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刘协醉酒
关于铁轨的实验陷入停滞,凉国的工匠能够造出轨道,甚至比马越要求的更长都没有关系,但他们无法使两根铁轨完美契合地连接在一起。
这说起来有些好笑,但事实就是这样,如今的铸铁技术能够制造大家伙,但却无法完美铸出两条首尾能够完美契合在一起的锁扣。
不过这个问题在一名木匠提出楔子之后得到了改善。
所谓木楔子便是木匠在制作器具时因为铁钉造价高昂不够实用而发明出独有的木隼技术,使用木块的勾连契合使木具完美契合在一起……不过这种工艺用在轨道上也有其缺点,木隼一经契合便无法拆卸,而契合的过程也因为铁轨的重量而变得非常费力。
但无论如何,至少拥有了能够在地面上铺设的铁轨,随着各地收集弹性大的木料做枕之后马越就能看一看他所构想的轨道马车在高低起伏的坡道能够拥有多大的用处了。
此外,这个冬天陇都的匠人们成功在陵水河畔的中上游分界处制作了一座烧铁高炉,这没什么困难的,仅仅是石料工艺罢了。这样的石高炉在冶铁工作上几乎与先前炼铁司那些高炉没有太大差别,这距离一座马越想象中的蒸汽高炉还差距很大。
气缸在工匠大典中集思广益,很快便有了办法,而无论是大型鼓风机还是铁管、木轴还是飞轮都已完好制成,但蒸汽机运作不起来。
因为没有担当木轴连接点活塞的合适材质,活塞需要相对柔软,并且使用重量较轻的物质支撑,松胶倒是可以满足,但制作成本有些高,难以量产。而且合铸的铁管除了可能透气之外内部也很难打磨光滑……运用蒸汽能量的路无论对马越还算天下都还非常遥远。
但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这件事努力到底,即便是在弥留之际只要能够出现蒸汽机的雏形哪怕效率再低都足矣令他含笑瞑目。
他十分清楚,东方文明在近代被碾压的原因便是轻视工业,走到马越这一步,他思虑的很多东西已经不是生前的事了。如今的地位、权势,让这天下的一切都变得似乎唾手可得,他已经没有什么不满足了。
真正让他在这种时候在意的,是能为后人做多少事,以及将来自己在历史上会占据一个怎样的角色?
在这个科技处处受限于生产力的时代,研究工业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事,耗资巨大却十分可能血本无归。
可他深知,这一切他当仁不让!
时代与文明的限制之下,无论生产力、科技,亦或是政治革新,都必须由上至下,因为封建时代的一切都建立在王朝之下。
就连他这样一个王者做这些事情都显得有些吃力不讨好,难道要指望将革新技术的使命交给那些地主吗?
尽管雇佣关系已经出现,小作坊生产却还仍旧把持在官办工厂的手中,马越无法将这种权力下放到百姓手里,他甚至都不愿将凉国的炼铁司交于外人之手。
万一别人叛了呢?带着他的流水线作业、带着他的鼓风机,投奔别人去,无端给自己树立出强大的敌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掌管佃户的豪强都不会费力去钻研新的农业技术,因为这未必是一条能够走通的路,况且现有的一切条件不是还不错嘛,几百顷地,几千号僮仆簇拥……拿有去搞技术的花销,完全可以再购置些许田地雇上十几个佃户……那可是实打实的收入。
更何况,有这个条件的达官贵人,在现今时代都是什么人?诸侯,最不济也是野军阀,划地而治的王者才有如此条件……他们这些人更愿意把财货花费在招兵买马上。
有刀有人有马,难道还发愁没有土地吗?
就在这种环境之下,技术这种事别人是指望不上的。
马越所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文化、经济、军事、技术……他已经等待了太久,如今距离凉州书院成立已经有整整二十个年头、通西域的商路十二年、甚至凉州兵马的军事改革更是自马越领凉州牧时便已经大刀阔斧地开始。
这一切……他等了太久太久,或许他的准备仍然不够,如今的凉国仍旧达不到掀起工业革命的标准,如今的文化也很难与宋明资本萌芽时期相比。
但是他啊,等不下去了。
每个清晨对着铜镜看到两鬓的白霜,尽管随着横行天下的军事力量不断激励着他的雄心壮志,可他却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他的身体已经渐渐苍老了。
苍老。
……
河南尹,洛阳,皇宫。
嘉德殿上。
“滚,全都给朕滚出去!”
殿内传出一个男人威严的嗓音,说起来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只不过如今却不知为何充满着怒火。
随后,是一阵摔砸的声音。
跪伏在地退出大殿的宫女与宦官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天知道陛下又是怎么了……这年头儿皇帝是越来越不好伺候了,三天两头无端生气,脾气在这几年里逐年上升,几乎在随着年龄翻了倍地增长。
中年老宦官倒退着捂着额头,陛下刚才突然间像炸毛了一样发起脾气,青铜酒樽一下子便砸在了老宦官的头上,甚至都根本不知道自己那一点儿侍奉地不好了。偏偏,这事儿还找不到说理的地方。
“唉。”老宦官叹了口气,做奴婢的被主子打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老宦官如今无比怀念三十年前他刚刚进宫的时候,那时候先帝还在世,亲待宦官,十三常侍皆封列侯,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是何等威风?可看看如今的呢?
张侯、赵侯都不在了,就连宦官中堪称武侯的蹇校尉也不在了……二十年过去了,二十年!
如今的宦官经历了宫门中的腥风血雨,活下来的都只是当年不值一提的小角色,在殿内受皇帝的气,出了大殿还有收士人武官的气……这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比起这些,哪怕想当年一样受尽千夫所指,他们都愿意啊!
“哎哟。”
后退着,突然老宦官撞到了一个人,急忙回头,这一下子可是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地低头认错,“曹丞相勿怪,曹丞相勿怪,老奴绝非有意。”
在他身后被碰到的人,正是当今朝廷头号士人,袁本初之后总领朝政的丞相,曹孟德!
“无妨,起来吧。”曹操眯缝着一双狭长的眼睛,脸上带着皮笑肉不笑的痕迹看了看额头泛红肿起一个大包宦官,柔声问道:“皇帝……又发怒了?”
如今的曹操看上去比马越还有苍老几分,满头黑发中参杂着近半银丝,眼角都带上了不少皱纹,不过精神状态还是不错。掌握大权总揽朝政是个双刃剑,他会消耗人更多的精力,也会给人带来更多的威势。
老宦官低头根本不敢看曹操,小声说道:“陛下今日饮了酒,不知怎么就……”
“我明白了。”曹操探手示意宦官不必再说,看着宫女宦官战战兢兢地在外面立为两行的嘉德殿良久,又回过头看了看西面的方向,这才叹了口气快步向大殿走去。“我去劝劝皇帝,今后不要再给陛下酒水。”
暗自在心头叹了口气,这刘协可当真是先帝的儿子,不过脾气倒比先帝好上不少。王美人死时曹操还在洛阳仕官,当时沸沸扬扬的传言说先帝走一步杀何皇后一奴婢的事情他也多少知道。
好在,这位皇帝至少还没杀人。
曹操当然知道刘协为什么发怒,他也十分清楚刘协心中的郁结,这一切都是因为前些日子上他在朝议上下达裁去官员的命令,以及……凉王马越。
如今的洛阳已经成了一个傀儡政府……不,连傀儡都算不上,因为无论凉国还是江东,他们都不尊朝廷的号令,甚至都不需要朝廷的力量。
他们自己就能做好的事情,为什么还需要扶植一个傀儡呢?
而洛阳,却仍旧具备百官职能与上百号将军校尉、以及各式各样的官员……但他们现在根本起不到自己的作用啊,那么多官吏,朝廷却要不断地给他们提供俸禄,这些钱粮洛阳是养不起的,洛阳附近最肥沃的土地统统都掌握在大贵族的手里,不是朝廷。
现在不是朝廷在养着那些文武百官,是曹操的兖州和刘备的荆州在养着他们。曹操当然要废除百官,不过控制区区方圆二百里土地的朝廷,凭什么养活那么多不做事的人?
这也是曹操用了几乎数年才终于下定的决心,他要给朝堂来一次真正的大换血,不如索性就撕破脸面,裁减各个官署,撤换各个长官,完全换成自己的幕僚……就洛阳这么大的地方,曹操自己的幕府就能把它管理第井井有条!
当然,除了裁减官吏,曹操也认为刘协最近总是喝醉发脾气也与凉国横野将军甘兴霸前段时间在洛阳城下的所作所为有关。
历朝历代,没有哪个皇帝能受得了如此的侮辱!被一个外将领兵围困皇都耀武扬威地,偏偏还吓得禁军不敢乱动。
“陛下,您又喝醉了。”
第五十八章 不能放心
“陛下,您喝醉了。”
正是嘉德殿四下无人的时,左右宫女宦官皆撤于殿外,皇帝刘协一人瘫坐殿中,九枝宫灯的光亮不足于殿外日光媲美。
显得有些昏暗。
刘协听到声响,稳重的脚步声与温厚的嗓音,他不用听也知道是丞相曹操。
“曹丞相,朕还算什么陛下?”
刘协的声音充满磁性,此刻语调上却透着悲凉。
他才刚刚二十八岁,二十八岁正是一个男人雄姿英发之时,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个皇帝。
刘氏出过不少青年王者,在二十八这个年龄都已经做下了一桩桩大事。孝武皇帝二十八岁任卫青为将,斩匈奴三万。光武皇帝二十八岁随义军大战四方……可二十八岁的刘协呢?却只能蜗居在自己的深宫中感受着皇帝的权柄越来越小。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别人的国越来越大。
凉国越是发奋图强,刘协的心底,便越不舒服。
这就像龙筋被人从龙身上抽了去一般,他感受到在他的大汉之上,有一头肥大的蛀虫在吸食着汉帝国的血肉而成长,汉帝国越来越小,而那蛀虫却长成了一头怪物!
现在哪里还是汉呢?自玉门关至中山塞,探马回报的情形那些城池上飘扬的尽是凉字大旗啊!
可他妈的,他才是皇帝啊!
“您……当然是陛下。”
曹操的言语中带着笃定与坚持,这几年他操纵朝政,费尽力气与那些朝中的大臣周旋,从一介外放州牧至今成为洛阳朝堂唯一的霸主,当中有过多少风险他已经不记得了。但他还始终记得一点,那便是当年他为什么要继袁本初与马君皓的纷争之后选择立足朝堂这条路。
能在先前的乱世中立足的男人,哪个胸中能不藏着万卷韬略,哪个心底没有鸿鹄之志?
他来洛阳为的就是避免马越在不可控制的情况下谋权篡位!他为的也是保证这天下不会在诸侯的纷争中分崩离析。
尽管,头顶上有这样一个皇帝,让他在许多时候显得束手束脚。
尽管,他觉得皇帝为马越封王是一个非常不明智的选择,他也认为如果自己在马越的立场上,或许会与他的做法相同……但他一定比马越做得好!
因为马越不知道应当如何与故士人相处,而他很清楚。
曹操的前半生受出身所影响,并憎恶自己是宦官之后的出身。但曹操的后半生十分相信出身真的能影响一个人的命运,并感激上苍给予自己这样的出身。
因为出身决定了一个人的经历。而相同的经历下,如何选择就成了一个人的命运。
“头上顶着那样的老师!朕哪里还像个皇帝,曹丞相!”刘协突然在得到曹操的肯定之后显得有些歇斯底里,起身指着西边破口大骂道:“他在西边建都!朕不让他出潼关,他从并州入冀州,又由冀州入青州,如今徐州、豫州皆要入凉国之手!私设州牧、置下百官,驱兵北上置将南下……他眼里可曾有朕这个皇帝!”
曹操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身黑红色皇服的刘协咬牙切齿,他一言不发地等着刘协发泄完毕,才静静地点头问道:“陛下,您想要的是什么?”
曹操一下把刘协问住了,事实上刘协从未有时间与经历问过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只知道,他是皇帝!
他的父皇曾将他为继承者来培养,而他从前最尊敬的先生、如今最厌恶的凉王也曾教授他那些帝王心术,就连卢植、皇甫嵩等人也都不无意外……所有人都将他为皇帝来培养,而他也真的就是个皇帝了,可这又什么用?
凉国的兵马把守着各个关口,周围的诸侯他也指挥不动,甚至于刘备、曹操这两个诸侯也都受限于自己的州域仅仅能够在江东反贼孙坚的攻势下守护领土。人才都在丞相的幕府里,整个朝堂那些老臣听自己的命令,却手里没有多少实权。而曹操虽然也听,但自己却无法命令他。
就连守护宫禁的期门校尉都是曹操的长子曹昂……他这个皇帝拿什么来命令曹操?
现在曹操倒来问自己,他想要的是什么?
他当然想要整个天下像自己的祖辈时一样,亲近刘氏,信仰刘氏,海内升平、国泰民安。可这可能吗?
刘协深吸了口气,看了曹操两眼,重新坐回自己的榻上端起酒壶仰头灌了两口,没有说话。
他只是一只被禁锢在金丝玉缕的尊贵牢笼中的鸟罢了。
曹操目光柔和地看着刘协,缓缓说道:“陛下曾有过许多次机会,在凉王心向朝廷的时候,您能够真正地执掌朝政,驱策马君皓为您而战……您不要急着否定,臣不认识如今的凉王,但臣认识马校尉、认识马将军、也认识马州牧,甚至,臣认识被先帝关在黄门寺的马君皓。他经历的许多事情可能陛下您并不知道,但是臣在他十六岁时就认识他了。
臣从不认为他是个好人,一个普通意义上的好人不会在十六岁就被关进槐里狱。
但如果不是他在冀州血战,可能太平道乱匪就已经颠覆了天下。
如果不是他在冒着期门武士的重重阻拦在先帝驾崩时冲入这座大殿,可能您现在未必还在人世。
如果不是他顶着千夫所指的喝骂声暗杀了陛下的舅舅,用雷霆手段扫平洛阳所有不同的声音,如今您坐的皇榻很可能是您的兄长,那位弘农王来坐。
先帝时对他无条件的信任,乃至他从一介微命登了偏将军之位……后来先帝也曾对他有过不公、猜忌,于是将他关入黄门寺,即便在最危难的时刻都不会放他出来,而是他自己走出来的……或许他对皇室的不信任,就是从那时开始,从先帝怀中抱起您的一刻,皇室便已经失去了他的信任。
臣认识的那个马将军,在那个时代是天下最璀璨的将星,掩盖了所有人的光芒,似乎只要他想做什么事情,全天下都会跑来帮他。皇帝信任他、宦官帮助他,甚至用鼻子看三公的武宦官蹇硕都会亲自为他表功。这样一个人却没有一点家财,靠着远在凉州行商的兄长救济才能保证府邸的生活。
那个时候,他是臣在世间少有的知己。”
曹操静静说着,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字字句句敲击在刘协的心底。
让他想到父皇驾崩的那个夜里,满身是血的马越踢开了殿门,把自己抱在怀里一字一顿地问,杀何进,太子继位,太后监国,可否?
那时候多好啊,马越是皇室最锋利也钢刀,也是他最坚固的甲胄,只要能看到马越就能让年幼登基的他感到安心。
就仿佛整个帝国安然无恙。
可仿佛所有人都不喜欢他,皇祖母不喜欢、皇舅不喜欢、老臣不喜欢、小宦官也不喜欢……仿佛全天下都抛弃他了。
“后来他做了凉州牧,肃清韩遂宋建之乱,有了地盘和兵马。”曹操耸肩笑笑,仿佛想起记忆里头角峥嵘的马越,“他与臣定下兄弟之盟,要从东到西扫清寰宇,要击败所有的叛贼还汉室清平。臣相信他是真的,因为他如果有过反心,您登基是正是他如日中天之时,朝廷里有兵马的开府大将军全被他杀了个干净,皇帝尚幼监国已老,那是最好的机会,但他什么都没有做,直到袁本初将他逼出洛阳……甚至在那是他手里还有董卓与马玩的西凉援军,若他想反攻洛阳,一样的易如反掌。
他什么都没做,领了凉州牧像丧家之犬一般背东而走。后来……他带着万马千军回到洛阳,杀了本初。”
曹操脸上难得有了一丝悲伤,却也转瞬即逝,“他那次入洛阳,应当是想掌握朝政的,因为他已经有了凉州,为朝廷谋了一个兵马的来源,他觉得可以与各地作乱的诸侯一战了,所以他回到这里……但您把他放逐了。他在那些时候都没有反,所以臣相信即便到了现在他仍旧不是反心,因为他大可直接纵兵冲入朝廷把您从皇位上拉下来,他只是不愿那样做罢了。”
“但是您真真正正失去了马君皓,失去了凉州、失去了并州、失去了冀州、失去了益州、失去了青州,甚至,您还将失去豫州与徐州。但是谁都已经回不了头了,哪怕他只是在向天下证明他是对的,那些土地也无法再回到您的治下,除非……与凉国开战。”
“所以,朝廷要革除无用的官员,削减不必要的开支,招兵买马!”曹操没有再看向刘协,眼神中带着一丝隐藏在眼底的不屑说道:“您不要再饮酒了,一个醉汉是无法击败马越的,如果您希望这天下平定之日能够亲口为他立谥为凉武王的话……就不能再饮酒了。”
只有死人才需要谥号。
刘协用震惊的目光看着曹操,尽管他深恨凉国夺走了属于他的土地,但他从未想过要杀马越啊……看着面色如常的曹操,他有些结巴地问道:“他,他不是丞相的,知己吗?”
“正因知己,才唯独不能放心。”曹操有些艰难地对刘协笑了一下,旋即语重心长地道:“陛下,成长为男人吧,虽然还不是现在……但那一日,不会太久。”
第五十九章 马某何辜
曹操布一盘大棋。
大汉不亡,谁能执掌天下?
唯有朝廷!
单单为今之计朝廷也不过是在两个庞然大物之间的夹缝中求生存罢了,朝廷比上其他诸侯,实际上也不算太弱。一座河南尹,曹操的兖州与刘备的荆州加在一起,也是联结三州的庞然大物。
北面与凉国的关系长达二十年的暧昧,使朝廷一直没有向北平叛的打算,而南面的孙坚对诸州皆有野心,上下尽是虎狼之辈,朝廷内部又多有分歧……曹操的日子不算好过。
不过在如今,形势在不经意间发生了很多变化。
因为朝廷多年不发力,已经成为别人眼中的傀儡而已,也换来了三州安宁。至少现在,无论马越还算孙坚,都没打算直接与朝廷为敌……他们要跳过朝廷,直接开战。
马越欲在徐州拉孙坚下水,而孙坚则打算趁这个机会冲破凉国在益州与徐州对他的封锁。
这将会是一场南北大战,曹操打算趁火打劫。
打到孙坚的脑袋送到洛阳,打到马越加封凉武王的谥号!
到时候……这天下曹孟德说了算,海内清平,岂不快哉?
只是以小博大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曹操要想依靠朝廷的些许兵势达成自己的愿望……可能性很小,但曹操却非常清楚,他会成功。
马越以为朝廷是他手掌上的玩物,不必理会;孙坚以为朝廷积贫积弱,覆手即灭。
但曹操认为,即便他只有一万兵马,只要朝廷的大义还在,最终的和平就会达到!
从皇宫出来,曹操便径自走向丞相幕府,召集自己的亲信商讨未来会在徐州或是益州爆发的战争。
朝廷必须要出手了,从前宽待凉国是因江东势大,马越总比孙坚对朝廷要来得尊敬;但如今江东已经被凉国全面压制,论地盘、人马、财富江东皆要比凉国差上一线……也就是说,天下平定不再是一个笑话或梦想,而是真变得切实可行了。
如果朝廷再不出手,让马越从赤手空拳打下整个天下,百姓对朝廷哪里还会有一点认同感?到时候天下不就真姓马了!
……
曹操朝廷的打算暂且不提,豫州的局势出现了新的变化。
领五千凉国骑兵驻扎在豫州的一直是马越的侄子马岱,年少时历尽磨难的马岱比起成长在早期要超过历史上马氏最出名的马超,甚至在现在也可以说是马氏小辈第一人,功绩稳压一心为凉王保驾护航的马超一头。
马岱对自己的定位,便是要像叔父年轻时那样,独领一州。
豫州是个特别的地方,事实上即便皇都在司州,豫州也一直占据着天下最富庶的地域,在天下诸州中始终享有无与伦比的尊贵地位。
这里有沛国,有颍川,曾经是天下的文化、政治中心,拱卫着汉帝国的发展,源源不断向洛阳输送着人才。
马氏想要在豫州传播自己的影响,无疑是十分困难的,因为豫州人的骄傲甚至更胜司州一筹。
马岱在这里的生活可想而知,是艰难而不易。
刺杀、下毒,甚至造反……从来都没有听过。
马岱在领凉国豫州牧之后头一次感受到那些忠义之士竟是如此的可恶而又可恨,他不止一次地希望当初领豫州牧的是他的兄长,马超马孟起。
因为作为一名年少时在洛阳长大的马家人,他见识过洛阳当年的繁华与文化,习得也是礼仪之道,性格中更有西凉人的豪杰气概,这种性格铸就了他在某些事情的处理方法上有些偏执……近乎于傻。
对敢于为了袁氏刺杀他的人,但凡被活捉的……他竟然一个都没有处死,甚至专门在汝南郡沈亭建起一座牢狱,专门关押他们。
马岱对这些人心里其实升不起仇恨,更多的是一种……敬佩。
在袁氏覆灭的十余个年头后,这些几近苍老的男人们仍旧仇视着马氏子弟,甚至前赴后继,兄终弟及,父死子继……这难道不值得敬佩?
可在身边追随的这些老凉人中,他无法找到关于忠义的答案。
老凉州人对忠义的理解大多构建在生活的变化,而并非礼义的坚持……如果马氏在今日覆灭,所有的凉州人大概都会在天下掀起一场疯狂的复仇热潮,但这绝不会因为是马氏在统治他们,而是因为凉王马越为他们带来了美好的生活。如果马氏不在了,这种生活便会消失不见,乃至令他们重新回到缺兵短甲的贫困中去。
所以他们会复仇。
像中原的仁义之士所奉行的忠,是那种‘你是我主家,所以你死了,我会为你复仇,如果我没有成功我的儿子会继续拿起我遗落的刀剑,直至复仇成功。’这是一种近乎于单纯的忠义。
凉州人则更实际一点儿,或许这种复仇的效果是一样的,但作为一名凉州人,马岱很清楚这中间不同的是什么。
因为他没有体会过,中原人的那种忠义。
就像在他还年少的那个时代,他的大伯镇守凉州为护羌校尉,韩遂的叛军如火如荼数次兵临榆谷,那时候马腾就总将一句话挂在嘴边。
他说,‘凉州叛军顺风仗百战百胜,但一旦遇到大的挫折,就破胆了。’
因为只有凉州人才能在凉州这块土地上战胜凉州人,哪怕是并州军或是白马军也不行,高原的气候不是他们能够适应的,至于中原精兵,那是什么?能吃吗?
如果凉州人败在凉州人手下,他们多半会服气,然后放弃为主家报仇甚至会加入敌人……因为胜利在他们的头脑里往往意味着更好地生活。三十年前这块土地还奉行着烧杀抢掠,你不能强求他们信奉什么强者为尊之外的事情。
正因如此,马岱这个伪州牧才会除了联结大氏豪强之外最多的时间都放在沈亭狱里,他无法像他的叔父一般对这些忠义之士痛下杀手。
人与人是不同的,如果是孟起兄长领了豫州牧,马岱有充分的证据会相信兄长会让豫州叛贼的血染红颍水禹水两条河流……但他,不行。
因为他是马岱啊。
沈亭狱称不上是一座牢狱,如果一定要将这里当作牢狱的话,这里无疑是全天下对待囚犯最好的牢狱。
通常牢狱是一日一顿的伙食,而在这里,马州牧亲自下令一日三餐,就像凉州最精锐的军队伙食一般……这里没有凶狠的狱霸也没有可畏的狱卒,有的只是九百多名左右侍奉的僮仆。
甚至于,这里的犯人们还根据自己的喜好拥有诸如笔墨纸砚、鼓瑟琵琶一类的生活用品。
如果排除掉外面那三座常驻五百覆甲军的大营,这简直就是一座人间天堂。
所有人都觉得马岱这样做非常危险,就连马越都在沈亭狱建立之初接连传信希望马岱停下这个危险的想法……哪里会有人建立一座关押九百多名士人游侠的牢狱,没有囚室而像富丽堂皇的官邸一般还未每个人安排小厮?
除了囚禁了他们的自由,不让他们与外界接触之外,囚犯的生活甚至比外面还好上几分。
但在马岱一掼坚持下,马越也没有言辞激烈地说什么……仅仅是命鲍出再领五千覆甲军驻入豫州。
因为马越读出了马岱背后的心酸,一个凉州人,一个马氏子孙,独自在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豫州生活,尽管他娶了妻生了子,但那是一种怎样的危险?马越不清楚,但劈柴武士传回的密信告诉了他……豫州牧建起一座沈亭狱用以关押刺杀他之后被逮捕的刺客。
足足有九百余人,这还不算那些已经死在覆甲军强弓劲弩之下的敌人。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马某知道,诸位尽是中原忠义之士,马某本与尔等无怨无仇,但诸君欲将马某除之而后快。”马岱点着头,坐在沈亭狱中搭起的高台上对台下一众囚犯说着,“但马某不会杀害你们,即便知道如果有一天你们离开这里,仍旧会攥着刀剑来杀我,我依然不会杀害你们……这不单单是因为冤冤相报何时了,这更是因为马某不愿让自己的手上沾染到忠义之血。”
台下的囚犯曾经各有身份,即便在这座别开生面的沈亭狱中他们许多人仍旧维持着原本的神火,甚至很多人每日操习武艺,身体还健壮了些。
不过马岱用这样一种另类的方式豢养着他们,或许他们仍旧对马氏充满仇恨,但对于台上这位豫州牧,并没有曾经那么多的杀意。
“你们许多人刺杀马某是因为马氏与袁氏的血海深仇,这的确是深仇大恨。袁本初使人阴杀我的弟弟,不及弱冠的弟弟死在强弩之下,弩矢穿胸而过。后来袁氏因叔父的复仇而灭族……接着你们来刺杀我。这里是袁氏故地,你们许多人都是袁氏一族的门生故吏,所以我不怪你们。”
“但是我曾听人说过,秦灭六国为大势所趋,而秦二世为高祖诛灭亦因其不道!”马岱奉手而言,“诸君曾受过袁氏恩惠,因而为袁氏效死,还以忠义。而马某以德报怨,以忠义奉诸君,在下不求诸位以忠义报在下,只求……莫要以怨报德,否则,马某何辜?”
第六十章 波及天下
马岱的以德报怨获得了巨大的效果,他的帐下多了许多豫州本土的才学之士为他效力。
沈亭狱,就是一座千里马骨。
而袁氏的影响,也在一定程度上在豫州被消除到了近三十年来最弱的时刻。
但是豫州,可不单单仅仅有个袁氏,还有沛国曹氏、夏后氏呢。掌控朝廷的曹公一封家书传至豫州,一时间沛国便再度变得门庭若市。谁会拒绝当朝丞相的邀请?
甘宁的兵马驱赶至徐州进驻琅琊国西北方,此时凉国在徐州北部部署的兵马已经超过四万,不过现在这种程度的兵马已经无法对徐州百姓再产生什么大的影响了……因为早在矛盾爆发之初,徐州百姓走的走逃的逃,就算最后的不打算背井离乡也加入到糜氏的旗下。
徐州糜氏,在此次纷争中是公认的中立势力,对于臧霸与凉国、凉国与江东的纷争一概不会参与;当然,与之相对的是三方势力皆表示只要徐氏不出兵,他们也不会对徐氏造成什么困扰。
如果能少一个实力强劲的敌人,何乐而不为?
糜氏僮客数万,家资过亿,即便在天下也是排得上号的一流大豪强,何况近些年无论哪个势力,都是有些精装重甲流落民间……因此糜氏的势力事实上比整个徐州的兵力还要强,所欠缺的不过是没有猛将率领罢了。
谁会愿意招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夏日的徐州显得日光静好,只有那些聒噪的蝉没完没了地鸣叫着,东海的风向着西面的岸吹拂而过,空气的温度一直不算太高,但困居营地的人们的心却显得有些躁动。
“公明叔父,为何父亲下令不得驻军徐州?如今的形势哪怕咱们占领徐州全境都没有谁能够阻拦!”马擎的口气中透着一丝狂傲,“区区一个琅琊国才不到十万户百姓,我们的兵马已经超过四万,而州界那边的泰山郡还有超过十万的青州军整装待发,只要您一声令下,凉国的好儿郎便会占领这个州域……要不,咱们打吧?”
马擎不是喜好杀戮与死亡,他只是想家了。
他不像他的父亲马越,断断续续在中原生活了十余年之久,已经很难再感受到想家的感觉。
他从小都在凉州长大,陪伴他的始终是草原与戈壁,这里闻不见大漠吹来的风……他耐不住在琅琊国的寂寞。
这一支凉**队已经在这里驻扎了整整一个年头了。
马擎想念极了家里的那些叔父,也想姜维,也想杨香……最主要是他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但他的父亲与众位叔父好像对此没有丝毫着急。
记忆中那些亲近的脸庞成了一张张带着墨迹却没有感情的书信,在许多个午夜梦回他枕着手臂躺在行营的空地上望着天下之东的天空,带着思念入眠。
刘坏前些日子托人给他送来一柄锋利至极的战刀,那是所有人都没见过的锋锐,曾经被誉为神兵利器的大凉弧刀在对拼中甚至无法扛住一击便在刃口上崩出豁口。刘坏在信里说这是出自凉国新的铸造工艺,运用蒸汽的力量制造出的新型精钢刀。
杨阿总会给他断断续续地送来一些关于劈柴武士四下收集的东西,大多是存在于天下却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当然,在其中也有他最亲爱的阿姐,杨香的最近的消息。
杨香自幼时身体便不好,先天便生着病,后来一方面请名医医治,另一方面则由那些沙场猛将来锻炼杨香,使其强身健体……而在前年,也就是马擎随军出陇关的那一年,陇都举行医匠大典,来自天下的名医都为凉国的小公主杨香医治身体。
前些日子的信件里,阿若叔父的语气轻松了许多,香姐已经无甚大碍了。
长久的行伍生涯会把人逼疯,许多随军的凉国将士都在徐州纳妾、或是娶妻,许多行动早的人如今身边都多了孩子。
徐州琅琊国成了他们第二个家。
而在这里,马擎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新朋友,琅琊国阳都城的诸葛氏长子诸葛诞是有名的才学之士,与周游国内各地的马擎相交过密;琅琊地的寒士承宫,是这边有名的品格高尚的人,也被马擎奉以上卿之礼亲待。
承宫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曾在一片荒地耕种,一年过去麦田熟了,荒地的主人却来认领田地,承宫没有一句辩解就将田地归还主人。
后来暂领琅琊郡太守的徐晃听说了这件事,便要赏赐承宫,其人不慕虚名也不取财物避去,这才引起了马擎的兴趣,当即四处寻他,终日与他谈论天下大势……承宫不懂什么天下大事,也从不瞎说,看待事物都以自己道德上的见解来说,倒也有自己的理解。
至于诸葛诞,则是真正的才学之士,虽然年轻却家学渊源,很受马擎仰仗。
“怎么,这就耐不住了?”太守府里的徐晃笑了笑,拉着马擎在一边坐下,同时命人给他身边的董钝,诸葛诞与承宫看座,这才对马擎说道:“你以为我们驻军在这里是为了将徐州划在凉国治下吗?”
马擎闻言一愣,就连诸葛诞都愣住了,徐州物产丰富,邻近东海有渔盐之利,兼得矿山众多,并有良田千里……难不成凉国却看不上这块土地?
“请叔父示下。”
徐晃笑了,对四个青年人说道:“徐州以东临海,以南则是大江,我凉**力雄厚,论及江东,如何?”
马擎自豪的看向诸葛诞,笑道:“江东之兵员尽出吴会,其人多操习弓箭而不识战术,唯独扬州丹阳广出精兵,算是士卒悍勇。然我凉国雄踞北面,凉并本就精兵猛将辈出之地,更得青冀户口百万,单单以士卒勇猛,江东便已落了下成。何况我凉国之刀攻无不克,凉国之甲坚硬无敌,江东无法与我等抗衡。”
诸葛诞看马擎一个劲儿地自吹自擂,轻笑一声,但作为一名徐州人他已经想到徐晃将要说些什么,不能让凉国太过轻视了徐州这块土地,旋即拱手说道:“然江东之民皆善水性,若论及江东战船,是天下一等一的精锐,若以水军轮之,则凉国兵将多出北方不习水战,此亦为江东虎踞二十年之缘由,因而将军可广募徐州之兵,赶制战船之江东死战,只需与其水军僵持,伺机将凉国强兵运至吴会,则江东可一战而定!”
“公休说得不错,但凉王对此事有着其他的看法。”徐晃笑着说道:“今江东三面皆以被围困,北有徐州,西北荆州,西面益州,则将其三面环围,其无法得到更多的土地,则必将限制其发展。若我等取徐州而越江海,是以己之短处攻人之长,何况即便攻上吴会,江东霸王故地,民皆言战,一时间气势如虹,若不胜……则丧失良机。”
“因而我不取徐州,江东亦需这块土地,不日便会越江而上,与我部在徐州开战,倒时其取广陵,而我据琅琊,战场无非于下邳等地展开……时日一久,便可将其再攻回江东,到时挫其锐气,再取胜便容易的多。”
四名青年皆露出了然的神色,诸葛诞还想再说什么,便听到府外有快马求见,穿着凉国轻兵制式甲胄的军士快步奔上前来,看了马擎身后的几人一言,这才对徐晃说道:“将军,广陵急报。”
徐晃一下便振奋精神,对报信骑卒摆手说道:“无妨,这便说吧。”
“诺!”骑卒叉手应诺,旋即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拱手递给徐晃说道:“将军,广陵劈柴武士急报,江畔敌军水寨大举征调船只、整顿兵马,似要越江取广陵而战!”
徐晃一目十行地看过书信,猛地将信件拍在几案上带着笑意喝道:“来得好!传令全军,备战!”
骑卒奔驰而出,徐晃起身对马擎说道:“殿下,江东军上钩了,我部大军不日便可与江东兵马会战与徐州,还请速速下去整备吧。”
建安十五年夏,江东由孙坚亲自领军三万,于长江口征调战船,十八座水寨进出,大批兵马直上广陵。被称作小霸王的孙策亦领战船千余,统兵数万于吴会启程,七月登陆广陵东部。而在二将之后,江东仍旧在源源不断地赶制战船,欲将更多的兵马运送至徐州以南,孙氏吞并徐州之心,昭然若揭。
而琅琊国的凉国兵马也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向南推进,屯于青州泰山郡的青凉武卒也在第一时间整理武备,准备随时增援徐州战场。
战火再一次于徐州展开,这是自黄巾起义之后最大规模的南北会战,双方投入兵员在战端未开之际便已将近十八万兵马。
一时间,徐州吏民人心惶惶,起先那些向凉国叫嚣的各地豪强纷纷息声,皆欲外迁以求自保。而在天下的另一边,朝廷也在整顿兵马,荆州口岸刘备看着自己新练的水军沾沾自喜,益州牧刘璋咬紧了牙关,幽州牧刘和大手一挥,十万乌桓入关塞……这将是一场波及天下的大战!
第六十一章 无愧于心
幽州是个与凉州带着几分相似的地方,哪怕地缘不同、思想不同,这两个州域相同的是都随时受到威胁。
是故生于忧患,因而民风剽悍。
谁脑门儿上悬着把刀,都会飞快地成长吧?
现幽州牧刘和少雄才而无大略,但接着先父刘虞的老本,对乌桓人与落难鲜卑人提倡怀柔的那一套,倒也将幽州治理的井井有条。
但刘和的心思不仅仅如此,朝廷发诏书围剿公孙氏的冀州大战,刘和自认是自己的十万胡骑在塞外拖出了公孙瓒主力,因此他有着更大的野心。
冀州和幽州,一个地广人足,一个兵马强悍。当今天下形势,刘和很清楚最少要拿到两块州域才有争霸天下的本钱……汉室江山,哪里轮得到曹马孙外姓来坐?
结果公孙瓒的头颅却在冀州战场上被马越的凉国兵马抢了先,听说还是布下了堂堂之阵连败黑山军与白马骑,脑袋直接被送到了洛都。
最后留给刘和的,只有一个近乎于威胁的公孙续,偏偏还要好生关照着。
那公孙余孽完全就是马越放在自己身边的威胁,使他幽州牧威严扫地,竟要看护杀复仇人的儿子,这是何样的道理?
但是战争是没有道理的,当时的情况是一个不对,只要让马越师出有名,囤聚在冀州的精锐覆甲骑便会挟着大胜之威杀入幽州……刘和敢吭气吗?
刘和说到底也是个人物,竟当真没有冲动,短暂的认怂之后竟真的将公孙续安置在原先的州牧府中,除了有上百护卫看着,其余待遇与州牧一般无二;就连刘和自己治政都不过在渔阳郡的太守府,幽州百姓见得最多的便是一身麻布衣的刘使君行走在各地体察民情。
而在云淡风轻的外表下,除了总领幽州兵马的阎柔,没人知道州牧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的是怎样的疯狂!
招兵买马,整顿军械!
为此阎柔已经深入塞北数次,协调那些乌桓部落内迁,甚至专门训练出一支使用汉家的兵甲的鲜卑流浪武士!
而今,幽州已有二十万雄兵,可侵吞天下!
体察民情细致入微的刘和,实际上卧薪尝胆时刻等待着天下有变……夺回原本属于他的冀州!
而现在,天下有变的机会来了,随着江东主导的南北争霸一开,虎踞边塞而在中原名声不显的刘和也迎来了江东的使节。
乔装打扮穿过凉国重重边防重镇的鲁肃与刘和密谈十余日,定下了不日反攻凉国的计划。
刘和要的是冀州,而令人意外的是江东人此次竟不要黄河以北一丝一毫的土地,刘和也是乐见其成……更重要的是,鲁肃透露出此次非但江东、幽州,就连益州人与朝廷,甚至还有荆州都已达成协议,要在同时瓜分凉州。
这也是给他信心的地方,刘和曾见到过凉国的精锐,那是一支强大到让手握十万兵马的他升不起一丝反抗心思的军队。
但如果整个天下都来反抗凉国,胜败……似乎已不需要太多考虑。
冀州,就要重新回来刘氏子孙的手中了!
这一日幽州风气,正是秋风萧瑟之时,刘和秘传各郡将军入渔阳,于渔阳搭起点将台。
凉风猎猎,却吹不散刘和澎湃的心潮。
“冀州本应是幽州名下,诸将聚集于吾帐下也是为了给先父复仇,先父在时对诸部的仁德,我等无以为报!”刘和着一身将袍,英姿飒爽,立在帅台上朗声喝道:“而今凉国无道,以其勇武诈力轻取数州,并联天下……然其疆土虽广,兵甲虽盛,却难敌诸侯联手。因此我决意于凉国争夺冀州,势必斩其伪牧,重铸我汉家江山……来人,带公孙余孽!”
激昂的战鼓声响起,震得幽州诸将热血沸腾,击败凉国……那是一种怎样的荣耀?
失魂落魄的公孙续被押了上来,持着阔背环刀的阎柔一言不发看着刀斧手将其按倒在地,随着刘和一声令下,锋锐的环刀当头斩下,一颗好大头颅迎空而起,鲜红的血液浸透战旗。
“幽州军听令,即日起出征冀州,毫不留情,杀尽凉**!”
凶悍的幽州军鱼贯而出,背后插着令旗的幽州传令骑马蹄踏遍每一个乡间小道,征募每一名敢战之士,纷纷向着帅旗所在方向集结。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击溃凉军,争夺冀州!
……
刘璋目光阴郁地在心腹择选出的死士中环视着,手指拈着下颌的胡须,歪着脑袋打量着这些模样各异的人。
这些人有的是农人打扮,有人像商贾一样,还有的则是士子衣冠……总之,每一个看着像是能以一当百的猛士。
但是州从事黄权却对此极为推崇,拱手说道:“使君莫要小看了他们,须知杀人需无形,若战阵对搏,他们未必是对手,但若论到杀人……难道使君觉得您都看不出他们是刺客,那匹夫便能看出了吗?”
“这样……真的能行吗?”
刘璋有些拿不定主意,说实话他真的不是什么胆大包天的人物,对他而言即便马越想要益州,那便真的给他也没什么关系,左右自己在凉王心里只怕也没什么重要地位,还不至于因为顾忌而阴杀了。
不过这种种传言,也让他心里不甘死站在马越这条快翻的船上。
那么多人都要反凉王,听说甚至有追随他起家的老砥柱都要反了,难道自己这一介外牧,要跟到死吗?
这不合适啊!
不过刘璋也没打定主意要帮助江东,尽管他收了江东的财货,却也不打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跳出去给江东人当出头做鸟打了去。
不如……就坐山观虎斗吧,无论谁输谁赢,都与益州无甚关系?
不过他不插手凉国与江东的矛盾归不插手,他还是有些自己的利益在的,因此他要派遣刺客,去杀一个人。
汉中太守,张鲁!
常言道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刘璋与张鲁的仇恨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调和了,前番张鲁归顺凉国,仍领汉中太守,刘璋也无法说上什么,但如今天下有变……这一次他要先发制人。
若是江东得势,杀个张鲁根本算不上什么事情。
若是凉王常胜,至多他在后面跟着起兵当一次马前卒,想来以凉王的心胸,也是能揭过的。
张鲁活着,终归是个大隐患啊!
其实刘璋心里,还是有些偏向马越的,毕竟江东人此前与益州的战争险些毁了他的宗庙,凉国帮他打退了孙坚不说,还以董卓为帅,亲领兵马常驻白帝,眨眼便使得益州这块天府之国成了凉国腹地……就差化剑为犁了!
而且凉王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便是不插手益州内政,甚至就连需要粮草时都用均价来置换,他刘璋要是不感激,还是人吗?
先父刘焉时也不过是益州牧,到了如今自己这会儿,也不过是守住这个名位罢了。
若在将来的战争中,自己能起到些许作用,帮凉王取了这天下?就算是进位成都王,也不是不能想象的事情吧?
他老子对汉室就谈不上多少忠心,到了他这会儿,给他带来一切都并不是刘氏的姓与血脉,而是实实在在的益州牧啊!
若江东人得了天下,依照前番不商谈直接强取的德行……进位封王?能给他留一太守安享晚年的可能都不大。
无论怎么看,都是帮凉王来得更合适啊!
但说到底,刘璋知道自己手里的力量是几斤几两,就算凉国董卓一部,若想吞并益州都易如反掌,更别说去衡量江东人的力量了。
“这样,既然死士是你黄公衡安排的,这件事情就交予你来做,无比让我看到张鲁的人头才能安心。”刘璋摆手,将张松、法正招到身侧,对他们说道:“我欲密信告知凉王防备江东,你二人觉得如何是好?”
“密信告知凉王?”张松是绝对不同意的,连忙摆手说道:“使君您可要想清楚,这事情一旦做了便无法回头,若教江东人知晓,胜败两难之际……使君性命不保啊!”
就连法正都认为刘璋此时最该做的就是不多嘴,慢慢看着双方角力,等形势明朗再做打算。
刘璋还在犹豫,忽见堂下立出须发斑白之老将,严颜拱手说道:“使君,严某不知胜败之论,更不屑于墙草之计……而丈夫生于天地间当无愧于心,前番江东大举进犯,若无凉王,只怕我州早已生灵涂炭,此时凉王几欲落难,使君焉能不救?”
无愧于心!
刘璋不再犹豫了,咬牙露出几分狠色,对法正说道:“孝直为我篆书,不盖官印,署名小兄季玉,以私友口吻告知凉王殿下小心身边亲信砥柱及江东人,至于天下诸侯眼下还不知如何,便不提了…”
深吸了两口气,刘璋紧紧攥住法正的手说道:“千万切记,此信不经驿置、不走驰道,由府上亲信着轻装送往凉王府,务必送达凉王手中。”
说完这些,刘璋只觉浑身汗毛乍起,头皮发麻,仰头摊在榻上望着成都牧府玄色的天花长叹口气。
凉王殿下,能不能撑过这一劫,就看您的了……刘季玉无愧于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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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拉开序幕
幽州兵马陡然间大举进犯冀州,令关羽防不胜防,也教天下为之震动。
这真是造化弄人,谁能想到当年面对凉国强盛兵威甚至连公孙瓒的头颅都不敢讨要的幽州长公子刘和居然也有如此豪气的一天呢?
二十万大军未至,呼唤群雄讨伐马越的檄文先到,乘着幽州快马的骑士在最快的速度将檄文像雪花一般传至各地。
令英雄错愕,豪杰惊诧。
人常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年一怒而兴兵报父仇的刘和在数年卧薪尝胆后率先挑起了天下对凉州人的愤怒。
这是为了报复这些年被凉州人所支配的恐惧。
刘和驻军塞北,以迅雷之势占领了冀州北部的长城,庞大的兵员优势将驻守在长城的凉**队打得节节败退!
凉国兵甲也锐也坚,但那是兵甲不是机甲,常驻长城的一万兵马分散各地不说,又哪里能够阻挡二十倍于己的幽州乌桓冲击。
马越过早地革新了兵装铠甲的坏处在这时完全体现出来,在幽州霸主的支持下,汉人锋锐的兵器与坚固的铠甲一样被装备在外族勇士的身上……弱小的外族兵马与强汉军士的差距被无限缩小。
缩小到钢制与铁制的区别。
镇守冀州的凉国大将关云长在第一时间得到长城失守的消息,一时间冀州上下为之震怒,随之一场幽冀大战为之爆发。
将兵马战略上报陇都自是不表,关羽坐镇邺城,先锋将关平统兵三万开赴北疆,老将阎行挂帅携大军五万直冲涿郡,誓要一战而擒贼。
可凉国的危机绝非仅此而已。
江东人的阴谋诡计在此时终于凸显,在凉王马越将关注点放在科技上的时候,江东人从未停下策反各地诸侯一同进攻凉国的步伐,而随着幽州牧刘和斩公孙续而起兵的消息,终于在整个天下范围爆发。
贾诩曾言,计谋就像烈酒,酝酿的时间越久,封盖揭开的一刻便越香醇。
河南尹爆发出一场浩大的流贼起义,兵锋直指朝廷,统兵之人自号召虎将军,起人马三万连败夏侯兄弟统御的南北二军,抢夺军械洗劫粮草,差一点便攻破洛阳都城。
随后,在朝廷征调各方兵马的诏令下被夏侯惇、夏侯渊,于禁等将的兵马驱赶至弘农地界,兵临潼关。
潼关,将军府。
老将华雄两鬓苍白,这个曾经凶悍无比的关西汉子如今成了一个体态雄浑的老者,与人接洽常常面带笑容,只有行进间微跛的腿与满身的伤疤仿佛还在像世人标榜着他曾经的勇武。
当年雄兵入洛真如虎的华雄,如今成了膝下儿孙满堂的华将军。
唯一不同的是,自并州易旗之始,他便始终是凉国镇守东疆潼关的最高将领,没有之一。
他在这座关口上消耗的光阴甚至比早年董公门下征战还久。
十余年过去了,如今华氏成了三辅的大族,弘农王刘辩做了他的女婿,而他的独子也成为三辅大姓张氏的女婿。
“父亲,半个时辰前朝廷探马于潼关下喊话,传书给您。”华雄的独子华野,模样体魄像极了华雄年轻时的模样,威武高大,凶猛异常,华氏一族血脉里生撕虎豹的勇武在他的身上表现地淋漓尽致。威武的汉子拱手在华雄面前跪坐,探手将书信递上,说道:“那股河南尹叛贼离潼关已不过五十里,后面有汉廷的追击兵马。”
华雄将书信拿在手中粗略地看了一遍,行文之间颇为浮华,言语间对凉国兵势甚是推崇,潼关老将朗声笑道:“不过是像借我凉国之手将叛贼除去罢了,汉廷已不堪至如此了吗?你怎么说?”
“孩儿在城头让他们滚蛋。”华野嘴角带着豪放的笑意,仿佛辱骂朝廷兵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对华雄说道:“若叛贼胆敢入潼关三十里,孩儿自会将之扫平!”
华雄笑着微微颔首,摆手说道:“你做得对,就算是朝廷兵马来了,也要毫不犹豫的击溃他们!”
“野儿你要记住,凉王殿下与董公的尊严,就是华氏一族必须要守护的东西,为此,即便丢掉性命都没有关系。”华雄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道:“没有殿下与董公,就没有今日的三辅华氏!”
“诺!”华野猛地抱拳应诺,尽管他只在早年间远远地见过凉王一面,但也并不影响他的心里早已根深蒂固地打下凉王的烙印,起身拱手说道:“父亲,那孩儿便去整备兵马了,叛军敢入三十里,孩儿便亲自将其击溃!”
……
马越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从益州成都不远千里奔行至陇的青年骑卒,通常一个这样身份低微的人是无法得到自己召见的。
不过面前这个年轻人有所不同。
叹了口气,马越攥紧了手中署名小兄季玉的书信,对满身伤痕的青年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年轻人单骑快马绕过重重边防,又在陇都的王府门前跪了整整两天,除了面见凉王之外只字不提,被陇都的巡城凉骑抓去大狱严刑拷打,直至昏死过去都只有一句要面见凉王。
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只得上报马越,当马越见到这个已经快要被折磨地不成人形的青年时,他这才用无力的双手撕开内里的贴身短袍,递出一份蜀锦写就的书信。
只在那一刻,马越便知道,他一定是刘璋的人。
只是马越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刘璋会写一样一封署名遮遮掩掩的书信,而心中直言也颇有闪烁其词,明里暗里言说他的身边有人想要取自己性命,却又不写明白究竟是谁。甚至连从何处听来的消息都道不明……单凭这样一封书信,马越如何能信?
“在下……蜀中从事之子黄崇,父讳黄公衡,拜见凉王殿下。”
这是黄权的儿子!
马越对益州的官吏战将如数家珍,刘璋身边得力从事有二人,一为张松,二为黄权,此二人都为具名之士。
如果刘璋派遣黄权的亲子来送这封书信,这已经充分表明了对此事的重视。
马越没有再说对此事的怀疑,只是命人给黄崇请来陇都最好的医匠来医治伤势,自己则命人召见程立、姜维及顾雍崔均入府。
尽管程立已垂垂老矣,姜维尚且年轻,但如果陇都内部出现了问题,这三位先后掌管劈柴院与供职国相府的智谋之士定然能够帮他做些什么。
而且这几个人,是马越可以绝对信任的……摊子铺的越大,倒是越难像从前那般得心应手了。
有些人是亲信砥柱,有些人是后来慕名投奔,有些人则是降将,再有的可能本身就是别方诸侯的部署。
“先生以为此事如何?”
刘璋的密信铺开了在几人面前传阅,看过书信之后几人皆是默然不语,程立紧皱着眉头,苍老的脸令人看着有些辛酸。
走出东阿是他正直壮年,誓要助马越走一条海内清平的路,只是谁能想到……这条路竟是要用一生来走。
这是凉国这个以马越为首的政治军事集团首次将矛头指向己方,人与人之间原本亲密无间的信任被一封书信搅得千疮百孔。
程立瞪着眼睛没有说话,提笔蘸墨在纸上写就几个大字。
‘一荣俱荣’、‘相安无事’、‘狼子野心’、‘手握大权’。
马越看着纸上的十六个字,明白了自己应当朝着什么方向思考。
旋即点头,将纸张投入火盆,吩咐劈柴院密切关注近来凉州各地领兵者的动向,随后将自己一个人关在王府之中。
坐在富丽堂皇的王榻之上,看着空无一人的恢弘殿堂,马越此时只觉内心倍感孤独。
立国立名,安身立命。
当坐在这个地方成为天下半壁的真正统治者,马越在意的是他身边真正可以亲如兄弟的人却越来越少了。
权力与**,让曾经真挚的感情变得不再单纯,有时他也会担心那些曾经追随自己并肩作战的老兄弟和蔼的面孔下是否也在午夜梦回希望自己死于非命?
但他也很清楚,这样的消息可能是真,也可能是假。
前些时候江东人贿赂董卓的事情他也都清楚,如果江东连董卓这样的凉国元帅都敢贿赂,只怕各地的小诸侯更是难辞其咎。
真正让他感到担心的,是眼下表面的平静之下隐藏着究竟是何样的暗潮涌动?
在他的面前有一副象征着天下的地图,那是他凭着自己记忆与大汉曾经的地域画出整个亚洲的地图。
在这之中,代表天下各州诸侯的名字赫然起上,有些人的名字被墨迹所遮盖,如袁绍、袁术、公孙瓒……有些人的名字被其他所代替,如刘焉下面的张鲁与刘焉,而有些人的名字……
依然是那么刺眼。
孙文台,刘玄德,曹孟德!
马越感觉自己面前正在逐渐拉开一副大幕,大幕之后,是这个天下共同为自己上演的一场世纪大戏。
他有一种预感,这将是自己戎马三十年最大的危机。
也就是他此生达成平定天下这个理想的最大契机!
第六十三章 具装铁骑
刘和的二十万幽州强兵驻扎在冀州长城,再不向南寸进,致使关平督帅的兵马也只能于常山郡驻防。
他们要野战,只有野战才能依靠最小的伤亡来换取最大的战果。
盲目进攻长城,只会给军士带来死亡的灾祸。
然而刘和出幽州凶悍无比,占领了长城之后却显得后劲不足,不再向南威胁……这让坐镇邺城的关羽察觉到一丝糟糕的信息。
刘和在等,他在等什么?
正当关羽疑惑时,江东兵马进逼徐州的消息传了过来。
这时候就算关羽再迟钝也明白过来,刘和等的是天下有变,他们早在战争开始之前便定下了计划,要联合攻打凉国。
徐州是一块无主之地,无论凉国还是江东,一旦战争在这块土地展开,后续兵马都需要有持续不断的力量才能压制对方。
而徐晃的后方,就是青州与冀州。
刘和的二十万兵马,为的便是拖住关羽的冀州军让他不敢轻动,以使江东军在徐州战场上取得足够的战果。
敌人要从各方面削弱凉国,关羽很清楚。
但事实上无论刘和是否参与这场战役,关羽都没有将冀州军士调向徐州战场的打算。
在关羽的心目中,凉国最大的敌人并非是徐州的孙坚,或许江东能够对凉国造成足够的打击,但令关羽感到忧心的一直都是朝廷。
也只有暧昧不清的朝廷。
尽管凉国上层大多数人对朝廷掉以轻心,认为朝廷的力量已经被削弱至数百年汉室江山最弱的时刻,但关羽一直觉得朝廷会在最关键的时刻扯凉国的后腿!
别人不知朝廷的实力,坐镇冀州的关云长对此可是清清楚楚。
屯驻洛阳近五万兵马便不说了,朝廷的重要意义是库府藏着充足的军备,那是能够将三十万民夫武装起来的充足军备,丝毫不亚于凉国。更何况还有兖州,丞相曹操的兖州还有超过五万的兵力。而这五万强兵因为地缘随时能够向凉国控制的豫州、冀州、青州、徐州四地发难。
偏偏陇都还不打算与曹操撕破脸面。
因为一旦与朝廷撕破脸,凉国十余年来积攒的民心将会受到重创。
所以,哪怕北方敌军大兵压境,关羽都没有下令手中最精锐的凉王覆甲军向北进发……反而命万宁领兵八万屯驻在冀州南部的魏郡,表面上兵指徐州战场为了随时增援徐晃。
实际上,关羽对万宁的命令只有一条,那便是盯紧朝廷的动向,一旦出现变故立即兵下河内郡,进逼河南尹,切断司隶与兖州的一切联系。
对幽州刘和那个小辈儿,关羽实在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二十万大军进入冀州,他老巢幽州还能剩下多少人马?二十万兵马虽重,但他断定刘和不敢全军压入冀州,至少徐州战场没有分出胜负时不敢……若他投鼠忌器,关平可不会有丝毫手软。
刘和手下除了那个阎柔之外皆是籍籍无名之将,曾经被公孙瓒打得整个幽冀乱窜,最后甚至逃到鲜卑人的地盘去避难,对他们的实力关羽是非常怀疑的。
就冲他们在刘虞麾下打出十万败于公孙瓒千余人马的战绩……关羽很期待这一仗能让关平得到足够的战功,到时一门两侯爷,岂不快哉?
……
关羽像一名深山老林中的猎人般引弓搭箭瞄准洛阳,殊不知洛都朝廷早在先前便已经对凉国下手了……第一手,就从潼关开始!
所谓的洛阳兵乱仅仅是曹操麾下的几名将军唱的独角戏罢了。
一年前曹操便命张辽在司州及兖州各地征募兵员,为不引起凉国的怀疑,这些兵员没有正规军的编制,而是皆由朝廷的军侯屯长率领,在洛都近畿淮泗之间以群盗的形式保存实力。
如今天下有变,张辽振臂一呼便成为麾下三万兵马的将军,自号召虎,冲击洛阳。
这当然不是冲击洛阳,而是为了领取他们的辎重与军械。
洛阳坚城之外的南北二军前番时候刚刚以调换损坏军械的名义撤换了可供五万大军取用的兵甲,夏侯惇夏侯渊兄弟对此事自是知晓,当两军接战不过片刻便以守护京畿大事为由撤入城池,兵甲辎重,甚至粮草都成了无主之物,任由叛军抢夺。
这一切,就在皇帝面前悄然发生,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只以为叛军势大,就连南北二军骁勇善战的将军都无法抵抗。
接着,参加朝议的丞相曹操大为震怒,当下命夏侯惇、夏侯渊督帅南北二军,于禁统兵万余追击叛军。另一方面他又命典韦、许褚、于禁等人前往兖州募兵,以洛阳单凭南北二军难以守护周全为由,大兴招兵买马之事。
张辽督帅着兵马分作数路,命一亲信率五千兵马压至潼关近畿,甚至都不用他去挑战,潼关的大门直接洞开,身负玄红甲胄的兵马便已鱼贯而出。
潼关城下列阵的兵马之中旌旗猎猎,当头一个华字飘扬。
看着那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张辽在潼关以南的山坡上眯起了眼睛,心头一喜。
“华……可是华雄?”紧紧攥着掌中长刀,张辽在山坡上冷静地传令道:“潼关守将华将军是个没脑子的武夫,看他阵型不过八千上下人马,稍后若前军不敌便再压三千人上去,刚刚好取得优势即可……张某要的是潼关守军尽出,尔等可明白?”
张辽根本没打算亲自下场与华雄一较高下,华雄的勇名曾经并州军中谁人不知?当初董卓与丁原抢夺并州时不少人都吃过华雄的苦头……若在平时,他还有真有心与华雄下场战上一场。
但是现在?
张文远身上可担负着更重要的使命啊!
攻取潼关,趁此机会改变朝廷被凉国封锁的现状!
司州这大片土地,谁夺取了潼关,便意味着谁有着统治三辅的能力,如果能将凉国兵马逼回陇关……朝廷就是此次南北大战最大的赢家!
张辽的五千前军见到潼关奔出的兵马,猛地阵型乱了起来,有人向后撤有人向前走,远远望去好似一盘散沙。
张辽想的错了,潼关城下领军之人并非华雄,而是他的独子华野,虽说继承了他老爹肌肉长进脑子里的身板儿,但他到底也是凉国上层贵胄将军之子,尤其作为董卓的亲信,在凉国更受亲待。
华野将军可是陇都书院建成第一批学员,与关平、万宁、王双为同舍生,战阵上的东西,丝毫不比任何同龄人差。
仅仅一眼,华野便看出敌人这批乱军是装模作样的诱敌之策。
当下,华野一手持着凉国新铸的长刀,另一只手撒开缰绳背身对着潼关摇摆数下。
城上观战的华雄皱起眉头,儿子这个手势分明是说敌军有伏兵,要他在稍后再派兵马出关!
不过他的儿子太自信了,骄傲的像是战场上的主宰,打手势都不顾城上有没有回应,当下便双腿一夹马腹,五千凉**顿时散开阵型,状若疯虎地向着前方装备着汉军制式甲胄的‘叛军’冲了上去。
华野才不管什么叛军还是汉军,在他的观念中整个天下都是凉王的,所谓的皇帝不过是个仰仗凉王鼻息生存的小角色,胆敢驱兵入潼关之下,就是找死!
在凉国,华野这样思想的年轻人不在少数,不可避免的有一些人的确心怀汉室的同时为凉王效力,但抱有这样想法的人也不过是墙头草罢了。
真要到了凉王与皇帝一分生死的时候……他们偏向的必然是衣食父母。
要想被人信服,需要拿出等同的实力啊!
朝廷自己的信使连三辅都到不了,这还能叫朝廷吗?
两军相距二百步,华野一马当先率领凉国铁骑发起冲锋,撕开敌军的步卒阵线。
放在十年前,这样的战法就是找死,但是如今不同了,全副具装的骑兵好像战场上奔跑的要塞一般成了步卒的噩梦,何况在这种数目相等的战争中,步卒硬抗骑兵就是个笑话!
从前的骑兵大多在步卒后面,在步卒接战时绕到敌军侧翼发动冲锋,或是在远处以骑射本事侵扰敌军阵型,直至敌军溃逃,再依靠极高的机动性斩杀敌军。
但是现在,在凉国全面的具装骑兵策略之下,任何敢于阻挡凉州大马的敌人都只有被具装骑践踏的一条宿命!
凉国的马铠,对这个时代的长矛有太多的克制性了。
马当胸以两片锻钢相连接,凸出将近七寸,形成一个棱角,长矛戳在上面只能偏移向两侧,根本无法伤及骏马的身体,何况在这个棱形的当胸内里还有一块精锻钢板保护者骏马的胸膛……凉国的具装骑兵只能被铠甲压得不断奔跑之下自己累死。
几乎没有可能死在敌人的枪矛之下。
经过再一次的鼓风机改良,尽管还没有完全弄出蒸汽机,但凉国的锻铁技术再一次提升,锻炉的温度更高,锻造出的铠甲也更加坚固,兵刃也更加锋利。
当见两军距离二百步,那些奔跑速度相对缓慢的骑兵发动冲锋,张辽才意识到自己失算了!
同等兵力之下,自己新募不过投入半年正规军训练的兵马如何能打得过这样一支由怪物组成的军队?
第六十四章 难解难分
杀人,如刈麦。
那些被张辽在这一年前征募的司州壮丁即便拥有了洛都库府中的南北二军的制式兵甲,在面对凉国强兵时,仍旧不堪一击。
成片的部下倒下,凉国大马撞入步卒阵型中便是一片人仰,杀入骑兵阵线便是一片马翻。
在洛阳的骑兵,最优秀的马甲也不过是相当于凉国十年前的覆甲轻骑。原因无他,洛阳没有优秀的马种。
曾经强盛的大汉有无数的军马场,但这些马场多数都在凉州,少数在幽州……司州的土地最为肥沃,用来养马那是脑子坏掉了,上好的肥沃土地就应该去种粮食啊!
这也就造成了当皇帝与马越决裂,朝廷再无优秀的骏马可供乘骑,那些低矮的劣马根本无法承载重量惊人的骑兵重甲,何况还有数量更重的马铠呢。
反观凉国马越,从开始凉州时代便掌握了以山丹军马场在内的三座大型马场,而后也不断地开辟新马场为自己服务,在马玩开疆辟土夺取西域之后更是在凉州养起了大宛马,那可是汉武时代被称为天马的存在……至如今,三河马只在冀州、青州等地的凉国骑兵身下服役,凉并之间的凉王骑都已尽数换上了载重量大,身骨强劲,耐力优秀的大宛马。
就连凉国的普通骑兵都已经骑上大宛与凉州马的混种骏马,各项体能都提升了一大截。
张辽在这个时候才突然惊觉,或许丞相趁此机会反攻凉国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但时局已经如此,他也没有办法了……在更远的东边方圆百里内已经部署了超过六万的大汉兵马,这个时候他说收手不干了?
张文远人微言轻,只怕还没有如此大的能力。
若非曹丞相此事想到还有自己这号人物在手,只怕张文远还是那个从并州转投曹操的校尉呢!
这一次出手不但关系到汉室今后的荣誉,曹丞相在天下的威名,也他妈切切实实地关系到张辽今后能否在朝廷站稳脚跟,坐实了这个将军名号啊!
这是他张文远的立命之战!
胜,便加官进爵!
败,便无法翻身!
所以他必须要赢!
眼睁睁看着敌军帅旗在数千之众的兵马掩护下杀入战场,具装铁骑撕开步卒的缺口,直冲本阵。
随后步卒以屯结成尖锐的锋矢,一道道深深地扎入骑兵撕开的缺口中,飞快地收割着性命。
硬木大弩投射出成片成片的弩矢,巨大的劲力使箭矢在空中划出一道几近直线的轨迹,准确地命中两翼的敌军。
这支从潼关中杀出来的军队简直不是人,他们在张辽眼中像极了一个个择人而食的野兽,疯狂地杀戮着他亲手募得的军士。
精锐!
这一定是凉国屯驻在潼关的精锐,否则怎会拥有这般可比拟虎豹,不,甚至还超过虎豹骑的实力?
张辽的脸上阴晴不定,攥着长刀的手猝然握紧,片刻之后又稍有松懈,不过转身又再度握紧。
揪心!
这是张辽从军三十载头一次遇到这样难做决定的时刻。
他应该全军压上吞掉凉国这支部署在潼关的精锐吗?
就在张辽决心难下之时,华野已经血染战铠,擎着一杆长刀在‘叛军’中杀个痛快!
还有比这更痛快的事情吗?你知道暗地里还有更多的敌人,但他们很害怕你,不敢冒头,而你就这样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将敌军阵型杀个对穿,甚至能够腾出手来擦拭飞溅上覆面甲的血液。
一边倒的屠杀中,华野擎刀定住坐骑,歪头看向南面。
先前那汉军骑卒曾来传话,河南地出了数万叛军,攻破洛阳南北二军抢夺辎重军械,随后被大军一路追赶至此……潼关的北面是黄河,那里除了岸边人高的蓬草之外什么都没有,附近唯一能藏人的地方,便只有十余里外南面的绵延群山脚下了。
华野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人藏在那边偷偷看着自己这里的战况。
尽管他很清楚,就算有人在那里,人的目力也无法看清楚自己的动作,但他还是忍不住向着南方扬起长刀。
狰狞可怖的面甲下,是他勾起的嘴角。
队正、屯长、军侯,凉**中八成中下级军官皆由在书院学习过新式战法的军户充任,这使得战阵中将领的使命变得轻松许多,他们只需要提出作战时的大方向建议即可。
真正的实行,而在于那些军侯屯长,就像如今的战场一般,五六十人形成一个整体各自为战,甚至都不需要变阵,因为最小的阵型单位不再精确到个人,而是他们这一个整体。
一个个锋利的阵型就好似切割机上的一个个小的锯齿,撕咬着,旋转着,将每一名搅入其中的敌军撕成碎片!
张辽终于下定决心了,打!
奔跑在林间的士卒飞快地传达命令,有两个五千规模的军阵在群山脚下一左一右地整装待发,张辽却按下了最后杀入战场的命令。
他在等,等战场上那一支兵马士气崩溃,等他们不由自主地向东边撤去,等凉国兵马展开追击,步卒与骑兵分散的那一刻……就是他的人马杀入战场的时候!
对抗这样的兵马,即便使用超过他们三倍的兵力,张辽都不敢保证自己能赢,但如果是他们被分割,被包围,那无疑会令他们的士气降低到最低!
战斗持续的时间甚至不到半柱香,战场已经向东偏移了将近三里路。
一边是穷追猛打,一边是且战且退,眨眼间已经在地上留下了上千具尸体,人心开始涣散了……后军的兵马只能看着前面原本黑压压的人群渐渐变的稀疏,最后甚至能够看清楚那些狰狞屠夫般的具装铁骑。
他们终于没了士气。
这支兵马坚持的时间不短,从接战到士气崩溃,他们损失了超过两成的兵力才开始溃败,这在战场上已经是属于比较高昂的士气了。
通常情况下只要损失超过一成,而敌人又越战越勇,统兵将领便不会再让士兵进行这种无意义的消耗战,一定会果断地选择撤退。
这支兵马能坚持这么长时间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他们在等,他们在等将军下令,援军到来。
可这个时候,就算是再愚钝的将领也该知道不会有援军了,他们必须向着来时的路撤退了。
战损是呈几何倍上升的,开始双方兵力相等,但一方损失一成,而另一方毫发无损,就变成五千打四千五了。战场上的优势越扩越大,劣势也会越来越明显。
而撤退的命令,也从来都不是那么好下达的,战损超过两成时传令撤退,若断后的将领足够勇猛精悍,遏制住敌军的追击,或许会多损失一成的兵马。
若断后将领心有余力不足,多半断后的兵马便会被残杀殆尽或投降敌军……若断后将领无能,或好似黄巾军一般根本不知断后为何物,八成的兵马经过溃退时敌军的追击,至多能剩下四成。
但凡有一点儿能够获胜的可能,将领是不会愿意下令撤退的。
到底是朝廷出来的将领,留下近千军士断后之后,立即带着抽身而出的两千余部属头也不回地向东面溃逃。
数百骑兵,千余步卒,来的趾高气昂,逃得灰头土脸。
但华野不会就这样放过他们!
凶猛的潼关守军在敌军出现溃逃的当时便下令铁骑追击,步卒则纷纷包围而上,将敌军留下断后的军士快速合围,迅速地瓦解敌军的战斗意志。
奔驰的华野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有近万步之遥的潼关城池,深深地吸了口气,满口血腥气息下令追逐敌军,绞杀敌军。
同时,华野的心里也在不停地追问,他都有些急不可待了……他很清楚自己只能再追出三千步距离,若超出了这个距离,敌军将有可能从南面杀出来,到时自己虽然能够逃脱,麾下的步卒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那些隐藏在山林间的敌人,怎么还不出来?
难道我华野做的还不够绝吗?
他在以身诱敌,华野很清楚自己的父亲如今就在潼关城头关注着附近的动向,而潼关紧闭的每一道城门之后也一定有整军待阵的凉国精锐,等待着出征的号令。
这个时候,比的就是谁更能沉得住气!
三千步……两千步……一千步……
华野的呼吸粗重了,他的脸上已经不再像先前那么轻松,浑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他不能再向前走了!
但是敌军还没有一丝一毫地动作!
“传我将令,再追击……一千步!”
周围奔驰的具装铁骑冲锋的速度明显慢了起来,华野已经准备好随时传令率阵向左迂回至潼关城下。
而隔着十余里外的山麓旁,张辽立在石头上站定,目光炯炯地看着这支与步卒分离将近四千步的骑兵,尽管脸上面无表情,可紧攥着的双拳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
“再向前追击,再追,追……”张辽的眼中盯着的不是华野心中距潼关一万五千步距离,而是要再远一点儿。眼看着华野已经快要超过那条只在他眼中划出的线,整支兵马在这个距离看上去仅仅是地平线外的一条黑线,张辽紧攥的拳头忽然松开,扭头指着前方向身旁的传令兵喝道:“就是现在!传我将令,给我杀!”
第六十五章 战争泥沼
震天的喊杀声在南方山脉中响起,华野甚至都没有去听那些声音,兵马向前追击时他这个主将的眼睛始终盯着南方的山脚。
就在山脚下的密林突然惊起大片飞鸟,滚滚烟尘透过树林升起时,他便已经勒住缰绳,向左右传令道:“迂回,迂回,南边有大批敌人!”
这是真的生死一线,对他们这种规模的兵马来说,一旦越界,便多半要完。
如果是像他们的敌人一般还停留在黄巾之乱时汉军水平的兵员素质,离潼关的安全距离便只有九千步,超过九千步便是接战时潼关大军齐出也很难救下他们的性命。
而对他们来说,这个距离便可以远一些,但也不能过分。
哪怕是统领着两千凉王具装骑,两千重卒一千轻卒的华野,也不敢在这个安全距离上太过狂妄。
即便具装铁骑再强悍,但他们也只是人不是神,甚至具装铁骑与重步卒也有自己的缺点……在这样的战场上长途奔行就等于死亡。
一旦人困马乏,等待他们的宿命便必将是死亡。
不过还好!
华野暗自攥紧了拳头,终究还是将敌军引诱出来了!
南面的山林中此刻突出大队兵马,大体上能够看出是两阵兵马,一支在东、一支在西,相隔着近五里距离,刚好在华野的骑兵置于中间,左右包抄上来。
华野铁胄中的眉头一皱,这个时机与兵马部署就能体现出敌军将领的能力……是个高手!
两支兵马冲出密林的位置不可谓不刁钻!左路那股兵马直指北岸快速行进,目的便是阻断他向西撤退的后路,而东边右路的兵马才是真正的杀手锏,正冲着他的部署冲锋而来。
这是无论如何都不想让自己回到潼关的意思啊!
“来得好!”华野轻喝一声,转头高呼道:“步卒三阵分散,将重弩护在中间,阻击敌军,铁骑兵跟我来,冲碎敌军阵线!”
华氏父子的兵马中有不少凉州本土的羌人和并州塞北的胡人,他们都是天生的骑手!随着华野高呼,口中纷纷打着奇怪呼哨的异族铁骑兵追随主将呼啸而出!
华野的目标,便是西边阻路的那数千穿戴全套洛阳少府造汉军甲胄的兵马最坚固的阵线。
正面突破!
凉国的重甲铁骑早在十年前便不再畏惧手持长矛的步兵阵线,而如今的具装铁骑更胜一筹,在华野的率领下甚至要正面突破成群结队的步兵阵线!
汉帝国的正规军装备,一直以来便是专门为对抗骑兵而设置的。
无论是用来斩马腿、切碎青铜甲胄的环首刀,还是超过一丈的步矛、铁戈战戟,统统都是为了对抗北方强大的游牧民族。
如果这个世界的战场上只有步卒,那人人都只需要持一柄短剑,就能达到杀敌效率的目的,何必还需要弄出这么多可怕的兵器呢?
山岗之上的张辽稳操胜券的脸上带着狂热,甚至鼻息都早已粗重地好似牛喘,只要这两路兵马将这支凉国‘最精锐的铁骑兵’包围,就算付出超过六千的伤亡也值得了!
那扇紧闭的潼关城门,也要开了吧?
整个战场的关注点都在旷野上那超过万人厮杀的战场,而张辽在此前便已经派出将近五千敢死步卒,向着潼关最南端的城墙摸了过去,依靠着丛林的掩护,他们很有可能在潼关城门洞开,守兵营救将军时成功爬上城墙……到时候即便数万守军出城,在这块旷野上难道会是朝廷兵马的对手?
曹丞相的部署可不仅仅只有自己这三万人马,不过五十里的位置,夏侯兄弟、于禁也统领着大队人马等待着这边的信号,只要潼关一下,这场战争朝廷便胜了!
突然,张辽狂热的脸上一僵,眼睛瞪大了看着战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看到了什么?
那不足三千之数的骑兵竟要从正面向着五千之阵的步卒冲锋?
难道华雄疯了吗?
那是重重叠叠的五千柄丈五长矛,即便凉国骑兵凶猛如虎,难道就不怕死吗?
这是多么的愚蠢!
但张辽没有嘲笑,他只是静静地将自己的兜鍪拆了下来夹在腋下,用悲悯的目光看着那支奋勇冲锋的骑兵。
面对重重枪阵而不畏,哪怕他们像这样用好似送死的战法冲向坚固的步卒阵型,张辽也不会去嘲笑他们,决然赴死,是一名武人最大的美德。
张辽认为自己找到凉国在马越的带领下纵横决荡的原因了……这是一支直面生死的勇士!
真正的武人!
能与他们作战,是同为武人的张文远的荣耀!
张辽已经准备好下山亲自参与这场战斗了……即便他是将军了,也不能抹杀掉他张辽也是一名武人的事实。
但是紧接着,战场上出现了令他愕然的一幕。
张辽看着那支骑兵飞快地散开,以背后负着的大弩在距离步兵阵百步的距离仰天投射,至少有两千支箭矢分散着落在步卒阵型的两翼,驱使步兵阵型变得更加密集,接着……直直地撞了上去!
人仰马翻,是用来形容摧枯拉朽的乱战中双方人马混乱的词语,可现在……人仰的多,马翻的少!
“怎么……怎么可能!”
张辽眼睁睁地看着那支将近三千之数的骑兵扎入步兵阵型,锋锐的撕开第一道阵线,凡是被撞击到的步卒纷纷飞起落下,马上的铁骑兵枪出如龙,眨眼间便去势不止地杀入第二道阵线。
“这一定是凉国的战甲坚固,但马力有尽时,在第二道防线必将令尔等饮恨!”
他现在已经不想什么武人的荣耀了,很显然他低估了这支兵马的战力。
骑兵冲破第一道阵线也就罢了,后面还有三重防线足够阻挡他们,那两千多个步卒竟然散做三个小阵型,面对东边冲杀而出的朝廷兵马且战且退地向天空抛射箭矢,如果是步弓手也就罢了,他们中间可隔了至少两百步的距离,就连持着大弩的步卒也在抛射,而且……他们上弦好快!
张辽不知道的是,凉国无论步弩还是骑弩,都已经运用上小型绞盘上矢,尽管弩的劲力有所减小,却使步卒在为蹶张弩上弦时解放双腿与腰上的力量,能够做到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移动射击。
两相比较,射出射程不相上下的弩矢,汉军的蹶张弩需要半躺在地上用全身的力量上弦才能射击,而凉国步卒却能够做到一边小跑着一面上弦转头射击……这速度在张辽眼中当然很快!
毕竟,他这个距离是看不到两军是如何上弦的,只能见到成片的箭矢在空中划出淡淡的线。
这群步卒,架势不太像逃命啊!
张辽只是没有跟凉**队交过手,但就战阵上的经验而言早已是一名老将了。无论是平兖州贼寇还是击破河内的叛贼,甚至还有黑山军大闹洛阳时也有参战,算上曾经在并州与鲜卑人、凉州人的战事,说是沙场宿将也不为过,但是今天与潼关守军的作战,让张辽颠覆了许多曾经关于战场的认知。
用于追击的骑兵能够从正面践踏步卒吗?
强弩手能够在追击过程中且战且退还击吗?
五千人在平原不依靠地形能够击溃三倍敌人吗?
张辽紧紧皱着眉头,这只是潼关,是潼关!不是陇都好吗?
步卒的第二层防线被踏破了,不过让张辽感到心安的是那支凉国骑兵终于出现了伤亡情况,这让他长长地出了口气。
只要骑兵陷入步兵阵型,失去了机动力的骑兵只是待宰的羔羊罢了,甲胄再厚,总有地方是保护不到的。
同时,凉国铁骑的伤亡也让张辽找回了一点信心,说到底……自己的战术部署是没错的,只是因为双方的信息不对等,低估了敌人罢了。
只要两个大阵的兵马接下来对敌人形成合围之势,便总会胜利的,哪怕时间用的多一些。
不,是三个阵型!
先前溃退的那部仅剩三千余的步骑阵也已经再度整兵,在见到援军之后义无反顾地回头杀了过去。
三个数百人组成的凉国步卒阵型且战且退,凭着步弩强弓持续对汉军步卒造成伤亡,慢慢地即向义无反顾钻入汉军步阵的骑兵汇合,中军在距离骑兵三百步时收起大弩,紧随骑兵撕开的阵线扎了进去,而两侧两个步卒阵型而绕过疯狂的厮杀战场,位于两翼改变目标,向汉军阻路的那支步卒大阵倾泻着箭矢。
汉军出现了恐慌,本以为己方能够将敌军包围,然而噩耗却一个接一个地在他们心中爆发,先是骑兵践踏前方阵线,直杀入阵中。随后竟然无法阻住骑兵的冲锋。
战局在这些汉军步卒眼中可不想张辽看着那么清楚,他们看不见后面追逐而来的汉军大阵,只知道前方兵马遭到敌军铁骑兵的践踏而损失惨重,而两侧又出现了不断抛射箭矢的凉国步卒……他们被包围了!
张辽紧紧攥住拳头,内心的声音几乎要嘶吼出来,你们可千万不要追击两侧的步卒啊!
后方的援军马上就至,如果在这个时候阻路的步卒散开,那中军势必被凉国铁骑践踏而过,后方步卒也无法形成合围,到时候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凉国兵马扬长而去!
张辽的眼睛紧紧盯着身陷阵中的那杆凉国大纛,只要大纛还在,就说明镇守潼关的将军被拖在汉军步卒的泥沼中无法脱身!
“围住他,围住他!”
第六十六章 兵临关下
仿佛上苍听到张辽内心的呼唤,那支阻挡凉国铁骑的汉军尽管形势极为艰难,却始终没有停止与凉国铁骑在战阵中的角力。
尽管两翼的步卒一直在面临被凉国步卒射杀的沮丧局势,但他们没有放弃一丝一毫的努力,誓要将凉**队拖死在这个地方。
华野已经杀红了眼,扬着长刀再一次劈斩,尽管右臂都已经有些发酸。
他的父亲在董公门下效力时便一直担任先锋将,直至并州易旗归属凉国之下,他的父亲身上的每一条伤疤与每一个功勋,都是实打实地在每一个战场的第一线拼杀出来。
他的成长伴随了太多父亲的光环,因为他是董仲颖门下第一战将的儿子。
因此华野也名正言顺地将自己视作父亲旗下的第一战将,儿子长大了,便不再需要父亲高举斩刀奋战在最凶险的战场上!
这些事情,儿子能行!
年迈的华雄总说,什么是战将?身先士卒,即便面临最危难,最焦灼的战事,你也不能退缩一步!
只要将令还在,你就要扬着刀杀光目力所及的每一名敌人,人可以被万刀加身而死,但心底里的那股气不能散!
当华野的手臂几乎脱力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当初只是个校尉的华雄教他如何在战场上运刀时说过的话。
就算是最勇武的男人在战场上也有脱力的时候,但只要心口的那股气不散,就能勇往直前地拼杀至最后一刻,迎来胜利!
那股气,就是战意!
若一个男人没了战意,眨眼就会死于非命。
“你是华雄的儿子,将来也会是最凶悍的先锋将,因此你必须时刻保证带着高昂的战意拼杀下去。”那时的华雄身骨强健,一条胳膊甚至要比华野的大腿都粗,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说道:“你以为先锋将不重要吗?爹告诉你,如果先锋将都没有战意,那整个战斗在开始时便已经输了,因为你在战场的最前端,你不够勇武,后面的军士哪里还敢上?”
所以,华野在战场上从不回头。
他不管身后有多少部下,也不管部下的身后又有多少追兵。只要他还挥得动刀,他就会一往无前地拼杀下去,直至杀光眼前的所有敌军,或是被敌人残忍地杀死。
在他看来,这两个结果都是一样的。
无论胜利还是死亡,他都不需要再去挥舞沉重的斩刀……这便是先锋将的宿命!
“敌军战意已溃,跟我杀啊!”
汗水顺着沉重的兜鍪向下滴着,尽管挥舞长刀已经让华野感到力不从心,但他沙哑的嗓音呐喊出的声音仍旧响彻战场……他始终铭记着,后面的部下会看自己怎么做。
只要自己还没倒下,就算是最艰难的战事也有胜利的一刻!
华野深陷泥潭,潼关城楼上的华雄心中更是焦躁,两手死死地扣着城跺向东眺望。
在那纷乱的战场上,他的儿子正在为了凉王殿下的荣耀而拼杀着,而他这个父亲便只能在城头上观察着局势,什么都做不了。
华野是将军,华雄是潼关的守将……这是为何乱世中拼杀出来的将门子承父业的情况并不多见的原因。即便是将门,也会将亲子调到袍泽老将麾下……这太残忍了。
华雄也在等,他必须等这股叛军拿出最后的底牌,必胜的把握才能将潼关三座城门打开,兵马齐出一举击溃敌军。
如果敌军没有动作,那他便只能等下去。
他们父子都清楚敌军有数万之众,而潼关守军不过两万,一旦城门失守便很难在巷战中取胜。
华雄还坐得住,哪怕看着独子奋战让他的心里如同万蚁噬咬,可这个关西的老男人还坐得住!
“华兄,到底什么时候出征!”伴着噔噔噔铠甲碰撞声,跨着腰刀的老将胡轸登上城头,在下面整顿兵马的他早就坐不住了,好儿郎都在下面呆了快半个时辰了,谁还坐得住啊!
华雄刚一回头,便见到胡轸指着远方的战场有些结巴地问道:“侄儿在战阵中?”
华雄默然地点头,对胡轸说道:“敌军未出全力,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再等下去你儿子就回不来了!”胡轸胡子尽数发白,性情却犹像年轻时般暴烈,指着战场说道:“那他娘得多少人?一万?两万?侄子就五千人怎么打?”
说着,胡轸便已经带着两名亲兵转身而走,口中还骂道:“你他娘是潼关守军,老子可不是,我带本部人马去帮他!”
胡轸的本部亲兵只有两千不到,其实胡轸也是粗中有细并不像他表面那么莽撞,这个时候镇守潼关是大任,若叫流贼抢去关卡才是大事。所以华雄身在其中不由己他也能理解,但他没事,他可以去救援华野。
“胡文才!你想清楚,你要出去可就还是老规矩!”华雄在城跺旁对胡轸的背影大声喊着,眼底里带着厮杀汉从未流露出的感动。“华某不会开门的!”
守将有守将的规矩,若敌人有追兵吊在后面,守将是不能开城门的。
因为开了城门便关不上了!
胡轸摆了摆手,他才不在乎这些东西,他出去是杀敌的,可是为了让敌人把自己打得抱头鼠窜再回来逃命……若那种情况出现,他胡轸宁可与敌军死战。
老将军可丢不起那人!
胡轸下城向着关内列阵的亲信一招手,一面翻身上马一面说道:“调集部署跟我出征。”
跃马扬刀对把守城门的守军喝道:“开门,老子带人把你们少将军救回来!”
潼关正中的城门轰然打开,呼啸而出的凉国轻骑奔驰而出,直冲前方战场。
此时,华野距离潼关城下还有七千步距离,他的凉国骑兵已经伤亡惨重,不少铁骑兵都被汉军的制式枪矛打落马下,生生被践踏而死。
因为铁骑兵沉重的装备,接连不断的冲锋杀敌让无论他们无论人马都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就在这时,他们见到远方潼关城下终于杀出一剽人马,临近干涸的身体又纷纷再度生出一股力气,气势如虹地向西杀去。
他们五千兵马所能做的已经尽力了,奋战中斩杀了超过四千敌军,这还是在面临超过己方三倍敌军的前提下……这已经是丰功伟绩了!
如果他们有八千人,就敢再战一次!
南面山岗的张辽猛地发现潼关再出援军时心中也是一松,终于出来了!
“按捺不住了吗?传我将令,告诉潼关南面林中的伏兵随时观察敌军情况,当大军压至潼关下两千步时开始登城!”整场战斗,张辽只有在这时才终于扬眉吐气,指着另一部校尉说道:“统帅五千人马向北出击,绕过战场与中军并进,进攻潼关北部城门!”
敌军先看到的一定是北面的人马,当关内向北调集兵马时,大概也正是汉军追杀至潼关城下两千步的距离,张辽对这一切算得了然于胸,他就要打这么一个调兵的时间差,轻取潼关南门,到时候杀入关中,可就由不得凉国兵马了。
他要的就是守关将领手忙脚乱,到时候出征的凉国兵马也快到城下,北面有敌人攻城,南面有敌人偷城,无论他顾及哪个,总要失去一些……而凉国失去的,就是张辽得到的!
“传令东面的夏侯将军,张某在潼关中至多拖上四个时辰,让他们驱兵速至!”
胡轸的部下尽数凉国轻骑,马速要远远超过具装铁骑,快速接近战场便纷纷以手弩、强弓向敌军迂回射击,一时间本就在华野步骑攻击下摇摇欲坠的步卒阵型当即崩溃,为首的华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杀穿了阵型,大批凉国铁骑冲杀出来。
随后,后面的步卒继续扩大战果,竟完全破坏掉了汉军的堵杀。
“侄子,你先向后撤,后面的战斗交给叔父!”胡轸隔着百步向华野呐喊,生怕这小子犯轴再转头杀回去,高声呼喝着指挥轻骑且战且退。凉国轻骑的箭矢不断向后抛射着。
胡轸并不看好这样的战斗,即便有他这两千生力军,他们仍旧未必是敌军的对手……敌人太多了!
“多谢叔父来援!”
华野也不多说,当即传令步卒围绕重骑阵缓缓后撤,顺便以强弩压制敌军的追击。
这个时候华野回过头,才知道刚才究竟有多少敌人在追逐着自己……妈的,先前杀溃的兵马都回来了,此时正远远吊在后面扛着兵器追呢!
胡轸正打算再挺近兵马扩大一下战果,为华野的步卒争取一些时间,突然看到南面山下成片的密林中再度杀出大队人马,当即亡魂大冒,急忙对华野喝道:“快撤,直接撤向城门,他妈的晚了可就回不去了!”
胡轸当然会害怕,他的部下可不是铁骑兵,扛不住那么多的长矛利剑……只要这群步卒冲上来,他的轻骑转眼就会被人海所淹没。
转眼,在华雄担心的目光中,他看到自己的儿子单骑向着城下本来,胯下铁骑几乎要被累死,不断地催马。
华雄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华野还是经历的战阵较少,一下子便被吓住了,当即便打算命人开城门放人进来。
突然间,他见到儿子的战马居然因疲惫而被压垮,华野战马失蹄猛地厥翻在地,连兜鍪都摔落在地,但华野连兵器都没拿,继续披头散发地向城门跑了过来。
这时,他才看清独子向着南方指着的手指与脸上的焦急与恐惧神色。
“爹,不要开门,调兵防御南北!南面有敌军偷城,偷城!”
第六十七章 并州叛将
“爹,不要开门,调兵防御南北!南面有敌军偷城,偷城!”
华雄这时才清楚地知道,他的儿子早就成长为一名真正的武士了。
那一路的狼奔冢突,为的不是逃命,而是要让他清楚潼关目前所面临的敌情。
潼关南门有将近五千人抄林间小道攀山,在山岳与城墙中间以巨木搭出一条路来,直冲潼关南端城墙。
而在另一面的潼关北门,也有五千余步卒扛着云梯奔向坚固的潼关城墙……最要紧的是,就在城下,他的独子与数俞六千的疲敝之卒正等待着自己开门放入关内。
在他们的身后,是在旷野上绵延不绝的叛军兵马……他怎能开门?
无论是谁,即便是马越当面,这都是个艰难的选择。
每个人面临这种情况,都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如果是马越亲自镇守潼关,城下的是关羽、甘宁、马玩、董卓等人其中之一,他会毫不犹豫地冒着丢失潼关的风险来开城门。
但如果是马擎,他或许就不会开城。
同样的问题在华雄面前横绝着两条路,他该如何选择?
华野没有给父亲做出选择的机会,几乎在立在城下的瞬间,他便已经对自己及追随而出的兵马之命运做下了决定。
昂着头颅望着城上,华野深深地看了一眼苍老的华雄,嘶吼道:“父亲,中门交给孩儿来防守!您将南北二门守备住即可!”
转过身,赤手空拳的华野对正向城门逃窜的凉国兵马喝道:“凉国兵将听令,据城门结阵,死守潼关!”
这个时候,凉国的兵将就算再愚钝,哪里还会不清楚他们将要面临的何样的艰难险阻……潼关门下一时间只有大凉男儿粗重的喘息声与铠甲碰撞的金石之音。
他们是一伙穷途末路的疲敝之师,华野已经清楚自己要面对的绝对不是什么司州叛军!
哪个叛军能在战略上有如此强的运筹能力?
造成如今的危局,也只能说是他们父子咎由自取……华雄与华野在这场战斗中的战术上将西凉猛将高超的战力表现的淋漓尽致。
试问天底下能够在旷野上不依靠地形以不到一成的战损歼灭相当于己方全员的敌军,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华野做到了!
但这场战斗,事实上是他们输了。
因为双方所求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华野率军出关,为的是引出敌军大部,一次又一次地给敌人创造再押上一点部队便能获胜的假象。从而达到他想要尽量多地歼灭这支叛军的目的。
但是无论他还是华雄,都没有想到敌人的目的是攻取潼关!
谁他妈能想到一伙不过三万人的叛军,吃了包天够胆竟然敢打司州第一雄关的主意?
在战略上,他们差了太多。
“他妈的,老子真回不去了?”
胡轸在路上一个镫里藏身捡起华野遗落在地上的长刀,尽管年迈身手却仍旧矫健非常,一路奔至潼关城下将长刀插在华野面前的土地上,环顾着四周战场的局势大口喘着粗气。
他也没想到,自己一时热血出关营救华野,居然真一语成谶,回不去潼关了……这种时候,除非守将不想要脑袋了,不然谁敢开城?
作为沙场宿将,胡轸很清楚身后追击的那些穿着汉军甲胄的叛军可都等着守将开城呢,只要城门开启,他们就绝不会让城门再关上。
“叔父,让你的人下马吧,布弓弩阵阻击敌军……这是一场艰难的战斗。”
华野提起深深扎在泥土里的长刀,向阵前走去。
他是先锋将,越是艰难的时刻,越要让身后的部属看到他活跃在战场上的身影。
很快,胡轸的轻骑纷纷下马,驱赶着马匹在城下布下阵脚,疲惫的步卒将剩余的箭矢放在一起,抽出腰间的弧刀在阵前列阵……长途的射击让弓手的手臂无法再继续射击,此时的他们只能依靠坚固的甲胄在阵前布下人墙,做足抵御敌军冲击的架势。
凉国上弦速度较慢的大弩在这个时候体现出优越性,最优秀的弓手能在持续的战斗中拉弓射击三十六或七十二次,那是弓手携带一到两个基数的箭矢。
而凉国的弩手,能持续射击超过一百五十次!
因为更省力。
黑压压的敌军不再奔跑,由步卒组成的大阵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近,尽管速度慢了下来,但重重的兵阵与长矛令人更感到畏惧。
恐惧的气息,在凉**阵中弥漫。
目力所及的地方,全是敌军锋利的兵器,这本身就已经足够恐惧。但更令他们担忧的是,他们的身后不是令人安心的友军……而是冰冷的城门与坚固的城墙。
他们已经退无可退了!
战斗最先在潼关南端城墙爆发。
险要的山脊最近的地方离潼关城墙只有一丈距离,一根根巨木搭在山脊与城墙上,穿着汉军甲胄的军士便通过这么一条危险的木道鱼贯而上,登上潼关的城头!
这个地方刚好是潼关中门位置的视觉死角,尽管华雄得到了华野在城下的通报,但还是晚了一步,当他的守军冲向南端城墙时,敌军也都纷纷冲向城头。
城门楼上站岗的士卒在第一时间展开反击,城头架设的大床弩向敌军借力攀登的圆木死命射击,八尺长的弩矢带着绞索钉在圆木上,随后一群凉**士使力拉动绞索!
轰隆声中,一根巨大的圆木带着风雷之势从山脊滚落,砸翻攀登的十余名叛军,也使得上面好几名军士失足落下。
但这远远不够,床弩也被绞索拽地四分五裂,追随圆木一同坠下城头。
而攀登速度快的敌军,已经扬刀挺矛冲了上来。
只要抢到城门楼,便能打开潼关的南大门……扛上一两个时辰,这座最坚固的城关便会易主。
只不过,华雄可不会让敌人如此轻易地破关,他付出了独子孤立无援的代价,可不是为了让这些司州的流浪汉在大凉的土地上随意地去攻城略地。
“凉国儿郎们,举起你们的斧头,砍翻他们,每一个!”
苍老、沙哑的嗓音,就像一柄用钝了的钢刀划在骨头上的声音,却振奋每一名凉**士的心。
那是他们的将军!
关南、关北,争斗在这篇平静了数年的土地上蔓延,到处血海翻腾。
华野再一次昂然立在阵前,擎着长刀,挥舞着那面好似门板的巨盾,高呼着,杀敌。
他的嗓子已经无法再支撑他呐喊,手臂已无法再令他的挥击有力,但他仍在战斗。
脱力带来的眩晕感盘旋在脑中,面前那些挥舞兵器的红海从未停下,他觉得自己或许要死在城下了。
可他一步都不退,他身边的军士们撤换了一次又一次,只有他还立在阵前,脚步好似深深地扎了根,再一次挥击。
长刀折断,巨盾还可以挥舞。
巨盾毁了,捡起长戈继续迎敌而上。
他早就看不清什么敌人了,他的眼前只有一片红色。
这不是在杀敌,华野是在与自己战斗!
人潮人海汹涌而上,一次次冲击凉**士的阵型,摇摇欲坠……失去了机动,铁骑没有了冲击力,超过两个时辰的奔驰、突击。
这一切都令这支疲敝之师的身体不足以再继续撑住这场战斗。
可他们的敌人无穷无尽,可他们的主将还站在最前面,士卒就要咬牙挺下去啊!
年轻的凉国汉子脸颊被泪水与血液混成一片,身体已经使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了,头脑发胀,甚至就连敌人的兵器敲击在甲胄上的冲击都已浑然不觉,手臂却还兀自挥舞着断了刃的刀。
有时,挥斩在冲锋的敌人身上,带出大片血液。
有时,挥斩在身前空地的空气中,带着身体倒在地上。
倒下,就再站不起来了。
潼关中门下的这支凉**队,阵型渐渐乱了。
张辽踱马而行,纷乱的战场上每隔几步便有血迹浸透地下,他最后的五千步卒也已经压上前军,可以说是底牌尽出,但对于能否夺下潼关仍然没有十足的把握。
不过至少有一点是好的,那就是敌军主将‘华雄’还未撤入城内。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擒下华雄,威胁开关。
张辽没有忘记,自己目下的身份是……叛军首领。
如果攻打潼关失败,张辽不敢想象自己将会是个什么后果,朝廷是绝对不会在没有潼关的情况下冒雨凉国撕破脸的风险。
恐怕到时候自己就算不是叛军,也会被坐实了说法。
所以必须要上了!
张辽夹紧了马腹,坐骑一路嘶风,身后数十名骑从紧紧相随,前方军士劈涛斩浪一般地向两旁闪去,张辽扬刀直冲潼关中门!
在他身后,那面写着召虎将军的大纛迎风猎猎。
潼关城头,在关北督军的华雄方才稳住了这边的局势,猛然望见叛军阵型中一支英勇无比的骑兵直冲着独子杀去,连忙快步跑到城跺旁皱起眉头。
而这一看,顿时头脑一阵发凉,可了不得!
那前冲的骑将是谁?
擎着云月长刀,头戴兜鍪遮住大半两旁,但那好似弯月的脸型骗不了人……华雄的手紧紧扣着城跺,命部属快速向三辅传令,火速加派援军。
一张脸长得蜡黄,使偃月刀长得也像偃月刀,除了并州叛将张文远还能有谁!
第六十八章 陇都宫议
徐州,广陵郡,海西县。
这里是东海之滨,位于徐州南部与北部相连的狭长地带,以东便是汪洋大海,以南则是孙马双方都不愿攻入的下邳郡。
因为下邳糜氏的兵势与努力调停,在徐州接下来面临的大战中为徐州吏民争取到一块相对和平的地带……大批吏民争相依附,这里是南北混战中唯一一块可能避免战争的乐土。
也是徐州人仅有的天堂。
无论孙马,谁的兵马先攻入徐州,糜氏便会站到战场的另一边。
徐州本土超过三万兵马的大势力,或许单拿出来孙马两边谁都不会在乎,但这个时候,若得三万本土徐州军,无疑会使战争变得明朗。
因此二者谁都不愿与糜氏为敌。
战争刚刚开始,糜氏就成了这场战争中可能的最大赢家。
没人会希望战火烧到家门口,先前主战的徐州大氏豪强在双方兵马入驻徐州之后声望一落千丈,而主和的糜氏则从者云集,逃兵、剑客、游侠、商贾、百姓、士绅,只要糜氏能给一口饭,一把刀,他们便很愿意在下邳遭到攻伐时举着糜氏的旗子而战。
如今徐州的战事,也围绕争夺海西郡而展开。
广陵最大的豪强陈氏父子在江东兵马登陆之初便归附江东,以自家掌控广陵的兵势与威望助江东军北上,因而一路闻风而降,城池纷纷变换颜色,插上江东的红底孙字大旗。
一路,便冲到了海西县。
徐晃早有先见之明,在江东人登岸之初便知道海西将是这场战役前期的关键点,得到海西便能真正在徐州站稳脚跟,因而开始便放出兵马接手徐州北部各郡县防务,亲领兵马直冲海西,竟比江东人早先一步夺下广陵郡海西城池,沿线布防做足了死守之势。
外人以为凉国尽收海西以北,实际上北面的战争才刚刚开始,凉国兵马不过堪堪在沿海之地抢占一条补给线罢了。
东海国,治炎县。凉国世子督帅两千凉王军,三千青凉武卒正奔向城池……自出琅琊国,马擎已归降了赣榆、祝其、利城三地,一路上声威盖世。
不过炎县,不好拿。
此前与凉国起过冲突的骑都尉臧霸在琅琊国兵败后便一路南走炎县,马擎之所以向徐晃请缨亲自来取这座东海国最大的城池,是因为臧霸这个人在这里。
凉国对徐州派兵,凉国在徐州与江东对峙,凉国在徐州与江东开战……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这场战斗的初衷是为裴徽复仇。
那些老将军头脑里装着其他的东西,而他那位王者父亲又似乎并不热衷于复仇这种事。
凉王世子本不至于亲自领兵赴此险境,但他不仅仅是凉国的世子。
他也是个没了大舅舅的外甥。
在徐州,他要做些外甥该做的事。
蜿蜒回环的官道上,五千兵马快步行进着,马擎拭了一下兜鍪下的汗水,对部属问道:“还有多远?”
“回将军,还有四十里至炎县。”凉王骑的校尉想了想,有些恳请地说道:“要不让士卒歇一歇吧,一路走了七十里路,天气热得厉害。”
马擎左右看了看,点头说道:“这里还不能歇,两侧太容易被人袭击了,传令,让士卒再向前十里,小心两侧的敌人,弓弩不下弦。”
“让斥候都把眼睛放亮了,我若是臧霸,定然在我等兵临城下之前设伏打上一仗。”
马擎的兵马不多,但禁不住凉国的声威势大,如果他与臧霸易地而处,一定会避免马擎的影响传达到炎县城内。
否则到时候人心乱了,他就算想驻扎炎县都不敢。
只需传出一句,‘取臧霸首级、开城献降者赏千金,’,这场仗还用打吗?
毕竟现在徐州,最不被看好的便是这些原本盘踞在徐州各地的小诸侯,随着制霸天下南北的两个庞然大物尽数加入到这场战争中,人们脑海中已经不存在什么抵抗之心了。
脑袋活泛的人都在暗地里琢磨,在这场接下来的战争中加入哪一边,才能最大程度上保障自己的利益。
头脑中正想着这些,马擎便见奔马而还得斥候颠簸着呐喊道:“将军,将军,敌军突击前部!”
与此同时,后面也有数骑飞马呐喊道:“将军,后军有敌人追击,正在接战!”
“果然!”
马擎紧握着弧刀猛地抽出,咬牙对部属呐喊道:“扬我大凉国威,杀光他们!”
……
潼关下残阳如血,这片择人而噬的土地在三个时辰里吞没了战斗双方超过八千条鲜活的性命。
但是这样规模的战斗,放眼全天下不算什么。
因为这是一场甚至都还没有呈报至凉王面前的战斗。
无论潼关守将华雄还是凉国各地征伐的大将都将各地爆发战争的情况当作个例。
这个时候各地的战报尚未汇总,路途遥远通讯不便,人们还无法将这场酝酿年余的战事联系到一起。
否则马越早跳起来了。
凉王府的门下吏手中只有关于徐州战场的情况,这些日子不差分毫地转述给凉王。对于冀州,只有短短一句,关将军与幽州贼刘和对峙于塞北长城之下。
徐州的战事旷日持久,冀州的乱军又作势不打,所以它们的战报要发来的快一些,而潼关的战报则因为这场突然爆发的战争,送信人的马蹄子甚至还没跑出三辅呢。
潼关的战事来得太快了。
马越曾纳谏杜畿,在凉国内部推行各地县尊郡守治政的明文规定,细化到对待不同的人不同的事时长官应该如何处事……从前更相近于人治,一个郡的赋税好不好、民心高不高,统统都系于太守一人之肩膀,为官之道有很大的随意性。
但现在的凉国,每个官员上任之初都会抱着一本新编的厚书卷读上月余,随后严格按照章程执行,只要识字一头猪都不会做的太差。
曾有人建议,凉国可根据战争的规律也编撰一部将书,告诉为将者守土应如何,但马越没有同意。
因为战争本身就有很大的随机性,胜败在许多战役中并非定式,常言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治政可以有模范、模板,但若打仗都有了模板,一旦流传出去……敌人就能料到每一步应该怎么走。
实际上打仗在许多时候就像下棋,只想一步的大多都是输家,调兵遣将也是一种类似博弈的手法。
被对手摸清套路,多半就输了。
陇都,凉王宫。
“殿下,倒不若与江东求和共存吧。”
尽管人们早有预料,但当这一场大战的序幕拉开,还是有许多人无法接受。
能够登得上陇都宫议的,都是凉国上层响当当的人物,不过哪怕是他们,也会有人不期待战争。
比如……张机。
所谓医者仁心,张机最看不得的便是生灵涂炭,因此极力避免战争。不过他的建议在凉王宫中只怕是无人在意。
马越在心底自然也不会认可这种说法,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和不得,现在我凉国已占据上风,若被江东人得了徐州,则将会陷入更长久的战争中。”
马越此言一出,自然会得到许多朝臣的附和,下面的杨丰也说道:“眼下幽州对冀州发动战争,环伺而不战,皆因当年未将刘和诛杀,而江东之凭徐将军只怕还是不够,臣请殿下向徐州调派援军。”
一时间,宫议言语纷乱,有要向徐州援军的,有陈说将西域马玩调向南方战场,也有人为董卓请命向东推进。
马越看着自己的宫廷,突然想起当年在洛阳时参加廷议时的感觉……只不过这是他自己的宫殿!
他的宫议成员构成,与当年大汉的皇宫中三公九卿已有很大的差别。
可谓包罗万象。
有刘坏、华佗、张机以匠人之身登殿堂,有张世平商贾之辈,有杨阿若一介亡命游侠,更有将军校尉。
实际上这场宫议只因刘璋那一份私信而起,他想在宫议上问一问官员对这场战争的想法,更想看看有没有向自己提出不够稳妥的建议,他想排查出那个他需要小心的人。
但是目下还没有结果,因而这场宫议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若是为了问军政大事,他更喜欢在殿中私议。
“诸位以为,百姓们想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天下?”马越脸上带着笑,对众臣说道:“百姓想要和平,商贾能自由行商不被束缚与看低、游侠能饮酒作乐、医匠开医馆,救治病患、将军保家卫国太守治政富强。百姓从来都不想要战争。”
“就连诸位将军,其实也不想要战争,孤也不想要战争。”叹了口气,马越说道:“先秦平六国,大一统盖万古,以战而生,以和而止。秦因暴而亡,高祖起兵,建强汉。若没有战争,贫穷好过妻离子散,艰辛好过背井离乡,这谁都知道。”
“世上不存在永远的和平,也不存在无尽的战争。和平无法换来和平,和平换来的是更大的战争,战争为的是更长久的和平。你们为什么站在这里?如果是从前,诸君包括孤,都不会站在凉州的宫殿里议政!”马越眯起眼睛说道:“因为曾经,大汉的支柱是士人、宦官、外戚把持朝政,武人拼了性命却换不到多大的荣耀……但你们的存在,宣告曾经固有的政治集团土崩瓦解。我们是谁?我们是关陇靠着刀兵起家的凉国!”
他们是现在世上最强大的军事集团,大凉!
“江东存在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刘和也活到头儿了……孤绝不会求和,击垮他们,尽收天下土地,诸君之才能不应消耗在争夺天下的路上。”马越眯着眼睛,有些简陋的宫殿中,他身后是一副象征着整个亚洲甚至更大的地图等待补全,手猛地按在几案上说道:“孤要打下最广袤的疆域,这场战争,开始了!”
第六十九章 天下共反
同时在两个州域开战,牵动了半个凉国的力量。
马越的运气很好,生在这个时代的凉州,与生俱来便有掌握强大军事力量的资质。相对的是他的心性也够黑。
简而言之,他一路走到如今,无非就是在夹缝求生中得罪了以袁氏为首的政治集团,自己的力量不够,便拉起关西的精兵强将成为新的军事集团,将先前的大国支柱近乎摧毁。
大汉的衰弱,在历史是由于董卓入关,使汉室威严扫地,从而演变为袁氏二子割据南北相互征伐的变局。
而他做的比董卓温和,却也更凶狠,隐忍中直接击溃了国家支柱,却没有撤去皇室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导致汉室威严尚在,但也仅仅剩下威严了。
招兵买马!
凉国各郡纷纷竖起募兵榜,休养生息下得到的青壮纷纷投军,在最快的速度下武装上凉国库府积压的兵甲,投入训练。
凉国得兵种有三个级别,一为凉国精锐、二是凉国常备军、三则是临时征召的兵马。
精锐便是凉王覆甲与青凉武卒。青凉武卒便不说的,都是些黄巾时便活跃于战场拥有非凡勇气与战斗力的军士,所欠缺的只是战功来兑换上好兵甲,优势为兵员数量众多,劣势呢,便是素质参差不齐。
而凉王覆甲,则大多数为凉州本土征募的羌胡、汉儿,进行最残酷的训练,中下军官皆由书院子弟充任,配备凉国最优质的兵甲骏马,在战场上具备决定胜负的能力。
他们的战斗力,随着凉国技术革新而是越来越强大。
而现在,凉国简陋的蒸汽锻炉已经改进的差不多,新出炉的兵甲档次又有所提升,这也意味着他们的战斗力再登一个台阶。
这支超过五万人的精锐部队,则是此次南平江东的重要部署,而马越则打算先期将三万覆甲军投入中原战场。
若非刘璋那封信,马越只怕会将凉王军尽数输出……他还从没想过,在自己身边,凉州这个地方,会有人想造反?
是傻了吧,凉州人跟着自己多好啊,尤其是早些年的那些兄弟,如今虽然官位不高,但皆是手握大权,或是安于享乐……人活一世,大多数求个富贵安年,若这还不满足他们还想要什么?
难不成指望跟自己一样争霸天下呢?
他妈的,要是天底下没那么多人想杀自己,马越都想在凉州当个富家翁啊!
但为了以防不测,他还是留下了两万覆甲军留守陇都近畿,由马超、马铁两位侄子统领……别管是谁,总不会是自己侄子打算弄自己,这点他是能够肯定的。
如果说徐州、冀州的战火绵延同时开始,仅仅让马越感到巧合而已,那么来自潼关的战报与华雄亲笔写就请求援军的探马带来的消息,便足够让马越真正地紧张起来。
他与华雄的想法不一样,华雄以为张辽不过是个叛将,跟着吕布叛了丁原,又叛了董公,如今背叛朝廷也不奇怪……但马越很清楚,张辽背叛朝廷的可能性不大。
他这个人是一直追随朝廷的,丁原任并州时,张辽效力的是朝廷。跟着董卓时,效力的也是朝廷。后来并州易旗,张辽才真正地叛离并州,因为他心向朝廷。
而现在,张辽带兵以叛军之身强攻潼关,在马越眼里这就像个信号,一个在平时满不在乎,此际却非常不好的信号!
朝廷,也要对自己动手了!
华雄的战报很详尽,不禁指出有三万叛军在并州叛将张文远的率领下攻击潼关,对其后的数万朝廷兵马也有所提及。
尽管只字带过,马越却深深地记进脑海……北军将军夏侯惇、南军将军夏侯渊,再加上个于禁,共督四万之众落在后面……马越心底有充足的直觉相信,朝廷的四万兵马和前面的三万叛军,绝对是一伙儿的,为的就是要夺老子的潼关!
那是七万兵马,华雄怎么守?
马越没有办法,请二兄马宗督帅三万兵马自陇关出击,接应华雄……马越压根没打算让华雄死守,如果让他死守,那他只能死在那里。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而紧接着又传令三辅的主官裴绾等人,向潼关调派援军。
只求尽可能在可行的情况下拖住一段时间。
三地之混战起,马越第一个想法便是把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去思考……刘璋的密信也告诉他一个信息,陇都内部也有人会对自己不利。
敌人的手,伸得太长了。
他知道无论幕后推手是谁,绝对都有他那个在洛阳做丞相的孟德兄长一份。
不到要紧关头不出手,出手便是暗夺潼关的杀招。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确实阴险!
不过马越并不畏惧。
每当他遇到困难,便总会想起自己年轻时做下的那些荒唐事……带着程银部落里三十多个恶少年北上边塞,面临数万鲜卑人的重重围捕,那时候他都没有怕。几百人冲击羌王营地时,他都没有怕。甚至自己一个人从黄门寺狱闯出来冲击上百期门武士时他都没有怕。
这个时候他会怕?
事实上现在天下已没什么事能让手握近百万雄兵的马越畏惧了。
甚至他的心里还有点对曹操的感激。
感谢他的孟德兄长,给了他这么一个向洛阳进兵的理由。
如果放在凉国立国之前,他甚至盘算着将天下打下来就罢了,说到底皇帝是自己的学生,无论如何当皇帝总要比他父亲合适、称职。但他现在不会再这么想了,他不想把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
或许是他变了,或许是这个天下都变了。
这座江山,是他留给儿子最好的礼物。
谁,都,夺,不,走!
孟德兄长想夺我的潼关?
好,请你拿血来换吧!
捧着华雄写给自己的求援信,马越嘴角扬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坐在凉国至高的凉王宝座上,他只需要轻轻挥动手指,点在身后地图上的任何一个位置,便会有数万大凉最优秀的好汉子使尽浑身解数把那片土地纳入自己的怀中。
“孤说,你写。”马越走下王榻,时而走走,时而停停,说道:“云长兄长,见信如孤。朝廷曹丞相以文远兄伪做叛军,攻我凉国潼关。此际兄务必斩杀刘和与塞外,随后入主幽州,可自领幽冀大都督,总统二州军政。见信后向万宁部调派援军,命其按兵不动,待孤约战孟德,直下河南夺洛阳,固守城池万事小心,并截断兖州与司隶联系。”
马越随后又写了些闲话,后命人快马由并州奔向冀州,务必将信件亲手送至冀州都督关云长手中。
冀州的万宁,就是马越的杀手锏。他打算待此次张辽与华雄的潼关争夺战进入后期,等后面的汉军按捺不住,真正与凉国撕破脸后,再命强兵入驻潼关,再将汉军逼回……到那个时候,他约战曹孟德,未必不可行。一旦曹操督帅兵马出洛阳,那他便输了。
到那个时候,潼关就已经不重要了。
若曹操连洛阳都没有,他还能剩下什么呢?随便一封诏书凉国便能够接收兖州,他得那些将领何去何在可就各安天命了!
不过现在,当然还是救援潼关重要。
凉州的援军出陇关,横行于三辅奔赴潼关。
争霸天下,必须要有的觉悟,便是除了自己,全天下的诸侯都是敌人!
而现在,马越清楚自己所面对的便是这样一个壮景。
天下共反,如何不言壮景?
皇权是个没道理的东西。这个世界总是这么奇怪,这个天下是他亲手打下来的,但在现有的世俗观点中,这个天下却不是他的,而是高坐明堂的皇帝的。这在马越眼中是不公的,如果我想给你,我给你,可以。但我不想给你,全天下却搞得好像我应该给你一样,这就不对了。
看到皇权这么好,马越怎么会不动心?
或许从朝廷走出来的每一个乱臣贼子都像自己这般。
他忠的时候,是真忠。
他叛的时候,也是真叛!
这天下每一个人,有谁是生来就忠,又有谁是生来就叛呢?
越是危险时期,其实也越意味着庞大的机会。
机遇总与风险相邻。
马越的眼里看到了危险,在他身后的地图上那些象征着一个个活跃在当世的诸侯们似乎都化作一头头巨兽向他张开了血盆大口……人们都以为江东与凉国的战斗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看他们现在的情况,大约都认为这次争斗伤的是他马越了。
“这真是……一个令人野心滋长的时代呀。”
马越叹了口气,这一次他没有去抚弄大殿里那副古琴,也没有去校场看他的精兵悍将,亦没有去马厩看那些世间宝马。
这一次他只是转过头,对着那一面庞大的地图叹着气。
陇都这个好地方,如果陇都是将来天下的中心,那就更好了……这里,是亚洲的中心啊!
第七十章 青凉之威
马越以为,天下诸侯蜂起云从孙坚,是因为凉国已露败势。
实际上包括刘备在内的所有诸侯,没有谁觉得凉国真的会失败。
他们只是觉得,若再不给凉国造成麻烦,所谓的争霸天下……他们就没机会了。
占尽优势的马越时刻想的都是一统天下,让凉国精锐的刀刃不再指向同胞。但就其他诸侯,没人能拥有这样的眼界,更多的人不希望天下重归一统,至少不能是马越一统。
徐州。
孙坚攻打海西城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三日,这三日里江东兵马使尽了手段,却始终无法攻下这座城高不过三丈的小城。
甚至于他连围师必阙的手段都使不出来。
因为海西城的北面就是凉国的势力范围了……那里驻扎着一部兵马,尽管孙坚还没见过他们的旗帜,但对这支军队的悍勇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仅次于中平年间在司州数次给他制造麻烦的长水军。
围城第一日,孙坚便布下兵马围攻海西北门之外的三门,命宗室子侄中杰出将军孙贲设伏兵于海西北面的林间,欲一战而定海西城归属。
当日孙坚便三门齐攻,以重兵造出声势,若寻常守将单是如此便受不了,哪里还能守城?
可镇守这里的人不是别人,是有名将之姿的徐晃,追随马越纵横北方,攻伐各地都有他的身影……孙文台得战法,在他眼中也不过如此罢了。
白日的守城是艰难的,但到了夜里,就是徐晃的天下了。
凉王覆甲军所经受的训练中,有一条便是夜战!
暗哑的羌笛声在深夜里从海西城中传出来,江东大营中值夜的军官轻笑……凉国人出征徐州已近两年,何况他们军中凉州籍军士众多,白日的战场上死了人,现在正是倍感思亲的时候。
凉州人,想家了吧?
警惕之心,就这样消弭了……整天想念回家的军士,会有多精锐?
他们却不知,那羌笛声不是思乡的忧愁,而是整备兵马的号角。
派驻徐州的凉王覆甲军出征时可是专门择选出尚未成家立业的汉子,如今大多在徐州有了妻儿,思乡是有的,但远远强烈不到这个地步。
是徐将军要他们吹起羌笛,准备袭营!
时至凌晨,八百骠骑用布匹包紧了马蹄铁,悄声打开西门,挟着火油罐与未燃着的火把冲向江东军围攻海西城的西大营。
冲翻了寨门,八百铁骑窜入营地便是一片人仰马翻,火油罐四处投掷,火把借着江东的篝火四处引火,长矛短刀戳向每一名才从睡梦中惊醒的江东军士……江东军甚至来不及得意,便被凉国铁骑踏穿了小半营地,夜里刮着北风,大火借着风势一路烧过大半个营地。
当南大营的孙坚率骑部闻风赶来时,那些凉国骑兵早已扬长而去,只留给他一个烧成灰烬的西大营与边遍地烧伤的军士。
这还不算完,清晨时分,早先被派到北面设伏的孙贲领着几百个伤兵苦着脸回到营地领罚,作为江东猛虎最亲待的侄子,如今赤着上身满是刀伤。
就在凉国骑兵夜袭西大营时,一群连衣甲都不齐全的汉子们叼着钢刀摸到他们设伏的林地间,战斗在夜里的树林中忽然爆发,这支军队完全颠覆了孙贲对凉州士兵的印象……作为最早追随孙坚的侄子,他年少时曾参加过轘辕关围堵马越的战役。
从那时开始,一直到现在,他所掌握的信息都是马越这个人对士卒的性命很是爱惜。曾经天下打仗普遍是乡勇、正规军上百人能有一件铁甲就已经很好了,但那时候马越麾下的凉州士兵几乎人人着甲。到后来凉州的甲胄、凉国的重甲,他们的盔甲是越来越厚。
为了干掉海西城里的凉国精锐,孙贲的部下尽是些身强力壮的汉子,所配备的兵器也大多是即便不破甲也能对凉国精锐造成震伤的重武器。
可夜袭的那伙人……孙贲想起夜晚的战斗仍旧有些欲哭无泪,那些人甚至没有看上眼的甲胄,尽是轻兵轻甲,可偏偏又身经百战。人人都轻灵的像是树林里的猴子,那是一支矛盾的军队。
身经百战却不爱惜生命,像疯子一样冲到江东军设伏的树林中,见人就砍!
更加侮辱人的是,这帮人居然在战场上割下死人的头颅用头发系在腰间,就像是……先秦的军队一般,哪怕刀剑加身也要割下头颅。
孙贲并不认为自己输了,他用三千人的设伏部队对上数以五千记的敌人,还被他取得了不下一千五的斩获,有不少敌人就再割取头颅时被杀。
但他最后还是只能溃败,因为他的兵马没有敢战之心了。
与一支腰上系着头颅,腋下夹着俘虏还挥舞着刀剑搏杀的部队作战……谁他妈的还有战意?
那就是一支疯子!
如果马越是孙坚,此时就要乐疯了。一定会一脸嘲笑地摆手说,‘那是青州军啊,我大凉的青凉武卒!’
但孙坚不是马越,他只能一脸苦闷地重新规划自己的战法。
为了对付凉国的重型部队,他做足了考虑,甚至亲自创造出专门对付凉国重兵的战阵,让军士在南方演练了超过一年……现在你告诉我,凉国的主力是轻型部队,身经百战、悍不畏死,还爱极了头颅?
孙坚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叹了口气,挥手让负荆请罪的孙贲下去。
于是就有了三日按兵不动的围城。
西凉的孤狼成了老凉王,江东的猛虎,也老了。
他只是不甘心,他怎么,怎么就会输给马越那个小混混!
……
马擎现在快恨死自己这张乌鸦嘴了,刚说了他若是臧霸便要在路途中设伏,灭一灭自己的威风。
结果臧霸就来了。
没错,臧霸比他想的要果断,早就亲领八千部下在这段路上埋伏着他。
伏兵这种事情,其实要比想象中难的多。人手要择选胆识之士,眼看敌人从眼皮子底下列阵而走也不能惊叫出声,更不能有马。因为马不是人,打个响鼻都会被人发现。
因此但凡伏兵中有战马的部队,都要远远地吊在后面,几乎是看不见前方战场的,都需要前锋步卒传递时机,一击而定。
最好的设伏地带是两侧存在大型山坡的道路,山坡上只需要埋伏几个擅长隐匿的好手,人都藏在山坡那边,几里路急行军顷刻可至,说打就打,才是伏兵最优秀的时机。
尽管臧霸的伏兵出现时马擎光想抽自己嘴巴子,但并不是因为惊慌,这仅仅是因为他料到了敌人会有伏兵埋伏。
弓手不下弦,骑手未下马,这已经是很好的行军途中的情形了。
一下子,人喊马嘶,刀兵出鞘。
五千兵马,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在官道上拉开近三里路,像个大长蛇一般横在路上,冷不丁地被人首尾夹击。
“这个臧霸的眼光不可谓不毒辣,阿钝,你快前往后军指挥兵马向中部收缩阵线,我估计很快敌人的骑兵就会从这里的山坡冲下来!”马擎勒马执鞭,遥指几里外的山坡说道:“我去号令前军,咱们尽量减少伤亡,再图后事!”
董钝在此时根本没什么可说的,‘噌’地一声从马身上刀鞘中抽出两柄精锻弧刀,以刀身拍马便御着坐骑向后军奔去。
继承董卓的优秀骑术,董钝这一手马上双持兵器的骑术即便在凉州也算是很俊的骑术。
马擎也拍马疾走,急吼吼地命前军稳住阵型,向中端收缩。
臧霸在这个地方设伏,必然已经做好了痛击他们的打算!
在徐州的土地上与徐州人打仗,本身就已经非常困难了。马擎深知,这里的一草一木,敌人都远远要比他们熟悉的多!
一字长蛇的行军阵型最大地保证了不依靠地形来保持行军速度,可一旦被埋伏,也是被攻击最为惨痛的阵型。
蛇头已被敌军踩住,蛇尾又被敌人咬死。这个时候如果臧霸亲率一支骑兵自山坡上滚滚而下,切断薄弱的中段,眨眼间便会将他们分割两部包围起来……到那个时候,可就不是他们说了算了!
“长矛步卒,在山坡下扎紧阵势!若臧霸从那个地方下来,老子要你们亲手扎死他那王八蛋!”每个马氏子孙跟臧霸都有仇,马擎尤是!狗胆包天的家伙居然还敢在这里设伏,马擎更是愤怒,一面指派前军混战中的部属收缩阵线,一面指着中军命骑卒传令,一遍遍大喝道:“收缩阵型,向中军收缩!”
他要让自己的兵马布下一个口袋阵,只要中军足够厚实,他就不怕骑兵冲击阵型中段!
马擎的舅舅们都很穷,不像那些杀人起家的叔父们,各个掌控着凉州稀少的大片良田,手里又有精兵强将为他们做一些肮脏的私活儿;更比不上董二伯出手豪放,年幼时豢养奴婢的赏赐大多都是董二伯给的;甚至于,马擎对那位埋在彰山里的裴姓‘大娘娘’也没什么感情。
但这不妨碍他记得年幼时那几位裴姓舅舅抱他时眼底的热情与亲待。
臧霸是个非常优秀的将领,在徐州有自己的号召力,能共联豪杰抵御强凉,定然不是什么阴狠小人,绝对是有自己魅力所在英雄豪杰!
‘但是臧霸,你就是这样把我的舅舅杀死的吗?’
马越梗着脖子,握着精锻弧刀死死盯着南面三里外的那座高坡,他知道,如果统领伏兵骑卒的是臧霸本人,那他一定会在那里出现。
胯下骏马不安地打着响鼻,上百名凉王覆甲骑聚拢在小凉王身后,看着他们的主人丝丝咬着牙拉下狰狞的面甲,抽出环刀,整个人只露出一双仇恨的眼睛。
他妈的,臧霸你来吧!
你来呀!
第七十一章 所谓勇武
南面的山坡上,如马擎所料的那样起了大片扬尘。
臧霸是个心思慎密的人,这些骑兵比马擎想象中来得慢了一些。
这说明他们藏身的地方也比他想象中更遥远。
山坡下持着丈五长矛的凉国步卒已经整军列阵,尽管眼下他们的长矛还高举向天,但马擎知道,只要军侯一声令下,所有长矛便能在骏马奔驰三步的时间里将长矛一齐对准山坡。
写着‘臧’字的大旗在山坡上显现,凶悍的徐州骑兵在山坡大片扬尘中显现,马擎深吸了口气,目光紧紧地盯着山坡。
他没有做出对步卒的指示,只是踩着马镫的两条腿绷紧了一些。
看着那些冲锋而下的骑兵,马擎不知怎么想到自己年龄刚刚到能够骑马时……那是五岁还是六岁,他记不清楚了。
在他的童年里,父亲这个词始终遥远又接近,人们总会议论他的父亲,但只在耳朵里出现,眼睛却长长久久地见不到他。人们总说,他的父亲是位王者,终日忙着‘平天下’之类的事情。
陪在他身边的只有同病相怜的董钝,还有出生便没了父亲的姜维。
那时他的舅舅裴徽还在书院做教习,为陇都书院进学的那些厮杀汉教授什么圣人之教。
想起那时他的嘴角就会不自觉地带上笑容,他永远都记得舅舅把他像骑马一样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带着他走街串巷,带他吃遍九市十八街所有异乡美食,从容地闯进别人家的马场为他挑选品相高超的小马驹。
骑在舅舅的脖子上,他以为那就是将军骑马打仗的感觉,他总是拍着舅舅的脑袋说要去打天下!
裴徽从来不恼,只是仰头笑笑。
可大人们都觉得舅舅很没用,就连阿娘那么恬静的女人都说大舅舅很没用,甚至比不上小舅舅裴绾……是志大才疏的人。
大人们不知道,在马擎年幼时,多希望那个被别人称作‘凉王’的父亲,也是这么个志大才疏的人。
他根本不需要那么出色呀,不用去做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皇帝的舅舅都被他杀光了却还不满足,一定要平定了天下才好!
他根本不需要一个人人尊敬的凉王父亲,只要……能陪着自己的父亲就好了啊。
但就这点愿望,根本无法达成。
他的舅舅在陇都书院做教习,一做就是十年。
后来,有一天裴徽兴冲冲地跑进他的院子,告诉他舅舅要做太守了,他很开心……后来才知道,是个九死一生的河东太守。
为的也只是一件工作,保证黄河西岸的水寨能不被人打扰地建好。
这是何样的道理,父亲把他的舅舅封到朝廷的河东郡当太守冒着没命的风险去做这些小事情?
再后来,父亲封出三州大牧,有他的兄长,有凉国名吏,也有……他的舅舅。
在别人的地盘做州牧一样是个九死一生的活计,最终也就是这个州牧的官职害了他舅舅的性命。
当裴徽亲待马擎时,人们都说,裴徽是个会胡乱钻营的人。因为将来偌大凉国都是自己的,所以才对自己亲待,以后能搏个富贵。
可一个善于钻营贪图富贵的人怎么会一次又一次让自己置身险境?
人们说他的舅舅是个聪明过头儿的人,马擎从不觉得舅舅聪明。
他是个傻舅舅啊!
如果他真像别人说的那么聪明,怎么就,怎么就他妈的不知道等外甥长大呢!
马擎如果做了皇帝,那丞相一定就是大舅舅啊!
可惜没有如果,马擎做不了皇帝,舅舅也做不了丞相……因为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啊。
别人不清楚,但马擎是清楚舅舅的。
舅舅求的不是什么狗屁富贵,想要的也不是虚无缥缈的权力。
他想要的,仅仅……是证明自己啊!
尊敬,是尊敬。
但他直至死后都没能得到。
一直以来马擎都不想自己做出什么成绩,也不想立下什么功勋。但在裴徽葬礼那一日,凉州漫天飘起的雪花像极了舅舅的笑脸。
那是他第一次,想要做一些大事,想要手掌大权。
想……把皇位上那个只会在洛都嘉德殿里无病**的年轻人拽下来!
那一天他发誓,要让今后所有人对舅舅尊敬,哪怕仅仅是因为有自己这么一个外甥而尊敬!
铁手甲抚过冰冷的钢刀,察觉不到温度,马擎的心却是一片火热。
山坡上的那些骑兵已经进入下坡,他们勒不住马勒!
紧绷的双腿猛地夹紧马腹,马擎扬刀空扫,带着身后的骑兵奔马兜了个大圈子,再回过头看着滚滚而下的骑兵距离步卒已不足五十步,猛然喝道:“横矛!”
随着他的呐喊,身后上百名凉国骑兵齐声呐喊,“横矛!”
“呼!”
“呼!”
数百杆长矛猛然改变方向的动作带起呼呼的风声,最前方的步卒在听到消息时猛然右腿撤后,矛尾顿入地下,冰冷的矛头一下子都对准了那些骑兵冲来的方向。
“啊,勒马!”
徐州骑兵被这陡然间的变故吓呆了,冲锋在前面的骑兵猛地纷纷勒马,可惜为时已晚。
他们停不住了,最前面的骑兵猛地调转马头,后面的骑兵便不明就里地撞上去,马头狠劲冲撞在袍泽的身上……骨折肉碎的声音突兀响起。
喝骂声,惨叫声,在瞬间喊成一片。
谁也想不到凉国士卒竟然有如此强的号令能力……凉王世子身边的军队,在整个凉国都是千里挑一的存在啊!
铁着一张脸的军侯扬刀大喝,“步卒前进,刺击!”
整齐的铁鞋踏在地上,丈五长矛向前一送,便穿透了徐州骑兵或骏马的身体,血液透过长矛的豁口呲出的声音像哨声一般。
“前进,刺击!”
凉国重骑扬着精锻马刀小范围地踱马,慢慢提升坐骑的速度,之后追随马擎向着山坡下那支乱作一团的骑兵冲锋而去。
他们中间隔着数百步的距离,而在更遥远的地方,回缩的前后军阵士卒正在组成一个大的口袋阵,马擎有充足的把握,只要这支骑兵现在反应不过来,不知道逃跑的话……他们就逃不出去了!
最精锐的凉国士卒会把他们围死在这里!
而在那些骑兵阵中,一名披着精制甲胄的汉子正努力地叫喊,整顿骑兵队列,这个时候如果自己人先乱起来,那就是等着敌人宰呢。
何况,这支凉国兵马要比他见过的任何军队都要精锐!
追随臧霸冲锋的都是他身边的精锐之士,这些骑兵都是徐州军中百里挑一的存在,更有甚者早年便追随臧霸,纵横徐州山水之间,自成一剽人马。
在早些年天下大乱时,这帮人可都是徐州啸聚山林的恶匪巨盗,谁小看了他们……谁就会吃够苦头!
臧霸的整军能力十分惊人,这并不像马擎的能力是建立在覆甲军高超的军事素质之上,臧霸的能力,是实打实的令部下信服,使得人们在枪矛即将加身之际去相信他口中所吼出的每一个字。
令马擎惊讶的一幕,就发生在他的眼前。
数百骑自山坡滚滚而下,半路上被整军列阵的长矛刺击、惊吓,在被捅翻三十余骑之后,居然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整军,扛着那一面写着臧字的大旗迎风顺着山坡再度攀爬。
这是怎样精彩的一幕?
马擎并不这样想,他的面甲既然拉下,便没打算只是这样就结束了。
“臧霸休走!”
奔马中的一声暴喝,臧霸猛地将头转向声音来的方向,一转不打紧,看见的第一眼他便本能地一马鞭抽在马臀上,坐骑上坡攀爬的速度更是快了一截。
妈的,上百铁骑正朝自己的部下奔驰而来,不走?
不走是傻子啊!
这场伏击到这儿,已经结束了……敌人中军做足了准备,现在再不走,咬住敌军首尾得兄弟扩大出的些许优势也将荡然无存。
同时臧霸的心里还有些疑惑,这个全身笼罩在铁甲中的武士那一声叫骂,听起来并不像普通叫战,而好似带着仇恨一般。
臧霸一直以为他与凉国交恶,仅仅是因为利益,这哪里会与仇恨有关?
仅仅一愣的功夫,那支铁骑兵便奔驰过十余步的距离,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臧霸心头暗道不好。
他的骑兵在爬上坡,而敌人这支铁骑兵本身就绕到了坡道中间,横着截击过来,他若一意逃窜这铁骑兵倒是无法摸到他的影子,可他身后的骑兵便会被敌军从中间截断,这些徐州的大好儿郎将再也无法回到家乡。
这些兄弟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自己……这样,不行啊。
坐骑嘶风奔驰中,臧霸轻轻摇了摇头,或许这个摇头只有他自己才懂得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们先撤!”
随后,猛地一拽缰绳,转过头骏马迎着敌人冲锋而去。
敌人的目标是他,这很清楚。
敌我实力相差悬殊,他的坐骑没有甲胄,甚至就连他身上的披挂,也才堪堪与敌人普通骑兵的规格相似。
但是臧霸单骑出阵,在山坡上奔马,引着敌军数十骑兵追赶在身后。
所谓勇武,不单单是绝世无双的武艺,也是在说胸口上那一股敢于迎难而上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