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礼崩乐坏
如果马越的眼前有一副天下的地图,他会发现整个天下已经打成一团。
现在他不需要一张地图,自江东军登陆徐州广陵郡后,从天下各地发来的战报密信就没停过。
他已经知道,这是一场波及整个中原的大战。
从冀州关外到东海之滨,从长江以北到塞上草原,从潼关古道到西域葱岭。
每个地方,每时每刻,都在爆发着战争。
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尽管还停留在人力的基础上,但各地官道上消息传递的途径却并不慢。每隔十里一个亭驿置,带着信件的骑兵十里一换马,百里一换人,信件一日能够奔驰上千里之遥。
骑卒有累倒者,骏马有跑死者。即便如此,还是跟不上战报的传递速度。
战局瞬息万变,上一封信件的传递骑卒才奔出二十里,第二封求援信便已经启程。
战争一开始的三天里,凉国在各地累死的战马便超过百匹。
可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会为那些跑光最后一丝生命力的战马悲伤。
他们的袍泽死亡速度,远远超过了这个数量。
吕布在鲜卑腹地传信遥寄来鲜卑贤王步度根的头颅,大战告捷,告知凉王接下来他要驱兵东进,一句荡平雄踞在幽冀以北的鲜卑大王轲比能。
马玩所督帅的西域联军已经入侵打下贵霜帝国三个郡大小的土地,贵霜帝国的皇帝已经投降,欲与凉王议和,因此马玩驻军贵霜边境,传信告知马越,等待下一步指示……不过马玩在战报之外还夹着一封私信,这不是能在宫议时能被打开的那种。
信上说,只要马越一句话,他就能干沉这个雄踞西边的帝国,把凉国兵马打到太阳落山那边去。
马越笑了笑,这是数日以来唯一一个让他发自内心笑出声来的‘战报’了,挥手写明了如今的情况,告诉马玩如果不想回来就在那边建国吧,如果回来,或许可以赶上明年第一场雪。
他有些后悔把自己最亲近的同姓异兄弟派到那么远的地方,短时间内回家都成了重大问题。
事实上马越对于此时的天下格局并不抱有乐观情绪,他这个凉王,可是真真正正地在对抗这个时代的半个世界啊。
此前一路顺风顺水,导致了如今这个结果。
尽管大多数战略部署都不是错的,与鲜卑开战也好、与贵霜冲突也罢,甚至于与江东的争斗,这些事情单个提出来都是无比正确的选择。
与江东作战,关系到天下能否重归一统,封建帝国只能有一个政府,诸侯混战永远都是内耗实力的错误选择。而与鲜卑大战也是刻不容缓,轲比能是鲜卑少有的明君,如果不在这个时候将它们打垮,待其实力恢复还是会南下作乱。
与贵霜的冲突,更关系到西域二十七国这个大凉后方的稳定,与奠定天朝上国尊贵的基础。
可是凑到一起,即便是强若凉国,也显得力不从心了。
如果不行,马玩就在贵霜建国吧……那些帮助他的老兄弟们大多封侯拜将,成为名动天下的大人物,唯独马玩这个最早追随他的伙计在西域操劳半生,整个一生都能概括为简单的‘西讨’二字。
即便是建国,哪怕将来不尊他马越的号令,都无所谓了。
从来,都是马越对马玩不起,猴子哥对马三无愧啊!
马越清楚,这场中原大战的漩涡会拉进每一个企图浑水摸鱼的诸侯,等待他的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胜,则一统江山。
败,便尸骨无存!
你们来吧。
你们来啊!
……
马越这几日收到的战报比先前一年收到的还要多出很多,但这天下不仅仅他一个人因此而感到忧愁。
凉王的忧愁仅仅是怎么打,先打谁……更多的人,虽然忧愁的原因不尽相同,但目的总是一样的。
荆州,襄阳。
刘备坐在府外凉亭中,手中捏着一封书信发愣。
院落中的桃子熟了,可刘备的心却掉入了两难的选择。
有些人心里,这场仗为的是一战而定天下,如马越,如孙坚。
而在有些人心里,这场中原大战只是翻身的契机,起先刘备认为没人这么想,但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因为他知道,洛阳的丞相与皇帝,或许都是这么想的。
他手中的二尺黄绢,便出自洛阳皇帝与丞相的手笔,十年无诏书入荆,这头一糟的手诏,便是要他刘玄德起兵东进豫州,截断豫州伪牧马岱与凉国徐州方向的联系。
“唉……”
刘备叹了口气,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奔马打仗了,如今顶上生白发,没等到天下太平,却等到了这么一封诏书,令他心中坠石一般难过。
一样的事情,江东人也不是没找过他。草木皆兵的时代,谁会忽视这样一个手握荆州数万兵马的牧守刘玄德?尤其他还是那么地古道热肠。
打架嘛,自然要拉上敢动手,还敢下死手的帮手。
这个时代诸侯里这样的猛人并不多,但刘玄德算一个。
孔融一封信,刘玄德直冲北海国杀溃管亥数万大军;徐州有难,依然是这个刘玄德直面马越,为徐州吏民赢得喘息之机。
甚至此人麾下的兵马能挡住小霸王孙策的攻势,谁敢说他不行?
仁义仅仅是他的特点,但不是他的身份,由内到外,他仍然是这个波涛汹涌的大时代下名传天下的诸侯。
而如今的这个时机之下,作为诸侯又哪里会不伺机而动?
只不过,他还没有想好打谁!
“将军,您该下定决心了。”诸葛亮微微拱手,对刘备说道:“张、黄两位将军已将各处兵马集结,是阻隔豫州马伯瞻还是南下进兵江右岸,皆在您一言之决。”
诸葛亮没有称刘备为主公或是使君,这个时候,刘玄德是将军,就像他的官号一般,镇东将军。
朝廷的镇东将军。
这个官位相当于凉国的大都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一个不受制于丞相的州牧与将军,朝廷对他的约束力便仅仅在于他的心里。
朝廷一封诏令传至荆州,根本不需要他做什么打算,直接开始大规模的兵马调动,这都是应该的。
但是到现在这个时候,人们或多或少都会有自己的一点儿想法,就比如刘备……他看了看诸葛亮,坚毅刚烈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犹豫,不像从前那么顽强。
他问道:“孔明,如果我此次听命,朝廷结束这场纷争,需要多久?”
自朝廷诏令发到荆州,作为刘备麾下第一幕僚军师,诸葛亮始终没有就这个事情上给予刘备一丝一毫的建议。
刘备知道诸葛亮是怎么想的,但他确实无法自己下定决心,此生也只有这一件事让他茫然犹豫。
朝廷,真的有平定天下的能力吗?
“既然主公发问,亮便为您筹谋一次。”诸葛亮抿着嘴拱了拱手,面色带着肃然之意,说道:“无论主公怎么做,荆州都将陷入战乱,这是无法避免的。帮助朝廷,便要与豫州马伯瞻、徐州徐公明、冀州关云长、青州杜伯候为敌,而南面江东一直有侵吞荆州之意,甚至屯兵白帝的董仲颖也会渡过长江向荆州进兵……若主公欲尊诏,便要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
“即便翼德将军迎战马伯瞻、文长战徐公明,汉升子龙防青冀,主公亲率兵马敌江东,也难有必胜之把握。”诸葛亮看着刘备,眼底带着些许忧心说道:“主公以死志报国,朝廷也未必能在十年内收复天下。江东有长江天险,易守难攻。即便朝廷夺了潼关,拿下三辅,陇关是万万难以攻取的,西凉地处高山,身后又有高原瘴气相助……马越不死,凉国不亡。”
“这么说,难道孔明并不看好朝廷?”刘备闭目思索,半晌才说道:“朝廷即无天险,也难与凉国对抗……”
“主公是知道在下的,不过一介书生,也尝习农事,只求在天下混战之际保命罢了。”诸葛亮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深吸了口气说道:“像主公这样的人,能活到现在已实属不易,对于诸侯而言,何为对、何为错?相攻互伐,谁在乎黎民百姓?”
因为生活的经历,诸葛亮的成长中伴随着颠沛流离,他很清楚百姓想要的是什么,百姓所想要的仅仅是活命罢了啊!可在这个时代活命已经显得太难了。
以诸侯之身立命者,百姓黎民追随者,哪个不是心机深沉的野心家?哪个还会在意少数人的性命?
“如今最能制止天下纷乱的只有凉国与江东,朝廷是为正统,但如果为了这个正统去再将天下拖入十余年甚至更久的乱战,值得吗?”诸葛亮没有再说话,其实很多事情刘备是清楚的,到这个时候,谁都不着急了,只需要等刘备想清楚最后的锋刃所向,便可以了。
无论刘备最后做出的选择是怎样,荆州上下,都不会有人埋怨。哪怕追随主公玉石俱焚,迎战八方人马,他们也不会畏惧。
因为刘备是这个时代唯一一个做梦的人,当礼崩乐坏,坚持就变得尤为艰难。
他们是为了这个梦而聚拢在一起的人啊!
第七十三章 寸土不失
华野的嘴角露出苦笑,头昏脑胀让他的思路不再清晰,此时他只想坚持下去。
身上的甲胄不知经受了多少次重击,有些地方的甲片都已经变形,深深切进肉里,泊泊流出的血液带走他的力量。
但无法带走他的意志,因为……他是先锋将啊!
混乱中华野眼前为之一清,他只觉得敌人变少了,至少是自己面前的敌人变少了。
他却不知道,在林立的敌军枪阵中,一名威风无匹的黄面老将正擎着偃月刀拍马而上,直冲阵中。
“华雄纳命来!”
隔着数百步距离,那一骠黄马已如追风般地冲锋而上,张辽一声暴喝似挟风雷,偃月刀已经扬起,直直朝着华野冲了过去。
一声呐喊仿佛平地惊雷,后方调动轻骑弩手的胡轸在马上远远地看见那一骑黄马立即变了颜色,心道不好!
他是万万想不到,这支叛军的首领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并州叛将张文远!
十余年前并州战场上董卓部下众将对并州武人的实力都是有目共睹的,吕布作为并州第一武将那黑马红缨在战场上几乎是走到哪里便将死亡带到哪里。
而在其麾下从攻的几部将领也都是鼎鼎大名,上有堪称天下第一的吕奉先,下有成廉、魏续等亡命之徒,后面是威风无敌的陷阵营,而在中间的便是这个张文远!
不说行军布阵的能力,但以勇武论事,便是侄子华野全盛时期亦未必是张文远的对手,何况如今他已在潼关城外搦战一个时辰之久……这会儿的身体状态,只怕连张辽一刀都接不住。
胡轸怎能不慌?
“给我射,射死他!”胡轸朝着自己的部下猛地喊着,一面发号施令一面松开缰绳拍马向前,呼喝道:“统统滚开,滚开!”
胡轸的反应很快,但前方尽是疲敝的重步卒,即便是听到他的呐喊身体也跟不上反应,根本来不及为他让道,情急之下连忙大声喊道:“侄子快让开,让开!”
就这样疯狂地叫喊着,胡轸便已拍马前冲了十余步,眼看着张辽就要冲至阵前与华野接战,华野却还没有反应立在前面,当下心中大急,舍了长刀自身后掏出骑弓弯弓上箭,拉紧了弓弦朝着张辽瞄准。
老凉人的精湛骑术只有在这会儿才体现的淋漓尽致,只见胡轸张弓搭箭的同时骏马竟无丝毫减速,反而更快地向前冲去。
张辽离阵前那个披甲执刀的高大身影越来越近了,长刀已经扬至最高点,中间已再无军卒阻拦,下一刻便要长刀挥下,斩‘华雄’与马下!
二人离得越来越近,攻坚战场上那种令他怀念又厌恶的血腥味撞进张辽的鼻间,这是他才猛然发现……敌军的前锋将领不是华雄!
华雄怎么可能这么年轻!
这个年轻的关西青年还擎着一杆长戈,胡乱地左右挥舞着,张辽在第一时间看到这张有些似曾相识的脸庞便知道,着可能是华雄的儿子,也可能是他的侄子……无论他是谁,今日,必死于张文远刀下!
隔着十余步马程,张辽的刀顿在半空,因为他的余光看见在那华姓先锋将的身后,一骑凉州老将正狼奔而来,逼停他掌中刀的并非是西北老头子的气势,而是一支指向自己的离弦利箭。
“嗖!”
箭矢不过隔着三十余步直直朝着脸面射了过来,这一箭且快且狠,但对张辽而言不算什么。
他仅仅是一压刀刃,翘起的刀杆便正磕在那支羽箭的锋镝上。
踱马两步,张辽提着长刀斜指前方喝道:“敌将通名!”
胡轸踱马向前几步一把将疲惫的华野捞到身后,这才隔着二十余步扬刀问道:“张文远?”
张辽想不起这个西凉将领是谁,尽管胡轸在董卓麾下时也算凶名赫赫,但毕竟不像张辽这般人尽皆知,他只是扬刀点了点头,再度说道,“便是张某,敌将通名!”
胡轸点了点头,眼珠子左右一转,这个时候对敌军而言是个很好的斗将机会,但对他们而言,一旦斗将输了守军士气大降,到时候张辽就能趁势攻至潼关门下,三门其攻,任华雄有泼天的本事也守不住这一座潼关!
所以,胡轸笑了笑。
猛地向后打马喝道:“弓弩手,给我射死他!”
刹那间,就像回应胡轸的大喝一般,其身后一众握着强弩的覆甲轻骑,纷纷张弩便射,成片的箭矢顿时若乌云蔽日倾洒在张辽身后。
顿时,便是一片哀嚎。
仅仅这一波箭矢,上百名汉军便倒在箭矢之下。
但这些弩箭没有一支射在张辽身上,顿时身后的哀嚎声令张辽勃然大怒。
“随我冲杀!”张辽扬刀高声呼和,随后双腿猛夹马腹,竟是扬刀朝着胡轸与其身后的华野冲了过去!
二十余步仅仅是近在咫尺,但张辽与胡轸中间隔着的重重的凉**士防御阵线,张辽就这么不闪不避地撞了过去。
偃月刀像云中之龙,左忽右斩,竟像披荆斩棘一般地钻入重重人海中。
老而弥坚的张辽从未变得虚弱,反而因为丰富的经验而变得更强!
长刀所向,便是如入无人之境!
胡轸眼见张辽好似下山猛虎般地冲锋而上,心底里哪里还有些许战意,连忙驱马向后撤,边撤边喊道:“拦住他,射死他,射死他!”
这是一场战争即将失败的第一个征兆,便是勇将为敌人威势所吓,为之披靡。
张辽已经冲至己方阵线之中,后方的弓弩手投鼠忌器,只有零零散散的箭矢能射向战场中间风火般的身影,却敌不过那一柄无时无刻不在收割生命的偃月刀,纷纷被四散磕开。
胡轸一路叫喊着踱马撤退,己方军阵线内部顿时被冲开,前方的步卒也在退,以张辽为刀锋的阵线冲垮了士卒的敢战之心,随后的骑兵纷纷好似流光般撞入人群,扬起一片刀光血影。
胡轸在退,步卒再退,马兵在退,弓弩手也在退……所有人都在退,坚固的战线顿时溃败。
但是有一个人没有移动自己的脚步,在纷乱的战场中分外突兀。
华野抬起酸痛的手臂,部下在身边溃走,袍泽被那个持着偃月刀的黄脸汉子屠杀。
叔父在退,但人马拥堵的阵线上,他们退的能有多快?他们本就退无可退的啊!他们的身后是坚硬的城墙,和那一扇绝不会由内部打开城门!
胡轸后退的脚步,远远比不上张辽前冲的速度。
在这个时候,冲散城下守军阵型的使命已经达成,张辽想要的不再是仅仅那么多!
那个华姓的青年将领在纷乱的战场上已再难找到,但张辽还看得到那个亡命奔逃的凉国老将,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那顶玄色的兜鍪……大好项上头颅,是张文远的!
十五步、十步,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阻隔在张辽前面的凉**士越来越少,很快,很快!
很快他便能摘了这颗头颅!
“将军,裴太守领兵前来,仅余十里!”
奔马的传令兵窜上城头,单膝跪在华雄身后,不顾喉咙冒火说道:“左冯翎援军过万,十里顷刻可至,右扶风八千守军亦在赶来的路上,今夜来援!”
华雄没有回头,双手死死扣着城跺,南北二门敌军的攻势经过开始的突袭之后已经逐渐稳定,只要中门城下不乱,潼关便丢不了!
张辽看不见的儿子,胡轸顾不上他的儿子,甚至于那些狼狈的军士都不管他的儿子了……可他这个父亲怎么会不关注自己的儿子?
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城头刀光剑影,城下兵荒马乱,他就这样看着华野在人群中站立起来,连抬起手臂的动作看起来都分外艰难,但他还是提起了一杆步卒的枪矛,向着一个方向移动了脚步。
华雄知道那不同于溃退,别人是在逃命,他的儿子却提着枪矛向着张辽走了过去!
他多想下令开城啊,多想对儿子下令,咱不杀了,回城死守啊!
可同为男人,他明白儿子的执拗与坚持,那是打碎钢牙混血吞,都不愿弯了脊梁低了头颅!
凉国人打了一场又一场的惨烈战事,却都不像城头上的父亲俯视着儿子向前坚持的行走,那是以双腿抗骏马,以断矛击长刀,以疲敝之身夺耀武之志!
华雄多想大声喊,他想告诉全天下那是他的儿子!
“取纸,取笔。”
华雄的头脑冷静了,这个壮年时纵兵狂马入洛阳,吓得达官贵人以其为野人猛兽的莽撞汉子,如今斑白了发梢……二十岁时,活着对华雄而言是个笑话;三十岁时,赴死充满荣耀;但年及此时,儿孙满堂,面对妻子宗族,生命的价值对这位凉州老将有了不同的意义。
“潼关为凉国东疆,守国寸土不失,为属下职责。今敌军众,吾辈之身家性命,但与寸土同归。若不能归,望殿下与董公对华某宗族多加照拂。”
一封书信写就,华雄将兜鍪戴在头上,握住了身边长刀。
张辽还是追上了胡轸,兜头一刀斩下,便是鲜血迸溅。
而紧随其后的,是十余个步卒追随华野自后方突然杀至,林林枪矛刺出,将张辽身后两名骑卒捅下马来,而华野的长矛直直地向着张文远身后掷了出去!
第七十四章 壮士断臂
左冯翎的兵马一路快马加鞭,右扶风的儿郎在一个时辰整理行装奔向潼关。
蜿蜒的行军路上,裴绾厉声督促着士卒加快速度,尽管他很清楚,军士的速度已经不能再快了。
但他别无选择,因为无论军官还是士卒,都很清楚,潼关……不行了。
从这场全面战争爆发开始的第一个时辰到现在,凉国士卒的心里经历了由骄傲到恐惧的转变,而在恐惧之下,是他们的愤怒与不甘。
其实除了个别几个人,很少有人一生的重点都放在打仗、屠戮同类这件事上。
即便在历史的东汉末年,对许多人来说打仗也仅仅是避无可避时,为了求生存活最终的一种手段。这一代人有很多平民百姓都生长在颠沛流离中,不断地避难。
从冀州到司州,从司州到益州,从益州到荆州,从荆州到青州……战争的脚步在身后追赶,只要逃的比它快一点,或许换个地方,就能重新开始。
如果还有办法,除了亡命徒谁会愿意拿着性命做赌注啊!
凉国自立国之日,境内便安定了十几年,哪怕地盘越打越大,辖地越来越多,但最终令人打心眼里接受这个封国与大汉分庭抗礼的,不是凉王或是凉**的强悍威风……而是更加实在的,远离战争。
但是现在,一场波及天下的战斗来了,再没有地方去让他们逃命了。
国家兴亡,或是将领功勋,这在后世冰冷的历史上着眼去看是一种带着热血的浪漫史诗。
但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乱世就是摧毁了所有美好的可能,战争这头猛兽将人间的一切拉入地狱!
潼关城下,天色渐暗。
张辽的偃月刀由背后挥刀斩下胡轸的首级,而奋发的华野也将长矛向着张辽投掷而出。
战场一如既往地纷乱,城头的华雄方才写就绝命书,便见到儿子重整了旗鼓,率十余名步卒便由后方突而杀至。
这个时候,城下数千守军的前方阵线已经被彻底推翻,原本规整的阵线好似被暴雨横扫而过的麦田般东倒西歪,士卒更是狼奔冢突,战场上唯有张辽所率领的那百余骑兵无比耀眼,两军士卒无论是谁,只要在视野范围中见到他们,便会为之披靡。
一支军队的将领便是军中之魂,对于这种选锋之将或是尖刀之军,各个时代的各个军队都有着自己不同的说法,但归根结底都是一样的,凭借超人的勇气活跃于战场之上,这些人只要踏上战场便必然会成为场上最耀眼的明星。
张辽,便是这样的武将,而他身后追随的那些骑兵,也是战场上最有勇气的军士。
自马越二次出凉州,天下强兵的威严纷纷扫地,世人仅仅能想起被骄纵强悍的凉州兵马支配的岁月。
在那些岁月里,战场,始终被凉州人统治。
而这一次,尽管是以多胜少,但对于张辽等人,甚至是这天下的许多人而言,都已足够鼓舞!
沙场之上,从不存在卑鄙与否,一切行为的目的并非是消灭敌人的**,而是消灭其精神。只有完全消弭敌人的抵抗之心,才能获得真正的胜利。
而战争的这个目的,永远服务于政治。
否则那不是战争,是仇杀。
张文远此战并非是恨谁或是为了老并州刺史丁原复仇,仅仅是因为他效忠于朝廷,朝廷这场仗胜了,那便是他的胜利。
而现在,城下的敌军,精神以及快被他完全消灭。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并非是形容兵败之迅速。这句话的重点在于山倒,何为山崩?
山崩之势,始于微,崩于根。兵败之初细不可察,往往待将领发现之时,情势已经无法挽回。
这便正像此次潼关城下出战的凉国兵马,张辽很清楚凭借朝廷的兵马,或者说是他率领的这些招募的新兵,是绝对无法凭借实力击败凉国兵马的。
然而在他一次又一次地给华野下套,令其轻军而出,利用凉国将领对麾下兵马实力的绝对自己,来从精神上持续对他们造成压迫,追击不停。
就像朝廷每个人想的那样,他们太需要一场面对凉国的胜利了!
无论以少胜多,还是以多胜少,只要胜了,就能打破凉国的神话!
兵荒马乱的战场上,张辽单手擎刀微微矮身探手一捞,将凉国老将的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提在上首,扬刀大喝:“敌将以死,守军还不速速归降?儿郎们给我杀,攻下城头扬我汉威!”
真是,兵败,如山倒啊!
张辽向前踱步坐骑,睥睨天下般地望了一眼城头上白发苍苍的老将,轻轻笑了,高声呼道:“华将军,难还不开城受降?”
让张辽意外的是,华雄居然没有做出他想象中的任何一种动作。
华雄只是咬着牙,眼睛好似根本没有看他,倒像聚精会神地看着他身后的位置。
身后,破空之声猛然炸响,惊得张辽肝胆俱碎!
或许,并不是兵败如山倒!
几乎在感到危机的瞬间,张辽身体猛然向左一趴,便想要藏身蹬下,躲过来自身后的兵器。
仅凭破空之声,张辽便知道像他袭来的是一杆长矛,当下反应便是全身缩起,力求躲过这一次偷袭。
可惜,张辽的速度还是慢了片刻,那一杆被当作投矛的步卒长矛足有丈五之长,又是华野全力一掷,几乎带着爆破音穿透而出。
正正地钉在张辽的肩甲之上,精良的甲胄救下了张辽的性命,这一矛并未穿透甲胄,但却将精钢制成的肩甲片凿出一个破洞,一寸的矛头嵌入肩甲之中,紧随其后的矛杆禁受不住如此大的撞击力,竟从中间炸断,而巨大的力气也将马背上打算藏身蹬里的张辽撞下马去。
赤手空拳的华野踏步向前,冰冷恐怖的玄色的面甲看不见后面那张脸面的表情,但早已脱力的身躯却仿佛还有用不尽的力量,猛地再一步踏向前方。
每一步,他身后的十余名矛卒便将长兵器递出,所过之处纷纷人仰马翻。
张辽忽遭大力偷袭,尽管那杆长矛没能取走他的性命,甚至没能将他钉死在地上任人宰割,但那柄仅剩四尺的断矛却实打实地将精铁制成的肩甲打得变形,以至于积压着他的臂膀,疼痛难忍,整条右臂甚至都无法抬起或使上一点儿力气。
张辽很清楚,肩骨怕是……碎了。
肩膀碎了,在马背上操持兵器的右肩骨头碎了……这对张文远而言意味着什么?
“呃……”张辽肩膀上钉着四尺断矛从地上爬起,站起身来以左手抓住那杆砌入肩甲的断矛,忍着痛楚闷哼一声,带着变形的肩甲挤出的血水将之拔了出来。
接着,又再度掰住肩甲的甲片,左臂使力,竟硬生生将肩甲从铠甲上撕了下来。
露出那被挤压地变形出血肿胀的肩头来。
这事,张辽才随手弃了肩甲与那杆短矛,面无表情地扫视战场,一眼便见到先前那个青年正在远处看着自己。
没有人说话,甚至二人就连什么威胁的动作都没有,两个同样赤手空拳的男人便在同一时间向对方走去。
开始是走,然后快步,最后相对着奔跑冲锋!
二人谁都没有喊出什么‘让开’之类的话,但周围无论是凉**还是汉军,都主动地给二人让开一条通路。
因为这是他们之间的战斗。
四周围喊杀声仍旧震天,凉**士被逼至城下,再无路可退,纷纷用出自己最后的力气发出呐喊,向着敌人冲了过去。而汉军如今也已是强弩之末,这一场仗打了数个时辰,战场范围从潼关城下直延伸到二十里之外,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没了力气。
现在,完全是意志力的抗争。
张辽冲锋途中夺过一名躲闪不及汉军手中的环刀,去势不减!
华野跳跃腾挪避过地上纵横交错的尸首,倒提一杆长矛,横冲直撞!
一个弑叔之仇,夺关之恨。
一个断臂之恨,沙场之敌。
更重要的是,一个断了手臂,一个筋疲力尽。
两个人的气势都是一般地威猛,杀气纵横。
但实际上他们的模样都是分外狼狈,一个奔跑踉跄,一个手臂断掉。
就这样的两个人,猛地在战场上撞在一起。
环刀横斩,枪矛格挡,脚步难横,两人又纷纷倒了下去。
城头上的华雄看得肝胆俱碎,他急了起来。
仅仅一个回合的交手,他便已经知道,自己的儿子要糟!
尽管是张辽先掌握不好平衡栽倒下去,但他更清楚,张辽体力尚在,仅仅是因肩骨的伤势无法掌握平衡而已。但华野是真真正正地只剩下胸口吊着一口气,全身上下他所能掌控的,只有自己的意志了!
无法这场战争他能否得胜……儿子的生命,已经不在了。
一旦他睡过去,必死无疑!
华雄感到舌尖发凉,不知怎么他已经微微张开了口,呼吸急促仿佛比自己在关下作战还要艰难。
而在战场的另一边,华雄极目远眺,在向着洛阳的方向,那边十余里外已是烟尘滚滚,他不知道哪里还有多少人马正向这里赶来。
潼关,潼关……今日华氏父子可亡。
可是潼关,潼关……凉国之东疆门户,不能丢!
第七十五章 降者不杀
夏侯兄弟这一路可不快活,先是自洛阳佯装败给张辽,在朝堂上颜面扫地,如今又一路东奔上百里,渡蚀水,越山岭,这才在傍晚时分抵达潼关战场。
残阳已要隐至潼关以西,天地间却仍旧留有依稀的光,让他们能够看清尸横遍野的战场。
天空上盘旋着食腐的飞鸟,关下关上仍旧传来震天的呐喊声,夏侯惇与兄弟相互驻马,对视一眼笑道:“张文远可是下了死力气,这一仗势在必得啊!”
进兵至潼关之下,数个时辰便将战斗进行到这般光景……领军之人皆是久经战阵的大将,如何能看不出这战场上的诡异?
潼关以东过万步,便已有汉军士卒伤亡的踪迹,最惨烈的战斗爆发在关下十八里,也就是七千步的距离,大片凉国铁骑在这里折戟,沉重的甲胄令无主的战马难以负荷,即便未死也被压倒在地。
尽管地上长眠着许多身着红色汉军甲胄的军士,但谁都看得出来,战线是一直向西推进的。
小的战斗服务于战略,战略服务于大的战争,战争的一切都是为了政治。
既然已经开启了战端,就没人再将目光着眼于伤亡的数量,而是战略任务能否完成。
夏侯渊将目光看向城头,轻哼一声,对张辽这并州出身的叛将此次进兵还算赞许,提缰策马道:“兄长,咱们的人,也向东推进吧,夺下城关!”
“也好,免得夜长梦多!”
这一场仗,最大的主官便是夏侯惇,他轻轻颔首,整支大军便开始向西推进。号令一层层传至每一名士卒的耳朵里,大军向排山倒海一般,踏过鲜血淋漓的战场,向西面潼关列阵而去。
一支军队的精锐与否,很大程度上在于他们的战意如何。凉州奉行的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先锋将勇猛,则军士勇猛,因而军中先锋皆由猛将充任。
而朝廷的兵马,如今则以兖州军为尊。
兖州兵马自曹操任兖州牧时便历经连翻大战,治军之法也有其独到之处。
相对于凉州军中的人治,兖州军则更加偏向法制。
他们不需要勇猛的先锋将,只需要大将的脑袋足够清醒。
曹操在兖州发布的《步战令》如今已传遍所有朝廷兵马,中云:伍中有不进者,伍长杀之;伍长有不进者,什长杀之;什长有不进者,都伯杀之。
而兖州军的作战意志,便是由这衍伸而出。
因而在作战时,最为整齐!
潼关,城南城北的战事渐渐稳定,一架架云梯搭在城头,双方尸首像下雨一般向关下坠落,但凉国守军已经稳住局势,任凭朝廷兵马再悍勇,也无法登上城头一步。
就连最危急的城南都被逼下山麓,城门外的撞城锤也被凉国守军的火油烧毁,只能依靠云梯向上攀爬。
华雄的眼睛时刻紧盯着下方的战斗,那两个虚弱的身影的每一次撞击,都令他老泪纵横,心痛难忍。
他的儿子……回不来了。
在周围作战的凉**士越来越少,尽管他们的甲胄更坚固,他们的兵器更锐利。
但他们却在城关下这片狭小的地区被汉军围追堵截,三五人一组,总有一杆锋利的兵器透过甲片无法遮挡的地方钻入身体,凶勇剽悍的凉国人一个接一个不甘地倒下,无神的灰败眼睛最后看到的是敌人肮脏的脚跨过自己的身体,天空上盘选择黑色与灰色的食腐鸟。
如果这场仗胜了,他们会依照凉国人的传统被烧成灰烬,放入小木盒埋葬在彰山之下;若他们输了……将会在这里,被那些鸟类蚕食。
在一段时间后以另一种形式重新落在地上,沉寂在土里。
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张文远。
这种疼痛足以令最坚毅的男儿发出哀嚎,但他始终除了闷哼没有其他声音。
手中环刀,一次又一次地挥向那个敌对的男人。
到现在,他甚至都还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投降……不杀!”
这周围已经没有一个凉国人了,拖着手臂的张辽弓着身子站在当中,左右都是汉军以长矛列出的阵线,将他们二人围成一个圆环,华野喘着粗气,眼睛死死地瞪着张辽……他的膝盖被环刀砍伤,已经无力再支撑他的身体,可就算此时的华野已经跪在地上,他的双手仍旧举着那杆长矛。
他那颗骄傲的头颅,从未垂下!
四周的汉军举着长矛呼喊道:“投降不杀!”……“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华野置若罔闻,那一杆枪矛仍旧指在张辽那个方向。
鲜血顺着他的额头向下流淌,脸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却很快再度浸染。
时至此时,已经不仅仅是那些敌人,那些汉军想让华野投降了……张辽都不想亲手杀掉一个这样的敌人。
这个人用尽生命来阐释天下,何为勇武?
这是真的绝境了,关外的凉国人已尽数被环刀劈倒,城上的守军不再投鼠忌器,箭矢一波又一波地倾洒下来,汉军兵马夹裹着华野向东撤出一箭之地,但山呼投降不杀之音从未停止。
没有人能想象,这样的环境能给华野心中造成多大的眼里。
这是大凉立国以来,第一次数俞五千的大队兵马被完整击败……这不是击溃,战至最后一卒。
拥有弓弩步骑的完整战阵,就在这潼关之下,被汉军完完整整地杀光了。
华野环顾左右,眼中没有任何一个亲近的脸孔,他的身体被近在咫尺的上百杆长矛环绕,随着‘降者不杀’的呐喊,那些长矛一步一步地逼近。
他没有退路了。
华雄在城头上眼睁睁看着独子战败,整支军队被蝗虫般的敌军围追堵截,看一场撕心裂肺的困兽之斗。
远处的汉字大旗越来越近,带来大队人马的行进之音。
华雄已不忍再看,他甚至会真的希望野儿现在投降了吧……降了吧。
“将军!将军!左冯翎裴太守来援,先头军士已抵达关西,请求开关!”
守城卒飞奔城上,华雄没有回头,只是要紧牙关命士卒开关,他的眼睛看着远方的汉军大阵,粗略估计,兵马数量不会少于四万……这一座城关,究竟还要吞噬多少人的性命?
“整铁骑兵,下城备马!”
潼关西门洞开,一列一列凶悍的凉国兵马入关,高头大马上,穿戴着整齐凉国轻铠的裴绾将兜鍪抱在肋下,腰上佩着将军剑的他格外英武,正值壮年的他少了少年时的轻浮之气,没人知道兄长裴徽克死徐州对他的人生产生了何样的影响,但许多人都明白,他或许从那个时候,残缺了一块。
这个缺口并非是从前脸上始终挂着的笑容。
裴绾看了一眼潼关之下整军备战的清一色凉国铁骑兵,几乎要将关内的通道堵住,面无表情地皱了皱眉头,裴绾抬起一只手,命身后将士停下脚步,翻身从马背上下来,快步穿过潼关守军的铁骑兵,登上城头。
他见到的华雄,要比两个月前潼关换防时的模样要苍老许多,须发苍白的凉州猛将如今手指死死地扣在城跺上,数十年来不知这个凶名彪炳的厮杀汉会有真情流露时,此时裴绾却看到华雄的脸上未干的泪痕。
华雄没有转头,言语中带着惋惜、带着悲恸,但还有一丝赞许就骄傲地哭腔说道:“那是华某的儿子!”
裴绾张开的嘴巴定格在脸上,想说的话塞回喉咙里,他看到关下一箭之地外在汉军长矛环绕的步阵中,一名凉国青年将领遍身染血,一杆长矛还兀自地挥舞着。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裴绾的嘴动了几下,他本想问问城下那些铁骑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堵住道路。
现在他不想问了。
“华将军,这座城关便交给在下!”裴绾满面肃穆,看着华雄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突然又抓住老将军的护臂甲,轻声说道:“老将军,若裴某在一年前徐州战场能有同样的机会,同样愿意付出一切来换兄长的性命……但是老将军,您一定要活着回来。”
华雄没有回应,只是说道:“出关,门不开。”
“老将军救下令公子请立即回还,裴某自会开门。”裴绾接着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卷书信说道:“凉王手诏,潼关可丢,将军不能死!”
华雄老迈的脸抽动了两下,他只觉鼻子有些酸,抿了抿嘴提起旁边的长刀,攥紧了拳头说道:“凉王待我华氏不薄。”
说罢,华雄披甲下城,翻上战马,传令城下三千余铁骑兵,开城出关。
那些长矛越来越近,山呼海啸般的‘降者不杀’越来越近,在华野耳中只觉聒噪,心中只有滔天的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身体没了力气?
“降者不杀!”
华野真的动弹不能了,那些长矛已经抵在他的喉咙上。
这个时候,他反倒笑了。
“不投降!”
不投降!
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吼出这么一句,甚至数百步外都听的清清楚楚,掷地有声的三个字,砸在战场上每个人的心底,甚至压过了那些呼叫着降者不杀的呐喊。
随着这句呐喊,华野以身上仅存的一点力气,以最柔弱的脖子,撞上那杆顶在后头的锋刃。
不投降!
第七十六章 合击之术
仇恨,像杀戮一样在中华大地上绵延。
各地起烽火,在徐州战场上,更是如火如荼。
臧霸的迎难而上,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没人会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臧霸居然还敢单骑冲阵。
几乎一眨眼的时间里,臧霸那一骑黄马便与马擎撞在一起。
兵刃相接,巨大的撞击声令人震耳发聩,凉国特有的精锻弧刀斩击在臧霸的兵器上。
初次交手,二者一个久经战阵,一个年轻力壮,外人一眼看不出两人谁能占据上风,但马擎自己心中有苦说不出。
臧霸的气力比他更足,之所以兵器对撞令人难分输赢完全是因为臧霸使得兵器不及马擎优质,战马也有所不如……否则就这一下,马擎只怕就要中招。
开玩笑,凉国蒸汽铸铁出炉的第一柄弧刀便送到徐州如今正在马擎手中,凉国世子殿下的胯下坐骑也非凡品,是马玩自西域大宛国精心搜罗的极品神骏……但说到底,单打独斗,马擎并非臧霸的对手。
这样的战斗,似乎交给马岱那样的马氏子孙更加合适。
那才是马氏二代人中吃够了苦头的好汉子,比起兄长,马擎的生活太过顺风顺水,早就有些小看天下英雄了。
臧霸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为徐州豪杰早年不过十八,父亲获罪,纠集十余名食客劫下父亲,斩泰山郡太守,同行狱卒上百人而畏臧霸之勇不敢阻拦,后携父流亡东海郡。至徐州陶谦时代,更是官拜骑都尉,号令千军,横行左右。
后与孙观、吴敦、尹礼等聚合军众,臧霸为统帅,屯于开阳一带,自成一方霸主。
这样的人物,若是投奔在凉国,不出两年便又是个县侯。
可现在,臧霸不可能归降凉国,他的兄弟孙观、吴敦、尹礼皆役于阵中,而凉国舅裴徽也被他斩于乱军之中,双方的矛盾已不可调和,哪里还有可能归降?
就算马越有心收降这名徐州英杰,马擎也不可能会让他安然活到后面。
就这一条了,打吧!
其实臧霸心底是有退路的,如果不行,他便打算归降朝廷……若朝廷不与凉国撕破脸面,他便去江东。
天下之大,难道还没臧宣高一席之地?
无论臧霸怎么想,马擎可是付出十二分的小心与恨意,一柄弧刀舞得破风,劈头盖脸地向臧霸砍去。
锋锐的弧刀一次次险而又险地斩在臧霸身边,而臧霸的环刀也一次又一次地与马擎的兵器对撞。
应付这样的战斗,对臧霸而言还比较轻松,他对马擎没有杀人,尤其在知道马擎是凉王世子之后,臧霸更不愿杀死马擎。他之所以单骑出阵与马擎对搏,为的仅仅是给部下争取撤退的时间。
在他看来,只要击败马擎,甚至只要与马擎单打独斗,就足以吸引凉**士的注意力,为己方的骑兵赢得生还的可能。
确切来说,臧霸打算退出徐州了。
只要这场战斗一结束,他便会带着自己麾下兵马远走西北投奔皇帝,不求大富大贵……这已经不是他所能够左右的战斗了。
徐州剩余的力量他已无法整合,广陵陈氏父子投奔了江东,州郡大氏糜家两不相帮,能在他麾下效力的那些豪强也仅仅在等待形势再明亮一点,多半也要另寻依靠,他臧霸是靠不住的。
事实上臧霸也正打算良禽择木而栖……独力对抗偌大凉国只是个不切实际的命题。
单单一个徐公明督领着兵马进入徐州,他便被打得节节败退,若非玄德公的义举令双方停战,只怕他连战争刚开始的一个夏天都受不了。
若非斩了裴徽招来灾祸,如今他只怕就在凉国求官了。
谁让裴徽过来也不找他说明来意,倒与那笮融谈得火热,将矛头对准了自己,谁清楚你凉国在徐州是敌是友!
往事不可追,但根据从前的经验惹出的祸事,若在这里杀了小凉王……恐怕这天地之间无论在哪里,无论是谁,都难以承受老凉王的怒火!
臧霸可不知这些日子幽州军南下、朝廷发难潼关的事情,否则他在心里可能就是另外一种想法了。
他现在还以为朝廷与凉国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呢。
凉国与江东在徐州的战事,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州之争夺,远远无法企及全面战争这么个大名词中去。
转眼间,二十余合已过,马擎仍旧攻势不减,但内心也有些泄气。虽然他未出全力,但也仅仅是留了些许防守的精神,竟无法伤及臧霸分毫……臧霸名不虚传。
马擎身为凉王世子,武艺在他父亲看来不是最重要的,但对武勇的教导也从未松懈过,够资格做他武师的人皆是凉国上层乃至在天下都是闻名海内的战将,诸如关羽、甘宁等人,那是能够跻身天下第一流的战将,武艺自是高深莫测。
马擎或许阅历尚浅,武艺也尚未大成,毕竟身份带给他的生活便是首先要学会领导。
马越倾尽半生为的不就是他的儿子不用再像他一般挣扎在生死线上?如今的马擎便像老凉王年轻时羡慕的许多王公贵族一般,甚至远远超过他们,振臂一呼整个天下会有数不尽的武夫勇士争相为其效死卖命。
要那么高武艺做什么?
如果凉国的铁骑都无法保护他,一个人的勇武又能做些什么?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马擎的武艺很差,作为马家人,如今他的武艺已不亚于马铁,甚至有时拼斗还能讨些便宜,勉强算作二流水平。
可就这二流水平的武艺,竟会斗不过臧霸这徐州豪杰,马擎内心如何能不挫败?
二人拼斗这时候,另一面的徐州骑兵已纷纷奔上山坡,向着来时方向撤退,咬住凉**首尾的步卒也纷纷拉开距离,以强攻劲弩射杀凉国追击的阵脚,阻住他们追击的架势。
另一边的统领董钝飞马而来,眼见马擎落入下风,张口一吼便握着一双弧刀加紧马腹冲锋而上,泛着青光的弧刀朝着臧霸兜头便砍。
“混账,休伤吾兄!”
董钝这小子简直就是董老二小一圈的翻版,一样的大劲力,大嗓门,那一刀剁在臧霸举到格挡的刃口上震得他虎口发痛,甚至令其心惊不已。
那柄精铁环刀竟被这一刀砍得发出吱呀之音,眼看这便多了一个大豁口,崩开了刀刃。
董钝和马擎这俩小子使刀都是一套路数,毕竟教授武艺的武师都一样,用刀也都是一样的手段,基本上都是快刀,并且一刀比一刀快。
而董钝的气力要比马擎更大,更足。而且董氏一门对骑术更加自信,因而使得双刀,自第一刀劈在臧霸刀上,后面便停不下来了,一刀接着一刀砍在刀上。
不过片刻,董钝便已是四五刀接连不断地劈斩而出,直砍得臧霸手忙脚乱。
一个状若疯虎的董钝就快要了臧霸的老命,再加上旁边还有个伺机而动的马擎,一时间三匹马在山坡上纷乱地不得了,非但是主人在打,三匹骏马也在一同撕咬着。
虽然马擎在三人中武艺最底,但他那一匹胯下宝驹却凶猛无比,高头长腿地一脚蹬在臧霸坐骑身上,使得臧霸正挥刀的手猛地一偏,随后董钝便一刀劈在臧霸后背,顿时便是甲胄碎裂,坚实的后背开出一道伤痕。
自董钝加入战斗,就别说什么臧霸的优势了,以一敌二哪里还有那么自在,身上加了伤痕也教臧霸变得更加凶狠,一时间掌中环刀也下了死手,刀刀挥出都带着破空之音……不过臧霸,心有余,力不足了。
他的环刀不行了。
三柄精锻弧刀的接连劈斩,便是臧霸手中这柄来之不易的宝刀也难承受,刀身上已布满了裂痕。
臧霸没有再战之心了,周围的凉**士也都虎视眈眈地想要上来将他围住,而他的部下已经跑远,他没必要再在这里耗下去了。
再耗下去没有意义不说,弄不好还会被留下……看小凉王凶狠的模样,如果留在这里绝对没可能变成降将,多半肩膀上的宝贝就要搬了家。
臧霸一看这情况,心里也急了起来,偏偏董钝这胖小子疯得要命,死死地黏住他让他无法脱身。
只需睁眼一看,便知道董钝和马擎兄弟俩精通双人合击之术,一个凶猛似虎,一个刁钻似狼,任谁都难在这二人手中脱出。
要想脱身,只能率先斩杀其中一人……但臧霸不敢啊!
好不容易,臧霸才见到一个机会,猛地一刀狠劈在马擎所在的方向,这一刀角度刁钻,直教马擎避无可避,而他即将劈在臧霸的刀也只能抽回防御,另一边的董钝见状也管不得臧霸了,急急忙忙地横刺而出,阻住臧霸伤害马擎的刀。
却不想,臧霸看似必杀的一刀其实只是虚招,见二人用力回援,他的刀却一偏,直接调转马头斜刺着溃逃而出。
二人待臧霸拨马而走,才知上当,当即拍马急追。
追出数十步,马擎急忙抓住董钝的缰绳,招手大喝道:“弓弩手,放箭,放箭!射他的马!”
当稀稀落落的箭矢掉在臧霸身后时,马擎狠狠地望了一眼臧霸西奔而去的身影,狠狠地说道:“早有一天我要宰了他!”
第七十七章 贤师大限
威震天下的凉州老将,弘农王刘辩的岳丈,凉国大姓关西华氏,震慑宵小之辈的潼关守将……华氏一族,连同潼关之内的八千精兵,共没于今日。
华野力竭,最终撞在汉军的长矛上自尽;其父华雄将关防交给左冯翎裴绾,督三千大凉铁骑兵越关而出,面对朝廷数万军队严阵以待的情况下硬冲敌军十八里,杀穿整个阵型,终止步于汉军帅旗之下,被夏侯兄弟合力杀死。
华雄虽死,却以三千之众敢死冲锋,碾碎冲锋路上的一切敌人,惊骇汉军三将后撤十二里下寨,缓住一时攻势。
倒不是真怕了华雄,但这一次必死的冲杀着实对汉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与麻烦,各级将官在遭受冲击时皆有所损伤,大军一时间难以协调,因此只能退兵十里重新等待时机。
这一仗,算是汉军败了。
没夺下潼关,还撕破了与凉国的脸面……就算再杀十个凉国老将,也是他们败了。
而这一个不是那么平静安详的夜晚,为裴绾创造了整备潼关内部兵马的时间。
待到第二日天明,等待于禁夏侯惇等人的,便是一座严阵以待的千古关塞。潼关原驻军两万,左冯翎八千先遣,右扶风一万后备,何况还有京兆尹的援军还在路上。就算华雄、华野、胡轸三员将领与万余兵马的折损算得上伤亡惨重,而且这个数量是没有一个伤兵的,一万一千兵马尽数没于关外。
无人投降,无人受伤。
尸首能将潼关外三里铺满、填平。
没有人知道华雄最后冲锋而出时,脑袋里究竟想的是怎样的情景,难道他知道亡命冲锋会给敌人造成那么大的伤亡与损害,使敌人退避三舍放弃时机吗?还是说他单单是凭着一腔热血想要为独子复仇,只为出一口胸中怨气?
裴绾不知道,但他在战报中是这样写的,无论华雄当时是怎么想的,他并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华氏一族,这个泯灭在此次潼关大战中的新兴豪族,华氏一族没留下什么香火,硬要说的话或许将来弘农王会给华野过继一个外姓儿子,但那个几率也不大。很可能这一支凉州人最早冲出陇关立命的名族便再都不会存在……想到这些,裴绾提着狼毫的手,便觉得非常沉重。
人之所求,不过生前身后,对死去的人而言,他们仅仅在乎的是身后的名声。
当然或许他们还有很多舍不得,但那些都已伴随**的消亡而不复存在,陪伴他们的,只有历史能够隽永。
而他是唯一一个够资格写这一封战报的人,直达天听,传送凉王当面,为凉国史官所记录。
裴绾很清楚,这场战斗造成如今这个结果,华氏父子是有责任在内的,即便他不说,凉王帐下那些专研军事的将军也会在凉王宫中提出不同的看法。故而,裴绾在战报中并未有太多美化,仅仅是就事论事将事实记录一遍,不过对于华氏父子的勇烈,与华野至死喊出的那句‘不投降’,记录下来。
他所能帮华氏父子的,也仅仅这么多了。如若他们在天有灵,大概也不会死不瞑目了吧。
潼关没丢,名声没堕。
第二日,严阵以待的潼关派出十余骑直奔汉军阵中,以使节身份索要华氏父子尸首,同时派人在城下打扫战场,把阵亡将士的尸首收回关内,择选地方统一焚烧。
其实裴绾是个内政型人才,并不适合统帅军队,他的军事才能称不上突出,也仅仅不过是中规中矩,就连这守关也是一样,这与华雄任守将时的风格截然不同,跟随兵马同至的,还有数以千斤计的火油、强弩、床弩。
这可都是正经八百的死守利器!
裴绾为潼关打定了主意,他执掌了关防便要死守不出,有这一座雄关天险在手,只要他不冲动,四万兵马在这边驻守着,就是来上十万人也白搭,他能凭借三辅的粮物产出拖死任何敌人!
姓裴的虽然年轻,可他在三辅主政一方,尽管官职仅仅是个左冯翎,但有着凉王小舅子这层身份,三辅着一亩三分地凡是遇到什么大事,三个太守一碰面多数时候由着他一言而决!更别说,他有多少陇都书院的同舍生任职各地,遇上问题快马加鞭两日不到就出结果。
论及三辅的物力,天底下就算是河南尹也别想争出高下来!
或许对于军事,他不没有那么得心应手,可死守总是会的。至于号令协调,凉州书院每年向军中输送那么多英才可不是让他干吃饭的。
本来裴绾是想在他援军一到,他接手防务,让华雄与华野父子伺机而动,挑一个夜黑风高的时辰率军出关,或是由三辅渡口经由洛水绕到敌军后方突袭,凭这对猛将父子定然能闯出不俗的战绩,他只需要保住潼关不失就是大功一件,待到天下尘埃落定,料不及也能赚个州牧加乡侯的身份。
现在就不同了,外无战将援手立功,单凭他驻守潼关,只怕弄不到那么多的功勋。
不过殷鉴不远,兄长贪功启徐州战端的死就在前面,他又怎能让自己犯下同样的错误,只要能保下潼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是丢了潼关……嘿嘿,莫说功劳,到时候只怕连罪责都有不少!
汉军那边的将领倒也还算仗义,给华氏父子带着棺材送了回来,并言明汉军与叛军并非一伙,希望凉王不要误会,另附上丞相曹操的亲笔书信欲传至凉王。
裴绾自是全部应允,接着便进入了相对和平的停战,不过双方兵马都是严阵以待的。
裴绾怕汉军再来一次突然袭击,汉军怕凉国翻脸不认人。
说白了,这个时候凉国死了守关大将,朝廷也丢了万余尸首,谁心里都不舒服。
很明显洛阳那位曹丞相也是下了苦功夫的,不过一昼一夜的时间,还不知道探马哨骑要在潼关到洛阳这段路上跑的多快曾能一个来回将攻关失败的消息传回去,又带着安抚马越的亲笔书信跑回来。
这种时候,谁不紧张那是狗屁!
无论如何,裴绾在三日之内便完成了对阵亡将士尸首的焚烧,只不过无法赶制出足够数量的骨灰,只能由兵马先护送华氏父子的尸首先回陇都。
当马越见到华雄父子的棺材时,其实他已经知道这个消息很长时间了。
就在裴绾初接潼关关防印信时,便已派遣轻骑携口信直奔千里路途,把潼关守将双双葬身关下的消息传了回去。
只不过那时,马越还对这场战斗的过程了解地没有那么透彻,近日以来,他始终在忙着另一件事情,将国中大权尽数交接在代国相裴茂与崔均、顾雍、姜维几名青年英杰的副手身上。
能让他腾出手放下与天下为战的大事,这样重要的事只有一个……梁鹄不行了。
如今的凉国三老,国之柱石程立垂垂老矣,算得上是老凉人上下感恩的开国名相;蔡邕的年岁稍小,但前半生大多数时间流亡酷寒之地,又心有郁结,身体上也不是那么好;最后一个便是岁数最大的梁鹄,梁鹄的身体一直以来还都是不错的,不过如今年逾八旬,是陇都方圆数百里难得的长寿老人了。
再长寿,到了如今,也难承大限。
就在上一旬,梁鹄的身体急转而下,甚至现有的医匠都不知是得了什么病,前些时候还能偶尔起来写写字,猛地一下病来如山倒,竟是连床都下不来了。
就在昨日,马越内心本就因突然接到潼关守将华雄父子阵亡于关右的现实而变得忧心忡忡,深夜里又收到老人家撒手人寰的消息,登时间,精神上有些难以接受,在今日早间便病倒榻上。
经过华佗、张机的轮番探视,都确定是操劳过度,心力交瘁与早年间征战沙场造成气血不足,需静静修养方能好转。
三十年刀光箭雨,铁马金戈打出来的汉子,到了今天,也终于觉得累了。
梁鹄的离世,对马越而言的确是个很大的打击。
自陇都……那时候还叫陇县,搭上了梁鹄这条大船,平心而论梁鹄对他这个记名弟子从未有过半分亏欠,如果没有梁鹄,就不会有现在的马越。
尽管在先生的晚年生活中马越尽心竭力地在凉王宫中、张家川里为梁鹄创造了非常优越的生活条件与崇高的地位,但他总是觉得还不够,还不够。
马越初逢大病,身子虽然还有些发虚,但到底连瘟疫都扛过来的男人,况且事实也不允许他镇定静养,喝了些汤药,便开始主持梁鹄、华雄、华野的出殡事宜。
至于坟地,这是根本都不需想象的东西……彰山之下,凉王地宫。
他的陵墓,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完工,内里包括数千个墓位,从王公大臣至军卒兵丁,更不必说供奉在彰山之上的十万忠魂。
地宫的有些仪仗还未做好,例如兵俑一类还未规定是何规格,但其他一切都已僭越,完全不是依照汉代王的仪仗……如果硬要说王,大概是秦时太上皇庄王异人的规格吧。
他生于彰山,最终也将葬于彰山。
但不同的是,即便到了另一个世界,曾那面大纛之下奋战的英灵,也将追随他而去,斩尽阎罗!
第七十八章 兖豫之争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要对马岱下手了。
有人说,对付强大敌人的最好方式,就是将他消灭在萌芽状态。
而马氏,无疑是许多人的敌人,而且是其中比较强大的哪一个。
以前在凉州,人们常说凉州三马,这三马指的便是马腾、马宗、马越三兄弟。三马雄踞西北,以穷困之土、疲敝之身开创了如今雄踞八州的凉国。
而现在,马氏三兄弟的威名渐渐淡出人们的耳朵里,即便是凉王马越,那也是高不可攀的人物,很难在街头巷尾听人说起,通常一旦话题与凉王粘到边界,人们便会带着崇敬向着北面凉王宫的方向遥遥见礼,此后止住话头。
现在,老凉人们习惯于称作凉国五马!
马超、马岱、马休、马铁、马擎,将会是下一代凉国的掌舵人,不过马休在洛阳遇刺身亡,马铁一心辅佐家中,老大马超则成了老凉王的贴身将领……真正活跃在外人眼中的,是小凉王马擎,与凉州马氏最杰出的二代,也是目下豫州的实际统治者,马岱。
事实上至今,马擎都尚未表现出什么杰出的模样,他完全继承了老凉王早年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能将国中少年英杰团结在自己身边,也对长辈人有足够的尊敬,武艺上有一点,智谋上也有一点儿,军略上也是中规中矩。
不算绝对优秀,但也不是草包,算是个稳妥的帝国继承人。
但是少将军马岱就不一样了,那是个真正令人感到眼红的青年,独自掌控一州,所战皆捷,所攻皆破……这没啥神奇的,曹孟德大儿子曹昂在兖州也是弄的风生水起,孙文台家的大小子孙坚更是出了名的沙场宿将,那是能跟长他十几岁的诸侯刘备捉单放对的猛将。
但有一点不一样的是,马岱文武双全啊!
偌大个豫州,马氏没有丝毫根基,又是死仇袁氏故地,愣是让他弄的井井有条,还将不少名门都归拢到马氏旗下,这可就不简单了……天底下谁敢小觑这个马氏二代中的扛鼎之人?
硬生生的上马治兵,下马治民。
放眼再过十五年,一旦老凉王有些什么意外,小凉王上位不出意外这位就是妥妥的托孤大臣,边防良将!
若仅仅如此,各方人马对其也仅仅是忌惮,还不至于到鱼死网破下死手的程度。
关键是这位年少时经历过凉州上层与洛阳的矛盾动荡,甚至还在洛阳失去了一名兄弟,这些东西到时候小凉王或许不会记得,但这位妥妥是要死记在心里。
一旦他手握着凉国上层的大权……凉国与朝廷的关系,转眼就会产生变化!
所以,有些人便按捺不住了。
要说马岱,在豫州的刺杀可经历了不少,他的沈亭狱中关押的袁氏门生故吏,那些士人的数量早已非常可观。
而有些士人,如今甚至愿意在一切事务上帮助他。
背负死仇的敌人,竟被马岱化解成了统治豫州的助力。
那些来自袁氏门生的刺杀,马岱是从来都没当成事儿的,当袁氏已经覆灭十余个年头后,天下还有人心中装着他们那些鬼魂,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去践行自己或父辈的承诺……这本身就是一种英雄!
不过这一次,刺杀少将军的人,可不同于往昔了。
这些人手不再是袁氏门生,不单纯为了一个信念而奋搏……这些人是真正的死士杀手,没有信念只有目标,目标便是,杀死马岱!
此时正逢,豫州牧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在豫州与兖州边境操演十足,扬言要加入徐州战场之时。
实际上豫州的真正动向,只有马越与马岱这叔侄二人清楚。其他人无论是徐州的还是兖州的,心里都没底。
“报!陇都新报……”
飞奔的骑卒身后插着翎羽,窜入驻地后立即下马,因为不熟悉地形先向左跑了两步,接着找到帅帐所在快跑而去。
不过尚未跑出两步,在经过一处转角时便被地上的绊马索绊倒,转身之间摔倒在地,不由得惊叫出声。
眨眼之间,两侧军帐后窜出数名军士,两个健壮之人带着绳索猛地便将他扑倒,这名骑卒刚想反抗,脑袋才抬起来,便见到数张强弩指在脑袋上,最近的一张,甚至只隔着一尺距离变要将矢锋顶在头上了。
不由得,面若死灰。
“抓到刺客一名,绕道带下去!”
小队长叫喊一声,接着便重新布置绊索,将刺客押了下去。
主政豫州,对马岱而言并不是一个容易的活计,最大的难点不在于如何协调与各个世家大族的关系,而在如何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马岱算过,最多的一天他遭受了三波刺客的刺杀,最少,一旬也有一次。
长时间精神高度紧绷,世上仿佛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这令他的心神疲惫,休说要去治政领军了,就连饭都吃不好。
不过到后来,他就有了一套自己的防御手段,一个是语言,一个是行为,再一个便是自己所在的位置不但出其不意,还要时常调换。
并且,他从不将自己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即便是必须,他也会尽量隐藏自己的面目。
就好像在这军营中,帅帐有三座,但只有一个是真正送信骑卒知道的位置,这都是口口相传,并且是报信卒在军营最近的三个亭里才能知晓。
并且这些口信,要经过三重对证,骑卒也要换三次。
这就保证了一个骑卒最多知道两个暗号,即便他抵达了正确的帅帐,迎接他的也不是马岱,而是挑出来的一个副手。
最终,信件会由副手甄别真假,在夜里亲手交给与亲兵同睡在一个军帐中的马岱。
如今的马岱,在军营中便穿着凉国普通军卒的行装,若非凉**中宿将,谁都认不出他的面目。
至于那些千辛万苦混入军中不择手段想要刺杀他的人,大多不会有好果子吃,只要不是袁氏门生故吏,与马岱也没有私仇者,一律就地处死。
凉国少将军可不是烂好人,他在乎的是那些为了报恩,或是为了信念来刺杀他的人,那些人尽管他讨厌,可至少他们是知道感恩的。
或者是同他有私仇,这些他可以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他们,只要不会对自身造成危害,他愿意让仇恨终结在自己这里。
可如果是为了钱财,或是一些其他的东西……可就不在赦免的范围内了。
“将军……出事了。”
开阔地上,一屯凉**士正在操练,顶着屯长装扮的将官踱步到马岱身边,小声说道:“出事了。”
这是一支从不需要大声传报的军队。
马岱撇过头,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示意屯长继续说下去。
“兖州向我们出兵了,他们的丞相大公子曹昂亲自领军,携李典驱兵八千向边界来了。”屯长琢磨着措辞,指着兖州与豫州的分界山说道:“看他们的意思,是想震慑咱们,山那边的探马说可能还有两员猛将护着他们大公子,好像叫什么典韦……许褚?”
“震慑?”
马岱冷笑一声没有作答,只是继续操练着,长矛猛地向前推出,端端正正的长矛便直刺而出,气势仿佛要穿透前方无形的千军万马。
这才收了长矛握在掌中,拄着地面看着分开界限的那座山头说道:“放他们进来,不要防备。”
屯长愣住了,似乎对着有些不可置信,兖州军都跑到自己家门口耀武扬威了,“将军,咱就这么放他们……进来?”
“朝廷吃里扒外,叔父帮着他们打天下,他们还想夺我马氏的潼关!”马岱笑了,只不过脸上的笑容非常冰冷,同时眼神中也散发着一种野性的东西。“不放他们进来,咱们是不能向兖州进兵的。让军中文书写就檄文,兖州军入侵我豫州境内,昭告天下,这是豫州与兖州的争端,凉国不会插手,以此来堵住朝廷的话头……只要朝廷的曹操不动,我这个小辈,可要从曹叔父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来。”
“派出探马,弄清楚敌军的将领、兵马情况,探明他们在兖州境内的粮道,另外派快马轻装借道荆州入徐,再由徐入冀,与甘将军汇合,请求甘将军协助,再请关叔父调派兵马看住朝廷。兖州战场,就交给我马伯瞻了!”
马岱没有说探明朝廷兵马的情况,他要打得就是兖州,俗话说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鼾睡?
如今他已在豫州打开了局面,自然就有了更大的野心,只要拿下兖州,那就是一石数鸟的成果。
夺下兖州,首先扩大的就是他马伯瞻在凉国的声威,也能进一步增加中原大战凉国的筹码,这是他们马氏直接得到的。
曹孟德不出兵则已,出兵,便能真正将朝廷拉入这个混乱的战场。潼关之战的结果双方短暂停战,但这个时候马岱还是很希望开战的……直接把朝廷推翻了了账,省的多事之秋。
再一,朝廷不出兵,丢兖州,阻断朝廷最大盟友荆州刘备与朝廷的联系,更容易将其绑在凉国的车骑上,到时候怎样可就不是玄德公说了算的。
当然了,马岱也想和山对面那个曹昂过过招,看一看,到底谁能把谁顶在墙上按着脑袋揍!
第七十九章 为了天下
兖州的兵马安置不像马岱想的那么简单。
兖豫二州中间接壤的地方是一片狭长地带,北面是兖州的陈留郡,南面便是豫州的陈国与梁国二地,其间接壤多山地,亦多河流。仅是流经二地的河流便有浪汤河与雎水两条相对较大的河流。
不过方圆五百里之地,将两个汉封国与一郡涵盖其中,包括着孙子兵法中存在的一半适合打仗的地形。
不然……兖州怎么叫四战之地?
而在陈留郡最南端的城池,叫做己吾,这里出了个威猛可一人抱大纛的猛士,最早是张杨部下,后回乡于曹操平兖州时投奔麾下。
那个男人名叫典韦。
而典韦的驻军刚刚好,就在己吾。因此在长公子提出想要来震慑马岱,令其在潼关大战时不要轻举妄动的打算后,立即不动声色地调派兵马,追随长公子曹昂的部下齐头并进。
另一边己吾县西南方向,有个棘乡,校尉吕虔便驻军于此。
在己吾县与雍丘县的官道上,是前驱兵马之粮道,由军侯夏侯兰、夏侯尚共掌御敌调粮之责。
这是这支打算震慑豫州的军队上下,而最重要的是这支军队的统帅名义上为曹昂,实际上还有李典作为辅佐,上下将官对此人都极为服气。
话怎么说,人的名,树的影。
李典李曼城可是自黄巾时与叔父李乾一同追随曹操的老人物了,尽管那时他还年轻,但待到如今,论资历可不必夏侯兄弟那些老将差上分毫。
他的叔父李乾,甚至还在早年与马三爷有一面之缘,马越与夏侯渊共下槐里狱时,与夏侯渊一起的便是他的叔父。
这不是陈留的兵马,陈留驻军没有这么多人,但也不是兖州全境的兵马,兖州全境的人没这么少。
这其实就是曹昂的一次试探与震慑,是对马岱于兖州边界练兵的还击。
其实论本事,曹昂是要强过马擎的,士族阶层的正统继承人,年纪轻轻便坐镇兖州,这绝对不是轻巧的事情。不过让他与马氏二代翘楚马岱拉出来顶牛,他的心里还是没底。
不过既然马岱都已经欺负到家门口了,他再不有所表示一下,兖州恐怕就不保了。
要让马家的野孩子知道自己的厉害!
边界争端一出,两边互派探马深入敌境,调查敌军路线与粮道,这一下自便是软硬实力的交手了。
单凭探马与边防士卒的交战,曹昂这边完全落入下风。
劈柴院的精悍间使早在他布防之前便混入其内部,探明兖州军粮道,甚至还有劈柴院的刺客擒下敌军巡防屯长,逼问军情。
而兖州的刺客,很难由接壤之地不动声色地潜入豫州,只有两支人马远远兜了个大圈子,由陈留经司隶,跨过山川河流这才抵达豫州……当然,他们过去就要花上两天,更别说探明消息回来了,这次战事基本上就用不到他们。
无论在谁的脑袋里,这种小规模的矛盾冲突战斗,最长最长,也就能打上个一旬时间。
君不见,潼关大战凉汉双方投入超过五万常备军,又各有三四万的援军,几乎十万规模的战事,还不是在几天之间便好像从来没打起来过?
曹昂那边,称得上是兵强马壮,本部八千,典韦三千五,吕虔两千,还有两个小夏侯的五千督粮兵……这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兵马。
而马岱的身边,也就独眼将军王双是曾随老凉王南征北讨的抗纛之将,剩下的人皆非具名之士。督粮官**,是京兆尹杨阜的从弟;三位校尉分别是程银之弟程桓、梁鹄之侄梁双、梁宽;随从亲兵长是赵昂的本家兄弟赵衢。随军携五百劈柴子弟,领头人为庞恭,是这支兵马中难得的凉州寒士。
马岱在兵力上比起兖州军也并不占优,他这支兵马才不过堪堪万三千人,其中真正的凉国精锐才不过五千上下。
因此马岱的计划便是先示敌以弱。
兖豫之交,有一亭名为青亭。
亭不过十里,但掌管的职权却非常重要,自马岱上任之初便有一屯军士在此地沿途要道设卡,以防兖州人向南进犯。
曹昂在兖州下令,命大军南进,推平豫州在边界设下的边防。探马四方而出,典韦率先率本部人马挺进青亭,而后曹昂与李典的中军也开始逐步向南进发,最后开动的是吕虔的兵马。
三方兵马轻动,这就像此次战争的号角被吹响了一般,陡然将二州拖入中原大战!
马岱当然知道这场仗不好打,那典韦是天下间出了名的猛士,便是曾经凉州具名的猛士王双都未必是他的对手,再加上老资格的李典,还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吕虔……马岱的压力很大啊。
一个时辰后的青亭,成了兖州军的前哨战。
当典韦的本部人马冲破关卡时,那支不过五十人的边防军拿出了武士的尊严,硬抗着典韦超过百人的进攻,最终折损过半才匆忙逃窜。随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好像喊来了一支五百人上下的驻军,典韦认为很可能是近畿县城中的守军,这支兵马的战斗力根本无法与边防军相比。
那些崭新的披甲与刀兵,根本不是典韦麾下重步卒的对手,仅仅是带着军卒一个冲锋,典韦仅仅是冲锋了一次,便将这支由五个百人队组成的兵马击溃。
像开玩笑一样!
典韦冷酷的脸上带着冷笑,不堪一击!
“大公子,属下不辱使命,青亭已收入您的囊中,下面我们该怎么做?”
在青亭布下简单的军寨后,典韦拍马迎接曹昂大部的到来,在那座原本属于亭长的亭舍中对曹昂报告着前番作战的情况。
“典将军的意思是,豫州的边防军与内里的驻军根本是两支兵马?”曹昂听了典韦的报告,对豫州的边防军士的战斗力很是惊讶,在听到边防与豫州驻军根本没有可比性后开心的鼓掌说道:“是了!马二兄自凉州赴任可携五千凉王亲军,如今虽然拿下豫州,但麾下人手不足,哪里会都是精锐呢?”
心中不由得,大大地舒了口气,但也对凉王覆甲军有了新的忌惮,不由得望向西方说道:“马叔父好本事啊……”
典韦驻军陈留,是前段时间的事情了,在此之前典韦起于微末,以豪杰之身辅佐他的父亲曹操平定兖州立下功勋,所挡皆破身先士卒,可谓是军中第一猛士。而自典韦升任都尉起,便一直作为曹操的宿卫,所率五六百人的本部,尽数由军中猛士充任,不可谓不精锐。
五十名边防军,竟能扛住典君帐下三百猛士的冲锋突击,并对他们造成十余人的伤亡,最终还逃走了一半……由此可见,那支兵马一定是叔父马越麾下名震天下的凉王覆甲!
虽然说现在朝廷与凉国的形势好似水火,双方相互攻伐大小摩擦始终没有停过,但曹昂知道,那是公事。
私下里,曹操不止一次地告诉他,凉王是他的叔父,马曹两家,可称为世交。
早些年间,他们二人也曾立下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的誓言。只是如今各为其主,公私分明,在言辞上还是要注意一些的。
这个各为其主的‘为’,是成为的为。
他们如今已经成为各自势力的主人了。
“进兵陈国,向狼汤渠前进,一路分兵围攻扶乐、阳县,直向陈县进兵,看看马二兄的反应。”
曹昂说罢,转身走入帐中整理行装。
‘乒’地一声,行囊里一柄华贵的匕首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曹昂的眼睛看在匕首上,便再也挪不开了,记忆的闸门在脑中轰然打开,时光流转。
那是……二十年前。
那是的曹昂不过是跟在父母身边的小孩子,远不似如今这般风光。那是他的父辈们好像也都是那样,大家在洛阳其乐融融,甚至在一同会猎于林场。
就在那个时候,马叔父将这柄匕首送给了他,说是他在羌王大营里抢来的,全身上下唯一一个值钱的物件儿。
曹昂堪堪记事,当年许多事情他都已记不清,但唯独这件事,伴随他的成长与马越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而深深地烙印在脑海中。
马越这个人的形象,也定格在那时的模样,颌下无须,容貌威猛,面带笑容。就那样笑着把这柄雕着华贵石头的匕首放在自己的怀里。
那时这柄匕首在他看来就像一柄长刀一般,甚至比他的胳膊还长。
后来他再也没见过马叔父,只是断断续续听到他的名字。马叔父连着干掉两名当朝大将军,做了辅国大将军、马叔父平定了凉州,将宋建的头颅送到朝廷、马叔父杀了兖州刺史刘岱、两位袁叔父都死在他的手里……这天下也在二十年里经历了大乱,大乱后的短暂和平,和平后更大的冲突。
循环往复。
到了现在,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父亲总说,天下的局势变得明朗了,不出几年一定会重归一统。
曹昂当然知道形势明朗了,尽管他也觉得朝廷这次有些不地道,但他在很多时候也只能遵从。
马二兄对不起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公事,为了朝廷!
第八十章 暗渡青亭
兖州军势如破竹,曹大公子威加海内!
兖州两万兵马突入豫州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般在纷乱的天下间传播着,一下子将全天下的英杰目光全部聚焦在马氏与曹氏的二代年轻人身上。
马岱与曹昂,是这个天下看着成长起来的青年人。不可否认他们都是世上杰出的英才,只是这俩个人太相似了,从而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足够吸引眼球。
他们都有着可撼动天下的父辈或叔父,而本身又一个是朝廷旗下唯一一个直属的州域州牧,而另一个则是最强盛的凉国旗下远离接壤州域的州牧。
他们一样的年轻,一样的优秀……这又是怎样的一番龙争虎斗?
天下人都等着看呢!
不过,事实好像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冲突并没有那么激烈。不!根本就没有什么冲突,人们接到的消息很简单……兖州军势如破竹,占领豫州陈国半壁,直下陈县。
这是什么鬼?
“典将军,您说的那些豫州精锐……在哪里?”曹昂轻轻笑着,自兖州军攻入陈国已有一旬时间了,曹昂也遇到了几次豫军的大规模抵抗,几千大几千的敌人他都碰到过,不过并没有典韦此前说过的那些边防精锐,“倒是有不少的乌合之众,若陈县的驻军也像这样,根本就不需要太多犹豫,直接强攻下来就是了!”
曹昂眯起眼睛,十分自信,这是他第一次进攻别人的州域,尤其还是在潼关大战以张辽、于禁等人为首的大败之后……若能攻下陈国,这是多大的功勋?
陈国这个地方十分重要,而且还有重要的一点在于,陈国王刘宠在前些年病死了,但刘宠在这里经营数十年的根基不会散,只要曹昂代表朝廷收纳这里,振臂一呼多少的陈王旧部都会再度出山重新回到朝廷的怀抱?
陈王虽死,但听说马岱可并没有撤去陈国这个封地,而是代凉王主持了刘宠一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侄子刘巍继承王位。
陈国的大权,依旧牢牢掌握在陈国相骆俊手里。
这个骆俊,可是个英才啊!
典韦冷峻的脸庞难得露出一丝笑容,转眼又消失不见。典韦从未忘记他的宿卫身份,即便曹昂很喜欢命他陷阵冲锋,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时刻保持着警惕。
他没有想什么攻下陈国是否太过容易,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每个人都有自己站在这个世界上的地方,至于典韦,他很清楚他的位置就是站在主公身后,保护主公不受到一点伤害。
至于决策?那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
因此典韦听到曹昂的话没有说话,只是轻笑一声表示回应。
但李典就不同了,看着前面有些得意忘形的曹昂眉头微蹙,随后沉声说道:“公子,属下觉得咱们打进豫州有些太容易了……”
曹昂骤然听到批评的声音,却没有丝毫的面色不虞,反而是和颜悦色地对李典问道:“曼成兄,你是说……马二兄可能有阴谋,他是故意让我们放松,再给予我们的军队雷霆一击?”
李典有些沉重地点头说道:“这不应该是凉**队的水平,尤其马岱麾下应该有许多凉州人,凉**队的凉州军,绝对是当世第一武备,这是虎豹骑都比不上的,不可能只有这种实力。”
“其实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你说会不会……马二兄在西面的整备兵马,打算对咱们发动突袭?”曹昂有些拿不准马岱的想法了,皱着眉头说道:“照理说,埋伏咱们最好的时机就应该在现在,大军前往陈县的路上,何须阴谋诡计,只要在隐蔽在左右等陈县守军抵抗时突然杀出就好了啊。”
很明显,曹昂将探马都放出去二十多里路,仍然没有任何发现,马岱的兵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而且中途遇到的那几股兵马的踪迹越来越向西……这一切都说明马岱的大营在向西移动,越来越远了。
这哪里是要设伏的模样?
“属下以为,马岱不会有那么好的耐心,咱们拿下陈国就未必还能吐出去,他最有可能在陈县做了手脚。”李典暂时心里也没什么好的打算,只好说道:“总之,大公子后面的路恐怕不会那么好走,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吧。”
曹昂沉着地点了点头,他不会让自己的粗心大意使原本的好事变成坏事的。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在马岱的豫州这一亩三分地儿上搅个天翻地覆,就一定不能让他的阴谋诡计占了先机!
……
其实马岱,没想什么阴谋诡计。
笑话,战阵对决,怎么能说是阴谋诡计呢?
陈国相骆俊的确是个英才,不过如今这个英才是在他马伯瞻麾下做事。
用王双的话来说,马二爷这几天憋坏了!
看着曹昂攻陷自己的城池,在自己统治的土地上肆无忌惮,换谁都快气炸了吧!
马岱更是如此。
俗话说军队是山头最多的地方,几乎每一个立威立命的将军都有自己的山头,身后都有一班追随自己的小兄弟。这种情况在凉国也不少见,尽管凉国九成九的将领对凉王马越都抱有绝对的忠心,但这也并不妨碍他们对各自的主将拥有近乎于崇拜的迷信。
比如关羽、比如甘宁、比如杨丰、比如马岱……这些人在凉**队中都有着各自的派系,各自的嫡系部队。
当这些将军统帅他们的嫡系部队时,整支军队的战斗力将会成几何倍的上升。反之,若硬要将他们调开的话,则会造成军令不畅,作战意志减弱。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这种时刻,对陈国的边境而言是极为重要的,急需一支大军自左右包抄入侵豫州的兖州军,形成合围之势,才能解除如今的陈县的危局。
一旦陈县易手,周围城池必然望风而降,到时候再想收回来,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可是偏偏,马岱反其道而行之,与梁双、梁宽两兄弟督帅五千兵马出现在青亭,这个兖州进入豫州的必经之路上。
他将自己的眼睛盯上了曹昂的粮道与粮仓。
劈柴院的探子已经探明,陈留郡的前线粮仓便再己吾,典韦将军的老家。
至于陈县的存亡,马岱没有丝毫担忧,陈国相骆俊主政陈国半辈子,看护住自己家底应该没有问题。
骆俊对马氏的忠诚,马岱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的人,他信得过。
毕竟骆俊可是梁老太爷的老下属啊。
沉闷的官道上,夏侯兰踱马跟在军士旁边,他这一支部属有五百余军士、两千余民夫,押送着前方军队主力所需的粮草辎重,由己吾送往陈国陈县。
听前线的军官说,兖州军所部一路势如破竹,接连攻下陈国数座城池,如今兵临陈县城下,据说最多不超过七日便可攻下陈县。
陈县要都攻下了,陈国全境也就是派兵接收的事儿了!
夏侯兰对这场战争的局势非常放心,只是心里还带着一丝遗憾。
谁也想不到一掼以强大示人的凉国下辖豫州驻军竟是如此地不堪一击,早知道他誓要主动请缨,务必让自己投入战斗先锋当中。
怎知道当时一个迟疑,竟错失如此功勋?
如今躲在后方押运粮草,可真是要受尽了别人的冷眼啊!
“破粮道有什么好押送的?连累咱们五百弟兄没了功勋!”夏侯兰发着牢骚,这些话也只能自己念叨念叨,要是当着那些将军校尉甚至是长公子,他是万万不敢讲的,“豫州守军全被打跑了,哪里会有人来抢夺咱们的粮草?”
夏侯兰说的是正理,这会儿大军正要去攻打陈县,就算有陈国境内还有豫州驻军也一定在想方设法地攻击主力部队,谁会想到来这里打他们啊!
照他现在想,马岱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身旁的曲副在马背上笑着安慰他,“您瞧这不是也不错么,押运粮草,军中重担!”
夏侯兰没好气地斜了曲副一眼。
不错,押运粮草的确是军中重担,问题出在这样的战事根本就不需要押运什么粮草啊!打下陈县,难道还需要自己从陈留运去的粮草?城池里的就够那些兵马吃上些日子了!
自己这一趟,恐怕什么功勋都捞不到!
曲副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好像看到了什么,一双眼睛瞪得硕大,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前方,另一只手毫无尊卑观念地拍打着军侯夏侯兰。
“军,军,军侯,那……敌人,敌袭啊!”
前面的话结结巴巴,最后那三个字就像猛然被扼住喉咙,突然间挣开了束缚,大声地好了出来,那个啊字还带着不清不楚的颤音。
密林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黑压压一片地穿着玄甲的军士,整支军队好似有令一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眼神幽幽地看着他们。
马岱坐在高头铁马上,玄色铁面甲看上去分外冷厉,扬起手说道:“冲锋,屠戮,今晚马某要见到大火燃烧在己吾城头!”
一句话,杀气凛然。
没有呐喊,没有号角,身披玄甲的凉国士卒们纷纷迈步而出,而在这支押粮队的末尾,一样有可怕的铁甲士卒一声不吭地围了上来。
刀光,没有一丝留情地斩了下来。
第八十一章 张鲁之殇
这段时间,陇都传出凉王要对张鲁下手的传言。
街头巷尾,这种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般顺风见长,传递起来速度快得不得了。
一时间整个凉州的百姓、士绅、武人、商贾,都在聊着这件事情。
张鲁可是‘汉中王’啊!
这个人在汉中经营了超过二十年,早在益州还是刘焉时代变依靠着教派成为汉中这座繁华城池的实际掌控者,在后来天下大变之时果断加入凉王的阵营。
即便在后来汉中归属凉国治下,凉王也没有对张鲁乃至整个汉中有一点儿插手的意思。
如今天下共反,各地战争打得是如火如荼……凉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对张鲁动手呢?
想不通……想不通啊!
非但是凉州的吏民想不通,就连凉国上层达官贵人,乃至凉王本人都想不通这个事情!
马越在知道街头巷尾都要谣传这个消息时,头脑里第一个想法便是——有人要给自己下绊子!
这不明摆着,有人在挑拨老马家和老张家的关系嘛。
说起来,张鲁近年来在汉中弄的也是风生水起,尽管划入凉国腹地,散去了些许兵马,但执掌教权的能力马越始终没有一个太好的办法划去。
毕竟人家的天师道已经延续了几十年的道统,就算是老凉王,要想不逼反的情况下解散这个组织,也没那么容易。
明面上你说散就散了,人家转化为暗地里琢磨些东西,难道不会更头疼吗?
这样一来,凉国境内的天师道就成了块难啃的骨头。
马越也不是没想过动动张鲁的位置,但一来不愿与张天师引发更大的矛盾,而来呢,他也不愿意张鲁像个传染病一样,走到哪里便将天师道带到哪里。
就留在汉中吧!
左右汉中如今全民信教,张鲁也只是增加他的影响力,无法像其他地方拓展。若换个地方,凉国一下子有了两个汉中,那可就不好说咯。
现在的情况,明显是有人要在这上面做文章啊。
马越对这个传言是嗤之以鼻的。
首先,除了当年阴杀李湛之外,他马凉王是没有开过对心腹重臣下手的先例,一直以来都在竭力发展凉国的军事力量与经济力量,力求使百姓在纷乱的天下局势中过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
老凉王无人可比肩的威望,也是从这里来的。
追随自己的百姓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吃不上一口热汤饭,他这个领头人哪里有空去和自己的部下同室操戈?
马越在知道这个消息的当时,便派人给汉中的张鲁传信,让他小心自身安全,千万不要让小人有可乘之机。
在如今外部形势不明朗的情况下,内忧与外患都是避无可避的。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小心,小心,再小心。
尽管就算他不出错,有心人也会去创造机会,但他总不能让自己束手无策!
与此同时,马越也请兄长马腾出山,亲自调兵遣将督两万凉王军驻守凉州与益州汉中接壤的武都郡,以备不测。
另一方面,自然也是要掌管京畿重地军权的马超、马铁两兄弟严防死守,同时择选信得过的将领如杨丰、彭式、彭脱、程银、成宜、杨秋等人督帅兵马,坐镇四方。
这是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情形,凉国自立国之初,十余年间凉州从未有过如此紧张的模样。
如今马二已率部驰援潼关,若潼关有失便要在三辅打一场反击战,但三辅无险可依,若战火真的烧至三辅,很有可能外部的凉**队留下一部断后,大部队几乎要立即保存有生力量,向陇关内部转移。
陇关是中原人攻不破的关隘,但有一点,东汉未经黄巾之乱削弱国力之前,老凉人用了几百年也没打出陇关过!
陇关的地势太诡异了,中原人要想攻下这座关隘,首先要在不到五十里的路程中攀爬海拔数千尺的高山,再精悍的部属,爬到关隘也没了力气,拿什么去攻关?何况守关的老凉人滚木一放,就地就能轱辘出十几里地,砸也砸死了。
但有一点,凉州人要想在敌人的封锁之下攻出去,也没多大可能。
轻装步卒下关还好,骑兵、辎重、攻城器械……这些东西在下山路上可是很难调整方向甚至减速的,一旦被敌人狙击,再严整的部队也受不了来自内部重兵器的胡乱冲击。
长久以来,凉州对中原而言的封闭,多半便是这半百里之地巨大的地势变化而产生的。
若是中原有变,凉州人撤回关外……马越这辈子都不一定还有入关的机会!
敌人很明显,也是抓住了这一点,要揪住老凉王的小辫子往死里揍。
……
变化,比人们想象中来得要快。
马宗率部前往潼关的第二旬,也就是凉国传出老凉王要对汉中太守张鲁动手的半月之后,汉中太守、五斗米教张天师,死在自家府邸的床榻之上。
据说天师死前修为已快要证道尸解,却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竟会中了贼人的奸计而死!
张鲁是被人毒死的!
这个消息就像个炸弹一般,一石激起千层浪!
甚至就在马腾还未在武都郡站稳脚跟之时,张鲁的从弟张卫张公则于汉中起兵,执意要反攻陇都为兄长复仇。
若只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张卫起兵,倒还当不得什么大事,坏就坏在张鲁有七个儿子,这七个儿子名为张富、张广、张永、张盛、张溢、张巨、张梦得,张鲁一死,七子追随叔父一同造反!
七个儿子的号召力,可要比张卫这个天师之弟大上太多了。
偏偏,张氏这八个人,要说道法那自然是各个超然,可论及政治智慧,着实不多。
竟真的听信了些许田间地头的疯人疯语,在张鲁尚未出殡之时便竖起旗帜,招兵买马,誓要与凉王争个长短。
在他们的脑袋里,我家天师从未对你老凉王做过什么不对的事情,甚至于你无论称王称帝,我们老张家都不管你那么多,一如既往地拥护你,这还不行?非要除掉我张家你才开心?
真以为汉中是由着你随意揉捏的?
一下子,十万鬼卒、八方祭酒纷纷立起反旗追随八张,兵指陇都!
最有趣的是,张鲁的一个弟弟,七个儿子居然都不能继承张鲁之道统,继承者竟是张鲁唯一一个女儿,张琪瑛!
张琪瑛年方二八,一心醉于道术,身受其母驻颜之术栽培,自是才貌无双,但说到底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能懂什么家国大事?
而就这样一个乱世中信仰道术的奇女子,竟背负起反对凉王政权的大旗,被十万鬼卒、八方祭酒供奉着率军向陇都进发?
这事情,大发咯。
同时,东边的战事也略有进展,豫州牧马岱向入侵豫州的兖州牧曹昂展开反攻,亲率兵马截断了兖州军陈留郡方向的后路,一日之间斩督粮官夏侯兰,破己吾粮草大营,烧毁粮仓,擒夏侯尚。
另一边,兖州军进攻陈县,陈国相骆俊示弱于敌,甚至连假通敌军的手段都用上了,开西门趁夜放敌军入城。
然而,就在敌军入城千余之时,城门猛然紧闭,陈国一贯有备下强弩车与弓弩重兵的传统,在瓮城之上猛然激射,杀敌军个片甲不留,而兖州前军将领典韦护着长公子曹昂竟硬生生地持大纛撞开城门,多路而走,但其部下精锐尽数死在陈县城中。
这还不算,方才逃出陈县的曹昂恼羞成怒,誓要强攻城池捕杀骆俊,然凉国将军王双率部突入,两千凉国铁骑在三千步卒打起的火把锣鼓掩护下突入敌阵,直将敌军切成数段,四散乡野。
此战,斩获颇丰!
就在陈国之战爆发之时,豫州的探马已将檄文传送各地,甚至就连江东都接到传檄,言明兖州军欺人太甚,入侵豫州,因而马岱执意要与曹昂决一死战。但为避免将天下拖入无端的战火之中,避免形势再度扩大,希望各个诸侯巨头勿要参战。
马岱的话很明显,你们如果参战,他身后的凉国一样会给予他强大的军事支持,到时候就不是两个年轻州牧之间的战争了。
那是会祸及天下的大战!
话虽如此,曹操又如何能眼看曹昂兵败而不帮忙?一时间,潼关局势变得大为紧张,双方大有一言不合兵戎相见的模样。另一方面兖州急忙调派许褚、曹洪等人加入战场,追击马岱军。
只不过冀州的关羽并未坐视不管,即便北方与刘和的战争仍旧如火如荼,仍旧祭出早已安插在河内以北的万宁所部向南逼近,力求截断朝廷与兖州的联系,为马岱创造出迎战孤军的架势……许褚就别想回援了,兖州总共也就六七万兵马,都调到南线的豫州战场上,保不准万宁不守规矩入侵你州域。
这些事情,可都是说不准的啊!
而在遥远的陇都,凉王在收到张鲁已死的消息后紧皱了数日的眉头终于展开,在凉王宫中,今日张灯结彩。
一场盛大的凉国贵族婚礼正在举行,凉王之兄、凉国上将军马腾嫡传长子,凉国偏将军马超与凉国奉亭侯杨丰独女杨香在今日喜结连理,这场凉国上层贵族的联姻备受世人瞩目。
第八十二章 离心离德
马超和杨香的婚姻,有马越、马腾、杨丰这些凉国中坚力量政治需要在内的,但他们两个运气也比较好。
算是两情相悦。
而且马超的这个媳妇儿,可不一般。
杨香长相继承了杨丰那般俊美的脸庞,看上去是美若天仙的姑娘,但手上的功夫也不弱。
虽然小时候马擎还偷看过杨香洗澡,但那也只是男女不分的小时候了,若在杨香长大之后,马擎别说偷看了……他手上的武艺都不是杨香的对手!
杨香年幼时害过一场大病,当年杨丰便请求马越为他调集天下名医,后来病治好了,为了不留下病根,杨丰完全是将自家姑娘当作沙场战将去培养,各式各样的武师可比老凉王对世子的要求大多了。
而且还有个非常有趣的时,杨丰有次带着杨香与妻子回酒泉访友,按道理讲奉亭侯出门车队仪仗自然是军列严整,那些从前的游侠剑手如今可都做了杨府的座上客,武备力量是非常充足的。
但在路上还是出了意外,遇到了猛虎。
按道理讲,西北这边老虎并不多,大多数都属西域虎种,但随着丝绸之路的重启,如今凉州地界上也断断续续地会收到山民百姓被老虎侵扰的消息。
二百多人的仪仗,又都是武艺好手,按道理不会对人员造成什么伤害。
老虎也不傻,人少的时候它会吃人,但人多的时候,大多是会躲着走的。
但是杨丰这支仪仗在路上最大的变数就是杨香。
杨香为人泼辣,再加上年岁较小,照老辈人难听的说法就是性子有些太野……照杨香这般长相,若放到寻常人家这个年纪上门求亲的都该从张家川排到陇都城门口了,但是偏偏杨大小姐的脾性与她老爹杨丰一个样儿。
再加上凉州大游侠儿杨阿若的威名,大姑娘到了岁数愣是没几个提亲的人。
这就尴尬了。
杨香平时就不太爱被管束,何况杨丰对这个独女也是非常溺爱。马氏二代没有一个女孩家,这些长辈又尽是些厮杀汉起家的,因此对这性情跳脱的姑娘自是视作掌上明珠。
就连凉王马越都曾在与下属闲谈时提到过,凉国只有一位小公主,那就是杨香!
这可不是后世‘小公主’的爱称,凉国是个封国,只有国王的女儿才能称作公主。就连凉国正经的世子在长辈人眼里都是只小皮猴子,杨香确实正经的小公主……试问,这样一位天之骄女,在凉国谁能比得上?
所以,这样一位天之骄女,让她像别家姑娘安心坐在车里走上近千里路,可能吗?
杨香早就骑着自己那匹大宛宝驹一身劲装跨着汉剑上前面引路去了。
下山猛虎正是饥饿之时,猛地见到一匹高大健壮的骏马驮着个娇小的人儿,口水只怕都能流成小河了!
没有意外地,一人一虎,尤其还是娇弱的姑娘与凶猛的猛虎,在官道上碰面了。
结果没有任何悬念,当杨丰的车队赶到时,八尺长的老虎服服帖帖地躺在地上,三尺青锋汉剑稳稳地扎在老虎硕大的脑袋后面钉在脖子上,血流了满地。
大宛宝马哀鸣着在旁边伏着,后腿被老虎咬伤撕下了大块皮肉。
而杨氏的大姑娘,正盘腿坐在老虎的腰上擦拭着额头冒出的细汗,见到车队来了不慌不忙地招呼亲随给自己从行礼中取件衣服……冒了汗风一吹是要着凉的,小时候医匠专门跟她说过。
“小姐身子弱,奉亭侯您可要注意,千万莫要让小姐受了风寒。”
当杨阿若见到女儿骑在一头猛虎身上擦汗时,十二年前医匠的话再度浮现在脑海。
他的嘴角无声地抽了抽……这要是身子弱,那马擎那帮皮猴子算什么?稻草吗?
总之,奉亭侯当日便下了封口令,任何人都不能将今日所见所闻说出一星半点,他妈的,大小姐已经有些嫁不出去的倪端了,再让人知道老杨家这姑娘是个仗剑屠虎的‘猛士’,将来可怎么办?
但这世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啊,如今谁不知道马氏最勇猛无敌的少将军娶了个能屠虎的猛士!
这叫强强联合!
人们暗自咂舌,大概这天底下也就少将军这样的桀骜英才,能降服住老杨家的姑娘了。
……
常言道,小别胜新婚,马超如今是将新婚与小别在短短一月之内尽数尝试个遍。
新婚不过十余日,南边武都郡的军情便报到了陇都,父亲马腾在陇都竟被打得节节败退,两万大军在半个月中折损过半,难以应付汉中张氏的攻势。
想来也确实是这样,武都郡的守军才有多少人?又有多少这些年被汉中方向渗透的老部下?马腾那两万兵马就算单单对上汉中的十万鬼卒也有些不够看,更别说里里外外还有他人的叛变了。
凉国这些年给汉中郡的武备可也不少呢,再加上张鲁与刘璋的关系,要送往益州的辎重总会莫名的被截下一批,过些日子又会被张鲁抓到那些劫获的军备,再送还给陇都……说白了就是不给你刘璋,你有什么办法?
充足的甲兵,狂热武装的头脑,而且还是以少敌多……寿成将军不败才奇怪!
自家兄长也是快六旬的年岁,马越可不敢让兄长在这种时候冒险,当即传令马腾于汉阳郡主持战略大局,调马超为骠骑将军,督彭脱、彭式、徐盖前往武都郡,剪灭叛党。
同时,凉国将消息发出,张鲁并非是凉王下手。
这是明白的事情,马越要想杀张鲁,何必要下毒?
这事绝对是另有他人,只不过现在谁都不知道,正主儿也在被窝里被吓得够呛。
马超快把杀张鲁的人在心里骂死了,老子才结了婚,就指望在家造出马家第三代的老大哥呢,你们这些小王八蛋就把张鲁杀了,连累老子出来讨贼!
实际上派人毒死张鲁的刘璋,如今在成都日子也不好过,成天担惊受怕的。
他啥时候想过杀个张鲁竟会引发如此大的混乱?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他的人可没有散布凉王要对张鲁下手的谣言啊!
无论刘璋想不想承认,他的心里都已经被恐惧所占据,他不害怕张鲁的死,但他害怕那个陇都坐在王位上的男人。
一旦被人知道是他派人暗杀了张鲁,原来益州牧刘璋才是这次汉中八张起兵造反的罪魁祸首,凉王会不会像从前那般仁慈地对待他……还是未知数。
黄权这几日总觉得刘璋打量自己的眼神有些冰冷,作为益州拍的上好的智谋之士,他很清楚刘璋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有些人啊,既无雄才亦少大略,自己下令做出的坏事情待到东窗事发或是引发更大的结果时总会将罪责推卸到他人身上!
可他还能如何呢?
出奔之类的事情是不用想的啦,益州被包裹得太严,北面有汉中叛军,西面是绵延大山,南面是蛮族领地,东边是董卓白帝。
跑得出去吗?
“使君,如今恶事已经做下,再想其他的都已无用,为今之计只有一条,哪怕东窗事发也可保全益州上下!”
黄权故意将事情说的重了些,其实他知道,就算最后凉王知道了张鲁的死因,要问责的也只可能是自己和刘璋,干不得那益州上下半毛钱关系。
“喔?”刘璋猛地听到黄权这么说,自然是俯首帖耳,眼神中的冰冷全然不见,亲热地像是兄弟一般问道:“公衡有何妙计,速速说来!”
黄权微微笑着,他早已习惯了这样与刘璋对话,双方都会显得轻松一些。
凉王是个务实的人,对待下属只看能力与德行,大多时候不需要人们去讨好他。
但这天底下许多君主不同,做下属的,总是要学会勾心斗角与讨好上级。
突然,黄权的脑筋一动,既然凉王那么优秀,为何他黄公衡不去投奔凉王呢?哪怕在凉王身旁当个问计的幕僚,也是要好过在益州做这担惊受怕的奴才吧!
想到这些,话到嘴边又变了一番说辞。
“使君,无论如今是什么情况,宗主国受创为叛军反攻,我益州自当出兵相助,截断敌军后路。”黄权内心笑成一朵花,表面上却十分严肃地说道:“因此,属下请命,亲率东州军一路北上,支援凉王……到时候,就算有些罪责,总要好过按兵不动吧?”
刘璋闻言大喜,其实他早有想法命大军北上支援凉王,但今时不同往日,作为益州支柱的将军严颜已率部东进,为坐镇白帝的董卓提供后援与必要的方便,益州在打仗方面几乎无人可用。
难道要他自己领军北上啊!
黄权尽管是个幕僚从事,但如今若他督领东州军北上……或许也是个办法!
当下,刘璋便传令东州军统领张任,命其统帅三万东州军北上追击汉中叛军,务必将敌军后退的路途堵死!
领军离开成都时,黄权便将全部家眷带到军中,他能想象得到,一旦凉王知道了此次张鲁身死的真相,恐怕益州将要面临翻天覆地的变动,既然要去投奔凉王,他便一定要备足了礼物……这三万东州军与将军张任,是有去无回了!
第八十三章 直攻中军
“我们的城池正在被叛军攻陷,百姓们操劳一年的田地被战马践踏……我的侄子,把敌人的头颅带回来,在那一天,叔父在陇都凉王宫为你设宴庆功!”
马超出征之前,他的叔父马越这样对他说着。
他记下了。
事实上马超也一直在等这样的一个机会,一个能让自己一飞冲天,名传天下的机会!
人常道,马孟起勇冠三军,马伯瞻权谋无双。
表面上是称赞他马超,但实际上是贬低他马超来称赞兄弟马岱。
这一点,虽然马超是承认的,马岱确实在有些地方要强过他,但叔父总挂在嘴边的话,却也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马孟起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业!
‘孟起是老马家的千里驹!’
父亲不待见他,二叔亲待,却也不觉得他马孟起会怎样,再论及那些叔伯,有些觉得自己太过狠毒,有些认为自己凶蛮……归根结底,大致是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的吧。
但马超知道,这件事在许多年前就已变得不同了!
谁都看他不起,但叔父认为他行!
那他不行也行!
他等这一刻已经等待了太久,马孟起的名字应当威风于当世,至少要与名震天下督军冀州的关云长关叔父齐名吧?
现在,终于有独自领军的机会了……他要让人们听到他的名字。
马超,马孟起!
一个人有多大的潜力与实力,只有自己才真正清楚。早在许多年前便没人敢与他比试武艺了。人们都说马孟起生性狠毒,即便赤手对搏亦会出全力、下死手。
马超觉得那不过都是弱者的借口,狮子搏兔亦要使出全力,更何况与人争斗!
在凉州,他马超说武艺第一,哪怕是沙场猛将也要退避三舍,谁能是他的对手?
数年前凉王宫初初建成之时,他曾与关羽在新校兵场比试,最后被马越担心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制止……从那时起,他与关羽便在武道上平起平坐,与远征鲜卑的吕布代表着凉国的三大巅峰武者。
那一年关羽和吕布都已超过四旬,而他才刚刚三十。
……
苍凉的官道,荒山野地里到处是半人高的蓬草,这里是凉州的武都郡,全凉州建设最差的一个郡。
之所以是最差,盖因地理位置特殊与历任长官皆不上心,因而起步较晚,到如今也还是这副模样。
“将军,将军,属下已探明敌军所在,敌军兵分三路,由张鲁长子张富、四子张盛统两万军自武都道一路向北,预计四个时辰后可至此处。天师张琪瑛与张鲁次子张广、三子张永、七子张梦得督军五万之众自下辨向北进发,预计八个时辰夜间至此。至于五子巨、六子溢,都统三万鬼卒屯兵河池,引为后援!”
马超揉了揉眉心,张鲁可是真能生啊,生出七个儿子,还都养活了,难不成五斗米教真这么神?
旋即,他便轻轻摇头发出一声嗤笑,若真这么神,那张鲁怎么还是死了?
马超环视左右,接天连地的行营中驻扎着他的三万兵马,这其中有半数皆是铁骑兵,其余的就算步卒也都有供乘骑的坐骑,能够最大程度上保障他的行军速度,而在北方坐镇的马腾也让他感到一阵安心。
他与父亲的关系即便到了现在都不算太好,但在军粮辎重调度这方面,他老子可不会给他使什么绊子,只要有充足的辎重,马超有把握凭麾下这三万兵马将汉中军搅个天翻地覆!
“五万兵马?”马超皱着眉头问道:“五万人他拿什么来行进?扯地连天的军阵,叔父直接就告诉我他们距这里有多远就可以了!”
彭脱眯了一下眼睛,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听将军的意思,是打算直取敌军中军?”
放着两万人的先锋不截,马超偏偏问起中军五万大军的行军,这难道意思表达的还不够明显吗?
马超有些骄傲地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笑容说道:“彭叔父你看,你都想不到我等要直取中军,敌人能想到吗?何况其人全民皆兵,又哪里是我大凉精锐的对手?”
其实马超心里还有句话没说出来,敌军五万之众,率部由三方突击,一时间收尾难呼,敌军阵型一乱,难道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彭脱的眉头皱了起来,转头看了一眼彭式。
彭式本是甘宁帐下的水军头领,不过马越给马超定下的计划便是在武都道水陆并进,因而才将彭式调了过来……除此之外马超麾下还有庞德、成宜、杨秋等人,互领本部,算起来马超手底下也快有五万人呢。
彭脱算是凉国资历最深的老将了,尽管当年投过黄巾底子不干净,后来也没立下多少大功,打仗时大多中规中矩,也没做上将军,但对兵法绝对有着超乎于常人的理解。
原本他想对马超进言,先攻敌军先锋,集中兵力优势,以五万人之大军水陆并进,借敌军分兵的时间差快速消灭敌军先锋前军,必能达到力挫敌军士气的效果。
凉**队说是天下第二精锐,着天下诸侯便无人敢称第一,同等兵力下只要将领不是庸手,谁能敌得过凉国铁骑?
何况以多打少,必能收下全功。
更何况,如今形势明显是敌军先锋距离近,这三条路可不互通,先击溃敌军先锋,有足够的时间折返回来,令士卒得到足够的休息来迎战敌军大部……直面敌军五万鬼卒,即便能够将之击溃,周转至武都道的士卒还能有多少体力?
彭脱对此并不乐观。
可很明显,马超并不会这样想。
“这样,彭式,命你速速督帅水军轻舟自武都道向南,策应彭脱,你二人共督七千兵马迎上敌军先锋,不求造成战果,只求为我拖住敌军一两个时辰,到时我必会与尔等汇合!”
马超头戴狻猊银盔,腰系五花兽带,身着金银铠背披雪白披风,加之高眉深目仪表堂堂,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气宇轩昂,更何况此时踌躇满志,言语中便有一番不容置疑的气势。
“将军,那……屯驻在河池的敌军呢?”
杨秋早年效力于马腾,如今追随马超也在情理之中,他看了一眼庞德,二人皆是跃跃欲试的请战模样……凉国这些年打仗没停过,但他们身处凉州京畿,几乎没什么能够打仗的机会,平时都急吼吼地等着外调征战,如今打仗的机会摆在眼前了,哪里还知道什么叫做矜持?
“不必管他们!”马超一摆手,转头对成宜说道:“成叔父,您是最早追随殿下的,我很尊敬您,此战您想帮助彭叔父吸引敌军,还是直攻中军?”
成宜如今年事已高,战阵搏杀几乎是不可指望的了,但人越老越睿智,这颗脑袋是绝对顶用的。
不过当马超问道成宜时,他的脸上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点头说道:“少将军要攻打哪里,老臣这风烛残躯,便追随左右吧。”
马超没有多想,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庞将军、成校尉、杨校尉便领军助我,直抵敌军中军!”
军令已下,此战凉王既然命马超为骠骑将军,更任其为此战元帅,其余武将便必须听命,没什么犹豫的,各路人马便当即整备兵马,向着预计的路线前进。
凉国诸将心中皆是一片沸腾……过了这么久,终于有仗可打了!
说起来马超此战左右皆是能征善战之辈,他自己这个骠骑将军便不必说了,庞德曾经也是单人灭王国的猛将,更何况还有杨秋、成宜、彭脱、彭式等副将,也算是兵多将广。
只不过,这些人里面未必每个人心底都是一片激动。
至少成宜就不是这样,立在大帐后面的他眼光时不时扫过每个将领,这眼神谈不上有什么温度。
早在张鲁未死之时,他便与张鲁的几个儿子相交甚好,相互之间经常传信……这是一群对凉王心存不满的人。
张鲁的几个儿子对马越心存不满很正常,毕竟马越压在他们头上。但成宜对马越的不满,就不是那么三两句能够表达清的了。
归根结底,是马越对他不够重视。
这些事情已经在心底羁押了很久了。
很早之前,他对马越便有不满,别人他便不比了,但他所不能理解的是,阎行也好、马玩也罢,差不多是同时追随马越,如今并位封侯,将军太守之类的官职出任的不能再多。
凭什么就他成宜还是个小小校尉!
论及开始,他成宜不比谁强?率着自己整个部落投奔一文不名的马越,难道这还不够让他记挂吗?那时候你马越有什么东西?
身无长物!
可现在呢?那些人一个个的都比成宜过得好,甚至这么久连一地之太守都没做过,仍旧抱着自己的部落苦哈哈地在凉州各地游荡。
张家川?
张家川早就成了马氏的私人领地,哪里还有他部落的份儿?
率领部署行进在前往下辨的路上,成宜的内心一片冰冷。
这是他最好的机会,古人又云,君择臣,臣亦择君……既然你凉王看不上我成宜,我成宜也看不上你凉王殿下!
看不上……换一个便是!
马氏能凭借刀枪打出凉王之位,成宜也能!
第八十四章 出谷而攻
汉中军,中军。
巨大的道幡迎风飘扬,数万教众整齐地向前稳步推进,整个大阵被分割为九个小型军阵,每个军阵的阵脚皆有教众骑兵作为护卫,在更遥远的地方更是散布着零零散散的哨骑。
时代在变化,愈加激烈的兼并战争带动了整个天下所有诸侯的战斗力,如今已经不流行起义带黄巾了,但这些信仰五斗米的教徒行走在旷野间仍旧扎眼无比。
十万缟素!
这些教徒玄色的甲胄内里通通着白麻长衫……他们在为张鲁披麻戴孝,此战,亦为复仇之战!
而最令隐藏在远山之上的凉国哨骑胆战心惊的,是那些教徒军阵中惊人的红色……那是凉国强弩的颜色,也是凉国重弓的颜色,他们不同于从前的起义军,凭借凉国内部中流的兵甲装备,他们完全能够称得上天下强兵!
更可怕的,是他们用信仰武装起来的头脑!
谁若把他们想象成黄巾时期的乌合之众,那谁的脑袋一定在咸水河里泡了太久。
而在九支大型军阵当中,那由近百人扛起的高台之上,盘腿坐着一名貌美如花的少女,一颦一笑都能勾动男人的心跳,白色面纱遮挡着精致的面容,仅仅露出一双超然世外的眉目。
这是五斗米教张鲁之后的掌教人,张琪瑛。
远处的官道上。
马超面沉如水地点了点头,探马带回两个非常有用的信息,第一,敌军距离他们的设伏地点已经不远了;第二,汉中军有高到惊人的远程武器。
他们预计设伏的地点在两处山坡之间的平地上,当汉中军兵至这里,两侧的骑兵冲锋而出,敌众溃败,一举收功。
可是现在……汉中军的强攻劲弩已经足够给凉国骑兵造成威胁,甚至是杀伤,马超就不能冒这个险了。
当即传令,部属后撤十里,转移至北面的一处折谷之上。
这里是狭长的山谷入口,内里共有将近十余里之长的谷道两侧解释百步高的崖壁,算是以少击多的风水宝地。
马超便要在此地设伏。
背负着重弩强弓的步卒在杨秋的率领下攀援而上,超过五千名弓弩手埋伏在山道之上,马超已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在敌军出现溃败时再进行投射,若前方战斗未能打响,那伏兵也必须按兵不动。
狭长蜿蜒十余里的谷道,便是马超最大的机会,根据斥候回报,汉中军的九座大阵在平原上是很难被击垮的,因为无论进攻哪一个方向,都将会面对三个军阵的绞杀还击,只有依靠地形使敌军变阵,才能让汉中军露出破绽。
而这座折谷道,就是汉中军必须变阵行进的地方。
折谷中最宽阔不过三里,最窄处甚至不足一里,没有意外,敌军一定会摆出长蛇阵行进,等敌军出谷,又要花费时间去整备阵型,到时候就是马超的机会了。
“进有强敌,退有悬箭……我马孟起倒要看看,五斗米小儿还有什么办法!”
说实在的,马超是有些看不上这些五斗米教的妖娥,凉州人是迷信的,如那李傕郭汜,都是正经的凉州人,偏信那些巫蛊之术,鬼神之教。
但凉州马氏,不信神,从马越起,谁要在他面前言说什么巫蛊之类的东西,都只能换来老凉王用鼻孔哼出的声音。
久而久之,谁还会相信巫蛊神灵那一套?
但马越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们只是不信人罢了……向前二十年,闹得最凶的大贤良师,整天高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张半仙最后还不是自己把自己累死了?
凉王说那是天谴,整天高喊着苍天已死,最后还不是被苍天给咒死了。
说马越信神,可他对人间的一切信仰都嗤之以鼻,可你要说他不信,他有会跟你急,循循善诱着告诉你人是要相信这世上存在神明的。
人总是要信点儿什么东西,尤其身居高位。
举头三尺有神明,讲的便是人要有所敬畏。怀揣着对于未知的敬畏之心,才能对于自己的出格行为有所收敛,这样有助于自我的安全与群体的安全。
只有信些什么,但又不迷信,才能让自己的行为有所端正,即便在暗室里进行的龌龊事,也总会有点儿什么见证。
这样有助于每个人都相对自律。
能完完全全自律的是圣人,更多的普通人想要自律,就需要一些帮助。
“最后再说一次,这一仗至关重要,马某不愿拖下去太久,这是我大凉立国至今的第一次内部反叛!”马超将庞德、杨秋、成宜等将军校尉,甚至还有军侯全部都叫到身边,高声说道:“我等既受命除贼,便要以雷霆之势翦除叛党,以警世人之心!”
没有人会把董卓在陇都的那次小矛盾当成真正的反叛,凉王都给事情定了性,说董二是上了年纪老糊涂了,下面人哪里还会再拿这个事情做文章?
无论董二还是马三,平时都是笑呵呵的豪杰模样,正发起脾气,那可都是恨不得择人而食的家伙!
凉国的数万军士已经开始各司其职,有的在谷道中消除大队人马行进的踪迹,更多人则已经进入战前准备,待在自己该在的位置相互谈天舒缓最后的紧张。
大战在即,总有些人差了那么些许的运气,不能在最后活下去……这与武艺无关,也与兵甲无关,甚至与将帅的才能无关,战场上的生死之事,只与运气有关。
马超的话一点都不重,这一次的确是凉国立国以来第一次内部反叛,若不能以雷霆手段镇压,将来同样的事情还会继续发生。
‘刺啦……刺啦’
马超皱起眉头,在他训话的过程中,始终都有刺耳的声音响起,定睛一看,是成宜坐在角落里磨刀。
磨刀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成宜的刀也是一柄大凉造镜面精钢弧刀,男人粗糙的手掌沾上些油脂,按着锋刃在平滑的石头上摩擦,是每一个常常混迹战场的武士最喜欢的事情。
磨刀使人心静,但在这个时候……好像并不是那么地合乎时宜。
马超见是成宜,不便多说,难得和颜悦色地说道:“成叔父,等等再磨吧,来得及。”
成宜笑呵呵地收起弧刀,将藤绳捆绑在锋刃上,对马超笑道:“是,等等也来得及。”
当然来得及……成宜深吸口气,看向马超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
只是不知道,这刀等等会砍向谁啊!
探马通报,敌军入谷。
所有人进入战斗位置。
凉国铁骑拉着骏马隐藏在一人高的蓬草之中,整军列队,骏马的嘴上衔着东西,笼头锁死无法发出声音,人们更是面容紧张地投过蓬草望向远方。
那一支全军缟素的送葬军队,远远望去便带给凉**士庞大的心理压力。
不闻哀号,却已看见他们的送葬之心。
马超在蓬草之下牵马踱行着,他的眼睛与部下一般紧紧盯着军队,思考的东西包含很多,但唯独没有恐惧。
他在想如何能彻底击垮这支军队。
在看到他们之前,马超认为他们仅仅是一伙民兵罢了……小小汉中何德何能组建起十万之众规模的正规军?
但是现在,马超承认,他要面对的,的确是一伙五万之众的军队!
敌军快速地由谷道鱼贯而出,谁都知道狭长的谷道是一条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但谷道出口太过狭窄,而且走出谷道的军队难免有些走出险境的放松之心,军队整备便显得有些缓慢。
那由百人方阵抬着,上挂道幡无数的高台,慢慢走出谷道。
马超牵着缰绳的手臂抬了起来,周围一个个军侯纷纷抬起手掌,军令就这样无声地传递下去。
所有人都摒住呼吸,等待着冲锋的号令。
当那高大的坐台仙坛彻底走出谷道,汉中军的鬼卒们已经稀稀落落地在谷口组成数个大阵,近半军士皆已出谷,马超知道,他等待的时机到了!
“冲锋上马,凉国的儿郎们,扫除,叛党!”
马超高喊着,拉下狮盔之上的兽面甲,银色的面甲遮挡住英俊的面容,一杆铁矛在掌中兜转一圈,人已翻身上马疾奔而出,高声喝着:“冲锋,冲锋!”
这个瞬间宛若平地惊雷,空旷的凉州原野之上,数万凉**队猛然间好似神兵天降,猛地翻身上马,从人高的蓬草中撞了出来,纷纷呼喝着隐晦难懂的凉州土话尖叫着冲锋而出。
马超一马当先,挺着长矛高声喊着调派军队,现在他不是将军,既是元帅便要担当好一名元帅的使命,冲锋陷阵自然有庞德等人担当。
更何况,为了立功,那些军侯屯长在冲锋的时候只怕要比他们可靠的多。
凉**的兵马猛然突出,确实将汉中鬼卒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对敌军造成了短暂的慌乱。
但没有马超想象中那般慌乱,这帮新丧天师的鬼卒的战斗意志明显要比预料之中要高得多,纷纷刀枪出鞘,架起刷着红漆的弓弩便是一片一片地箭矢投向凉**阵型当中。
哀声遍野,凉**士第一次尝到了被自己研发出的兵器进攻的苦果。
第八十五章 一合之敌
“庞令明,可敢随我突入敌阵,扰乱敌军弓手阵型?”
漫天箭雨中,哀鸿四野里,马超挺枪勒马,长枪直指追随身后漫身厚重玄甲里的庞德传令。
汉中军现有的弓手阵型非常严整,凉国的先锋军在敌军的箭雨中损失惨重,凉国步卒的轻甲难以阻挡那些来自凉国张家川炼铁司制作的重弩……重甲或许还可以,但如今凉国正规军皆在转型,抛弃了曾经沉重无匹的重型甲胄,转向更加实用的中性钢甲。
重型骑甲,只存在于重型凉王铁骑。
所以马超要亲自率众冒险,突入敌军阵型当中,使敌军弓弩手无法有序地还击……只有趁此机会,才能为步卒提供近身接战的机会!
尽管凉**也能选择以强弩还击,但那样进境缓慢,双方射程大致不差太多,若指望以强弩分出胜负简直像做梦一样,何况时不待我,汉中军还有大部队在山谷之间,消耗的时间越久,敌军的数目便越多,到时候战场可就不再为凉国所主宰了。
马腾曾败于此地,马孟起便绝不会失败在这里!
这是马超对自己的承诺,也是他要对自己的证明!
即便是险,他也冒了。
义无……反顾!
庞德没有说话,只是雄健的覆甲战马驮着沉重的玄色重铠默不作声地擎着长刀踱步在马超身边,松开了缰绳拉起面甲深深地看了一眼马超,接着再度拉下面甲,缓慢而有力地点了点头。
扬起长刀,凉州汉子沙哑地仿佛在大漠中混着风沙咀嚼干涩囊饼的嗓音高声呼道:“凉王覆甲军,集结!随将军陷阵!”
凉王覆甲军,随将军陷阵!
没有山呼云从,分列各阵当中充任屯长、军侯的男人们默不作声地拉下面甲,策着马匹一步步离开自己的部下,纷纷在马超左右集结。
这是一支对军令无偿遵守的沉默之军,在马越时代,他们便是最先统治战场的男人,敌军风闻他们的军旗大纛而退避三舍,那时的他们活跃无比,似乎每一场战斗都要让敌人听见他们震耳欲聋的嘶吼……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些上了年岁的男人开始厌恶战场,厌恶在战场上的奋起呼喊。
他们不再依靠着怒吼去震慑敌人,因为怒吼了半生的他们不再需要言语让敌人恐惧。
他们变换过无数个名字,无论是洛阳长水军,还是凉州覆甲军,亦或是如今的凉王覆甲军。
无论他们叫做什么名字,但凡是他们脚下踩踏的土地,便只有一个名字,叫做战场。
而在战场之上,他们……就是最摄人心魄的恐惧!
“成叔父,在我的冲锋扰乱敌军弓手阵型之后,你便率领本部人马与步卒攻陷敌军!”
马超感到从手臂开始直至胸腔都在发麻,凉州的风透过衣甲吹进身体,激得每一根毛孔都在收缩,他紧紧地握住长矛,双腿夹紧马腹高声喝道:“驾!”
“喝!”
“哈!”
一个个凉州男人夹紧马腹,追随着凉国的锦甲将军冲锋而出!
“告诉我,我们脚下土地是哪里?”
“凉州!”
“凉州!”
“凉州!”
马超在策马中大声嘶吼,似乎他的每一句言语都使身旁这些天下间最英勇的骑士赋予非凡的勇气。
而那些骑士高喝着他们州域的名字,也令他更加勇敢。
“告诉我,我们是谁!”
“凉王覆甲军!”
“凉王覆甲军!”
“凉王覆甲军!”
马超率领数千凉王覆甲军在阵前兜转,逐步提升坐骑奔驰的速度,道路上敌军不会给他们机会冲锋,他必须要部下保持最快的马速撞入敌军中军阵线,才能保证最小的伤亡状况之下冲进去,得到步卒大军的支援,然后彻底地杀败敌军!
“现在,抓紧你们的盾,握好你们的矛,跟我冲垮他们,冲锋!”
凉州人退了!
汹涌的凉国大军在短暂地受挫之后居然好似潮水般地向后撤退,益州张氏对军略最为精通的次子张广皱起了眉头。
“兄长,敌军退却,难道不好吗?”
面对最小的兄弟张梦得的疑问,张广脸上没有笑容,在战车上指着前方凉**队撤退的阵线说道:“梦得,你可看清楚凉**队是怎么后撤的?”
张梦得有些不解,操持着一柄长刀轻挥了一下从鼻孔中哼出一声说道:“管他怎么退,退不就是退了?”
“你懂个屁!”
张广不喜地骂了一句,指着敌军撤退的阵线说道:“你根本就没有注意,凉**队没有溃逃,他们是倒退着走的,没有谁回头!他们的军纪根本就不是我们所能比拟的!”
“二兄,小弟!不要吵了,你们看敌军前面好像出现了一支敌军骑兵!他们要做什么?”
众兄弟里最冷静的张永打断了二人的争执,指着远方凉国玄甲组成长达数里的阵线前面说到:“难道他们想用骑兵来冲击我们的阵线?”
张梦得恨恨地瞪了二兄一眼,他自然知道自家这二哥看自己不快,从前父亲在世,最亲待的就是自己,如今父亲不在了二兄倒开始作威作福……冷哼一声,张梦得听到敌军出动敌骑的消息,当即跨上战马扬着长刀说道:“我倒要领教领教,凉国铁骑的厉害,治头大祭酒传令,本部鬼卒祭酒,跟我杀!”
“梦得!”
老三张永有些不放心地喊了一声,被兄长拦下,张广说道:“让梦得去吧,让他尝尝凉州人的厉害也好,左右他本部有万余兵马,凉国铁骑再强,也不至于直接突出阵中将他杀了……败上一阵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百尺高台之上,好似仙姑般坐着的张琪瑛也见到了敌军的怪异状态,事实上在她这个位置,观看战局要来得更加全面。
短暂的接触之后,凉国步卒被大弩射击造成的伤亡吓退了,丢下不少尸首。但是凉**队撤退非常有序,张琪瑛不懂什么军纪之类的东西,但她能看出来,敌人的撤退并不惊慌。
接着,她便见到敌阵之前出现了一伙骑兵,在双方隔着四五百步的距离阵前踱步,骑兵的数量越来越多,再她眼中形成一大片黑色,好似一团黑色的云雾,而这团云雾的速度,也在逐渐加快。
黑色云雾当中,有一骑锦甲,尤为扎眼。
她不知道马超是谁,但她觉得这个锦甲将军太狂妄了。
凉国的甲胄尽数玄黑,那些骑兵无论是人是马,所用甲胄皆以黑色大漆浸泡,远远望去就像压在心头的黑云。
万众之中,只有他一个人是锦袍银甲,甚至就连骏马的披挂也是一片银光闪闪……在乱战之中,这样显眼的装扮意味着什么?
人活着,部属只需一眼便能得到极大的勇气。
但也必然是敌人集中攻击的目标。
人怎能如此狂妄?人如此狂妄怎能不死?
接着,张琪瑛便见到那一支宛若黑云般的骑兵向着中军冲了过来!
不知怎么,张琪瑛觉得那些散开冲锋的玄甲骑兵组成的阵型好似一只雄鹰扑击而下。
那漫身锦甲的骑士,就是鹰喙!
张梦得扬着长刀率领本部人马自阵中迎着马超所统领的骑兵冲锋而出,仿佛昭示着自己的勇武一般,策马扬刀好不威风,舍了弓弩手率领一干步骑便迎着冲锋的铁骑兵反冲上去。
双方都在冲锋,距离越来越近,百步……十步……
离得越近,张梦得的心底越没底,因为对敌过程中只有足够接近,才能真正认识到凉国铁骑的可怕。
轰鸣的马蹄声在身前炸响,这些玄甲骑兵仿佛只依靠士气便完全压制了汉中骑兵,咬紧牙关,张梦得攥紧了长刀,眼睛死死地盯着前面那个身披锦袍的战将……他只要,将是兵的胆,只要斩杀此獠,这场仗他们就胜了!
长刀扬了起来。
身后万马奔腾。
“杀!”
双方相距不过数步,马超猛地卡开口喝出一个杀自,掌中长矛已猛然掼出!
仅仅是轻描淡写地将长矛掼出,出手却快若闪电,便在张梦得没有反应过来时穿透了汉中将军的甲胄,凭着单臂将他整个身躯穿出坐骑,高高地挑到上空。
无主的骏马还在快速奔驰着,接着撞向凉国铁骑组成的厚重大阵。
“砰!”
沉重的尸身狠狠地砸在地上,荡起一片尘埃落地。
汉中军大将,张鲁七子,张梦得,仅一个照面,被凉国将军马超挑杀!
而马超本人的银甲溅上鲜血,本人却操控着坐骑去势不减地向前冲锋。
厚重的鬼卒军阵横绝在他面前,他就在这万人瞩目的场景下一击挑杀了敌军的将军,还好似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甚至连兽面甲之后的面容都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率领重骑兵继续践踏敌军应战的阵势。
事实上,在马孟起看来,这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要感谢这个蠢材,督帅着大军来迎战凉国铁骑,这样才给他不必冒着敌军箭雨前进的机会。
杀穿这个步骑大阵,迎接他的将会是汉中军的阵线。
马超的目光紧紧盯着远方那座高台,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击溃敌军,践踏敌阵,摧毁那座高台,此战应当就胜了吧?
那便摧毁它!
第八十六章 摧枯拉朽
敌军先锋大将,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被马超挑杀了。
甚至于对马超而言,他并不觉得死在自己枪下的那个武将模样的家伙算是什么将领……确切地说,他是在敌将死后发现敌先锋军阵型猛然松散,士气大降,才在冲锋路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被凉国铁骑践踏得不成样子的尸身,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刚才杀的那个是敌将啊!
战阵之上,马超也顾不得自己那点儿小诧异,藏起心头喷薄而出的嘲讽之意,擎着长矛高声喝道:“敌军阵形已乱,众将士给我杀!”
虎吼之中,一杆精锻铁矛上下翻飞,左挥右劈,亲身陷阵在敌军之中砸出一条血路。
凉国铁骑在马超的率领下排列出锥形阵,马超亲自担当矛头,身后数千名悍勇骄狂的凉国铁骑轰踏着向前冲锋,汉中军无可挡者。
这不是普通的凉国轻骑,也非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凉国重骑。
他们是伴随凉王从小小长水校尉一路杀出凉王之位的凉王覆甲军!
尽管那些老卒历经长达数十年的战斗,所役者十之六七,健在者也已垂垂老矣,无法再跨马提枪踏破敌阵,但这支军队的幡号很好地在凉国保留了下来。
非军中精悍者,不得入值!
什么是凉王覆甲军?骑全天下最强壮的大宛宝马,使全天下最锋锐的精锻钢矛,配全天下最精良的钢板蒙皮小圆盾,负天下最有力的强攻劲弩,着天下最坚实的玄甲兜鍪……当然,也用天下最勇猛的凉州武士!
马越让科技进步,马越让历史退步。
汉民族是向往和平的,由古至今的农耕文明大多在受到侵袭时才会露出自己已经退化的獠牙与利爪,在对抗外敌侵略时无法避免自身受到的伤害,从而去磨砺爪牙,使身骨强健,依靠强大的农业经济带来的附加值去拖垮敌人,一直拖到双方的军士变得平等,甚至超越,从而去击败敌人。
没有人怀疑我们的进步,那些和平时期汉民族在各个时代总活得比别人好。
但在战争年代,农耕文明总是要付出一代人的生命为代价,来换后世子孙长达百年乃至更久的安宁生活。
汉民族是向往和平的,汉民族从不善战,汉民族的反抗是被逼出来的……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马越会摇头,他会说:不,不是这样的!
汉民族用两千年的时间,从黄河流域的小小部落打出雄踞东方的帝国,只有傻子才会认为汉人不善战!
只是因为汉人太过擅战,导致一代人才磨利了爪牙,捡起先祖统治战场的荣光,便发现这天下已经无战可打了。
汉,是汉人,是汉朝,是西汉,也是日薄西山的东汉。
而汉代最强的时期,是世宗孝武皇帝一代,我汉家铁骑终荡平狼山匈奴,威加四方戎狄,经略西域丝路,毁剑天山葱岭。犯我天威龙颜、折我子民粟畜、略我边土商贾、损我汉家颜色、坏我左襟右衽、毁我丹书简籍者。从今起,朕制尔等,如若犯者,汉军兵威夕至,定当摧枯拉朽,虽远,必诛之!
那是彻底的以军制国,而马越,在走历史的老路。
凉国,是马越的凉国。凉王覆甲军,是马越的凉王覆甲军。
但并不是凉国拥有凉王覆甲军,不是一个国家拥有一支军队。
是一支军队拥有一个国家。
是凉王覆甲军拥有凉国!
马越所做的一切,都为了这支军队。
灌溉农田,发展经济,是为了他的百姓能够填饱肚子。因为凶悍的凉州人填饱了肚子,拿起武器便是天底下最优秀的兵员。
科技进步,运用蒸汽,是为了他的部下拥有更好地武器与甲胄,因为填饱肚子的凉州人需要战斗,更好的武器和铠甲意味着更大的存活率,与更强的杀伤力。
以军制国。
而凉王覆甲军,就是马越以军治国的产物。
代表着这个时代天底下最强大的武备。
马超的铁矛,庞德的长刀,还有那些持着小圆盾与丈八骑矛的凉国铁骑,成了汉中鬼卒最恐怖的噩梦。
高台之上。
在张琪瑛眼中,马超麾下凉国铁骑的可怕彰显地淋漓尽致。
凶悍地黑云毫不留情地撞在由近万鬼卒组成的大阵之上,好似一头凶悍的猎豹撞入铺开的大网,猛地便啃下了一块最坚固的网绳,接着兽性完全爆发,撕咬,啃噬……殊死一搏的困兽之斗。
在那团黑云中,那个锦甲将军的身姿尤为显眼。
张琪瑛看不清那些迎击而上的鬼卒枪矛是如何折断的,只能见到在她视野中好似一个小白点的锦甲骑士左冲右突,没注视哪里一刻,她的心便好似在滴血。
那锦甲骑士太勇猛,可这勇猛怎会出现在敌人身上!
无论那锦甲骑士冲到哪里,如狼似虎的凉国铁骑便随到哪里,所有横绝在面前的鬼卒祭酒,无论步骑,碰上便倒着飞出去。
张琪瑛仿佛听到肉碎骨折的声音,她继承自父亲的信徒……死于此地!
“兄长,快叫小兄收兵,收兵啊!”
面对妹妹自高台上的高喊,张广满不在乎……开玩笑,打仗嘛,终归是男人们的事情,女人总是会带着同情心去看这件本身就充满残忍的事情。
这绝对是不行的,谁要是在打仗上这件事服从女人的意志,那这仗还没打就已经输了。
“兄长,天师命咱们鸣金呢。”张广浑然不觉,但事实上他对天师的命令不听从使得一众治头大祭酒纷纷侧目,这也是政教合一的缺点,谁是天师,谁说了算!老三张永发现了别人瞄向他们兄弟那些不友善的眼神,提醒着对兄长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小妹可是天师啊……”
“什么天师!就是小妹成了天王老子,那也是小妹啊!”张广觉得一贯老实持重的三弟此次有些着相了,怒道:“打仗这种事情……能听女人的吗?”
张永讪讪地点头,内心却对兄长有些不满,不由得转头看向战阵前方,他们所处的位置在高台之前,不算靠后不会影响士气,也不算靠前不怕被敌军突击,刚好能将混乱的战场看个通透。
双方人马此时还在僵持当中,张永不由得说道:“也不知七弟怎样了,半天没看到他的身影。”
张广骄傲地笑道:“老三不必担心,七弟之勇武世间少有,为兄看来,你更应该为敌军将领担心啊!切莫叫七弟一刀斩了才是,哈哈!”
兄长的笑声骄狂,却也令张永稍感安心,张梦得的勇力的确不差,堪堪少年之时便一柄长刀斩遍汉中,比起那些沙场老将也不差分毫,在这样的战场又怎会被敌军籍籍无名之将击败呢?
就连凉王的兄长,早年间便扬名西州的将军马寿成还不是被十万鬼卒打得仓皇大败?
不过他们却忘了,当时凉国刚刚派遣马宗督帅兵马援助潼关,一时间难以募集到大股人马,只得领上两万之众便匆忙上阵……面对五倍于己的敌军,况且麾下兵马还不够精锐,就连趁手的将帅都少之又少,马腾在那种情况下能够拖住他们十万兵马于武都郡,已经付出了绝对的努力。
而现在,他们打跑了老子,儿子来向他们复仇了!
狂热的汉中鬼卒被凉王覆甲军打得节节败退,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已后撤接近三里路……这是在两倍甚至三倍于凉**队之下的抗冲击,若数目对等,只怕现在鬼卒们已经被践踏一空了。
鬼卒也仅仅是一个称呼罢了,被长矛刺穿了也一样会死,被骏马踩踏也一样会断骨头。
在马超眼中,‘鬼卒’这样的称号与软脚虾根本没什么区别!
“敌军差不多能够看清楚局势了,他们应当会调派更多的援军!”马超在冲锋中扫飞数名扑击而上的敌军,继续策马持缰向前追赶露出溃败之相的汉中鬼卒,哼着铁矛对始终追随于身侧的庞德高声喊道:“庞令明,你率领半数骑兵自右侧突击,马某率其余人等自左路进攻,你我在敌军中军阵前汇合,一举击垮敌人!”
庞德的面甲已被鲜血染红,长刀扫过一片敌军便是哀鸿遍野,长刀不必长矛,马超使矛好似用剑,连刺带砍,这是继承关羽运刀的路数,势大力沉令人难以阻挡。而庞德的刀法却像毒蛇吐信一般,照理说这样的路数更适合使枪矛,偏偏庞德用刀却无比精细。
仿佛已成为本能一般,每一刀挥出使的力气都恰到好处,刀刃从不与敌人的甲片碰触,即便深陷乱军之中庞德挥击的每一刀都贴着敌人铠甲护不到的地方,手腕也好、臂肘也罢,甚至是脖颈……总之,被庞德伤到的敌人不一定死去,却一定无法再使用武器。
这也是庞德久率骑兵的后遗症,无法使用武器的敌人,面对后方轰踏而来的重型铁骑,只有被踏成粉末的命运!
“诺!”
庞德没有多余的二话,对少将军的命令毫不犹豫地执行,举起长刀凌空挥击,阻路的敌人便像摧枯拉朽一般被屠杀殆尽,接着猛然高喝,与马超一左一右地分开,冲向敌军的薄弱两翼。
身后的覆甲铁骑好似流水一般从中劈开,追随主将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