来搀扶起他,走向崖壁指着混乱的战场说道:“双方已经过箭矢互射,开始近身接战。”
“我在这坐下就好,坐下就好。”马超倚靠着一块巨石,眼睛盯着纷乱的战场皱起眉头,突然忽然开朗,指着远方抓着庞德说道:“庞将军,传令凉王骑最后休息,准备披甲上马,还有这支伏兵,准备听我号令!”
“将军,你的伤……”
庞德的话没说完,就见马超兴奋不已地指着远方战场说道:“如今汉中人只有一条路可走了,他们不会傻到后退,只能前进,或是西走东奔……这无论如何都要在于军队一决胜负之后才能考虑,我们需要的就是等!”
马超的意思很明白了,汉中人已经没有底牌了,靠着弓弩齐发这一招无法让他们一直获胜下去。
尤其在与凉**队近身交战之后……所以说,马超自己就是凉**队的底牌!
在最恰当的时机,汉中军或是前进或是溃败,凉王铁骑自山谷轰然杀出,便可奠定这场战争的胜利!
庞德走去传令,身后传来马超掰断箭矢的闷哼声,随后便:“扶我起来,披甲再战!”
比起马超,庞德的心里可不像马超那么豪放,他对这场战役的结果并不乐观……汉中人有这么强的能力,让庞德都担心?
当然没有,庞德根本没把那些汉中军放在眼里,被三千凉王骑杀穿军阵的敌人,有什么好怕的?
真正让庞德忧心忡忡的,是那支人数过万的凉**队,以及他们的将领,成宜!
他们冲锋而出,踏破汉中军的阵型,敌人山呼云从般地跪地讨饶,但是……然后呢?
那虎视眈眈的变节者可不会坐视他们做大得胜,双方之间必然还有一战,到时候他们尽是疲敝之师,对方却是以逸待劳之辈,那什么去与他们打?
而且双方都是凉州人啊!
……
庞德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因为成宜正在对剩余忠心于自己的部下做着战前动员。
“兄弟们,道理大家都懂,既然站在这里,便是相信成某人,成某自然也不必多说什么!成某只说一句,兄弟们信得过某,某便带大伙儿搏一场富贵,成了,各个加官进爵拜将封侯!不成,某人陪着你们一块死,咱们去地下斩阎罗!”
士卒们轰然叫好,最兴奋的就是那些个留下的下级军官,先前庞淯率军冲锋,便已经是一场旗帜鲜明的站队了,是站在老凉王那边,还是留在这里造反,既然还留在这里,选择便已不必多说。
成宜的官职不高,但在凉州份量不轻,常年身处校尉这个官职,对下级军官大多熟识,这些年培植了不少自己的党羽。
而在上层贵族中,成宜也能凭着最早效忠凉王的身份说得上话,无论如何都不是个可以让人轻视的角色。
如今扯起大旗,明目张胆地拉帮结派对抗陇都,即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却也不难让人想象。
但凡是有点野心的人,都会在这里动动脑筋……主要还是凉国建国以来所处环境一直顺风顺水,未曾经历过太大的磨难与打击,导致此次天下共反使得国内人心思乱。
谁也不知道,凉王能不能扛过这一劫,若抗不过,是追随凉王去死,还是再琢磨如何活下去呢?
闲的久了,人的心里便长出草来。
不如就闹一把,造反的敌人只是凉王,了不起打下陇都直接向朝廷乞降,朝廷也不会跑到凉州来对他们穷追猛打。如果要是跟着凉王,万一败了可就万劫不复了啊!他们都不过是军侯队正的,犯不上!
就是这种思想,造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糟透了!
战场上的局势正在慢慢向着庞淯那些凉**士偏移,虽说双方差上不多,但汉中军的士气本就蒙受了重大的打击,又遭主帅病倒,临阵换将……开始还能硬拼一下,一旦出现了成百上千的伤亡,他们便坚持不下去了,士卒都一个劲儿往后退,生怕与凉**士对上,这样下去仗还怎么打?
成宜自战袍上撕下一块白绢系在兜鍪之上,转过身去叛军士卒纷纷有样学样,许多人不禁深吸了口气。
这是为了与前方的凉**队分清阵营,他们很清楚,接下来就要到同室操戈的环节了!
“弟兄们,富贵在今朝,还是那句,成了封侯拜将,跟我冲啊!无论是谁,杀光他们!”
凉州的兵马,悍然发动了冲锋,目标,凉**!
庞淯与部下奋勇杀敌,他的战马在厮杀中被敌人砍翻,如今与部下步卒一同结阵厮杀。他已经率领麾下一曲在敌阵中杀了将近半个时辰,从中军杀到右军,手上的兵器也从长矛换成环刀,又从环刀换做战戈。
单单在他手上就有斩下七颗首级,可谓战果颇丰!
就在厮杀忘我之时,突然在军阵后方传来厮杀之声,咆哮的凉国叛军骑兵飞驰着带着凉州羌人特有的呼哨声甩着弧刀杀了过来!
一下子,正规的凉**士气一落千丈,他们成了背腹受敌的那一个!
在南边的山谷之上,马超见到这一幕怒火中烧,用力扣上狮盔兜鍪,拄着铁矛一瘸一拐地走下山坡,推开过来搀扶他的士卒怒吼道:“传令凉王骑统统给我上马,还有那些伏兵,跟我去杀光叛军,无论是汉中的叛军还是成宜的叛军,统统杀光他们,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第九十二章 天师危矣
“喔喔喔……”
羌骑的呼哨声响彻战场,马背上那些头系衣巾的骑兵在一刻钟前还打着凉国的旗号,如今那些曾经令他们为之效命的旗帜被随意丢落地下置之不理。
他们反了!
成宜的计划很简单,凉国陇都京畿腹地如今兵员空虚,在出征前他便已飞马传送书信上表朝廷,马腾的五万大军都在这里,陇都只剩下那点儿杂牌城卫军了。
归根结底,大凉虽强,但扎根凉国内部的成宜知道马越的弱点在哪里!
凉国最精锐的军士已经一批一批地送往东方战场,在冀州或是在徐州,比起那边的军士,陇都的驻军除了凉王覆甲骑以外不过是一群‘老弱病残’罢了,不足为虑。
关键问题,是东边战场的兵马与董卓那一票人,只要他们无力回援,成宜的大业,就可期了!
因而他反叛的时间把控的很好,马宗率军出陇关,到时候只要七百人锁死关塞,他几万人也别想攻得进来。
对有着雷震关之名的陇关,成宜还是很放心的。
所以,他需要的仅仅是击溃这支没有将军的凉国兵马,尽量招降一部分人,然后再与回过头的汉中军合作便可以了。
只不过,这次进攻的时机,成宜选择的不太好。
这或许就是他倾尽一生都不过是个校尉的原因。
他以为手中的一万军队,就能稳操胜券了。
轰踏的兵马自后军猛然杀出,顿时前方本与汉中军打得势均力敌的凉国兵马登时显现出溃败之势……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支兵马能够承受突如其来的前后夹击,况且这样的攻势还来自于与自己穿着同样铠甲,从陇都走来的兵马。
他们舟车劳苦地赶路,就为了在这个时候从背后对袍泽掏刀相向?
谁愿意去想想这些事情……有些人一生可能只会经历几场大规模的战争,而更多的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他们如今经历的状况!
汉中军出现溃败,紧随其后的便是凉**队军心动摇。
“降者不杀!”
羌人特有的嗓音在战场上响起,尽管他们还未能完全取得战役的胜利,但很明显,数目占据绝大多数的敌人已经丧失了斗志,这个时候他们喊出这样的话也仅仅是为了再一次削弱敌人的战斗意志罢了。
战场是为了打垮敌人的精神,而非杀伤敌人的**。
否则那只是屠杀、泄愤。
与战争这种政治活动毫无关联。
凉国兵马的压力太大了,一面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一面是不举旗帜的同袍,三方兵马在此混战,只有他们没有主心骨……他们的将军杀穿敌阵去了山谷里,这个时候,谁能给他们号令?
反观成宜的叛军兵马,号令行进名列有序,又是突然袭击出乎意料,短时间内便已经攻破了凉国兵马后部的两个曲,顺势挥师向前杀去。
“军侯,咱们的兄弟在慢慢死伤,有些人已经开始向左右溃退,咱们也撤吧!”庞淯已经从前线撤了下令,前番汉中军抵抗最凶的时候他捱过了整场战斗,身上添了许多道伤口,但就此也不罢手,一直坚持到汉中军出现溃败之时才撤回到兄弟们的身后,在人群的夹裹下向前推进,猛然间听到部下这么说,不禁回头北望。
他看到那些额头和兜鍪上缠着衣巾的凉**队正向着自己的袍泽发动一次又一次地冲击,每一次都是数曲人马成群结队地围攻一个曲,号令严整之下哪个曲会是他们的对手,眼看着便要被击溃了。
穿过重重人群,他看清楚了那个躲在人堆里面带狂放的笑容审视着这一切还不忘发号施令的人。
“成宜……”声音像是从庞淯的牙缝中窜出来,尖刻,并夹杂着深仇大恨。“告诉旁边两曲兄弟,让他们稳住阵脚,防御汉中军的反扑,让咱们的弟兄们跟我回头,我要宰了那个成宜!”
呼喝之间,先前冲锋的庞淯一曲在友军的保护下从容后撤,之后便掉头朝着叛军迎头逼近。
庞淯没有办法,尽管他在军中有些威信,但也只能在战场上影响几个关系较近的曲长,满打满算不过两三千人的兵力,这在双方投入兵员将近七万的战场上能够做出什么事情?他们又不是凉国最精锐的覆甲军,仅仅是普通军士罢了,能保住性命已属不易,其他的一切都是奢求。
在战场上,万人敌毕竟天下都没有几个,大多军士穷其一生功勋卓著者不过十几个首级,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中能放翻三五敌军已是丰功伟绩……在这种大环境背景下,庞淯要穿过敌军的重重保护,直狙叛军正中间的成宜?
这在任何人心里都像个笑话,但是现在,没人会笑话庞淯。
因为谁都清楚,这是个不可能成功的事情,尽管庞淯喊的英勇,想要斩下成宜的首级,但实际上这只是他要带着一曲兵马前去送死罢了……为友军争取一点时间。
为马超争取一点时间。
冲锋在前,不与成宜同流合污的都是大凉最忠诚的军士,他们相信少将军一定会回来,不会抛弃他们。
六百人能对成宜上万兵马造成怎样的混乱呢?庞淯不知道,但他看见敌人的额头都系了衣巾,为了标识敌我……因此他也毫不犹豫地让身后追随他的五百死士扯下衣巾,在混乱的战场上分散而行,目的只有一个。
混入中军,杀死成宜!
整个战场被阵营分为三个部分,汉中军,凉**,凉国叛军。
前面的战场泾渭分明,打得也最为惨烈。后面的战场敌我难分,打得便极为混乱。
杀红了眼谁还能看得清额头的红布,只要看见了人扬刀便砍就是了……可以说,庞淯就是一路杀过来的,有凉**士见到他们头上的衣巾冲杀而来的,也有发了疯劈砍他们的凉国叛军。
五百余人散开了,能走到后方战场的也不过才堪堪二百之众,六成袍泽都倒在路上了。
庞淯的眼中只有一个人,周围军士被他视若无物,当他一路走到成宜的前军时,却被大队人马夹裹着先前推进……他根本无法接近成宜!
兵马轰踏之间,山谷口突然间斜刺刺地杀出一票凉国精锐,飞扬的大纛,明亮的甲胄,雄健的骏马,这一切都说明他们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军队。
凉王覆甲军!
马超的右腿缠绕着布匹,手攥长矛冲锋在前,十余顶盔掼甲的凉王骑护卫左右,唯恐马超有失。而在马超身旁,与其并马冲锋的是凉国的大将庞德。
除了凉王覆甲军,在其身后直指汉中军天师台的是一支人数在五千左右的步卒,这些来自凉州的步卒背负大弩强弓,手持环刀圆盾,踏着坚定的步子向着天师台逼近。
所有人都觉得,天师危矣!
呼哨声中,马超挺矛大喝,两千多凉王骑却向着空旷的平原上打了个转,将矛头顿马停驻,不知在等待何样的命令。
另一头,马超庞德等十余骑押着五千步卒摆好阵势,自后方以强弩劲弓向着汉中军的中军方向开始远射。
“上箭……放!”
凉国步卒挺着沉重的大盾蹲在地上,形成一面长达数百步的盾墙,身后的强弩兵分为八列,纷纷弯腰上箭,两列两列地将箭矢朝着马超的预设方向射了出去……他们不在乎精准,甚至不需要去看敌人的方位在哪里,只需要听从将军的号令,朝着演练过成千上百次的方向射击就可以了。
这种事情,他们非常在行。
第一梯队的弩矢齐发,多半的弩矢落在敌军阵线之外,这一次齐射的角度有些高了。
马超压低一点自己的铁矛,高声喝道:“第二队……放!”
顷刻间,上千张强弩齐发,夹裹着尖啸之音正落在敌人的后军,那支刚转过头来的鬼卒阵列当中。
尚未行进,便已蒙受巨大重创!
张永如今手中可用的部下已经不多了,先前庞淯的率众猛冲使他将六成兵马全数压上,后来为了防止溃败又再度派遣八千鬼卒上阵,后来更是派出亲兵督战队在后面斩下了十几颗逃卒的头颅……如今,他手里只剩下近万步卒可以使用了,更加糟糕的是他们所携带的箭矢也快要用尽了。
如今他面对马超的攻势,是进也不是,退也不能……凉王骑的虎视眈眈让他不敢贸然进攻,但他又不能舍弃了前面作战的三万大军,领着这一万人仓皇逃窜。
正待犹豫之时,马超麾下第三梯队的弩矢已经兜头罩下,尽管汉中鬼卒已经有所防备附上盾牌,但架不住他们人数众多,在强弩的射程中会有不少中箭的倒霉蛋……不过好在,双方距离不近,只要不是刚好贯穿没有铠甲的肌肤,多半只是受些伤害,不会轻易致死。
接连不断的箭矢好似狂风暴雨,在汉中军的头顶上落下,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强弩造成的伤害也越来越重,终于在强弩之下出现了死亡!
马超眯起双眼,对庞德打了一个眼神,招呼骑兵迂回前进……当强弩手将高台之下的敌军射杀散开不成阵型之时,就是凉国铁骑拆掉天师高台之日!
第九十三章 异姓兄弟
“开什么玩笑,趁着把我派出来打仗的机会……老头子把香儿姐许给了大哥做妻子?”马擎苦恼的捶着额头,像得了魔怔一般在大营里踱着圈子,“我的天,我的天,以后我岂不是要叫香儿姐大嫂?”
营地间的军士都在休息,十几个围着篝火,有人谈天说地,有人默不作声地磨砺刀剑等待下一次战斗,在与臧霸的作战中有些人永远留在徐州,有些人上天还暂时没有决定他们去处,依旧效力于马氏大旗之下。
董钝脱了铁鞋,晾着一双被脚蹬搁得发酸的大脚板,两名亲随正在一旁的溪水边为他擦拭铠甲上的血迹,见到马擎的模样连忙摆手,“兄长,你能不能坐下,转得我脑袋蒙,他妈的前些天被臧霸用刀柄敲了一下,这几天总是头昏脑胀,你再这么一转,还让不让人活了?”
说着,董钝便作势揉着额头,他额头上确实起了个大包,也确实是在争斗中被臧霸用刀柄磕的,但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毕竟董少将军也是带着兜鍪的,额头只是被头盔卡了一下罢了。
“去你的,你知不知道我是在为人生大事考虑,这关系到你大哥后半生的幸福,哪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马擎的心里乱极了,但这并不是因为爱情,确切地说,自幼与杨香生活在一起,亲眼目睹她从一个生了病的小病秧儿变成亭亭玉立八块腹肌的美少女,他心里对杨香是亲爱的,却很难升起一丝**……甚至,马世子至今都未曾遇见能让他怦然心动的姑娘。
他的心乱,源于他无厘头的恐惧。
正常人都想不到他这种感受,所以董钝也想不到。
“不是,我说兄长啊,你可是我大凉国的世子,将来要继承凉王大位的,有点儿出息好不好?”董钝皱着眉头满脸讥讽地说道:“这一块,你真要学学咱俩家的老爷子。”
“学他俩什么?”
“学你爹的心胸,我家老爷子都率军封锁陇都了,后来你爹轻飘飘一句过去了,免了我爹的官职过两年又复起,殿下这是念情分啊,可不是老凉人没可用之将了。你这事儿也一样,别记恨着你大哥,这事孟起兄长说了又不算,那是你哥啊,一个女人,让了就让了吧,自家兄弟,多少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就是我哥才不行啊!”马擎记得眼睛都红了,来回踱步,这下子真是让董钝感到头晕目眩,连忙说道:“再一个你就得学学我家老子,戎马倥偬三十几年,打胜的仗没多少,愣是更我找回来十几个小姨娘,那最小的岁数跟我都差不多,这说明了啥?这说明他妈总有好的在后头啊!”
马擎闻言手扶额头,简直要提董伯父痛惜家门不幸……哪有这么编排自己老子的。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回事,你听我跟你分析啊!”马擎说着就一把揽过董钝的肩头,俩少年的脑袋凑到一起娓娓道来:“你知道吧,我祖父去的早,留下我爹和俩伯父过日子,那会家贫无以为继,两位伯父只能去彰山……啊,就是现在的忠魂山英烈祠,去那砍树来补贴家用。”
“两个大伯经常应征去北疆杀敌作战,一走就是几个月,所以基本上可以说,我爹少年时期就是家里嫂嫂养大的。”马擎说着突然有些神经兮兮地皱眉对董钝说道:“我现在还未能加冠,至少还有三两年,凉国如今又内忧外患,我爹万一有个好歹……那我不也得被大嫂带大了?天啊,天啊,香儿姐怎么能成我的大嫂呢,我听说她前些日子一个人就放翻了一头猛虎啊!”
“哥,你就为这事儿担心?”董钝看向马擎的眼神有些诡异,探手摸了摸马擎的额头,一双眼睛瞪得浑圆,“你不是……也让臧霸把脑袋打坏了吧!妈的,你要是傻了我可眨眼就投降朝廷了,以后总不能跟个傻凉王混日子啊!”
“去你大爷,说什么呢!你以为我的武艺像你一样?臧霸连我额头上的寒毛都没碰到!”
“是,没碰到额头,也就是肩膀被劈了一刀,后背被踢了一脚,还让坐骑替你挡了一马蹄……”董钝正数落着马擎,突然就发现自己的脖颈子被一双铁钳般的手臂揪住,转过头就是马擎恼羞成怒的那张脸,当下大叫着甩开勾魂手飞快地跑了出去。
徐晃斜斜地依靠着营帐,看着两个孩子在营地间追赶大闹,一旁的士卒纷纷躲开鸡飞狗跳般的情景,治军严谨的他出乎意料地没有出言阻止,反倒是被脸上的笑意驱走了心头的阴霾。
这些日子由各地传来的战报着实令人心头感到不安,人的心思也就不由自主地活泛起来。
谁都要为后面的事情做考虑不是吗?
凉国现在掌握在他们的手里,但是终有一日,会落在这几个像马擎一样大的孩子们手上,他们这些做叔父的,也只能在他们尽快成长起来之前做保护他们不受风吹雨打的参天大树。
徐晃这几天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凉王死了他该怎么办?作为凉王旧部,他应当兴兵回陇复仇,还是带着世子另立王庭?
这里是徐州战场,四周围都是天下间最可怕的敌人,如果在这个时候陇都大变,凉国的实力立刻就会降低到二十年前甚至都不如的境地,到时候他们这些凉王老臣旧部的选择也就变得极为重要。
现在徐晃的内心里,这场战争的胜败已经不是那么的重要,甚至先前的战略部署能否成功也不是那么重要,最关键的是如何让凉国平稳地渡过此次内乱危机。
如果不能平稳渡过……他们要保证如何保护好凉国未来的种子,这头正茁壮成长的猛兽应当如何保护好自己幼小的爪牙!
徐州是个四战之地,但对徐晃而言,这对他也是最好的地方。
一旦大乱将起,徐晃便无法先行撤退,必须西联马岱,一同还兵青州,以二十万青凉武卒为后备,联冀州关云长,以二州之势与陇都方向遥遥呼应,但如果陇都已不存在,或者说陇都已不是凉国的陇都……事情就大条了。
追跑着累了,马擎与董钝双双躺在营地中的草地上仰头看着天空,半晌,董钝突然喃喃道:“兄长,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关于什么?陇都吗?”马擎闻言翻身坐起,问道:“你也这么觉得?我问你,你这些日子收到多少来自陇都的信件?”
“阿母两封,小姨娘七封,还有你阿母的信,甚至你爹都给我写信了,叮嘱我照顾好自己……我就觉得有些不太舒服。”董钝望着天空,眼光瞟了马擎一眼说道:“他们从不会一个月里给我写这么多信。”
马擎挠了挠脑袋,手掌拍在大腿上说道:“是啊,别说你了,我也有些受宠若惊,老头子没给我写信,但却托骑手给我送来两部书,你猜是什么?《六韬》和《礼记》!甚至还有其他叔父陆陆续续也寄来十几封信,但唯独没有我大伯与孟起兄长的信……你知道最有意思的是什么?马玩叔父从西域派哨骑跑死了六匹马,就给我送来一封短信,说他要回陇都了,还说给我带了两个西域异族侍女和八个战场上救下的凶奴,说是什么贵霜了。”
“我就纳闷了,他千里迢迢地就为了传句信儿回来?”马擎无端地感到心情烦躁,挠着脑袋说道:“他要是带回几尊佛像,跑死几匹马也就算了……从贵霜带几个奴仆的口信,我觉得没必要,更何况他说,他要回陇都了,马玩叔父是凉国的征西大将军,这个节骨眼上回家,你说会不会……家里出事了?”
“不会吧……家里能出啥事?不就是朝廷的兵马打了打潼关,折了华叔父与兄长……这事咱们都知道啊。”董钝摆手言之凿凿,眼神却有些闪烁,很明显他也被马擎说到心坎儿里了,但还是说道:“何况陇都能出什么事啊!”
这话在马擎耳朵里听起来,不像是在说服他,倒像是在给董钝自己打气一般。
“你不觉得奇怪吗?潼关增兵,二伯亲自领军增援,没了音讯不奇怪。但大伯也没了消息,这就有些不对了,怎么着也会在信件聊起大伯吧?但是没有,没人提起大伯,那就算了,孟起兄长与香儿姐成婚,总该有人提起他吧?但是也没有,而在西域将军十万的征西将军也要在这个时候回陇都……你帮为兄筹划一下,我凉国陇都如今还剩下多少人马?”
最让马擎担心的,是汉中天师张鲁被杀,坊间谣传是凉王下手,招致张鲁七子共反。这么大的事情,却没有任何人写信向他提及,这难道还不显得怪异吗?
“我不知道,兄长,我觉得咱俩合计这事情没有用,你明白吗?这些东西都是老爷子们要操心的,至少我爹还没有向陇都撤军,那就说明陇都即便发生了情况,也不会太严重。”董钝叹了口气,拍拍马擎的肩膀说道:“如果凉王殿下有失,我爹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这一对异姓兄弟对话,却都要藏些心机。董钝和马擎说的是实话,但他没说的是,凉国除了马越,任何人想要做凉王都不符合董老二的利益。
马擎艰难地笑了笑,他也很清楚,如果他父亲那座山如果真的崩了……他需要担心的,恐怕不仅仅香儿嫂子收拾他的事情。
第九十四章 攻守易势
马玩,会回来。
这对马越而言,是近日中所有坏事中唯一的一件好事情。
那些年轻时随他策马狂奔打下偌大江山的男人们在垂垂老矣之时,愿意为他再次披甲执锐,对他而言,可能就是男人的意义。
南边的战报传回来了,成宜造反,率领本部万余人马在战场上反水。
马超陷阵难归,带伤斩了张鲁次子张广、季子张梦得,冲垮敌军阵型,在武都郡大败汉中叛军主力,俘虏了新任张天师,唯独让张鲁三子张永向西逃逸,与汉中叛军左路汇聚。
一路追杀,死在路上的汉中人不计其数,最终逃过下辨战场的只有不过万余。
四万大军,降的降,死的死。
成宜也率领兵马向西奔走,看情形是打算与汉中军站在一起,继续朝着陇都进兵了。
在这之后,马超改变了策略没有再向武都道进兵,仅仅是给他的父亲马腾传信一封,告知锁死西县路口,便领军向东而去……他的目标是汉中的屯兵大营,驻扎超过两万人马的河池大营。
而在兵马之后,益州的刘璋也仪式上地对宗主国进行兵力增援,由从事黄权督帅张任与其麾下的三万东州军正在北上的路上。
南线战场不需要担心了。
马越站在凉王宫的庭院之中,四周的假山与流水未能带给他半点活跃,反而教他的脸更加阴郁。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真的感到自己老了。
年轻时他活跃于战场上,那真真切切带给他一种‘活着’的感觉,刀兵相见,非胜即死。
送走了梁鹄与华氏父子,也带给马越一场大病,在那之后他便常感到力不从心,但现实不允许他力不从心。
马岱在豫州的坚壁清野令曹昂进退维谷,尽管许褚已经率领援军向着豫州前进,但终究还是慢了一点,敢于向马二少爷叫板的曹氏小公子会在豫州吃够苦头。
马越一直以为,下一场与朝廷的战斗依然会在潼关展开,然后劈柴院的情报却给他带来了另一种可能。
朝廷出现了诡异的兵马调动,在黄河渡口向河东郡出现隐蔽大规模的兵马调动……朝廷想偷袭并州。
情报很重要,但在这个时代广阔疆域之下的情报,却往往有些差强人意……紧随劈柴院这封战报而后的,便是并州与三辅发来的战报。
左冯翎水寨遇袭,战船被毁,于禁领军越过潼关直攻渭水北岸,兵临临晋城下。并州方向,张辽率军由河东翻越壶口山,打入并州边界,迅雷之势攻下定阳。
与此同时,马宗的援军也赶到了潼关城下,迎接他的,是夏侯惇亲领的朝廷兵马在潼关之外安下密不透风的军阵。
锁关不出。
除此之外没有好的方法,面对重重军阵,他无法草率地领军应战。
马越在凉王宫皱起了眉头,曹操没有动,到现在还没有动,他到底在等待什么?
他们就像两个牌手,谁先把自己的底牌露出来,谁就失去了先机。
但马越并不为此着急,不管怎么看他手里的牌都要多一些,时间拖得越久,形势便对他越有利。他有冀州,有青州,有豫州,有并州……这些州域已经将司隶牢牢地锁在中心,只要等凉国的兵马将各地叛军肃清,洛阳便是瓮中之鳖,各路兵马齐攻,朝廷无论如何都防守不住。
即便八关全封死,他的人马也能将八关尽数破去。
倒是朝廷拿什么来阻止他的铁骑?
只是现在看来,孟德兄长很沉得住气。
马越还不知道,曹操连给他的谥号都想好了,真要知道了还不知会笑成什么样子。
根据关羽传回的战报,幽州刘和已经被关羽的大军合围,更有趣的是眼高于顶的公孙度在这个时候好像认清了形势,竟然给马越传来一封信。
上表称臣,并希望凉王保证他在辽东的地位。
马越对此欣然应允,仅仅交给他一个使命……继续对外作战,翻过盖马大山,打过单单大岭……便是长白山,再向东向南则是高句丽与朝鲜的地方。
他不满足于属国的形态,甚至就连西域二十七国,此次远征贵霜也是为了带走他们最精锐的战士,为将来化国为郡做准备。
对于打下来的土地在将来能不能守住,是很重要的问题,这也是因而他没有继续向西征战的原因,即便他在将来能动用整个大汉故地的国力,也不会向西与贵霜宣战。
因为没有能力,打下来的土地守不住,那就是个笑话。
西域繁荣的是商贾流通之路,并非农耕文明的繁荣,他不会在西域驻扎太多的常备军,不过他要将那片土地化为国内之土。
就像征北将军吕布打下的广袤土地一样,他们都很清楚那些土地的绝大多数是守不住的,或许会在凉国名下十年二十年,但终有一日会被人抢走……在草原上建立城池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除非他愿意将中原的人口北迁,然后再在更北方的地方建起一座新的长城。
但那太劳民伤财。
北征的意义,在于将外族驱赶到更远的地方,让他们向西迁徙,去祸祸别国的土地……这是马越所能想到唯一的一个避免将来发生
并州方向的杨奉率军迎击张辽,大小战役打了七八次,却总是败多胜少,不过终究将张辽挡在并州东部。
这样的战绩就够了,因为冬天要来了。
凉州渐渐变得寒冷,中原的冬天来得也不会太晚。
在并州遍布大雪之后,张辽将无法再继续行军,如果那时朝廷兵马再不撤退,那便不用退了。
杨奉的领地,是并州乃至全凉国最富庶的河套地区,哪怕只有一个鲜平郡却种植了不少棉花,他的部下也是唯一一支拥有全棉衣铁铠的军队。
在冬季,这支军队将无往不利!
马越一直在等待,他在等待一个时机,恰当的时候一举击败所有敌人。
在这个时机到来之前,他不能有丝毫轻举妄动。
因为他在同时对决天底下除他之外两个最强大的诸侯,朝廷的曹操与江东的孙坚。
成宜的叛乱最终没能在凉州掀起什么风浪,随着汉中军的全面败退,此次以成宜为首的凉国反叛军也随之告败,成宜躲过马超的追杀,带着大队人马向金城逃窜,后被韩遂的部下杀死。
与马超一同回来的,还有张氏子圆滚滚的头颅被封进木盒中送回陇都。
标榜着这一场大胜,对于张琪瑛,马越没说什么,这个女孩的父兄亲人全部死在这场叛乱里,老凉王也没有杀死女人的传统,在陇都城外修了一座庙,将她软禁在内,算是给天师道一个交代。
而后,马超任汉中太守,率军进驻益州。
更有趣的事来了,益州的黄权居然来了不想回去,不知他是如何说动了张任这位东州军统领,竟靠着一张嘴为马越招降了三万东州军……新鲜血液的加盟,顿时令陇都这座城池在成宜叛乱后的不安感尽数驱除。
凉王还是有人望的,手都不用伸,便在陇都城外扎下营地,一切粮草供应皆按比凉国正规军高一成的规格,也算给这支能征善战的益州强军面子。
随着东州军的北上援陇与严颜常驻白帝,益州牧刘璋算是彻底地架空了自己,如今他身边再无可用之人,也再善战之兵。
为了保全黄权与张任的脸面,马越还是修书一封送与刘璋,表彰他在陇都遇难时的仗义出兵,同时协商在这段混乱的时间里暂用东州军充任陇都城防警戒……至于什么是还回去,那就没准了。
除了口头上的奖励,马越还给了刘璋一点实质上的帮助,比如一个淳于侯。
淳于是县,这个侯爵也理所当然地是县侯,只不过这不同于杨丰的奉亭,也不同关羽的襄平,前面那两个侯爵无论是县侯还是亭侯,都是正经的凉州侯,他们不但拥有人口的封邑,就像关羽的县侯甚至就像凉州的独立王国一般,在领兵出征之前,襄平县的军政皆出他手。
但刘璋这个淳于侯可就不一样了,淳于县在青州呢!
遥领封邑不说,人口多少还是凉王殿下说了算。
转眼,建安十六年就要到了。
就在凉州各地张灯结彩,百姓们争相庆祝又是一个没有兵灾影响的年头时,一封战报使整个凉王宫陷入阴霾。
徐州,孙坚亲率兵马沿途北上,由广陵渡白马湖,绕过徐晃主力而威胁凉国在徐州南部的四座城池,同时小霸王孙策于郁州山率船队登陆东海郡,截断南部徐晃主力的粮道,攻下剡县,孙氏父子在寻月之间使得徐州攻守易势,对徐晃主力军队形成困兽合围之势。
转眼就要入冬,尽管徐州的冬天会比凉州稍晚一点,但无疑至多一个月便要上冻,到时候兵马难行,粮草不济,根本不需要孙家人去打,徐晃的数万兵马眨眼就要溃散。
更令老凉人心惊的是,探马舍生忘死穿越战场送回的战报中言说,作战中敌军周泰率领的人马在野外与世子马擎率领的军队爆发遭遇战。
世子败走下邳!
第九十五章 借道下邳
被所有人牵肠挂肚的凉国世子,此时正无比感谢糜氏凭借一己之力在徐州划出下邳一郡作为和平地区。
否则,兵败的他连跑都没地方跑。
徐州一役,马擎的五千兵马在与臧霸的部属冲锋对决之后只剩下四千人马,况且兵马大多带伤。在占据徐州北部四座城池之后率军回归主力之后徐晃定计突围。
马擎突围的非常顺利,徐晃派他这一支人马奔走最安全的路线,洪泽至陵县,以北二百里有一段东西向的狭长地带为下邳国的属地,也就是安全地带,只要走过了这里能够直达徐州北部,绕过孙氏兵马主力,北上青州求援杜畿,发青凉武卒南下助拳。
事实上按照徐晃的设想,管亥由东北方向、马擎由西北方向突击,他则亲率主力兵马直接北上,三支兵马应当都能突袭成功与北面的援军合并一处。
可惜没有算过孙坚,在彭泽沿线,九江大水贼出身的将军周泰早已率领船队驻扎在那里,在半道上对马擎的部属展开突袭。
一方以逸待劳,一方疲于奔命。一方善于水战,一方北方旱人……作战的结果已不言而喻。
江东水鬼在大泽中凿沉了船舱中屯放着骏马的大舰,马擎在箭雨中被董钝从冰冷的河水中救出,搭乘走軻一路北逃,身后的箭矢如雨,追兵如徐。
待逃入下邳国境之后,马擎说什么也不向北走了。
“走个屁啊!本来以为第一场仗会在走出下邳国后的厚丘打响,才是孙策的包围圈,哪里会想到彭泽湖上居然会有一支周泰的伏兵!走,往哪里走啊!不走了!”
马擎说什么也不走了,他身边还剩寥寥五百余人……他不是猛如虎的老爹,三百人还能烧别人粮仓打一场袭营战。
论学识,集中全凉国培养出的马世子在当世没哪个年轻人比得上,但谈及勇气,养尊处优的马擎还差了些,至少比起马氏第一代已经少了许多亡命徒的气质。
所以,他不走了,至少不向北走了。
哪怕向北距离青州最接近,他也不走。
“兄长,不走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啊。”董钝急的跳脚,前有敌军主力,后路有周泰的追兵,在他看来停下来比撞上去更加危险,“不走迟早被后面周泰追上,下邳说是和平区域,但咱们要是和周泰再撞上,你觉得这里不会变成战场?”
无论是谁,都不会守规矩的吧!
“北边是敌军孙策部的主力,如果我们向北与他们遇上,不用多,两曲人马,你怎么办?”马擎皱着眉头,表情是凉州人少见的严肃,“你以为现在还是父辈拼生死的那个时代吗?我被俘或被杀,你能想象对徐青冀三州将士的士气打击有多大?你若被俘,你能想象白帝城南线将士的心里会怎么想吗?他妈的这场仗不打就已经输了!”
“不向北走,不是贪生怕死,和臧霸对决时我没后退一步!”马擎咬着牙,这场仗打得太过憋屈,草原上长大的凉州人和人在彭泽湖上打仗?此时被董钝含枪带刺的一顿数落更是感到愤怒,指着西边说道:“我们向西走,二哥在那边,纠集人马,穿过下邳从孙策的背后,在平原上好好和他打一仗……小霸王?垓下就在徐州!”
董钝不说话了,他只是觉得憋屈,在彭泽湖上让人把战舰都凿沉了,英勇善战的士卒与日行千里的宝马全部淹死在那座湖里……凉州人与凉州马不应该这样死掉!
除了江东人,没有人应该这样死掉!
没有人!
垓下就在徐州,嘿,董钝喜欢这个隐喻。
因而,马擎整顿兵马之后,率领四百部下向西而走,留下董钝与一百步卒隐藏兵马的行迹,做出大队人马继续向北行进的假象,随后追随大部队一路向西。
尽管在下邳国境内前行,马擎等人也是分外小心……若给他五千兵马,他不会如此担心,可他们只有五百人。
五百人是什么概念?
这年头能活到现在,盗匪都不止这个数目,何况他们衣甲精良,这就好像一伙行走的金元宝一样,对别人无比的诱惑。
不过真正让他们担心的,不是下邳境内,而是界碑的另一端。
“兄长,听说伯瞻兄长那边也正打得如火如荼,兖州军大部入侵豫州,豫州梁国与彭城国已经完全沦为战场。”董钝扣着腰刀的刀柄向前走着,脸上有些担心,说道:“我们要穿过两个郡的土地才能抵达豫州,还不一定能见到伯瞻兄长,如果先遇见的是打着兖州旗号的军队……”
谁都知道,仅仅五百人,遇见兖州大军意味着什么。
马擎看了董钝一眼,以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可董钝却仅仅因这个点头而感到安心。
徐州的气温也开始下降了,作为凉州人总是对冬季的寒冷气息比较习惯,尤其对这些远离家乡在外征战的将士……行军路上呼出的白气总是令他们感到熟悉。
漫长的行军路上,马擎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又长大了一岁。
十七年前的冬季,他在陇都伴着皑皑大雪出生,其实很多事情从出生时便已经注定了。
“将军,前方出现大批兵马!”行军路上,前方哨骑突然奔马跑回,高声呼喝着。“前方大批兵马,打着糜子旗号!”
其实不用他说,马擎已经看到了。
“列阵!防御准备!”
浩荡的八方平地中,四面突然出现大批持着兵器的士卒,数杆糜子大旗迎风飘扬着。
“兄长,恐怕这有上万兵马!”董钝双手持着弧刀,无论面朝哪里都觉得内心不安,四面到处都是敌人,他已经不知道该向着那边防御了,“怎么办?”
谁碰到这种情况都会慌,上万大军严阵以待,别说是马擎领军,哪怕是皇甫嵩在世,也难在这样的情形下反败为胜。
马擎面色不善,闭着眼睛半晌,才下决心来赌一把,喝道:“打出旗号,给我匹马,我去和他们谈一谈。”
如今五百之兵,骏马单单剩下十几匹,全部谁都用在斥候身上,最终却还是被糜氏家兵团团包围在这里,看上去就像他们撞进了别人的防御阵线中一样。
斥候牵来一匹马,马擎打马而走,董钝持刀拽缰在旁边护卫,身后七八个衣甲布满血污的凉国将士扛着马字大旗紧紧追随。
就这样一行人,立在场上正中,马擎顿住坐骑,沉重的大纛立在身后发出巨大的闷响。
四周陷入可怕的沉默中。
马擎面容一片严肃,缓缓地拉开脸上罩着的狰狞兽面甲,露出一张云淡风轻的年轻面容。
只不过扣着刀柄的手指尖端正在小幅度而快速的颤动,只有他能听见自己坚固的胸甲之下‘咚咚’作响的心跳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脑海里。
被几千柄长矛指着,几千张强攻劲弩威逼之下,谁还能心如止水……何况老子才十七岁!
这个时候,只需要对面一声号令,上万兵马倾巢而出,马擎这五百人无论有什么抵抗都是徒劳……一万大军,一人一脚都能把这五百人踩成肉泥!
过了半晌,对面的山坡上才有一行人奔马而下,令马擎惊讶的是,对面为首一人竟是个比自己年纪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操持着一杆枪矛便纵马而出,奔至马擎面前。
“敢问何处马将军当面?”
马擎在心里暗笑,这孙子是在明知故问,这年头天底下有哪几个马将军?三辅有几个姓马的,荆州南军也有几个姓马的,但如果要说将军的话……只有凉州的马将军!
“在下凉州马擎,敢问尊驾何人,因何阻挡我军去路?”
凉州马擎!
对面那糜氏小将双眼微眯,凉州马擎这天底下只有一个,那便是独一无二的凉国世子,身份何其尊贵……不过看眼下,疲军之师,败军之将耳。
“在下徐州糜芳,下邳不是战场,无论凉国还是江东,此前都已约法不将兵乱带入下邳,保徐州百姓之安宁,却不知因何将军率部入我郡国,若无要事,在下想请将军北上,离开郡国境内。”
徐州糜芳,马擎也是知道的,糜氏二公子,家资过亿,善习枪棒,坊间传言其有战将之勇。
不过马擎更在乎的,是他糜氏二公子这个身份。
他需要一支援军,能够围杀掉孙策的人马……而现在,他觉得自己与这支兵马很近。
糜氏数万的家兵,不就是他们吗!
现在,就看用什么手段让糜氏这商贾之家认为凉国在这场战争中是怀珠的贝了。
“原来是糜氏二公子当面,还请勿怪,糜氏的有数支商队常年进驻陇都,糜氏与凉国也算商市上的好友,既然如此我也就不作伪了。”马擎脸上带着笑容,好似卸下了防备,翻身下马拱手说道:“实不相瞒,五日前我还有十倍于现在的兵马,在彭泽湖畔被江东人击败了……所以,你看,现在我只有五百人马,想要从下邳借道前往豫州。”
说到这里,马擎狡黠一笑,看着翻身下马的糜芳笑道:“二公子不打算,让在下去府上休息片刻,洗净身上的风尘吗?”
第九十六章 没有之一
踏入糜氏府邸的那一刻,马擎便深知此次性命能否保下,便已经全权放在糜氏的道德与自家的威名上了。
为了糜氏的数万家兵,马擎认为自己冒得这个险,很值得。
对于如今的天下局势,马擎有着自己的一番见解。
凉国的形势在那些大人眼里,或许现有情况还不足以令他们感到胆战心惊,但说实在的,马擎有些害怕。
在他出生之日起,那个年号叫做本初元年,也正是自己刚出生那年,天下最强大的大将军袁绍伙同冀州黑山贼匪张燕,这两个绝不会凑到一起的人为了他们共同的敌人而联合,在渭南乃至潼关一线与凉州军队打了一场恶战。
那个时候,他们还只能自号凉州。
一场大胜,守渭南夺潼关,一直将兵马打进洛阳城之中,五军乱而袁贼除……浩大凉国,自其日起。
这个国家不是在马擎手上诞生的,直到今日他仍旧不懂国家的政治形势究竟需要如何的运行,但他见识过。
他见识过秋寒雨夜里他父亲跪坐在檐牙之下的甬道旁对着摇摆树影枯坐一夜,清晨召唤程立杜畿入府,向凉国之内各地官员颁布太守令,将官员的行为模式有了统一的规划。
他见识过炎炎夏日里他叔父高坐明堂眯眼听着十几个劈柴刀客快速传报着来自天下隔离这两三日中发生的事情。
他见识过一封信件在一日之间能穿梭千里路途,调换沿途十里一马百里一卒。
还有许多,他所见识过的,他相信与那些纸上得来的东西无法细别,他也相信自己父亲建立了一个伟大的国家。
但是他依旧不了解这个国度是如何运行的,也不了解这个天下是如何运作的。
自他的意识里,如今凉国内忧外患,内部很可能出现了大规模反叛,而外部则是强敌环伺,徐州新败各方士气定然会受到打击,到时候很有可能连青冀二州都输得一塌糊涂,到时朝廷发难,岂不糟糕透顶?
这个天下是他父亲打下来的,但是现在他的父亲老了,他不相信那位会寄给自己《六韬》和《礼记》的凉王殿下还能拥有重头再来的勇气。
他不知道,但马越想让他拥有这种能力。
曾经先帝托老奴张让送进黄门寺狱的《六韬》和《礼记》如今在小世子手里便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的父亲早已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可惜这一切马擎都不知道。
徐州要有一场大胜。
马擎认为凉国在徐州方向的大胜能够为整个国家带来转机,因此现在他的眼中只有糜氏的数万僮客,除此之外再无可让他记挂之物。
在此之前,他从不在乎什么兵马,带着本部五千骑兵他便觉得自己能去平定天下了……在那些老凉州人口口相传的故事里,他大伯凭借五百羌骑打出一个与韩文约分庭抗礼的凉州牧;他的父亲依靠两千长水军打出辅国大将军。
他马擎整整有五千兵马!
生活对孩子来说太简单了些,以至于很多东西都让人不够珍惜。
但生活对大人,却并不是一样的意义。
彭泽湖畔一战,马擎亲眼看着追随自己的四千兵马是如何被装载在舟船中覆灭,那些能够追随他策马扬刀平定天下的好汉,如今已沉入湖底与鱼鳖作伴。
生命在战争中流逝的比他十五年里见到的一切都要快。
一柱香的时间,突袭,接舷,战斗开始……一艘艘装载着军士与骏马的斗舰缓缓下沉。
……
“时至今日,我仿佛还听见马儿随着战船缓缓下沉时发出的哀鸣。”马擎耸耸肩膀,一件中州士人常穿的文士衣衫被他用弧刀精致的刀鞘与皮革扎住,露出习武之人虎背狼腰的剽悍身姿,探手举樽向让出主位的糜竺祝酒道:“糜先生,仅以此樽,报君收留马擎之恩。”
恩不恩的再说,这年头兵荒马乱,哪里都不乏恩将仇报或是虚以为蛇之辈。
客套话总还是要说的。
“郎君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糜竺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对马擎说道:“郎君的船队既已沉入湖底,那敢问郎君入我下邳……仅仅是为了避难吗?”
马擎摇了摇头,顿了一下,他已经知道糜竺下一句话想要说些什么,无非是不让他再兴兵,令徐州吏民家破人亡罢了。马擎虽然不在乎糜竺的出发点,但他必须要在乎自己的小命……他的命现在攥在糜氏兄弟手上,所以他只能依理说服,不可以势压人。想了想,他温和地说道:“糜先生以为,当今徐州乃至天下,以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而言,可过分?”
糜竺眯了眯眼睛,他知道,面前这个凉国勋贵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因为这小子要开始糊弄他了。
糜竺点头微笑,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其实心里已经笑出花来,他只想看看,马王爷的儿子究竟能说的多么天花乱坠!
“天下因何而乱,战乱。各地诸侯纷争,苦的必然是百姓,但如何才能止住争锋?向您这样同时与凉国、江东孙氏协商,保全下邳一地固然是难得的善举,但您可曾想过,这种情况又能怎样呢?如今这种情况,无论敌我都无法接受划地而治或是半生心血打下土地却俯首称臣。”
“那将军以为,应如何改变现状?”
“我父亲常说,只有战争才能平息战争,也只有战争才能带来和平!”马擎歪了歪脖子,他清楚地知道糜氏兄弟对这句话不会有多少认可,但他还是笑着说道:“如果战争无法避免,我希望赢家是我们凉国。如果胜利一定会到来,我希望是我们马氏与马氏的朋友们共享平定天下带来的喜悦……糜先生,您以为呢?”
糜氏兄弟相视一笑,糜芳率先笑了起来。
大言不惭!
这与胜败之论无关,他们只是单纯对这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年轻人的想法而感到可笑。
马氏的朋友,马氏的朋友……马氏如今还能有多少朋友啊!
“你们笑什么?”
马擎没有说话,董钝已经梗着脖子问道:“你们两个,在笑什么?”
任谁都能看得出这两兄弟根本就是在嘲笑马擎。
“嘿嘿,马郎君、董郎君,你们现在有多少人马?五百!”糜芳终究年轻一点,性子上也不同于兄长的温吞,伸出五个手指说道:“没有人能毁掉我们的家园,徐州已经被你们毁了!糜某并不知晓什么军政大事,小人只不过是个商贾,说白了,走卒贩夫之徒。但世子殿下您明白的吧,匹夫之怒,如果您决意在走出糜氏府邸之后就要再度向徐州发动战争……”
糜芳没有说完,他只是摆了一下手,身侧数名僮客便抽出腰间环刀向着董马二人逼近过来。
这个时候,糜竺叹了口气起身说道:“世子殿下,并非是糜氏欲与凉国交恶,实乃别无他法,为了保全徐州,便只能请世子殿下暂居下邳,待徐州战事尘埃落定……”
糜竺的话还没说完,董钝已然飞身扑出,刹那间抽出腰间两柄精锻弧刀舞得好似螳螂扑食一般,长身跃起一刀斩击在糜芳身旁几名僮客抽出的环刀上,刀刃相击发出惊人的清脆声响。
僮客的环刀……竟是同时齐齐断为两截!
中平年间造出的铁刀,哪里是凉国弧刀的对手?
然而在这些糜氏家兵尚未反应过来时,董钝已经越过他们,两柄弧刀交叉着夹在糜竺的脖子上……而糜竺,被董钝的猛然飞扑吓了一跳,匆忙坐起的身子正定在保持半蹲着的动作上,手中一尊酒液全数溢出。
“两位糜兄,恐怕眼下的情况还需要在下为您稍作讲解。”马擎在这个时候站起身来,视奔跑向堂中的糜氏家丁如无物,对糜竺说道:“从马某踏入糜氏起,贵府所能选择的路,就只有两条而已……起兵帮我,杀了我或是交给江东人,无论杀了我或是交给江东人,糜氏和徐州,一个都不会留。”
“如果杀了我,整个天下都会知道凉国世子在徐州走失,当然,还有现在拿刀架在你脖子上的这个是我的兄弟董钝,他父亲是凉国临洮侯董卓,你们知道的吧,驻军白帝手握数万精兵拒孙坚数年之久。二位尽可能想一下,如果他老人家知道自己唯一的嫡子死了,他会不会率领兵马乘风破浪,从白帝城到下邳东城南岸,不计伤亡不顾损失,撑死两天水路,你们即便现在开始跑……过不了江,就会被董将军擒住。”
“不过二位不必心急,想必在下的父亲也会是一样的愤怒。您仔细算过凉国究竟有多少人马吗?没关系,我来帮您算。”马擎笑着,单单伸手一指门口冲来的家丁僮客,便将那些人统统吓得止住脚步,谁都看得出来,家主的性命攥在人家手上呢。
“征西大将军马玩,因大月氏使节在陇都擅杀我大凉子民一人,发十八万西域精兵征讨贵霜,前日大胜回还,不过西域人的兵力还是要弱一些的。陇都八部校尉,直系兵马超过四万精锐,驻守凉州各地。征北将军吕布率军讨伐鲜卑,如今已经打到东部鲜卑,也就是幽州的北面,正要南下与冀州关都督合并一处,到时候,又是十万大军。而在青州,二十万青凉武卒……”
“我认为你们应该重新考虑策略了。”马擎微微笑了,“因为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大凉国唯一的世子,没有之一。”
第九十七章 骑马喝酒
马擎和董钝趾高气昂地走出糜氏府邸的中堂,董钝大摇大摆的拨开拦在门口的家丁仆役,一路走向二人暂居的糜氏别院。
耍威风总是让人感到神清气爽。
不过威风过后,他们哥俩就要好好琢磨下一步,应当如何是好了。
眼下糜氏的想法很重要,但如果这样都无法影响糜氏,马擎自认为他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马不停蹄地深入险境,从徐州战场走上豫州战场,将自己二哥马岱的兵马从豫州拉过来与孙策一决雌雄。
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糜氏兄弟自己怎么想。
徐州下邳国的风变得凛冽,记忆深处的熟悉感告诉马擎,再过不了多久,北方将迎来第一场大雪。
在这之后,黄河以北寸步难行,三辅以西大雪封山。
这是他第一次在陇都以外的地方过年,他知道,自己很有可能要与董钝合成一对难兄难弟,今年冬天寄人篱下,在下邳国过年咯。
夜里马擎对着星光闪烁的夜空发呆,回忆起陇都遥远却熟悉的人事物默默不语。
夜里糜氏兄弟打着烛火跪坐在榻上对着鲜美却凉了又热的菜肴相识无话。
商贾大多的趋利的,哪怕糜氏兄弟家资过亿也不例外。
想要成为商贾,并且是出色的商贾,头脑中就必须养成适用于商贾的思维……这是绝对异于背灼炎天光的农人,也不同于一身正气的士人。
如果说,君子可欺之以方……商贾便可诱之以利。
晚食时的刀兵相见,绝对谈不上愉快,但对糜氏兄弟而言,也绝谈不上什么不愉快。
因为相比较他二人的所作所为,马擎与董钝才是过分的那一个。哪里有人会在别人的府邸做客却将弧刀架在主人的脖子上,吓得人家酒樽都洒落在地呢?
至少,糜竺认为马擎说的不错,“我们确实应该重新考虑,如何与凉国相处。”
“大哥,无论马越还是孙坚,都不是什么好人!你看那凉国世子什么模样?在我家的大堂上将刀架在我兄长的脖子上……在别人的土地上还如此嚣张跋扈,可想而知其人在凉国境内是一副什么嘴脸!”提起马擎与董钝,糜芳的话头便停不住了,拂袖指着门外说道:“真是世风日下,你看如今的一国之世子的气度,比之过去的使君之子尚有不如!”
对比兄弟的愤怒,糜竺倒是有不同的看法,手臂撑在几案上指着脑袋轻磕两下突然笑了,对兄弟说道:“你错了。”
“马氏不是士族,在气度上怎会和陶使君的儿子一样,对马氏而言刀兵为命,这难道不正合他们的气度?”糜竺笑道:“子方,你想过没有,如果这个天下,天下人不再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商贾,对我们的生活改变有多大?”
“不鄙夷商贾?兄长你别闹了,你难道忘了小时候我们在街头巷尾被一帮武夫的儿子追打?”糜芳终于感到饥饿,将一片生鱼放在口中,他从不吃凉的东西,满桌子的菜肴对他而言也只剩下鱼脍与生鱼尚能入口,饮下一杯酒笑着说道:“兄长你为徐州军提供粮草,常年消耗了大笔的资财换来从事的职位,不也就是为了让人对咱家看得起,哼,那些人啊。”
“哈哈,是啊,为兄还记得你小时候总是去挑战街上最强壮的小孩子,而每次都是我带着走南闯北的护卫去为你报仇……有一次咱们居然把一个徐州军侯的二侄子打得头破血流!”糜竺说起年少时满脸神采飞扬,但转而却又带着阴霾说道:“也这正因那次,你被那些大头老革扒光了衣服悬挂在辕门上用鞭子抽得浑身血道子。”
“那也值了!那时候挨打再疼我都没喊出一声,我就一直咬牙撑着,不断想自己是如何一拳打断那个胖小子的鼻梁。你知道么兄长,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糜芳手指着几案说道:”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哪怕被杀我也不怕!我就是要那些欺辱过我的人都还回来,没有人能小看我!哪怕像一条狗,被人打死也要咬下一口肉!”
糜竺缓慢地饮下一口酒,同样缓慢地点头,当酒液全入口中才严肃地说道:“我听说,中山商贾张世平,在凉国是负责通西域的校尉,掌管着凉国的全部的商队流通南北;匠作将军刘坏,在朝廷时是个掌管石库的石匠,如今做的依然是这些事情却以匠人之身比肩将军;还有医匠华佗、张机,在凉国的陇都书院里任两千石的教习……凉王重视他们,这不是武夫能拥有的气度。”
“我也知道,可是兄长你想过没有,他们凉国做的可不是小买卖或大生意。”糜芳突然小心翼翼地伏下身子,左右看了看才小声说道:“改朝换代!这是造反啊!天大的事情。兄长真想让糜氏近十万口人投身其中?”
“我也不知道,就像你说的,这事太大了……唉,虽说是富贵险中求。”糜竺长吁口气,“你也知道,往往投身诸侯的商贾大多没有好下场,就像陈留卫兹资助曹孟德,涿郡刘元起助刘玄德,都不过是那些做大事的人的钱袋子罢了,用过之后便不知被丢到哪里去,谁知道投身凉国又会怎样。”
“马氏想要改朝换代,只怕百姓早已习惯了大汉,南边则长居于孙氏的统治,认同与一统,难于上青天啊!”糜芳不知怎么便为凉国思虑起来,刹那思考只觉前途无亮,摆手说道:“怕是各分南北便已非常困难了。”
“嘿,百姓会担心下雨下雪,会在意阴天晴天,甚至会在意今年的收成能不能让小孩吃饱,也会担心战火会不会摧毁他们的家园使他们背井离乡或是失去性命……但是兄弟,相信我。”糜竺脸上带着潇洒的笑容,包含着对包括自己在内黎民百姓的嘲笑,“没有哪个百姓,会在意洛都睡那张龙榻的是谁!”
“百姓的阅历与见识是那些大人物谁都比不上的,他们拥有过一代明君也拥有过平庸之主,没有人会在意君王是依靠杀戮还是依靠血脉来登基……只要他能让人们吃得饱饭,哪怕他是精怪变的都没有关系!”
糜芳对兄长对于百姓的这番说辞弄的云里雾里,这话明显的知道不对,百姓不承认的皇帝怎么能做成皇帝呢?可左思右想,又好像确实有那么几番道理,百姓确实根本没谁打心底里在乎谁当皇帝……只要他能给百姓带来和平美满的生活,谁会在乎他是什么出身,姓甚名谁?
“那兄长你觉得该怎么办?我是说不过你,大道理你懂的比我多,这样,这事情就听你的了。”糜芳喝下口酒,一拍双手笑道:“水里火里,你都是兄长,我肯定要跟从你的选择,你说了算。”
“既然你这么说,那便去准备厚礼吧……估计马氏子不会在下邳呆上太久,明日你我一同去向其表达歉意。”糜竺点点头,说道:“以后的日子,糜氏军就要奔赴战场了,准备整军吧。”
夜深了,糜芳走了很久,糜竺在空旷的院子中踱步,却始终不肯走入卧房。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糜氏六七万僮客,若绑在马氏的战场上,至少会整出一支人数三万以上的军队出来……那是他这个兄长原本准备给自家妹妹的嫁妆。
就这样,为了宗族全搭在马氏的战车上了?
……
马擎在下邳国呆了整个冬天,在炉火烧的温暖的屋子里终日与董钝纵论天下大事,其间甚至策马牵黄踩着雪地进山打猎了两次。
趁此机会,他远远地忘遍了下邳国六座城池的布防情况与兵员状态。而他麾下的士卒,除了常驻百人追随在他左右保护安全之外,均分为小股混出下邳,在豫州梁国与徐州各地打探战况与天下大势。
不过可能是因为冬日,各地诸侯均偃旗息鼓,只有遥远的并州,鲜平郡太守杨奉率领一支军队奇袭了庆祝一年胜利的张辽所部,抢夺下他们的城池,攻陷了营地,更是好似不畏风雪一般在寒冷的并州野外硬生生拖垮了这支来自朝廷的兵马。
至双方的最后一场战斗,朝廷兵马只有二百人马仓皇逃亡河东郡的方向。
据坊间传言,这支鲜平郡的兵马并称不上精锐,除了偷袭夺城袭营之外,正面硬仗中他们在人数倍于敌军的情况下仍然被朝廷兵马的冲锋险些打得溃不成军,但他们无惧寒冷。
反观朝廷兵马,没了室内的火炉,三分之二的兵马都死于饥饿与寒冷。
开春之时,马擎带着董钝与五百军士向糜氏兄弟道别,踏上了前往豫州的路。
临走前,面对糜氏兄弟相送数十车的财物与僮客,马擎只是笑着摆了摆手,招呼糜氏家仆上烈酒,翻身下马给四人一人倒上一碗,仰头抹着嘴角笑道:“一碗足矣,不必多礼!”
马擎知道,这一碗酒,等他再回到下邳,就能换来三万兵马的效忠。
至于钱财……凉国的继承者,陇都九市十八街的真正统治者,会缺这点儿玩意?
“兄长,他们真会效忠咱们?”
董钝牵着马缓缓上鞍,一大碗烈酒干下去让他脑袋有些蒙,不过骑术倒是一点儿没丢下。
马擎笑笑,没接这嘴,只是对董钝自问自答道:“老辈儿人那话怎么说的?喝酒,骑马,平天下……哈!”
一声轻斥,五百骑策马。
平定天下!
第九十八章 氐人归附
小马擎坐得住,饮酒骑马喜不自胜,并为借着凉国大旗收编了下邳国糜氏一部人马而感到沾沾自喜。
但别人可坐不住。
堂堂凉国继承人在全天下的眼皮子地下消失了两个月,况且还是战败之后生死不知的情况下,若非凉王坐得住,言明了待到来年看看情况再发丧……他马擎的衣冠冢早就进了彰山孤坟了。
徐晃在冬夜里传回的信件多少给马越打了一针强心剂,根据彭泽湖之战的凉国逃卒言说,马擎兵败后并未被敌军追击抓获,而是收拢溃兵旧部向下邳国的方向去了。
这才真正让人感到安心,否则若是叫马越白发人送黑发人……幼年丧父、早来丧妻、晚年丧子,人生三丧可就齐活儿了!
保不齐威名赫赫的凉王殿下就这样直接急火攻心撒手人寰了!
整整一年的阴霾啊!
丧了恩师、失了良将、丢了城池、起了叛乱、二五仔在背地里捅了刀子,到最后又丢了儿子。
如果再让马越年轻二十年,他不会要什么凉国,定然会起大军围攻皇城,操持弓马怒砸城门楼,一路向南打到曹操的豫州老家……但他不再那么年轻了,他的身后是风雨飘摇的凉国和九百万户百姓。
他像个持缰的懵懂少年,却驾着一匹狂奔的野马。
国家的、天下的前进方向,已经不似三十年前那样容易调整方向了。
他一生都希望改变潮水的方向……可这件事二十年前他做不成,先帝该死的还是死了,洛阳该乱的还是乱了。
二十年后,依然。
他拼尽半生,也只能做出些许改变,尽管曾经他赤手空拳如今却改变了数以百万计百姓的生活。
可这些改变放在历史长河中,依然不过是沧海一粟。
征战三十年,他做出的最大改变,竟是改变了他自己的心性与脾气。
不过最终新年夜里,上天还是将新一年的礼物送到陇都。
这是有意义的一年,因为在年初的第一个夜里,一颗人头被快马传送到陇都凉王宫宴之上。
与这颗人头一起来的,还有几个骑着野马披着兽皮的蛮族勇士。
蛮族嘛,马越太熟悉了,脑袋上的头发编成小辫子,裹着右襟左衽的皮袄,脸上纹着刺青浑身散发出剽悍气息的男人……往前四十年,羌人兄弟们大多都这模样,但宫宴上的人们相视默默,没有人认识这个凶悍强健的男人。
而且……他不是羌人!
凉州之地,羌汉杂居,但也还有些不知名的夷族,而这个满头发辫的男人既不是羌人也不是汉人,他的身份就呼之欲出……氐人。
“仇池山氐王李虎,拜见凉王殿下。”
自称李虎的氐人之王并未下跪,只是俯身作揖,他的动作让马越想到三十多年前初入洛阳的自己。
面对满屋子的达官贵人,尽管想表现出自己的傲骨,气度上却终究差了那么一点。
马越突然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
有时大人物并没有小人物过得舒服,他不知道这个李虎统治着多少氐人,哪怕只是几百个,有一个问题在他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
这个氐王要比自己这个凉王更幸福。
真正茹毛饮血,挣扎在生死边缘不惜命的男人才最自由,而对男人来说,自由便是幸福。
内心自由的人不会讲究那些狗屁气度!
“免礼,就当这里是你的部落吧,氐王阁下,感谢您送来凉国叛将成宜的头颅。”马越磨痧着下巴,摆手说道:“上酒,请饮!对了,请问氐王是如何发现成宜的?”
马越现在还没想清楚,难道说在凉王殿下征服西域二十七国之后的声望已经大到这个程度了吗?不知名的山沟沟里冲出一伙野人兄弟就把慌不择路的成宜宰了?
仅仅是为了取悦自己?
这也太梦幻了!
李虎左右看了看,自腰间解下套着三柄短斧匕首的皮带丢在地上,像左右示意自己没有携带武器,竟不端酒径自向着马越走上数步。
谁也没想到在凉国会有如此不守规矩的人,顿时左右护卫内心一跳,在马越下首坐着的奉亭侯杨丰甚至长身而起伸手握住马超怀里的汉剑。
如今马超不单单是凉王殿下的侄子,也是他奉亭侯的女婿,而像这般规格的宫宴上,没有人能坐在凉王身边,马超便随自己的岳父坐在一起,抱着那柄先帝赐予凉王又转送给奉亭侯的中兴之剑。
马越抬了一下手,见这氐人王李虎不像对自己有恶意的模样,便起身向旁边挪了挪,伸手说道:“氐王请上座。”
对方好歹是个王者,尽管对马越来说天底下除了洛阳的小皇帝还称得上有些师徒之情,天底下其他的什么狗屁称王称帝者在马越眼中都不算什么。
陈胜吴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马越做凉王可不是因为合法世袭,那是他有本事!
和氐人王一样的羌王,还不是十几岁就给他宰了!
让位置可不是怕,只是以恩报恩罢了。
哪知道李虎却并未上座,只是走到凉王下首的位置,站在杨阿若的几案前抬头仔细看了看马越的脸,随后又皱着眉头环视左右文武大臣,这才生涩地拱了拱手,问道:“大英雄,李傕死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哪里会有人叫马越大英雄?
马越却是皱住了眉头,他觉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自己曾认识这么一个氐王,半晌才说道:“李稚然将军在外,随同董侯帐下驻军白帝。”
“您的伤疤淡了。”李虎在这时才端起酒碗,就这么立在大殿正中弯腰向着马越饮尽碗中凉州烈酒,擦拭着嘴角黏在胡须上的酒液说道:“叛将成宜奔走至武都兴国,向兴国氐王阿贵求援,阿贵传信仇池山欲一同起兵,李某便连三部氐人将成宜杀了,还有那些一同叛乱的凉国叛军……我的兵马都藏在榆谷,怕被凉**队进攻不敢露面,还请您下诏,我把那七千套兵甲送来。”
帐下皆惊,本以为成宜是带着少数乱军跑到李虎的地头上被杀了,却不想居然在溃逃途中还让成宜收拢了近万部署……倒也不堕凉国战将之名。
“你的兵马?”马越脑袋现在还有些蒙,三十年戎马倥偬,身上伤疤早已无数,哪知道李虎说得伤疤淡了是哪一道伤疤,只得问道:“等等,你认识我?”
李虎爽朗地笑了,再度拱手动作已经正规地多了,返身从掷于地下的皮带上抽出一柄青铜雕花匕首奉上说道:“殿下可还记得这个?那年族人遭逢羌匪,全赖殿下率军路过才得以保命,后小辈独迁向仇池山,临行前得知殿下率军驻陵水河畔,差人送青铜匕一柄……”
说到这里,马越终于想起来那遥远的一切,那年的李虎可能才几岁,口口声声叫自己大英雄,他与兄长一路从彰山里迁宗族向陇县张家川,路遇被羌人掠杀的氐人村庄出手相助,脸上被断了的刀刃从太阳穴划了过去。
“原来是你……你怎么成了氐王?”
李虎的脸上带着些许骄傲,双手抱臂像在自己家中一般昂着头颅对马越说道:“大英雄不也成了凉王?怎么某就不能成氐王?”
此言令马越大悦……在凉国,已经很久没人敢这么对自己说话了!
“殿下,那些叙旧的话来日再讲,今日我是以武都、仇池山、白马三部氐人王的名义来响应您的军队。”李虎等马越笑完了,才一本正经地说道:“自汉国孝武皇帝排挤我族,氐人大多藏匿山谷方外,今氐族愿奉凉王殿下为主,望您可善待我部族,氐族儿郎将为您而战。”
说到正事,马越轻轻点头,问道:“此时凉国正值用人之际,你们有多少人?”
“武都兴国氐王阿贵,部下六万人有余,勇士一万八千。白马氐大帅杨驹,部下五万余,勇士八千各个精悍。至于仇池山,我没有部落,只有九千能征善战的勇士!”李虎拱手笑道:“自今日起,氐人俱奉您为主,以报当年活命之恩。”
其实李虎没说的是,氐人善于养马,信仰白马神,而白马神的形象就是马元帅……而马元帅,有三只眼。
马越的眼上有道疤,正像是第三只闭合的眼睛一般。
能率领部众响应长相宛若神明的马越,在李虎看来这是上天的旨意。
十几万人口,兵马近三万,一下子补足了凉州短时间内大举用兵的兵员空虚,而且更多的人口便意味着更多的各项需求都会更好。对这种事情,马越再没有什么不开心了。
“好!好!好!”马越摆手请人给李虎奉上蒲团,当即说道:“既然如此,凉国会在最快的时间里为氐人三部兵马在汉阳造出行营,至于那些百姓,则需要分入各个城池,可有异议?氐人不再被过去的律法限制,归为凉国子民,你看可好?”
更何况,从氐人的归顺起,整个凉州的所有力量便意味着真正被他整合到了一起,就像他以逝的恩师梁鹄当年说的那样、
‘回到凉州,只要是你的人,无论羌氐还是野人,率领你的军队打出来,平定天下!’
第九十九章 唯有死战
建安十六年。
冰雪消融,封尘的战火再度重燃。
冀州军在名将关云长的指挥下再度向北进攻,初春将进入冀州境内的幽州军袭击溃散,继而兵锋北向,攻下涿郡。
东北辽东的公孙度没能捱过这个冬天,在春季发丧,凉王马越的诏书传递整整七千里,将辽东以东直至高句丽的大片土地许给其子公孙康,化东洲,公孙康继任为东洲牧;为表彰其父为大凉开疆扩土的贡献,准其以诸侯之礼厚葬。
为报马越对父亲丧礼的重视,丧礼结束后公孙康便马不停蹄地兵锋北指,三万东洲兵全军缟素,由后方突入幽州地界与关云长的冀州军兵分两路,直取渔阳。
刘和渐感大势已去,决意向乌丸土地突击,寄望逃出凉**队的包围圈。
然而,北面乌丸人却大批向大汉境内幽、冀等地逃迁……征北将军吕布在草原上所向无敌,建安十五年虎步塞上,拆掉了鲜卑左部贤王的王庭,放火烧了鲜卑王的弹汉山,最终在休养生息了整个冬天后率兵奔向幽州,堵死了刘和北上乌丸领地的最后机会。
事已至此,刘和再无选择的余地,他不愿向马越俯首称臣,最终一把大火烧了州牧府,自己也葬身在火海中。
随着刘和死亡,鲜于兄弟与阎柔的矛盾也越来越重,最终阎柔放弃了兵马大权逃向荒山野岭,鲜于银则向南冲锋,死在阎行矛下。
至此冀州兵马全面进驻渔阳郡,大批兵马在外扫荡那些叛军,最终幽州所有的叛军或死或逃或降。
自公孙瓒时代十余年自治状态的幽州,自即日起全境易旗,再度回到中央王朝的控制之下,只不过……这个中央国都是陇都,这个国家不再是大汉,而是大凉。
冀州的战事一结束,关羽关平父子便率先一步督大军南下,幽冀二州的重任则放到了阎行肩上,只等着凉王下诏选出新的州牧。
驻扎在河内的万宁速度更快,趁势夺取轘辕关,占据了朝廷向东的大门口,威逼关中。
而另一边,凉国的东海水寨甘宁也在冰雪消融的初春督帅船队出海,他们的目标是江东吴郡,直袭江东大本营……凉国在徐州的前期投入已经够多了,将江东人的大部人马都拖到了徐州这个地方,如今在江东的只剩下为数不多的老将幼子,接下来的战场将不会再在凉国的土地上展开。
驻军白帝的董卓也收到了来自陇都的诏令,当即整军备战,凉州老卒与益州军共同整编,更加紧密地洒出斥候与间使安插在地方各个交通要道的城池中传递消息。
突袭的日子,就快要到了。
这个冬天足够马越安排许多事情出去,首当其冲地便是人事变动,益州牧刘璋在被彻底架空之后被撤换掉,马越安排他回到自己的在青州的封地安心做个富家翁,从此就能够与布满硝烟的战场道别了……当然了,同时需要道别的还有他的成都府。
旧的权力更迭,意味着新的人物冉冉升起,接任益州牧的是马超。这个原因也只有一个,在即将到来的最终决战上,董卓会需要后方有一个靠得住的州牧为他提供支持,凉州陇都也需要信得过的人来执掌相邻的地域,马超是最好的选择。
大胜之威,声望暴涨。马越并不担心大侄子的执政能力,因为凉国的治理阶层不在州牧,而在太守,而对于太守,凉国已经拥有一套完备的执政方针,各地太守只需要遵守执行即可。
不执行也没关系,州牧兼任着过去刺史的职权,不好好做撤掉就可以了。
不过也并非事事都向着凉国的天平偏移。
潼关在这个初春被朝廷攻下了,马宗的军事才能终究还是弱了一筹,即便拥有强硬的凉**队在手,仍然无法扭转颓势。
于禁只用了一千五百人,在年关之后渡口冰消之时乘渡船北上河东郡,踩着冰雪尚未消融的临晋渡进入三辅左冯翎,靠着结冰的渭河躲过凉**队冬天打猎的斥候,一路由内走到潼关之下。
凉州的冬天能冻死狗,马宗带来的这些老凉州也不愿住在冰冷的关城上,每日只有固定的军士前往城上值勤,勘探敌情……左右关下走到关上总要比敌人爬上去的速度快。
可就这个短暂的时间差,害马宗输了这场战斗。
于禁率领的一千五百名敢死之士在冰天雪地里冻死了不少,寒冷与饥饿一直困扰着他们,即便最后抵达潼关近畿的军士也不乏双腿浮肿,邻近死亡的战士。
让他们去打仗,与养精蓄锐一个冬天往身上贴膘的凉**队短兵相接只怕是没可能了,但要他们放一把火,还是能够做到的。
在一个干燥的夜里,五十名尚能走得动路的朝廷军士摸着黑潜入凉**队大营,四散而开地直奔粮仓、帅帐、马厩等地,引燃干草与军帐……刹那之间,火光冲天!
军士们手忙脚乱地救了这个忘了那个,大营中数个方向燃起大火的速度远远比他们灭火的速度快,干燥的空气与今夜的东风一触即发,熊熊烈火直烧到潼关城下。
城外士兵拼了命地打水灭火,城内的士兵忘我地向外跑,他们要去保护将军!
可他们忘了,潼关东西,可并非只有凉国这一支人马。
关外领军者,乃曹丞相麾下大将乐进及夏侯兄弟。
当星火在潼关以西亮起,关内兵荒马乱的声音传至关左,当于禁拖着一双早已被冻肿的腿窜上城头,如释重负地打开关门的绞索,乐进笑了。
“潼关,今夜易主!”乐进扣上头盔,他曾被无数人嘲笑过低矮的身高与黝黑的肤色,但是今夜他跨坐马上,擎着一双斩刀没人敢嘲笑他,扬刀,暴喝:“汉军听令,给我杀!”
鱼贯而入!
马宗的军帐被大火环绕,赤膊窜出火场的他手里只有一柄长刃斩剑,高声呼和着让军士救火,突然,他听到了马蹄声。
举目向东望去,城头上不知何时已站满了人,而他手下的凉国士卒还在混乱中营救着快被烧毁的营盘。
“将军,敌军攻入潼关了!”
飞奔的哨兵跪伏在脚下,被暴怒的马宗一脚踹翻,提着斩马大剑高声喝道:“来人,把敌人杀下去!”
马宗的脚步还没迈开,便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了胳膊,“将军,不能去!”
是裴绾。
“敌军有备而来,我部人马惊骇之师,已无法阻挡,将军快传来撤军吧!”裴绾对目前战局分析的非常清楚,他很清楚身边的凉**士已经没有多少战意,攻上城头不过是徒增损失罢了,“不如撤至是三辅,再图后事!”
“嗯?”
马宗看着裴绾片刻,手中斩马剑却越攥越紧,之后转头大手一推身旁传令,高声说道:“传令军士,反攻潼关!”
等传令兵奔跑着叫喊而去,这才撕下下摆一块布匹缠在握剑的右手上对裴绾说道:“这个地方,是马某的兄弟让某镇守的,未立战功却丢了关口?”
马宗深吸了口气,舔了舔因紧张而干涩的嘴唇,拧着脖子说道:“马某丢不起这人!”
“你要是愿意助某,便在这里召集士卒向城头反攻,你要不愿留在这里,便自己跑回去吧!”
说罢,提着斩剑奔走而去。
凉国在潼关城下部署的士卒有多少,足有五万之众,哪怕一场大火烧的人心惶惶,但若能将这支力量积蓄到一起,也将是可怕的存在!
哪怕马宗不知敌人究竟有多少……他没打算知道。
潼关向西的大门正在缓缓关闭,数名汉军在门口奋力推着,眼看城门就要闭合一线,突然一柄长剑刺透了城门,足足四尺剑锋穿了出来将一名推门的汉军钉透。
“砰!”
巨大的撞击令门口几名士卒险些站立不稳,透过大门的缝隙,他们看到了一个面目狰狞高大健壮的赤膊猛汉。
马宗一手抵着一扇城门,浑身肌肉奋起,追随在身后的凉国将士也奋力撞在门上,只求将大门推开。
“给我……开!”
一声暴喝,身上发出的力量竟是更大的几分,合了数名凉国兵将之力,竟是直接将潼关即将闭锁的大门撞开。
挥剑向前,马宗高声喝道:“凉国健儿,冲杀敌军!”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
正当马宗这边带着数百名最先集结的凉国士卒冲入潼关中,刚好关内长街的另一头,乐进与夏侯兄弟也带着大部队汉军鱼贯入关,一见面便分外眼红,纷纷擎着兵器冲杀上去。
他们可都是老相识了,可以说,当他们还未名满天下时,便早已知道对方的名字,甚至还马宗与夏侯兄弟还见过面。
马宗与夏侯惇曾在槐里狱相约,挑个时候再切磋一下,却不想,这一拖便是此生再难相见。
不过今日,他们又见面了。
只可惜,这不是拼斗!
“马将军,你只有一个人,何不退去?”夏侯惇朗声笑着从坐骑上翻身而下,将长刀擎在手中缓缓向前,“恐怕你的兵马在大火之后很难集结了吧?”
马宗没有说话,紧了紧手上的布带,迎了上去。
“即已战,唯死战!”
第一百章 猛虎出匣
马宗战死在潼关之内,五万兵马被裴绾带回右扶风只有三万疲敝之师。
马宗的死是个意外,朝廷的将军没人打算杀死这么一位凉王之兄,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马宗的斩刀突发之下将夏侯惇胯下坐骑剁掉整个马头,后面的夏侯渊唯恐兄长有失,这才高声呼喝着射出一箭。
不曾想,马宗居然对飞来的箭矢不闪不避,一剑捅入摔落在地的夏侯惇后心上,尖锐的斩马剑刺破铠甲,当时便结果了夏侯惇的性命。
而夏侯渊的那支羽箭,也正中马宗的胸膛。
那支箭他本是能躲过的,但他没去躲。
再雄壮的北地好汉也无法以血肉之躯抗住箭矢,马宗也不例外,带着胸膛插着的羽箭,马宗击毙夏侯惇之后踏着大步冲向乐进,一拳砸翻了乐进的骏马……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乐进的刀与斩马剑碰撞,上面传来的力气让这个黑汉知道,凉州之虎在中箭之后恐怕没什么力气了,接着便一刀比一刀快地劈了过去。
马宗与夏侯惇,多少还有点儿比试的心思,但乐进可没这种荒唐的想法……他带兵来到这里是来打仗的,他带刀来到这里是来杀人的,这一点,无论挡在面前的是谁都无法改变!
再混乱的凉州人,此时也看出来他们的将军情形危急,各个奋起击退面前冲锋而上的汉军,向着乐进强攻上去。
凉州之虎的名号,是曹操在马越初任州牧时的说法。
那时候还没有凉国,只有凉州。主政凉州的人还是三兄弟中的老大马腾,那时候曹操便说三兄弟中马腾如龙,马宗如虎,马越如狼。
龙并不可怕,这个男人像鹤立鸡群一般驱使着那些各方能力皆不如他的凉州武人,可到头来还是无法扩大马氏在凉州之外的影响力。
虎也不可怕,凉州之虎凶猛暴戾,但极刚则无援手,说到底也无非是个强悍的武夫罢了。
真正可怕的,是那匹西北狼,尽管文武双全但文武皆不可谓称雄天下,但他的身后,是整个凉州武人派系的狼群在支撑着他,这个支撑一日不倒,他的实力便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终于,席卷九州。
马宗踉跄的步子被士卒从乐进手中抢下,但这付出了十余条性命的代价才止住那个卫国凶徒的脚步,在马宗被人抢下之后,乐进深知错失最好杀掉马宗的几乎,一边劈碎前方凉国士卒阻挡的甲胄一面高声喊道:“射死他,不能让他回凉州!”
夏侯渊的心里,有些不忍,因此拉动弓弦的手臂有些缓慢。
看着马宗熟悉又陌生的脸,他想起的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
“兄长,俺们凉州马多,你便不要再推辞了。只是这马可不要卖了,这里还有些银钱,兄长权且去用!”
那是他一生中最落魄的时刻,领着一伙好手在洛阳近畿劫杀商贾,只求换来养活子女的钱财……如果不是马越,他自己的儿子早就不知所踪,可现在却要亲手杀死他的兄长?
“报仇……”体内仿佛永远用之无绝的力量在飞快地流失,平日里像玩具一般的斩马剑也变得沉重无比,马宗知道,自己可能真的回不去。“让,三郎给哥哥报仇。”
他的声音很小,在凉国士卒的护卫下缓缓后退着,他甚至看不清敌人的脸,眼前到处是刀枪剑戟的碰撞,部属冰冷的甲胄时不时会碰到他胸口羽箭的末端,每一次轻微的碰撞都会使他的心感到一阵绞痛,指头粗的创口随着心跳一股一股地向外流淌着血液,不知不觉已快要浸满胸前。
他回不去了。
即便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冲进潼关,但当箭矢加身,他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眷恋。
回不去他爱极了的青青草原,看不到那草原上开满彻地黄的小花儿……也见不到那些熟悉的面孔。
突然,马宗伸手抓住护在身旁裴绾的肩膀,这个男人在他看来始终胆小如鼠,武艺稀松,却没想到最后竟是他护着自己。
“让三郎给我报仇!”马宗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裴绾惊骇莫名的眼神中他看见自己此刻有多么不甘,“把我葬在山上,我要看见这里……我要,我要看见!”
心血从马宗的口中涌出来,他已经很难说全一句话了,那支由夏侯渊射出的羽箭穿透了他的胸膛,撕开了他的心脏,但他不甘心!
“哚!”
裴绾来不及点头,一支羽箭穿过重重防卫,钉在马宗的额头……他们的将军死了。
马宗的躯体在死后并未倒下,而是被军卒夹裹着向后退去,事实上即便没有这些军卒,他也未必会倒下。
夏侯渊缓缓放下强弓,他为自己的兄长报了仇,但他内心感觉不到畅快,所有的仅仅是一种兔死狐悲的哀伤……争霸天下,人人都可以说的出来,但没人知道那些兵荒马乱的岁月会毁掉什么。
凉国的士卒像潮水般从关内撤了出去,速度比他们冲进关内的速度还要快些。
朝廷的将军没人出声阻拦,尽管这个时候追击很有可能会创造出巨大的战果,但他们谁都没有提及这些事情。
夺下一座关卡就够了。
谁都能够想象的到,对于这场短暂的不足一个时辰的战斗,陇都会多么的愤怒。
死一个马宗对凉国的震撼与对天下的影响,怕是三座潼关易手都无法赶上。
说起来凉国与朝廷的作战,从来都是以一种被动的、荒唐的方式在进行着。凉国有无数次能够兵临洛都城下的机会,但凉国没有,因为无论凉国再大,名义上大汉也是他的宗主国。
况且凉国与大汉的上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战争只是政治,私下里他们的交情更深。
曹丞相与凉王在青年是共赴国难的好友知己,凉王曾是先帝时期最得力的干将,也是当朝天子的老师。
但是现在?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大大的问好,这让数万汉朝大军驻马潼关……向三辅进发是最没用的部署,凉国溃军甚至都不需要坚壁清野,眼下正是春种时节,他们即便冲出去又能得到什么?
凉王不会给他们在三辅滞留到秋收的时间,现在出去从地里刨老百姓刚撒下去的种子吃吗?
更何况,三辅他们能占据多久?
一个月?两个月?
到不了夏天,凉王多半就会因震怒而发兵……没有谁天真的以为凉国与汉朝的那最后一块遮羞布能帝敌过丧兄之怒。
俗话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在这个时代,天子发威比起凉王一怒明显中间差了十二个刘玄德的兵力。
夏侯渊只能在心中暗自祈祷,祈祷曹丞相已经做好了与马越决战的准备。
凉**队依照马宗的遗言,将他埋葬在华山之巅,面朝着潼关的方向。这个葬身于此的凉州好汉没有堕了他们兄弟的威名,也没有堕凉州马氏的威名……对老凉州男儿来说,站至最后一刻,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凉州人生于战火之中,也会死于战火之中。
裴绾知道,下一场战斗必然会在潼关打响……没人能从凉王手里夺走土地,凉王与汉皇,终究是需要分出个胜负的。
裴绾在潼关沿线的各个城池布下三重防线,随后快马加鞭地向着陇都奔去……马宗战死的消息只怕会像火油桶炸开一般,这个消息太过重大,他必须亲自回报凉王宫。
除了他,别人没有这个资格。
回归的路上裴绾突然觉得有些悲哀,不过三年的日子里他已经向陇都跑了三趟了……第一次是兄长裴徽在徐州开启战端,身死徐州敌军之手,他奔马回凉州是为了奔丧;第二次是于三辅收到华雄的紧急求援,人以至,华野阵亡关下,随后华雄役于敌军中军大旗之下。他回凉州是为了传递战报,向陇都的将军们讲述华氏父子生命最后时刻的英勇;
而现在,是他第三次回凉州,凉国宗室马宗战死潼关内。
仿佛每一次,只要他裴绾回陇都,便不会带去一丝一毫的好消息,不是宗室死了就是外将阵亡。
天知道他从华雄手里接过潼关的关防印信时有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带着大胜的战报回一次陇都,加官进爵不说,他也是凉国宗室一员,加官进爵对他的影响不大,只要能把宗族传承下去比什么都强。他在乎的是凉王的脸面,再这样下去,会不会凉王一见他就烦?
可接下来的战争,他非但不打算插手其中,更要终日祈求凉王前往不要将自己派往前线。
从前凉国与大汉的战斗与摩擦,说到底胜了无非是个面子,败了也没什么关系。
但这次不一样了,马宗一生待凉王都尽到了兄长的责任,恐怕凉国与大汉真的要撕破脸了。
将来的战斗将会无比地凶险。
凉州人常说,凉王是一头猛虎,先帝有眼无珠,驱使猛虎拉车。
现在的陛下更是残忍,在凉州画了个牢笼,便想将猛虎困入笼中……但是人人都知道,在笼中的猛虎如果有一天没了束缚,对人的伤害,远远比下山之虎大得多!
第一百零一章 谁敢阻我
人的生命都有尽头,或死于病患,或死于兵患。
马越不等了,尽管他十年如一日,寄望于自己真正地像个王者,以万物为棋,布一场改朝换代之局。
衡量各方,始终让凉国立于不败之上风,伺机而动。
但他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的血性。
原本在他的想法中,朝廷要放在最后一步再收拾,对江东的合围已经形成,只需等到夏季,整个江东之地便会被凉国的三路大军镇压,到时候只需要将兵力都投入进徐州战场,便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掉孙氏的势力。
朝廷可以放在后面,朝廷可以放在后面……凉王大人总是这样想着。实际上是因为局势还是自己内心深处对曹操与刘协的一点心软,他不知道。
马宗的尸首没有回来,裴绾只带回了他的那柄斩马大剑,那柄熟悉的斩马大剑。
这柄剑锻于熹平三年。
马越握着这柄剑,就仿佛感受到兄长曾经的力量。
它伴着马宗曾为他共赴羌王大营,也曾在陵水河畔染过鲜卑血,但是今天这柄汉剑孤零零地躺在凉王宫的青石地板上。
像一匹没了主人的战马。
群臣鸦雀无声面面相觑,这个时候轮不到他们说话,谁都清楚凉国宗室的死亡意味着什么。
“传檄,传檄天下……”马越有些无力地抬起手来,对老丈人裴茂与身边姜维、崔均那几个在国相府任事的小辈人说着。马腾在收到马宗战死的消息当场吐血,在病榻上望着天花用颤音的嗓子吼出:“报仇……报仇!”
“殿下,檄文……怎么写?”
马越慢慢闭上眼睛,记忆深处那被王国烧毁的小山村,那座小别院浮现在眼前。
那时他总是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大槐树下等待着每一天的日落,太阳落山时,两个兄长就会腰胯柴刀推着排车回来,带着一路的欢声笑语,还会给他带一点陇县带回的凉地小吃。
其实他不贪嘴,只是喜欢受到两位兄长的照顾,家和家人的感觉。
闭上眼睛,往昔历历在目。
他记得马宗憨笑着把洛阳梁府的地契从怀里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手里。
横行乡里的混世魔头在皇都洛阳还是露出怯相,但那是他的哥哥,他行商一年没留下积蓄,只换来哪一坐落在洛阳繁华街道上的宅院,送给他。
这么多年,他甚至没能说出口那句如鲠在喉的谢谢。
他一直以为,家人陪伴他的时间还长,很多事情可以放在后面……但是我的傻哥哥啊!
马越睁开眼睛,直视着堂中有些不安的裴绾问道:“我问你,兄长他回来的,像你一样,为什么他没有?”
裴绾有些害怕地抬起头,鼓足了勇气才说道:“臣曾劝将军撤至三辅以图后事,但将军,将军说……他的弟弟请他镇守关卡,不是为了看着潼关丢失的。”
马越沉沉地点了点头,他的鼻子有些发酸,挑着眼睛向上看着皱眉问道:“兄长的……遗言是什么?”
“报仇!马将军请您为他复仇,他埋葬在华山之上,在他死后的躯体仍望向潼关……以期凉国收复潼关之日。”
“召集将军!他们曾发誓捍卫马氏的尊严,也曾发誓捍卫凉国的尊严……现在,是他们兑现诺言的时候了!”马越起身,迈步至堂下握住那柄马宗曾经使用过的斩马大剑,望向裴茂道:“大人,您问我檄文应如何写?让我来告诉您。”
“汉室为奸人所蒙蔽,北方刘和叛乱未息,南方孙氏大旗不倒,如此时机却要罚害忠良伤我凉国宗室……皇帝若想要潼关下诏即可,是什么让他不敢下诏?”
“告诉洛都的那些庸人,告诉各地摇摆不定的诸侯……凉国,要去勤王了!”
……
马宗的死,使天下震动!
曹氏众将一并在送往朝廷的战报中言明马宗的死对朝廷而言是一个意外,抢夺关口是一场战争,并收获颇丰,在那种时刻人人杀红了眼不会估计他是不是凉国宗室。
但曹操并不这么看。
他认为在马宗死后,朝廷与凉国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便被完完全全地扯碎了。一时间,朝廷所管辖的八关之内尽竖募兵榜,更令人意外的是在这种情况下曹操居然连兖州都不要了……传信兖州曹昂,撤出豫州战场,督帅一切可战之兵屯于洛阳近畿。
同时,传信荆州刘备,命其速率大军入洛都。
什么荆州、兖州,如今都已经不是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曹操知道马越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很清楚马越与马宗的兄弟之情。
就算给他十万兵马,他都不敢保证朝廷能够做好与凉国决战的准备!
“陛下,传信凉王吧……这场仗打下来,天下将生灵涂炭,洛阳更怕是会成为一片焦土,臣怕是不行了,还请您传信凉王入京……执掌大局。”
曹操认输了,这怎么打?
他仅有的外力就是孙坚了,难道要他传信孙坚率兵入京?且不说孙坚来不来,凉国在青徐二州的部署,也断然不会让孙坚入京的。
更何况,比起孙坚,他更认为马越还可依靠一点。
就在马越与曹操一个传檄天下,一个传信天下的时候,刘备督帅七万兵马入京的路上,撞到了另一路大军。
凉国豫州的大旗迎风招展,白面的大旗上用红字写着巨大的马字。
马岱,马伯瞻。
豫州的兵马不多,只有堪堪三万而已,远远观去营寨甚至不及荆州军一般壮观,但其威势,却更胜一筹。
众所周知,凉国兵皆披玄甲,凉州盛产的黑色大漆封存之后的甲胄兵器都会更加耐用,并防止虫蛀,能保存数十年光景。
但是这支豫州兵马,白衣白甲,全军披麻。
马岱没有理会高悬刘字大旗的兵马,事实上他现在谁都不想理会,他只想走一条最短的路线……这一头是豫州,那一头是潼关。
至于后面的事情,他不去想,也不愿想。
他的父亲没了!
刘玄德的兵马做好了迎击阵型,却见到这支全军披麻的豫州军拔营而起,一路向北就好像没见到他们一般,这令荆州兵的内心……很奇妙。
刘备有些矛盾,他可以选择从后面围困这支兵马,但他无法给自己找出理由去进攻这一支像送葬队超过军队的士兵。
但他们前进的方向……是武关啊!
忍着内心的矛盾,刘备打算派出探马于这支兵马接洽,如果马岱的兵马一定要剑指朝廷,那他就只有亮明了刀枪摆开阵势了。
说实在的,在开阔地上三万兵马对七万……刘备是因为自己稳操胜券才会这样问一问。
如果他处于弱势地位,会毫不犹豫地进攻。
不过他的探马还未派出,便被披麻罩甲的凉地骑手逼了回来。
双方的兵力差异很明显,但双方的兵甲差异更明显,凉地骑手顶盔掼甲,便是荆州的将军都未必有他们那么严实的防护,狰狞的兽面甲内传出凉州人瓮声瓮气带着凉州土语的传话。
“豫州牧马伯瞻将军有令,传告荆州刘将军,我部兵马前往潼关奔丧,望将军勿要阻拦。”
凉地骑兵高昂着头颅说完这句话,甚至都不等刘备答话便拨马回头,策马向着北方追赶离去的大部队。
张飞向地下唾了一口,转头拽缰对刘备说道:“什么东西!兄长,你发话,弟弟我这就带人把马岱这支兵马平给你看!”
刘备望着这支白色的军队离去的背影,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激动的红色。
“先不要管他们了,到了武关之下,守将不会放他们进去的。”刘备转头对身旁的张飞、黄忠、赵云、魏延等将说道:“镇守潼关而死的,是马岱的父亲,也是凉王的兄长……凉国此次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怕曹丞相请马越入关也是不成了。兵戎相见,天下生灵涂炭,兄弟们,你们怕吗?”
张飞笑了,赵云面色坚毅,黄忠握着腰间那口宝刀的刀柄缓缓磨痧,魏延昂着头颅等待刘备的下文。
“在曾经的战场上,刘某没能保护好的兄弟。”人们都知道刘备在说刘德然,那个英年早逝的汉室宗亲。“刘某曾以为此生不会再主动将兄弟们派上战场。但是现在,汉室最后的皇都唯恐不保,我们都有可能命丧其中……但是刘某希望诸君谨记,你们是我自己选择的兄弟,我等将在洛阳城下共同浴血奋战!”
“战!”
荆州军战意高昂,隔着十五里路远远吊在豫州军后面向着武关进发。
马岱在万军当中策马,白色的旌旗快要遮蔽住远处的城关。
“将军,若武关守将不教我等入城当如何?”
“摆下投石炮,取出火油罐……派一千名士兵为马某写一千封信射入城头。”马岱一贯沉静的脸上如今却带着马氏一族睥睨天下的傲气,这种神色像马超、像马越,可唯独不像马岱,“告诉他们,马某三万兵马借道前往潼关以西祭拜家父英灵,往守军开关豫州军承诺不伤人、不入城,只求借道。”
“若他们不放呢?”
马岱眯起了眼睛,轻声说道:“遇关摧关,城阻破城……马某倒要看看,这天下谁敢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