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君臣决裂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凉王,哪里有这样的王爵?
别人都是郡国,到了马越这里王国却成了一州之大了。也不知皇帝这一下子会叫多少人眼红。
千里凉州路,他不知走了多少回,这一次却最令他从内心里感到难过。
他以为他与刘协会是一副追忆往昔,携手共进的模样,却不想最终闹成了这副模样。
与马越相对的,是一干将领文臣欢呼雀跃,一路上凉州覆甲军高唱战歌喜气洋洋,简直好似过年一般。上一次走这条路,马越的心头满是欢言,得了凉州牧的职位令他欣喜若狂。
可这一次,一路他都沉着脸。
尽管,本初之战赢了,天底下权势最大的袁氏一族被他拔除。
若干年后,若马氏一族未泯灭于战乱之中,汉家将会传出一句好似高祖时的遗训一般成为祖训——马氏子孙不得入关中!
这句话就像巨石压在马越心底不能轻松。
马越带着妻儿回到了凉州,任命程立为国相,闭门谢客拒绝接见任何人,即便是麾下将领,也难见他一面。
像头受了伤的野兽,回到自己安全的山洞里暗自舔着身上横七竖八的伤口。
他不该前往洛阳,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去洛阳。
侯选死了,凉州少了一名英勇善战的将领。马休死了,兄长没了嫡子,宗族少了个孩子……凉州多好啊,他为什么要去洛阳,见那君臣决裂,趟那一路尸山骨海。
马越信马由缰地撂挑子令整个凉州变得动荡,他们心里的凉王不应是这个样子。
无论凉州如何,天下仍旧还在照常运转着。
马越离朝后,朝廷任命兖州牧曹孟德领三公司徒之职,算是朝廷最年轻的三公。陈王刘宠也在洛阳领了九卿之职,刘备尽管没被马越任命南阳太守,却也被曹操委任了同样的官职。
朝中几个议郎在朝堂上不断地抨击马越,言说此次陛下给马越封国不过是又一次地放虎归山,若是当年马越被围北军大营之时便将其拘杀,也就没了今日的马氏之祸,到头来受挫的还是皇帝自己。刘协撑着手臂在龙椅上没有说话,反倒叫群臣变本加厉。但刘协并非一直没有说话,他只是在想,当日他若拔出剑来……他们就满意了吗?
曹操沉着脸没有说话,其实他心里对两边都感到气愤,这些家伙居然敢抨击马越,马越在朝的时候怎么不指出来?无非是欺负皇帝年少罢了。而皇帝为凉国封王也令曹操气愤,凉州那是个目无法度的地方,马越这些年来声威太盛,那块生养凶恶的土地已经只认马越不识汉室了,这个时候封王那凉州还能收得回来吗?因此他故意不说话,想看看皇帝面对这种情况会如何收场。
结果,让他万分想象不到的是,刘协终于忍无可忍,猛拍龙椅喝道:“左右虎贲何在,此人咆哮朝堂目无君父,拖下去城南枭首示众!”
这一天,朝臣终于想到他们忽视了很久的事实,这个皇帝是在马越的怀抱中登上皇位的……新帝登基,对朝臣而言是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那是这些中原文臣武士被凉州人支配的恐惧
孙文台的攻势凶猛,在荆州刺史刘表死后,其二子在荆州世家的帮助下勉强稳住局面,却也难阻挡孙坚一路向北推进企图占据荆州全境的雄心,这个时候的南阳便是重中之重了。刘玄德在这个时候,踏上了前往南阳的路……朝廷正统的两千石官职,这是刘备登上最高的官职。
阻挡孙坚,势在必行!
刘备对自己阻挡孙坚信心满满,但韩馥对于阻挡公孙瓒却毫无头绪,尽管在冀州名将麴义的浴血奋战中尚能维持局面,但公孙瓒的兵势是越打越强,冀州军却越打越弱了,如果朝廷再没有援军的话……冀州只怕就全部落入公孙瓒之手了。
再往北的方向,更乱了。辽东太守公孙度在中原大乱时终于拿定主意奋起反叛,分辽东为辽西、中辽二郡,自称辽东侯、平州牧。打制战船,渡海取东莱诸地,私设营州。趁公孙瓒与冀州作战大兴兵马之事,设馆招贤,东伐高句丽,西击乌桓,南取辽东半岛,雄踞东北。
一时间,知道公孙度所作所为的人,皆以之与马越比拟。谓之东北公孙,西北马越。
当然了,提起马越人们多是毁誉各半,但提及公孙度,多为不耻。更何况,公孙瓒根本比不上马越的功绩,他只有马越的野心,却没有马越的忠君与战功,或许公孙度与公孙瓒加在一起,才能与马越比肩吧。
蠢蠢欲动的益州自从勤王一战亲眼目睹袁术死在马越阵中,五千雄壮之兵在凉州铁骑兵的冲锋下只能发出不甘的吼声,强势的敌人被更强大的兵马攻击到一败涂地。南阳军士在铁蹄下哀嚎的场景时常出现在刘焉的梦中,满心雄图壮志的益州牧再没了出益州的想法,责令张鲁守备汉中,又命张任率精兵强将驻守秦川六道,时刻防备凉州军的攻打,再无出关之想。
……
转眼,又是冬月,今年的凉州没有大雪,但天气还是一样的寒冷,牧马滩上的芦苇都结了冰。
“仲德,你……就不打算劝劝凉王?”凉国相府,贾诩与程立相对而坐,“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吧。”
自程立任凉国相起,凉国百官皆由此二人任免,甚至还有三辅的官员也是一般……尽管凉国应有的领土为凉州全境,但事实上还囊括了三辅的全部土地,以及并州的部分赋税。
并州牧董卓,一样也是将赋税交到凉国……比起马越面对皇帝的不信任而表现出的鸵鸟精神,董卓这个老胖子要来得光棍的多。
马越返凉的第二旬,并州一支以华雄为都督,节制李傕的五千兵马与南匈奴刘豹麾下万骑长刘去卑督五千匈奴骑至三辅,持着董卓的亲笔书信参与潼关防务。
董卓说,既然皇帝不叫马三郎入关中,那便不入了。
随之而来的,是整个关西易旗。
并州、凉州、三辅……所有郡县,降下汉旗。
在黑底红字的凉国大旗飘扬之下,是潼关严防死守的三万大军。
所有人替马越决定了,凉国的命运。
“老夫不管这些事情,况且,程某人也并未觉得凉王做错了。”程立摆手,在这个话题上不想与贾诩说的太多,“是大汉待将军太薄,而非将军对大汉不义……眼下凉国初立,无论国君如何,你我都应做好分内之事,凉王想出来,自然便出来了。”
“呼……”贾诩被程立气的深吸了口气,起身在府中转了两圈,这才对程立说道:“是,我明白凉王并没有做错,但这不是凉州人心中的凉王啊!仲德你不是凉州人,可能你不懂这种感觉……凉州太渴望一个像曾经的凉王一般的国君了。中原不接纳我们,在凉王出现之前,凉州人只能被一次次地征兵,去打上一场又一场不属于我们的战争……男人们征战至死还要被中原军官克扣军饷,妇人们只能放下织机拿起锄头。”
“凉人不知道等君上等了多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尽管他也会失败,尽管两次入关我们都输了,但这却是我们凉州人第一次在道义上的认输,而不是我们真的打不过他们……凉州覆甲军,可败尽天下英豪!”贾诩叹了口气,想到如今那位凉王在府邸里不是逗弄儿子便是独自饮酒醉至黄昏,府邸里引颈高歌的声音无数次在半夜里响起,摇着头说道:“从前凉州人善战,但最怕征战,因为每一场战争都发生在我们的家乡,我们不得不打啊!凉州人赖以生存的不是大汉,恰恰是脚下贫瘠的土地,若是叫叛军胜了,我们便连土地都没了。”
“现在不一样了,君上平息了凉州的战乱,天知道凉王做了什么,就连韩文约的那样的将军现在都服服帖帖的,甚至金城的大军都撤去了,他还在金城呆的安稳。现在的凉国看起来稳如泰山,实际上完全是靠着凉王个人的威望凝聚在一起,难不成你以为百姓是靠着皇帝的一纸诏书吗?别人我不敢保证,但说董卓就不认那诏书,若非凉王,只怕他就要在并州称王了。凉王再不出来……仲德我问你,若董卓反叛,单凭你我二人挡得住吗?”
程立反倒被贾诩将住了,梗着脖子说道:“挡不住又如何,到那个时候凉王自然就出来了。”
“出来?你说的轻松,即便出来,若并州军打到汉阳,便是天神都挽回不了局面了,你以为凉王振臂一呼就能挡住了?人的野心无穷无尽,只有让凉王永远压董卓一头,才能压得住他。”贾诩阴测测地说道:“一旦人的野心冒头儿,就再也覆水难收了。”
“事不宜迟,跟我一起去劝劝凉王吧,咱们这又不是反叛,是皇帝亲自拟的诏书说马氏不得入关中……皇帝可还有画外之音呢。”贾诩提到这里,突然笑道:“不得入关中,那便不入了……若我们将关中之外整个天下都打下来呢?”
整个天下?关中之外的整个天下?
程立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第七十九章 心灰意冷
君上……马越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别人也会用这样的敬词来称呼他。
不过区区二字而已,中间的距离却是隔了十万八千里之遥。
从三郎到军侯,从军侯到君皓,从君皓到使君,从使君到将军,将军到君上。地位越高,受人尊敬,却总是事与愿违。
权柄,尊敬……那些他想要控制的东西,最终都控制了他自己。
本初三年末,凉州的雪要来得晚一些。
马越穿着厚实的棉衣将自己裹在老熊皮披风里,端坐在凉王府的庭院中呆呆望着结了冰的小湖。他想弹琴,但僵硬冰冷的琴弦划伤了手指,这些年走过的路在脑海中走马灯般地变换……前些时候,他独自登上彰山,山脚下曾经的百姓村落早已毁于战乱,一切开始的地方都不复存在了。
那大片高低起伏,让他熟悉的老地方成了一座军营,远处是牧人放马的水滩……二兄马宗麾下的一部兵马常年驻扎在这里,守卫着阵亡将士的英灵。
这些年南征北战,在彰山中留下了无数个墓碑,他们曾经也是鲜活的凉州汉子,就像曾经的马家人一样,嬉笑怒骂鲜衣怒马,因为那些马越高举战旗要平四方叛乱,如今长眠在彰山之中,与青山为邻。
背后传来脚步声,马越转过头,无所适从地放下古琴,笑道:“你们来啦。”
贾诩和程立结伴而来,恐怕是出了大事。
“君上可还安好?”贾诩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带着程立凑到马越身边,程立则是板着一副面孔跟在贾诩身后,默不作声地看着马越。
马越只是轻轻笑笑,说道:“还好,凉国的事情辛苦你们了。”
“没什么辛苦的,但是君上,百姓更需要您站出来主持大局啊。”贾诩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封了国王一声不吭的整天钻在王府里足不出户,不理政事不问军事,仿佛所有事情都不再关心了一般,“您不打算出来看看?”
“嘿,没我你们不是也做的挺好么。别说这个啦,怎么样,马玩又传信回来了吗?”
面对马越这种态度,令贾诩有些暗自生气,尽管他明白,马越做的一切都遵照礼法,诸侯王不得干政,不得领军,不得阴养死士……诸侯王反倒是所有爵位中最享受,但最没有实权的爵位了。甚至比不上侯爵的将军。贾诩明白马越做的很对,但他只是接受不了。
马越就是现在想再进一步,真像小皇帝那么想的谋朝篡位了,他的身后仍旧会有这么多追随他的人,不会改变……甚至人心更安稳,马越若做了皇帝,他们一个个可都是开国元勋!光武皇帝那云台二十八将的后人许多直到现在还威风赫赫,甚至如河东卫那样的家族,为孝武皇帝立下赫赫战功,致使他们的家族到现在都受人尊敬。
没走到头的时候,谁不希望更进一步?
只是贾诩知道,马越此次碰了个软钉子,有些心灰意冷。
“回君上,马将军西出三千里,助车师后国兼并前国,重合车师国,遥遥领了车师国的车师降汉将军位,两个月前领军南向鄯善国进发,传信要在鄯善国过冬。现在应当已经到了。”程立适时拱手应道:“随同马将军的信件一同回来的,还有车师国的向陛下上表称臣的使节,在知道目下的状况后,车师使节放弃东进,向凉国称臣约定年年纳贡。”
“你受了?”马越无可奈何地看了程立一眼,这些臣下是将自己往叛党的绝路上的逼啊,这下子私代大汉受车师国的供奉,算是坐实了叛逆。看着程立根本没打算回答的模样,马越就知道,自己问这句是多此一举,“也罢,也罢。”
马越无力地摆了摆手,这段时间他想什么都没有力气,也不在乎那些事情,仿佛失去了奋斗目标一般,整个人显得很空。
还要他做什么呢?开始他是为了这个家而努力奋斗,便是浴血拼杀都从来不怕。后来为了皇帝,为了天下拼搏,哪怕血染一生,也从未埋怨过什么。走在安定西北的路上,越来越多的豪杰猛士聚拢在他的身旁,这一路走来他并不寂寞。
甚至娶妻生子,在天下搏出偌大威名,好大威风。
尽管他并未真的享受过什么,即便是爵位带来的特权都没什么实质性感受。正常人通常感受最深的是不用缴纳赋税,但他从未自己缴纳过赋税,从前一直是兄长为他缴纳,后来该他自己缴了,却一下子有了战功,免了赋税。
到了现在,他还有什么所求呢?只想安心呆在家里陪着妻子,看儿子慢慢长大罢了。
“君上,并州牧来了,兵马入城!”
守府小卒玩儿了命的跑过来,贾诩猛然皱起眉头喝问道:“多少人?”
“二,不,三四百人!”那凉州军的小卒慌了神,语无伦次地说道:“兵强马壮,都带着兵器披着铠甲,君上,门卒拦不住他们,怎么办啊?”
贾诩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怕什么来什么,他心里最怕的就是并州这个董卓胡闹,这下子可好,董卓亲自将兵跑到这里,难不成他也想做凉王?如果兵马悄无声息地走到这里,那并州军是否已经陷入凉州全境?贾诩不敢想,贾诩将责怪的目光看向程立,却并未注意到马越的表情。
马越的表情古井无波,好似没听到董卓带着兵马一般,摆手对那小卒问道:“你是哪个将军的部下?”
陇县的驻军也太怂了,区区五百人都被吓成这样?真该把马岱、阎行、马超那几个小子拉来,覆甲军才是真正的精兵,像他们这些普通兵丁根本不行。
“行了,你俩别再责怪了,董老二就爱讲究个排场吓人呢,不知道啊?”马越起身笑笑,他算是体会到从前别的诸侯见到自己的兵马是什么感觉了,妈的,多半都是这样吓得三魂七魄丢一半儿,挥手朗声笑道:“去请凉州列位将军,今夜王府摆酒设宴!”
刘协可以不信任他,但他不可以不信任董卓等人。
董卓对汉室没什么忠诚,但说到底,和自己还是老兄弟的。
侍从狼奔冢突地在王府中跑来跑去,对他而言,是凶神恶煞的董卓来了,但对马越而言,是他身边战功最高,打仗最凶的诸侯造访。
“飞熊军听令,解下兵器,协助城防,今夜凉王大人会给你们最美的烈酒和娇娘!”
伴着张狂的笑声,王府门口跃入一个雄壮的像皮球般的身影,不满横肉的脸上带着一条由鼻梁直至下颌的恐怖疤痕,使整个脸颊更加狰狞。这张有代表性的脸孔与一个在凉并之地乃至天下都会令闻着感到畏惧的名字——董卓。
然而,与王府众人想象中不同的是,这个面目狰狞的董卓左手抱着个七八岁的女娃,右臂环着襁褓,身后跟着莺莺燕燕一票家眷,随后才是高眉深目的护卫鱼贯而入。
哪里有这么拖家带口来滋事的?他们这时才明白过来,董卓这是把王府当娘家了,来串亲戚。
妈的,串亲戚至于这么大排场吗?
“乖孙女儿,来,抱着小叔给凉王磕一个。”董卓在府里东张西望,隔老远见到凉亭里裹着熊皮子朝自己笑的马越,将孙女董白放下,又将右手的儿子揣到董白怀里,沉甸甸的胖小子把董白沉的一抖险些没抓住,董卓倒是想得开,弓着腰揽着董白朝马越走去,离近了直接拉着董白俯身下拜行大礼,“并州牧董卓,拜见凉王殿下!”
轰然之间,身后一众杂七杂八的胡族将领推金山倒玉柱地跪成三排,还有那些董卓的家眷,就连董白都抱着小家伙跪在地上奶声奶气地拜道:“拜见凉王。”
贾诩跟程立相视,都弄不懂马越的这份沉着与董卓的这份混账是从哪儿来的。
“好了仲兄,你我兄弟之间搞这么见外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马越没他们想的那么淡定,上前数步将董卓拉起来之后又亲自将董白拉起,抱着董卓的儿子瞅眼往襁褓里一望,寒冬腊月里这胖小子睡的正酣,真是继承了他胖爹的好体格儿,像马三儿的儿子在这个时节都是恨不得半年不出门的。说来也奇怪,董卓掂着儿子怎么都不闹,就连董白抱着孩子也没一点儿动静,马越刚接到手上孩子就醒了,望见马越就一个劲儿的哭。
不过这几个月在家照顾孩子已经有了些许经验,揽着孩子一掂一掂的,竟然很快让小董胖儿乐了,看得董卓是啧啧称奇,“三郎啊,你这手高明啊,怎么回事儿?孩子咋就不哭了?”
“你家这小子跟我家那个一样,都是属马的,颠颠晃晃地就乐了,平平稳稳的就不高兴。不过仲兄你也是,这寒冬腊月的要给小子冻坏了落下病根儿怎么办,走,先跟我进屋再说。”马越一手抱着小董胖,一手拉着小董白,带着董卓一干部众及其家眷向着王府中走去。
第八十章 王府欢宴
董卓带着儿子孙女家眷过来干嘛?
董卓跟马越俩人都清楚,为质、认亲,除了这两件事还能有什么?
散步陇县王城各地的凉州将军收到消息后纷纷放下手中事情向王庭赶去……马越自从被封为凉王后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也不召见麾下将领,只有程立代马越执行了一次惠及全军的封赏,维持臃肿而庞大的常备兵力,凉国得到了最真切的实惠,也尝到了军费支出的恶果。
天色未黑,住在张家川的杨丰、马腾、马宗、程银等人纷纷赶至王城觐见君王,就连常驻覆甲军中的关羽、阎行、马超、马岱等人都赶了过来,又是一场凉州武人的盛宴。
若是平常,这些将领散布凉州乃至三辅的各个郡县,即便是马越相招也要提前等上三五日时间。但眼下隆冬时节,所有将领都回到张家川,曾经一文不名的小小张家川几乎成了将军遍地走的繁荣之地,若只是个都尉军侯的都不好意思同人打招呼。
阎行、马超、马岱、马铁四人并肩被王庭随从引着步入设宴的宫殿,一路上四人神采飞扬。作为凉国身份地位最高的四名青年将领,他们有着足够令他们骄傲的理由,自从马越进位称孤,马氏便成了凉国王室,三个贵胄不说,阎行也是累累战功为马越的嫡系将领,在他上面的只有关羽与杨丰二人。
如今这四人,便是凉国四个位高权重的偏将军,与关羽、甘宁共掌近两万的覆甲军。
论官职,他们的身份均超过了那些个叔父。
尽管各有性格却能很好的协调到一起,四人说说笑笑地便走到大殿当中,不过匆匆瞟了一眼,马岱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他的目光见到了董卓……马越派出的随从并未说清是因何饮宴,因此这四将也没细想,只道是马越想开了,愿意与麾下将领聚一聚,准备出山总领凉国了,正因如此他们才各个如此兴奋。
但是现在看来,事情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
有董卓和没董卓,事情可大不相同。董卓不同于他们这些将领,他是凉国麾下的大诸侯,与之相对的关系几乎可以比作西域的车师国,凉国对他没有实际的控制力,是他念着旧情将并州归入凉国领内。
有诸侯在场,马超等人谈笑的声音几乎戛然而止,恭恭敬敬地给坐在上首的马越行礼,随后在关羽杨丰后面寻找各自的座次坐下。在他们对面,坐着是来自并州他们从未见过的将领。两边将领大眼瞪小眼着,多半是相互听说过名字,但不说话谁也不知道谁是谁。
“君上,其实董某今日来是有两件事,首先便是有个不情之请。”董卓起身对高坐的马越拱手说道:“并州那地方,不舒服,因此臣想将妻儿家眷留在王都,望君上应允。”
马越一直等着董卓说话呢,眼下果然说了,跟自己所料不差,马越摆了摆手笑道:“仲兄这是要遣子为质啊,免了吧,你我之间不必弄这些事情。”
他这句话不是作伪,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说白了只是一种单纯的感觉,在一道共事要的便是一个舒服。若舒服不见了,信任没有了,再谈其他的都只是笑话罢了。依靠女人孩子来牵制一个诸侯?马越自问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更重要的是,要反的人,即便把一家老小都关起来,该反还不是要反?
他们这些厮杀汉,疯狂起来连自己的命、别人的命都可以不要,见惯了铁与血的厮杀,简单来讲,马越不相信这些东西能真的束缚住一个人。
在他看来,这种遣子为质本身就是一种加深仇恨的事情,对于驭下没有一点儿益处,除非本来是敌人,搞到身边还能做些威胁。像他们这样本来便是好友兄弟,到头来却弄这么一出,不是自找麻烦吗?
秦王嬴政自小便被送到赵国都城邯郸为质,到头来还不是回去将赵国灭了个干净?长平一战四十万赵人被屠戮,便是见证仇恨的真实。
“君上,董某可是真心实意,连儿子都带来了啊!”董卓对马越毫不犹豫的拒绝有些出乎意料,愣了一下说道:“毕竟并州在凉州之外,这样不光叫你放心,也能让诸位袍泽放心啊。”
马越轻轻笑了一下,起身摆手,笑道:“不提这些,来人,将几案都撤了。”
一众将领无论凉并都不明白这晚宴为何要将几案统统撤掉,就连董卓也摸不到头脑地问道:“君上,这是为何?”
“君什么上?”马越命人将烤架与菜品统统放在各人面前,自己更是纵身从高台上跃下十分没有礼貌地指着众人问道:“你们难道想让我对你们称孤吗?还像从前一样,随便坐,随便吃吧!上酒,奏乐!”
角落里的乐手吹起了羌笛与胡笳,一派武将在错愕中喜笑颜开,一时间耳杯觥筹交错,祝酒之词不绝于耳。
“三郎,别管你怎么说,董某确实需要将妻儿放在凉州,确实要劳你照料了。”董卓端着酒樽一屁股坐到马越身边儿,外头看着众将相互敬酒欢宴,却皱起了眉头说道:“并州现在不安稳,南匈奴人在抢单于呢,兵乱连天的倒比不上凉州安稳,董某倒不怕那些胡族娃儿,但一打起来,可就顾不上妻儿了。所以三郎,你必须答应,董某如今只能依靠你了。”
董卓的儿子,叫做董钝……从名字上马越便知道,董卓对这个儿子没有太大的奢求,不望他做出什么成就,只想让他平平安安度过一生罢了。
钝,愚钝,也有坚固的意思。
“并州,如今也不安稳吗?”马越环视董卓带来的这几个生面孔,随口问道:“李傕郭汜驻守潼关,那吕布张辽便在并州看家呢吧?看仲兄此次还凉带的都是生面孔。”
“不错,吕奉先的那些亲信倒也好用,尤其那几个叫成廉,魏越,高顺的都是勇猛胆大之辈,区区冲阵猛将,那是绰绰有余啊。不过张辽,不提也罢!”董卓起先说到吕布的亲信脸上还挺正常,提到张辽倒是一摆手说道:“并州易旗那日夜里,这小子一个人跑了,八成是去了朝廷那边。”
“张辽跑了?”马越一阵诧异,本来他还想找机会把张辽弄到自己这边呢,却没想到这次并州易旗居然跑到朝廷那边……朝廷不就是曹操手下么,这可好了,张文远又像历史一样跑去曹操手里了。
“跑就跑了,不差他一个。其实他跑了正好,那小子断了牛辅的胳膊,布袍我也留不了他!”董卓摇着头说着,仿佛因为张辽逃跑让他心里轻松不少一般:“他这个人才干是有的,就这么找由头杀了董某又于心不忍,却又不可不杀,他跑了倒是让董某不必多想了,正好!”
“哈哈,仲兄说的是,像张文远那样有才干的人,还是活着来得好啊!”马越端着酒樽与董卓对饮一尊,突然想起自家儿子与董卓儿子年岁相差不大,突然笑着说道:“仲兄,既然并州不安稳,那侄儿与嫂嫂便先居于凉州,擎儿与钝儿年岁相差不大,便叫他二人一同长大,也好叫他们亲如兄弟。只是不知仲兄的意思如何?”
“哈哈,你我不就亲如兄弟?将来你我的子嗣更要像亲兄弟一般才好啊。”董卓闻言大悦,突然笑着拍了马越肩膀一下说道:“好你小子,董某是你兄长,你那擎儿却要比某的钝儿大上一岁,岂不是为兄的儿子要叫你的儿子兄长了?”
“不错!”马越也才反应过来,拍起手来笑得乐不可支。“马某自会告诉擎儿,以后都要多照顾董弟啊,哈哈!”
“罢了,能跟凉王世子称兄道弟也是他的福气,不说这个了。”董卓摆手再与马越对饮,红着眼睛说道:“三郎,你真不打算出来了?皇帝虽然不叫你马氏入关中,但并没有不让你足不出户啊,你那将军都去打西域了,你在这边撒手什么都不管了怎么行?”
马越脸上露出为难的模样,说实在的这几个月是他最轻松的日子,不用想着怎么杀人,也不必担心被人杀死,终日呆在自己的王府饮酒弹琴,或是习武读书,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陪在蔡琰身边也足够安稳。
尽管他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这个天下仍然有太多的牵挂。
但这也让安稳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就算你不担心西域,但南边你总是要担心的,现在西北安定了。但你觉得仅凭曹孟德一人之力,就能顶住北面的公孙瓒和孙坚两个人了吗?”董卓摆着头一脸严肃地说道:“冬季公孙瓒突袭邺城,已经将韩馥斩杀,这个冬天幽州军便能占据冀州全境。南方的孙坚也已经打到了南阳,这些事情你都知道吗?现在皇帝是真的只剩下一个关中了,孙坚不但自己与那个叫刘备的小家伙在南阳摆开阵势,他的儿子孙策也像他父亲一样的勇猛,率部占据扬州后又朝着广陵进军了,徐州,只怕也要变成孙家人的囊中之物了!”
“三郎,你不向前走没关系,但别人可都没停下啊!”
第八十一章 厉兵秣马
马越感受到了天下大势正在发生着变化。
各地太守、牧守、王侯,无论怀揣着辅汉还是乱汉的心,做出的事情却都导致了几乎同样的结果。
皇权,在一步步地削弱。
藩镇,权力越来越大以趋于独立。
黄巾时期,皇帝下诏给了各地太守、刺史、豪族领兵的权力。随后刘焉的州牧进言使朝廷再一次将治政权力下放个地方。一次次的纷争中以马越为首的杰出武士得到了开府的权力,随后是袁绍……这些人如今只要没死,都成了镇守州郡的大诸侯。
对待格局,皇帝对待东南西北四个诸侯是截然不同的做法。宗室刘焉的益州割据,朝廷不管不问。荆扬孙坚的侵略如火,朝廷同样放出兵马与之对搏。侵吞幽冀的公孙瓒,更是派出大军征讨……但盘踞在西北的马越,小皇帝的态度很是暧昧。
不征,不讨,却也不亲近,一份封国诏书禁锢马越生生世世子子孙孙不得入关东一步。
何为关东?潼关以东。
现在的凉国是大汉境内最大的封国,所有诸侯王加在一起领地都比不上他。但如果马姓子孙入潼关,便形同叛逆,天下共击。
马越知道,在他默不作声的日子里,天下已经翻开新的篇章,昭示着一个全新的时代大步而来。
这不是马越时代,也不是袁绍时代。
是争霸时代!
……
董卓走了,带着他骁勇无比的并州飞熊与七位侍妾离开,留下了正妻与儿子董钝与三名奶母十几个护卫。
马越对董卓是一点儿脾气没有的,他与董卓是朋友,数次危难相互扶持就不说了,甚至于他们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而构成两个诸侯本应没有主从,却以凉国为主并州为辅的势力联盟。
归结原因,便是董卓不想做这个首领。
这个结果令马越都感到意外,他可是董卓诶,居然不向往权力?尤其是号令他马越的权力?只要管住他一个人,那可就意味着管住了整个凉州乃至大汉西北啊,另一个时空祸乱天下的董卓会不动心?
男人的美德有许多,不贪财不好色,勇敢坚韧等等等等,除了不够大度,一一都能在马越身上体现。
男人的缺点也有许多,除了仗义与气概,基本上也都能在董卓身上一一体现。
董卓说拼了一辈子,他要享受了。
潼关有兵马驻扎,什么事情都不用管了,他几乎已经可以完全实现自己年轻时的宏愿……什么都不用做,享乐就好。
当然,在董卓享受的前进道路上,还有一个最大的绊脚石,凉国需要有他的主事人,马越一直享受,那他肩上的责任便要更重,所以董卓不喜欢。董卓这一番来访,对马越而言便是他态度的表示了。
妻儿交给你了,凉国大事还得你来,天塌下来你也不能藏起来。兄弟我去享受了……妈的,马越真担心这个滑头会不会在并州建起个酒池肉林来。
这个冬天,冒着大雪封山,马越接连召见杜畿、裴徽、裴绾、傅燮、姜叙、赵昂、杨阜、梁鹄、蔡邕等人,几乎将整个凉国富有才学的名士全部招至国都。除了文治之士,仍然少不了关羽甘宁杨丰徐晃这些武士,马越要开始议事了。
“州郡学堂、军械军制、商市关税、农耕畜牧、王庭官职,我要你们在接下来直至开春的这段日子里,拿出一些决策来使凉国更强。”马越在陇县新起的大殿中左右踱步,对两侧的凉国文臣武将说道:“主意一点,不要拘泥于礼法的限制,只要能让凉国富强,我什么都不怕!”
超脱礼法之外,在这个时代基本是个不可能的事情。因为这个时代便是由礼法主导的。
“禀报君上,臣杜畿有情要报!”马越话音刚落,京兆尹杜畿便拱手起身。马越转过头,方才下达命令便有人回应,而且还是在任职期间令人刮目相看的杜畿,教马越感到惊喜,抬手说道:“杜伯候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杜畿那张年轻的脸上,这个执掌京兆大权的司州人在这些凉州将领心中并不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甚至许多人都对他没有什么印象。凉国之中,自是以凉人为尊,虽说马越也是近乎唯才是举的模样,但人们的心中仍旧不能免俗地将出身、血统这些东西看的太重。
“君上,见解在下不敢当,不过是对于各地太守的一点建议。”杜畿拱手,十分恭敬地说道:“城门君上看重,知遇臣下领京兆年余,初任郡守相信许多与杜某一般的同僚都有一番无所适从,适逢大乱,诸般郡守都没有经验,难免一番手忙脚乱。长久以来,对于如何去做好太守,而不仅仅是自身的两千石官职,没有一个定论,单凭任职者的道德去处事,便使得一郡是否治理得好,没有一个行之有效的标准。既然君上不在意礼法约束,那我们是否可以设立一套如何做郡守的标准细则,也能教将来初初上任的太守能有例可循,事半功倍。”
“好啊,诸位可有不同意见吗?”马越听着眼前便是一亮,杜畿的意思不就是要设立一套关于如何做好一个太守的说明书吗?这简直太好了,说实在的他清楚地知道杜畿说的还是比较好听的,什么叫初任太守的同僚无所适从,凉州十郡这些太守哪一个有经验?全是靠着自己去行事,甚至有些郡都像私人领地一般不置太守,或是置了太守仍旧是个空壳,全靠手握兵马的将军意见行事。杜畿的话给了马越很大启发,只要有一个职能的根本,哪怕是任用一名没有什么才能的人,完全依照规章行事也能将太守这样的官职做到差不多的情况。
很明显,杜畿这个提议绝对是值得肯定的。
就连最前面坐着的凉国最德高望重的贾诩、程立二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贾诩拱手说道:“杜京兆的谏言说得好啊!不单单是太守,就是县中长官也可以依照这套法令去行事,这样一来国都的压力就能小上表少了。”
“不错,杜伯候你继续说,有什么点子,都说出来。”
“为郡守者,面对最多的便是调解百姓恩怨,对于杀人放火的匪类行径自不必说。孔子云:必也无讼乎。因此对于民间百姓的恩怨,官员必须不厌其烦,要以礼法道德去说服他们,一次不行还有两次,最怕官员仗着手握大权而不在乎百姓生死,大小罪责直接丢到牢狱里了事,那便会使君上失了民心,此可算作一条。再者,太守可免除百姓徭役,但这个权力不得私自乱用,太守应每月、每旬巡视下属各县,发现孝子、贞妇、顺孙者,便免除他们的赋税,鼓励他们好好劳动,好好生活,这样一来不但百姓安定,君上的民心也能进一步增多。”
杜畿说着,诸多将领与马越都认真地听着,凉州故地的郡守多为将军武人充任,他们哪里懂治政,今日一听杜畿的话简直像醍醐灌顶一般,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杜畿。
“郡守也必须去督促百姓,努力耕织,多养牛马。哪怕是养鸡养猪养狗这些小事,太守都必须非常关心,凡事都要定出章程。这样一来百姓辛勤务农,丰衣足食,官府也可以积蓄了大量的粮草。除去庞大的军粮消耗之外,军马可以在民间获得补给,国中仓禀也能得到盈余。教育与军事,臣是实在没有什么可建议的,但在各地郡守之外,还请君上在各郡之中除设太守之外,再加官一名负责检查太守的官员,从而督促各地太守的做法,真正做到事半功倍。”
马越鼓掌,回首指着殿中记录的官吏说道:“杜伯候所说见解全部记录下来了吗?以后凉国的太守都要照着这样去做,日积月累,凉国焉能不强?”
杜畿是个人才,是个人才啊。
马越一边拍手,一遍对这众人问道:“还有什么,继续讨论!”
关羽又再度起身,陈明对于凉国兵事的建议,将覆甲军控制在三万的数量不可再增加,减少各地太守的兵力,将覆甲军以千人队的方式分派到各个兵马之中,建成凉国数支幡号不同的兵马,在不增加常备军的前提下进一步增强凉**力。
甘宁则建议在各个河川之口设水寨,训练水军,尽管如今他们不能进入关东,但谁都知道早晚有一天还是要过去的,尽早筹谋总没坏处。谁都清楚,无论是三年、五年、八年、十年,他们总是要再度回到关东之地的。
只是将来,凉国乃至天下,是个什么情况谁又清楚呢?
就连现在的情况他们都看不清,更何况将来呢?
公元一九六年,本初三年末,汉帝刘协在皇都洛阳更改年号,定来年为建安元年。
建安元年,天下大乱,诸侯纷争。马越躲在西北积蓄着力量,他知道,全面战争的时代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所差的,仅仅是一个契机。
第八十二章 白马为鉴
建安元年,是历史上曹操迁汉帝至许都的年号。
袁氏的覆灭,带给天下太多变故。处心积虑要在洛阳执掌大权的袁绍死了,千军万马揽大权的马越扑了个空,受了汉帝的封国禁足令,在积贫积弱的凉国被告诫不得再入关东。一门心思营救陛下讨击黑山的曹孟德反倒成了入主洛阳的那一个。
只是执掌朝堂,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尤其在如今这个多事之秋。
建安元年三月,河内的百姓方才埋下种子,北方的探马便带回了公孙瓒已经夺取冀州全境封闭关隘严防死守,令其麾下将领关靖领兵一路北上。侥幸逃过一死的冀州良将麴义督帅残兵逃至洛阳,单骑请求朝廷出兵讨伐冀州。朝廷当下鼓动兵马,一场中原与冀州的战争一触即发。
谁都知道,这将是一场苦战,公孙瓒名声在外,还携着幽州雄骑……又是一场旷日持久,伏尸百万的战事要开始了。
所谓兵无常势,公孙瓒如日中天的时候,万万想不到后院起了火。
前番公孙瓒杀死刘虞,以兵马占据幽州全境,遥遥自称了幽州刺史,却不想刘虞的独子刘和在幽州鲜于辅、齐周从事的看护下一路北上逃窜,跑到了乌桓人的地盘。幽州的骑都尉鲜于银更是推举燕国人阎柔为乌丸司马,在幽州与冀州的战争中游走乌桓、鲜卑之地,募得汉兵、胡兵数万,高举着为幽州牧刘虞复仇的大旗反攻幽州。
说起阎柔,也是个乱世中的苦命奇人。
年少时因为战乱,阎柔被乌桓人俘虏,后来又因乌桓败于鲜卑,辗转在乌桓、鲜卑之中作为俘虏,久而久之因为养成胡人的生活态度与为人处事的观念,成为他们所信任的朋友,在北方有很大的声望。
这一次,便是阎柔的机会,鲜卑人与乌桓人帮助他杀死了公孙瓒的护乌桓校尉邢举,随后又在鲜于辅、鲜于银、齐周等人的支持下取而代之,成为新的护乌桓校尉,随后以迅雷之势募得数万兵马,趁公孙瓒尚未还师之时直逼渔阳,同时分出兵马于界桥设伏。
这是一次庞大的设伏,公孙瓒出征冀州的兵马已有两年有余未归家,新年一过,正是征夫思乡之时,阎柔等人劫获公孙瓒长史关靖率大队兵马返回幽州的消息,便在界桥之地设伏。
突然袭击在两个地方同时展开,渔阳太守邹丹出城于潞河之地备战,幽州都尉鲜于银将兵万余与邹丹战于潞河,在汉兵正面冲锋,胡骑左右游曳的战术下渔阳军被杀得大败,渔阳太守邹丹死于阵中。渔阳各县纷纷望风而降。
随后,鲜于银率军前往界桥,欲援阎柔。
界桥的战斗悄然展开,刹那间成燎原之势,阎柔庞大的攻势打关靖了个措手不及,公孙军被打得节节败退,是役单单逃到河中被淹死的便有数千人。
两场大战接连战胜,邮政代郡、广阳、上谷、右北平各地纷纷杀掉公孙瓒设立的太守长吏,举刘虞侄子刘和为幽州将军……地方对皇权越来越不在乎了,州郡似乎成了个人的私人领地,子承父业在人们眼中好像无比正确。
与此同时,来自朝廷的兵马在偏将军夏侯惇、夏侯渊的率领下朝着冀州进军了。
入主朝堂后对曹操而言最大的改变便是拥有了钱粮与匠作。随之而来的,便是可以随意征召的庞大兵力。
此次出征冀州,夏侯兄弟督军两万,由颍川人戏志才担任军师,直奔邺城,如有神助。
……
另一方面,刘备陷入了苦战。
凭借南阳一郡,与朝廷拨派的万余兵马,刘备已经死守宛城数月有余了。若非领九卿的陈王刘宠能在侧面牵制孙坚的兵力伺机扰乱其后方粮道,南阳郡早就沦陷了。
熟悉小兵马作战的刘备对于大兵团并非那么得心应手,而孙坚则是大兵团作战的行家。死守南阳,对刘备而言是以己之短攻敌之强,但他没有办法,南阳是荆州还在朝廷手中的最后一郡了。
如果这里丢了,荆州便全部落入孙坚之手……所以他必须要守住。
然而,南阳要守不住了……麾下大将张飞在与孙坚作战时领军冲阵数次,挑杀孙坚麾下立下汗马功勋的大将韩当,令整个江东军都记住了这个英勇的黑面青年将领,随后的战事中遭到孙坚军数员猛将的夹击,撤退时被流矢命中,虽未伤及性命却要修养上三个月之久。
刘备的苦战,在这时才真正开始。
守城,敌军似潮水般涌上来,身边的袍泽接连死于非命,敌军鸣金,潮水般地退走,留下遍布城头的尸首。
一次,再一次,又一次……直到刘备习以为常。
若没人帮助,死守南阳的刘备只有死路一条,但上天似乎不愿意就这样绝了刘备的前路。在他固守城池第三个月的第五天,一个名叫纪灵的武人带着千余兵马自孙坚军后方杀来,摧枯拉朽般地摧毁了孙坚军的后方军阵,正待前军回援之时,两个头上包裹着黄巾的将领督帅数百死士杀穿了阵营,尽管那数百人冲出营地时只剩下寥寥百余人,但却使得孙坚军势被从中截断,后军数千兵马被纪灵接连绞杀,待到重新结阵时已经折损过半。
无奈之下,孙坚只得暂且退军。
南阳保住了,非但保下南阳,刘备拼尽全力的死守也得到了上天的奖励。袁术留下的残兵败将,纪灵、刘辟、何仪加入到南阳太守刘备的麾下,为之奋战。
宛城久攻不下,孙坚已经在这座城池耗费了太多的兵力与精力,随之率军后撤,在荆南各郡广布兵马营寨,做出守势不再继续进攻。这使得刘备有机会能够休养生息,死守宛城的义举也使得刘备之名再一次震动天下,接下来数月之间,刘备这个名字就像有魔力一般,他的礼贤下士,他的平易近人,他的爱民如子,像雪花一般传遍整个荆扬之地,受到战火侵害的荆州百姓、士人纷纷争相向着南阳前进,争先恐后地投至南阳太守刘备的麾下。
远在洛阳的曹操得知刘备的所作所为之后,当下为他上表皇帝,加封刘备为镇南将军,领荆州牧。
尽管这个荆州牧没有一点儿蛋用,整个荆州除了南阳之外没有任何一寸土地在他的统治之下,却给了刘备不敢想象的政治鼓舞。同时也激发了刘备与孙坚一争高下的雄心壮志……以南阳郡为跳板,誓与孙家争荆州!
眨眼,时间便走到了建安元年的秋天,南北方正在进行的战争都到了僵持阶段,这一年攻守易势,原本占尽威风的公孙瓒因为自己的一时骄狂没能在幽州稳扎稳打而失去了自己的大本营,反倒以绝对的优势将自己推进了一个多方作战的绝地里去。
东北方向幽州将军刘和的兵马在阎柔的率领下不断推进,对冀州实行压迫,而南方还要面临朝廷夏侯兄弟不断进兵的攻势……只知武功不懂文治的公孙瓒尝到了穷兵黩武的苦果,吏民失望,尽失人心。
冬季来临之前,宛城的刘备接待了远道而来的客人,一个他意想不到却也令他欣喜若狂的客人。
这半年的休战期间,刘备接纳了太多的客人。从前中原混战,北方的吏民大多逃向在德高望重的长者刘表统领下的荆州,而此次由孙坚主导的荆扬大乱,使得那些来自中原的名士与文人只身前往南阳避难……或许避难有些说得太好听了,他们都知道南阳不是个安全的地方,他们只是冲着刘备这个名字而迁居故土的。
不为什么,就凭刘备这个人,值得他们以性命去托付。
尽管接纳了太多名士,甚至很多人都是不事生产的士人出身,从前他们在家乡有广袤的土地供给他们,可那成车装载的地契根本对现在的南阳帮不上什么忙。尽管如此,刘备仍旧不厌其烦地接纳所有来向他寻求帮助的人。
刘备始终都是这样,温和地对待每一个来投奔他的人。因为他明白自己一无所有,根本就不是那种生来便有什么可以让自己仰仗的人啊!
他只有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每一件事情,将人事做尽了才能奢求上天降下一点儿可怜的气运,助他成就大事。
外有强敌,内有忧虑,由不得他一介微命的刘备去放纵。
就在这种情况下,刘备穿着一身麻袍快步走出府邸,在人潮拥挤的南阳城门口见到了那名冀州战场上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白马武将。摩肩接踵的行人中,那人自顾自地牵马立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下,马背上载着重重麻布包裹的银枪,臀囊中收纳着曾被鲜血浸泡过的铠甲,穿着一身灰白的衣袍立在那里,像身后的参天巨木一般立得笔直。
“是……子龙兄吗?”刘备快步地上前数步,离得近了看清面容,这才大喜过望地奔走而去,朗声说道:“听说是冀州故人,刘某便想可能是子龙兄,却又不敢确定,遥遥千里,子龙兄是如何寻到在下的,这一路,你可受苦了!”
“赵某见过玄德公,前来投奔,如蒙不弃,望君收留。”
赵云看着这个在冀州战场上掷地有声地说出汉室兴亡匹夫有责的男人,矜持地拱起手来……这个时候他就知道,这个男人是值得他为之奋战一生的主公。
第八十三章 十年戎马
建安元年的新年,马玩在重新复国的车师国中渡过,在这里,他是车师国王亲封的车师降汉将军,娶了一个胡姬作侍妾。
国王封他将军位,因为这个新国王是他立的。更有趣的是,这个国王在遇见他之前不过是个掌管户籍的后车师国小吏,只是因为交谈中发现这个小吏对大汉充满向往,几乎是整个车师国中最了解大汉风土人情的官员……因此,在马玩率军一统车师前后二国后,便陈车师后国王的数条罪状,将之充军,遂辅立这个好运的家伙为国王。
左右不过是民不过两万的小国,在中原也就是个大县,掌管过万人户籍的小吏足够做这国王了吧。
在马玩看来,西域的国王有多贤明不重要,唯一重要的便是对大汉的忠诚。
可是紧接着,建安元年四月收到的信件,便令马玩更改了口风……要求不高,一定要对凉国足够忠诚,尤其是对凉王陛下的忠诚。于是,在这个远离中原的西域,邻近大漠的车师小国交河都城的城中心,立起了一座汉人将军跃马横刀的铜质雕像,那将军的左眼上有一道醒目的伤疤。
同年四月,马玩率部南进,兵临鄯善。
论起大汉与西域的恩和怨,三天三夜也讲不清楚,单说这鄯善国,从前名叫楼兰,后来傅燮的祖先傅介子潜入国中杀了国王,自立一个国王,后来便更名为鄯善。鄯善国不是车师那种容易屈服的小国,东汉一百余年,他们已经吞并了若羌国、小宛国、精绝国,是当今西域诸国中比较强大的一支,国有民数万、兵五千余,实力不弱。不仅如此,他们已经掌握了独立打制兵甲的能力,国中亦善养马、驼等动物以供驱驰。就现在看来,马玩武力夺取这个国家的控制权是非常不明智的。
但是鄯善国又位于西域诸国的最东端,距阳关不过千六百里,占据着西域诸国通往西凉的交通要道……哪怕这个国家的兵力再强,马玩也是要将他纳入凉国版图之中的。
整个西凉再没有人的感受比马玩还奇特了,一个大汉的凉州人统领兵马游走在西域漫天黄沙之中,征服一个又一个的国家,接着,家乡的一封信告诉自己,曾经的兄弟现在已是国王,整个凉州成为了一个独立封国。
这种感觉,没人能说没人能懂。
他只想像飞一般地回到家乡,看看如今凉国的模样。
但不能,肩负着平定西域的职责让他举首向东眺望,在数不尽的黄沙中幻想家乡的模样。
邻近鄯善国的一夜,漫天黄沙的驻地突然不知是谁吹响了羌笛,这一夜征夫尽东望。
去鄯善百里,苏则领数百人扮作商旅,混入鄯善国腹地打探消息的同时散布汉军将兵两千自东面攻打的消息,而马玩率大队兵马迂回数百里至鄯善国以西。不过半月,骄傲的鄯善王命将军整顿兵马,于国境之东部下数千人之多的重重防线,准备与情报中的两千汉军一决雌雄……对于大汉,他们早已摸清了底子,毕竟宗主大国的气度还是有的,既然他们的兵马来到这里,便一个不留地吞下去。没有人会知道汉军曾经来过这里……哪怕一个疏忽被发现了,赶紧上表道歉,俯首称臣,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所以他们是一定会死扛下去的。
然而……当王都的兵马都派了出去组织防线,意料中该在东面出现的汉军却从西面兵临城下,此时再召回兵马已是为时过晚,鄯善国王只得开城献降。
只是马玩,这个不同于西域诸国对汉人印象中的凉州将军,在兵马入城的瞬间便重新紧闭城门,下令城头上的守军将外面跪着的国王射死。汉兵与车师人一同控制了鄯善王都的各个街道,将王庭中官员统统赶了出来,问了几个问题,重新立起一个对大汉亲待的国王。
一日之间,老国王身死万箭之下,新国王鱼跃龙门荣登王位,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的多了。新国王下令国境中兵马向凉国的军队投降,汉军将其中不愿投降的兵马一律处死,接着便是在车师国中已经取得成效的分兵、分官。
一轮又一轮的调换职位,鄯善国超过半数的军官为马玩从凉州带出来的汉人军士,超过半数的大臣为车师人与汉人,而原本鄯善国的大臣与军官则充入凉国西征军,在休养生息月余之后将继续向着下一个国度前行。
再没有比平定西域更加令人有成就感的事情了,在马玩眼里除去黄沙大漠与数不尽的戈壁,气候环境带给军队的危害之外,论及战斗规模西域这不过是一郡之中县与县的争斗,在中原打下这么一座城池甚至在诸侯的意料之中,根本不会给予什么赏赐。可在西域就不一样了,打下鄯善这个不过半个汉阳大小的地方,便已经是平定了一个国家,还有车师国那两个大县几个乡里的地域,也叫平定一个国家。
就凭这些战功,缓慢蚕食扩张影响,直至将乌孙国纳入版图之后,他马猴子回去能平地升成万户侯!
至此,马玩这支三千人出汉阳,五千人出玉门的凉国远征军的兵力已然过万,准备开启下一次英勇的征程。
……
建安三年,平且末、戎卢二国。四年收捐笃、子和、西夜三国。
马玩这一支在西域越打越多的汉军兵马广散声威,渐渐的那些小国纷纷归附,终于引起了若龟兹、乌孙、疏勒、焉耆等大国的注意……西域真正艰难的战争从建安五年开始。
西域暂且告一段落,并州在后来的几年里内部纷争不断,汉人与匈奴人的问题,并州人与凉州人的问题,小打小闹了几次不伤根本。真正伤筋动骨的,还是鲜卑人的两次南下,只不过在董卓与白波杨奉等人的共同驱逐下,鲜卑人一时也难以攻打进并州腹地,只得一次次地作罢。
天下的局势则更加纷乱,徐州的陶谦得了病去世,徐州成为一块谁都想叼一口的香饽饽,在冀州养精蓄锐的公孙瓒派出兵马进略青州,与曹操派去接收青州的张辽爆发连翻大战。孙坚与刘备仍旧对搏于荆州,几个郡来回变换旗帜两个诸侯却对此乐而不疲。尽管攻伐互有胜负,但实际上是刘备胜了。毕竟,孙坚没能打垮刘备,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便已经输了。但常言道东边不亮西边亮,在周瑜、严白虎等人的帮助下,号称江东小霸王的孙策领兵进驻混乱不休的徐州,一月拔除佛城四座,逼的豪强笮融与十万信众夺路而逃。
建安五年的战事,便是以天下东方为舞台接连上演。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马越的蝴蝶效应,各个诸侯手下只要有兵甲作坊与组织匠人的能力的,对于兵器甲胄及骑兵都毫无例外地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因为高桥马鞍与双边马镫的过早出现,使得大汉再建安年间便进入了具装甲骑的初步萌芽时期。
隶属于朝廷,以太学培育出的优秀郎官与兖州军中骁将百长担当骑卒的曹氏精锐,虎豹骑,便是其中的代表。
刘备没有能力组建大规模的骑兵,他的军士纷纷将重心放在重甲步卒身上,从而练出了一支无坚不摧的重甲步军,号镇东刀手。这支名字朴实的汉军重步卒在战场上的表现从不像他们的名字一般铺市,这种事情孙坚的印象最为深刻。
毕竟,数年前那支名为凉州覆甲的重骑横空出世,像尖刀一般扎在每一个有心争雄的诸侯身上,每一个午夜梦回忆及那支鬼神般得军队,铁蹄能使城墙发抖的骑兵,总令他们感到灵魂深处的不安。
尽管,那支军队已经随着马越的封王而消失在众人眼前很久很久,却从未有人忘记那支兵马的名字与那狰狞的恶鬼面甲。
当各路诸侯争先恐后地忙着保守地盘或是争霸天下时,马越在他一手开创的西北安乐窝中终日教授自己的儿子骑马射箭,读书习武。整个凉国因为潼关那道驻军数万的关口阻隔了凉国与朝廷,两边信息不通,别说寻常百姓,就连商旅都禁止通行。所以东面的战乱根本无法影响到和平安宁的凉国。
十余年的时间,苦心经营之下凉州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积贫积弱的凉州了,经过这几年一次又一次地扩军,整个凉国已经有超过六万的凉王覆甲军。没错,覆甲军自从马越封王后便更改了名字,叫做凉王覆甲军,这些年随着炼铁司匠人越来越高的锻造技术,覆甲军的甲胄与军械已经翻新了数次,每一次都让他们的战斗力获得很大的提升。
似乎岁月消磨了马越的雄心壮志,诸侯们最喜欢的攻城略地似乎对他起不到一点儿兴趣,两次入关均以失败告终也仿佛绝了他节制天下的雄心……当别的诸侯还在担心手下兵马调度不过来时,马越却在发愁凉国今年学堂结业的文武之才应该安排到哪里。
早年建成的州学郡学县学制度在如今让凉州人充分体验到了甜头,单是那每年千余的速度离开各地学堂知五兵晓天文懂地理的人才便足矣令他人红了眼,而马越却只能将多到无处安置的州学子弟发配到西域让他们跟着马玩长见识去。
建安九年,率军平定西域二十七国的偏将军马玩传信,三万西域联军驻军敦煌,单骑领五百护卫前往陇都觐见王上。
转战西域九千里,历时十一个年头,马玩回来了!
第一章 凉国世子
转瞬之间,十年戎马,当马蹄再度踏上熟悉的土地,马玩那颗漂泊在外始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征服西域诸国,重开西域都护府,当年放弃酒泉太守之职跟随马玩远走西域的苏则被他保举为新的西域大都护,节制西域二十七国,掌管留在西域的两万余兵马。
西域是个充满变数之地,依靠着声望,汉军能够轻易在西域募集到超过五万的兵马,但也有可能在数息之间攻守易势,被数万兵马围攻。这些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离开凉州时他尚是凉州最年轻的偏将军,声色犬马,那时他想远征西域,在那片充满异域风情的土地上安家,或许再都不会回来。
年轻时的心总是想不清楚很多事情,转眼之间十一年已过,人到中年马玩却只想重回故土,见一见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兄弟。
凉州,是家啊。
不知道他的兄弟都怎么样了,不知道他曾经追随的青年,那个已经称为凉王殿下的青年,如今又是什么模样。
……
武威的漫漫黄沙之中,一队剽悍的骑兵正在赶路,这些全身覆盖在铁铠中的骑士配备着整个凉国最优质的甲胄与马刀,马臀囊中带着的强弓能够射落天上的大雕。他们有个统一的名字,凉王覆甲军。
这支在中原销声匿迹十余年的军队曾经震惊天下,代表着当年全天下最强悍的武备,他们军中先辈曾经败尽天下诸侯……可是现在,这支三百人规模的凉王覆甲军只是保护着几个孩子。
是的,在茫茫大漠中,这三百骑凉王覆甲军稳稳地将三个孩童护在正中,而那三个孩子又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保护,神色中没有一丝一毫地不适宜,反倒好似游山玩水一般欢呼雀跃个不停。
“喔!终于不用看老夫子那张脸了,阿钝,你说陇都多好啊,我爹干嘛要把你送回并州?”三个孩子中为首的那个体型高大,不过十余岁身量便已有快七尺的身高,穿着一身白色锦袍,胸前覆着精雕细铸的玄色甲片,怀里揣着小佩刀,一身叮当乱响的配饰随着骏马踱步的銮铃回荡出清脆的响声,偏过头去问身后的小伙伴,笑容间露出两个酒窝,红口白牙俊俏非常,“我常听来往的商旅说,洛阳才是天下最繁华的都城,难道比陇都还要繁华吗?”
在他身后,是一个骑着枣红马健壮的小胖子,同样一身锦袍,配着接连半臂的铠甲,露出的胳膊结实非常,马臀上挎着两张小弓四个箭囊,面相长得高眉深目竟是一张有几分胡人血统的面孔,眉目之间带着几分凶戾的模样,动作却温和地很,轻轻拍打坐骑的脖颈,矫健地翻身下来将水囊先喂了两口给自己的骏马,随后对着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毫不造作地用拢袖一抿嘴,这才咧嘴笑道:“大人们的事儿咱们哪里会清楚,其实我也不想回并州,那么远的路,怎么来找你玩啊!”
说着,小胖子一缩脖子,左右看了两眼,小声对为首的少年说道:“擎哥,你说咱们偷偷从家里跑出来,不会给凉王叔父抓回去吧?”
“哈哈哈,董钝你怕这作甚?若是叔父怪罪,你就说是世子殿下带咱们出来的,咱俩就在边儿上看凉王揍世子就好了!”董钝的话音刚落,身后一个同样装束,年岁相仿气质却与二人截然不同的少年扬声笑了,不同于董马二人的一身贵气,这个少年头发没有精心梳理的发髻,只是用根锦缎扎起,倒有几分混迹街头贵公子的模样,伏在马背上指着马擎笑道:“上次凉王揍马擎是什么时候?前年的事儿了吧?”
“不妥不妥,那擎哥就又该被凉王收拾了。”董钝有些憨气地摇着头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对马擎说道:“擎哥,回去凉王要是怪罪的话,你就说,就说是我带你们跑出来的……凉王殿下应该不会揍我吧?”
“姜维你闭嘴!再提那事马某将你皮拔了!”方才还红口白牙笑得开心的凉王世子猛然间变了脸色,根本就没听董钝说什么,一张白面刹那间羞得通红,扬起马鞭指着叫做姜维的少年纵马追去,“你别跑,别跑!”
“哈哈哈!不就是跑到奉亭侯家里偷看香儿姐洗澡,怎么还不让说了?”姜维早有准备哪里能叫马擎追上,刹那间便纵马奔出十余步,精湛的骑术根本不是马擎这种三脚猫的本事能撵上的,一面在前面跑一面回头奚落马擎道:“让奉亭侯提溜着丢到凉王府上,还被凉王撵着跑了三里路,是谁啊?哎哟!”
姜维在前面跑的正欢实,却措手不及被恼羞成怒的马擎将连着刀鞘的小佩刀丢到后脑,常年跟着安师傅学习投矛的马擎三十步内丢东西比凉国炼铁司精工制出的手弩射的更准,姜维一摸就觉得要坏事,回头脑袋上准要起个大包!
奉亭侯杨丰,早年间为凉王立下汗马大功都未能行赏,建安三年加封奉亭侯。
“擎儿,别闹了!”几个少年在荒凉的大漠里肆意奔跑着,覆甲军的侍卫对此已是见怪不怪,但是接着侍卫中一个全身笼罩在覆甲军将校铠甲中的男人踱马几步,喝止了马擎三人继续胡闹。
“铁哥,姜维他笑我!”马擎扯着满脸的怒气,却不得不勒马回走,整个凉国马擎谁都不怕,唯独就怕两个人,一个是他父亲凉王马越,再一个便是从小看护在他身边的兄长马铁。
马铁抱着手臂环绕在胸前,挥手传令侍卫们原地下马休息,告诫马擎三人不要胡闹,自己则盘腿坐在漫漫黄沙中陷入了沉思。
一眨眼,看护这三个孩子已有十年了。若是寻常凉国人听到这三个孩子口中无忌的童言,只怕要吓破了胆,奉亭侯杨丰是什么样的人,谁敢去偷看他家女儿洗澡……这三个小子是凉国的国宝,凉王殿下的心头肉啊!
马擎自不必说,凉王独子,将来东抵潼关西至葱岭七千里凉国都是他的土地。董钝是并州牧董卓的独子,是凉国最大诸侯的独子,他的父亲威名赫赫镇守并州十年教鲜卑人不得寸进,甚至还从北面夺下三个郡的土地,可以说是凉国的支柱。倒是姜维,不过是昔年汉阳四姓之一姜氏偏房的一个继承人,他的父亲曾为凉王征战而死,也不知凉王那日的心情有多好,一句话便改变了这个叫姜维的孩子一生,给他等同世子的待遇,在州学中与凉国最优秀将军后裔一同学习,吃住都与世子同样规格,算是凉王的义子。
就这样三个不过十来岁的孩子,每个人都掌管一百骑凉国最精锐的凉王覆甲军作为护卫,更是叫他这个曾经的凉州少将军亲自看护着他们成长。
马铁做他们的亲卫骑长不是凉王定下的,本来马越的意思是用关平来担当这个职位,但在马铁的一再坚持下才选了他。
兄长马休的死对马铁而言打击太大了,从那之后马铁便无意于征战,更无意于争权夺利,只想近自己所能让凉国安定,并长久地保持安定。凉国不需要强势的将军了,也不需要智谋精湛的谋士,凉国最需要的安定,马氏后人的生命,在马铁眼中是最大的不安定因素。
只要马氏都还活着,凉国便不会完。
“兄长,要有沙暴了,咱们要避一避了。”马擎瞪了一眼牵着马走来的姜维,带着董钝走到马铁身边说道:“传令护卫都准备好吧。”
“你怎么知道?”马铁的沉思被马擎打断,起身揉着他的脑袋说道:“在州学学的不错,这你也看出来了?”
马铁正是在他们三兄弟争斗的时候发现大漠里将出现沙暴,因此才勒令全军驻马,当下摆手,三百骑卫纷纷拿出携带的保暖用具将马匹围成个大圈,人们则以棉被准备盖在一起,就连马擎三人都加入行列。
马擎一面铺设着棉被抱着水囊对马铁笑道:“兄长可别小瞧我,除了手搏,各科我可都是甲等,名列州学之冠的啊!”
“那你手搏怎么不是甲等?凉王殿下早年在洛阳可是所向无敌的。”马铁笑了,带着马擎三人进入三百甲骑围成的圈正中间趴在地上将棉被盖在身上,抓住旁边的被子。每个覆甲骑都是一般,将棉被连成一片,刹那间便什么都看不到了,人们只能听到声音,黑暗中马铁听到马擎满不在乎地说道:“没办法,抽到的对手是阿钝,我打不过他,被平襄侯评为手搏乙等。”
平襄侯关羽关云长,是凉国为数不多的列侯。
马铁笑了,这几个小子跟随的都是全凉国上下最优秀的老师,手搏先生是马超,讲述儒经的是蔡邕,军略是金城将军韩文约,谋略夫子是贾诩,治政则跟随程立学习……便是凉国现役的将军太守比拼学识都未必能超过这几个五岁便开始跟随学习的小子,区区州学的考试,不拿几个甲等才奇怪。
“兄长,咱们去看征西的马叔父,可我从没见过马叔父,听我爹说这佩刀还是马叔父临行前留给我的,你给我们讲讲马叔父的故事吧。”马擎在沙地里支着脑袋把玩着那柄华贵的佩刀,对马铁说道:“我爹说马叔父是他的兄弟,可也听人说马叔父不是我们马家人,可若不是马家人为什么要姓马呢?”
“马叔父啊,他的故事要从开始讲了,会很长……不过也好,沙暴会很持续很长的时间。”马铁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听说马叔父是个孤儿,和你大伯是在北疆战场上认识的袍泽,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还没有凉国,你的父亲也就才像你这么大……”
第三章 西征回还
“那个就是马叔父吗?”在武威经历了一场浩大沙暴的马擎一行人在一旬之后抵达张掖,在张掖郡通往汉阳的必经之路上,处心积虑的马擎等到了打着偏将军马玩旗号的五百骑。对于行进在阵中那个一看便是将军模样的男人,小马擎表示很失望。“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嘛,凭什么他能做将军?”
马擎是听着马玩的名字长大的,固守在陇都的将领们茶余饭后免不了会谈到这个早年间数次拱卫凉王,第二次凉王入关时义无反顾地因为凉王提出的一个设想而擅自领军出玉门的青年将领。
不知不觉,凉州已经度过四代人了。
第一代人,是董卓那个时代,他们满心向往的都是皇甫规、张焕、段颖那凉州三明。
第二代人,是马腾成长的那个时代,他们心中渴望成为的男人变成了董卓、皇甫嵩。
第三代人,是马超成长的那个时代,他们心中的渴望变了,变成年少封侯的马越。
第四代人,轮到了马擎、董钝这些孩子,就像现代孩童小时渴望成为科学家一般,他们这些操弓驯马的凉州少年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希翼,向往西域那个充满变数与奇遇的土地,希望能够成为八千里外平敌国的马玩。
战报、捷报,从玉门关一路奔至陇都,一道一道,一条一条,以不同的方式流入凉王的宫廷,也传入酒肆乡里的每一个茶余饭后。接着,西域的商旅便往来频繁,那些高眉神目、棕色或黄色的头发,蓝色或绿色的眼睛,那些在神话传说中出现的猛兽奇珍,被装载进笼子里、宝盒中,送到陇都城外。
九市十八里,便是这样形成的。凉国百姓从开始的惊奇,到如今的见怪不怪,体验了一次又一次的奇妙心路。
而这一切,没有人会忘记来源于凉王的伟大构想,却更不会有人忘记,是通过这个名叫马玩的凉国偏将军亲手促成的。
然而,这个头戴金色翼盔,身覆金银亮色铠甲,披着奇怪的棕黄披风坐在高头大马上牵着绳索,另一头拴着一头威武雄健的狮兽的将军,和马擎脑海中的模样不太相符。马擎以为的马玩,应当是个威武高大好似天神一般的将军,不然怎么可能做下如此壮举?凭三千骑教西域二十七国臣服!
“没错,看清楚了没,就是他,那就是咱们马叔父。”马铁与几个孩子并马立在山坡向下望去,转头看着一脸不敢相信的小马擎和小董钝,问道:“怎么,跟你们想的不一样么?”
董钝点头,跟马擎对视一眼,姜维伸出一根手指在人中上横着搓了搓,三个少年满面的理想幻灭。
“兄长,我以为马叔父是个面色赤红身高九尺,面有三尺美髯,擎一柄西凉环刀……就像平襄侯关叔父那样,冲阵斩敌,所挡皆破;攻城破寨,所向披靡。再不然,像孟起兄长一般,面容冷冽,自生神威,五羌六氐都怕的要死,像兄长那样的人物去了西域,绝对是可以平定几个国家的。”马擎摇头晃脑地数着心目中凉国名将的模样,“再不然,像贾老爷子或者程老夫子那样的,上嘴皮碰下嘴皮,煽动的别人家里内乱,要么手指头一勾,侍从立马连别人一晚上起夜几次的案牍都抵到面前,像他俩那样可怕的人物,估计也能劝降一两个国家吧?”
董钝点头。
“世子殿下说得不错!我听说早年金城将军叛乱的时候被捉做俘虏,借着如厕的功夫便教武威的治无戴临阵倒戈,简直老奸巨猾!”姜维拍掌,说的时候还有些满面不耻,说完了却又带着一脸的期望道:“真希望我也能变得老奸巨猾啊!”
“最不济最不济,也得想我爹那样吧!”小马擎满脸的失望,甚至将马越也说了出来。这个场面将马铁看得忍俊不禁,几个小兔崽子对凉国名将国相品头论足,指指点点,说贾诩老奸巨猾也就算了,这小子居然把凉王也算上了。只听马擎道:“虽然他也就会提着大棒子揍我,但听说年轻时候那些中原人都挺害怕他的,到底长得凶猛……可是你看这马叔父,长得还不如我爹呢!”
“我爹,我爹能!”这次董钝没再点头,仿佛在数落自己老爹这件事上不能落后一般,“我爹能吃、能喝、能睡!我爹可以潜入他们国家,把他们吃穷,再把他们的女人都变成我小娘,我爹能一人生一国!”
十三岁的董钝在并州一共待的不到三年,印象最多的便是并州牧府中成片的酒窖和回一趟家便多出来的几个小娘。
马铁无奈地摇了摇头,小时候男孩子都觉得觉得自己的父亲不如别人的父亲,就像他兄长从小与父亲看不对眼,直到现在父子都还形同陌路。回头他可要跟叔父说说,一定要矫正这俩小熊崽子装满奇怪想法的脑袋。
“快打住吧,凉王可不像你说的那样,何止是让中原人害怕……擎儿,以后千万不要再这样说。”马铁一把将马擎从坐骑背上捞了过来,认真地说道:“你的父亲一手建立了凉国这个可以比肩大汉的诸侯国,熊耳山一战吓得益州牧刘焉至死不敢出秦川半步,像那样的战事他经历了太多太多,在我出生时每年冬天凉州都有百姓会冻死、饿死,甚至你出生的时候他已经是凉州牧,却仍然要担心你会不会养不活。你再看看现在,凉国是什么样的情景?你要记住,你拥有一个非常伟大的父亲!是这天下谁都无法比拟的,这正是那些你觉得非常强大的人们愿意追随他的原因。”
马擎的年纪,还不能理解马铁突然如此严肃地告诫他要记住父亲是个对整个凉国而言都是非常伟大的人,因此他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
“钝儿,你也要记住,你的父亲是马叔父、包括我的父亲年轻时最想成为的人,你们的父亲付出了十倍百倍的辛苦,才成为如今的人上人,为的就是让你们享受到他们年轻时不曾享受过的一切。”马铁指着远处马玩的队列说道:“看清那个人,记住那个人,尽管他或许并不像你们想象中那么英武高大,甚至就连他的职位也不高,凉国偏将军……但他是咱们马氏的恩人,他为了马氏的荣耀而战。”
‘我们的,父亲吗?’姜维顿马在离三人不远的后面,马铁说给马擎董钝的话并未让二人听进脑袋里多少,却令身后的姜维呆立当场。‘为了让儿子享受到他们年轻时不曾享受的一切,才为之奋战。父亲……也正是因此死在战场上的吧。’
尽管姜维甚至都不曾见过他的父亲。
人们常说,姜维是个幸运的孩子,得到凉王的垂青。但谁会知道往返于凉王府与九市十八里中从天堂到地狱的感受?如果他不曾见过最奢靡的生活,或许他可以安于贫苦……但上天却如此玩弄他,教他穿着万钱难买的华美服饰,骑着十金难求的宝马良驹,学着凉国上下削尖了脑袋都难入的王府私学……却要在每日的欢愉后回归到最真实的生活中去,家徒四壁。
他甚至不愿去学习那些没用的天文地理、经学术数,哪怕出入凉王府邸的那些大人物最看不起的便是商贾,若给他本钱他都愿意去铤而走险。
有些人生而为赢,从未尝试过贫苦。有些人安于贫苦,从未感受过富足。而姜维却终日在奢靡与贫穷中奔走……生活的艰难,生命的考验,也在年轻的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马,马将军,他来了,朝咱们这边来了!”
听到董钝的声音,马擎连忙转过头去,他看到那个穿着奇怪铠甲的将军单人独骑奔马而来,高傲地停在他们面前,扑面而来的黄沙似乎都带着西域的气息。马擎听到这个长得像鹰一般的叔父开口说话,眉宇间满是骄傲,“你们……就是凉王派来迎接本将的吗?”
“叔父,我是马铁啊!”马铁面对马玩,尽管已经加冠数年,却仍旧像个孩子一般看着马玩说道:“您不记得我了吗?”
“小铁?哈哈,我还以为是三郎派来的人呢,原来是你小子,快让老子看看,哟,长成好汉子了!”马玩伏着身子定睛看了马铁两眼,骄傲在脸上慢慢退却,猛地一下从马背上跃下,走到马铁身前一把将他从马背上捞了下来,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随后指着马擎等人问道:“这三个小家伙是谁家……那把刀,你难道是小擎儿?”
马擎都来不及搭话便被马玩拽了下去,揽着抛到马匹之上,随后马玩翻身上马才将他在马背上摆正,笑着说道:“小擎儿都长大了,恍如隔世啊,走的时候你还没有一把刀长,如今眨眼便成了大小伙子,岁月把人催啊!”
叹了口气,转眼又带着满面地笑容一扬手,对发愣的马铁说道:“小铁带路,爷们儿回家咯!”
第四章 凉并分歧
马玩回来了,带着成车装运的西域珍宝,好似上贡一般为马越摆了满满一座王府院子。
珍奇异宝,西域异兽,矿石兵甲。
只不过,马越对于那些东西没有很在乎,他只是对马玩的回还而感到欣喜。
十一年,马玩回来都带着四个能跑能跳的小崽子了。
“兄长,一路征西,太久了。”马玩回到陇都的第二日夜,马越在王庭亲自招待马玩,拍手之间早有侍从捧着官印爵印上前,“镇西将军,平远侯,如何?”
实际上马玩对官爵什么的已经对他无法产生什么诱惑了,只是为了照顾马越的情绪,马玩还是做出一副很高兴的模样,将官印配在身上……他在西域挂二十七国将印,四千里之地听他号令,官职名望这些东西对他都已经是虚无的东西了,不值一提。
“现在,你是关西二十八国将军统帅了。感觉如何?”马越笑了,关于马玩的一切他基本上都清清楚楚,自然也清楚凉国将印对马玩而言不算什么,“怎么样,好好休息一下吧,这几年就该对益州用兵了,到时候我打算用你为帅。”
“啊?三郎,不,君上,在西域为将已是牵强,攻打益州以我为帅是万万不可的。”马玩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尽管这些年在西域苦头也都没少吃,但说到底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西域的战争比起中原终究还是太简单了。“凉国那么多将领,总要给别人统帅的机会,在我看来攻打益州以关将军为帅便再好不过。”
马越摇了摇头,看着马玩笑了,他看过马玩的所有战报,或许在战略层面皆是由贾诩程立远程操控定下的大方针一一实现,但具体实行起来个中凶险又岂是盛名虚士所能代替的?西域二十七国甚至包括龟兹、乌孙、大宛那样的大国,并且与大月氏人建立的贵霜帝国有过交手,在他看来,那便是马玩实打实的战功。
“兄长,我不瞒你,实际上如今凉国没有表面上那么安定。”马越的表情严肃起来,叹了口气说道:“董仲颖年岁大了,近年来越来越不安于现状,已经进言数次想要跨过山脉进攻冀州,但都被我压了下来……恐怕如今的董卓没有当年的臣服,并州随时有可能从国内分裂出去。”
人的**是无限的,董卓渴望更大的权柄,更大的名气,更多的土地……留给那个不谙世事的小胖子。
“这……”马玩愣住了,一路回还他走遍了大半个凉国,看到的处处皆是安定富足,猛地听到并州可能会与凉国产生龌龊,让他感到有些难以接受,“董兄总不会想要在这个时候造反吧?并州是对手吗?”
“造反不至于,这些年多亏了仲兄一路扶持,否则我也走不到现在,若他想做这个凉王……”马越笑着摇头道:“我让给他便是,多大事情,无非是我去做并州牧罢了。瞧瞧并州被仲兄搞的那个样子,乌烟瘴气!”
董卓便是造反,造的也是大汉的反,总不至于造反造到凉国来……马越说并州乱,并州是真乱,十几年了还是曾经那副老样子。马越不好插手州中大事,并州便一直拖着,如今并州是苦了百万黔首,富了一干将帅。
“咱们在这儿说这些都不算,过些日子仲兄会自己过来,我打算跟他谈谈凉国的事情。”马越摆手,对此事感到分外无趣,同时内心里对董卓的不安也感到奚落,“仲兄年过半百的人了,还是这么闲不住,不说这些了,来喝酒吧。”
马越抬起酒樽,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自己的刀。
尽管他内心里深感董卓对自己鼎力相助之恩,但他也清楚放人之心不可无,董卓在这个时候要带董钝回并州,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他都不清楚。更何况,董卓混人脉可比自己厉害。他赏赐麾下是分内之事,董卓逢年过节并州的财宝良驹却是由兵马押送着送到凉国达官贵人府邸上他也都是知道的。
若是他们两个夺起权来,这凉国上下,谁支持自己谁支持董卓,还真是不好说清呢。
这个时候马玩的回还,对马越而言真的是极大的助力。至少,他手上又多了一把锋利的刀。
……
建安九年冬,董卓再度回到了凉国陇都。
与之一道的,还有一千飞熊军。尽数是产自鲜卑的高头大马,上好的精锻铠甲,打着并州牧董字大旗浩浩荡荡地开入陇都,驻扎在外城大营。
接见董卓,马越没有安排在宫廷,而是在陇都内城的深宅大院中召集了凉国的将军国相及一干家眷,搞了一次大宴会。
凉国人最好这口,大家伙地穿着棉衣围着篝火,哪怕是寒冬腊月里深宅高墙也能阻住风雪,其乐融融最叫人开心愉悦。
董卓可不是自己赴宴的,带着十五名侍妾,没人都带着提着东西的侍从,一进来董卓自顾自地寻马越谈天,身后的侍妾便找上各个将军、太守的妻儿,什么精锻的佩刀啦,华贵的配饰啊,接连不断地送了出去。
“仲兄这是做什么。”马越看着董卓的妻室正给马擎怀里塞金饼子,连忙问道:“你我亲若兄弟,何故如此啊。擎儿,快给假母送回去。”
董卓满不在乎,摆着胖手说道:“亲如兄弟凉王殿下在乎这些干嘛,不过是些许钱财,擎儿也长大了,总该要有些赏赐下人的钱了吧,来擎儿,到老叔这儿来。”
董卓跟马越坐在一块说话,这事儿对马擎和董钝而言那就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俩老爷们儿坐一起了。一个就会揍儿子,一个就会喝酒吃肉。当小子的从没想到过这俩凉国实际统治者身后有什么样的纠葛,马擎听到董卓的招呼屁颠颠儿的便跑了过去,让董卓一把揽在怀里。钢刺一般的胡子磨砂着马擎的脸,刺的他赶紧躲。
这个时代流行抱孙不抱儿,偏偏董卓和马越这俩人都不在乎这些,左右他俩的儿子也没爷爷去抱,都对自家孩子亲的很……只是马擎老惹祸,搞的马越见到他就不太爽,尽管心里的爱意没有丝毫减退,面上却总是一副冰霜模样。
但马擎是分外喜欢董卓的,从小生活在这么个环境里,这么些面向凶恶的叔叔大爷照看着他长大,让他最早学到的人生哲理便是不要以貌取人。
尽管这帮老叔一个比一个面目凶恶,可对他这大侄子好起来呀,那真是好得没边儿了。
“仲兄,并州如今也安定了,那些地方太守,也按凉国的规矩走吧,如何?”马越坐在一旁,他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董卓是如今并州的实际掌权者,也是实际得利者之一,未必愿意让并州的太守遵循凉国太守的规矩。如果连太守的职责都明文规定,那必然造成他们这些州牧与将领的实惠会少上很多……但马越必须要让他们接受,如果并州仍旧我行我素下去,他怕的不是并州穷困,而是在凉国治下的并州将只知董卓不知马越,日久生乱。
“对了,君上啊,咱们进攻冀州吧。”董卓抱着马擎亲昵地玩了一会儿,又从腰上扯下个金饰塞进马擎手里,这才拍拍他让他去一边儿玩去,抬头对马越说道:“我并州兵马已经督出三部驻扎在山间造寨,无论公孙瓒还是曹操,都挡不住咱们的兵马,开战吧!”
“仲兄,凉州即将对益州开战,并州独立作战冀州,胜算能有几成?”马越摇头问道:“而且并州各个太守的事情,兄长考虑的如何了?”
“要对益州开战了?益州穷乡僻壤,还有汉中那些个妖道,打益州不妥,还是打冀州吧,北方连成一片,直指幽州,谁能与我凉国为敌?”董卓蛮不在乎地一摆手,对马越说道:“太守那些事儿吧,为兄觉得不太合适,并州那地方特殊,还是别搞那些规定了吧,民心重要还是军心重要?只要将领的忠心在,兵马便不会少,军力便一样强,赋税虽然少一些,但打仗一样还是能赢啊!何况将领都喜欢这样的制度,有什么可改变的?”
马越摇了摇头,这种感觉让他有些不快,两种不同的思想很难求同存异。董卓的想法跟他根本没有一点儿相同的地方,拿什么去改变?
“仲兄,不能这样啊……”马越皱眉看着董卓,“若仲兄的并州牧不尊号令,那恐怕我就只能换个并州牧守了,不如仲兄回凉州做个武都侯,如何。”
一句话,气氛便不同剑拔弩张起来。
董卓本来就不舒服,想打个冀州提了好几年,此次被拒……现在都他妈什么时代了,磨磨唧唧的。明白的公孙瓒、孙坚都已经划地为王争霸天下了,别人在打天下,凉国却在守国门,这是什么道理?
“笑话!我在并州做州牧好好的,要武都来做什么!”董卓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指着马越喝道:“你以为董某还是那个武都太守吗?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董卓!老子发迹的时候你兄长还在彰山砍柴呢!要没有老子拱卫,当年你这个凉王能坐安稳了?我还没想夺你的王位,现在你就要把老子从并州挪开?”
一干将校急忙劝阻,连拖带拽地将董卓拉走……凉国,不好咯!
第五章 马擎送礼
自宴会不欢而散,后来又在李儒的中介下董马二人再度坐在一起,但仍旧没有一个令人高兴的结局,反而使二人隔阂更深。
二人的分歧在于,马越不愿与大汉撕破面皮,而董卓迫切地想要扩大地盘,必然与大汉决裂。两个人的利益不同,目光着眼也就不同。董卓更加在乎并州,实际在手的利益。而马越在乎的是长远的凉国能够屹立在大汉之中。
在马越的想法中,只有更优秀的体制与文化,才有可能在缓和中被大汉接受,从而不是强大的国度分崩离析,是凉国继承大汉,二者相融合,共同促进下变得更强。
董卓则是目前最主流的诸侯想法,依靠强权兵马就能统治一切。
但马越已经度过那段时期了,他也曾经穷兵黩武过,因此非常清楚地知道没有相应的文化与经济作为依托,空有强大的兵势可以统治一世,却无法统治一世。他不希望自己一手建立的凉国成为一个短命政权,可董卓却在朝着相反的方向使劲儿。
这样一个影响力庞大的诸侯,曾经忠心耿耿地支持在他左右的诸侯,如今竟有如此大的分歧……马越心里还是感激董卓的,他一直记得凉国成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并州全境易旗。
他不怪董卓,只是觉得是自己没有做好罢了。
陇都的街道在夜晚都不会黑,因为被兵马举起的火把而照亮。
三五日的时间,陇都便乱了……流言纷起,有人说并州要独立了,有人说凉王要杀并州牧,有人说并州牧要杀凉王。
类似愚蠢的流言多的数不胜数,马越都没有放在心上,哪怕中城与外城间的城门都因兵马对峙而封锁,马越都不在意这些事情。
无非是争锋罢了,董二哥要想争一争,那便争一争吧。
凉王府里再夜晚灯火通明,一干将校为了应急而聚集于此,马越双手按着几案,身后是一张陇都地图,沉声说道:“并州军在城内有一千兵马,皆处外城,如今与中城卫兵互相对峙,看来仲兄是想要兵谏了。”
在马越面前的凉国将领不算多,这种事情很多人差不上手,好似程银等人都不在陇都,目下留在陇都的只有马玩、杨丰等人……要应对董卓这个难题,关键要看马玩和杨丰的了。在这件事上,关羽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马玩手握五百西域精兵,都是追随他东奔西走征服二十七国的勇士。杨丰则掌管着陇都城中宿卫,凉王覆甲军的一部,有三千兵马散布城中各地。
“无论是不是兵谏,都不能放董使君离开陇都。”杨丰开口说话了,满面严肃地对马越说道:“事情没有解决,一旦董使君回到并州,凉并很大可能会决裂,从而使我们失去并州。”
“我也是这个意思,董卓不能走。”马玩经历这种内乱的情况多了,西域超过十个国家都被他折腾得内乱,从中取利。“与此同时,君上要速派一名能够前往并州主持大局的战将进驻并州,弹压兵马,防备并州大乱。”
马越轻轻点头,笑着对马玩说道:“不必担心,贾文和已经在前往并州的路上了。你们需要的只是调集兵马封锁城门。阿若,我需要你……”
说着,马越贴近杨丰耳边轻声说道:“征调死士,潜伏在仲兄府邸旁边,一旦兵变开始,你便抢先控制住董卓。”
“后面的事情就好解决多了,好了,你们去办吧。”马越转过身,不再在意这件事情,他有更需要发愁的事情——如何与兵谏失败的董卓相处,才是他真正需要操心的事情。
推开门方才一转身,正对上躲闪不及的马擎一脸受惊的模样,两只眼睛死死看着马越,说不出话来。
“这小子……”马越摇着头一把将儿子抱起,轻拍一巴掌在后脑勺上笑着问道:“凉王世子竟在门后偷听,传出去像话吗?”
马擎这才反应过来,怒视着马越问道:“爹,你要跟阿钝他爹打仗?”
“打什么仗?”马越笑了,小孩子总是把什么事情都当作天下的事情,他摇头笑道:“爹和你老叔闹了点儿别扭,你不也总跟阿钝打架么,没事儿。瞧你担心那样儿,怎么还不去睡?”
“我睡不着,你不总教我和朋友闹别扭第二天要道歉,还有给董钝送好玩的东西吗?”马擎撅着嘴一脸高傲地对马越说道:“你也给叔父送点东西,你们俩不就和好了嘛,干嘛要调集兵马?”
马越愣了一下,脸上带着笑容止住了将马擎抱回卧房的打算。他的儿子将来是要学会领导与统治的,因此他不想直接告诉马擎他所想象的事情太幼稚,或者告诉他根本不懂是什么情况之类的话。每一个与儿子对话的机会,在他看来皆是教育……即便有些事情他现在还不懂,但他终究是要懂的,哪怕今日的事情过上十年,他能明白一些马越所想让他懂得的道理,那也是值得的。因此,马越没有不耐烦,而是复述了一遍马擎所说的话,“我也给董卓送些礼物,我们就和好了?嗯……那擎儿去替父亲给你老叔送些礼物可好?”
“这有什么难的,我知道老叔住在外城哪里,我去!”
马越很轻松随意地给马擎备好车马,叫了两个覆甲骑陪同,站在府门前看着马擎奔马驾车离开府邸的背影。
“这小子御科学的不错,驾着大车没一点儿晃荡,挺稳。”听到声音,马越转过头看到身旁站着的马玩,马玩做出个不置可否的表情,歪头对马越问道:“你真不怕董卓把他扣下?”
马越脸上带着云淡风轻,对马玩的担忧没有丝毫担心,转过身笑道:“仲兄不会,即便是要对我兵谏,也仅仅是对我感到不满罢了,没到那种深仇大恨的程度。为什么他宴会上转身就走连董钝都没带,你真以为是他忘了自己的儿子吗?老来得子,他没那么容易忘掉。”
董钝之所以还留在凉王府,完全是因为董卓知道,凉王府或许对他而言不是那么安全,但对他的儿子来说这里恰恰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反过来想,董卓在陇都的府邸,对马擎而言也是绝对安全的……二十多年的交情,他们哪怕是兵戎相见都不会觉得奇怪,但两个男人绝对不会对小孩子下手。
……
“怎么回事,外面吵吵闹闹的!”董卓的府邸也是一样,七八个军侯聚在府中,董卓刚刚按下对峙三日直攻中城正门的决议,便听到府外一片嘈杂,投过窗子远远望见门外停着一架马车,便走到院中去问,“那是干什么的?”
两个并州军慌慌张张跑过来,一脸奇怪的表情,说道:“将军,外面是凉王家的世子,说给您送礼物来了,吵吵嚷嚷地要进府。”
“别慌,让我看看。”董卓一下子心里也没底,马越家的小兔崽子怎么这会儿来了?董卓一探脑袋出去,凉王世子正跟并州军犯浑呢,推推搡搡地叫骂,“让我进去,我是凉王世子,陇都还有哪里我进不得的吗?赶快让开,不然待会让我老叔把你们铠甲拔了打屁股!”
董卓哭笑不得地出门,看着小脸儿通红的马擎问道:“哎哟大侄子,你怎么来了?让开让开,凉王世子是你们能拦的吗?”
马擎一见董卓出门,乐了。指指点点地瞪了那些阻拦他的飞熊军一眼,小眼神儿有点责怪地边跟着董卓入府边说道:“老叔你们这是干嘛啊,我爹在府里琢磨着怎么揍你,你这儿也是长矛杵着,老叔你跟我爹都二十多年,还没我你俩就一块共事儿了,有什么不能直接说开的啊。”
董卓憨笑一声,揽着马擎走入府中,马擎东张西望地就知道得了。几个穿铠甲的飞熊军刚冲个对脸儿,这就是要开打啦嘛。董卓问道:“擎儿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我爹叫我来送礼物给叔父。”马擎跟董卓没有一点儿见外,侍女捧来水果立马拿起一串葡萄吃起来,一边吃一边把今晚凉王府中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指了指外面说道:“对了老叔,我带来一车东西,你记得叫侍从推到家里。”
董卓苦笑着应诺,招呼侍从将礼物收下,叹了口气,心中暗自对自己笑道:马越这小子,都这儿会了,还让自己帮他教儿子呢。
董卓何等聪明的人,会对这个事看不透吗?他跟马越的默契早在这二十余年里超越所有人,仅仅凭着马擎言语中走了样的便知道了马越的想法。
“擎儿别担心,老叔跟你爹没啥事。对了,你上次不是想让老叔给你讲讲战场上的事情么,老叔给你说,知道为啥一生所历大小百余战,老叔都没事儿吗?原因就在这个!”董卓像变着花样一般从脖颈间拽出一个白色的小牛角,好似玉做的一般。“这个白牛角是老叔早年得的,一直戴在身上护身,现在是你的了,让它保佑咱们凉国世子平安!”
董卓把白牛角戴在马擎脖子上,又讲了些当年征战的故事对马擎听,将他的注意力从董马纠纷之中拉出来,待到子夜才遣十余骑将马擎送回府邸。
回到府中的董卓开始穿戴甲胄,“给老子传令,今夜进攻中城门!”
第六章 恼羞成怒
中城城跺上,马越看着那一小队并州骑兵将马擎送回中城,他才真正放心。尽管内心里对董卓再多信任,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谁能保证完全呢?
马越打定主意,这事儿从头到尾不能让蔡琰知道,否则孩子他妈非得把凉王府拆了不可。
“猴子哥,你别回去了。”临跨上骏马,马越转头对马玩指了指城头,说道:“以我对仲兄的了解,擎儿送回来,我可以放心,仲兄就该趁着今夜强攻中城了,这扇城门,交给你了!”
当下抱拳应诺,马玩没有再多的话。杨丰已经率领死士摸到董卓府邸附近,眼下马越所能依靠主持大局的非自己不可。
先一步回到内城府邸,马越才刚坐下,便听到府门外骏马蹄子砸在道路上的声音。家里的小兔崽子一蹦一跳地跑过两道庭院,风一般地撞入堂中,嚷嚷道:“爹,你儿子活着回来啦!”
“小声点,你娘都睡了。”马越好像一副从没离开过的样子,胳膊撑着脑袋老神在在地斜卧榻上,有些嗔怪地对马擎说道:“还有,少叫爹,叫阿父。”
“知道啦爹!”马擎有样学样,十分慵懒的拉过一张胡凳坐下,小声嘟囔道:“府里这么大,阿母在后宅哪儿听得到……不过话说回来,爹,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虎头虎脑的马擎两手撑在胡凳上向前探着身子,瞪着一双晶莹的大眼睛望着马越,十分认真的说道:“你肯定特别讨厌我!”
“怎么这么问?”马越坐起来了,气呼呼地问道:“董老二到底跟你说啥了?怎么,他还想当一回智将,给爹跟儿子使反间呢?”
马擎一摆手,一脸的不耐烦,看着马越带着嫌弃的表情好像就觉得事情真像他想的那样,“你别怨别人,我是回来路上才想明白的。老叔说跟你没事儿,还给我讲了一大堆他年轻时候打仗的事儿,血流漂橹极为惨烈,以前我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你俩有事儿都这样,都要打仗啦!你还把儿子送到敌阵去,你还说不讨厌我?”
“你想哪儿去了,你董叔不是那样的人。”马越白了儿子一眼,可能因为他的原因,在管教马擎这件事非常反对家长式专政教育。一方面他不希望将来培养出的继承人是个只知道点头应诺的应声虫,另一方面则是天性使然,就连凉州兵将这些主仆早年还都会跟他犟嘴、奚落直到近些年称王之后才有了本质变化,更别说养儿子了。这样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他有更多了解自己儿子的机会,言谈举止中儿子对自己没有多少畏惧,这是好现象。但这小混蛋怎么想老子的,真他娘是叫人挫败!“知道战争的残酷,还不会对我们这些经历无数惨烈战争而活下来的人尊敬一些吗?”
“别撇开话题,儿子可是身赴死地啊!做老子的也不出门看一眼,就在这儿躺着等信儿呢吧你!喔……我知道了,你这招叫借刀杀人!”马擎一副贼兮兮的小表情伸着小指头对马越一副我知道你的秘密的模样,忽地神秘一笑,骄傲地昂着头说道:“休想骗我,贾老爷子教过!所谓借刀杀人,驱策他人之手达成自己不可告人之秘密……哎哎哎,干嘛啊你,这叫恼羞成怒!”
马越都被气笑了,一会儿借刀杀人一会儿恼羞成怒的,他才不管这么多,起身一把提起马擎的衣领子往肩上一扔,扛着他便出门走向卧房,一面走一面说道:“今天不教你借刀杀人和恼羞成怒,别蹬!告诉你,人生比战争还残酷。今天要教给你的是发动攻击之前要先麻痹敌人,越是危险越要表现得毫无防备,对方轻敌才能给你更多胜利的机会!”
“什么轻敌不轻敌的,你太老奸巨猾了,趁我毫无防备,你把我放下来!看我还会不会被你抓住!”马擎被扛在肩上仍旧不老实,直到被马越抗到卧房丢在榻上才老实,翻着身子仍旧一副气呼呼的表情,“谁把我的马牵走了,牵到哪里去了!”
马擎的小红马一直在卧房外面,这小子爱极了自己的坐骑,每天晚上都要亲自喂上一顿草料才好自己去睡觉,今夜不见了马自然是急不可待。
“别吵了,我牵的,在院墙外面。不光是马,你的刀和弓,还有钱和干粮都在马囊上。”马越皱着眉头对马擎说道:“今夜如果听到厮杀声,你就什么都别管,翻出院墙往城外跑,一路向西别回头,去投奔平襄侯关羽,如果跑出去了,你就不再是凉王世子,记下了吗?”
马擎愣住了,“这……为什么啊?”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睡觉!”
马越一板脸,转身回手把门带上,头也不回地穿过回廊立在中堂的榻上披甲着兜,最后抱着环刀坐在榻上睡了过去。
妈的,要是陇都三道城最里面的内城凉王府能听到厮杀声,哪儿还有为啥。让人都杀到家门口,老子还能当这凉王?老子不是凉王,你个膏粱子弟还当个屁王二代啊?
这儿子,也他娘够傻的!
……
天色破晓之前,最黑。
坐在城头的马玩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耳朵听到了些什么声音。这些年在西域生活似乎只剩下征战与享乐,为了激励士卒与激励自己,凉国征西军规定平定一个国家话费多久的时间,打下都城后便留给将士们多长的时间去享乐。因此征战西域除了一不小心会丢掉老命之外,对马玩而言还是很快活的。
也正因为这项制度,才使得他的部下往往越战越勇,攻坚战中比任何国家的精锐都能保持高昂的士气与他们的对手长久地耗下去。
但这十余年,竟有半数时间都在征战与赶路中渡过……那些血与黄沙的日子给马玩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与习惯,将会追随他一生。最显而易见的,便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睡得着,而且睡得很快。无论多小的风吹草动也能吵醒他,哪怕只是突然间耳边没了虫鸣。
现在不是没了虫鸣,而是一种沉沉的鼓点声,很微弱,但他听得见!
马玩摘下兜鍪,轻手轻脚地走到城跺旁探出少半个脑袋向城下望去,入目一片漆黑,城下没有火把的踪影,但马玩仍旧相信自己的耳朵……西征二十七国的历练不会欺骗自己,因此,他将一只火把从城头丢了下去。
火光坠落的刹那,马玩看到城下成片的黑甲,潜伏在城下一言不发,那些沉默的身影令他毛骨悚然……纯黑甲胄,那是并州飞熊军的甲色!
“敌袭!”马玩的嗓音像大漠中的鹰鸣,嘹亮而凄厉,刹那间穿透城楼,刺进每一名酣睡覆甲军的耳朵里,随着下坠的火把砸在黑甲军士兜鍪上捡起的火星而消散在风里。马玩没有丝毫犹豫,当第一个音节吼出口中时他便已经蹿向城门楼,贴地滚着扣上自己的兜鍪,握着重弩一面上箭一面吼道:“守军听令,上箭开弦!”
马玩对手头上的凉国守城重弩十分信任,一面转动着弩上的绞盘一面指挥周围刚刚醒来的军士上箭开弦,不过数息之后便将强弩架在城头,毫不犹豫地传令道:“给老子射死这帮并州孙子!”
马玩吼叫的凶狠,弩矢像一道流光射向城下,但他这句凉州式的骂街还是令很多覆甲军士迟疑……这个十年前的凉州将军啊!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之前州郡各自为政,这十年基本上都没人这么骂了,大家同在一国,何必分那么清呢?
很快,就有人吼出了正确的骂法,“妈的,这帮飞熊孙子!”
凉王覆甲军各个都是凉**卒中精挑细选出的骁锐,尽是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的壮年男子,覆甲军最晚服役至三十五便会调派到其他部队担任军侯队正,个别战功卓越者还会得到参军之类的职位,以此来保证凉**队最大的战斗力。这伙儿人对马玩而言都是小年轻,他们叱咤风云的时候这帮孩子还小呢。
强弩的锐矢没令马玩失望,强劲的弩矢钉入并州军精锻的甲胄就像撕开一张纸一般轻松,穿透甲胄锐矢继续钉入后面军士的脚掌才终于停下。
转眼之间,弩矢如蝗。
这是凉国炼铁司的新玩意儿,建安四年凉国西征军最先装配这种东西,马玩很有幸第一次尝试这种制式绞盘强弩便用它射透了龟兹国大将的兜鍪。这东西叫大凉将军弩,不但名字是这样,就连使用者官位最次也是校尉,也算是弩如其名。六到八石的弩力只有依靠钢铁绞盘才能张得方便,上好的兽筋打熬成胶再重新凝制成的弩弦,三层夹钢木合成的弩臂,射出的箭矢在五十步内能洞穿六层盾牌。
这东西是战场上将帅的杀手。
正因金贵,导致产量不足,虽然是制式的攻城守城用弩,但全凉国也不过才三百张,分散在各个将军校尉手中……至于普通军卒?哪怕是覆甲军中的重步弓甲士也用不起这样的强弩。
就像城头的凉王覆甲军,他们手里的弩不过是三石的小玩意儿罢了。
连并州人的铠甲都射不进去,只能凭运气从脸面、脖颈中寻找杀伤敌人的机会。
因此,这样的箭雨在马玩看来是中看不中用的,不过片刻,并州人可没站着不动等他们射……一个个铠甲罐头抛出钩索挂在城跺上,强攀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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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天下父亲,节日快乐!
第七章 国之良将
传信的骑兵唤醒了尚在睡眠中的凉王,马越睁开眼睛,内心平静地问道:“怎么,攻入府邸了吗?”
“回殿下,没有。传信骑兵对马越的淡定感到佩服,回首指着外面说道:“并州军强攀中城,马将军下令不与他们死拼,遂让出中城,集中兵力固守内城。”
中城比内城大,防守起来更为困难。马玩的决策不错。只是如果在内城开战的话,一旦输了可就没有迂回的余地了。
“走,带我去城头!”迈步走出府邸,马越再度回首看了一眼自己亲自题写的‘凉王府’三个大字,挥手带着府上的覆甲军跨上骏马,朝着内城高墙奔去。
全府上下,他只给马擎一个人留下了退路。退路是孩子们的事情,长者只能一往无前。生于战场的他太过清楚,攻伐比拼,最重要的不是武力与甲胄,而是士气。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任何人都有可能死去,哪怕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绝世猛将也会脱力到挥舞不动兵器……作战,拼的便是一口气,只要这口气不松,人就不会死。反之,若是心气没了,哪怕兵势占优也照样会死于非命。
只是有些遗憾,还没来得及教会马擎前进,却先让他明白后退。
董卓是大勇之辈,深陷陇都,凭着千余军士便想要攻入王宫拿下他这个凉国王。
马越的凉王之位也不是唾手而得,凭借的又哪里不是人之大勇,一次次拼搏来的呢?
尽管他们是两代凉人,身上却流着同样不安于现状的血液,随着战鼓声沸腾的血。
君临城头,对覆甲守军的士气产生很大鼓舞,军士们架弩在城头上等待着敌军攻来,这是王宫的最后一道防线……并州人休想攻进来。
“伤亡如何?”马越这走到马玩身边,望着远处黑云般的并州军,正是天边泛白,鬼魅般的并州武士在白日间显现出他们的真形。“并州飞熊真是一支不可多得的尖锋军。”
“死伤几十人,不碍事。”马玩一面给绞盘上弦,一面指着远方的并州军阵笑道:“他们人比咱们少,伤亡却要比咱们大,撤入内城我们的兵力是他们的三倍之多,士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们现在正是破关之后气势如虹,只要我们的军士能顶住片刻的进攻,便能让他们士气受挫。胜过他们很容易!”
士气的由衰转盛,由盛转衰都是有迹可循的,良将能够依靠自己的作为来削弱敌军的士气。事实上将军所必备的优秀品格便是理性,只有理性才能在劣势中扭转局面,哪怕是用少数军士的生命作为代价,也是值得的。太过感性只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判断失误,是整支军队蒙受巨大的损失,乃至全军覆没。
即使开始是个感性的人,在经历数次大战之后,也由不得再延续感性。
面对刀光剑影的杀戮战场,哪个将军不能心如止水?隐藏在他们平静之下的,是曾口瑟瑟发抖双目无神的很多过往。
他们都扛了过来。
并州飞熊军近了,马越不认识在中间发号施令的那个将领,但既然看见他了,就必须干掉他!
马越不过伸手一指,一旁的马玩已经将强弩架在城头瞄准,待到步入百步范围扣动扳机,一弩便射了过来。
城头下百步,就像一个信号,精锐的凉王覆甲军在凉州书院中学习了太多关于守城时最优射击距离与武器资料的知识,他们清楚手中兵器何时进攻能取得最大效果。和马玩这些老兵不同,他们是依靠十年乃至数十年的军旅生涯知晓一切道理,书院学子则是填鸭式的强记住他们的经验,在战场上亲自磨练。
每一个,都是带着精兵经验的新卒。
弩矢齐发,城头响起无尽的嘣弦声。如蝗的箭雨中,凉国将军弩的箭矢最为锐利,当下正中并州飞熊军首领的肩膀,强劲的弓弩在瞬间带出的力道不亚于千斤重拳砸在身上,带着整个人被射翻在地。
方才下达了冲城命令的首领被射翻,飞熊军的军卒宛若蝼蚁翻墙一般将钩索丢上城头,纷纷奋力攀爬起来,更有甚者在城门放起火来……但是没有用,陇都的每一面城门都经过大漆浇筑,防火防腐,中间还镶着铁板,根本不是外力所能冲破的。便是撞城锤,都要砸上小半个时辰才能攻破。更何况这些只带着兵器的飞熊军呢。
他们唯一可能突破的地方,只有城头。
可现在城头上的守军,是他们的三倍还要多些……并州飞熊的伤亡在持续。
就在这时,并州军的后方奔来一剽人马。
……
“使君,中城攻破了,守军弃城逃向内城!”董卓面色铁青地坐在榻边,内心焦灼。他的飞熊军已经整军列队地潜伏在中城之下,只要城上守军没有防备,夺取中城应当是十分轻松的事情。他不求杀入王宫,也不求马越退位。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乘兴而至,败兴而归。他知道自己一千兵马恐怕很难打败马越在城中的覆甲军,更何况攻下王宫之后凉国各地赶来的兵马,他都无法对付。但那又如何?怎么,难道就因为这样就坐以待毙了?
什么都不做,看着马越将自己手上的兵权拿掉,给自己丢到一个犄角旮旯的小破地方,从此淡出人们的视线吗?
就这么承认自己过气了?
他不甘心。
“攻破了吗!”董卓猛地起身,肥胖的身躯快要塞不进甲胄。强权是头野兽,释放出心中的猛虎,咬人有多伤,便有多克己;堕落亦然。上一次穿这身甲胄还是数年之前,那时便已经是勉强能穿了,如今这衣甲上的皮带又被拓宽了一寸,加长两尺。肋下的位置甲片完全遮盖不住。
无所谓了,难道老家伙还要亲自上阵杀敌吗?
“牵马!”董卓摆着胖手说道:“老子亲自给娃儿们督军!”
跃马扬刀,董卓仿佛找到了当年叱咤战场时的威风,若说起此生最令他感到荣誉的一战,并非是早年间面对羌人的百战百胜,而是光合六年的羌人反叛,那是一场失败的战役。五军齐出,面对骁勇善战的韩遂与他的十万羌骑,汉军四部人马相继败亡,唯独董卓一军全师而还。
那是最令他感到荣耀的战争,面对那些出身中原的将领统统败绩,他这个不被人重视的凉州将领吐气扬眉。甚至一仗进入皇帝的眼睛中,那时灵帝夸耀地说他是国之良将。
国之良将!
从那之后,董卓不在乎什么输赢,赢有赢的办法,输了也有输的精彩,达成目的就够了。
什么目的,从前是升官发财,如今是出口恶气!
受制于人的感觉不爽,这一点儿都不董卓。即便凉王是马越,尽管这证明了董卓的眼光从来都没有错过,但他也不舒服。所以他要打这必输得一战,他不像在沉默中慢慢消亡,宁可一战让整个陇都记住他!就像那王莽,二百年过去了头颅还封存在汉国皇宫秘藏之中……那才是人生啊!
生人五十年,铭记万万载!
至于好坏?董卓早就想清楚了,若死后为千夫所指,那简直再好不过!那说明老子活着的时候谁都连个屁也不敢放!一群龌龊小人,他们说的算个屁!
奔驰在陇都的街道上,被百骑拱卫,夜晚的风带着令人迷恋的味道。董卓心中只有快意,他今日要强攻陇都内城啦!
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悔的……若早知今日,董卓一定会驱策并州骏马齐下阴山,渡过潼关攻入洛阳去!洛阳那座皇城可比陇都好些,若人只有一次疯狂的机会,赌上生命与身后骂名,还有什么事不可为的呢?将那高高在上的小皇帝从皇位上拽下来,再朝三公屁股上狠狠地踢一脚,看老头儿撞柱,吓小儿啼哭!
望向高高的陇都城头,董卓猜想马越应该就在城上吧?嘁,他多想告诉马越他就是个怂货!抱着自己心底里那点儿忠君不放,否则董马兄弟二人聚天下兵马攻入洛阳,再战天下岂不快哉?
不过……也无所谓吧,就算自己兵败身死,还有董钝和马擎呢。老子放你儿子一马,你总要把老子的儿子养大吧?
唉,凉国,凉国。这个时候董卓突然明白马越为何要固守凉国了,只有凉国强大,才能真正有那么一天……马越这个人里里外外透着正直,便是要行那大逆不道之事,也要带着自己的正直去做。叫天下人无话可说。
突然之间,董卓的余光看到两侧的屋舍檐牙蹲伏着一个个身影,这些人就像猛然冒出来的一般,实际上已经在这里等待了良久。他们手上持着的分明是能劲射锐利箭矢的强弩,精铁矢尖反映着并州飞熊高举的火把之光。
“嘣嘣嘣”
一连串的弩矢轻弦嘣响,铺天盖地的箭矢劲射而出。十金却有价无市的战马被射中失了前蹄,贵重的甲胄被弩矢无情地射穿。天下间最骁勇善战的勇士被射中面门,董卓引以为傲的并州飞熊勇士纷纷倒地,箭矢穿透他们的甲胄,命中他们强健却也孱弱的身躯中。
董卓被骏马厥翻,沉重的甲胄与沉重的躯体重重地摔在地上,拼尽最后力气抬起浑沌的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戴着恶鬼面甲的脸……
第八章 封临洮侯
当董卓再度醒来时,睁开眼便见到人来人往的陇都府衙大厅……穿着棉质公服的官吏人来人往,凉国这座不亚于直辖三州大汉的国度机器正在疯狂运转。
陇都府衙的大厅非常之大,内里容纳十余个官室供凉国官吏办公,这是凉国一切政务的最中心。
而董卓,就这样突兀地穿着铠甲躺在大厅,昨夜从马上坠下的昏沉感还未散去,周围穿行的官吏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周围没有一个护卫,身上也没被绳索束缚……这跟董卓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样啊。
突然,一个青年官吏径自向他走来,端着温茶笑道:“董使君醒了?要不要喝点温汤?”
“不用!”董卓皱着眉头,看谁都有点儿防备,急忙起身问道:“马越呢?”
“凉王殿下在里面等您。”那官吏对董卓的横眉冷对也不见怪,仍旧带着职业性的笑容返身指着最里面的官室笑道:“您醒了便去拜见吧。”
董卓点点头,一面小心地东张西望,一面皱着眉头向里面走去。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陇都官室,这儿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那么陌生。这种上百个官吏挤在一间官寺里处理政务的情形已经很少见了,至少近十年他未曾见过这样的情况了。感觉好像回到了青年时期,初立战功的他前往洛阳为郎,后被袁隗看重做了袁府门下吏。那时也是这般,终日埋首案牍之中不觉枯燥。
现在看来,凉国官吏的待遇要比大汉好上太多,但凡公府人员在冬日都有棉质的官服冬衣,至少不会被冻的瑟瑟发抖。
“那个跟你一同前往西域的酒泉太守叫什么名字?”方才走到虚掩的门口,便听到马越的声音,里面好像还聚着不少人,便听到马越说道:“苏则是吧?他的履历如何,任过太守,你与他共事十年,他的能力如……咦,仲兄你醒啦,这边坐,稍待一下。他的能力如何?”
马越见到董卓推门进来没有一点儿惊讶或意外的神色,只是招手指了指身旁的几案招呼董卓坐下,接着转头对马玩说道:“西域大都护这个职位对于凉国而言是重中之重,能否利用西域广阔的土地与众多国度为我们所用,全在这个官位了。西域大都护需要被西域人所接受,要让西域人信任,从而使我们的制度与政策更好地在西域推行下去,这个位置很重要啊!”
“不错,苏则他在西域还是广有声望的,能争取到二十七个国家平定,他有很大功劳。”马玩点着头说道:“在大局上,苏则要远超在下,为人正直,我认为苏则是足矣升任西域大都护的……况且,平定西域的功劳,苏则是配得上西域大都护这个官职的。”
“嗯……这样,那你便代我传信与苏则吧,西域大都护,便定下是他了!”其实马越更想让马岱或是马超去镇守西域,那个地方太过重要,但马玩的一心保举让他改变了主意。放下心事,他转头对董卓笑道:“仲兄,昨日小擎儿去你府上,你都跟他说什么了?这小子回去非说我想害他,还扯什么借刀杀人一类的东西。”
董卓看着马越,若说马越一点儿都不在乎他昨夜的反叛那是放屁,环顾四周没见到一个带着刀的卫兵,他真不信马越能毫无防备地就这么将他放在官寺里。尽管忧心,却也不愿率先开口问,只得说道:“董某能与他说些什么,无非是聊些陈年旧事罢了。”
“嗨,我那孩儿不叫人省心啊,竟然还说我老谋深算!”马越满不在乎地笑笑,一手撑着脑袋坐在胡椅上抬手对董卓指着几案上泡好的茶水说道:“仲兄尝尝,张鲁送来的茶饼,味道还不错。”
董卓也不喝茶,只是闷头坐在那里半晌才抬头问道:“董某那些兄弟呢?”
并州军。
“放心,没死多少人,阿若带着你到城头守军一出就都降了。”马越扳着指头盘算道:“可能有两百多伤亡吧,剩下的都收押起来了,过些日子送回并州,仲兄不必担心。”
董卓听到马越没赶尽杀绝,心里终于落下一块大石头,这时也敞亮起来,抬头对马越说道:“行了三郎,事情董某都做下了,要杀要剐都随你了。”
说着,董卓端起茶水,牛饮一口,起身时已经带上了引颈就戮的表情。
“诶诶诶,兄长,说什么杀剐,别弄这么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搞的人不好收场。”马越起身一把拉住董卓,指着门外说道:“想走现在就能走,方圆五里一个护卫都没有,我说真的……我儿子说得对,兄弟俩闹脾气了,和好就是。”
“你真不杀我?”董卓愣住了,难道这马越还真能听一个孩子的话,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打了一仗,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和好?
“我说真的,别提杀不杀的,就算你昨夜攻入王宫,还能真杀了我不成?”马越看着董卓,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骄傲,含笑问道:“你能吗?”
这个时候,天底下谁能杀得了马越?别的不说,那两万七千名登记在册的陇都商贾便要扯起造反大旗,每个商贾身边十个护卫便是二十万之巨的大军。谁敢杀马越?凉王马越,是全天下唯一一个正视商贾的诸侯,全天下商贾的恩人,谁敢在这个时候杀马越,那便是断了天下商贾的财路。
这个时代的商贾,是一群亡命之徒。大汉每临大战,兵员不足,便将大狱中的囚犯与走卒贩夫充军去战场上拼个生死……只有马越,不拿他们的性命当儿戏,反而给他们创造了一座支持商贾互市的城市。尽管他们谋不能思变,勇不能赴死,但一颗感恩戴德之心却是不假。
同样的,商贾也都明白,碰到这个这样的诸侯是他们的福分。
凉国日渐富强,通西域经年,未曾兴兵事,广积钱粮已经令凉人对马越感恩戴德。里里外外,便是皇帝只怕都不敢处死马越。
董卓也愣住了。
面对马越的问题,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问自己,老子真想杀了马越吗?他不知道。
愤愤不平、不安于之下的情绪是绝对有的,但他想过杀了马越吗?恐怕,从来,没有!
“好了仲兄,别想那么多。事情既然过去,那就过去了。不过既然动了刀死了人,也不能没有一点儿说法。”马越拍拍董卓的肩膀,无所谓地拱拱手,指着门外拍拍手说道:“将爵印捧出来。仲兄,除了这样的事情,并州牧肯定是没了,接任的人已经在路上,估计这会儿已经进入并州境内。不过你也别失望,一把年纪,还是下野来得好。我给你准备了临洮侯的爵印,也算衣锦还乡,可有异议?”
这个时候问人可有异议,是不是晚了些?
董卓还能说些什么,这对他而言已经是非常不错的结果了,深深地看了马越两眼,接过爵印,这才带着些许的感激对马越说道:“谢谢。”
弄到了这步田地,还能说些什么呢?
董卓摇着头,有些怅然若失地走出官寺,抬起头正午的阳光正好,仿佛要消融冬季的寒意一般。
待到董卓走得远了,马越这才关上门对几个凉国将领说道:“你们说来看看,曹孟德在这个时候邀我出兵冀州,绕过潼关由并州直击邺城……算怎么回事?”
董卓前番的提议正是要由并州翻山越岭,直接进攻冀州与幽州,将北方最广袤的土地全部收入囊中……马越没有同意,而就在今日早间,凉国收到来自洛阳的求援信,曹操希望马越由并州出兵,与他的兵马共击公孙瓒,寄望于联军大部一举攻破邺城,使公孙瓒无路可逃。
为了这一战,曹操可谓是筹谋良久,此时北方的刘和、阎柔已经羽翼丰满,蓄势待发要踏平公孙……转眼之间,董卓提议时尚不如意的战局竟变得十分有利。
“若董仲颖没反,该多好。”马玩叹了口气,说出了所有人心中的不敢说出的心声。若董卓未反,有他的提议在前,曹操的求援在后,凉国发兵已经无法避免。但如今董卓已反,并州牧由贾诩接任,那事情便不一样了,贾诩接收董卓旧部也需要时间,这一切没有那么简单与安定。
想归想,马玩还是最快速度地摆手说道:“君上,无论此次出征与否,属下都不想再外出作战了。远征西域……”
“无需多言,此次我不会叫你去的,放心。”马越看了马玩一眼,只是摆手打断了马玩的话。马玩为了他西征十余年,已经是耽搁了大好年华,依照马玩那爱享乐的性子迟早会说出这句话,他内心里早有准备,当下沉吟道:“既是孟德相邀,多少都要给些面子,马玩你代我竖起募兵旗吧传令各部将领,动员三万大军,覆甲一万。”
马越转身向外走去,“正好,途经并州,也要为文和震慑一下并州宵小,让他们安下心来不要搞什么乱子。这次,马某亲自出征!”
第九章 宰了他们
董卓的造反来得仓促,败得颓唐。
当他再度回到临洮,整座城池都是他的,整个临洮都是他的。可是侠蛮任性的董仲颖再也任性不起来了,这一次他没有兵马相随,没有了曾经挂在身上的甲片。年过半百的老将军回到生他养他的土地上,面对老母亲精心修缮的坟墓与断了臂的女婿,老泪纵横。
“阿母,孩儿回来了!”
几乎同时,沉寂数年未经战争的凉国在这个时候各地竖起募兵榜,招兵买马!
放在从前,凉州的大举兴兵并不会令人感到如何,而这次完全不一样了。
汉中的张鲁听闻凉州招兵买马的消息,兴奋地合不拢嘴,传令天师道鬼卒打造军械,似乎已经能够看见自己攻入成都为母亲兄弟报仇的那一天。与之相对的,一家欢喜一家愁,无论前番刘璋的獠牙显露的多么凶猛,杀张鲁母亲兄弟是多么果断,当听闻凉国兴兵的消息之后仍旧止不住为之震怖,征调守备秦川六道的张任火速前往蒹葭关驻防,下令死守不出。同时益州全境开始招兵,刘璋深切以为仅凭东州兵是无法阻挡凉王覆甲军的,他可不希望那支曾经击败袁绍吓得父亲有生之年都不敢再起入主中原之想的骑兵同样取走自己的性命,或是胆气。
凉国兴兵能震动到的可不仅仅是益州的兵将,洛阳也乱套了。文武百官以为马越又要将他的魔掌伸向中原了,纷纷携家带口地离开洛阳这个是非之地。对中原人而言,每次马越出关都意味着战火熊熊燃烧,谁能不怕?
就连存在二心的并州,都人心不安,百姓再爱戴马越,没有将军的认可也很困难。
这些天并州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急又太快,让人反应不过来。先是州牧董卓要前往凉国陇都将并州少将军接回来,结果州牧回来,等来了凉国支柱贾老爷子接任州牧的消息。并州兵将皆是董卓门生旧部,哪里会给贾诩好脸色看?尽管知道董卓还活着只是并州牧被免了封做临洮侯,倒算是衣锦还乡。可这也不行啊!董卓又没什么太大的过错,凭什么就给免了并州牧。一帮人尽管明面上不敢抗拒贾诩,但内地里纷纷对贾诩与来自凉国上层的一切命令阴奉阳违,使得贾诩根本无法大展拳脚。
这事,只能徐徐图之。在贾诩看来,任何能够从中活动的事情,都像美酒一般,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而愈加甘甜美味。计策如此,真正的忠诚也是如此。比起一个已经卸任的董仲颖,难道新的顶头上司贾文和就不值得供以驱驰吗?这可未必!平心而论,除了那些百战不殆的声威,无论是凉国上层还是战略层面,贾诩都自任胜过董卓太多,哪怕这帮子并州将领深受董卓器重,受了太多恩惠。可难免会有那么一两个不是一条心,只要手上有了人……一切就可以走上正轨了。
拉拢与打压,是权术中不变的主旋律,无论施以何种计谋,只要与驭下有关,总是逃不过这两点的。
并州兵将在这种情况下,分为两派。董卓忠心耿耿的旧部尽管占据绝对优势,但他们却只能维持局面没有任何可行之策。而除了开始的墙头草,月余的时间也令不少人开始动摇,局势慢慢不妙了。
吕布,终于对贾诩起了杀心。
“我们杀了他,迎董公回并主持大局!”幽暗的密室中,并州军骨干人物皆有座次,暗自筹划着如何反抗。吕布坐在上首,英俊的面目露出一副小人物才有的表情,那是束手无策的疯狂神色,“了不起我们退出凉国!当年我们能易旗,现在一样也能!”
“奉先,先让脑子清醒了再说话!”李儒还未说话,跟随董卓久矣的田仪咳嗽两声,这个曾为匈奴奴隶,如今高居上座的老者已然七十有四,多灾多难的一生并未使他的寿命受损,可言谈举止间无可避免带着行将就木的气息,近年来田仪染了背疮,董卓请遍了天下名医却无法救治,只能等着入土为安的老人,在这种关键时刻竟忍着病痛出来主持大局。有他老人家当面,就连董卓如今最为器重的女婿李儒都只能退居次座,并州军最勇猛的将军吕布也只能俯首做出一副受训的模样。“董公尚在临洮,此时扯下凉王大旗,无异于将董公逼入死地。何况你以为贾诩是那么好杀的?此人心机至深,你杀他容易,赔上董公性命不说,凉国十万铁骑刹那便会攻来……你受的住吗?”
凉国如今的兵力,若倾巢而出,还真能聚起十万兵马。尽管这种数量级的兵力在十年之前就像个笑话,可如今却成了真。
想当年马越不过一万覆甲军出征便吓住四方诸侯,阵斩袁术逼死袁绍,拔除袁氏满门,吓得刘焉至死不敢出蜀地一步。蛰伏十年的马越若在并州折了心腹,十万铁骑奔杀而来也是可以想象的。
吕布不说话了,他倒不怕凉国铁骑,马越有马越的强兵,吕布也有吕布的死士,真打起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但吕布在乎的是……董卓怎么办。他有些狂躁地将手指齐齐插入发髻之间,恼羞成怒地红着脸问道:“那您说怎么办,就这么看着?早晚有一天所有人都会被收服,昨日已有部众将贾诩送给他们的财宝拿了出来,可还有没跟我说的呢,以后还得了?”
“别无他法。”田仪皱着眉头,面容好似金纸般蜡黄,可言语却根本分辨不出他是否行将就木……做惯了奴隶的田仪从头至尾都是这副说话低声下气听天由命的模样,叹了口气说道:“先找生面孔去临洮,联系上董公再做打算吧,否则一切都只是空谈。”
“那……贾文和不杀了?”吕布问着,恭敬地如同后辈一般。田仪看了他一眼,“不能杀,奉先啊,你有盖世的勇武,但不能太过依赖这些,否则终究还是会死在武艺上……你要知道,能跑死的都是四蹄飞快的马儿啊。”
“诺。”
密室中的诸多并州将领方才散去,却在半个时辰后再度集结在一起……凉王起兵了,征募各地兵马,最可怕的是谁都不知道他要攻打哪里!
凉并消息互通多年,此次竟没有一点儿放出风声,并州人知道的信息,竟是不比幽州人知道的多上一丝一毫。
整个天下都传遍了,凉王起兵,征募四方兵马。这还是马越封王后的第一次大举募兵,便再一次叫天下震动。时局演化到如今情况,各方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互相防备互相借力,谁都害怕被更强势的诸侯一言不合便出兵讨伐了。
从前的战争是道义的事情,哪怕在背地里骂娘,明面上也要寻一个占据大义的理由来才能发动进攻。若不占大义,哪怕是争夺土地,都不会有人答应,四方兵马都会来进攻你。
第一个不守规矩的,是孙坚。毫不犹豫地杀了张咨与王睿,结果偏偏没人能制得住他。紧接着,马越也不守规矩了,袁术不守规矩,袁绍不守规矩,公孙瓒不守规矩……越来越多的诸侯不守规矩,世道就乱了。汉帝刘协为了遏制孙坚向北的扩张,将整个荆北封给刘备,尽管名字仍旧是荆州牧,但荆北五郡五个太守分别是刘备保举的张飞、徐庶、崔均、蔡瑁、黄祖。面对孙坚长子孙策对徐州的侵占,汉帝在徐州数郡封出四个太守,都是在他郡占据兵马的豪强,企图聚拢他们的力量来遏制孙坚。
如果早些时候,这样的办法是管用的,但到了现在……晚了。
即便刘备与徐州各地豪强纷纷拼死抵抗,最好的情况也只能将孙坚的兵马打回长江南岸,占据天线的孙家军出尽了风头。这才让天下人意识到,世道变了……皇帝的诏令也不再那么好使,关键还在手底下的刀兵之坚!
东北刘和、公孙度、公孙瓒,算是三支兵马。西北的马越、中原的曹操、荆州的刘备,益州的张鲁、刘璋,东南的孙坚,还有乱七八糟的徐州豫州,遍地开花的诸侯中谁最可怕?
这个问题的答案毫无疑问地指向西北的马越和东南的孙坚,这二人势力最强,又最不守规矩,胆子大兵力强,谁敢忤其锋芒?
从前凉国不动,中原诸侯心里的轻松一些,轻松了太久几乎要忘了天底下还有马越这个诸侯。猛地一下凉王马越大举募兵,让所有人心底都蒙上一层阴霾。
这马越到底想干什么?
建安十年,春。
凉国陇都城外搭起点将台,方圆十里尽是军帐,帐外的篝火仿佛能消融初春的寒意。
马越的身后站着关羽、马超、阎行、王双、马岱、甘宁六位将军,顾雍、裴潜、裴徽、程武、贾模、梁远六名参军,将台之下数万大军之首立着关平、万宁、侯兰等将帅小辈。
“凉国的好儿郎们,你们可知道什么是英雄?英勇,雄杰,智谋……都不是。”马越朗声说着,声音在宽阔的草地上传出很远,“幽州公孙瓒,擅弑皇室,自恃其力联结兵马,攻占州郡已有经年,我听到有人说这是大汉气数将尽的象征。是啊,大汉气数将尽,诸侯遍地割据,能不乱吗?”
“这次我们便是要与公孙瓒交手……幽州冀州,燕赵故地,多慷慨悲歌之士,他们的军士也必然是世间少有之骁锐。”马越点着头,堂而皇之地夸赞着他的敌人,忽地沉默片刻,猛然说道:“摧锋于正锐,挽澜于极危!便是英雄,凉国的好儿郎们,跟我去宰了他们!”
“宰了他们!”……“宰了他们!”……“宰了他们!”……
第十章 乱上加乱
做过阴山角,由凉州境内的北地郡直抵鲜平郡,便是一马平川的并州。
其实由凉州至并州有更近的路,但马越的大军此次携带了许多新式兵器,担心山地会对兵器造成无谓的损坏,因此才专程绕远。
实际上凉国的兵器并未有太大的改变,仍旧是以重骑重步为主,辅以强弩军阵,轻骑护翼……大体上还是这个时代流行的兵种,硬要说诧异无非是多了些攻城兵器罢了。有过在渭南城被袁绍投石车砸得晕头转向的经历,马越对这种攻城兵器是闻之心悸。
越是如此,他便越想将这种兵器更大型地应用在战争中,作为强大国家的利器。
天下进入全面战争的时期,无人不争,不可不争。除了武士的勇武,最要紧的便是科技与谋略的作用,只有这两样才能保证在愈演愈烈的战争中为麾下武士保住性命。
这些年,凉国的兵甲没有太大的进步,工匠们锻造的技艺越来越高,使得兵器更加耐用,甲胄更加坚固。凉国强弩阵使用的制式弓弩可射出百步,单单是这四万军士中抛开一万覆甲士,三万大军便配备了一万七千张弓弩,这种远程打击优势,是任何诸侯的难以比拟的。
除去弓弩,便是凉国的投石兵器。因为这个时代铁钉并不实用,更多的木工使用的都是木楔子,以高超的技艺将木片合在一起,无论是筑屋还是镶嵌,均不使用铁钉。这样传统的攻城兵器运输便非常困难,尽管木楔坚固耐用,却不便于拆卸,因此攻城都要围上数月随军带着工匠来赶造军械。
凉**,没有这种烦恼。
三丈高的攻城兵器被拆卸成一车车的巨木零件,装配有巨大的铁定,运输尽管仍旧缓慢,却比推着巨大的兵器快得多,何况,他的攻城兵器不单单用来攻城。
碎石炮,与投石车模样相差不大,只不过投射出的并非巨石,而是由绳索缠绕在一起的羊石头,两块系住以绳索相连,一次射出十五组羊石头。巨大的军械可将之抛射出百步之远。连着绳索的羊石头会在空中连环旋转,落地之时哪怕穿着相当坚固的铠甲,只要碰到也免不了皮开肉绽骨头折断的下场。若是密集的大军阵中,一次便可杀伤数十人。
更何况,这样的兵器造成的威慑力完全不同于正面拼杀,就好似渭南之战时骁勇善战的凉州覆甲军面对袁绍的投石车也只能抛弃城头逃向城内一般。这东西已经不是勇武所能阻挡的玩意儿了,即便是最勇敢的勇士也不会贸然与之相对。
五十架碎石炮一字排开砸出的声势足以吓破任何人的壮胆。只不过这东西也有弊端,为了防止套上绳索的羊石头在空中相互碰撞而减少坠地时的杀伤力,安置石头的位置经过特殊处理,无法再安置大型巨石,便决定了这种武器只能在野战时使用,攻城则很难对城墙造成可观的伤害。
有了抛石车,自然也不会少了床弩这种大杀器。除了针对松散阵型的单支床弩,凉国还配备了各三到五十架不等的鸳鸯弩、三才弩,九曲弩等床弩。以应对战场上的各种状况,其中九曲弩最为可怕,九枝七尺短矛被提前架成扇形,使用时直接扣在弩机上拿掉挡板便可发射,弩弦劲射之下可刺五十步,十架这种怪物在战场上一字排开,足矣将射程笼罩面前百余步距离整个队列。依次攒射后九十支短矛在敌军阵线中炸开,军心便已经崩溃了。
只可惜,这样的兵器杀伤力的确可观,却需要在战前过长的时间准备短矛,何况耗资过巨,不可常用。
一个时代发展什么样的武器都与环境有关,通常情况下骑兵越强,弓的制作便越加高深。骑兵越弱,弩的作用便越来越被重视。而马越不同,他手中握着天下间最强势的骑兵,却偏偏还要大力发展弓弩……为的就是有一天与那些擅长使用步卒大阵的敌人对攻。
大军抵达鲜平,于郡中修整的同时,马越再度叫杨奉征募一万兵马跟随自己出征冀州。老白波头子没什么私心,甚至对马越这种维护皇权的行动表示支持,非但要亲自领军,还犟府邸的粮仓开了犒劳军士。
当凉**再上路时,已经聚集五万兵马,在草原上铺开了一眼都望不到边。
并州人老实了,当这样一支传闻中的军队抵达州郡,何况还有马越这样的将军在王爵在场,各地太守无人敢阻,走到哪里便由哪里供应军饷。
声势浩大的凉州大军进驻并州,分驻并州三郡,马越则领着大军亲自驻扎在晋阳城外,与贾诩交接并州之事。
临近末了,亲点并州将领吕布、郭汜募兵一万随军出征。二将不敢为忤,在五月时募足兵员,随军出征。
……
冀州的战事早就开始了。
冰河初消的三月里,曹操便亲自督帅兵马渡过黄河,由上党进襄平赵国故地,与公孙瓒连翻接战。
尽管作战的规模不大,却令一连三个月战报就未曾停过,几乎是三日一小战,五日一大战。数百人上千人地相互攻伐,你打我跑。断粮道、掘沟渠,手段层出不穷,甚至就连收买官吏这种事情都出现了不下三次。
幽冀的局势太乱,曹操轻易不敢涉足其中,幽州的刘和、冀州的公孙瓒,还有在辽东裂土自封的公孙度,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曹操曾派遣使者由东莱渡船前往辽东,要将公孙度在徐州封个侯,哪知道这家伙太过光棍,明目张胆地对使者说他在辽东称王,要徐州的土地有什么用?摆明了仗着山高皇帝远,要坐那一亩三分地的土皇帝。领了幽州牧的刘和也是一样,麾下十几万乌桓、鲜卑人搅得幽州大乱,偏偏此人还不觉有何意外,一门心思地要与公孙瓒血拼,庞大的军势硬是除了开始的两仗打得漂亮之外再无圈点之处,曹操总觉得这些异族人在大汉的土地上早晚要乱套!
中原这个地方不好弄啊,北面有公孙瓒,南面还有防着孙坚,否则曹操早就出兵攻打公孙瓒了,哪里还会给他机会在冀州站稳脚跟。可无奈朝廷如今接连失去众多州郡的支撑,一来钱粮不足矣再支撑发动大型战争,那些诸侯又一个比一个难使唤。像马越这样愿意随时勤王的是少数不说,势力却又太强了,用起来不太放心。
若是刘备的势力早几年能像现在这么强,曹操也早能腾出手来收拾公孙瓒,可惜差就差在刘备直到这两年才在荆州站稳了脚跟,一切对他而言太来之不易了。就连曹操都怕孙坚再来刘备的南阳坚守不住,随时在洛阳备下两万兵马准备准备支援他。
即便曹操此次督帅两万兵马入冀州,但他仍旧不打算与公孙瓒决一死战,只是不断地拖延时间,以小股部队骚扰后方为主,根本就不在乎杀敌之类的事情。
再大的战争,小股运动战也是亘古不变的主旋律,哪怕是动辄十万兵马,也要分开做千人队那般御使,方能得心应手。很快,曹操便将攻势推进到了魏郡。遣夏侯惇驻军广平,自己则屯与魏郡,对邺城形成压迫之势,静待马越的援军。
“将军,凉王的书信,凉国兵马已到太原,不日便可抵达冀州。”荀彧此次随军出征,此时正拿着书信步入军帐,面色上却不太好看,完全不像援军赶到的喜悦,反而有些担忧。“孟德,不妙啊。”
“凉王来援,为何不妙?”曹操正在吃饭,塞了一半连忙咽下。他对荀彧极为信任,连忙抬头看着荀彧,面露不解。
“凉王在凉地征募大军,后抽调万余凉王覆甲,绕路前往鲜平,鲜平太守杨奉随军再度募兵,待至并州……孟德你可知,凉国大军出并州时已经将近七万兵马了!”
七万兵马,便是掌控冀州全境的公孙瓒,全境之兵也就才十万上下,这还包含了他的幽州旧部。马越越境讨伐,还是作为从攻的兵马竟一次出兵七万……手笔是不是有些大了。
“马越有凉州和并州还不满足,他还想要冀州?”曹操愣了片刻,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他手里的两万兵马可就根本不够看了,刘和手里有十万胡骑,马越底下是七万凉军,公孙瓒又有幽冀联军也不下十万之数,何况还有辽东那个公孙度,黑山军的张燕……这次冀州称得上是风云际会,超过三十万的兵马将在此地搏杀,曹操仅是想想便觉得不寒而栗。“不行,文若你觉得,能否将洛阳防备荆州的兵马调过来?”
“不妥,即便是调兵也只能调来一万,只怕冀州要乱!”荀彧有些不安地握着书信,本来以为马越也就从凉州调集三万兵马来援,毕竟曹操代表着朝廷的大义,也还弹压的住,可这下子七万大军,何况凉**的战斗力也都有目共睹……荀彧摇了摇头,冀州已经够乱了。
这下子,只怕要更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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